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十八章

2025-03-22 07:02:43

在太后暴病而亡的消息传出的时候, 玄荔正在院子里坐着乘凉。

她已经有孕七个月,虽然她被囚在公主府,但玄谨并未克扣她的用度, 她和沈裕安过的也很好。

二月的风还是有些凉意,她在院里坐了一会儿便打算去书房看看沈裕安在做什么,却见中堂处伺候的小黄门慌慌忙忙过来。

发生何事,竟然如此慌乱?玄荔两条秀眉蹙起, 护着肚子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斥道:快说清楚,不然仔细你这身皮!自从她有孕之后, 脾气是一天比一天暴躁,出来沈裕安在身边时能压一压她的脾气,其余时候, 伺候的人无一不是战战兢兢, 唯恐挨罚。

那小黄门一个滑铲跪倒在地,先是半抬了眼小心张望了一下,却不见驸马的影子, 只能欲哭无泪地说道公、公主,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薨了啊!玄荔瞳孔猛地放大, 她不可置信般的后退, 心中一阵阵发胀, 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你给本宫再说一遍!她跌坐在地, 捂着肚子, 身子微微抽搐, 没有一颗眼泪流下来, 干呕了两声,揪着自己的心口急促地呼吸着。

那小黄门简直是欲哭无泪,他大声呼喊着,等到有婢女将玄荔抬回房里,他又满头大汗地跑去找沈裕安。

驸马爷,驸马爷!书房内,沈裕安眉间微微蹙起,听见小黄门焦急的声音,于是快步上前将书房的门打开,问道:何事慌张,可是公主有何不适?不是啊,小黄门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清个所以然,只能带着他往回走,哭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太后娘娘薨了,公主、公主她……闻言,沈裕安眉心一跳,连忙跟着往院里跑去。

此时院里已经聚满了大夫,玄荔在房内,她双目无神,不断地淌着泪,而她身下则是一团团晕开的血渍。

大夫将她的手绑在柱上,以免她乱动,她的肚上和臂上都是细长的银针,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沈裕安心中一痛,将她腕上的系带松开,将她抱在怀里,将她面上的泪擦干,没有言语,静静地陪着她。

玄荔靠在他的怀中,她的两条白净细长的小腿露在外边,女医满头大汗地将她腿间的血渍擦净,将一根根银针又插入她的掌心,端来稳胎的药。

沈裕安……玄荔察觉到痛楚,她的手被死死地按着,只能哽咽着说道:母后没了……她还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后母后定然十分高兴,可是还没等到孩子出来,母后怎么就先薨逝了。

我不信,她想抓沈裕安的衣襟,却动弹不得,只能哭喊着,我不信,母后怎么会好端端的就没了呢……沈裕安将她的唇捂住,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公主,睡一觉吧,只当这是一场梦便好了。

玄荔摇头,沈裕安在她的肩上敲了一下,她便晕倒在了他的怀中。

那碗稳胎的药,沈裕安端着一勺勺慢慢地喂给了她。

女医此时也将帕子洗净,微微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然后说道:禀驸马,公主的胎像已经稳住,只是怕是不能再受刺激,不然怕是会早产。

不受刺激是不可能的,哪怕玄荔此时情绪稳定了,可她醒了之后还是会因为此事而肝肠寸断。

沈裕安点了点头,用自己的帕子擦拭着玄荔的面颊。

你们先下去吧。

太后突然之间暴毙肯定是事出有因,绝对不会是宫中给的理由,最有可能的是太后的死和玄谨脱不了干系。

又或者应该说,是玄谨杀了太后。

沈裕安眸子垂着,温热的手掌贴上玄荔的肚子,又抚摸她的面颊,眸里划过一丝寒意。

玄谨此番或许是要杀鸡儆猴,但绝对不是敬他们,他和公主现如今被囚禁着,且无实权,玄谨要敬的,应当是另有其人。

他在脑中细细地理着思绪。

太后和裴家是远亲,但太后不会为裴家而冒险,若是她有这个想法,绝不会等到现在再来得罪玄谨。

七王爷部下在南方作乱的事情他亦是有所耳闻,玄谨杀太后,只怕是要敬一敬七王爷,七王爷与太后之间的秘密也不算是一个秘密。

杀太后是为了让七王爷乱了心神么……沈裕安有些头痛地扶了扶自己的额间,忽然间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他动作顿了顿,再抬眸时眸光中一片清明。

