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卢太夫人的话,简老夫人心头巨震,不敢抬头望着卢太夫人的眼睛,只是用同样低的声音回道:没有。
我没有什么瞒着娘的,就算简飞扬如今对我不敬,也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庶子,以为我是嫡母,所以不待见他……真是这样?卢太夫人狐疑地又问了一句。
简老夫人咬牙道:若有虚言,让我下半辈子跟那个疯婆子一样过卢太夫人心里的疑虑略松了些。
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同自己不一样,把誓言还是看得很严重的,遂点点头,跟她一起用过早饭,就提出要去后花园看看那个疯婆子去。
简老夫人有一丝不安。
自从回到京城之后,简飞扬就将卢嬷嬷看得死死的,自己几次使计,都没能成功。
那时候,她使人换过卢嬷嬷的药,也使人跟她假装亲近,好方便自己套话,结果不仅有简飞扬,还有卢珍娴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从中作梗,自己才到现在都没有个头绪……也许娘说得对,卢嬷嬷再留着,只会增添祸患。
只要她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怕短了银钱?想到此,简老夫人便灵机一动,凑近卢太夫人身边,低声道:娘计谋无双,不如娘去跟卢嬷嬷说说话,看看能有什么头绪没有?卢太夫人满面含笑地看了简老夫人一眼,嗔道:这会子知道娘了?——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还当你把娘都忘了呢简老夫人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眼歪嘴斜的脸上看上去更加诡异。
卢太夫人看见简老夫人的样子,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叹了口气,道:走吧,我去会一会她去。
简老夫人忙携着卢太夫人的手,往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那边过去了。
岂知还没到通往小院子的青石子路上,有两个婆子已经从旁边的岔道上转了出来,推着笑对简老夫人和卢太夫人行礼道:见过老夫人、亲家太夫人。
又满怀歉意地道:真是不巧。
国公爷昨儿就吩咐下来,这边的路都封了,不让任何人过去。
若想过去,拿着国公爷的令牌过来,我们才好放行。
简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道:这家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我是他娘他能不让我过去?拦着路的婆子没有再多言,只是笑着站在一旁,寸步不让。
卢太夫人也阴着脸站在一旁,闻言对简老夫人道:你们家到底没有家法?——这种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直接打死扔到乱葬岗去那两个拦着路的婆子听了这话,全身一震,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恐惧的神色。
不过这府里到底谁才是老大,不是靠几句虚张声势的话就能让人低头的。
简老夫人听说,也大着胆子,叫了自己的婆子丫鬟过来,指着那两个拦路的婆子道:给我把她们拖下去跟着简老夫人的丫鬟婆子却一个个都如被使了定身法一样,都低着头,垂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过不过去简老夫人一时气急,啪地一声扇了离自己最近的大丫鬟芳影的脸。
芳影捂着脸站在一旁,哭都不敢哭一声,可是还是一动不动。
卢太夫人看见镇国公府的丫鬟婆子都这幅样子,大吃一惊,狐疑地在简老夫人和她的丫鬟婆子之间看来看去。
怎么看,都觉得简老夫人的地位,根本不像是这府里的老封君卢太夫人怎么说,也在这里过了六十多年。
虽然没有真正在豪门大户生活过,可是这么些年来,也见过不少大家子里面老封君们的排场地位。
别说大家子,就像自己在范阳的家里,也有几个下人,哪里敢这样不把主子的话放在眼里?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简飞扬不孝之极,纵容下人给嫡母没脸,这可是忤逆的大罪还有一个可能,不过卢太夫人仔细地将前前后后都想了想,觉得那种可能性很小,便将心思放到如何反将简飞扬一军上面。
就算不能现在拉他下马,至少能为以后打个基础。
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是这个道理。
好了,不去就不去。
我也走累了,咱们回去歇着吧。
卢太夫人想了想,拉了拉简老夫人的衣襟。
简老夫人忙就坡下驴,对那两个婆子厉声道:你们等着——等我去叫了管事婆子过来,家法处置卢太夫人跟着简老夫人回到暄荣堂,便跟她商议了一下,一起往贺宁馨和简飞扬住的致远阁这边过来了。
……致远阁里,贺宁馨同简飞扬从外院见了罗开潮回来,便向简飞扬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既然已经确定这两个女人都是骗子,贺宁馨做起事来便没有什么顾虑。
我打算趁三月三上巳节的时候,大摆宴席,将全京城数得着的勋贵夫人都请了来吃酒听戏赏花,顺带也将卢太夫人引见给各位夫人,让大家都晓得这位‘卢太夫人’,乃是我们家老夫人的亲娘。
最后等两母女演完母女情深这出戏之后,我再安排人过来,当面揭穿卢太夫人的真面目……贺宁馨娓娓而谈,对自己的打算十分有信心。
简飞扬听完贺宁馨的计划,却没有如同以前一样赞赏不已,而是立时反驳道:万万不可——她们的人虽然是假的,她们的身份却是真的贺宁馨一听,顿时明白自己的打算不是很稳妥,脸上立时羞得通红,臊得不行。
——她单想着要揭穿两个人的真面目,却忘了真正站在简飞扬的立场上想一想问题。
简飞扬当然不愿意让人家非议他的娘亲是骗子,就算说的不是他真正的娘亲,可是那骗子顶了他娘亲的名,人家说起来的时候,也不会那么费劲地区分真的简老夫人和假的简老夫人,都会统统用简老夫人一概而论。
简老夫人是个假的,是个骗子,这样说出来,让真正的简老夫人情何以堪?——就算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种传言,也是对她名声的一个打击。
简飞扬作为她的儿子,当然不希望这事闹得众人皆知。
