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明伦带着人追辑罗家余孽,才一天就发现了他们的蛛丝蚂迹,然后在京城南郊码头附近,围住了老死士与罗蕴菁。
当时这两人正扮成贫民父女,雇了条渔船打算离开,见官兵围了过来,老死士就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
船上的艄公一见就觉得不好,当即跳水逃生了,横竖那一带他早已熟透,早早离了这煞神是正经。
艄公一跳,老死士就傻眼了,没人划船,他要怎么逃?只好硬着头皮自个儿拿起桨努力划水,又见罗蕴菁傻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脚踢过去叫她帮着划船。
罗蕴菁心中含恨,却无力反抗,又怕划得慢了,官兵追上来,她会丢了性命,也只能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去划船。
船慢悠悠地驶离了码头,石明伦那边厢已经寻了船要追上来,两船相隔不远,老死士见自己划不过人家,万一再来几条船,把自己围住,还能往哪里逃?索性丢开船桨,借着两船碰上,提刀就杀将过去。
石明伦那条船上除了他,还有两名亲兵在,一人划船,一人助刀,石明伦本人武艺又好,老死士到底年纪大了,与他斗了几个回合,就有些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落败,罗蕴菁见势不妙,想起方才艄公跳水逃走时,轻松得很,而眼下她离岸边也不远,兴许有机会逃过去,总比被抓回京城送命强,便也大着胆子往水里跳。
只可惜,罗蕴菁水性不佳,她又着急上火了,没看好周围的形势,竟胡里胡涂地迎面撞上了一条小舢板,原是官兵驶来抓人的,当即就撞了个头破血流。
两眼一翻,直往水底下沉去。
这时老死士也被石明伦一刀砍在要害处,不得不束手就擒了。
石明伦想着这两个祸根,应该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才是,便让手下救人。
码头上人多船多,方才那一番拼斗又造成了一番喧嚣混乱,等石明伦手下水性好的士兵把罗蕴菁从水底捞起时。
她早已断气多时了。
就在石明伦将老死士送往京城后不久,后者也因为伤势过重,死在了路上。
但罗家那死士头领,却从头到尾都不见踪影。
石明伦在清江王处得了这死士头领的画像。
又从京南码头往回追查,最终只能查到这人与罗蕴菁等早在下山后不久,就跟他们分道而行了。
去哪里却无从得知。
唯二知情的人又都死了。
不过根据清江王的说法,他们再回京城里兴风作浪的机会不大,也不会再寻他晦气,倒是有可能会为了日后的隐居生活筹备些银钱。
在老死士与罗蕴菁身上,只搜到了清江王所赠的部分饰物和玉簪子的当票,汗巾子却不见踪影。
清江王就对石明伦道:那汗巾子乃是南洋小国进贡之物,原名叫茜香罗。
夏天系着凉快,还隐有暗香,香气十分特别。
石统领不妨依此寻访坊间当铺,兴许有所得也未可知?石明伦果然寻了过去,在山下不远处的当铺发现了这条汗巾子,当铺的伙计描述了前来当东西的人,正好就是罗蕴菁和两名死士。
由于汗巾子材料难得,颇当了一些钱,其中一人就拿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全给罗蕴菁与老死士了,然后三人就在当铺外头分了手。
伙计们不知道死士头领要往哪里去,只知道他走的时候,是朝东南方向去的。
清江王那边得了消息,心中一动。
老楚王与楚王太妃所居的庄子,似乎就在那座山的东南方向。
不过消息还未确定,他也没必要跟石明伦多说什么,只悄悄知会了青云,让青云给宫里的皇帝捎信。
青云迅速照做了。
皇帝得了消息,倒是没说什么,只命石明伦回京复命,留下一半人马守在清河县主的庄园周围警戒即可,完全没有警告老楚王的打算。
等石明伦进了宫,报告完了事情的经过,皇帝嘉奖过后,便试探地问:石卿此番救下大皇兄,立了大功,朕十分欢喜。
石卿可有什么事情要求朕作主的?尽管说出来,只要不太过分,朕都依了你就是。
石明伦顿了一顿,想起自己与姜融君的婚事,开始犹豫了。
他到底要不要说呢?皇帝试探石明伦的口风,青云那边也没闲着。
因石明伦一直非常积极地在外头搜索罗家余孽,而罗家死士又一向以身手高强、心狠手辣、行事狡诈著称,姜融君在庄园内住着,却为石明伦的安危担心不已,没两日就憔悴下来。
本来听闻他已经找到了人,不会有危险了,但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了他被皇帝召进宫中的消息。
前来颁旨的内侍,还一副石统领就要发达了的表情,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姜融君又一次病倒了。
病情倒是不重,其实更多的是忧思过甚。
青云倒是常常劝她宽心,可她一想到青云有可能要跟石明伦定亲,就无论如何也没法宽心。
青云只得给姜五太太送信,接了她来陪姜融君。
可姜五太太同样是知情人,听说青云已经知道了姜融君与石明伦那档子事,只觉得无法面对青云,见面时更加尴尬了。
青云只好再让人把周楠接了过来,含含糊糊、扭扭捏捏地道:我把融君请来,是想让她散散心,高兴一下的,没想到我这边出事,倒吓着她了。
她和姜五太太还觉得不好意思,觉得扫了我的兴。
我觉得这有什么?可她们都是心思重的人,见了我都尴尴尬尬的。
我只好请了你来,替我多陪一陪融君,让她别想这么多了。
周楠对朋友一向热心肠,她不知内情,只对青云的话信以为真,忙道:这有何难?都是朋友,原是应该的。
只是姜五太太怎么也跟你客气起来?还有融君,与她相熟的,谁不知道她的身体?本来就是病人,还未好全呢,受了惊吓再病倒也不出奇,她跟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青云干笑,拿话混了过去。
等送了周楠去见融君,见她们相谈甚欢,才告了罪,退将出来。
转去看清江王:大皇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只要安心静养就好了。
你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尽管吩咐李进宝两口子。
只要不会影响伤势,你做什么都没问题。
妹妹想要进宫一趟,可能要过两三天才能回来,就先在这里向大皇兄赔个不是了。
清江王挑挑眉:好好的。
怎么要进宫去?我倒是没什么,可你这庄园里还有另外三位客人呢。
你不在,难不成要我去招呼她们?只怕不大方便吧?青云道:她们都不是陌生人。
有李进宝两口子在呢。
我再让孙嬷嬷出面,也就差不多了。
其实我也知道不该丢下人进宫,但我有要紧事要办,再耽搁下去,也不知要几时才能办妥,难免夜长梦多。
她将石明伦与姜融君之事简单地给清江王说了说,又道:石统领刚刚立下大功。
这时候为他俩的事说情,最不容易惹太后生气。
如果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未必有这个店了。
清江王皱了皱眉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妹妹一眼:你倒是个好心人,居然一点儿都不为这种事生气,只怕是因为心有所属的缘故吧?青云微微红了脸,就大大方方地道:没错,我是有喜欢的人,只怕那人是谁,大皇兄也能猜得出来。
我本来就不想嫁给石明伦,他有心上人还免了我的麻烦,我当然不会生气啦,反而还要为他高兴呢!清江王十分不解:我虽然听说你跟那位小曹大夫相识多年,情份不浅,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大夫,哪怕有个太医父亲,他也不是官身。
从前他能仰仗的,只有太后的宠爱,如今只怕连太后也不会坐视他与你交好,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们有望在一起呢?青云便道:他和我都知道彼此身份地位相距有多大,从前他为了这一点,还故意疏远我呢。
不过他现在下定了决心做改变,特地回家乡参加了科举考试,已经考中了秀才,马上就要进国子监了。
他功课挺好的,只要他能考中进士,我跟他要在一起,其实也没那么困难。
麻烦的是在那之前,我不能被太后安排亲事而已。
所以你就想尽办法摆脱石明伦这门亲事?清江王叹了口气,小曹大夫就真的那么好么?说完了,他又想到,如果曹玦明已经有了功名,他就不适合再叫对方大夫了,很该改口为曹秀才才对。
青云道:他其实也有不少缺点,只是对我来说,到了如今的地位,想要有一份真心,已经不容易了。
我更相信从前身份寒微时所认识的朋友,能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也能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在我一朝显贵,也能对我一如往昔,不会借着我往上爬的人——就象曹玦明和周楠——这样的人才是我能放心结交的对象,朋友是如此,爱人也是如此。
所以我才会选择曹玦明。
清江王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他过去患难时,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两名侍女,如今却愈行愈远,到底是他改了初衷,忘了前情,还是天意弄人?一想到这点,他也不再劝青云了,只道:既然妹妹已经拿定了主意,就只管去吧。
这里有我呢,我既是你哥哥,怎么也是半个主人,招待客人的事,就交给我吧。
青云忙笑着道了谢:大皇兄,你真是太贴心了!谢谢你!清江王笑笑:不必谢我,若你得闲,进宫的时候,就替我去看一看孩子吧。
青云一口应下,回头马上收拾行李,坐着马车就进城去了。
她才入了宫,就受到了皇帝的召唤,赶将过去时,正好看见石明伦跪在御书房的地板上,低头不语,面上倒是一脸的坚决。
皇帝笑吟吟地对青云道:清河姐姐,石卿方才求朕赐婚呢,你道他想娶的是谁家的千金?青云瞥见石明伦的表情瞬间紧张起来,便嗔了皇帝一眼:我当然知道啦,我还想替他们做说客呢,没想到石统领自个儿说出来了。
依我说,这原是一门好姻缘,皇上何不成全了他?石统领为国征战,也是功名赫赫的,赐他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也是对功臣的嘉赏嘛。
皇帝笑了笑:清河姐姐的话说得也有理,若换了别家的女儿,兴许朕这会子已经应了,可他偏偏看中了姜家的表姐,这就让朕犯了难。
姜家的堂舅们这几年可有些不大安分呢,就怕他们得了石卿这般能干的侄女婿,越发要出夭蛾子了。
石明伦原本因青云的话放松下来的表情立刻又变得紧张起来。
第一百章 说服青云心里觉得很奇怪。
姜家大老爷最近确实有些不大妥当的行为,让人心疑他有意在朝中结交权贵,涨大自身权势,是要往罗家当年外戚当权的方向发展了。
不过姜家毕竟与罗家不同,百年来都只在文官仕途上拼搏,从未染指过兵权。
而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姜家无论是表面上,还是实际上,都不可能走到谋反这一步的。
本朝从先帝时期开始,对外戚一向是防备的多,就算姜家子弟人才济济,能升到高位的也是极少数,一般都是在地方上任五品以下的比较多,地点还分散得很。
这样的姜家又能给朝廷带来什么危害?皇帝不过是不想让姜家势力过大,给外界以错误的信号罢了。
但这种事,皇帝跟她私下里说说没问题,皇帝跟近臣们讨论一下,也没问题,石明伦却还远远不到心腹重臣的地步,皇帝怎会蓦然在他面前提起了?如今姜家还没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皇帝也没打算跟舅家翻脸哪?忽然对着臣下说几个堂舅最近很不安分让他很不爽,又是在演哪一出?演?青云忽然明白了什么,便望向石明伦,留意他的神情。
石明伦到底不是蠢人,这下也明白皇帝话里隐含的意思了。
这对他而言却并不是什么问题,姜融君幼年遭逢巨变,不得不诈死逃亡,对族人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姜家族中与她关系还算可以的,除了收养她多年的姜五太太,就只有这几年才接触多起来的姜七老爷了。
姜五太太作为姜家二房媳妇,本来就与婆家人和族人不大和睦;而姜七老爷则是因为与姜锋、姜钧的生母林氏侄孙林德——也就是姜融君的表兄——关系密切,又曾为姜钧之死向二房讨公道,因此得了姜融君的感激罢了。
姜七老爷如今也在外任上做官,两人相隔甚远,不过是偶尔有书信来往而已。
既然皇帝忌惮姜家权势涨大,那等姜融君出嫁后。
与姜家疏远些就是了。
横竖姜融君的父母亲叔都已死了,本房只剩下一个继祖母和一个叔叔,素来就有旧怨,几年来也没什么联系。
只怕娘家人的角色,还要让姜五太太与龚乐林夫妇代劳呢。
这么想着,石明伦便斟酌着道:皇上明鉴,臣是皇上的臣子。
自当听从皇上号令,王公大臣,皆非吾主。
况且姜家姑娘自幼离家在外。
与族人并不亲近。
前些时候又曾因婚事之故,与长房生隙,听闻她除了收养她的姜家二房五太太,并姜七老爷外,与族中其他长辈并无密切往来。
姜家人虽有娘家之名,却无娘家之实,臣又怎会因娶姜家姑娘为妻而重岳家族人。
却忘了为人臣子的根本呢?皇帝要听的,不过就是石明伦这一番话罢了,因此当即便笑了:石卿忠君爱国,朕还是信得过的。
既然石卿已有了主意,朕也乐得成人之美。
你且回家等消息便是。
石明伦精神一震,差点儿就要露出喜色来,勉强维持着在御前的礼仪,重重磕了个头,方才退了出去。
青云见事情这么干脆利落就解决了,有些反应不过来:皇上这就答应他了?那之前说那么一大番话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让石明伦表表忠心,答应日后疏远姜家吗?皇帝笑道:这就够了,朕本来就有意成全他,方才说那番话,不过是提醒他一声,省得日后他真被姜家人哄过去罢了。
青云悄悄瞥了他一眼:皇上,这是要打压姜家了吗?虽然母后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很是通情达理,但她心里还是会难过的。
况且姜家如今行事还不算太过分……皇帝摆摆手:姜家能做什么事?敲打几句就完了。
谁还真把他们当成祸患了不成?依我看,姜家一族里头,也就是姜大老爷心气高些,兴许是从前被二房的舅舅们打压,不得出头,他忍气吞声久了,如今得了势,便有些忘形起来,也想要学姜家二房似的,挣一个权倾朝野。
无奈当初姜家二房有楚王太妃扶助,他如今却得不到母后的支持,因此有些浮躁了。
眼下他还在外任上,等明年任满,就该谋个好缺了,朕估计他是想入朝,入中枢,待朕把他继续压在地方上,最高也只能做到四品,他要折腾,也折腾不起来。
青云想了想:那也是明年的事了,眼下大舅母就在京里,正给几个儿女寻亲事,看起来似乎不是实权大臣,或是高门大族,她都看不上。
婉君婚事已定,没什么可说的,剩下的表弟妹们,还不知会如何安排呢。
不如稍稍提醒一声,让大舅母别忘了形?若是姜家长房愿意收敛,事情自然皆大欢喜。
皇上是要压制外戚,却没打算跟外家翻脸吧?皇帝沉思片刻:也罢,姐姐给母后透个口风吧,让母后把心思转到这件事上头,省得她招婿不成,要寻人出气。
母后对姜家还是有些情份的。
姜家长房如今已成势了,哪怕是我们暗中警告,他们也未必甘心收敛,若真闹得狠了,母后心里也要难过。
横竖母后是出自姜家二房,如今也一落涂地了,其他哪个房头得势,对母后来说都是一样的。
朕听闻姜家七堂舅在外任上已经到任了,不日便要进京,他为人正派,在任上行事也清正,颇有些才干,朕就抬举一下他,与大堂舅作个制衡,如何?青云讶然:这能行吗?七舅跟大舅关系一向很好,从前二房作大时,他们就是联合起来对付二房的。
我当年身世不明时,七舅还为了我的事去求过大舅呢,大舅本来不想理会,也是看在七舅的面上,才派了嬷嬷来教导我,只不过我与那个嬷嬷合不来罢了。
皇帝却笑了笑:那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他二人之间是否依旧交好,却是难说。
青云有些不解,不过等她到太后那里提起这件事,太后就说出了内情。
姜七老爷与姜大老爷过去的关系的确很好。
但随着二房败落,姜大老爷在族中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族长,尝到了大权独揽的滋味,变得越发专断独裁了。
他不但热衷于让自己的儿女联姻高门大户、实权官员。
连几位交好的兄弟、族兄弟的儿女也没放过。
姜七老爷的长女今年刚满十四岁,正是要说亲的年纪,据说也是容貌姣好,知书达礼。
颇有美名。
姜大老爷有意把她嫁给朝中高官之子。
那人才貌俱佳,家境更好,本来也是联姻的好对象,问题是他已经娶过妻子。
只是一年前妻子过世了,又留下一个男孩儿,正急着续娶一房妻室。
教养幼子。
若姜七老爷之女嫁过去。
就是做填房了,还是现成的后娘。
姜七老爷夫妇疼爱长女,怎么肯答应?可姜大老爷却觉得这个兄弟很不识相,自己都答应人家了,他却在要紧关头掉链子,扫了自己的脸面。
姜七老爷为了女儿着想,硬是将这门婚事拒绝了。
姜大老爷眼睁睁看着这门大好婚事便宜了别人家,自己还不大不小地丢了个脸,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听闻姜七老爷看中了另一家的子弟,便打着给兄弟一个教训的意思,让老婆出面截胡,把老婆娘家的侄女说给了那家的儿子。
这下姜七老爷自然更加恼恨堂兄了。
两人关系转差,姜七老爷在吏部有同榜好友,却没有为姜大老爷明年升职之事出力,而姜七老爷即将任满,姜大老爷还要托人卡着不让他调个肥缺。
外头人兴许不觉,但族中却已流言四起了。
太后也是才听说这件事不久,心中深觉姜大老爷不晓事。
姜七老爷曾经帮助过她的亲女青云,若不是他阴差阳错地将消息传回姜家族中,惊动了楚王府,兴许她到现在还未能与女儿相认呢。
太后对七堂弟还是很有些感激之情的。
儿女亲事,自然是由父母做主,姜大老爷没问过兄弟就答应婚事,本就不该,又因此恼恨兄弟,无视族人利益,哪里象是个好族长的模样?她向青云抱怨:从前我们二房得势时,他成天装出个正人君子的模样来,哄得人人都以为他比你几个舅舅强,如今可不露馅了么?他以为他是谁?难道姓姜的人人都要听他指派?那是不是我也要听他的吩咐行事了?太后再生娘家亲人的气,也终究是姜家二房之女,对一向与二房不睦的长房大老爷,未必就真的那么亲近。
青云好笑之余,连忙安抚住太后,又拿别的闲话聊了半日,才缓缓将石明伦与姜融君之事说了出来。
太后果然大怒:石明伦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嫌弃起我闺女来了?你有什么不好?他偏要娶姜融君!对姜融君也没了好感,我平日听你们说起,只道是个烈性女子,没想到如此不知廉耻,未出阁的女孩儿,怎能跟外男私订终生?!青云见她怒不可竭,索性将脸一把:母后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我嫁不出去了,只能认定一个石明伦吗?!他喜欢融君,您就成全了他们又如何?原先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他的心思,你难道还打算拆开他们,硬是把我嫁过去吗?那我成什么人了?这辈子只怕也难有幸福。
