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风水大约和傅欢愉犯冲, 所谓的一山不能容二虎可能的确是真的,有江玉忧的地方注定注定不适合她。
这么多年她经营人设有一套,已经很久没有在外人面前连续出丑两次。
傅欢愉说什么也不肯再在江家待下去。
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 她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准备离开江家,特意选这个时间点,为的就是不和商止碰面。
江家和苏家一样,都是古色古风的园林式豪宅, 江老爷子的儿子们都住在自己的院里,没事的时候不出来,和古代大户人家其实没什么两样。
虽然和商止从小一起长大, 但年纪越大后, 她来江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对江家已经不熟悉,况且大早上摸黑走路,确实有些为难她。
傅欢愉绕了一些弯路, 还几次走进死胡同里, 实在不明白江家怎么会像个迷宫似的。
快半小时后, 她进入陌生的院子,这院子被绿植环绕覆盖, 别有一番生机勃勃的意味。
屋里点着一盏昏黄小灯, 一灯如豆, 光晕穿透窗玻璃散开来, 铺陈在屋外的小庭院中。
傅欢愉假装散步路过。
毕竟这时候如果直接过去问路,可能会丢第三次脸, 谁家客人会起个大早迷路?窗户都被藤萝覆盖着, 傅欢愉拨开绿叶才看见屋里的境况。
竟然是江老爷子和商止。
老爷子在写毛笔字, 商止煮茶。
爷孙俩都安静, 似乎在享受清晨难得的惬意安宁。
傅欢愉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她也想外公了。
她没想去打扰,就要准备走。
你和苏家那个小姑娘相处得怎么样?苍老的声音问。
傅欢愉脚步顿了顿。
苏家小姑娘?苏家上一代只有苏香一个女儿,后来到傅欢愉这一辈,也只有她一个外孙女,哪里还有别的姑娘?难不成,江老先生在说她?显然,商止没有傅欢愉反应那么迟钝。
他把煮好的茶倒进杯中,轻推到老爷子那边。
很好。
江老爷子品完他的茶,赞赏地点点头,茶道又精进了。
商止只笑,给老爷子添茶。
江老爷子端起茶闻了一闻:我看欢愉那丫头挺喜欢你。
傅欢愉晓得偷听人家讲话不礼貌,但禁不住好奇。
她的角度只瞧见商止的侧脸,英俊而充满斯文气,文质彬彬,笑容自持。
他真的从没有露出过任何类似高傲自大的神情,总是那样谦逊,冷静平和,比别的世家子弟永远多出一份出尘的优雅。
他淡笑着给出答案:小女生总是憧憬爱情。
但冷静的近义词也是薄情冰冷。
傅欢愉的笑容冻结在脸上,这话什么意思?江老爷子意味深长,你呢?有没有动心?商止笑而不语。
迟早你都是要结婚的,傅欢愉也算知根知底,还是苏绅的命根子,娶了她就相当于得到整个苏氏产业,外公知道你有能力,不屑于通过联姻的方式让自己的事业更上一层楼,但你别忘了,你背后是两个世家,家族是需要财和势才能长盛不衰的。
商止虚心听教,说是。
老爷子继续:我知道你对傅欢愉多少有些感情,但做大事的人,还是少些儿女情长。
商止表情从容,只说:外公放心。
江老爷子喝自己的茶,我当然放心你的,你可是我千挑万选中的人。
爷孙俩相视一笑,开始探讨刚写完的这幅毛笔字。
**傅欢愉走出院子的时候尤觉得浑身冰冷,糊里糊涂走回自己客房倒头就睡,却还是觉得如坠冰窟。
她虽然一开始就做好了接受一切坏结果的准备,也知道商止是个野心勃勃的衣冠禽兽,可与他的朝夕相处,还是情难自禁,不免心动。
这是她最不愿意承认,也总是逼迫自己忽略的事。
她一面让自己清醒,一面又忍不住沉沦他的温柔爱护。
直到刚才亲眼目睹,亲耳所听,所有美好露出犀利可笑的真实模样,傅欢愉才发现一切荒谬可笑。
身体越来越寒冷,疲倦感加重。
她没有力气再试图离开江家。
闭上眼后,她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最先看到的是商止,他翻着书等她醒来。
看到她睁眼睛,他放下书端来温热的水喂她喝。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一如既往温柔:退烧了,洄洄。
傅欢愉只是盯着他。
商止坐到窗边来,用手轻轻拍她的背,整理好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还难受吗?……嗯。
商止俯身吻她鬓角,别怕,林医生来看过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傅欢愉无语至极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你这个狼子野心的混蛋在身边,她早晚都得气死。
她真心佩服商止,上一秒气定神闲和江老爷子探讨如何谋夺她的家产,这一秒就能对她百般温柔。
真他妈!他不成功谁成功?但他似乎忘了她是拿过演技奖的最佳女主角。
拼演技是吧,她奉陪!商止哄着她吃点东西,傅欢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很是配合。
吃完饭,在商止的照顾下她又吃了一顿退烧药,之后开始犯困。
睡着之前傅欢愉还在怀疑商止有没有可能给她吃的是毒药,可无论她怎么努力抵抗,终究还是在商止软语温言下闭上了眼睛。
傅欢愉睡着后,商止在房里多待半小时陪她。