贺宁馨先前的主意,只是说明了她其实从来没有把简老夫人当作婆母敬过。
飞扬,对不住。
我不是有意的……贺宁馨看着简飞扬一脸沉肃的样子,羞愧地对他福身道歉。
简飞扬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粗暴,也十分后悔,听了贺宁馨的道歉,忙上前扶起她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不该冲你嚷嚷,你也是一番好意,是我太求全了。
说着,简飞扬又十分苦恼。
若是私下里处置了她们,又怎么堵塞悠悠众口呢?——难道还要再一次大清洗家里的下人?这一次可不止有下人,还有亲戚、兄弟、姐妹……可是若要公开地揭穿他们,简飞扬不知为何,突然很不愿意。
他隐隐觉得,若是这样做,说不定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贺宁馨看见简飞扬苦恼的样子,也知道他是在左右为难。
再仔细一想,自己的主意也只能图一时之快,说不定会后患无穷。
让人知道蜂麻堂的堂主夫人还曾经在他们镇国公府登堂入室,还不知道会怎么想他们……也是,想要两全其美,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
想要打老鼠,又不想伤了玉瓶,考较的,就是打老鼠的分寸和功力了。
想了半天,贺宁馨不得要领,不由对简飞扬道:也不急在一时。
还是先派人将那位堂主夫人看紧了,我们先去请太医院的宋医正过来给卢嬷嬷瞧瞧病吧。
简飞扬点头,起身就走。
一边走,一边对贺宁馨道:我现在就去请,顺便再去安郡王那里给他提个醒。
贺宁馨忙道:你说得婉转些,若是安郡王能帮我们将此事遮掩了过去就好了,免得在圣上那里留下后患。
简飞扬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便大步出去了。
简飞扬刚走没多久,卢太夫人和简老夫人就联袂来到致远阁。
贺宁馨赶紧从内室迎出去,请了卢太夫人和简老夫人上座,又命人泡茶过来。
简老夫人四处看了看,问道:老大去哪里了?今儿不是他休沐吗?——怎么不在家?又对着卢太夫人笑道:这些男人啊,没成亲的时候,成日里往人家府上跑,一日不见面都不成。
如今成亲了,没三五日就丢在脑后了。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都一样卢太夫人笑了笑。
她过来,本来也不是为了见那位镇国公简飞扬。
她来,是为了贺宁馨。
简老夫人口里的贺宁馨,有些让卢太夫人心惊肉跳的感觉。
卢太夫人便没有提起后花园的事儿,只是不动声色地套了贺宁馨几句话。
贺宁馨一味装贤惠,什么事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再问就要去请示国公爷,让卢太夫人对她十分鄙夷。
——还以为她是个不一样的,谁知跟这里别的女人一样,都是目光短浅,毫无见识,只知道攀附男人而生的无知妇人而已。
看清了贺宁馨的本事,卢太夫人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又微微有些遗憾。
只可惜自己没有能在大户人家待得住。
当年若是留下的自己,而不是自己的同胞姐姐,自己现在哪还用一把年纪了还要在外面装神弄鬼?——若是有好的出身,自己肯定是要进宫做娘娘的……贺宁馨在一旁看见卢太夫人神色恍惚,不像刚才那样含沙射影地对自己旁敲侧击,话里有话,反而沉默了下来,心里暗暗觉得奇怪。
简老夫人在一旁看见贺宁馨装贤惠,撇了撇嘴,对贺宁馨道:媳妇啊,我们要去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里坐坐,看看卢嬷嬷去。
你知道,卢嬷嬷是我从卢家带来的陪嫁,也一把年纪了,如今又疯疯癫癫的,你外祖母体恤她,想去看看她怎样了。
若是能治,就帮她治一治,若是不能治,就让你外祖母顺便带她回范阳吧。
——人老了,都想叶落归根的。
你就给她这个恩典吧。
贺宁馨闻言忙笑着道:娘想得很周到,卢嬷嬷的病是不能拖了,我们正想着去请太医过来瞧一瞧。
说到这里,贺宁馨心里一动,扬声对外面伺候的扶风道:去把国公爷的令牌拿一个过来给我。
笑着对简老夫人和卢太夫人道:媳妇带两位老人家一起过去吧。
简老夫人不虞道:不用了,我们自己过去就是。
——难道没有令牌,就不能过去?这可是我的家贺宁馨笑着道:是,是,当然是——只是娘也晓得,妇人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娘这样贤良淑德,不会一定要跟这些规矩过不去吧?卢太夫人轻哼了一声,扬着头站起来往外走,道:不劳烦外孙媳妇了。
简老夫人也忙起身,从贺宁馨手里接过令牌,跟在卢太夫人后面出去了。
贺宁馨对着扶风使了个眼色,扶风会意,回去屋里又拿了个令牌,抄近路先去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里去了。
简老夫人和卢太夫人拿着国公爷的令牌过来,那边守着路的两个婆子当然不敢再拦,赶紧放行。
来到东南角的小院子里,简老夫人只跟着卢太夫人进去,将自己所有的丫鬟婆子都留在了外面的院子里。
那间小院子里面,只有一明两暗三间小小的屋子,旁边有个更小的退步,也就够一个人住而已。
卢太夫人四处看了看,将屋子里伺候的两个婆子也叫了出来,让她们在外面等着,说是她们母女俩跟这位卢嬷嬷要好好亲近亲近,说些体己话。
伺候的两个婆子若不是得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扶风的叮嘱,是绝对不会放别人单独接近卢嬷嬷的,此时她们知道扶风正躲在里面屋子的暗门里,若是有不妥,只要扬声一叫,她们在外面就能听见,再跑进去也来得及。
卢太夫人同简老夫人一前一后进了里屋,卢太夫人便让简老夫人关上了门。
屋里的卢嬷嬷正躺在南窗下面的暖炕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屋顶的天女散花藻井,嘴里念念有词。
第八十五章还我公道下(三更合一,求粉红!)※三更合一,求粉红卢太夫人仔细地看过去,见那卢嬷嬷黝黑面皮,满脸皱纹,额发全白,伸出的双手上如老树枯枝,全身瘦弱干瘪,别说半分也比不上自己的女儿,就连比自己这个六十多岁的人,也都远远不如。
看着卢嬷嬷这个样子。
卢太夫人从心底里升起一股由衷的畅意,只觉得自到此异世以来,其欢跃之意,以今日为最。
简老夫人见卢太夫人定定地看着卢嬷嬷,嘴边有一股自得的笑容,便知道自己的娘此时心情好得不得了。
娘,要不要问问她?简老夫人试探着问道。