母后真是做的好媒!她这么一生气,太后反而软了:好孩子,原是母后的不是,母后哪里知道石明伦是这样的人?你放心,母后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那石明伦没眼光,咱们也不肖理会他!青云稍微缓和了语气:既然是这样,母后索性就给他们赐婚好了。
一来,算是掩过了先前的事,毕竟石家那边不知情,似乎把您有意赐婚的事都传出去了,有不少人知道呢,如今婚事不成,我也太没面子了,就说您本来要赐婚的就是他们俩,也好给我留点面子。
二来嘛,融君是您侄女儿,这门婚事,自然是您这个姑姑为侄女儿做主,传出去了,世人只会说是陈皇后与您这位皇太后的娘家亲人联姻,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太后细心一想,似乎还真有些道理,只是还有些不甘愿:你这孩子就是好心,姜融君把石明伦给抢走了,你还一心为了他们着想。
青云笑道:怎么说是她把石明伦抢走了呢?他们早就对彼此有情了,只是没来得及订亲罢了。
您也别恼她,她是姜九舅的亲侄女儿,九舅当年可是抚养我有功的,没有他,我早死了。
她父母也是因为我才被灭的口。
母后,您就当作是偿还当年欠下的债吧!让六舅与九舅在天之灵,也能得些安慰。
太后的眼圈顿时红了。
第一百零一章 私心石太太从石明伦处听说赐婚对象变更的消息后,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怎会如此?!她脸色苍白,面上犹带焦急之色,是你惹太后不高兴了么?又想到他最近做过的事,立刻有了联想,难不成是因为你救回了清江王,太后和皇上不高兴了?明着说是要奖赏你,事实上却是要责罚?!母亲想到哪里去了?石明伦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太后与皇上都十分关心清江王,听说他平安无事,都十分欢喜呢。
这桩赐婚,本就是对儿子的嘉奖。
石太太瞪大了双眼:难不成……难不成是你自己求的?!见儿子低头默认,她顿时心中大恨。
早知如此,当初儿子还未返京之前,她就该使尽浑身解数,说服太后将婚事定下来了,也省得夜长梦多。
结果如今到嘴的鸭子飞了,偏又是太后亲自下的懿旨,她连半点不情愿的神色都不能露出来,一露出来,那就是对太后的不满。
她还没胆子惹太后生气呢!石明伦见石太太在那里咬牙切齿,犹豫了一下,想起姜融君嫁给他之后,是要跟婆婆一块儿生活的,还是得先劝一劝母亲的好,便道:母亲也别生气,姜姑娘是太后的侄女儿,听闻太后对她也颇为看重,愿意给我们赐婚,也是觉得两家后族联姻,可以称得上是佳话。
姜家姑娘是名门闺秀,家世并不逊色于人。
名门闺秀?!石太太忍不住了,父母双亡,亲缘几乎断绝,这能是什么有福之人?若不是太后赐婚,哪怕没有清河县主,我也瞧她不上!石明伦心里有些难受。
低头闷声道:您怎么在意起这种事来了?先前您不是还劝过我,清河县主虽是孤女,却出身尊贵,又得太后宠爱。
与儿子正匹配么?石太太一窒,心里更呕了。
这确实是她之前对石明伦说过的话,可她当时并不真是那个意思!论表面上的身世,清河县主跟姜融君都是孤女。
确实相差并不远,姜融君背后好歹还有个龚乐林和姜家呢,可是……知情人都清楚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石太太有些无言以对,纠结过后索性把儿子赶出屋子去了:行了行了。
你不是说还有公务要忙么?婚事的事,等旨意下来了再说,你先给我一点儿时间冷静冷静!石明伦苦笑着告退了。
石太太犹自在屋里生闷气。
想着如今太后还未正式下旨呢,不过是跟石明伦打了声招呼,也不知旨意几时才能正式颁下来,如果她现在赶进宫去求恩典,不知能不能说服太后改主意?她正打算起身去换一身衣服,丫头们就报说二爷过来了。
石明朗乃是她亲子,她自然是疼爱至极的。
忙把人迎了进来,拉着手嘘寒问暖:这趟外差听说有些凶险,你们还跟罗家余孽对上了,是不是?可有受伤?可吓着了?你哥哥也是的,怎么明知道罗家死士凶悍,还把你带上?石明朗忙道:儿子并没对上罗家的人,大哥带队追缉去了,却让我护送清江王回了清河县主的庄园,等我听到消息时,罗家那两人早死了。
我还抱怨哥哥呢,若不是他一定要我护送清江王和县主,我就能赶上抓人的场面了。
石太太嗔道:这有什么好抱怨的?总算你哥哥还没糊涂,没让你遇着危险。
你这话真是小孩子家不知事!石明朗心道他都已经及冠了,母亲还把他当成小孩子,稍稍扭捏了一下,便对她说:母亲,我听说哥哥赐婚的事了,太后给他定了龚大人家的姜姑娘,是不是?这是好事呀,我听说哥哥跟那位姜姑娘早就互生情意了,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不是好事么?什么好事!石太太气道,若是姜家长房的女儿,又或是其他几个有些势力的房头的女儿,那倒还罢了。
这个姜融君,父母亲叔都死了,剩下个继祖母和这继祖母所生的小叔,不过是个破落户,关系又不亲近,真嫁给你哥哥,能有什么好处?你哥哥是被她灌了迷汤,才犯了死心眼儿,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清河县主有什么不好?模样儿,性情,出身,人品,样样都比那姜融君强,可你哥哥就是看不上,真是气死我了!母亲别生气。
石明朗见母亲喜欢青云,心里更欢喜了,忍不住道:您既然那么喜欢县主,哥哥不能娶,就让儿子娶了吧?儿子早就稀罕她了!石太太愕然:你……你说什么?!她激动地站起身来,这不行!绝对不行!石明朗愣住了,大叫:什么不行?!您不是很喜欢县主么?!石太太咬牙:那是你哥哥娶她,我才喜欢,可你不行!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况且我原本跟太后说的是你哥哥娶,如今事情不成,又改成你,太后会怎么想?不行,绝对不行!石明朗不服气地道:太后才不会这么想呢,哥哥能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只要我一辈子对县主好,太后也会欢喜的!石太太瞪着儿子,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可知道……清河县主的真正身世?!石明朗怔了怔:母亲,您……您难道……石太太闭了眼:不错,我听说了。
她不是一般的宗室贵女,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若是娶了她,你兴许这辈子都没法往高处走了。
我就盼着你能出人头地,重振石家,你……你怎能自个儿把前程给葬送了呢?!石明朗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母亲,您……是从哪里听说的?!我们家既然在清河县主身边都有耳目,宫里就更不用说了。
石太太笑了笑,都是陈娘娘从前留下来的人手,偶尔会有消息传过来,你哥哥不在京中,跟他们来往的事就是我在代管。
有些事。
说是秘密,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少,只不过大家不会挂在嘴边说罢了。
石明朗抿了抿唇:您既然早就知道这件事,那为何……要一力促成哥哥与县主的婚事?见石太太沉默不语。
他又再次追问:莫非……您是明知道哥哥有可能会因为这桩婚事而前程受阻,也要促成?您应该知道哥哥有多盼望能边疆建功立业!石家当初付出了那么多,才保住他的性命。
他为了建功立业,可以不放在心上。
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危险!石太太坚决地道,留在京城做个不管事的驸马有什么不好?至少他一辈子都能平平安安的。
这些年他在外头,你知道我和你父亲有多么担惊受怕么?!石明朗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若只是为了阻止哥哥出征。
有的是法子,可让他尚主,却是完全断送了他的前程。
但若能与皇家联姻。
石家的份量就更重了。
兴许我还能更上一层楼,不仅仅是在宫防禁卫里头混,说不定还能谋到个真正位高权重的实职,是不是?石太太没料到儿子会说穿了自己的心思,有些狼狈地扭开头:别胡说八道了,你把母亲当成什么人了?况且你哥哥也希望你能出人头地的,不是么?终究还是承认了这个说法。
石明朗心里忽然觉得很是难受。
他起身默然一礼,便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间,赫然发现兄长就站在廊下,只怕早已将方才的话都听齐全了。
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圈立时就红了。
石明伦默默地拉起弟弟往外走,直走到石太太看不到也听不到的距离,才住了脚:方才的话,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也忘了吧。
哥哥……石明朗忍不住哽咽出声,母亲她……母亲她只是一时糊涂……石明伦微微一笑:无论母亲有何私心,终究是为了我好,只不过是想法跟我不一样罢了。
你也别怨她,要知道,她终究是养育了我们兄弟二人。
生恩也好,养恩也罢,都一样重如泰山。
我知道了……石明朗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勉强露出一个笑,恭喜哥哥心想事成,你终于能娶姜家姑娘了。
石明伦笑了笑,然后又顿了一下:母亲方才……已经表过态了,她不同意你跟清河县主的婚事,你还是……歇了这个念头吧。
见弟弟瞬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心下有些不忍,但还是闭嘴不语。
母亲的意愿非常清楚,他已违了她的心意一回,不想再违第二次了,况且弟弟只不过是单相思,清河县主早就心有所属。
此次婚事得成,他从内心感激清河县主的大力相助,心里早就立下誓言,将来必然会视县主如挚友,一旦县主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都绝不会有二话,今日的恩情,无论是他还是姜融君,都会铭记终生!且不说石明朗如何为自己可能夭折的梦想而伤心,也不说石太太如何准备着入宫之事,太后的懿旨在青云的有心催促下,比预料中更快地送到了石家。
出乎石家人意料之外的是,旨意中不仅仅有赐婚石明伦与姜融君两人的话,还提到让石明伦在成婚之前,先回迁生父生母名下,以石家长子嫡孙的名义操办婚事。
这封旨意让石家人又惊又喜,喜的是石明伦,惊的却是石家夫妻。
石明伦自然不必说,他自生下来,就被生身父母抱给了叔父婶娘抚养,好瞒人耳目保住他的性命,多年来一直未能回归生父名下,一来,是不忍伤害劳苦功高的养父母的名声,二来,是先帝考虑到当时他还年轻,寸功未立,回归长房后,未免势单力薄,倒不如继续待在养父母名下,得一份庇护。
然而如今他已经羽翼丰满,若不是怕惹得养父母伤心,早就提出回归本房之事了。
如今上意成全了他的心愿,他怎会不欢喜?但对石家人而已,石明伦回归本房,就意味着他们不再是他的父母兄弟,今后事事都要隔一层,行事就没以前方便了。
石老爷与石明朗犹自可,石太太一想到姜融君嫁进来以后,自己也没法再以婆婆的身份去拿捏她,出一出大好盘算落空的气,心里就呕得慌。
石明伦回归生父生母名下一事,其实是青云的提议。
她倒没别人想得远,只是觉得石太太先前就似乎对姜融君不太满意,如今婚事虽然成了,但姜融君嫁进石家,还要在婆婆面前过日子的,不知会遇到什么为难,倒不如替她先扫除后患。
虽然以后石太太还是叔婆婆,但对新媳妇的压制却要减轻很多。
太后在她的安抚下,也很快就忘掉了对姜融君的不满,趁着姜融君身体好转,将她召进宫来说了两回话,又热心地要为她张罗嫁妆,特地赏了好些衣料首饰。
青云见她与姜融君相处得不错,心里也高兴。
然而,就在这时,京城里不知从哪里传出了流言蜚语,直指她这位清河县主,说她其实不是温郡王的骨肉,而是先帝遗落在外的金枝玉叶。
第一百零二章 流言流言一开始是从石明伦这桩婚事传起的。
石明伦被赐婚,对象是姜家旁枝孤女,这件事让不少人觉得惊讶。
虽然石明伦表现得很是欢喜,对外说起,只说对这门婚事心满意足,也有人听说了姜融君长年随龚乐林在锦东任上,极有可能事先是与石明伦相识的,两人两情相悦,石明伦又立有大功,求了太后恩典才得偿所愿,然而,石太太之前对石明伦与清河县主的婚事很有把握,虽不敢直说是哪一位贵女,言谈间却多少透了些口风出来,明明说过是一位宗室里的金枝玉叶,忽然换成了姜氏女,石太太见外人时,表情也有不见得有多欢喜,事情就有些古怪了。
甚至有些人事先就听说过准信,知道太后有意赐婚给石明伦的,明明是清河县主,如今临阵换将,自然有无数流言蜚语。
不过开始的时候,人们倒没说清河县主什么不好的话,毕竟这位县主平日很是低调,不怎么出门交际,除了她是温郡王遗腹女,很受太后宠爱这两点以外,外人对她的了解就不多了。
若太后有意赐婚宗室贵女给石明伦,头一个自然会想到她身上,旁人并不觉得出奇。
因此大部分人议论的,不外乎三点:一是石明伦恃功求赐婚,婉拒了太后与皇帝看好的婚配对象,是不是有些不识抬举了?二是石明伦甘冒违旨之险,也要求娶姜融君,莫非与她早有私情?连带的龚乐林治家之能也受到了质疑,因为姜融君是寄住在他家里的,若与石明伦有了私情,不是龚乐林明知不妥而纵容,就是他无能到没有发现;至于第三点,则是姜家先出了一位太后。
一位太妃,一位郡王妃,如今又有了一个女儿要嫁给手握实权的武将,听闻姜家几位老爷还马上就要升迁,进入中枢了,姜家势力未免太大了吧?再这样下去,只怕又是一个罗家。
议论这三点的人,各有各的来历、立场,石明伦本人不在乎第一点,反正只要太后与皇帝不会误会他就够了;而龚乐林虽然对第二点有些恼火。
但他心知那是自己在朝中的政敌有意为之,只要想到好办法反击回去就好,至于那些附和的三姑六婆。
他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不过姜家却对第三点很是惊慌失措,由于青云亲自上门去,借着替太后传话的名义,敲打了姜大太太几句,如今姜大太太就如同惊弓之鸟。
恨不得把那些说闲话的人的嘴都堵上,又急忙忙地进宫向太后表忠心。
太后安抚了她几句,指点了她几个避嫌的法子,但无一例外地会对姜家长房的利益有所影响,比如给剩下几个未定亲的孩子选择门当户对却不显山不露水的联姻对象等等,姜大太太有些不甘心。
又不敢将太后的话当成耳旁风,更忧虑着丈夫进京入中枢的计划不能实现,还不知会如何责怪她无能。
等等,最后只答应会回去跟姜大老爷商量,却什么都没有应允。
太后见状,心中暗叹一声,却也只能由得她去了。
长房不同于二房。
并不是她的血亲,不过是隔了房头的堂兄。
他们不愿意,难道她还能命令他们顺从不成?她能提醒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若他们还要往火坑里跳,将来出事时,也就怪不得她没有伸出援手。
姜大太太答应会和姜五太太合力操办姜融君的婚事,就匆匆辞出宫去了。
青云从内殿出来,见太后一脸黯然,便安慰道:母后别担心了,七舅马上就要进京,还有另外几位堂舅,也未必不是明理之人,姜家就算没了大舅舅,也不会就此败落下去的。
太后苦笑: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觉得天意弄人。
若当初我们二房没有行差踏错,带坏了姜家风气,姜家今日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先帝在时,虽然二房行事不妥,却也没敢嚣张到哪里去,不过是楚王太妃有意提携,他们也就顺水推舟地帮她做事以谋取权势罢了,否则先帝早就不容姜家了。
如今皇上登位,二房败落下去,长房反而抖了起来。
他们毕竟与我隔了一层,虽然名义上是我娘家人,可实际上,别说皇上,就连我也不敢十分信任他们呢!可谁叫他们姓姜呢?外人见了他们,只会想到他们是我的娘家人。
青云想了想:那您可以多亲近一下别的房头,又或者……二房也不是死绝了,您若实在惦记,招一两个明理的晚辈来说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冤有头债有主,青云只想有仇报仇,对无辜之人兴趣不大。
姜家二房人口众多,因着楚王事败,投置闲散,先帝可以轻饶了亲兄弟一家,却不会放过其他助纣为虐之人,姜家二房从家主到嫡系子孙,首恶被悄悄处死,其他的大多寻了个罪名流放三千里,两个曾参与杀害姜钧一家的,都被姜大老爷带领族人公审过后,以族规处死了,成年的男丁几乎死尽,连他们的妻子也有好几个被休弃或是送了家庙。
如今剩下的,就是几个小辈和三两个寡妇,还有一些不曾作过恶的旁支末系子孙罢了。
因着二房犯下大错的缘故,长房借辞收回了许多产业,这些残存的二房族人,只能靠着祖上最早传下来的几十亩薄田过活,还要指望族中支援,半点不敢生事。
那几个小辈里头,有一个男孩子,原是姜家二房家主亲弟的庶次子,也就是太后的亲侄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刚刚考中了秀才。
本来姜大老爷是打算禁止二房子弟参与科举,直接绝了他们东山再起的希望的,只不过族人都觉得这么做不妥,太后又发了话,方才作罢。
二房毕竟是太后娘家,姜大老爷虽有意打压,也不敢做得太过,可私底下的为难却从来都没停止。
太后还记得这个侄儿,印象中品行还不错,和他生母在家里过着不太顺心的日子,与楚王太妃那一边也是很少亲近的。
想必不会因为前世而对皇家心存怨怼。
她真的很希望娘家可以重新振作起来,哪怕不再象过去那样风光,至少也不能象眼下这么落魄。
青云清楚母亲的想法,才会说出先前那句话来。
青云本身就是楚王太妃与姜家二房行事的受害者,她能说出宽容的话,太后心里很是感动:好孩子,你放心,母后心里有数。
若他们得了你的宽容,事后还要心存不满,又或是有谁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等你和皇上发话,母后就先不能容他!随着石明伦的婚期定下,婚礼筹备工作也有条不紊地依序展开。
那些流言蜚语也渐渐少人提起了。
但在这时候,却又忽然出现了另一种说法,指石明伦其实是不满清河县主这个赐婚人选,方才在御前改求姜融君的,至于他对清河县主有何不满?那自然是因为她身世不明。
极有可能不是宗室贵女啦!此言一出,京中人人震惊。
但持这个说法的人信誓旦旦,还举出了昔日温郡王在时,常常出入王府诊脉的太医供词为证,认为温郡王死后,王妃并没有怀孕。
而且随太妃去了守墓之所后,没几个月就过世了,哪里有时间生产?而且温郡王府若真有这么一位县主存在。
为何之前十几年的功夫,也没见她出现在人前?更不曾听太妃提起。
哪怕有太妃长年隐居,不见外人的借口,也无法解释为何宗室之中无人听闻过这位县主的存在,直到三年前先帝下旨。