林雾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问:怎么样?商止轻轻把门带上:睡着了。
林雾瞥他手腕的伤口,明显又深了几毫米。
我先替你包扎吧。
嗯。
去了书房,林雾拿出修剪过的窄形纱布,面对他的伤口有些不忍直视。
商止笑道:愣着做什么。
林雾啧了声,替他包上,之后商止又戴上那串宽度可以遮住纱布的佛珠。
林雾收拾药箱,她吃了药会稳定很多。
嗯。
商止回忆起今早傅欢愉看自己的眼神,虽然竭力伪装,但眼底还是有一层森森的寒气。
噢对了,你妹妹要见你,说有事跟你说。
商止有些意外地扬眉。
江灯灯。
林雾耸肩说。
让她进来吧。
林雾把药箱放好,下楼看到还在等候的江灯灯,让她去书房找商止。
江灯灯似乎有心事,心不在焉道谢。
她上楼,停在书房门外还犹豫了一瞬,推开书门却立刻闻到一股浅浅的药味。
谁受伤了吗?商止笑着说:院子里的猫抓伤的,已经上过药了。
他展开手,手心里有几道抓痕。
江灯灯蹙了蹙眉,江莱怎么还是管不好自己的猫,还是那样坏脾气。
商止笑得包容。
江灯灯想起来意,有些支支吾吾。
商止并不催促,邀她坐下,喝茶还是酒?江灯灯摇摇头,那个,我有点事想告诉你……嗯。
商止目光温和,示意她往下说。
首先我知道你很喜欢欢愉姐姐,我们也很喜欢她,但是……但是什么?商止扬眉。
但是你不觉得她有些奇怪吗?商止笑容慢慢加深,嗓音低沉了下去:哪方面?江灯灯拿出昨天拍摄的视频。
商止不动声色看她一会儿,才垂眼看向她递过来的手机,是一段视频。
视频里,傅欢愉躲在一棵树后面,她举止奇怪,手做爪状,一次又一次地抓挠着树干。
她似乎是看到什么令她害怕,不能接受的画面。
她清瘦的双肩抖动着,忽然发狂地锤击着树干,又很委屈的哭了起来。
我昨天晨练看到她有些鬼鬼祟祟,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应,像是根本听不见,我觉得奇怪就跟了上去。
结果就瞧见她跑到这颗树下,然后就发生这奇怪的一幕,我怎么喊她,她都不理我。
我怕说出来没人相信,所以才录下这段视频的。
商止沉默着,继续看视频。
视频里,傅欢愉哭完后原路返回。
她应该是觉得冷,还努力抱紧自己的身体汲取温暖。
她回到自己的客房,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视频到这里也结束。
江灯灯小心翼翼打量商止,商止将手机递过来,面带和平常没什么分别的温淡笑容。
这是怎么笑得出来的?就算是她,和傅欢愉不是很熟悉的人也会担心傅欢愉的状态,可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要么是不在意。
要么就是……早就知道了……江灯灯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本就紧张的身体逐渐更加僵硬。
她可不是傻白甜,她在豪门里长大,晓得越是光鲜亮丽的家族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和隐秘灰色地带。
哥……她紧张到吞口水都觉得嗓子疼。
商止温声安抚:别紧张。
江灯灯欲哭无泪,她能不紧张吗?她可以和江莱没大没小,可从来不敢在商止面前放肆。
商止从圈椅里起身,江灯灯立刻本能的蜷缩起身体。
商止只笑了笑,将煮好的茶端过来,为她倒一杯。
江灯灯带着哭腔问:有毒对吗?商止失笑:灯灯,你是我妹妹。
江灯灯点点头,为表决心,拿出壮士割腕的气势,端起茶一饮而尽,烫得自己眼泪都流了出来还连忙称赞:好喝!商止仿佛是很满意她的反应,坐回去后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平静陈述:欢愉生病了,仅此而已。
江灯灯瑟缩着脖子试探问:……什么病?商止看了她一眼:这个就不是你应该问的了。
江灯灯拍自己的嘴,默默点头。
但傅欢愉作为她未来的嫂子,配的是面前这位江家未来的掌舵人,她作为江家的一份子理应关心。
……那严重吗?商止摇摇头,不耽误我爱她。
江灯灯怔了怔,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老实说她不相信爱情这东西,她的成长环境里商人逐利,薄情寡义都是天性。
大社会的背景下,大家都在追求快餐式爱情,哪里还存在什么灵魂共鸣,这不瞎扯淡吗?江灯灯作为豪门千金,前半生享受荣华富贵,也有觉悟在家族需要自己的时候和一个差不多的人联姻,以此巩固长久不衰的财富。
富人阶级并不是不谈感情,只是相比感情,欲望和利益更要恒久远一些。
江灯灯以为商止在知道这件事后会同自己一样意外,在进这道门之前她还在思考要不要告诉他。
她喜欢傅欢愉,希望她成为自己的家人,同时也害怕哥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一个奇奇怪怪,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形容为神经病的人。
她以为商止会和熟知的那类男性一样三思而后行,权衡利弊,就连她都是抱着一些试图让商止放弃的心思来的。
但他只是说,不耽误爱她。
江灯灯第一次知道,原来感情可以不和利益共同衡量。
爱就是爱了,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