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庄周梦蝶

2025-03-25 21:54:17

裴舒芬在一旁看着皇后在几个名字上迅速画了圈,有些好奇地问道:皇后娘娘可是认得这几家人?皇后满意地看着那名册,指着头一个陈宜岚道:她虽是长兴侯的嫡长女,可是长兴侯家,是出了名的妾室当家。

她这个嫡长女,连定亲的夫婿都被庶姐夺了去。

——她这次出来参选,也是想搏一搏的意思吧。

既然她有所求,娘家又不能帮衬,挑进宫里,说不定是个好的帮手。

说完又有些惆怅,到底是不能回到当日在西南一夫一妻的美好日子了。

裴舒芬察言观色,忙安慰皇后道:娘娘,有一得必有一失。

皇后娘娘还是看长远些,只要得比失大,就是好买卖。

这句话引得皇后笑了起来,嗔道:什么好买卖!——你一个大齐朝最大的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儿家,也跟贩夫走卒一样说起买卖来了,真是不知说你什么好!裴舒芬满不在乎地陪笑道:娘娘不知。

买卖做得好,才能有财物支持。

不然,这天底下的事,成与不成,都脱不了一个‘钱’字。

如果要夺嫡,钱财当然不能少。

裴舒芬已经盘算了好几条赚钱的计策,要显显自己不同时下一般无知内宅妇人的本事。

这话皇后倒是听明白了,闻言点头沉吟道: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我就将宁远侯府交给你了。

竟是要全力支持她,在宁远侯府大展拳脚的意思。

裴舒芬大喜。

有了皇后的支持,她在宁远侯府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侯爷不管内院之事,而时时喜欢恶心她的太夫人,估计这以后,也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

大嫂,你大姐如今不在了,本宫就如同少了一条臂膀。

希望你能不负本宫的期许,接替你大姐,成为本宫得力的左膀右臂。

皇后与其说是对裴舒芬寄以厚望,不如说是对裴家寄以厚望。

裴舒芬嘴里虽然谦逊了几下,心里却在暗自得意:自己的见识并非这里一般的妇人能比,如今皇后这样的处境,哪里需要她拿出当年看过的那些手段?九龙夺嫡这些人大概听都没有听过……两人寒暄了一阵子,又说到了皇贵妃的早产上。

裴舒芬叹息道:七个月就生了下来,可是要费一番功夫呢。

裴舒芬的前世里,虽然医学发达,可是早产儿都要在特制的保温箱里养几个月才罢。

这个世上,也不知早产儿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皇后笑道:七活八不活。

其实皇贵妃这个早产的日子,倒算不错。

你不知道,宫里的御医里,有一位专治早产儿的瞿大夫,已经被圣上派到皇贵妃宫里去全天候着去了。

裴舒芬眨眨眼,笑道:还有这种大夫?——娘娘可得帮妾身一个忙,将来若是有用得着这位大夫的地方,还望皇后娘娘给个体面。

皇后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急什么?——你不是要四五年之后才能生吗?裴舒芬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

看来是宁远侯太夫人进宫的时候跟皇后说起过了,裴舒芬虽然羞恼,却无可奈何。

无论皇后,还是太夫人,都是她惹不起的。

忙转了话题,问起皇贵妃那一跤到底是怎么摔的。

裴舒芬听皇后说起始末,又说宫里的裁事房寻到两个罪魁祸首,原是皇后宫里的人,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问道:那圣上有没有对娘娘怎样?有没有问话?有没有让皇后辩白?皇后弯着双腿,跪坐在紫檀木夔纹四足矮桌前,专心地拿了凤仙花汁染指甲,一边染,一边对裴舒芬道:本宫是这么蠢的人么?——再说本宫有三个皇子,大皇子都快纳妃了,至于跟她那个在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讨债鬼过不去吗?依本宫看,她就算能生出来,以后也养不大!最后一句话,倒是极为恶毒。

裴舒芬半信半疑,思索了半天,还是提醒皇后道:娘娘容禀。

如今皇贵妃早产,圣上看在咱们宁远侯府和皇后的面子上,将此事不了了之,但是一定会对皇贵妃更加怜惜。

皇后娘娘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皇后染着指甲的手顿了一顿,过了半晌,看向裴舒芬,点点头,道:大嫂言之有理,本宫就按兵不动,先把这些贵女弄进宫里再说。