卢太夫人点点头,走近几步,轻言细语地对着卢嬷嬷说起话来。
无论她说什么,卢嬷嬷都无动于衷地看着屋顶的藻井,置若罔闻。
卢太夫人有些气恼,再往卢嬷嬷躺的暖炕边上走了几步,轻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卢嬷嬷的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卢太夫人又往卢嬷嬷的眼睛看进去,见她的眼皮皱叠重重,耷拉下来,眼睛里面,眼仁昏暗,如蒙着一层雾一样。
卢太夫人见过真正的疯子,也见过装疯的人。
而眼前这个老妇人,无论从那方面说,都不像是装疯。
装疯的人最难装出来的,不是疯癫的样子,而是他/她的眼神。
一个神智清明的人,无论怎样装疯卖傻,他的眼神都会出卖他。
简老夫人看见卢嬷嬷对卢太夫人的声音无动于衷,一时着急,眼珠子骨碌碌地往四围看了看,突然看见对面床上的一个长圆形的枕头,立刻走过去抱起来,又走回卢嬷嬷躺的暖炕边上,将那枕头往她怀里一扔,厉声道:你看看你怀里的孩儿你还记不记得他——他夜夜在哭,要找你儿索命呢这句话让卢嬷嬷全身一震,似乎清醒了一些。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的长圆形枕头,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将那枕头扔到一旁,自己连滚带爬地从炕上滚下来,缩在了墙脚,口里连声道:你别缠着我孩儿你别缠着我孩儿——我给你赔命我给你抵命说着,突然翻身跪在地上,冲着屋里的一块空地连连磕起头来。
卢太夫人大为惊讶:怎么就疯成这个样子?——这人完全是生不如死,她还要费那么大劲儿带她回去做什么?简老夫人温婉的脸上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转头看向卢太夫人,又对着卢嬷嬷的方向努了努嘴,有些恶狠狠地道:娘,女儿没说白话吧?——她这幅样子,可全拜我们国公爷所赐呢卢太夫人笑了一笑,有些讥讽地道:是吗?——你这样忌妒她,我还以为是拜你所赐呢?说着,便走到地上跪着的卢嬷嬷跟前,从头上抽出一根锋利的长簪,缓缓地要往卢嬷嬷的后颈处刺过去。
躲在暗门里面的扶风看见这一幕,一时着急,忍不住将头往暗门上的小洞里凑近了些,想看个仔细。
结果一不小心,她的额头在暗门上轻轻磕了一下。
此时卢嬷嬷正在发呆,屋里一片寂静。
扶风撞门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正好被简老夫人和卢太夫人听得清清楚楚。
谁在那里?卢太夫人立刻收回长簪,插回自己头上,又同简老夫人一起,在屋里仔仔细细地搜寻起来。
任何柜子里面、桌底下,包括床底下都细细搜了个遍,并没有看见有能藏人的地方。
想是听错了?简老夫人疑惑地问道。
又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卢嬷嬷。
卢嬷嬷这时又咚咚地磕起头来,声音跟刚才她们听见的声音,倒挺相似。
是她吧?——娘别寻了,这屋里被简飞扬弄得如铁桶一般,哪会有能藏人的地儿?简老夫人笑着劝道。
卢太夫人到底比简老夫人还是多些心眼,闻言倒是更觉得不妥,沉声问道:你不是说他以为自己庶子,怎么会又对这个女人护得这样着紧?简老夫人撇了撇嘴,道:那个傻子,以为这个疯子是他娘的贴身婆子呗。
——当了亲娘一样供着声音虽然轻柔,却有股说不出的快意和恶毒。
卢太夫人直起身来,看了看周围,缓缓地道:既然如此,就让她求个解脱吧。
她活着一日,终久是一日的祸患。
说着,卢太夫人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走到屋里的八仙桌旁,拿起桌上装着茶水的茶壶,打开盖子,将那纸包里面的粉末全倒了进去,又盖上盖子,摇晃几下,那粉末很快就融解到水里,了无痕迹。
简老夫人有些心惊,急忙伸手要去取了茶壶过来,叫道:娘,这些人都看着我们进来的。
若是她有个好歹,岂不是都赖在我们头上?——万万不可啊卢太夫人将她的手推开,笑嘻嘻地道:你母亲我哪有这么蠢?——这些药,一时不会发作,七日之后,她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离世,任天王老子来了,也看不出端倪。
简老夫人不是很信,真的?——这里的忤作可不好胡弄。
卢太夫人嗐了一声,有些不耐烦:我说没事就没事这些药,是她用这里的草药,配合着现代的药理配出来的奇药,能让人突发心肌梗塞而亡,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毒药,这里哪里有人查的出来?当年蜂麻堂的老堂主,不就是这样被自己无声无息地干掉的……简老夫人放了心,再看跪在地上的卢嬷嬷,就跟看个死人一样,再也没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
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简老夫人担心简飞扬突然回来,又或是贺宁馨过来捣乱。
她得赶紧去给贺宁馨找些事做,别让她有机会过来查看才好。
卢太夫人看了看茶壶,问道:不喂她喝一口?简老夫人不想去靠近卢嬷嬷,敷衍道:疯子的力气大得很。
娘不如自己试试?卢太夫人看了看卢嬷嬷,也放弃了,道:这茶壶里面的水还是温热的,想必是给她准备的。
也罢,不用我们亲自动手,免得沾上血腥不好看。
说着,两手拍了拍,像是要掸去尘埃一样。
简老夫人便上前打开大门,对院子里的人道:我们回去了。
院子里面简老夫人带过来的丫鬟婆子都走过来,簇拥着简老夫人和卢太夫人离开了小院子。
院子里面伺候卢嬷嬷的两个又聋又哑的婆子这才急步进屋里去。
扶风见院子里面人都走*了,才从暗门里面钻出来,对两个婆子打手势,让她们再去换了茶壶过来,她自己便拎着被卢太夫人下了药的茶壶,寻了旧路,回致远阁向贺宁馨复命去了。
贺宁馨在致远阁的内室里,听扶风一五一十说了她在暗门里面偷听偷看的情形,心里越来越惊疑,自言自语地道:……怎会如此?又看向扶风放在地上一旁的茶壶,问道:你拿着这茶壶进来做什么?——这不是我们屋里的茶壶。
扶风便将卢太夫人往茶壶里下药的事情说了一遍。
贺宁馨听了怒上心头,拍案而起,恨声道:连个疯子都不放过,狼心狗肺至此?扶风也惴惴地,她无意中得知了这府里的一个秘密,开始为自己的安危担起心来。
贺宁馨好不容易收敛了怒气,坐了下来,抬头看见扶风一脸惶恐的样子,心思一转,已经明白她的顾虑,便安慰她道:你别想太多。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和国公爷早有计较。