才有太妃带着孙女回京定居之事。
若是温郡王太妃不知从哪里抱回来收养的孩子,根本没必要让先帝亲自下旨。
可见这位县主,其实是先帝留在民间的金枝玉叶,换句话说,是个野种呢!石明伦无论如何也是先帝元后的亲外甥,怎么可能会娶个野种做正妻呢?这种言论更加怂人听闻,虽然许多人都觉得不妥,但也有不少人相信他的话,一时间,关于温郡王府清河县主身世之谜的议论就多了起来。
传到宫里,太后当场就摔了杯子,怒道: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瞎话?真真可恶!又疑心是石家有意为之,目的是摆脱先前因石明伦拒婚之举而引来的非议。
但青云却不这么想。
别人不知道就算了,她作为当事人,深知石明伦与姜融君如今对她有多么感激,直把她当成是大恩人,怎会做出坏她名声的事?况且他们俩对那些流言非议根本就不在乎,全副心思都用在筹备婚礼上了,哪里有空做这些?这极有可能是深知内情却又对她有敌意的人暗中传出来的风声,她立刻就怀疑到了楚王太妃身上,认定只有这个女人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太后对此半信半疑,她虽然觉得这个姐姐是坏人,却不相信对方处在如今的处境下,还会糊涂到明知无望还往坑里跳。
她更担心女儿的声誉:现在怎么办?不如就直接将你的身世公之于众吧!你明明是正宫嫡出的大公主,却要被人说成是野种。
你虽不在乎,母后听了心里却难受得紧。
青云却想,如果她还是县主,那等曹玦明中了进士后,要成婚就容易许多了,若她成了公主,这门婚事反而不会那么顺利,便对太后道:那人胡说八道而已,何必理会他?等我回去跟温郡王太妃商量一下,请她出面驳斥那人几句,事情就过去了。
等风声没那么紧了,要如何处置这造谣之人,还不是随您和皇上的意思?要是现在就公开我的身份,不是对您的名声有损害么?太后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忙道:好孩子,苦了你了,难为你如此深明大义。
放心,这件事交给母后,一定为你办得妥妥当当的!今后你想要什么东西,也只管对母后说,母后都答应你!青云笑着道了谢,还颇有深意地道:女儿也不求您什么,只盼着您将来想要给女儿安排什么事,都能听一听女儿的意见,就足够了。
太后自然一口应下,也没有深想,就下旨请了温郡王太妃进宫。
老太妃如今虽然一心教导嗣孙,旁事一概不管,但对这些流言也多少有些了解。
为了嗣孙日后的前程,她对太后的要求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出了宫就直接找上宗令南阳王的王妃,向她抱怨外头的流言,直接将当年常到王府诊脉的太医骂了个狗血淋头:若不是他无能,我儿子怎会死?又因他没有摸出儿媳的喜脉,儿媳差一点就没了胎,我没找他算账就罢了,他还要在外头胡说八道?真是可恶之极!南阳王妃其实是个知情的,闻言也会意地附和了几句,然后就告诉了丈夫,南阳王亲自出面,把那放谣言的人抓了起来,连太医也被赶出了太医院,这件事似乎就过去了。
可偏在这时,又出了另一则谣言,指清河县主绝对不是野种,因为她是先帝与当今太后亲生的女儿,竟是正宫嫡出的大公主呢!只不过当年太后为了争宠,将刚出生的女儿偷龙转凤,换了个男婴,才会导致大公主流落在外多年,直到前些年才借着温郡王之女的名义回归宗室罢了。
这个谣言一出,整个京城都震动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蜚语青云一听说这个谣言,就立刻警醒起来,跑去见了太后:这背后的人一定就是楚王太妃!别瞧她如今只是传我的身世流言,看她这一层套一层的,就算世人没议论到我头上,也要将舆论往我身上引,外人不知情,还以为后一个流言其实是为前一个流言辩解来着,搞不好还以为最新的说法是我自个儿弄出来的。
母后您等着瞧吧,这流言如今已经说到您身上去了,迟早会牵连到皇上的。
您还不肯采取措施吗?!太后居于深宫,对外头的消息不算太了解,之前因为世人皆知她宠爱清河县主,所以有进宫请安的皇亲命妇将事关青云的流言告诉她,这回流言直接说到太后头上了,旁人哪里敢多嘴?顶多是从宫人处影影绰绰地知道些影儿,直到青云进宫,她才知道详情,生气之余,也有些迟疑:你就这么肯定是楚王太妃做的?不能吧?如今她被你楚王叔与靖云哥哥联手看管起来,哪里还有心思人力去做这些事?况且皇上的龙椅已经坐稳,你靖云哥又不肯听她的指派,她在外头宣扬这些流言,对自己有什么好处?难道她做什么事,就一定要有好处才会做吗?青云跺脚道,您就不许她只是为了泄愤?!反正她想要的东西已经没希望得到了,所以也不想看到您过得舒服。
您道我为什么肯定是她做的?那传流言的人既然知道当年偷龙转凤之事,怎么只说我被换下,却没提换上的人是楚王妃所生次子,而只以简单的‘男婴’两个字替代?肯定是她既想给您添堵,又不愿把自己牵连进去呀!太后如梦初醒:是呀,若是其他知情人传出来的,为何不提当初换上的是楚王之子?她又是恨又是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狠下心来,将她关在宗人府算了。
让她出去度日,倒让她有机会搅风搅雨了!又命人赶紧请皇帝过来。
皇帝没多久就来了,他也跟青云想到了一处,怀疑楚王太妃就是幕后的始作俑者。
但问题是他派人去问过潜伏在楚王庄外头的人,都说庄里没有可疑的动静,楚王太妃手下的人也没再出庄来了。
连老楚王都不再派人出庄,加上楚郡王也搬到庄里陪父母同住,庄里除了派过两次人给京城里楚郡王妃和世子送东西,就几乎闭庄不出,他们完全没发现什么异状。
作为对长辈老楚王与楚郡王的尊重。
皇帝手下的人从来不会潜入他们的内院去察看动静,因此对于楚王一家内部发生的事,并不是十分清楚。
老楚王与楚郡王循例上了端午节的请安折子。
一应节礼等物,都没有异状,想来庄中平安无事。
可如果在外头传流言蜚语的人就是楚王太妃,她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的。
皇帝对太后和青云道:这种时候,只要能把事情查清楚,有的细节就没法讲究太多了。
朕已命人设法打听楚王庄里发生的事,必要时潜进去探问也可以,如果确定楚王太妃没做什么。
那就极有可能是她事先安排好的。
朕会让人去将她在外头的耳目爪牙都找出来,严加查问。
太后想了想,觉得目前确实只能做到这一步。
也就答应了。
青云倒是有些不满足:就这样?那流言总不能放任它传下去吧?宣扬流言的人倒是不难找到的,直接把人抓起来审问吧?她心里很是生气,因为这最新的一则谣言。
语气仿佛是在为她辩解,又将她高高抬起,不知内情的人搞不好还以为这是她放出去的话呢,连乔致和那边都让人送信来问她了。
皇帝答应了,直接就派了身边的人吩咐下去,不过他还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即便将宣扬流言的人抓了起来,也不知背后是否还有同伙,楚王太妃到底安插了多少人去做这件事,也许我们刚把人抓起来,又有新的流言出来了。
倒不如直接将皇姐的身世公开了吧,也省得日后为了反驳谣言而忙乱。
太后忙道:正该如此,这些年一直委屈你姐姐,我心里一想就难受得紧。
早日为她正名,我也能早日安心。
青云正打算以县主的身份出嫁呢,怎么可能答应?忙道:这主意真是太糟糕了!流言就是这么说的,只要我们不承认,饶那流言传得再厉害,也始终是流言而已。
宗人府宗令南阳王叔是知情人,不会任由宗室内部起波澜,皇上只管在朝廷上坐镇大局,我陪母后住在后宫,那些外人无论心里想什么,也不会蠢得跑到我们面前来问那流言是真是假吧?可要是我们出面承认,事情就不一样了!世人会认为流言里说的话都是真的,万一日后楚王太妃他们编造出荒谬绝伦的谎言,又该怎么办?皇帝皱了皱眉头:那皇姐是认为,我们按兵不动就好?青云大力点了点头:对,官面上什么都不做,暗地里把传播谣言的人一锅端了,再查出背后主使的人,从源头上解决此事!承认之类的话,以后再不要说了,连在身边侍候的宫人面前也不要说,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那些话传出去。
太后有些犹豫:可若是任由流言传下去,在幕后指使之人落网前,你还是要承受旁人的非议的。
你不是说,有人怀疑那些话是你自己传出去的么?万一有越来越多的人这么想,那该如何是好?至少也要否定这个说法,为你挽回清白吧?皇帝忙道:母后,这样不妥,要是您和朕出面否认了皇姐是公主的说法,日后要如何为她正名?那岂不是成了欺瞒天下人么?宁可承认,也不能否认!青云忙道:千万别承认!那些流言我们都别管,由得它传,只要我们不管,流言就仍旧是流言,但只要我们有所动作,传播流言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改变说法,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又要再否认一次?那还有完没完了?!外头的人闲着没事做,才会拿这些流言当成是八卦新闻挂在嘴边议论。
只要我们把传播谣言的人抓起来,再解决了幕后指使人,用不了多久,自然会有其他更大的八卦把这些流言压下去。
世人总是善忘的,过一两年您回头再瞧,看还有谁记得这些?太后动摇了。
心里其实已经认可了女儿的办法,只是心里难免心疼孩子。
皇帝则盯着青云道:皇姐可要想好了,若是这样做,也许会有许多人关注您的一举一动,非议、诽谤、无端猜测。
都是少不了的,您也许再也没法象先前这样过清静日子了。
青云微微一笑:其实我一样可以过清静日子的,大不了回庄园里住去。
就算进了京城,也只到母后宫里来。
不见外人,不跟人交际,旁人要议论我什么,就由得他们去。
我眼不见心不烦,只怕到时候别人先烦了,就把我丢到脑后去了呢。
太后一听,眼圈都红了。
一心为女儿委屈。
皇帝倒是没再反对,只是出了慈宁宫,他就问青云:皇姐。
你是不是想在县主位上待到大婚,再考虑加封之事?若只是县主,嫁个进士甚至是举人。
都不算太惊世赅俗,你其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弟弟太聪明也是件麻烦事,青云勉勉强强承认了,不过马上又道:我反对公开公主身份,也是为了你和太后着想。
你等着瞧吧,无论是不是楚王太妃在暗中指使传播谣言的,肯定会把火烧到你身上。
那些人会引导舆论,让人们觉得,既然已经为了争宠,偷龙转凤过一回了,谁知道会不会做第二次呢?等世人都怀疑起皇上你的身世后,就算我们想要装不知道,也不行了,肯定会有傻瓜或蠢货跳出来挑明这件事的。
也许宗室里也会有人生出妄想来。
皇帝对此也心里有数,因此命人加快了追查的速度,没两天就在京城各处抓到了十来个人。
可惜一审问,这些人大多数只是流氓地痞,会传播谣言都是收了别人的钱才做的。
另外还有几个是官家女眷或是有宗室皇亲背景的人,则是从别人那里得了消息,当成是一件惊天八卦,不知轻重就说了出来,见听到的人都迫切追问详情,将他们当成是大人物般追捧,心里更欢喜了,自然就热衷于传给更多的人知道。
对于这两种人,第一种自然是直接关押了事,等他们进了重牢,能不能出来还要看皇帝的心情呢,自然没法再多嘴了;至于第二种,因为都有些身份,不能用粗暴简单的方法处置,只能交给他们的家人约束看管。
还好这些人虽然不知轻重,他们的家人倒不全是傻瓜,知道事涉太后名声,皇家辛秘,自然是信誓旦旦地说会把亲人看管好的。
皇帝的行动虽然不算张扬,但也没掩饰,京城的人很快都知道了。
大多数人都是知道好歹的,见皇家已然生怒,为了不惹祸上身,也都纷纷闭了嘴,虽有一些人有自己的小心思,却也没做什么。
与此同时,也有几方面的人开始反驳那些流言。
温郡王府的老太妃在上门探望她的宗室女眷面前大骂传播谣言的人用心歹毒。
她倒是没有明确说青云是她的亲孙女,只是骂外头的人败坏她孙女的名声。
至于清河县主流落在外的传闻,她就轻描淡写地说,是楚王太妃记恨姐妹,把孩子抱走了,幸好有堂舅姜锋将孩子救下,旁的细节倒是没说。
但有些宗室隐隐约约曾听过相关的传闻,倒是有点相信这个说法了。
另一方面,南阳王妃也在一个公开的场合说起这件事,言道外头的流言荒唐,说清河县主的身世她夫妻二人都十分清楚,那背后之人拿个苦命的小姑娘说事,不过是为了败坏太后的名声罢了,矛头直指曾与太后结过怨的人,从罗家到卢家,再到姜家二房,几乎都包含进去了。
也有人请宫给太后请安时,遇见了陪伴在侧的清河县主,旁敲侧引地问起此事。
太后是差点就当场翻脸了,青云则轻描淡写地道:说太后当年做了不好的事,怎么不想想当时是什么情形?太后生已故二皇子,确实是在宫外,但当时还有姜家九舅舅以及楚王太妃在呢。
九舅舅已经去世了,但楚王太妃尚在,若有人怀疑太后做过什么,为什么不去问她?那人有些讪讪地,谁不知道楚王太妃如今已经不见外人了呢?她要上哪里问去?青云见状,眼珠子一转,掩口笑道:说起来,外头传播谣言的人,非要盯紧我一个没人理会的小小县主做什么?还拿我的身世牵连到太后娘娘身上,接下来莫不是要说到皇帝头上了?那人倒也好胆子,这是要谋反不成?那人心下立时一惊,回想起来,全身都冒了冷汗,难道她是被人利用了吗?待出得宫来,立刻就将这段对话告诉了家人以及亲近的朋友。
于是京城里开始有传闻,指先前这些所谓关系到清河县主身世的流言蜚语,极有可能是有心谋反者的阴谋诡计,其实全都是胡编乱造的!就在这时,坊间还真的传出了新一版的谣言,指太后既然能将亲生的女儿换成外头找来的男婴,混淆皇家血脉,也要在先帝面前争宠,那是不是可以猜测,她若是第二胎也生了女儿,同样会这么做呢?虽然在宫里生产,要偷龙转凤没有宫外容易,但她已经是宠妃了,废后罗氏早已被打入冷宫,宫里以姜妃为尊,谁还能拦得住她?这个谣言如此惊天动地,本该在流传开来的第一时间,就引得四方震动的。
但因为青云这边有话先传了出去,听闻谣言的人,倒是都有了别的想法,即使听到旁人议论此事,也都闭紧了嘴巴,半点没有再传播开去的意思。
那些有心人见状,心里不禁暗暗着急,只得想办法到更多的场合去宣扬,但听过他们说话的人转身就将事情报了上去,没等这些有心人有更多的动作,他们就已经被官府抓起来了。
眼看着流言蜚语得到了控制,青云也暗暗松了口气,记挂着还在庄园里养伤的清江王和小住的周楠,便出了宫,打算回庄看一看。
这时候,曹玦明却找上门来。
他一脸严肃地对青云道:楚郡王府……可能有些不对劲儿。
我族兄上门去给小世子诊平安脉,发现郡王妃与世子似乎都被人软禁了,无法与外人接触。
郡王妃还让心腹之人托我族兄递了一封信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信,递给青云,青云接过来一看,隐隐约约认得那是楚郡王的笔迹。
第一百零四章 私语楚郡王在信中只简单地写了几个字:父王有难。
这是什么意思?青云翻来覆去将信纸查了好几遍,总算确认上头没有隐藏起来的字痕,也没有隐形墨水之类的机关,才相信楚郡王确实只在信上写了这四个字。
看起来,字迹还有些潦草,想必是匆匆写下的。
她将信纸凑近了鼻子使劲儿闻了闻,皱皱眉头:这好象不是一般王府里常用的墨汁儿……确实不是郡王府平日惯用的墨汁儿。
曹玦明道,我曾到郡王府为郡王诊脉,用他家的笔墨纸砚开过方子。
楚郡王平日用的笔墨和纸张,全都是特制的,尤其是墨汁,有一股特别的兰香味。
听说这是楚郡王少年时研制而成的,独一无二,从前先帝还在时,曾经夸奖过他的心思,特许他一人独占这种特制的兰香墨,再无别家有了。
他顿了一顿,楚郡王如今并不在王府里,兴许是用暂居之地的墨汁写了信。
楚郡王如今应该是住在城外的楚王庄,应该是用庄里的笔墨写了信吧?青云狐疑地猜测:他这是匆匆忙忙在楚王庄里写下了这封信,再让人传到郡王妃手中,让她传到外头去吗?可他究竟想要传达些什么信息呢?老楚王有难?可她没听说老楚王生病又或是遇到什么危险的消息呀?不是说他如今正在楚王庄上隐居吗?据皇帝说,好象如今已经完全不出门了,似乎是一心要看管住妻子。
不过想到最近外头肆虐的流言,她又有些拿不准了。
难不成楚王太妃想要再挑事,却遇到了丈夫的阻拦,所以要对他不利吗?如果她真的那样做,可就真的脑残了。
她想要做皇后也好,太后也罢,都只能指望丈夫,难不成她觉得没了老楚王和楚郡王,还有谁愿意捧她上位做女王不成?如果她真敢对老楚王下手,皇帝可就再也不必顾忌楚郡王的看法,直接将她处死了。
青云将信折好,打算一会儿就重新送进宫去给皇帝看,让皇帝派人去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接着她转向曹玦明,有些疑惑地问他:我不知道你还曾经给楚郡王诊过脉。
不是说……他家从小就不喜欢你吗?更何况,曹太医就是死在楚王太妃手里的,曹玦明深恨她。
为什么会愿意给她的儿子看病?曹玦明笑了笑:我本也没打算去的,只是楚郡王自打那年天花痊愈,身子就有些亏损,想着我曾经给他治疗过几日,医术还不错。
就特地请我过去诊脉。
我想着他是我见过的头一个天花病人,又活了下来,仔细留意他身体会有什么后患也好,也就去了。
不过次数不多,他也不会强求,有时候我不肯应召。
他也会掩人耳目只带着几个从人,悄悄往我医馆里来。
不过从去年春天开始,他的身体渐有起色。
也就很少再找我了,只在每月月初派人过来取些补身的成药丸子。
我族兄入京接手医馆后,他曾经请过我一次,让我给他家世子诊治,不过是伤风咳嗽的小症状。
我就让族兄过去了,之后我族兄就定好了。
每隔五日上门一次,诊平安脉。
青云恍然,有些迟疑地问:你……你不会恼恨他吗?他是楚王太妃的亲生儿子,楚王太妃却害了你父亲……而且楚王太妃做那么多坏事,就因为他这个儿子曾经对朝廷有过功劳,所以上到先帝和太后,下到朝中百官,都没人追究了,她还舒舒服服地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可以在暗中再搅风搅雨,你就不会生气吗?她就很生气,哪怕明知道楚郡王无辜,对她也不错,她还是生气。
因为他的存在,为楚王太妃提供了一个保护网,无论她做什么,都能被轻轻放过。
如果世上的恶人都因为有个亲眷做过好事,就不用为他们所作的恶付出代价了,那这世界还不得乱套了吗?就算楚郡王没有做过害人的事,但他却用一种柔软的姿态迫使所有人放过了作恶多端的楚王太妃,光冲着这一点,青云就无法原谅。
曹玦明也能理解她的愤怨,只不过他另有想法:若是楚王太妃有疾,哪怕是被人指责有违医者医德,我也不愿替她诊治。
但楚郡王却不同。
我原也对他有几分怨恨之意,只是见得多了,才能体会他心中的苦闷。
那毕竟是他生身之母,他又能怎么办呢?大义灭亲之事,不是人人都做得出来的,正因为他心中有情,才会无法坐视他母亲伤害你这个妹妹,换了楚王太妃,他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他也觉得这样不妥,只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罢了。
如今他身体大不如以往,心里却没有多少怨愤,就是认定了这是长辈招致的报应。
青云咬咬唇:他心里能明白这一点,倒也不算是个埋没了良知的人了。
