◉ 第七十七章

2025-03-22 07:02:43

乱葬岗, 秃鹫在月色之下盘旋,它们不断地寻找着啄食的目标,一只秃鹫往地面俯身飞去, 却被孩童的啼哭惊吓到撞在地面。

一个小小的身子钻了出来,他迷茫地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害怕般紧挨着他身侧不知生死的人,足上金铃作响。

小诏儿在颜秉之的身上拍了拍, 抹了抹眼泪便站起身来想拉着他往外走, 只可惜他不仅没能拉动,反而摔在了地面之上。

四周漆黑, 只月光渗人,许是饿了的缘故,小诏儿打着颜秉之的肩, 牙牙学语喊着娘, 但许久无人理他,他不禁啜泣出声,贴在颜秉之的肩上。

他从未出过宫, 此时蹒跚地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 又回头望了眼颜秉之, 如方才般使了吃奶的力气抓着他的衣裳往外拉着。

在这死寂的乱葬岗, 只他还无知地鲜活着。

两行清泪贴在他白嫩的脸颊, 他会说的话太少, 喊了一会儿娘之后又开始喊起爹爹, 将自己脖子上的玉佩递给颜秉之, 希望他能醒过来。

玉佩之上沾了许多污血, 小诏儿将它举着看了看, 然后实在是饿了,便如以前般将玉佩咬了咬,但这滋味奇怪,他不由得皱起小脸。

他好奇般在周围走了走,却又害怕,不敢走远,在一条野狗眼冒绿光朝着他走来的时候,他便连忙往颜秉之的方向爬去,揪着他的衣裳想让他站起来。

怕怕、娘……小诏儿紧紧地贴着颜秉之哭出来声来,他用小手不断地抹着眼泪,想伸出手推开这条野狗,却见到野狗张大了嘴淌出涎水来。

他或许知道,眼前这只怪物是想要吃了他。

小诏儿闭上了眼睛,两只手臂紧抱着颜秉之的头,嘴里还不住地念着爹爹两个字,想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来保护他。

乱葬岗极少见到活物,那野狗凑近往小裴诏的身上嗅了嗅,绕着他转了几圈,最后目标定准他身下的颜秉之,张了大嘴便要咬下去,却被一硬物砸在脸上。

小裴诏用玉佩砸它,玉佩是系在他脖子上的,顿时整个人也是往前一趔趄,摔到了野狗身上,倒是将这野物吓退两三丈的距离。

他颇有些狐假虎威地张着自己的小嘴朝那野狗囔了几个字,走,坏、走!那野狗受了惊,此时两条后腿微微弓起,嘴里发出骇人的嘶吼声,紧接着一个往前猛冲,便要扑到小裴诏身上。

小裴诏惊叫一声,迅速护住颜秉之的头,爹爹喊个不停。

下一刻,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袭来,他双眼含泪地转头望去,却见两个人影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他害怕极了,再也忍不住地大哭出声,摇着颜秉之哽咽着喊着娘亲。

那条野狗被火把打了之后在一旁恶狠狠地瞪了几人一会儿便跑走了。

郑澜微微抿唇,她蹲下身在那个生死不明的人脖子中摸了一下,扯出来一条红线,顿时脑中一瓮,颤声道:娘,这是秉之,还有口气。

陈氏亦是一怔,她将地上的孩子迅速捞起来,估摸了下年龄,又便认了下面容,顿时又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心肝啊,怎么连这么个小孩子都能下手。

她们不能再多停留一段时间,郑澜吃力的将颜秉之背到自己背上,陈氏将受惊后此时仍然大哭的小诏儿抱在怀中,所幸马车隔得不远,不消一会儿她们便回到了车上。

郑澜在马车中燃起灯,红着眼将保命的药灌进颜秉之嘴里,然后二人将他身上几处血流不止的伤口撒药后草草扎起,见他呼吸平缓了些,才微松了一口气。

车内比外面要亮上很多,或许是有了光亮的缘故,小裴诏此时也不闹了,乖乖地坐在马车的角落,一双大眼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陈氏。