不会让你吃亏的。
扶风赶紧向贺宁馨行礼道谢,自下去了。
贺宁馨便让扶柳去外院寻了条护院的大狼狗过来,将那茶壶里面的水倒了些给它喝。
等了一个时辰都无事,不独贺宁馨,连扶风都觉得是不是自己想错了?几个人正在屋里琢磨,简飞扬终于回来了,还带来了太医院的宋医正。
贺宁馨大喜,忙将茶壶的事抛开,命扶风将茶壶拿回去小心看管起来,自己就跟简飞扬一起,带了宋医正去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里去了。
宋医正来到这个小院子,脸上有些不忍的神色,问道:这屋里的人还活着?简飞扬和贺宁馨面面相觑,齐声问道:宋医正此话何意?宋医正捋了捋胡子,叹息一声,道:二十多年前,我刚进太医院的时候,蒙老镇国公的秘邀,过来这间屋子给一个蒙着脸的妇人诊过脉……原来是旧人。
简飞扬大喜,忙问道:请问宋医正,我爹有没有说那蒙着脸的妇人是谁?宋医正笑了笑,道:既然脸都蒙着,你说会不会告诉我她是谁?贺宁馨深思着道:医者问脉,望闻问切。
——蒙着脸,可如何诊病呢?宋医正点头道:我当时也是这样说。
可是老镇国公坚持让我先请脉,说这个病,不用‘望’,只要诊脉开方子就行了。
那后来呢?贺宁馨听着有些紧张。
宋医正两手一摊,道:老镇国公说对了。
那个病,真的是不用‘望’,一搭脉便知,是受了大惊吓,被痰迷了心窍,疯了。
简飞扬和贺宁馨对视一眼,心中伸起几分希望,对宋医正道:那宋医正帮我们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宋医正当初诊得那个人。
宋医正点点头,跟着他们进了屋子。
屋子里,卢嬷嬷已经安静下来,不再跪在地上磕头,而是半躺到床上,手里抱着一个长圆形的枕头轻轻拍着,嘴里哼着一曲不知名的小曲,让简飞扬听着有股莫名的熟悉。
卢嬷嬷今日怎样了?简飞扬忍住心头的异样,对照看卢嬷嬷的两个婆子比划了两下。
那两个婆子也比划了起来,简飞扬看着她们的手势,眉头渐皱,又看了贺宁馨一眼,对那两个婆子比划了一下,便让她们退下了。
宋医正这才上前去诊脉。
卢嬷嬷的一支被胳膊被拉了过来,放在床边。
宋医正搭上三根手指,诊起脉来。
简飞扬坐到了卢嬷嬷的床头,轻轻按着卢嬷嬷的肩膀,以免她突然动弹,惊扰了宋医正。
宋医正凝神诊了一会儿,又换了另一支胳膊诊了一回。
诊完脉,宋医正又往卢嬷嬷的脸上仔细看了看,一边看,一边摇头。
简飞扬有些着急,问道:怎样?宋医正摇头道:太晚了。
如今就是拿瑶池仙草给她吃,也不过能续得一月之命。
——人老了,就是这样,何况她又有病在身。
这些年,大概也过得甚是辛苦。
你看她这样瘦弱,一定是很长的时日里,都吃不饱,穿不暖所致。
说实话,她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说着,宋医正站起了身,对贺宁馨和简飞扬躬身行礼道:对不住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我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简飞扬掩饰不住脸上失望的神色,站起身来,避开了宋医正的行礼。
贺宁馨看了简飞扬一眼,见他呆呆地不说话,便赶紧对宋医正道:宋医正过谦了。
也是我们的错,这些年就没有想到请宋医正过来看一看。
又问宋医正:可是当初那个人?宋医正想了想,摇头道:记不清了。
过了这么多年,我实在记不得当初的脉象,不敢妄言。
简飞扬回过神来,对宋医正拱手道:宋医正客气。
还请开个方子,就算不能治病,让她松散些也好。
这些年,她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既没有吃的,又没有穿的,还睡眠不足。
这样的情况,熬了这么多年,大概是神仙也难治了。
贺宁馨心下难受,忙四处寻找纸笔。
可这个小院子里哪里有?简飞扬便对贺宁馨道:你带了宋医正去我们的院子开方子,再去抓药。
我要在这里坐一会儿。
贺宁馨看了卢嬷嬷一眼,又看了坐在她床边的简飞扬一眼,突然发现两个人的脸型轮廓好似一模一样,都同简老夫人差不多的样子,更是在心里腾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此时却不是说话的时候,贺宁馨便对简飞扬点头应了,带了宋医正回致远阁开方子去。
宋医正开完方子,正跟贺宁馨闲话几句,卢珍娴屋里的大丫鬟力儿急急忙忙地过来回道,说卢姑娘发起高热来,要请个大夫瞧瞧。
正好杏林国手宋医正在此,贺宁馨便亲自带了宋医正,去卢珍娴的一尘轩里瞧病。
宋医正用块帕子搭在卢珍娴手腕上,隔着帕子诊了诊脉,末了笑着对贺宁馨道:可算碰着一个我能治好的病,真是可喜可贺说着,命人拿过来纸笔,又开了药方,还仔细跟卢珍娴屋里的丫鬟说了熬夜煎药的注意事项。
贺宁馨本来心里满是疑团和愁闷,听了宋医正的话,也忍不住笑了,道:宋医正是太医院响当当的国手,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呢?宋医正打着哈哈道:真的不是谦虚。
——那些找我诊脉的,十个里面倒有七八个是我治不好的。
不是疑难杂症,也不找宋医正出马了贺宁馨知道宋医正这人嘴里的话,十分大概只能信七分,便笑着恭维他。
瞧完卢珍娴,宋医正告辞出府。
贺宁馨带着丫鬟回到致远阁,发现简飞扬已经回来了,一个人背着双手站在内室的窗前,看着窗外已经发出绿枝花苞的树枝发呆。
贺宁馨轻轻咳嗽一声,简飞扬转过头来,点点头,道:宋医正走了?贺宁馨笑着过来给简飞扬掸了掸衣袍,道:走了。
临走还给表妹诊了诊脉。
简飞扬挑起眉毛,询问地看向贺宁馨。
贺宁馨抿嘴笑道:表妹有些发热,许是昨晚冻着了。
吃几帖药,慢慢养着就没事了。
简飞扬有些头疼地道:如今事多,她可别再添乱了。
说着便俯身下来,在贺宁馨耳边低语几句,将他先前在安郡王府上,跟安郡王商讨出来对付卢太夫人的计策,对贺宁馨说了出来。
贺宁馨一边听,一边点头赞好,道:这样不错,既可以将她绳之以法,又能将我们府上撇清,只是圣上那边……?简飞扬道:安郡王跟我是生死之交。
他答应帮我遮掩,就不会捅到圣上那里去。
如今最关键是要稳住家里人,还有那两个鸠占雀巢的毒妇贺宁馨将手放在简飞扬胸口,柔声道:你放心,家里面的事,由我来布置,定不会让你操一点心。
第二天,京城里突然有传言,说是缇骑收到消息,蜂麻堂的余孽潜入京城。
一时缇骑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出动,在下九城捣了个鸡飞狗跳,抓了十数个人去大牢,紧接着又放了出来,说是抓错了,人不在下九城,而在上九城。