只是他为何不对他母亲再管束得严格一些?那也是为了他母亲好吧?难道给楚王太妃足够的自由和权力去搅事,是对她的孝顺吗?我觉得那才是害了她!要不是先帝仁慈,早就把她弄死了,她如今多活一天都是先帝的恩赐,还要怨这个,恨那个……曹玦明轻声道:楚王太妃固然可恨,但你也别迁怒到楚郡王身上去了。
他本也是有大志愿的年轻人,如今却只能甘心投置闲散,心里的苦闷是无法除去的。
其实他的旧疾早该好起来了,至今仍有后患,多少是因为他自己心境抑郁之故。
依我说,当初姜融君姜姑娘也太过了些,她虽然是急于报仇,用的法子却太阴损,万一楚郡王在不知情的时候,将天花病气沿路过到别人身上,使得疫情扩散,那该如何是好?她还不如一刀把人捅了呢。
青云有些讪讪地。
其实她也知道姜融君当年的做法太过偏激,只是想到楚王太妃对姜钧一家做的孽,起因还是她自己,就觉得任何指责姜融君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所幸当年姜融君传到楚郡王身上的只是牛痘,害处不大,并未造成严重后果。
现在又即将得到幸福,她就不多说什么了。
曹玦明见她这样,便笑道:你瞧,你因为姜六爷与姜九爷而对姜姑娘宽容,不也是因作恶者的亲人对无视作恶者本身么?为何你对楚郡王却如此厌恶呢?青云恼怒地道:这怎么一样?!融君虽然做事偏激,但她只伤害了楚郡王个罢了,对方还是她大仇人的儿子,又没死;可楚王太妃却害死了那么多人!曹玦明轻轻叹了口气:确实不一样,楚王太妃为恶太多,害的人也太多了。
姜姑娘不能跟她比。
只是……但凡为恶之人,终究是要受因果影响的。
楚王太妃不会有好结果,姜姑娘日后也未必就一帆风顺了。
谁也不能说自己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
青云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他。
但你忽然这么说,莫非有什么缘故?能有什么缘故?曹玦明是医者,曾经给姜融君诊过脉,知道她是幼年有过亏损,身体一直不好。
加上性情激烈,有几年曾一度十分容易动怒,伤及心脉,如今年纪大了些,虽然性情已经稳重多了,但隐患已经埋下。
将来她嫁人生子。
子嗣上可能不会太顺利,年纪一大,身体的各种毛病也会冒出来。
石明伦虽然另有生身父母。
但毕竟叫了石太太多年的母亲,石太太本就不喜欢姜融君,今后还不知会如何为难她呢。
青云听完后,默了一默:这种事,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是她自己选择了这门婚姻,难道我成全了她跟石明伦。
还要管她日后的生活不成?曹玦明见她看得挺开,也不再说什么。
其实他是见她对姜融君与石明伦之事十分热心,担忧日后姜融君遇到什么难处,她会觉得难受而已。
青云打算即刻再进宫一次,将楚郡王的信交上去,临行前提醒了曹玦明一声:姜家七堂舅过些日子就要上京了,他在外头做官的日子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给人出主意,倒是对经史子集之类的十分熟悉,从前考科举时,成绩挺不错的,考得也顺利,竟是一次过考完童生试、乡试和会试的。
我跟他关系还行,已经跟乔致和大人说好了,到时请他出面,把你带过去见一见七舅,让他给你看看文章,教你些应试技巧啥啥的。
听说林德表哥也是今年下场乡试,七舅正辅导他功课呢,到时候你有空,就跟林表哥多交流一下,应该有不少好处。
曹玦明心下感动:多谢你替我想着,外头流言如此猖狂,你还要为我分心。
青云抿嘴笑着抬起了下巴:感动吗?那就好好考,你考得好了,我才会更开心!但说完了,她又马上补充一句:不过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进士可能有些难,一次考不中,明年再考一次就行了。
只要你能中举人,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曹玦明犹豫了一下:青姐儿,外头流言传得这般厉害,为何宫里迟迟不肯公布你的身世呢?若你能正位公主,太后与皇上也就少了顾忌,不必担心那楚王太妃会泄露更多的实情了。
只要将她控制住了,也不怕会有后续牵连到太后与皇上。
这里头的原因自然是错综复杂的,但青云急着进宫,没法跟曹玦明简单解释清楚,便打趣了一句:要是我做了公主,你却没考中进士的话,不是要被人说闲话吗?那可就不妙了吧?曹玦明却正色道:几句闲话而已,又算得了什么?若因我之故,害得你不能恢复身份,岂不是叫我更加惭愧?我自会为自己的愿望竭尽全力,青姐儿你只管安心做回你的公主吧!青云怔住了。
第一百零五章 胁迫青云很清楚,过去几年里,曹玦明明明对自己有情,却迟迟不敢表露心声,甚至打算坐视她嫁给别人,就是因为过不了身份差距这一关。
他能下定决心改走科举之路,还努力考中了秀才,现在又竭力去备考乡试,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她不希望他再次生出怯退的心理,因此有意压制自己的头衔,打算等他考中了举人或进士后,就顶着清河县主的名头出嫁,也好稍稍拉近一下两人之间的差距。
可他现在却说,并不在意这个差距,哪怕她升为公主,他也不在乎。
青云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噎:为什么?要是你没考中进士,又或是你考中了进士后,还被人挑剔家世,我做了公主再嫁给你,别人不是会小看了你吗?你以前不是很在乎这种事吗?为什么……现在就不在乎了?曹玦明柔声道:从前都是我糊涂,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
哪怕你如今是清河县主,我却心知肚明,你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身份尊贵。
即使是以县主之名嫁给了我,太后与皇上始终对你心存怜惜,将来总会恢复你公主的名头。
到时候又有什么差别?我还是我,还是那个岍州杏林世家出身、曾一度为医的曹玦明,无论我是考中了举人,考中了进士,又或是名落孙山,都不曾变得更尊贵些。
你是以县主身份嫁给我之后,升为了公主,还是以公主的身份嫁给我,我始终与你有差距。
两者的差别只在于我面子上是不是好看罢了,不过是自欺欺人。
外人该议论的还是会议论,可我又不跟外人过日子,只要心里觉得快活,其他的也就不重要了。
青云耳根发热,心里却软成了一汪水。
连声音都放得柔和多了:你要是真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你如果早些想通了该多好?她深吸一口气,主动握住曹玦明的手:你放心,有你今天这一番话,我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这一科你能考上便罢,若不能考上,那也不打紧,太后面前有我呢。
她心里其实最疼惜我不过了,正因为这样,才会想尽可能给我最好的。
连婚事也不例外。
只要我让她明白,我要的婚事是怎么样的,她总会依了我的。
曹玦明笑了:你也太小看我了。
难不成我就真的考不中举人不成?青云眨眨眼,倒是不敢说实话。
其实本朝科举竞争大,曹玦明虽然自幼聪慧,但时间基本都花在学医上了,这回能考中秀才。
已经很不容易。
秀才的难度小些,还比较容易考,但举人、进士却是真真正正的万里挑一,落榜的可能性太大了。
他能考中当然最好不过,但如果考不中,也是人之常情。
曹玦明见她的神色。
对她的想法已猜中了七八分,却是好笑之余,又有几分不甘心:看来我还真得用足十二分功夫才行了。
绝不能让你真的小看了我!青云笑道:好好好,那你加油吧,一定要证明给我看!曹玦明笑吟吟地走了,青云料理了一下庄园报过来的两件急务,也再度进宫去了。
她直接找到皇帝。
将楚郡王秘密传出来的那封信递给他看:也不知楚王太妃又出什么夭蛾子,这回居然连老楚王和楚郡王都压她不住了。
又把曹玦明传过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皇帝皱紧了眉头。
盯着那信看了几眼,便叫了小林子来:楚王庄外头的人每日还在监视么?半点异状也不见?小林子愣了愣:是,底下人是这么回报的。
皇帝冷笑:楚王太妃的人手已经被老楚王与楚郡王裁掉了,她哪里还有本事瞒过庄外监视的人手去做些什么?可见监视的人有问题!你赶紧下去问清楚,这些日子驻守在楚王庄外的人,是不是被人替换了,又或是受人胁迫,甚至是投靠了楚王太妃?!小林子吓了一跳,如果真的发生后面这两种情况,他可是要负上失察之罪的,连忙应声转身就跑了出去。
青云见殿内无人,又问皇帝:皇上觉得楚王太妃这回又想干什么?无论她想干什么,都跟最近外头传播的流言脱不了干系!皇帝的脸上冷得可以凝出霜来,朕一直对她轻轻放过,一来是父皇曾有遗言,只要楚王叔不再做不该做的事,朕就要善待于他,二来是看在靖云哥的面上。
既然她连丈夫儿子都不顾了,那朕还顾忌那么多做甚?!这回事了,朕一定要了结了她,省得她不安分,三不五时就要搅出点事来!青云心下叫好,皇帝早该下这个狠手了。
说起这件事,她心里又怨起了楚郡王,他若只是为了自保,倒也没什么,可他一次又一次地为生母求饶,结果却是纵容她一次又一次地害人,若他能少愚孝一点,事情哪会这么麻烦?也不知这回他吃了什么苦头,但愿别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才好。
经过这个教训,他应该不会再犯傻了吧?要是他还要为楚王太妃求情,就真真是愚不可及的圣父了!小林子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十二分的纠结。
在楚王庄外负责监视任务的人如今是三班倒,每班四人,没有一个失踪,也没有一个家里出现异状,所有人都没发现楚王庄里发生了大事,除了庄里的人如今基本不出门这一点,倒是时不时有庄丁给庄里的人送米粮菜蔬。
若说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事,也就是那几个庄丁瞧着十分眼生。
监视的人里有两个觉得他们有问题,分出一个人手跟在其中一人的后面,发现他只是附近村子里的居民,除了喜欢到酒馆里吃酒就没别的毛病了,他们正打算跟踪其他几个。
楚王太妃再厉害,也不可能一口气收买十二个皇帝的密探。
皇帝如今是真的确信他们没有背叛,可楚王太妃还有人手可用么?她凭什么能瞒过庄外监视的人呢?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楚郡王妃与世子疑似被人软禁监视,若不是曹家医馆有人上门诊平安脉,也许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真相,而曹家的大夫也未能给世子诊治。
见世子妃也是匆匆一面。
难道说,楚郡王是被楚王太妃控制住了么?他手下倒是颇有几个能人的,老楚王从前也收拢了不少好手,除了看家护院外,偶尔替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差使,先帝还未跟他翻脸前,还曾经借用过其中几个人呢。
会不会楚王太妃控制了丈夫和儿子,再以他们的名义去使唤他们的人?皇帝想起京城里传播流言的规模,那可不是小打小闹,财力。
人力,物力,缺一不可。
楚王太妃如今早就成了没牙的老虎。
连出门都办不到,身边心腹又几乎散尽,能做什么呢?那不是凭她就能办到的事。
皇帝冷声下了命令:想法子潜入楚王庄中,找到老楚王与楚郡王……先找到楚郡王,向他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马上把消息带回来,同时设法将他救出。
若是他惦记着父母不肯走,就打晕了他带出来,绝不能由得他任性!小林子连忙应下,小步快走去传令了。
青云在旁听着,问皇帝:楚郡王为什么会受楚王太妃的胁迫呢?他有能力。
手下有人,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为什么还要任由楚王太妃利用自己的人手去做谋反的事?他应该知道,就算事情没成,他将来也要受牵连的吧?楚郡王为了摆脱谋反的罪名,这些年牺牲良多,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软杮子?皇帝也皱紧了眉头:想必楚王叔的情形不大好。
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靖云哥竟会写下‘父王有难’的密信来。
针对楚王庄的潜入行动不太顺利。
楚王庄地方不算小,但守卫却很森严,想要瞒过护院巡逻的人搜索每一个院子,每一间房屋,找到楚郡王,不是件容易的事。
皇帝手下的密探一共出动了十名好手,一晚上的功夫也仅仅搜完了外院,并没发现楚郡王的踪影。
按理说,外院有个院子是专门给楚郡王过夜时使用的,院子里还有他从京城郡王府带来的小厮和丫头,可他却似乎已经有几天没回过院子了,而他带来的小厮和丫头,也有庄中的婆子看管,不许出屋子。
有一名密探设法跟一名素来深受楚郡王信任的小厮交谈了几句,直言是来救楚郡王的,那小厮悄悄告诉他,自己已经有几天没见过主人了,也无法进内院,只知道郡王一直待在正院与老王爷、太妃在一起,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正院这些日子一直有药味传出来。
还有一件事,就是前些天楚郡王在正院里写了几封信,叫了他和同伴过去,将信送回京城郡王府,让郡王妃派心腹之人发送出去。
当时他进了屋,见到太妃就在郡王身旁,倒是不见老王爷的踪影。
郡王写信写得飞快,却暗中多写了一封塞给了他的同伴,示意后者送到郡王妃手里。
他那同伴倒是个知机的,可惜太妃不放心,又点了两个过去重用过的人与其同行,也不知那封信能不能顺利送到郡王妃手中,途中会不会被人看破。
青云听人回报到这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信倒是顺利到了郡王妃的手中,可惜郡王妃被楚王太妃派来的人软禁了,若不是曹玦明的族兄正好上门,这信还不知几时才能传出来呢。
看来楚王太妃的人手虽然被裁掉了,但还有人没死,所以她一得了势,立刻就把自己的人手召了回来。
不过正院里传出来的药味,到底是给谁准备的呢?她与皇帝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想到了一个答案,深感不妙。
皇帝沉声道:看来姜氏这一回是连骨肉亲情都要抛下了,真真是丧心病狂!如今能救得一个是一个,先想法子把楚郡王妃与小侄儿救下来再说。
青云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心:监视楚郡王妃与世子的人既然是楚王太妃的真正心腹,会不会一发现异状就立刻报告回去?可别激得那女人发狂,对丈夫儿子真下毒手才好。
皇帝冷笑了声:这有什么?把真相告诉乔家,让他们去对付自己的好亲家吧!他们要是真的不想被拖下水,这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有他们出面,事情容易办得很。
难不成娘家人要上门看女儿,楚王太妃的人还能拦在头里么?!第一百零六章 救人定国侯府乔致元,并不是个傻瓜。
他从前被父亲的侧室压得狠了,一朝得势,便满心想着要争口气,因此一时糊涂,想谋个拥立之功,又觉得楚王世子呼声极高,才会把女儿嫁过去,做个政治投资,哪里想到后来事情会变化得这么快?随着定国公去世,乔家满门守孝,军中又有后起之秀崛起,乔家的声势早已大不如前。
他有心要改投向当今皇帝,偏又有把柄在楚王一家手里,更何况女儿连外孙都生了,那是他的嫡长女,素来疼爱,他哪里舍得弃了亲生骨肉?只能继续一条道走到黑,走到如今,发现实在是没路可走了,盟友还在背后捅了他们一刀,他们要是再不醒悟,可就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皇帝话中隐含的意思非常明白,这是给乔家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再不作决断,昔日的君臣情份就不必再提了。
乔致元夫妇惊惧之余,也对楚王太妃的做法怀了十二分的怨忿之意。
这一点准备都没做,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忽然使出这等手段来,竟用自家女儿与外孙的性命威胁楚郡王,难不成真把乔家当成垫脚石了?想踩就踩,想扔就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信楚王太妃的甜言蜜语,那乔家如今还是军中泰斗,朝廷砥柱,怎会只剩下一个虚名?乔致元下了决心,动作也够快。
他让妻子派出心腹家人前去楚郡王府,全当不知道郡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只借口二弟乔致和马上就要再娶了,这是兄弟俩难得的和好机会,长房一定要帮忙筹备婚事才行,只是定国侯夫人冯氏年纪不小了,身体又不好。
经不住劳累,想让女儿回来帮着料理一下二叔的婚礼。
这个理由非常正当而且充分。
乔致和与嫡母嫡兄多年不和,从前乔致元得意时,并不在乎他,如今形势却不同,乔致和在朝中任高官,深得皇帝信任,乔致元却守着一个定国侯的头衔,半点实权也无,他母亲陈氏虽然说是先帝元后陈氏的堂姐妹。
可对皇家而言,还不如石明伦这个陈氏的亲外甥受看重,乔家竟是连半个进宫讨太后欢心、迂回谋取圣眷的人都没有。
而乔致元身为外臣,无召又不好进宫。
横竖乔致和早已分家出去,瞧着连半点要跟长房争闲气的意思都无,他这个嫡兄也没必要再耍小性子了。
若兄弟俩能和好,日后一荣俱荣。
也能重新振兴乔家家业。
这种事,楚郡王妃乔氏不止一次对楚郡王提过,只是后者不怎么关心罢了,不过他们身边侍候的人却多少知情。
那两名被楚王太妃派来监视楚郡王妃与世子的人从其他人那里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倒也不怀疑乔家有诈,但他们也不愿意让楚郡王妃和世子出门。
乔家派来的婆子劝说:夫人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外孙了。
心里想念得很。
既然郡王爷不在家,若是郡王妃回了娘家,世子由谁来照顾呢?不如索性一并带回去。
让我们夫人也能多看看外孙子。
楚郡王妃乔氏很快就领略到娘家人的用意了,忙压下心中狂喜,努力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我也有日子没回娘家瞧父亲、母亲和弟弟们了,世子也说想念外祖母得紧呢。
然后便转身吩咐丫头收拾行李。
不是她多此一举,只是不愿意让监视的人察觉有异。
但那两人还是提出了异议:世子正病着呢。
若是出门,只怕又吹了冷风。
病上加病,万一过了病气给定国侯夫人,也是不好的。
郡王妃要照顾小世子,也实在没有闲心去忙活叔叔的婚事,还请定国侯夫人恕罪。
乔氏脸都快气歪了。
她儿子何曾生病来着?说是病了,不过是他们的借口,其实是为了将他们母子软禁在内院,不得外出,不得与人通信。
