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欺瞒

2025-03-25 21:54:00

更新时间2013-4-8 23:42:26 字数:4165周康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道:卢孟义在淮王别院干的好事,你都听说了吧?把守的官差发现暗室中有金冠凤冠等违禁之物,足以证明淮王确有不臣之心,本来我就打算报上去的,谁知县里不知何人抢先一步将内情上禀,又另添油加醋,说了许多无中生有的话,道我才是幕后原凶,卢孟义不过是我的马前卒。

如今府里不敢大意,已行文到县衙,命我暂时放下公职,闭门自省,过几日大概会有人来暂代县令之职。

等朝廷派人来审查完整个案子,再断定我是否清白,若是无事,自然官复原职,若是……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刘谢已经明白了,不由得有些激动:大人!此事分明是有小人恶意陷害,难道您就这样束手就擒么?!当然不可能!周康脸色一沉,我已写信命亲信家人送回京中,向恩师与诸位同窗求援了。

我周康行得正,坐得正,那起子小人休想将脏水往我身上泼!圣上也深知我性情为人,绝不会相信小人谗言!圣上什么的,对刘谢来说太过遥远了,他只是担心周康的自救措施不够给力:大人,京城离得这么远,若真的出了事,只怕鞭长莫及。

您要不要往府里打点一二?如今那起子奸邪小人就是在府里众位大人面前中伤您,若有一两位大人能为您说句公道话,事情用不着闹上京城,在淮城府里就解决了!周康微微皱了眉头:你的话也有道理,只是不巧,淮城知府刚刚换了人,新来的这一位月前刚刚上任,是走了定国公的门路,定国公府与楚王府乃是儿女亲家,只怕这位新任知府不肯替我说情。

刘谢有听没有懂:这又是何故?卑职听说府上小姐与楚王郡主乃是闺中好友,您的岳家也是极尊贵的,难不成楚王府还能害大人不成?周康醒悟过来,刘谢不过是在地方上做了十年小吏,如何知道京城里那些世家豪门、王公贵族之间的恩恩怨怨?恐怕还以为虞山侯府有多了不起呢。

他只得耐心解释道:楚王是最有权势的一位宗室亲王,虽与圣上并非同胞所出,却有拥立之功,王妃又是皇后亲姐,手中更有二十万兵权,无论京里京外,无人敢与他家作对。

事实上,楚王在别的事上都还和气,唯独看不惯淮王,当年两位王爷还是皇子时,淮王生母刘贵妃曾经折辱过楚王之母,使其郁郁而终,楚王多年来都不曾忘了母仇。

淮王获罪,其实就是楚王在内里促成的,因此虽然并无明证证实淮王确有不臣之心,但淮王还是丢了王爵,全家被拘入京中圈禁。

如今事涉淮王谋反实证,楚王岂有放过之理?然卢孟义私下搜寻淮王藏宝,却有淮王同党嫌疑,楚王知道了,只怕就记恨上我了,哪里还顾得上小儿女之间的私谊?刘谢这才明白过来,不由急道:这该如何是好?!大人明明不知情,却受了卢先生的连累,不如……他想了想,不如想个法子,给楚王递个话,让他知道大人的清白?周康苦笑:能有什么法子?楚王听说是淮王的事,哪里还听得进别的话?便是我当真清白,他也要先疑我三分。

难道大人的岳家就帮不上忙么?!刘谢更加急了,他家总是个侯府,跟王爷递句话,想必还不难吧?周康摇摇头:京中权贵人家极多,我岳家虞山侯府虽有些根基,但岳父老迈,已在家投置闲散多年,两位舅兄在朝中也没什么权势,不过是外头瞧着风光罢了。

况且虞山侯府平日里对楚王府也是处处敬着,绝不敢逆了王爷王妃的意,若知道我沾上这等事,避开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出手相助?刘谢惊得目瞪口呆,他只道周康举手投足风采不凡,妻子儿女又那么有排场,处处都透着贵气,可见那侯府是多么的了不得,谁知不过是个虚架子罢了,真的到了要紧时候,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的。

想了想,他咬咬牙: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只怕说了您要生气。

周康见他真心为自己着急,早已有了好感,哪里还会生气:你尽管说,我深知你为人,绝不会生气。

刘谢便把心一横:听说令公子千万百计要进淮王别院……他才说了这半句,还未讲到正题,周康已经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行!棣儿今年才十六岁,不过是一时不察受了奸人蒙蔽,即使犯下大错,我为人父母,也不忍心叫他病中还要受苦,况且他若真的认下罪名,休说性命是否得保,这辈子的前程也尽毁了,叫我如何忍心?方才蒋友先那厮已是提过了,让我骂了出去。

怀德(刘谢字),我知你是为我着想,但这话真的不必再说。

刘谢忙道:大人误会了,卑职不是那个意思!他赶紧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令公子既然曾经受卢孟义蒙蔽,想必多少知道些内情。

他年纪虽小,却聪明过人,怎会不知道事情轻重?可他仍旧依卢孟义所言行事,想来必有缘故。

周康看了刘谢一眼,沉默片刻,方才道:你说得不错,卢孟义与蒋友先都是我岳父门下清客,原是我到清河上任,岳父怕我不熟悉地方政务,才特地遣了他们来助我的。

若说卢孟义背后真有什么人,能让棣儿言听计从,十有八九便是……刘谢心道那两位先生虽然都是才学心计过人之辈,但在地方政务上只怕还没有自己熟悉,到了清河这么久,也没见他们正经处理过政事,整天不是上外头四外跑,就是跟人吃吃喝喝收好处,哪里是来做帮手的?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只道:大人既然心里有数,为何不请您岳家出手相助?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将您从这件事里头拉出来罢了,至于淮王,自然是罪有应得。