玄谨若是想要用郑太后来威胁七王爷,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在大局当前,七王爷绝不会因为一个陈年的旧情人而有所动摇。

所以玄谨杀太后肯定是另有原因,莫非是太后与七王爷的人暗地里联络,导致机密外泄,或者是阻碍了玄谨的计划,才会如此。

他的心里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突然,守门的侍卫又过来,将拿着的东西转交给院内伺候的丫环之后便走了。

驸马爷,这是赵家诞女送来的红鸡蛋,是赵家二公子亲自送来的。

赵家诞女已有十日,此时送来红鸡蛋,里边也有满月礼时的请帖。

那丫环将沉甸甸的篮子放在桌上,便退下了。

沈裕安若有所思地将篮子里的鸡蛋一一拿出,又将红布包着的喜饼和金箔请帖摆出来。

他们已经被禁足于公主府,按理来说,没有人会给他们送上请帖。

这几个喜饼拿在手中很重,沈裕安抿了抿唇,然后将门窗都关紧。

喜饼的红布里面包着的是迎客楼的玫瑰酥,沈裕安将饼一分为二之后发现里边有一片薄薄的金纸,金纸有些分量,上边刻着的是宫中几条不为人知的小路布局。

而且俱是从太后的寿康宫往外延伸。

每个喜饼里面都有一块,拼凑起来之后便是一整副图,恰好纵观整个皇宫。

赵家不会对宫中布局如此清楚。

沈裕安将请帖拿出,里面有三张信纸,一张是赵家原本的请帖,还有两张则是薄上许多,是太后留下的手书。

他指尖一缩,看完信纸上的内容后顿时面色严肃起来。

太后将此信交给白心慈,给她带出了宫来,故而这幅布局图和信才能到他的手上。

如今京中对他和公主的处境已经不利,他若是带着这幅布局图和信纸去找七王爷,或许还能保住他和公主的性命。

而若是要找到七王爷,他便得先去找颜秉之。

玄谨对公主府设下的守卫并不严,或许是他知晓,沈裕安和玄荔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待到天色将暮,沈裕安趁着守卫换班的时间快速离开公主府的范围,戴好帷帽后便往承元公府的后门而去。

他的动作很小心,为了防止有人跟踪,从城西绕路了半个时辰才返回原路。

金片一共有六片,他带了三片。

早先颜秉之给过他自己的腰牌,他在后门对着小厮亮出腰牌后便顺利进入了承元公府。

来接他的人是郑澜,她将沈裕安带到院子里,然后说道:沈驸马请进。

屋内人影攒动,颜秉之似乎百无聊赖般靠在床头,他的手臂被厚厚的纱布包着,固定在一块木板上,背上垫着厚厚的软枕,此时嘴里叼着一块枣糕,一只腿伸出床外想将摔在地上的一个一岁大的孩子扶起来。

他似乎有些急,最后将嘴里的枣糕吐了,笑道:快起来快起来,怎么走两步就摔了,多没用啊。

沈裕安的目光不由得好奇地往那小孩儿身上看去,只见那小孩儿生的白胖可爱,一双大眼睛里此时闪烁着泪花,脖子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玉佩,莹润生光,一看便价值不菲,左足腕间用红绳系着一颗金铃铛,随着小孩儿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诏儿委屈地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花,摇摇晃晃地走到他的身边,将他掉在床侧的枣糕抓在手中便咯咯直笑地跑了,一边跑一边转头看,一个不留神间又撞到了和他一般高的凳子上面,摔了一个屁股墩儿。

郑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对沈裕安说道:沈驸马见笑了。

话落,她便将小诏儿抱起来,喂他喝了一杯温水,说道:沈驸马有什么事便说罢,秉之现在受了伤,我得守着他才能放心。

沈裕安点点头,他已经看清,颜秉之的身上只反穿着一件寝衣,后背是□□的,上边涂着黄色的药水,无数条崭新的伤口露在外面,还有几条蜈蚣似的缝线纵横,他的左腿也如手臂般用纱布紧紧包扎住,只是没有用木板罢了。

伤的如此之重么?见他的目光,颜秉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又用自己完好的一只手臂对着小裴诏招手,来来来,来舅舅这儿。