乔家都拿出如此正当的理由来接人了,还涉及孝道问题,这两个仆从仗着楚王太妃的名头,居然胆敢阻拦,等她脱了险,回头定不能轻饶了他们!乔家派来的婆子倒是机灵得很,闻言顿时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小世子病了?怎么郡王妃方才不提?也该给我们夫人送个信儿才是。
既如此,小的这就回去报信。
我们夫人认得太医院里一位极擅长小儿病症的太医,这就请太医过来给小世子诊治吧!乔氏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光。
若是能请得太医前来,自然就有机会惊动宫里了,说不定到时候人多手杂,娘家人可以趁机把她们母子二人抢出去也未可知。
但楚王太妃派来的两个人也十分狡猾:太医只会开那些不温不火的方子,能顶什么用?况且小世子只是有些着凉了,已经请过大夫诊脉,吃了药,好了许多,不必再劳烦太医上门。
我们郡王妃只是不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王府里罢了。
乔氏重新又咬牙。
乔家那婆子却笑着念了声佛:原来如此,小孩子娇惯,着了凉也是常事,歇了歇就好了。
郡王妃不必如此担忧。
只是夫人那里,还是盼着郡王妃能出面帮着操持一下二老爷的婚事。
虽说夫人勉强支撑,也不是办不过来,可终究比不得郡王妃体面!再说,郡王妃从前未出阁时,与二老爷也相处得挺好,见了面也有话说。
这话倒是不假。
乔氏看了两个监视者一眼,心中下了决定:我倒是有心要帮母亲一把的,只是孩子身体还没好,我有些不放心。
他身边的乳母和大丫头,又都是毛毛糙糙的,稍一不注意,就会出差错。
我实在不敢把孩子交给她们,可带着孩子出门,又怕他会吹了风。
那婆子迅速领会她的言下之意:既如此,郡王妃也是为难,那小的就先回去回夫人的话。
监视者们见乔家的人迅速告辞,楚郡王妃似乎也安分下来了,心中大安。
但乔家那婆子没过多久就再次上门,这次她还带了另外两名中年仆妇过来:这是我们家世子和二爷、三爷的乳母,郡王妃必定都认得。
素来老实可靠又能干的,这一个还懂得药理,最会照顾病人。
夫人说了,小孩子太过娇宠了不好,但放着他一个人在家,也叫人放不下心,不如就让这两人留在王府里照看小世子,郡王妃过去和夫人说说话吧。
夫人知道郡王妃放心不下王府,因此不敢留郡王妃过夜,只要请郡王妃在婚礼安排的事情上帮着出出主意就好。
乔氏一看那两名仆妇。
双眼就瞬间睁了一睁,立刻镇静下来,看了两个监视者一眼:母亲一再让我去。
可见是真的着急,既然有两位妈妈留下来照看世子,那我就过去坐一会儿好了。
不过一时半刻就回来了。
两个监视者想要再拦,但旋即想到,乔家的理由十分正当。
若是一再阻拦,只怕乔家就先起疑了。
虽说乔家势力大不如前,但目前对楚王太妃来说还有用处,没必要跟他家翻脸。
横竖世子还在,也不怕楚郡王妃做什么手脚,便勉强答应下来。
只是也提出了条件,他们中的一人要随行。
乔氏没说什么,她知道楚王太妃的人是不可能任由她逃离的。
乔家的人也没拦着。
他家世代将门,别说是一个男仆,就算是十个八个壮丁,也只是等闲。
唯有那婆子嘀咕了一句:男女有别,外院的下人跑到正院里来就算了。
王爷不在家,世子病了。
郡王妃需要人使唤,可这跟出门的时候,还要紧紧跟上,也太没规矩了!两个监视者只当作没听见。
楚郡王妃压下对儿子的担忧,勉强平静着上了马车出了郡王府的大门。
乔家的两名仆妇则留在了正院上房照看世子。
她们衣着简洁端庄,神情慈爱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的,若不是仆妇的身份,说她们是一般小官家的正房太太,也有人信。
留下来的那名监视者见她们细皮嫩肉的模样,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一直守在上房明间里,防止里间的世子和仆妇们做些什么。
仆妇们行止并无异状,那通晓医术的一个还替世子把了把脉,去小厨房亲自下厨做了一碗药膳来,说是对世子的身体有好处的,喂着孩子喝了下去,其间哄孩子时,自己也喝了几口。
她的同伴则一直在旁笑吟吟地,夸说世子乖巧听话,塞了一包糖果给他,还往自己嘴里也丢了一颗。
紧接着,她们就借口世子怕吹风,把门窗都关起来了,还放下了隔开明间与里间的帐幔。
时值夏日,那帐幔是以轻纱薄罗制成,隐隐约约间可以看见帐后的情形,监视者就没有阻拦。
他只是在外间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吃着郡王府精制的点心,吃饱喝足后,饭气攻心,他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一睡着,里间的仆妇便立刻打开通向屋后的窗子,另一人抱起世子,双双从窗口翻了出去,避过王府里的人,疾步快走,到了一处无人的高墙下,借着墙头上不知几时垂下来的绳梯之力,翻了出去。
她们前脚刚走,乔家的人后脚就带着御卫们从另一边角门处进了楚郡王府,迅速控制了王府上下所有的人。
不管其中是不是有楚王太妃的耳目,都无法走漏消息了,其中自然也包括在正院上房内沉睡不醒的某人。
至于另一名监视者,到了乔家的地盘,下场还用说吗?青云在宫里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就向皇帝请旨:我想去瞧一瞧楚郡王妃和世子,再问清楚,楚郡王到底告诉了她什么。
楚王庄里发生的事,她是不是知道?皇帝想了想:也罢,若是把她召进宫里来问,未免引人注目,皇姐去一趟也好。
朕派两个人跟着你,省得乔家不老实。
青云笑了:乔家还能做什么?乔致和大人不也回去了吗?有他在,我才不怕乔家出夭蛾子呢,他家又不傻,明知是死路还要往下走。
她就这么去了乔家,带着皇帝安抚的旨意。
乔家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也隐隐有些后怕,可事情还没完全过去呢,要是拦不住楚王太妃,万一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乔家还是要受连累的。
乔夫人主动对青云说,乔家永远都是皇帝的忠心好臣子,皇帝若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请尽管吩咐,乔家哪怕是抛头颅撒热血,也会完全皇帝的任务!青云笑吟吟地安抚了她几句,直言这种事皇帝会有安排,让他们安心等候旨意就行了——自动送上门的劳工,皇帝一定不会浪费的。
青云跑去看了楚郡王妃和世子。
楚郡王妃乔氏就坐在孩子床边,看着受尽惊吓大哭一场,好不容易才睡着了的儿子,神色怔忡。
乔夫人连忙小声叫她:敏仪……乔氏没有回头,还喃喃低语:我真傻,真的……那女人如此狠心,我居然会信了她……乔夫人脸色顿时一白:敏仪!第一百零七章 殷勤乔氏没有反应过来,仍旧怔怔地在那里低语:母亲,您不必安慰我了,我如今后悔得不行,为什么要相信那个女人的话,选了一条不归路,几乎害了一家人的性命,连世子也……敏仪!!!因为担心女儿继续下去会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定国侯夫人非常果断地提高了声量,喝断了她的话,太后和皇上派了清河县主前来慰问你与世子,你还不赶紧过来拜见?太失礼了!青云却早已听出了些许苗头,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见乔夫人这般作态,心下敞亮,不由得有些好笑。
乔家人还以为自己做过的事能瞒得住外人吗?越是这样说,越显得自己心虚。
她是奉了旨前来慰问不假,但楚郡王妃也是她堂嫂,哪里用得着拜见?把身段放得太低的结果,反而会让人觉得可疑。
不过乔夫人这一声大喝还是很管用的,乔氏立刻就从怔忡中清醒过来,发现身后站的是青云之后,脸色顿时大变,猛地站起了身,想要照着母亲所说的那样上前拜见,又想到清河县主是她丈夫堂妹,其实不必行此大礼,可又记起自己方才说了些不妥当的话,万一清河县主起了疑心,告诉皇帝和太后,不但自己会倒霉,只怕连儿子和娘家人也会受牵连。
她一时就僵在那里了,脸上要笑不笑的,表情显得十分古怪。
乔夫人见状,只当她是在懊悔自己方才失口说错了话,忙笑着打起了圆场:瞧世子睡得真熟啊,咱们在这里说话,他却只顾着呼呼大睡。
乔氏勉强笑了笑:他受了大惊吓,这两天三夜几乎没睡着,方才又哭闹了半天。
我怕他伤身,就让人给他做了一碗安神汤。
他吃了才睡着的,怕是一时半会儿叫不醒。
说罢她转向青云,到底还是低下头行了一礼:多谢妹妹来瞧我们了。
青云露出亲切的微笑。
拉着她的手往旁边的圆桌旁坐下:嫂子何必多礼?虽说我是奉了圣意前来,其实也是因为太后与皇上听说了事情经过,担心嫂子与侄儿,却又不便亲自前来。
才让我走这一趟的。
我心里也担忧得紧呢。
除了受些惊吓,嫂子与侄儿可还好?靖云哥哥到底怎么样了?他会传出那样的密信来,莫不是处境不大妙?乔氏怔了怔,她没想到青云会知道密信之事。
只当是曹大夫把信交给了官府,便有些踌躇:我也说不准郡王爷如今怎样了。
那日郡王爷的小厮带了信回来,我看了信上的话。
还当郡王爷他……他被太妃说服了。
可后来发现信上暗藏的印记,还有那封附着的密信,才知道事情有诈。
随信回来的还有几封信是要发出去的,上头也有郡王爷的暗记,若这些信有诈,当然不能发出去。
万一收信的人没发现印记,信以为真。
岂不是害了郡王爷?可我实在没法子,那两个人……他们是奉了太妃之命回来的,要盯着我派心腹侍从将那几封信送出去,又不许我对侍从多说一句话,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信发出去……青云严肃起来,连忙问:嫂子可记得那些信都送给了谁?乔氏非常纠结,如果她把那些人名都说了出来,无异就暴露了楚郡王还隐藏的实力,会不会对自家更不利呢?青云见她犹豫,就缓缓劝道:不知那些信是几时送出去的?收信的人又在何处?若是现在派人去追,能不能追回来呢?世上的人也不是个个都象嫂子一样聪明的,明明是楚王太妃借靖云哥哥的名义发出去的假信,可要是有人信以为真,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靖云哥哥可就要受连累了。
他竭尽全力送出那封密信,就是为了阻止这种事情发生,没想到还是没能拦下。
眼下他是否平安都不知道,要是好不容易得了救,却又要受罚,就太冤枉了。
这种事可大可小,往重里说,差不多算是谋逆了呢!乔氏脸都白了,楚郡王与她夫妻关系不能算很好,但他们之间还有儿子,她就算舍得下丈夫,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受累啊!于是她连忙将几个收信人的姓名官职和地址都说了出来,又补充道:这几位都是从前与郡王爷有过交情的,但都是朝廷的忠臣良将。
那般荒谬的信,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的!青云笑了笑:希望如嫂子所言,那就太好了。
转身就给门外的一名护卫使了个眼色。
那人是皇帝派来保护她的,同时也是皇帝心腹,见状十分知机地悄悄走了,先一步去给皇帝送信,好采取预防措施。
青云又说了许多抚慰的话,同时旁敲侧击,确定乔氏这里不知道更多的消息了,便起身告辞,托言要回宫复命。
乔氏满心都在忧虑,也没挽留,乔夫人却非常殷勤地一路将青云送出了侯府的大门,看着她上了马车,又站在车窗外头跟她说了半天奉承的话,直说得青云有些不耐烦了,才闭了嘴,只是在她临走前,又硬要她收下一份礼物。
青云本来有些警惕的,但见乔夫人送上来的礼单,不过是些不起眼的日常用品,确实如其所说:几件小玩意儿,不值什么,县主头一回到家里来玩,怎能空手回去?若是不肯收,显见是看不上这些东西了。
青云想着定国侯府大概是习惯了这种事,不过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回头跟皇帝弟弟报备一声就好了,就没再推拒。
青云离开定国侯府后,还在想:这位乔夫人今天怎么如此客气殷勤?听说她从前也是个爱摆架子的主儿,对着平郡王府的然姐儿都是皮笑肉不笑的,莫非是因为今非昔比,乔家人终于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了,才临时抱佛脚,做起拍马屁的勾当了吗?这时杏儿捧着定国侯府送的礼单看了又看,问青云道:县主,这真是定国侯府送的东西么?一点都不象是高门大户的手笔。
莫非他家真如外头传言的那样,大不如前了?奴婢方才瞧他家里的器具摆设,不象是真穷了呀?连给我们下人喝的茶,都是上好的货色呢。
青云愣了一下。
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忙拿过礼单细细再看一遍,上头写着青瓷茶具一套、竹席一领、茶叶一匣、尺头四个,确实都是不起眼的小东西。
可乔家要是有意巴结她。
真会送不值钱的玩意儿了事吗?她连忙让人将车就近停下,派杏儿到后头的马车上查看礼物的具体情形。
不一会儿杏儿就白着脸回来了。
定国侯府的礼单也没写错,只是含糊些罢了,青瓷茶具一套。
都是古董,品相十分完美;竹席一领,其实是内造上用的精致芙蓉簟;茶叶是上品名贵好茶;尺头都是价比黄金的上好织锦。
这一份礼物。
若拿到市面上。
少说也要近二百两才能买到,乔家手笔不小。
青云立刻命人掉转车头去定国侯府,下了车便命人带着礼物直入大门。
这时候乔夫人还在前院跟丈夫说话呢,并未回内院,乔致和就站在一旁。
青云直接上前对满面惊愕的乔夫人道:我可从没见过夫人这样送礼的,东西是好东西,只是我不敢收。
您家这样的案子。
我可从来没插过手,万一让人误会我受贿,岂不是白白坏了名声?说罢让人将礼物往地上轻轻一放,就转身走人了。
乔致元连忙质问妻子这是怎么回事,乔夫人大急,这礼物是她自作主张,但料想丈夫是不会有异义的,清河县主反应如此激烈,莫非是嫌礼物太轻了?夫妻俩说着话,乔致和却趁机追上了青云。
县主不喜侯爷夫妻么?他问。
青云冲他笑了笑:说不上,我只会实话实说,要是皇上要放过他们,我不会有意见,要是皇上不想放过他们,那我也没意见。
这事儿本不与我相干,我就是来跑个腿罢了。
乔致和笑了,没再追问下去。
他心知肚明。
青云又问他:听说你要再娶了,这是真的吗?新娘是哪一家的?乔致和点点头:确实是真的。
新娘已经没什么亲眷了,乃是太后宫里出来的宫人。
他不耐烦跟前妻李氏一家磨缠,为了永绝后患,索性另娶一房正妻,也省得李氏整天盘算着要回来做官太太。
他吃够了不靠谱岳家的苦头,这回要娶,特地选了一位没有家累的,对方是太后宫中去年刚放出来的一名宫人,年纪有三十岁了,长相中上,性情柔和,待人接物都叫人挑不出错来,而且在宫里还有人脉。
哪怕是宫人出身,走出去无论谁都不敢小看了,就算到了定国侯夫人跟前,也有足够的底气。
青云会意,笑道:既如此,我就先恭喜乔大人了。
哪一日摆喜酒,一定要给我下帖子。
乔致和抚须微笑:帖子已经写好了,我却是打算等曹秀才明日来家时,托他一并捎给县主的,也省下一个跑腿的小厮哩。
青云哪里不明白他是在打趣自己?闻言脸微微一红,低头不语,径自上了马车。
回到宫中,皇帝早已经得了护卫回报,派人去追那几封信了,哪怕是追不回来,也要监视那几个收信人的行动,以免出岔子。
青云又将后来从乔氏嘴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皇帝,问:看起来楚王太妃是真的控制住了楚郡王,皇上手下的人可有回报,说要如何救人?皇帝淡淡地道:底下已经报上来了,他们找到了楚郡王。
楚郡王还真不肯走,倒不是因为他愚孝,而是因为楚王叔被太妃所伤,连日昏迷不醒。
伤虽算不上重,可太妃不许医者前去诊治,楚王叔的伤就一直血流不止。
楚郡王怨愤之余,却不敢轻举妄动,说是太妃身边一个陌生的丫头日夜拿利器比着楚王叔的颈脖,一有异状就往下刺……青云吓了一跳:这……她真是要找死了……皇帝冷笑了声:她可不是找死么?收了冷笑,严肃地道:方才有两位老臣来寻我,问起外头的流言,说有人证证明太后当年曾犯下混淆皇室血统的大错,还有人议论朕的身世……他们要朕肃清谣言,将相关人等都处置掉呢!想必这也是楚王太妃的手笔吧?这一环扣一环的,她倒是不死心!第一百零八章 开堂楚王太妃只是秋后的蚂蚱,成不了气侯,用不了多久就会束手就擒了。
皇帝担心的不是她,而是那些出于某种目的找上他建言的老臣们。
有些话他不会照直告诉青云,但他心里却清楚得很。
近日发生的事,朝中臣工都看在眼里,其中又以几位顾命老臣最关心此事。
他们都是老狐狸了,早从外头的流言以及种种蛛丝蚂迹中推断出事情的经过结果,对此很是关注。
今天可能只有两位老臣来,若他不采取任何措施,又或是他的作法不能让他们满意,接下来要进言的就不会只是这两位老臣了。
他们要他处置相关人等,不是轻描淡写的处置,而是雷霆手段,务必要把那些流言引起的不利影响全都压下去,再也起不了波澜。
而这相关人等四个字,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楚王太妃及其同伙而已,里头甚至还有当今太后和青云这个清河县主。
这些老臣都曾对先帝有过拥立之功,在朝中多年,颇得先帝信重,可以说早已尝到了甜头。
如今他们奉当今皇帝为主,为的可不仅仅是他身为先帝嫡出皇储的身份而已,他们也是想借他的势,达成自己对人生与仕途的期望的。
如果皇帝出了事,他们也不会有好结果。
为了摒除一切会动摇皇帝皇位的因素,任何的牺牲对他们而言都不算什么。
当年先帝灭了罗家,明明二皇子初生体弱,但他们还是促成先帝幽禁了皇长子,也就是如今的清江王,甚至不止一次暗示过先帝斩草除根,若不是先帝始终惦记着骨肉情份,清江王根本等不到今天。
可即使清江王对当今皇帝一再表现得象是个没有野心的好兄长,这些老臣们对他的态度也始终是冰冷警惕的。
他们也许比皇帝这个正主儿更热心于诛除任何威胁到他皇位的人。
老楚王一家子若不是有皇家的特意回护。
早在三年前就被灭了。
老臣们并没有把楚王太妃放在眼里,他们是功成名就的男人,自然不会认为一介妇人有办法谋反,只是嫌她生事,又嫌老楚王与楚郡王无能,没把人拦下罢了。
他们如今更厌恶太后与清河县主,认为太后当年做错了事,平白连累得皇帝声名受损,还可能会被人质疑继位的合法性,而清河县主的存在又是她当年罪状活生生的证明。
她们的存在都让外人有机会攻击皇帝皇位的正当性,这点才是最让人生气的。
皇帝对老臣们的想法不以为然,只是出于敬重的目的。
将他们劝回去了,但心情一点都没有好转。
无论太后曾经做过什么,都是被楚王太妃迷惑的缘故,况且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犯下的错误又早已灰飞烟灭。
她是他的亲娘,难道他做了皇帝,还保不住亲娘吗?至于皇姐青云,就更冤枉了,她从头到尾都是不知情的,如今还没法光明正大地认祖归宗。
那些老头子有什么好不满的?皇帝心下忿忿,面上却半点异状不露,只对青云道:几位老臣那里。
朕会好好劝说的,他们只是一时为流言所惑,迟早会醒过神来,皇姐不必担心。
母后在后宫也一直在关注靖云哥的事,这会子大概还没得到消息呢。
皇姐不如给她捎个口信,也省得这事儿再经了别人的口。