您原本就是清白的,难道他家还能见死不救?他既是您的岳父,您出了事,他又能得什么好?周康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你且去吧,我要好好想一想。

刘谢见状也不好再劝,一礼告退,出得门来,又遇上周康跟前的书吏,满面庆幸地拉住他:好刘爷,你总算回来了!县令大人说了,衙门的事要暂时交托给你呢,钟县丞也告了假。

如今有好几处乡镇报上来说,雪大压塌了房子,有好几个人死伤,既要安置受灾的百姓,又要派人清理官道上的积雪,还要安排各乡里胥四处巡视,以防再有百姓房屋倒塌,样样事都急等人处置。

你赶紧随我去吧!且不说刘谢如何为公事忙乱,周康听了他一番话后,心下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他并不是傻子,明知道岳父一家靠不住,自己又实在冤枉,怎会不想些法子自救呢?他很快就去了后衙主簿宅子里,找自己的儿子周棣。

周棣原就受了凉,又使了苦肉计,使得风寒加重了,发了两日烧,这时刚刚退了烧,瞧着精神也好了些。

周康问了他几句病情,得知他已经没有大碍,还不肯信,又叫了婆子来问,得知儿子的病确实已经好了大半,这才放下心来,摒退左右,开门见山地问:这些日子因你病着,我不曾追问什么。

如今你既然好了,就给为父说说,当日卢孟义是如何哄骗的你?周棣一听,脸色又刷白了:父亲……你要老老实实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一个字也不能漏!周康严肃地道,有人将事情报上去了,还给我安了个不小的罪名,若我糊里糊涂地成了替罪羊,我们全家都没有好下场!你外祖父一家少不得也要受些连累。

棣儿,你是个聪明孩子,当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周棣咬牙低下头:儿子……当真是受了卢先生的骗,事先并不知道那淮王别院里有什么。

卢先生当日说,让我想法子先进去,然后再寻借口把他也带上。

我临摹杨宗元的字时,他就可以空出手来去四处搜寻。

儿子当真不知道他是冲那淮王藏宝去的!周康眯了眯眼,盯着儿子:给我说实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伤心,想不到一向乖巧优秀的儿子居然会为了外祖父,对自己这个亲生父亲撒谎!而且明知道父亲有难,也不肯说实话!周棣被他盯得心慌,头垂得更低了,咬咬唇,眼圈就红了:儿子错了……其实是卢先生说……朝廷的人早已将淮王府与所有淮王名下产业都搜了个底朝天,始终未曾找到淮王的罪证,有消息称淮王被擒之前,曾派亲信到清河来,想必是将什么要紧东西藏在别院里了。

他若得了这份大功劳,不但父亲与外祖父都能受惠,他自己也能搏得锦绣前程。

儿子一时听信他的花言巧语,想着父亲无端受累,被贬至此处,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就想帮帮您的忙……周康忽然冷笑一声:你如此孝顺,又是这般光明正大的理由,为何到今日才将所谓的实情告诉我?!周棣张张嘴,心虚地道:儿子……一时糊涂犯下大错,生怕父亲知道了责罚……你是害怕,害怕得宁可使苦肉计,也不愿对我这个父亲说实话!周康猛地站起身,心里又是气恼,又是心酸,你真当我不知道你耍的那点小聪明?!他握了握拳,见儿子害怕得浑身发抖,终究还是没忍心,甩袖走了。

当日前衙刚传来消息说卢孟义失了踪,淮王别院里还有个藏了财宝的暗室,儿子这里就叫小厮拿茶盘盛了雪送进屋里,半个时辰后病情就加重了,那用过的茶盘放在外间,却滴了一地的水。

他好歹也做了大半年的县令,断过几个案子,这么明显的事实,还会看不出来么?这满院的丫头婆子也不是瞎子。

可惜,儿子一心只想着外祖家,何曾将他这个父亲放在心上?竟然对亲生父亲也耍起心计来了……周棣看着父亲离开,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父亲说的苦肉计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在什么地方露了破绽?更要紧的是,父亲是不是察觉到了真相?若是这样,外祖父一家难道就真的逃不过去了么?那叫他一家人如何是好?他犹自在那里心乱如麻,冷不妨从门外窜进一个人来,吓了他一跳:谁?!来人却是他的亲信小厮奉砚,此刻正一脸焦急:大爷,不好了!蒋先生走了!周棣哪里还顾得上蒋友先?一摆手:走了就走了,这等人留着也是无用,反而要担心他什么时候露了口风,早走早干净。

他捂嘴咳了几声,觉得嗓子眼儿里痒痒的,难受得紧,心想装病也别装成真病了,还是尽早请了曹玦明来开方子吧,这两日请的大夫根本就不顶用,可别把他的身体弄坏了。

奉砚却急得直跺脚:大爷!蒋先生不但走了,还在走之前把卢先生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小的方才去前院瞧了,连一片纸都没留下!什么?!周棣一惊,马上反应过来,卢先生当日出门去淮王别院时,可是回过屋?!那他当日交给卢孟义的那本账册……可不是回去过么?!奉砚眼泪都要出来了,他还嘱咐了身边侍候的小厮,不许任何人进他屋子的,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东西不能叫人看见。

这几日小的光顾着照顾大爷了,前院卢先生的屋子又叫老爷派人看管起来,不许人进去,小的就没顾得上,想不到蒋先生居然收买了看管的衙役,将里头的东西都搬走了……他抽泣两声:蒋先生这是要到哪里去呀?!若是回了京城侯爷那儿,倒还罢了,若是瞧着外头风声不好,投了侯爷对头那儿,可就大不妙了呀!周棣只觉得眼前发黑,忽地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惊得奉砚大喊:大爷!来人啊!大爷吐血了!他却身上软软地,歪倒在锦被之中,早已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