下九城住的是平民百姓,上九城却尽是达官贵人。
一时闹得京城里从上到下,都是人心惶惶。
卢太夫人还不知外面闹开了,只是盘算着是要等那药性发作,亲眼看着那疯妇死了再走;还是在她死前就走,也更好脱了干系。
简老夫人这日午睡方起,恹恹地靠坐在床背上出神,突然耳边听见外面守着她的两个婆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蜂麻堂三个字明明白白地从门帘处的缝隙里传了进来。
简老夫人心头一紧,忙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靠近门帘处铺着狼皮褥子的大圈椅上坐下,探头听着外面两个仆妇闲话。
说话的两个人是暄荣堂院子里管洒扫的婆子。
今日暄荣堂的大丫鬟都去了致远阁那边领春季的衣衫首饰等份例,就叫了她们两个粗使婆子过来看着正在午睡的简老夫人。
这两个婆子得了夫人身边大丫鬟扶风的叮嘱,过来故意大声道:外面这几日兵荒马乱的,都说什么‘蜂麻堂’的坏人进京了。
也不知要做什么事,在下九城抓了一批人,也不知抓到没有。
听见是在下九城抓人,简老夫人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另一个婆子道:早就放了——说是抓错了,那些人没有躲在下九城,而是在我们上九城什么?先前那个婆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另一个婆子忙道:你小点声,吵了老夫人可不是玩的。
先前的婆子便压低了声音,问道:此话当真?怎么不真?——我跟你说,我家的小四儿跟着外院的管事在外面跑庄子上的事儿,昨儿回家来说,为了抓这个什么‘蜂麻堂’的坏人,五城城门后日就要关了,听说要在城里细细地搜,上至王公府邸,下至平头百姓,就不信搜不到简老夫人在里面听得一哆嗦,连心都揪起来了,脑子里只回荡着后日关城门五个大字……外面的婆子还在嚼着舌头,简老夫人慢慢起身,从椅子上坐起来,走回床上坐好,定了定神,才对外叫道:芳影——给我倒杯茶进来外面婆子饶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内室的门帘掀开,一个婆子点头哈腰地踱进来,对着简老夫人问道:老夫人,可是要茶?简老夫人皱眉道:芳影呢?芳影是简老夫人的大丫鬟。
那婆子忙道:芳影姑娘去致远阁领春季的衣衫首饰去了。
这院子里的大丫鬟和二等丫鬟都去了,只留了奴婢们在这里伺候。
简老夫人倒也罢了,急着要去跟卢太夫人说话,便道:服侍我梳洗。
两个婆子忙一个去扶了简老夫人起来,一个去炊水,服侍她洗漱完毕,简老夫人便去了卢太夫人住的厢房通风报信。
听见简老夫人的话,卢太夫人吓了一跳,忙问道:可属实?简老夫人深思道:有些蹊跷,不过无风不起浪。
娘可是让人瞧见过?卢太夫人皱眉,仔细想了想,想不出自己哪里露出破绽。
又道:开始不是在下九城搜的?——可见不是为了我。
简老夫人点头,道:估计不是娘。
不过也难保有些小人打着‘蜂麻堂’的名声作祟。
娘晓得,‘蜂麻堂’在道上也是有些名头的。
卢太夫人颇为骄傲,哼了一声,道:你再派些人出去看看。
若是属实,我明日就走。
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可惜看不见那个疯妇的下场又道:卢珍娴我就帮你带回去解决了。
说着这话,卢太夫人脸上露出几分怪笑,道:她倒是生得不错,又是大家闺秀,一定很多人愿意出大价钱来睡她……简老夫人吃了一惊,忙道:娘可别胡来——她是正经卢家的姑娘,这样做,要是让简飞扬晓得了……卢太夫人不屑地道:他们如何会晓得?带了回范阳,过一阵子,我就报给她‘病亡’过来。
你也晓得,她身子不好,风吹吹就能病了。
——回去生场病,是再容易不过了。
又冷笑道:就因为她是卢家的姑娘,就应该不得好死这话让简老夫人听着别扭,讪讪地道:娘,我也姓卢……卢太夫人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是我的女儿,跟着我姓杨才对。
那姓卢的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简老夫人见卢太夫人又犯了左性,便不再相劝,回去给她收拾了衣裳行李,便过来贺宁馨这边辞行。
贺宁馨故作惊讶,苦留不止,不让她走。
卢太夫人见贺宁馨不想让她走,反而更是要走,笑眯眯地道;不用了。
外孙媳妇这样孝顺,我自然铭记在心,回去帮你们多往庙里施些香油,求菩萨保佑你们长命百岁贺宁馨劝了一会儿,见卢太夫人和简老夫人都铁了心,便不再劝,命扶风去里屋取了个荷包出来,道:外祖母突然要走,外孙媳妇没来得及备礼物。
这里有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外祖母拿回去,帮我们在祖宗面前上柱香吧。
贺宁馨一出手就是一万银子,卢太夫人和简老夫人都愣了一下。
卢太夫人回过神来,接了银子,对贺宁馨笑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我知道的。
又起身道:天不早了,我去接了娴丫头,就一起回去吧。
贺宁馨笑盈盈地站起来,道:真是不巧。
表妹感染风寒,高热不退。
昨儿我让人连夜送她去城外的庄子上养病去了,免得过人。
卢太夫人心生不虞,道:你这样把我的人送走,也不跟我说一声贺宁馨红了脸不说话。
简老夫人忙打圆场,道:既然这样,娘明日出了城,就去庄子上接了娴儿也行。
贺宁馨讪讪地道:表妹病得厉害,从这里到范阳,天高路远。
知道得,说是外祖母舍不得表妹,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寄人篱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和外祖母要把她往死里逼呢……话说到这份上,卢太夫人倒不好坚持,只好恨恨地先不提卢珍娴,只等出了城,自己寻到镇国公府的庄子上再说,便跟贺宁馨闲话几句,就回了简老夫人的院子。
第二日一大早,卢太夫人便告辞出府。
贺宁馨专门找了镇国公府最好的马车,派了得力的人手,送她出城。
到了城里繁忙的街市,卢太夫人见离开了镇国公府的范围,便命车夫停车,道:我要去前面的铺子买些东西。
你去城里逛几圈,午时再来接我。
那车夫领命,自己赶车去城里转圈。
卢太夫人笑着看着镇国公府的马车远去,不屑地白了一眼,自己孤身去了一家成衣铺子,打算买些普通的衣裳,将自己身上的衣裳换了下来。
——她当然不会再去坐镇国公府的车。