小裴诏往郑澜怀里一缩,啃着枣糕不理他。

沈裕安的眉间微微蹙起,舅舅?莫非这个孩子是颜月月的孩子?他再细细看过,便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只是这个孩子怎么到宫外来了,他不应该在宫中么?沈驸马今日来此是为何事?颜秉之终于正色,将自己被子里捂着的一碟枣糕都拿了出来放在被子上,眼睛睨了眼馋到口水直流的小裴诏,继续说道:莫非是有何急事?沈裕安也是知晓他这泼皮性子,不与他计较,往椅子上一坐,直接了当地说道:太后薨了,今日赵夫人送来喜饼,里面藏着太后画出的几条宫中密道,还有一封手信,意思是让我将这些交给七王爷,以求庇佑。

密道?颜秉之有些好奇,不由得说道:什么密道,可否借在下一观。

小裴诏从郑澜的怀里挣出,垫了尿布的小屁股胖胖的,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抖一抖,他贴着床的边缘,一边扶着床挪动,一边观察颜秉之的神情。

见他没有看过来,小裴诏便颠颠儿地往那盘枣糕的方向跑去,只可惜方手碰到盘子,便被颜秉之一把给捞上了床。

沈裕安将金片递给他两块,然后说道:我打算去求见七王爷,金片一共有六块,我带了三块。

颜秉之将小裴诏箍在自己的怀里,仔细地看了看那金片,然后慎重点头,七王爷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晓,但我前两日已经给裴再思传了信,他应当过不了几日便会过来。

你和五公主还安全么?还安全,沈裕安见他怀中的小诏儿眨巴着大眼睛望他的模样,指尖微动,不由得在他肉肉的手上捏了一下,淡声道:皇兄暂时没有动我和公主的打算,我们并不能对他造成威胁,如今我也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公主和孩子罢了。

小裴诏将他的手抓住,两只眸子弯弯,放在自己的面颊之上蹭了两下。

他现在偶尔睡醒之后还会闹着要找娘亲,晚上也是,陈氏没有办法,只能将他交给郑澜和颜秉之带,毕竟颜秉之喜欢逗小裴诏,有时候两人玩着玩着小裴诏便忘了要去找娘亲的事情了。

沈裕安的心中顿时便软成了一片,微抿了抿唇,说道:那便有劳颜少卿了。

嗐,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院子里已经燃起了铜灯,待到沈裕安走后,郑澜便开始检查起颜秉之的伤口来。

颜秉之摸了下她的手,笑的像个登徒子,又往小裴诏的脸上用力亲了几下,才说道:你说咱俩啥时候能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郑澜面色微红,不由得轻斥道:你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这又不妨碍什么。

颜秉之本还想说,见她脸颊都快要红透,于是只能折腾小裴诏打趣,他挠着小裴诏的咯吱窝,见他笑到眼角带泪,才放过他,将他一只手提起来,作出一副恶狠狠地样子说道:快,喊舅舅!没有一个小孩儿一岁了还不会喊舅舅的。

小裴诏手里还抓着一个枣糕,他哼了几声,瘪着嘴对郑澜的方向喊道:娘亲,怕怕。

他不会喊舅舅,只会喊娘亲、爹爹,以及几个简单的词语。

郑澜将小裴诏抱过,将他抱在怀里轻哄着,不由得笑道:我是舅母,不是娘亲。

虽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她心里却是高兴,在小裴诏的脸颊上亲了亲,心中满是喜爱。

小裴诏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指了指颜秉之的方向,重新埋首进她的肩窝里,委委屈屈说道:娘亲、坏坏。

诶,你这个臭小子!最终小裴诏被闹得在郑澜怀里睡着了,他的手上还抓着半块没吃完的枣糕。

郑澜将那半块枣糕给颜秉之吃了,用温水给小裴诏擦洗了身子之后才抱着他到床上去。

颜秉之只能趴着睡,他夜里素来精神,此时也睡不着,便用完好的手想去揪小裴诏的脸,却被打了一下,只能挨着郑澜小声问道:你这么喜欢他?方才陈氏遣人来接了一趟,郑澜却把小裴诏留在院里了,此时她怀里抱着小小软软的孩子,答道:他这么小便离了娘亲,我心中自然是疼他的。

那你呢?颜秉之搂住她的腰,不由得问道:你离开齐地来京城,不想你的娘亲么?郑澜眸光黯了一瞬,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早些睡吧,别问了,我都嫁给你了,你再问,仔细我反悔,丢下你回齐地去。

是我的错,你莫要吓我,颜秉之往前亲了亲她的脸颊,卖乖似的说道:我可离不开你,你若是走了,这岂不是要我的命么?他话音方落没多久,正起了些朦朦的睡意,便听见街上有嘈杂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兵刃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