二人现在才有时间来照顾这个孩子。

将颜秉之的性命稳住后,陈氏连忙将满身血污的小裴诏衣裳脱了,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见没有伤口,只脸上有摔出来的青紫,才擦了擦自己的泪,将他抱在怀中哽咽。

小裴诏指了指地上的颜秉之,喊道:爹爹、怕怕。

话落,便又蜷回陈氏怀里。

待到颜秉之面上逐渐恢复一丝血气,郑澜才瘫软在地,手却还是止不住地发颤,幸好只是一些皮肉伤,幸好伤都是在背上,若是在腹上,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陈氏爱怜地将小裴诏紧紧搂在怀中,同郑澜一起将颜秉之藏到座椅下后还是止不住地掉着眼泪。

事已至此,便是事情已经暴露,不然玄谨怎么会丧心病狂地将这个孩子也丢来乱葬岗,也不知道她的月月怎么样了。

几人一路疾行回到城中,郑澜一刻也不停地去将府中大夫请来,而陈氏则是吩咐小厨房将吃食和养身的汤水药膳炖好。

小裴诏已经饿极了,但是在这个新的环境里,他最信赖的只有与娘亲有着三四分相似的陈氏。

此时他很乖巧地坐在浴盆里,陈氏一边替他擦着身子一边哽咽,小孩子白净的身子上满是摔出来的青紫,在腰际还有一块几乎两个拳头大的已经淤血。

小裴诏站起身来,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娘亲,不哭。

这叫陈氏如何能够不伤感,她含泪笑着点头,将小诏儿的身上擦净,上次见到诏儿的时候你才不过满月,如今都会说话了……府里的大夫已经陆续进了颜秉之的屋子,不消一会儿又有小厮拿着针线进去,屋里郑澜守着,陈氏抱着孩子不便进去,虽心里也是焦急,但却无法。

她喂小诏儿吃着粥饭,她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喜欢吃什么,只能按着月月小时候的喜好吩咐小厨房做了些。

小裴诏一直抓着她的衣袖,时不时地喊她一句娘亲,偶尔会转头望颜秉之的房间,然后询问似的咂道:爹爹?他知晓抱着他的人不是娘亲,但是他会说的话实在是太少。

陈氏亲了亲他的脸颊,看见他乖巧的模样又是鼻尖一酸,傻孩子,我是外祖母。

外祖母这个词有些拗口,陈氏教他喊道:奶奶。

只可惜小裴诏已经累极,他吃了大概一碗粥后便熟睡了过去。

屋内的大夫已经开始给颜秉之清理伤口,手臂也已经接好,陈氏抱着孩子进去的时候郑澜正在垂泪,见她来,忙道:母亲,怎么把诏儿也抱来了,您带着孩子去歇着吧,这儿有我便够了。

孩子,辛苦你了,陈氏叹息一声,她有许多话要说,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望着郑澜,叹道:委屈你了。

她怀里的小诏儿将她的衣襟抓的很紧,陈氏抱着他软软的身子,便又开始担忧起颜秉之和宫中的颜月月来。

若是不出意外,或许等到天亮之后,玄谨的旨意便会送到承元公府,反正不论早晚,经此一事之后,承元公府是逃不了这一劫了。

郑澜的一双杏眼已经红肿,她摸了摸小诏儿的额,笑道:母亲何必与我说些两家话,大夫看过了,表哥的性命到底是无虞的,只是左臂伤了些筋骨,日后或许会无力罢。

最严重的伤在左臂,与之比较起来,被刺穿的腿和血肉模糊的后背都不算什么大问题,这已经超过了郑澜的期待,她原先只想着,还能留着一条命便是大幸。

陈氏的目光落在小诏儿通红的脸颊之上,点了点头,然后又不舍的亲了亲小诏儿的脸颊,最终说道:你带着秉之和诏儿,去找裴家藏身的地方,承元公府估计自身难保了。

玄谨从来不是一个含糊的性子,现在降罪的圣旨还没传过来,但到底是不安全的,若是能逃,还是先逃出去几个好。

她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诏儿发出了轻轻的嘤咛声,屋内的大夫已经尽数退出,香炉中烧着稳神的香。