最近这些事,她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只是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就是神仙再世,也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她这样做,不过是习惯性地谨慎罢了。
等她进了铺子,一直跟在她后面的简飞扬和安郡王范世诚这才现身出来。
派两个人进去,将那婆子打昏了带到缇骑的昭狱去。
安郡王冷静地吩咐道。
他们带来的缇骑的两个女番子便一起进了那成衣铺子,在里面换衣衫的隔间里,寻到了正在从新梳头的卢太夫人,快步上前,一个手刀便将她打晕过去,从后门抬走。
简飞扬和安郡王早已带着大车等在后门处。
见人到手,安郡王的手下打了个呼哨,通知周围的人收队回府了。
卢太夫人悠悠地醒过来,第一眼便看见面前是一堵黑糊糊青砖墙,上面有些暗红的血迹,还有许多稀奇古怪地东西挂在墙上,不由打了个寒战。
刚想起身,卢太夫人却发现自己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不得动弹,不由大急,叫道:谁敢抓我?——我乃镇国公府老夫人的亲娘小心我告诉我外孙,将你们抄家灭族安郡王从屋门后转出来,笑嘻嘻地回头对身后的人道:你果然没有说错。
她倒是胆大,这会子还急着攀污镇国公府卢太夫人定睛一看,一个身穿大红箭袖袍子,生得绝色的男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在那男子身后,正是面如寒霜的简飞扬——她这些天在镇国公府虽然只见了他一面,却绝对不会认错卢太夫人心里警铃大作,咄咄嗦嗦地叫道:飞扬,你就任人这样折辱你的外祖母?简飞扬不发一言地走过来,一个飞腿,将卢太夫人直接从地上踹得飞起来,咚得一声撞到对面的墙上,又滚落下来,做了滚地葫芦状。
卢太夫人只觉得肋骨处生疼,似乎已经被踢断了几根,有一根似乎扎到了肺里,一呼吸就火辣辣地疼,一时熬不住,又急又怒,便一仰头,晕了过去。
安郡王过来瞧了一眼,道:你也悠着点儿。
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很多线索就又断了。
简飞扬冷然道:死不了说着,从旁边的墙上取了根有倒刺的长鞭过来,往卢太夫人身上抽去。
鞭鞭狠辣见血入骨,见卢太夫人还是不醒。
简飞扬索性从一旁的架子上端了盆辣椒水过来,往卢太夫人身上泼了过去。
卢太夫人身上尽是被简飞扬的鞭子抽破的伤口,此时被辣椒水一浇,顿时又痛醒了过来,如杀猪般叫了起来。
简飞扬一脚踩过去,正好踩在卢太夫人的嘴上,将她的嘶叫都堵了回去。
等卢太夫人被闷得直翻白眼,不再嘶叫了,简飞扬才将腿收回去,顺便又将她踢得离自己远了些,免得在脚下看着碍眼。
卢太夫人抬起头,看见是简飞扬拿着鞭子,杀气腾腾地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不由尖叫道:你个忤逆不孝子——让你母亲知道你这样对待你的外祖母,看她不往祠堂去哭老太爷去将你逐出简家族谱简飞扬冷笑一声,又往她身上抽了一鞭,道:你还嘴硬呢?——杨兰杨堂主,你装贵妇装得很起劲啊卢太夫人不妨被简飞扬叫破真名,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往墙脚缩回去,嘟哝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简飞扬还要抽她鞭子,安郡王上前几步制止了简飞扬,道:用鞭子做什么?打得自己手疼,来,咱们试试咱们昭狱的刑具。
前些日子进了一批新货,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偷工减料……说着,从墙上取下一排竹签样的东西,又取了各色各样形状的弯刀放到卢太夫人面前,一件件给她解释是做什么用的。
那些刑具,别说亲身去试,就算是听一听用法,就足够她呕吐起来。
简飞扬冷眼看着卢太夫人作呕,将手里的皮鞭舞得呼呼作响。
卢太夫人到这里六十多年,一直以为自己什么苦都吃过了。
如今才知道,以前那些苦,跟现在的皮肉之苦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我招我招卢太夫人并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以前就能曲意逢迎,现在更不在话下。
为了不受刑,她什么都能说出来。
简飞扬坐在一旁,听着安郡王一句一句地盘问,终于将她幼时如何从杨家的远亲家逃出,想一个人回杨家,却被拐子拐走,卖为瘦马,还有同卢家的恩怨,以及那假的简老夫人是如何到镇国公府的来龙去脉问得清清楚楚。
至于那假的简老夫人是如何李代桃僵的,却说得含含糊糊,怎么问也问不出再多的东西。
显见她也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安郡王便不再追问。
问完了话,卢太夫人觉得胸口疼得要命,不由求道:飞扬,我就算不是你的外祖母,也是你嫡亲的姨祖母,你就看在我和你外祖母同父同母的份上,救救我吧简飞扬腾地站起来,对安郡王道:该问的都问了,继续用刑吧,你可不能徇私。
——十八般大刑一一伺候过来,可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卢太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抽搐着问道:我都招了,怎么还要用刑?就是道上的人也没有这样狠辣。
简飞扬讥讽道:我可没答应过你,招了就不用刑——灭人满门,祸害无数良家女子,你这罪,活剐都够了安郡王笑道:放心。
我让懂行的人来做。
说着,往卢太夫人嘴里塞了颗药,毒哑了她,便转身唤了昭狱的行刑人员过来,道:大刑伺候。
——别死了就成。
耳听到背后的闷哼声响起,安郡王面不改色地同简飞扬一起出了昭狱。
到我家去喝两盅?安郡王想安慰简飞扬。
简飞扬摇摇头,道:谢了,下次吧。
——我要回去处置家里的那一个感谢昨天投粉红票和打赏的书友。
俺明天再一一答谢不吊大家的胃口,为了让大家看见做坏事的穿越女的下场,所以三更合一。
明天就正式解密了~~~第八十六章情深不寿(三更合一,继续求粉红!)※三更合一,求粉红票简飞扬从诏狱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此时已是三月三,上巳节,本来是贺宁馨打算大宴宾客的时候。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最重要的一个人证已经被绳之以法,也不能押着她过来指认自己的亲生女儿,更不能当众丢自己亲娘的脸。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简飞扬愁眉不展的进了二门,拐上抄手游廊,往致远阁行去。