——男人啊,只要变了心,就好对付了。

裴舒芬强笑了一下,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宫回府了。

皇贵妃的凤栩宫里,看护早产儿的御医瞿大夫每天过来给四皇子扎针,又用专门的汤药给他沐浴净身。

十来日过去,居然一天天地长大了,也能吃得多了,一次病都没有得过。

四皇子越来越胖,皇贵妃却熬得瘦了下来。

眼看就要到九月初一了。

宫里新进了一批贵人,圣上左拥右抱之余,龙颜大悦,下旨要带宫里的人和勋贵武将去京郊的皇家猎场秋猎。

皇贵妃还在坐月子,自然不能去。

别的宫里的宫人都在忙忙碌碌地给主子收拾东西,就凤栩宫静悄悄地。

皇贵妃的大宫女红丹悄悄地走进偏殿的暖阁,看见皇贵妃午睡方醒,一幅怔忡的样子,轻声问道:娘娘,夷陵长公主在殿外求见。

夷陵长公主便是如今宏宣帝唯一的异母妹子。

皇贵妃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低声道:……不见,就说,本宫身子不好,刚吃了药,歇下了。

红丹领命,又问道:夷陵长公主要跟圣上、皇后,还有各宫的贵人一起去秋猎,问皇贵妃娘娘有没有话对圣上说。

皇贵妃嗤笑一声,道:圣上每日都过来一趟,本宫有什么话,不亲自跟圣上说,要她传话?摆摆手,道:以后别搭理她,离她远点。

红丹不明所以。

依她看,夷陵长公主的娘亲对圣上有恩,圣上又对夷陵长公主恩宠有加,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大的助力。

皇贵妃娘娘不笼络这个助力也罢了,居然把人赶得远远地,这不是得罪人吗?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她只是个得脸的宫女而已,哪里敢掺和主子之间的事情?——她还想平平安安活到二十五岁,好放了出宫跟家人团聚呢。

想到此,红丹只好一个人出去,陪着笑对夷陵长公主解释了半天。

夷陵长公主不是傻子。

她对皇贵妃示好,不是一日两日了,却一次也没有得到回应。

恼羞成怒之余,暗道:给脸不要脸,咱们走着瞧!夷陵长公主盛怒而去,红丹惴惴不安地回去给皇贵妃复了命。

皇贵妃却一点都不在乎,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宽敞的暖阁里,皇贵妃望着屋顶的七叶攒花藻井,想起了刚才做得梦。

那时候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如此清晰明澈。

那时候,曾经在自己以为胜券在望,圣上下旨废后的前夕,皇后的大嫂,宁远侯原配夫人裴舒凡力挽狂澜,突然以一个连环反间、嫁祸江东之计,将自己这一派彻底打垮。

圣上震怒,将自己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出,最后抑郁而终。

而自己的皇儿却被立时赐死,身首异处,还将自己这一边的镇国公简飞扬下了天牢。

若不是有安郡王豁出性命为他求情,他也早被赐死了。

可是他的下场,也不比赐死好多少。

最后被夺爵贬官,流放南疆三千里。

镇国公的爵位,便让他的弟弟简飞振袭了。

他自己高贵的妻子,在他被流放之后,跟他义绝,另嫁了高门。

一代名将,最后只落得个困死南疆的下场,连个孩子都没有留下来,算是绝后而终。

要说栽赃嫁祸这种事,自己当初对皇后也不知做过多少次。

可是现在想起来,都是小打小闹,比不得皇后有宁远侯夫人裴舒凡在后面布局,教她隐忍,教她退让,然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将对手打得再无还手之力。

——自己上一次最亏的,就是没有裴舒凡这样的大嫂……只是这一次,好象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首先,宁远侯的原配夫人裴舒凡,居然没有挺过两年多前的大劫,早早地死了。

自己还记得,那时候,裴舒凡的爹娘本来在东南祖籍老家寻得奇药,亲自送上京来,治好了她的痼疾。

还有镇国公简飞扬现在的妻子贺宁馨,明明应该两年多前溺水身亡的。

简飞扬那时娶了她的牌位过门,又守孝三年,到了今年十月金秋才大婚……想起镇国公简飞扬上一次那位高贵的妻子,皇贵妃心情十分复杂。

就是因为那位贵女,简飞扬才站在自己这一边,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一次,自己早早地疏远了那位贵女,一切都应该不一样了吧?上一次,自己还是技不如人,比不过裴舒凡的大才,其实怪不得别人。

——夺嫡这回事,看来真是没有金刚钻,就不要揽瓷器活。

自己在冷宫三十年,亲身经历过血淋淋的教训,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这一次,虽然裴舒凡已经死了,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

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特别是宁远侯又续娶了裴家的庶女为填房,以裴家人的聪敏睿智,焉知这位庶女是不是又一个裴舒凡呢?自己还是吸取教训,不要再卷进去为好。

再说自己绞尽脑汁,甚至不惜设局早产,就是为了避过儿子以前的那个生日,好为他逆天改命。

况且早产儿一般都身体孱弱,身体不好的话,很多雄心壮志都成了过眼烟云,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就让他做个闲散王爷吧,也好过去争那些高高在上的东西。

若不是自己强求,自己的儿子不会死得那么惨,镇国公简飞扬也不会无后而终。

所以这一次,自己是报恩来的,不是讨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