青云对此倒是没什么异义。
只是有些担心:靖云哥不会有事吧?那几位老臣……会不会迁怒到他身上?她对楚郡王的称呼总算改口了。
皇帝微笑着摆摆手:放心,万事有朕呢。
少年的面庞还带着几分稚气,眉宇间却透出强大的自信与坚定,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青云见了,心下忽然觉得很有安全感,便笑着应声,告退离开了。
慈宁宫里似乎很是安静,今日并没有别的太妃、太嫔过来说笑打牌,也没有宗室女眷或外命妇入内请安。
正殿方向关着门,廊下拐角处有几个宫女在小声说话。
青云见菡萏也在其中,便走了过去,众宫女连忙向她问安。
青云笑着一一应了,又问菡萏:太后这会儿在做什么?是在屋里歇息吗?菡萏对此也不大清楚:太后今儿精神不大好,谢姑姑在殿里陪她呢,但其他人就都被赶了出来。
青云心中疑惑,见菡萏她们一群人拿着几块十分精致的绣品比来比去的,便笑问:这是在做什么?菡萏笑道:从前在针线房供奉的一位姑姑,近日听说定了亲,要准备出嫁了。
我们在盘算着要送什么给她做贺礼呢。
青云一问名字,正好是乔致和要娶的那位,原是在慈宁宫小针线房上管事,除了一年四季做新衣裳时会在她面前露露脸外,平时接触并不多,但印象中是个挺温柔和气的美人,便笑着说也要凑一份。
与菡萏她们说笑了两句,青云便直接往正殿里来了。
她在这里向来是不必有什么顾忌的,见没有宫人阻拦,也就直接推开殿门进去了。
正殿内间里头,太后正声带哽咽地向谢姑姑诉苦:……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了,可好歹我也生了皇帝,还把他养了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连先帝知道实情后,也只是训斥了我,没把我废了,那几个老头子怎能这般可恶,竟想要我的性命!青云大吃一惊,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谢姑姑在安抚太后:太后别多心,皇上断不会允许他们胡来的。
那几个老东西,其实是老糊涂了。
仗着皇上敬重他们,就想要作威作福。
可他们说得也有些道理……太后抽泣着,我活着一日,外人就始终记得我曾经做过什么事,必会有人疑心皇上不是皇家骨肉……这世上的人心就是如此,哪怕人人都知道那不过是流言,没根没据的,可总有心里存了某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的家伙,非要拿这种事来打击皇上……太后您多想了,只要把楚王太妃解决了。
还有谁会传出这种谣言来?朝中只要皇上不动,宗室里只要南阳王不动,谁能威胁得了皇上?几句流言又能算什么呢?可是……那几个老头子连青儿都不肯放过……太后深觉自己害了女儿,若是我早早死了,人死如灯灭,那些人就没法拿这个说事儿了,也没法怪到青儿身上了吧?青云忍不住了,闯进内间道:母后说的这都是什么疯话?!谁让您和我去死了?!是那几个顾命老臣吗?!太后见她闯进来,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几时回来的?青云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她。
只转头去看谢姑姑:姑姑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那几个顾命老臣要逼皇上做什么?!谢姑姑犹豫了一下,瞥见太后猛地摇头。
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他们虽不曾明说,但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说是要断绝后患。
皇上发了脾气,把这话驳回去了。
可皇上还未亲政,若朝中重臣都这么想,事情也难办得很。
这是皇上身边的人悄悄过来传给太后知道的,原是太后特地安排的人,为着是怕皇上忙起政事来,就忘了进食休息……太后瞪了谢姑姑一眼。
便一把拉过青云:好孩子,你别恼。
有皇上在呢,他才不会由得别人伤害我们。
我不过是心里委屈。
白说几句罢了。
青云却道:他们就连这种念头都不该起!遇到大事,就成天想着牺牲女人,还说是顾命大臣呢,有一点真本事没有?!太后叹了口气:他们只是想绝后患罢了。
这种谣言……真要放任下去,对皇上的伤害也不小。
青云却不以为然:想绝后患。
有的是办法。
真要把您逼上绝路,外人还会说出什么好听的来?连皇帝的亲生母亲、一国太后都要为传言送命。
可见传言是真的,皇帝的身世一定有问题——等到这种说法出来的时候,就真真死无对证了,到时候叫皇上怎么办?说不定还要背上不孝不仁的名声!太后顿时被唬住了:这……会么?当然会!青云斩钉截铁地道,因此您只管继续做您的太后,该干嘛干嘛,不必有什么心虚的地方,连父皇都原谅您了,还有谁有资格指责您呢?这回完全是楚王太妃搞出来的事,要是哪个人放点流言,就能逼死一国太后,那还要皇帝做什么?要朝廷做什么?!谢姑姑也在一旁帮腔,太后总算被说服了,暂时平静下来。
青云为防万一,决定今晚留在宫里过夜,陪伴太后,省得她一个人独处时又胡思乱想。
二更时分,青云正要睡下,忽然见得外殿方向有光亮,又有脚步声快步向寝间走来。
她连忙坐起身,一旁的太后也睁开了双眼,有些迷糊地问:出什么事了?谢姑姑急步走了进来,跪在床前禀道:太后,小林子过来了,奉皇上旨意,要请太后与县主到宗人府大堂走一趟。
太后怔了怔,青云忙问:去宗人府大堂做什么?楚王太妃已经拿下了,楚郡王也被救了下来,只有老楚王爷伤势有些重,眼下挪动不得,还留在城外。
皇上命南阳王夜审楚王太妃,但几位顾命老臣却都在宫门外跪求听审,皇上拗不过,只得答应了。
他们又道楚王太妃的罪状,太后与清河县主都是证人,要请二位贵人移驾。
皇上不允,他们……他们就抬出了先帝的遗旨……那是先帝册封他们为顾命大臣的遗旨,皇帝虽然已经亲政多年,但名义上却还未到亲政的年纪,是不能完全无视老臣们的请求的。
因此虽然心里窝火,但还是派了亲信太监过来请太后与皇姐。
不过小林子也捎来了他的口信:母后与皇姐放心,朕断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青云见状,只得起身换衣裳。
她转头看见太后一边在芙蕖等人的服侍下更衣,一边向谢姑姑述说心中的忧虑,想了想,召过菡萏小声问:你可知道冯吉冯公公今晚是否当班?先帝身边十分宠信的大太监冯吉,三年前先帝驾崩后就告了老,如今管着宫中藏书阁,差事清闲又体面。
皇帝与太后对他都十分优容,知道他在宫外有私宅,也由得他不当班时回家去过夜。
菡萏便答道:冯公公今晚应该当班,这会子大概在藏书阁呢。
青云于是嘱咐她道:烦你替我跑一趟腿,去找冯公公,就说当年先帝留给我的那个匣子,如今还放在我温郡王府后街的宅子里,地方他老人家是知道的。
请冯公公跑一趟,把东西送到宗人府大堂去,我在那里等他。
那是先帝留给她的密旨,为的就是预防有一日她身世大白时,皇帝与太后会遭遇闲言伤害。
虽然今晚不一定能用上,但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
第一百零九章 审理青云与太后坐着舆轿抵达宗人府时,已经过了三更时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随行的侍从提着宫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宗人府衙门寂静一片。
若不是守在大门前的两排黑衣御卫,不是平日会有的防卫装备,人们还只当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衙门里也是空无一人。
青云透过舆轿锦帘的缝隙往外看,只认得其中两名黑衣御卫曾经随自己去过定国侯府,都是皇帝身边的亲信之人,是先帝留下来的人手。
这样的人她总共也没见过几个,今晚却出动了十几人来守大门,那衙门里头皇帝身边又会有多少个?看来今晚真是要摆大阵仗了。
青云心中犹自思量着,身后却传来太后的低语:皇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连夜在宗人府大堂审案,这倒罢了,连我们都叫了来,只怕不等天亮,消息就得传出去了。
别瞧这四周黑鸦鸦的一片,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
青云有些吃惊,稍稍掀起两侧的车窗帘子往外瞥了几眼:有人盯着吗?倒是看不出来。
今晚审案的事应该是要保密的吧?傻丫头,你也不想想,这周围都是什么地方?吏部衙门,户部衙门,翰林院,詹事府,连太医院也离得不远,更别说几个府卫衙门了。
这些地方夜里都有人当值的,虽说比不得白日里亮堂,却也绝对不会漆黑一片。
可我们方才出了宫门一路行来,见着了几个人?几盏灯?虽说皇上这是不想让人瞧见舆轿过来,可这种事哪里是能瞒得过去的?太后感叹道,守宫门的武将、军士,各部衙值夜的官员与守卫,还有宗人府里等候的那些官员的家眷,南阳王府。
皇上身边的侍从,慈宁宫里的侍从……能听到风声的人多了去了。
如此浅显易见之事,皇上怎么就想不到呢?只怕皇上不是想不到,而是有意为之吧?青云暗暗猜想着皇帝弟弟的用意。
便看见四名黑衣御卫神情肃穆地走上前与领路的内侍低语,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就把舆轿引入了宗人府前院。
皇帝与南阳王带领着一干老臣,已经在院中等候多时了。
谢姑姑掀起锦帘。
青云亲自扶着太后步下舆轿。
皇帝迎上来行礼,语气恭敬中带了几分愧疚:劳动母后了,都是儿子无用,害得母后为儿子受尽委屈。
大半夜还要出宫奔波。
又望了青云一眼,歉然对她低语:也委屈皇姐了……太后一直在为今天的事烦心,虽然半夜没法睡觉。
要出宫跑一趟。
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有些疲累了,但只要能把事情做个了结,日后也能松口气了,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对皇帝道:皇上只管做你要做的事,只要皇上好好的,我们娘儿俩受点委屈算什么?青云也笑着冲皇帝眨了眨眼,便转头向南阳王行礼问好。
南阳王冲她笑了笑。
态度很是亲切。
青云又留意到了皇帝身后那几个老臣的脸色,都不能算很好,而且连皇帝都向太后鞠了个大躬,他们却只是站在那里,别说下跪了,连弯都没腰一下,表情活象有谁欠了他们钱似的。
她平日不大跟这些朝中大臣来往,通共也就认得乔致和、龚乐林、周康这几个算得上是高官的文臣,除了宗室谋反的消息,也很少关注朝廷动向。
这几位顾命老臣,还是在先帝大行时草草照过面,名字也知道,却未必能跟脸对得上号,她一律以白胡子陀背老头、花白胡子老头、络腮胡子半老头和山羊胡子瘦老头来记忆他们。
其中那位山羊胡子瘦老头,应该就是徐阁老,记得他的孙子刚在前不久跟姜家长房的婉君定了亲,婚期就在秋天。
姜大太太曾经多次夸过亲家和未来女婿的好处。
可现在看来,几个老头中就数这一位的脸板得最严肃,望向太后的目光最不善,他真会因为跟姜家有姻亲关系,就对姜家有回护提携之意吗?姜家长房结的这门亲,只怕要盘算落空了吧?可怜婉君了,将来还不知会如何。
徐阁老见皇帝一直在跟太后说话,似乎在安抚,连南阳王也凑过去了,不由得有些不耐烦。
他们都是先帝朝中重臣,深以为先帝是位完美的帝王,如果不是对逆贼后裔太过仁慈,以及在位期间有太多位藩王不安分接连起了谋逆之心的话,就再挑不出什么错来了。
太后身为先帝宠爱多年又立为中宫的女子,居然曾经犯下过调包皇家子嗣的罪过,差点就害得先帝的皇位落于外人手中,真是罪无可恕!这样的女子,即使贵为一国之母,又生下了皇帝,也休想得到他有半点敬重!他低低咳了一声,见皇帝没有动静,便忍不住板起脸提醒:皇上,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继续审案吧。
皇帝顿了一顿,微笑着扶过太后往大堂方向走:朕差点忘了,母后放心,只管在后堂旁听,儿子方才正在审楚王太妃一案呢,相关人等已经问了几个,因有些话辱及母后,才不得不请您来一趟。
您别怕,不过是要把事情说清楚罢了,没什么可瞒的。
太后怔了怔,意外地看他一眼,见他郑重点头,心下暗松一口气。
如果皇帝真的想要她说出当年的实情,那也没什么可顾虑的,她说就是了。
青云跟在太后身后进了大堂,只觉得这地方空间又大又空旷,不过晚上只点了几盏油灯,因此光线很是昏暗。
徐阁老方才要求皇帝继续审案,那就是先前他们已经在审了?怎么不见有犯人或是证人在?她随太后拐过正座后的大屏风,就看到那里隔出一个十平方左右的小空间,摆着几张宽大的圈椅,并配套的小几,看起来倒是挺舒适的,便扶着太后在正中那张圈椅上坐下,自个儿往旁边站了。
忽然人影一闪。
石明伦不知从哪个黑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提着个篮子往一旁的小几上放下,打开一看,却是一壶热腾腾的香茶和四只杯子。
太后与青云都讶异于他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但石明伦没有多加解释。
只是低声道:臣奉皇命守在前院,若有事,县主只管叫唤。
然后就迅速从后门出去了。
太后顿时安心了许多,就算老臣们真有心为难。
有皇帝顶着,又有石明伦从旁护持,想必也不会有碍了。
她当初成全石明伦与姜融君,果然是好心有好报。
屏风前头。
皇帝已经下命提犯人上堂来。
这来的正是楚王太妃。
她倒是个眼尖的,不知从哪里看出太后已经到了,到了堂上。
也不下跪。
径自在那里呼喝:姜淑卿!你躲着我做什么?是不是没脸见我?哈!你别得意!你从前做过的好事,如今可要真相大白了!我倒要看看,你还凭什么坐在太后的位子上瞧不起人!太后脸色都变了,手紧握成拳,关节泛白。
罪人休得无礼!南阳王先开口了,你接连犯下弥天大罪,如今还攀咬太后与皇上。
真是胆大包天!你休要胡说!楚王太妃忽然转了口气,语带哽咽,你说我是罪人?我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当年若不是姜淑卿鬼迷心窍,明明生了皇女,却为了争权夺位,硬逼着我将儿子换给她,假充皇子,我的亲生骨肉又怎会平白无故就死在了宫里?!饶是如此,她还不肯放过我,连连在先帝面前说我的坏话,连我们王爷都被她骗了,我儿子也将我视作大逆罪人……世上哪有比我更苦命的女子?她犯下滔天大罪,怎么就没人治她?!青云在后堂听得怒火攻心,什么叫颠倒黑白?楚王太妃简直就是明证!太后也气得直哆嗦,听到皇帝回头询问事情真相,她就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了。
当年紫光山之事,本来就是她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所有细节,包括楚王太妃说过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几年每每想起就如蚁嗜心,今晚说来,竟是字字句句都清楚明白。
听了的人都不由得想:细节这般清楚,还提供了有关人等的姓名年岁来历职责,要查都是有据可依的,必定是真的吧?楚王太妃却不肯容她说实话:你倒会往脸上贴金!若不是你逼我,我何必舍了自己的亲骨肉?!当时明明是你说的,若是生不下皇子,先帝就不会为了废后罗氏追杀你之事去追究罗家,到时候你只有一个死,还不如拼一把!我就是被你吓着了,生怕会被罗家一起杀死,才会糊里糊涂地催生的!你撒谎!太后气道,这话明明是你对我说的!我当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楚王妃,哪里能比得上你是先帝跟前的红人儿?!楚王太妃冷笑道,况且当时身边随侍护卫的都是你的人,连族弟姜锋也更与你交好,自然是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了。
我若不依你,只怕当时就死了,到时候你们只说是罗家的人杀了我,有谁替我鸣冤去?!青云见她连姜锋都攀扯上了,顿时大怒:你真当别人都是傻瓜吗?以为姜锋死了,就能随便栽赃了?真是笑话!他当时明明是楚王府亲卫长,是负责护送你才到了紫光山上的。
若说他与太后更亲近些,那我问你,你要他将我带走杀死时,为何他只是把我带走远离京城,却没跟太后说一个字?太后可是直到三年前,先帝说出真相为止,都一直把你家那个庶女乌云当成是她亲生的骨肉呢!青云突然开口,让堂上的人很是意外,徐阁老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了嘴。
皇帝则道:皇姐说得有道理,这事儿又怎么说?罪人还是不要想着再攀扯别人了。
母后已经说出了当年真相。
即便曾经犯错,父王在时,也已经罚过了。
罪人再说这些,也无甚益处。
他不但头一回当众喊了青云皇姐,而且还为太后过去的错定了性。
虽然有些意外,但老臣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没有太大的异义。
他们对太后虽说还有不满,但也不必在这时候提起。
楚王太妃不死心,又嚷道:她可不仅仅调换了一次皇子,连第二次生产时,也是事先做了准备的。
她当时生下的是死婴,皇上,你这个所谓的皇子,不过是外头抱来的罢了,才不是龙子凤孙呢!她用满含恶意地双眼瞥了瞥皇帝,得意地笑道:我有太医可以证明这一点!皇帝沉下了脸,老臣们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南阳王皱了眉头,命人带太医上来。
青云不认得那太医,只觉得他年纪不小了,脸色苍白得可怕,满头是汗,神情怔忡,似乎受了大惊吓。
南阳王拿着楚王太妃所言足足问了他两回,他才反应过来,猛地磕了个响头:皇上明察!是楚王太妃逼臣说谎的!楚王太妃的脸顿时僵住了。
第一百零一十章 明证楚王太妃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那个老太医,几乎能迸出仇恨的火花来:李中道!你说什么胡话?!徐阁老也板着脸喝斥那老太医: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究竟哪个说法才是真的?!这里是宗人府大堂,万岁在上,你若胆敢有半句谎言,你一家老小可就休想逃过去了!青云恼怒地在心中腹诽。
这个徐老头是不是跟太后有仇?非要人家说出不利于太后的话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说这老太医原先不是这么个说法,原来他们之前已经审过后者了吗?不用说,这上一份供状一定是对太后不利的。
她凑近了太后耳边悄声问:这个太医您认得不?太后压低声音答道:认得,李中道,那是我从前惯用的太医,我生皇上时,他就在边上侍候着,曹太医去世后,我用了他几年,不过后来他丁忧回乡去了,过后也没再回来。
青云有些忧心。