简飞怡同郑娥一起,刚刚从致远阁出来,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大哥过来了,忙站到一旁,等着简飞扬过来。
简飞扬走近看见她们,微微点头示意。
简飞怡同郑娥一起给简飞扬行了礼,问道:大哥刚下朝?简飞扬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自顾自往前走了。
简飞怡脸上有些下不来,哼了一声,撇撇嘴,道:我去寻我娘说话去。
又问郑娥:你去不去?郑娥笑着摇摇头,道:妹妹替我向老夫人问安吧。
前儿大嫂说老夫人爱清静,一日一次去请安就可以了。
早上我已经去过了,就不再打扰她老人家了。
我回去打点一下行李,刚刚在大嫂那里说好了,明儿我去城外的庄子上看卢姐姐去。
简飞怡有些失望,啊了一声,不再言语,在前面的岔道口跟郑娥分道扬镳,自己往暄荣堂这边过来了。
简老夫人对简飞怡一向宠爱有加,她到简老夫人的院子也是驾轻就熟。
院子里的婆子见她走进来,赶紧上前帮她通传了一声。
简老夫人正在屋里往脸上敷鸡子调的面糊糊,白花花的一脸都是。
简飞怡自小看惯了简老夫人做这个所谓的面膜,也没有大惊小怪,便坐在一旁跟简老夫人闲话。
简老夫人敷了脸,嘴不好张开,躺在南窗下的长榻上,顺着简飞怡的话哼哼哈哈。
简飞怡拐弯抹角地说了半天闲话,就是想问问娘给自己的亲事寻得怎样了。
简老夫人虽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可是一来不好开口说话,担心毁了脸上的面膜;二来简飞振的婚事都没定,哪里轮得到简飞怡?——便在一旁装聋作哑。
简飞怡说得口干舌燥,实在没折了,只好闷闷地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赌气道:娘既然这样忙,女儿就不打扰娘了。
——女儿明天跟着郑姐姐去城外的庄子上看表姐去。
天天在府里待着,三月三都不得出去,实在腻歪死了。
简老夫人半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哑着嗓子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简飞怡以为娘终于听见她说话了,十分惊喜,忙道:娘,我说……我说……定亲的事儿……话未说完,脸上已经羞得通红。
简老夫人厉声道:不不是这个,是你最后说得那句话简飞怡琢磨了半天,喃喃地道:我没有说什么啊……就说明儿跟着郑姐姐去庄子上看表姐去……这也不行?简飞怡气馁不已。
简老夫人蹭地一下站起来,顾不得脸上的面糊糊直往下掉,拉着简飞怡的手,急切地问道:明儿不是五城城门尽锁,你们怎么出得去?简飞怡莫名其妙地看着简老夫人一脸紧张惶恐的样子,反手扶住了简老夫人不断颤抖的胳膊,低声道:娘,你怎么啦?——什么时候说锁城门了?没有听说过啊?简老夫人定了定神,放软了声音问道:你仔细些说,郑娥明儿怎么能出城去的?简飞怡偏了头想了想,道:就是刚才我和她去大嫂那里坐了坐,郑姐姐就说想去城外看表姐去,大嫂立刻便应了,还立时使了人去外院传话,给郑姐姐备车呢。
听见简飞怡这话,简老夫人觉得似乎有一支看不见的大手紧紧地擒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紧张地有些喘不过气来,赶紧坐回刚才的榻上。
脸上的面糊糊都滴到了她宝蓝色湖绸褙子上,淅淅沥沥,东一点,西一圈,眼见这件刚上身的绸衫就这样毁了。
简飞怡微微觉得有些可惜,忙要替简老夫人拿帕子过来擦脸。
简老夫人伸手拦住她,有些心烦意乱地道:你先回去。
我有些头疼,要静一静。
简飞怡只好起身告辞,带着满腹疑虑,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这边简飞扬回了致远阁,看见贺宁馨穿着一身海棠红三滚三镶的通袖夹棉小袄,下面系着藏青色锦缎马面裙,正立在一旁看着人在桌上摆晚饭。
屋里正对大门的墙边供桌上,点着两盏玻璃莲花灯,映着大厅一侧樱草色的帐帘,显得十分温暖和煦。
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累着?贺宁馨抬眼看见简飞扬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自己,忙过来打了个招呼。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一颗有些惴惴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嘴角微翘,对贺宁馨点点头,走进了屋子里面,坐到了饭桌前。
这几日有客,本来都是一起吃的。
可是自从昨儿卢珍娴病重被送走后,贺宁馨便借口担心一起吃怕染上病,让人都在自己院子里吃。
卢太夫人是走了,二叔公可在镇国公府里住的乐不思蜀,一点都没有想走的意思,贺宁馨也颇觉头疼。
简飞扬拿起筷子,端了玉瓷小碗,开始慢慢吃饭。
贺宁馨便住了嘴,帮简飞扬舀了一碗汤,自己也舀了一碗,慢慢吃了,才又说起闲话。
吃完晚饭,贺宁馨同简飞扬进了内室,又早早地洗漱上床。
今天一大早,从卢太夫人坐车离开镇国公府开始,贺宁馨同简飞扬两个人的神经都崩得紧紧地,生怕出一点差错。
好不容易等到简飞扬回来,贺宁馨见他眉头紧锁,可是又不像是不顺利的样子,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有麻烦吗?——看你愁成这样。
简飞扬侧头看了贺宁馨一眼,伸手将她搂入怀里,叹了一口气,道:杨兰被抓进诏狱了。
杨兰便是那卢太夫人的真名。
只这一句话,就让贺宁馨露出会心的笑容。
诏狱是什么地方,贺宁馨是再清楚不过。
那天听罗开潮说,这卢太夫人便是当日蜂麻堂的堂主夫人杨兰,又说蜂麻堂跟卢家被灭门有很大关系,就让贺宁馨颇有些惊讶。
她真没想到,这位堂主夫人,有这样的胆色,也算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了,真不知哪一方水土,能养出这样的奇女子……简飞扬知道贺宁馨也急着知道真相,便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就对贺宁馨讲起了今日这位堂主夫人,在诏狱里面交待的话。