郑澜没有答话,她用湿帕子擦拭着颜秉之的面颊,用水润湿他的唇,好半响,才嗡道:那母亲和父亲呢?陈氏的手抱的有些酸痛,他将小诏儿放在床上,替他将被子掖好,笑道:不可能都能逃出去的。

小诏儿紧抓着她的衣袖,陈氏只能坐在床边缘,握着他的小手,对郑澜说道:如今的形式你也能窥得一二,我们没有办法,你和秉之带着诏儿逃出去了,我才能活下去。

这个孩子的眉眼像极了裴再思,但鼻唇却是像颜月月一些,此时他不安地动着,下一刻便睁开一双雾气蒙蒙的眼,从被中爬出来,爬到陈氏的怀中,小声哭着喊娘亲。

他今日吓坏了,就连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陈氏轻拍着他的背,眼角滑落一滴清泪,我先带着诏儿回去了,等秉之醒了,我们再谈这件事吧。

此时天边已经有了一丝光亮,陈氏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她用小毯子裹着小裴诏,一直等他在床上睡熟了之后才轻手轻脚离开去洗漱。

她的身上还有乱葬岗带回来的脏污,她浑身酸痛,在热水中反复洗了许多遍才觉得好受一些。

待到她从浴房出去,已经累到就连眼睛都睁不开,将床上的小诏儿搂到怀中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伺候的人都在院子里轻声做着自己的事情,承元公推门进来时的动静很小,他走到屏风后,将陈氏臂上的被子掀开一些,见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诏儿的小手放在自己的鼻旁,他已经睡了三四个时辰,此时本也就要醒了。

只见他有些迷糊地睁开眼,便往陈氏的怀里挤着,陈氏没有睁开眼睛,她实在是累极,只将诏儿又抱紧了一些,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诏儿乖,睡觉觉。

承元公心中一颤,想起来陈氏当年哄小颜秉之和小颜月月时也是这样。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家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他们夫妻竟然形同陌路之人。

他站在床侧,小裴诏也在陈氏的怀中偷偷瞧着他,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便又侧身贴在陈氏的颈上,将自己胸前的玉佩拿起来咬。

小裴诏应该是思念娘亲的,但却不哭闹,此时他从被子里钻出来,陈氏被惊醒,要去将他捞回来,乖乖,外面冷,快回来。

她将小裴诏抱着,正欲去拿昨晚放在床旁的衣裳,便有一双手先她递了过来。

陈氏一怔,将衣裳接过,先替小裴诏穿了褂子,再替他将罗袜穿好。

她没有看站在自己身旁的承元公,将小诏儿抱起后便撑着疲惫的身子喊人送饭进来。

我帮你抱着诏儿吧。

陈氏嘲讽一笑,我还没死,还能抱得动我的孙子,不劳烦您伸手。

这厢话既然已如此,承元公也不再说什么,他有些踌躇地坐在一旁,看小裴诏自己抓着糕点啃的模样,终是低下了头。

我也是才知道月月的事情……陈氏没有理他,舀了一勺汤喂给诏儿。

可是事已至此,难道我们还能有其它办法么,我已经默许了颜秉之做的那些大逆不道之事,你还要让我怎样……怎样?陈氏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我昨天看见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差点被乱葬岗的野狗咬死。

她的眼眶通红,你何须此时来装模作样,你从来便没有在乎过月月的死活,你满心都只有你们颜氏的前途,只有的仕途该如何保住,不是么?若是我真的不在乎月月,那我早该在颜秉之联系上裴再思的时候就把他们全盘托出,承元公凄惨一笑,你还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小诏儿抓过勺子自己舀着碗里的汤,陈氏用帕子擦着他嘴角的汤渍,闻言微微垂下眸子,你觉得你是在施舍吗,你是他的父亲,这是你应该为秉之和月月做的事情。

承元公软下声音来,他的眼眶通红,已经这么久了,你就莫要再与我置气,我已经不知道该再做些什么才对,我只能做出这些来……如今我们颜家不久后定然会有灭门之灾,难道我们在最后还在做这些无意义的争辩吗?陈氏没有说话,他怀里的诏儿却是娘亲、娘亲叫个不停,挣扎着要下地去。