看起来这个李太医还真的有些资历,虽说他现在说了实话,但堂上作供,最忌讳翻供,万一那群老臣不肯信他,太后头上的污水可没那么容易刷洗干净。
楚王太妃仍旧在漫骂李中道,言辞间已经带上了威胁的意思。
那李中道哆哆嗦嗦地跪在一旁伏地不语,听着听着,却哭了起来:太妃不必再说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你手中,若是我不肯照你的吩咐办,只怕就要血脉断绝……可这是在皇上跟前,当着诸位顾命大臣的面!如此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不是我一个小小太医胡说八道,就能动摇得了的。
倘若我真的听你的话,污蔑圣上清名。
真相大白之际,我就真真成了乱臣贼子,休说我那些儿子、孙子,怕是连的我祖宗都没脸见人了!楚王太妃气得浑身发抖。
李中道却直起身来,含泪向皇帝禀道:皇上明察。
微臣实在是为人所迫,因老妻与儿孙们都在楚王太妃手上,为保他们性命。
不敢不从,方才迫不得已,说了许多污蔑皇上的话,过后细细思量。
深觉惶恐……微臣自知罪大恶极,只求皇上看在微臣终究还是说了实话的份上,饶过微臣家人的性命……皇帝的脸色淡淡地:既如此。
你就将实情说来。
再告诉朕,楚王太妃是如何胁迫你的。
李中道便将当年太后生产的细节一一说来。
他是亲身经历过的人,又在太医院里待了几年,共事的人也都熟悉,因此提起种种细节,以及经手太后生产各个程序的人,都说得十分清晰明白:太后娘娘当年是在月子房生产的。
时任太医院院使张之清大人坐在月子房外殿监守,主理的是曹化曹太医,微臣当时还是医士,与另一位王崇涣医士负责从旁协助,另外还有四位稳婆、两位乳娘,全都是先帝事先精挑细选了,送到月子房里侍候娘娘生产的。
月子房处于深宫大内,外人轻易不得进入,而里头侍候的人除了太后娘娘的一名随身侍女,又都是先帝挑选出来的,太后娘娘哪里有机会暗中调包婴儿?更别说月子房外,还有许多内侍宫人,随时等候着消息,只等娘娘产下皇子,便立即飞报先帝。
这在殿外等候的人,微臣也记得,分别是……他列出了七、八个人名,其中就包括先帝生前极为信任的冯吉。
四位太医、四位稳婆、两位乳娘,这已经算是本朝正宫皇后生育时该有的配备了,不过太后当时地位与中宫皇后无异,只等产下皇子后正式册封罢了,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这些人里头,除了曹化明显是太后亲信之后,其他人都挑不出错来。
在场的人一听完李中道的话,就知道他所言多半是真的,否则他提到的证人如此之多,万一叫来一两个对质,他要是真的说了谎,无论如何也是逃不过去的。
不过众老臣也想到,万一这些证人全都被收买了,结果又另说。
毕竟都是在宫中供职的人,平日里接触贵人的机会也多,无论是太后,还是楚王太妃,都有机会接近他们。
这几位老臣都是科举正道出身,对后宫的宦侍抱着天然的不信任。
但李中道接下来又介绍了当年共事之人如今的情况:曹太医在皇上出生后不久,就忽然暴毙了,听闻就是楚王太妃使人下的手。
至于张院使,也已告老多年,前些年有消息传来,说是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王医士与微臣都留在太医院任职,微臣因丁母忧,前些年回乡去了,直到年初楚王太妃遣人来寻微臣,微臣才知道,因他不肯听从楚王太妃吩咐的缘故,竟被人活活打死了……他哽咽了两声,还有当时的四位稳婆,有三位也在不久之前死于非命,因她们早已不在宫中当差,想必宫中还无人知情……众老臣都露出了讶异之色,皇帝倒还是很镇定,他淡淡地道:方才朕见李太医是楚王太妃的证人,已经起了疑心,便让人去打听当年为朕接生的太医与稳婆,确实有几位已经去世了,而且都是在年后到端午之间发生的事。
至于两位乳娘,有一位已经病逝,另一位则因早已回乡,倒是不曾卷入此事。
徐阁老等人盯向楚王太妃的眼神已经很不客气了。
他们开始相信,方才她那些控诉太后的话,完全是胡编出来的。
太后当年做过的错事,恐怕只有调换亲生的皇女与楚王太妃所生次子这一件,而且就连这一件,也定然是楚王太妃唆使的!换走的只是一个皇女,关系倒不大,况且换回来的楚王太妃次子也早早夭折了。
老臣们的心情顿时平静了许多。
但楚王太妃却冷笑着斜了李中道一眼:你证明不了自己说的是实话!当年那些知情人既然都死了,乳娘又只负责喂奶,不曾接生,谁又知道姜淑卿当年生下的真是先帝的骨肉呢?!李中道深吸一口气:微臣可以证明!四位稳婆中,有一位据报是找不到了,料想已经去世,其实她还活着!她如今在微臣亲家家中任供奉。
与微臣曾经见过一面。
当时微臣家眷已被楚王太妃带走,惊惧之下,就将此事告诉了她,她求微臣不要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只当没见过她。
微臣答应了。
但如果皇上要证人,微臣马上就说出她如今住的地方!也是在内城,不过一个时辰,就能把人找过来了!若是楚王太妃眼中可以射出刀子。
李中道此时早已死透了。
但他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反而还越说越顺,越说越兴奋,先前那害怕发抖的模样都完全消失不见了:除去这名稳婆外。
微臣还有一个证据!曹化曹太医生前有个习惯,就是每次诊脉开方,总会在过后私下记在私人日志里。
里头连病人的症状都会说得清清楚楚。
这原是为了方便给贵人诊治时。
可以从过往病历中察知病因。
太医院中原也有记录,只不过曹太医有自己记事的习惯,才会私下又记了一本。
曹太医是在职期间暴毙的,他生前无意中将这本日志遗落在太医院内,正巧被张院使拾着了。
张大人后来曾对微臣说,这种东西本不该外传的,既然曹太医已经身故。
这本日志就留在太医院内吧。
微臣后来为太后诊脉,曾多次从这本日志中得益,里头将太后生产前后的一切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在场的是什么人,进出的又都有谁,都历历在目。
有没有造假,只一看便知。
眼下日志想必就在太医院书库中,皇上只需派人过去一问便知。
众人一听,顿时都精神一振。
倘若有书面的实证,还是多年前就写就的,又曾被不止一个人看过,那么皇帝的血脉正统性就完全无需质疑了。
后堂的太后却怔了怔,神色间有些异状。
皇帝虽然颇为意外,但还是立刻命人到附近的太医院去取曹化的日志。
徐阁老曾担心日志已是旧物,恐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延误审案时日。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不到半个时辰,内侍就已经将日志送到了。
皇帝问起,那内侍道:今夜在太医院当值的人中,有一名医士,曾做过曹太医的医童,对曹太医遗物最是熟悉,因此一提他就把东西拿出来了。
事情真有这样巧?青云只觉得今夜连老天爷都不站在楚王太妃这边了。
楚王太妃盯着皇帝翻看那本残旧的日志,又传阅给南阳王与诸位老臣,众人还边看边点头,连徐阁老的脸上也露出了微微浅笑,她心中越发绝望了,忍不住大嚷起来:假的!都是假的!这是你们事先准备好的,为的就是掩盖住真相!青云也忍不住了,在屏风后道:是真是假你心里清楚得很,少在这里颠倒黑白了!你现在跟个疯婆子有什么两样?人证物证俱在,你以为还会有人相信你吗?!确实是没有人再相信她了。
皇帝这回板起了一张犹带稚气的脸,神色微恼,直视众老臣:诸位臣工,可还有疑义?众老臣自然没有。
皇帝又问:若今后再有人提起这种荒谬的流言,质疑朕的血脉正统,辱及太后清名,又该当如何是好?徐阁老带领众臣齐声道:自当从严从重处置。
无论是皇帝,还是后堂的太后与青云,此时终于松了口气。
今晚大半夜的跑出宫来吹冷风,看楚王太妃演这一场荒诞戏,为的不就是这几句话吗?宗室有南阳王,朝中有几位老臣,日后就真的不必担心再有人拿皇帝的身世作文章了。
而只要皇帝位置坐得够稳,太后与青云自然也不会有事。
只有楚王太妃还不死心:难道姜淑卿偷换皇嗣,就一点责任都不用负了?!皇帝却在这时候,从不知几时出现在他身旁的冯吉手中,取过一个紫檀匣子,从中拿出一卷明黄圣旨来:这是先帝临终前给朕皇姐留下的遗旨,上头明明白白写着皇姐乃是他亲生骨肉,因故失散,只能假借温郡王之女名义回归,只等时机合适,便再行册封,不使我皇家血脉流落外支。
太后姜氏,曾犯下遗失皇家血脉的罪过,罚幽居礼佛三年。
先帝驾崩后,朕与太后、皇姐守孝三年,三年间太后一直深居宫中礼佛,为先帝祈福,故而惩罚已过。
青云在后堂坐直了身体,暗暗庆幸自己早有准备。
皇帝将圣旨传给了南阳王与众老臣:先帝旨意中还道,太后已经受罚,真相也早已大白。
无论任何宗室臣工,都不得再以此事追究太后过错,谋取新帝皇位。
若有人敢犯,便视作谋逆论处。
几位老臣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当中犹以徐阁老的面色最差。
只有南阳王还是笑眯眯地。
他早就知道内情了,立场一直十分稳定,想必将来的圣眷更佳。
而楚王太妃,也万万没想到先帝竟会留下这么一份旨意来,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皇帝从众人脸上看到了让他满意的表情后,转向了楚王太妃:罪人还有什么话想说?第一百零一十一章 天亮哈……哈哈哈……哈哈……寂静的大堂中响起低沉而诡异的笑声,楚王太妃的神情茫然中带着几分疯狂:为什么……为什么?!我有哪点比不得她?为什么我一生诸事不顺,求而不得,而姜淑卿事事比不上我,却总有人护着她?帮着她?若当初是我入宫为妃,这一切尊荣本该都是我的!她夺走了我的尊荣,夺走了我的儿子,如今,又要夺走我的性命。
我都成罪人了,你们还要问我有什么话要说?!青云简直无语了,这个女人早已偏执成狂,根本说不明白,再跟她纠缠也只是白费功夫罢了。
太后却站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青云讶然,连忙跟上。
太后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楚王太妃,神情复杂,目光中犹带几分怨怼:姐姐,你说我夺走了你的东西,可我何曾夺过来着?你不过是不甘心罢了!你从小就自负容貌,又得父母疼爱,一心要出人头地,当年入京选秀,你见应选佳丽无一人能及得上你,便自以为必然中选。
可当时废后罗氏势大,你素来爱出风头,她怎能容你?若不是楚王抢先一步,求得赐婚旨意,你运气好,兴许还能落选回乡,若是运气不好,不是在选秀结果出来前被罗氏弄死,就是被选入宫后再死在罗氏手中!姜家当年根本就不是罗家对手,若有事,是救不得你的!楚王待你情深义重,为了你,连手足骨肉都可以不顾,你还有什么可不甘心的?!楚王太妃冷笑了声,神色间满是嘲意,显然对太后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太后没在意,又继续道:我明白。
当时你做了楚王妃,不到两年又生下了嫡长子,也可说是风光得意了,没法入宫虽然可惜。
但也算不了什么。
你只是不服气,为何父亲在三年后又将我送去选秀,更不能原谅的是,我居然入选了。
位份还不低!你从小就瞧不起我,以为一生都能将我压在脚下,见我成了人上人,心里怎会甘心?可你只瞧见我的风光。
何曾想过我为此受了多少苦?!罗氏在后位上时,后宫中无人敢与她争先,我家世远不及她。
初进宫时。
即使有先帝青眼,也从不敢得罪她,不但如此,我还对太后与罗氏都十分恭敬,甚至做小伏低,象个侍女一般服侍她们!有孕之后,直到三月期满才敢禀告先帝。
以免遭人暗算。
若非我处处柔顺小心,早就死在宫里了,哪里还能有今日的尊荣?若换了是姐姐,你能在废后罗氏面前如此低声下气么?!凭什么?!楚王太妃下意识地就反驳了回来,罗家不过是暴发,罗氏也是仗着有个姑姑是太后,才能正位中宫的。
我即便入宫为妃,比不得她地位尊贵,也是人上之人,凭什么要我象个丫头似的侍候她?没得叫人笑话!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阵无语,太后倒是还很平静:你瞧,你的性子,压根儿就没法在宫中生存,更别说得享高位了。
所以我说你,只瞧见了我的尊荣,却没想过我也是苦熬过来的。
我能做到的事,你未必能做到,如今再说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又有什么意思?楚王太妃瞪她:你这是说我不如你了?!太后噎了一下,但很快就强硬了起来:没错,你不如我!若当年换了是你入宫为妃,即便你不曾因为风芒太过而被废后罗氏所害,先帝也不会看重你,将你立为中宫皇后的!你早已惯了做最出挑的那一个,眼里半点容不得人,心又狠,若是你做了皇后,宫里的妃嫔哪里还有活路?其他人生的皇子皇女更是性命不保!先帝目光如炬,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她越说,就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我知道家里人常埋怨我,明明与我血缘最亲近,我却不肯提携娘家,可若不是我做了皇后,姜家也不能有今日之盛。
姜氏因我而成了后族,又不曾象罗家一般争权夺势,世人皆敬重几分。
若当年入宫的是你,只怕全家都会受了连累!我没有半点对不起姜家之处,反而是你,害了二房上下!楚王太妃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气得浑身发抖。
她当年若是进宫为妃,只会做得比这个平庸的妹妹更好!她这二十多年一直是这么相信的!太后的话,几乎将她这四十多年的骄傲全都踩在了脚底下,叫她如何能忍?她尖叫着你胡说,便要向太后扑过去。
幸好太后站得离她有一段距离,青云又眼疾手快,赶上前将她挡住了,索性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喝斥道:你想做什么?太后说得这般清楚明白,你还有什么可不服气的?就因为你的野心,害死了姜家多少人?还有其他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太医,稳婆,只怕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你这样的女人,也敢做母仪天下的美梦?别笑掉人的大牙了!你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其实蠢得不得了!你今日会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不信?我就说你给听好了!青云一手制住楚王太妃双腕,一手用食指比出数字,一条一条列举给她听:第一,当年你如果没有将我偷换成自己的儿子,先帝仍旧会除掉罗家,因为罗家谋逆,已经容不得先帝了,先帝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就算只有一个儿子,也会留子去母。
太后性情温和,不会加害大皇兄,那等到她成了皇后,再生出皇子时,太子之位也能稳稳当当到手。
你依然是深受先帝信任的楚王正妃,有丈夫疼爱,有两个儿子承欢膝下,等先帝驾崩,皇上年幼,说不定楚王叔就是摄政王了,你们夫妻从此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难道不称你的心意?!楚王太妃的脸色变了变。
第二,当年你偷龙转凤之后,若是没有因为心急自己的儿子迟迟未能获封为太子,就多此一举地对大皇兄下了毒手。
引发废后罗氏报复,害死了你儿子,他如今说不定还好端端地活着呢!只要没人说出他的身世,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嫡皇子。
先帝要立皇储时,还不一样会立他?可就因为你一时糊涂,他连性命都丢了,你还有脸怪到别人头上?!楚王太妃的脸色一白。
面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第三,你把自己的儿子害死之后,一时不能接受现实,迁怒到别人身上。
先杀曹太医,接着又让姜九爷将我带走。
就是因为曹太医死得不明不白,他儿子一路追查。
找到了姜九爷的行踪。
从而找到了我,揭发出我的身世,只怕先帝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还有个女儿流落在外呢!要是你当年没那么心狠,留我在身边抚养,谁会揭穿这些内幕?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还有第四,要是你没怂恿楚王叔造反,你今天还是风风光光的楚王妃呢。
怎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明明大好局面,都是被你自己给葬送了,你还觉得自己才智无双,只要入宫就能呼风唤雨吗?别笑掉人的大牙了!若不是有楚王叔宠着你,有靖云哥护着你,你早死了!还有脸在这里叫嚣个什么劲儿?!楚王太妃身体晃了晃,软倒在地,嘴中喃喃: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害死祚云……青云只觉得好笑,说了这半天的话,她居然只惦记着那个早死的小儿子。
旁边众人听了这些话,倒是在心中暗暗惊惧,想着若是楚王太妃没有犯下这些错误,说不定今日她就真的成事了,幸好幸好,此妇大愚若智,不曾叫她得逞。
只有徐阁老对青云的态度有些不赞同:县主……咳,公主殿下,楚王太妃好歹也是您的长辈,您怎能这般……青云打断了他的话:一介罪人,也有资格让我敬她?!徐阁老闭嘴了。
太后心中大为畅快,笑着拉起女儿的手: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幸好如今恶人有恶报,咱们只等着看她的下场就好!说到这里,又转向皇帝:前些日子皇上不是说要问姜家的意思,看如何处置她么?不知眼下可有回音了?皇帝笑了笑:已经有了,只等年下祭祖时改了族谱就是。
他看向楚王太妃,神色淡淡地:姜氏一族公议,都认为姜凤卿行事恶毒,有负姜家家训,不配再为姜家女,因此定了要将她出族,今后无论生死病休,都不与姜家相干。
其子亦不能再认姜家为舅家。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姜家二房的男丁也附议。
姜家这个决定,却是连楚郡王也摈弃在外了,趋利避害的意味太浓了些。
不过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楚王太妃对此倒是没怎么激动,她只是冷冷地笑着,语气中带着几分灰心:那又如何?我从来就没指望过姜家能帮上什么忙,一向都是他们在依靠我。
太后见状只能摇头:你真是没救了!转身就往后堂走。
既然姜家将姜凤卿出族,那她犯下任何罪行,都不会影响姜家了,她也不必再为这个不再是她姐姐的女人烦心。
青云扶她回座,小林子快步悄声进来,凑到皇帝耳边说了一句话,皇帝便道:既然楚郡王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楚王太妃眼中一亮,直起了身。
她就知道!这个儿子不会弃她不顾的,在这时候跑来,必定是要为她求情!楚郡王走进来时,脚步还带着几分虚弱,扑通一声就跪在堂下,离楚王太妃足有三米以上的距离,说话的声音也有此颤抖:回禀皇上,臣父已经醒了。
太医说,臣父此番受伤,元气大损,只怕有碍天年……皇帝微惊,随即温和地安抚道:堂兄请起。
堂兄不必担忧,事情朕都已经知道了,楚王叔与堂兄此番都受惊了。
楚王叔身子不好,只管安心休养。
楚郡王含泪道:臣谢皇上隆恩,只是此番变故,臣父子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臣父方才清醒时,曾嘱咐臣前来将事情说清楚。
先前因臣母有错,臣父子二人领旨将她带回禁足。
过后听闻京中流言,才知道臣母早有谋划,臣父一怒之下前去寻臣母理论,却不料被臣母击伤。
臣母更因此而以臣父性命威逼于臣。
强要臣依她吩咐行事。
臣虽不愿,无奈为臣父性命着想,只能屈从……楚王太妃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大声骂了:逆子!你这个逆子!你们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我这般呕心沥血。
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们的荣华富贵?!你们不帮我就算了,还三番四次坏我好事,如今又将事情都怪到我头上,你们怎么不早点去死呢?!楚郡王顿了一顿。
没有理会,只继续道:臣父有言,夫妻二十余载。
直至如今才知道。
夫妻情份不过是浮云。
只因有他,才有臣母的痴心妄想,故而自认有罪,实无脸面去见祖宗父兄。
今日能做的,只有写一封休书,求皇上许可,将臣母逐出宗室。
生生世世,不再是皇家妇,也省得她到死也依旧存有妄想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上头布满了暗红色的字迹,却是一封血书。
小林子赶紧双手接下,转呈给皇帝。
楚王太妃早已呆住了。
她根本就不敢相信,那个对她痴心一片的男人,原来也会有休弃她的那一日。
那她……那她该如何是好?姜家已经不要她了,夫家也不要她,她即使今日死在宗人府,将来也是个孤魂野鬼,那岂不是比废后罗氏都要可怜?只怕连过去被她抛弃的丫头魏红绡、张碧罗,都比她强!她的眼泪一下就迸出来了,扑过去抱住儿子:靖儿,靖儿!我知道你和你父王只是一直气愤,你们不会那么恨心的,对不对?对不对?!楚郡王没有看她:母亲,别再说你是一心为了我们的话了。
你眼里看到的,只有那个后座罢了。
父王,我,还有那死去的弟弟,都不过是你的棋子而已。
你心里不念夫妻骨肉情份,今日也别怪父王与我。
因为你犯下的罪孽,我们父子二人余生都要为此赎罪呢!楚王太妃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没听明白,但皇帝没有给她更多的空间,只是挥了挥手,便有御卫进门将她拖了出去。
她被拖出门外后,忽然大力挣扎起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怎么能这么狠心?他明明对我发过誓的!他明明——话音未落,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利箭,正中她的胸口,穿过她的身体,将她牢牢地钉在宗人府前堂大院的地面上。
石明伦高声喝问:什么人?!便带着御卫循着箭射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大堂中一阵骚动,老臣们都慌了一下。
楚郡王则盯着母亲的尸体发起了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没过多久,石明伦来报:皇上,是那逃走的罗家死士最后一人下的手。
刺客已被御卫拿住,当场格杀了。
皇帝定了定神,点头表示知道了,吩咐下去:将罪人尸体交还给楚郡王安葬了吧。
楚郡王眼圈一红,重重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楚王太妃死了。
青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只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跟太后对望一眼,都有些茫然。
皇帝走过来道:天快亮了。
母后与皇姐一夜辛苦,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去吧?这里有朕呢。
只剩下几个罪人同伙,有个还是皇姐从前的丫头,都只是旁支末节,问清楚案情就都处置了,不必再劳太后与皇姐费心。
青云怔了怔,她的丫头?是谁?但太后觉得累了,无言地点了点头,就扶着她往外走,青云也就将此事丢开,不再过问。
横竖跟楚王太妃勾搭上的,都不是好人。
南阳王与诸老臣连忙下跪恭送。
这回徐阁老的脸就不再象来时那么黑了。
太后上马车时,忽然对青云说了一句话:曹化那本日志……我记得是在曹家人手里,曹玦明小时候就是依那个给我下温补方子的。
怎么李中道却说,那本日志是在太医院呢?青云愣了愣。
这是怎么一回事?石明伦过来了,要亲自将马车送出大门去。
他低声对青云提了一提:曹秀才在厢房那头呢。
今夜之事,真是多亏了他。
青云讶然,忙望向他所指的方向,只见曹玦明正坐在厢房窗边,抬头冲她微笑。
难道说,曹玦明听到了风声,找石明伦帮忙混了进来,然后拿那本日志为太后与她解围吗?李中道忽然改了口风,会不会也跟他有关系?太后也瞧见了曹玦明,心下微动,脸色却已缓和了许多。
青云冲着曹玦明露出了一个微笑,忽然看见一抹光线落在他脸上,心下一动。
两人齐齐朝东边天空望去,只见深蓝的天边不知几时出现了一抹白。
原来是天亮了。
ps: 还差个尾声就结束了……第一百零一十二章 发榜新帝继位后的第四年二月,举行了新一期的春闱会试。
因有可靠的传言说,新帝即将在明年正式亲政,因此这一年的秋天会再举行一届恩科乡试,明年春天则是多添一届恩科会试,各地举人们都有了两次的科举机会,故而人人都十分欢喜,更加努力地去备考。
连着两届科考,意味着有双倍的名额,这样好的机会,有心科举入仕的人都不能错过。
抱着这样念头上京赴试的人比往年更多些,而且有许多人都打算这一科若不中,也会留在京城等候明年春闱,因此参加会试的人数创下了本朝历史的新高。
礼部为了应对这一局面,可费了不少功夫,总算平平安安地熬过去了,没闹出什么乱子来。
又因为皇帝亲自过问科考,十分重视,有心要搞小动作的,也都收敛了许多,所以没有舞弊的传闻传出,就顺利结束了会试。
士林与民间皆道新君仁爱贤明,有一代明君之像呢。
今天正是会试放榜之日。
贡院门口早已挤满了人,就等着结果张贴出来了。
附近一带的茶馆、酒楼,更是早早就满了客,几乎全都是应试的士子或其亲朋,人人心急如焚。
青云提前十日在离贡院大门最近的茶楼上订了一个包间,此时倒是悠哉游哉地坐在里头等候消息。
曹玦明去年秋天顺利考中了举人,今年春闱也参加了,虽然乔致和、龚乐林与姜七老爷三位看过他的文章后,都觉得他今年可能有些勉强,若为稳妥计,还是再准备一年更好,但曹玦明还是下场了。
青云深知他的想法,倒也支持,不过对他考试的结果并不是十分看中。
以曹玦明的年纪。
正经读书的年份,能考中举人已是十分难得,士林里知道的人,谁不为他过去十几年都将精力花在学医上可惜?人人都感叹他被耽误了。
又深信他将来会有更大的成就。
若真的强求他在这一两年里获得进士功名,确实苛刻了些。
真正书香名门出来的读书人,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也没几个能在二十出头的时候。
就能考中进士的。
青云已经从太后那里获得了支持,无论这一关曹玦明能不能顺利通过,两人的婚事也依然不会有所变化。
今日在包间里陪着青云等候消息的,还有她的闺中蜜友周楠。
两人交情深厚。
这一年来更是时常来往,青云遇上大事,怎会忘了叫上周楠?不过她们本来还约了第三人。
只是迟迟不见人影。
周楠看着窗外贡院前人头涌动的情景。
有些受了惊吓,忙缩回头来道:融君怎么还不来?她只有这一个表哥最亲,本来今科有些勉强,是为了给她撑腰,才勉强应考的。
她明明说了一定会来看榜单,结果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林德也参加了今年的春闱。
他师从姜七老爷,天赋虽不算十分出色。
却难得勤勉,去年秋天顺利考中了举人。
姜七老爷觉得他要是今年应试,极有可能会落到三甲里,未免不大好听,便有意让他再压一压,等明年春闱时再应试,就有七分把握能进二甲了。
然而,姜融君自嫁入石家后,不大受叔婆婆待见。
她本来就与姜家族人不甚亲厚,性子又不是圆融善交际的,略嫌孤辟冷淡了些。
出嫁时她明明有机会可以跟族人和解,却放着一堆堂兄弟、族兄弟不管,坚持要表兄林德背她出门,姜家长房那边对此很不谅解,平日自然就走动得少了。
没有娘家撑腰,哪怕有太后在,石太太也有些欺她无依无靠。
林德是姜融君亲祖母的侄孙,倒是她最亲近的娘家亲戚了,为了给她添些底气,就打算考个进士功名回来。
当然,有了功名,他要成亲也容易些。
姜七老爷有意将爱女许配给他,可他自小在姜七老爷身边长大,长年充作随员,姜家族人多数看不起他,他要配得上姜家嫡女,没有功名是不行的,尤其是姜大老爷早有意用姜七老爷之女联姻,被姜七老爷驳回后,不可能轻易允许族中嫡女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举人。
有这种种缘故,林德这一科就显得极为重要。
他本人已经候在贡院门口了,姜融君也早说了要来,却不知为何至今还未到。
看时辰,再过一会儿榜单就要贴出来了。
青云便对周楠说:兴许是她在家里有事绊住了脚,你也知道她婆家是个什么情形。
周楠自然是知道的,不由叹道:当日她心想事成,得了一直期盼的姻缘,本以来日后会顺遂一生的,哪里想到还有这些波折?那位虽然只是叔婆婆,却跟正经婆婆没什么两样。
还好石统领是个会心疼人的,有他护着,融君顶多就是受些气,只要心宽些,倒也不至于吃苦头。
可姜融君的性子,却未必是个心宽的。
青云暗叹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正如周楠所言,有石明伦护着,姜融君也吃亏不到哪里去。
正说着话,杏儿进来报说:石小将军在楼下呢,说是给嫂嫂传口信来的。
今日石统领夫人来不了啦。
早上出门时身子有些不适,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是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
石家人都吓了一跳呢,石太太说保胎要紧,不让石夫人出门。
青云与周楠听了,都为姜融君高兴。
周楠笑道:怪不得近日见她,她脸色总不好,说话也懒懒的,原来是有了喜讯,怎么她自个儿倒不晓得?青云想起曹玦明从前为姜融君把过脉,指她可能在子嗣上不利,虽然这一年来也时常进补着,倒不知她身体情况好不好,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两口子年轻,兴许是没经验,石太太平日又不大拿正眼瞧她,所以没发现吧?不管怎么说,有了身孕,她将来的日子就会好过些,气也少受些了。
咱们只管为她欢喜就好。
周楠点头称是。
又笑着抚掌道:不知林公子今科能否得中,若是能中,那就是双喜临门了!杏儿快去告诉那位石小将军,让他千万等到发榜再离开。
若能将好消息给他嫂子带回去。
石统领给红包是一定不会小气的!青云听得也笑了:这话说得很是。
便吩咐杏儿:你去告诉石明朗吧,跟他说,多谢他来报信了。
等明儿我们得了空,就一起去向他嫂子贺喜。
杏儿笑吟吟地应声下了楼。
将青云的话转告给石明朗。
石明朗看了看楼上虚掩的窗户,却什么都看不见,心中若有所失。
他本来以为可以上楼见一见县主的,没想到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难不成他们真是有缘无份?他黯然转身离开了。
青云对石明朗的心情一无所知。
她还在跟周楠议论姜融君这一胎:融君体弱,是积年的老毛病了,这回怀上了还不知怎样。
咱们要不要给她打听一下补身的方子。
让她将身体养好一些?我记得太医院有两位老人最擅长给孕妇调理身体的。
回头让人去问一问他们好了。
周楠点头:这种事你最有法子,那就拜托了,我也回家问问嬷嬷们,打听一下有什么需要忌讳的地方。
说完又叹道:她也算是熬出来了,只要这一胎平平安安生下,不管是男是女,她在石家就算是站稳了脚跟。
当初我们只觉得这门亲事再完满不过。
可回头望去,才知道世事没我们想的这么简单。
又笑着看向青云:说起来,我们三人里头,就数你最有福。
曹公子与你相识八年,情谊深厚不说,他母亲又是个最厚道不过的,还十分喜欢你,我还记得上回你得了小风寒,曹太太一得了消息,就亲自送家传的秘药过来了,事事都嘱咐周到,简直把你当成了亲生女儿一般。
你和曹公子将来在一起了,根本就不用为婆媳不和而发愁!青云听得双颊通红,心里却是十分欢喜的:那当然了,谁叫我生就这么一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性子呢?周楠啐她一口:好没脸没羞的,我打趣你,你也不脸红一下,就顺着杆子爬上来了!啐完了,又有些担心:眼看着就要发榜了,曹公子到底考得如何,你心里有没有数?万一……万一考得不大好,你们的婚事不会有变故吧?青云摆摆手:没事。
皇上要激励他,所以才会说让他考中了进士再来说求娶的话,但我早跟太后通过气了。
自从曹玦明考中了举人,太后就松了口。
这一科出来,不管结果如何,我今年之内都要嫁人的。
实在是不能再推迟下去了,不但太后盼着她早点嫁人,那几个知道她身世的老臣也在催促,觉得她一直顶着个县主名头不是个事儿,哪怕为了太后名声计,不能公开她的身份,好歹也要做回名正言顺的公主。
而她又一直有意拖延此事,免得以公主的身份出嫁,不但劳民伤财,还会给曹玦明带来压力。
他愿意牺牲自己的名声与前程,她却不愿让他太受委屈。
周楠不知其中内情,只知道为好友终于心想事成而欢喜:真是太好了!今年真是个好年头,件件都是喜事!青云抿嘴笑着瞥她一眼:别光说我呀,你不也有喜事吗?我都听说了,清江王今年秋天就办喜事!周楠一下涨红了脸。
去年清江王在青云的庄园里养伤,而周楠又为了陪伴姜融君与姜五太太去了庄园作客,因青云临时回了京城,清江王以主人身份招待客人,虽不曾照面,又养着伤,却将事情安排得十分周到。
姜融君她们当时正为婚事烦心,倒没留意到什么,周楠却深知青云离开之事,一打听是清江王吩咐下的,就感到十分吃惊。
因他是青云的兄长,年纪又年长许多,周楠并不觉得有什么忌讳,就写了封帖子去道谢,清江王也以帖子回应。
没想到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又都是熟读诗书、颇有才学的人,不过短短三天,竟给彼此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青云有时候猜想,周楠当时会对清江王留下好印象,大概也跟她没有与后者直接面对面交流有关。
清江王长女生母翠雯因产后失于调养,去年八月里没了。
清江王刚养好了伤,又遭此打击。
颇沮丧了一段日子。
重阳节时,青云为曹玦明中举之事高兴,又见秋高气爽,就请了几个亲近的人办了一次小规模的登高赏菊游园会。
清江王与周楠都参加了。
那时清江王又是伤又是病的。
折腾了几个月,整个人瘦了三、四圈,身材竟然也可以用微胖来形容了,原本清俊的五官也露了出来。
虽然年纪大些。
倒也不显老,更兼风度翩翩,颇得周楠欣赏。
加上太后早就有意,这两人间的婚事就搬上了台面。
清江王如今不理朝政。
只一心在诗词书画上下功夫,偶尔也会开几个文会交交朋友,倒是在士林中得了不错的名声。
周康从皇帝那里得了信儿。
没有反对;周老夫人与周王氏更是巴不得;而青云见长兄如今减了肥,也算是帅哥,不至于辱没了周楠,便也没再吭声了。
只是清江王念着翠雯的情份,打算等她满了周年,再正式成婚,周楠那边也表示理解。
因此婚约还未传开去。
周楠此时听青云提起,便只顾着低头害羞了。
青云便托腮欣赏她害羞的模样,被她瞧见,越发臊了,反瞪了回来。
青云只是笑个不停,周楠咬牙切齿地,索性转了话题:别只顾着说我了,你的曹公子在哪儿呢?难不成今日发榜,他也不来瞧不成?青云摆摆手:他有故人今日回乡,他去送行了,一会儿就过来。
曹玦明送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中道。
原来曹玦明在太医院认得许多人,李中道也是其中一个。
他那日得了消息,赶过来求得石明伦网开一面,偷入宗人府,听说了李中道的供词,就冒险让石明伦带自己去见对方,软硬兼施去劝说,又取出亡父遗留的日志为证,终于让李中道改了口供。
这不但帮了太后与青云的大忙,也让李中道逃过必死的结局,前日终从大牢获释,今早与家人一道返回乡间。
曹玦明正是送程仪去了。
青云与周楠两人正说笑间,忽然听得楼下喧哗,许多人在那里嚷嚷:出来了!出来了!却是贡院放榜了。
她们连忙站起身,走到窗边去听外头的动静。
至于贡院门口,早有下人在那里等候。
今科会试,一共取了二百一十二名贡士。
不一会儿,便有人传回了喜讯:林德林公子中了第一百八十九名贡士!青云与周楠都松了口气。
名次虽不算上佳,但总算是进了,接下来就看林德殿试发挥得怎么样了。
青云又担心起曹玦明的名次来。
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但她还是盼着他能有个好成绩的。
下人迟迟没有回来,曹玦明反而上楼来了。
他带擦着汗,有些气喘,但气色红润,精神十分好。
青云连忙追问:怎么样?中了没有?曹玦明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青云顿时急了:你赶快说呀!卖什么关子?!周楠却抿嘴笑了笑,起身走人:我回去了,不打搅你们。
心里却笑话青云傻了,若是没中,曹玦明怎会这一副好心情的模样?青云还真的没反应过来,只顾着催促,曹玦明见周楠走了,方才抓住她的小手,柔声道:你也太小瞧我了,自然是中了。
第一百四十九名,稍稍靠后了,只怕殿试只能中三甲,做个同进士。
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我?青云一愣,随即大喜,用力拍了他一记:说什么嫌弃?你能中就很好啦!说罢反握住他的手:走呀,咱们给你娘报喜去,回头我还要回宫给我母后报喜呢!曹玦明笑着应了,紧紧拉住她的手,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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