陈氏将他放在地上,小诏儿便自己四处走了起来,足上金铃叮当作响。

他牵着陈氏的手将院中的各个屋子都找了一遭,可却最后也没能找到娘亲,不由得坐在地上委屈地哭了出来。

他的眼眶通红,陈氏将他搂在怀里好生地哄着,乖诏儿,外祖母在呢。

你瞧,这个孩子多可怜,你再想裴家,想想月月,不正是因为玄谨,他们才会如此么?陈氏对承元公说道:你仅仅是在一旁袖手旁观,难道这便是对的吗?承元公想接过小裴诏,却见他头一扭,继续趴在陈氏的肩上小声哭着。

他唛濡着,问道:那究竟该怎样才好。

陈氏目光望向院门处,低声道:等到秉之醒了,你再问他。

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将你所有的人脉都利用起来,准备好造反便好,陈氏望着这个自己已经共处二十余年的男人,说道:就算不造反,你颜家也不会有香火传下去了,倒不如去搏一搏,死的热烈些,一家人到了地下还能团聚。

承元公叹了口气,他的手掌虚虚地抚着小诏儿颤抖的小身子,从他开始纵容颜秉之造反起,便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

·皇上,娘娘还是没有醒过来。

颜月月昏迷已经三日,虽说伤口已经止住血,也开始愈合,但她就是始终没有要醒的迹象。

玄谨挥退太医,趁着龙辇到长平宫,如今长平宫原先伺候的人大都已经被处死,现在换上来的是新一批人。

他来时张姑姑正为颜月月擦着手,见他来,便端着水退下了。

床上人面颊苍白,没有一丝血气,只胸前微微起伏着,好像是一个没有任何生机的木偶。

玄谨缓缓坐在她的身边,面上划过一丝悲痛,转瞬即逝。

朕已经派人去找了,已经找到了裴诏和颜秉之,他们现在就在宫里,只要你醒了便可以看见他们。

他在说谎,等到他派人去找之时,乱葬岗翻遍也没有两人的尸首,只有几条吃饱后餍足的野狗。

诏儿每天都在哭着找你,你还不醒过来,他都要哭瘦了一圈,玄谨握住她的指尖,慢慢地说道:只要你醒过来,朕可以不追究你下毒的事情……他的眸子垂着,他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戒掉那等毒物的苦楚他这两日已经体会过了,痛不欲生,尽管太医院开了辅助的药物,可那如蚁嗜骨的痛楚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

朕已经对你足够好了,你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来,玄谨好像是在问她,又好像是在自问,只要你乖乖的,朕会让你冠宠后宫,会让裴诏一生无忧。

他的手上力气渐渐重了起来,额上渗出细汗,微微喘息着,颤着手将腰间的香囊拿出放在鼻尖深嗅,一直到身上停止了颤抖,才恢复如常。

玄谨神色复杂地看着榻上的颜月月,一直到叩门声响起,他才沉声道:进来。

他将握住榻上人的手松开,然后对着进来的人问道:可有查出什么端倪?回禀皇上,李公公的手上还有未擦净的污血,他跪在屏风后,将自己查出的事情一一禀告,奴查出,每日巡逻长平宫的侍卫长是太后安排的人,但如今此人已经不知所踪,太后宫中并未出现任何异常。

承元公府在三日前夜里承元公夫人与其儿媳出城,一个时辰后才回,回来时车厢中却是与去时无异。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玄谨闭了闭眸子,你即刻领人前往寿康宫,赐太后毒酒,动静轻一些,不要打草惊蛇。

他本想再多留郑太后一段时间,可是谁知她如此不知好歹,既然如此,便也别怪他无情。

此事必然和七王爷一党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杀郑太后,便是他给的第一个示威。

月月,你听见了吗,玄谨淡声道:朕已经不愿意再等了,你若是再不醒来,朕便杀了承元公府全府。

将他们全都屠尽……话落,他拂袖离去。

在他走后,颜月月的眼角滑下一滴清泪,随后又淹没在发间。

作者有话说:咱们收拾收拾准备正文完结~我瞅瞅,估摸七章,三天左右可以完结(正文不是全文哈)还有一章比较晚,大家早点睡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