据她说,她本是江南辉城府杨家的双生嫡女之一,跟我的外祖母杨华君,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只是辉城府里有个风俗,说双生子不祥。
所以但凡有双生女、或者双生子,都要将小的一个送到远亲家里寄养,将大的留在府里。
若是大儿夭折,便会将小儿接回。
若是没有,则等小儿长大,女儿就备一份嫁妆嫁出去,男儿就过继给无子的远亲家里。
贺宁馨听了不解,插话问道: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她怎么会落到那种地方?杨家也是江南的豪富之家,跟大齐朝最大的皇商罗家都私交甚笃的家族,怎么可能是那种卖儿鬻女的穷家小户?简飞扬有些忿忿,拒绝接受这样的因缘:十有八九是她往自己脸上贴金贺宁馨但笑不语。
简飞扬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说,是她幼时从亲戚嘴里听说自己原来是杨家的嫡女,十分不忿,不想在小乡村里过一辈子,便大着胆子一个人从那远亲家里偷跑出来。
结果碰到第一个人,就让他骗了。
以为是个好人,说要送她回家,结果转手就将她卖到养瘦马的人家去了。
贺宁馨咋舌道:那时她多大?怎么就敢大着胆子一个人往外跑?别说几岁大的小姑娘,就是十几岁,二十几岁,也没有正经人家的姑娘敢一个人出门子。
简飞扬伸了个懒腰,没精打采地道:大概是六岁,还是七岁?——不记得了,也许是五岁,总之从此便入了风尘。
后来,她说也想过要从那养瘦马的人家逃脱,结果试了几次,都被抓了回来。
你知道这些人家里,有的是法子整治这些不听话的姑娘。
贺宁馨叹了口气,道:之前也是个可怜人。
简飞扬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气上来了,捶着床道:她可怜,难道就能怪得了别人?——若她说得都是真的,她被人拐了,也是她自找的我就没见过几岁大的小姑娘敢一个人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你说拐子不拐她们,拐谁?贺宁馨忙帮简飞扬顺了顺气,道:好了,好了,当然是她不对,这还用说?——你还是快说后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简飞扬抓了贺宁馨的手,贴放在胸口,眼睛盯着帐顶绣得的五色莲花,又继续说了起来。
她出道之前,曾经还想过要杨家人来给她赎身。
你也知道,杨家家大业大,就算她真的是嫡女,如今落到这种脏地儿,只会当她死了,断不会为了她一人,让整个家族蒙羞,自然无人理会她。
她便挑了杨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她的嫡亲姐姐出嫁那一天登台出道,在花街柳巷一炮而红。
既是自暴自弃,也是故意给杨家人难堪。
不过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份量。
她所在的小堂子,层次还不够高。
见过她的人,还没机会见到杨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卢家的嫡长媳。
而见过卢家嫡长媳的人,又不会到这个不入流的堂子里来喝花酒。
后来她帮着老鸨,将那堂子经营得蒸蒸日上,逐渐打响了名头,过来喝花酒的人,身份也越来越贵重。
直到七年后的一天,卢家的嫡长子,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带着自己的妻子,便是我的外祖母,真正的卢太夫人,回江南辉城府省亲,跟着朋友来堂子里喝花酒。
她一出来,跟着那卢家嫡长子过来的人都十分尴尬。
那卢家的嫡长子自不必说,立刻掀翻了桌子,命手下将这堂子封了起来。
卢家那时还是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族里人在朝里做官的不计其数,好几个做到一品、二品的高位。
卢家的大公子一怒,自然连辉城府的知府都要看他三分脸色。
很快他就出银子将杨兰赎了身,带回范阳。
据杨兰说,卢大公子本来是想将她收房,带入府里,不过他的夫人悍妒,不肯让她进府,只好委屈她,在外面做了外宅。
贺宁馨听到这里,轻笑几声,摇了摇头,一幅不信的样子。
简飞扬知道贺宁馨在想什么,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我也不信。
若是真的爱重她,一定会娶她为妻。
别说做外室,就连做妾,都是委屈,断断不能的。
贺宁馨深以为然。
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爱重,不过是愿意娶她为妻。
而那些婚姻以外的承诺,都是男人为了满足自己欲望的花言巧语而已,女人要是当了真,就是自己持身不正,怪不得苍蝇专叮有缝的蛋。
简飞扬想到这些事情,不由又将贺宁馨搂紧了些,在她耳边轻声道:女人多了,是祸不是福啊。
贺宁馨倒是言笑盈盈地打趣了他一番,道:这可不一定。
怎么还有齐人之福一说呢?可见也是一种福气。
简飞扬闻言掐了她肉肉的胳膊一把,语带威胁地道:再瞎说,就不是掐胳膊这样简单了……贺宁馨赶紧求饶,又让他把话说完。
简飞扬打了个哈欠,道:后面的话,你不用听,我也不想讲。
总之我是一个字都不信。
她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跟卢家大公子,也就是我们卢老太爷的风流往事,你侬我侬的,蛮像回事。
可是最后她又说,她跟了他十二年,生了个女儿都十岁了,他还是不肯给她们母女名份,她闹过很多次,对方都不松口,后来好似厌烦了她,十天半个月都不过来一次。
再后来,那卢家大公子见她年岁大了,虽然样貌类似,但是谈吐风姿跟自己的妻子已经截然不同,再也无人能错认她跟卢家大夫人,便打算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走人。
她又羞又怒,却无计可施。
最后她一咬牙,同意离开范阳,但是有一个要求。
贺宁馨知道说到紧要关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简飞扬。
简飞扬故意卖了个关子,才缓缓地道:她的要求,便是求卢家的大公子,那时候已经是大老爷了,将他们的女儿,当时年方十岁的卢盈,送到卢家大老爷嫡亲女儿身边去做个小丫鬟,学些眉眼高低,管家理事的本事,以后也好嫁个好人家,别像自己一样,无名无份地跟了一个男人半辈子,也没讨到好。
卢家大老爷的嫡长女,便是大老爷的原配嫡妻杨华君所出的嫡长女卢宜昭,也是老镇国公简士弘的原配嫡妻。
那时候,卢宜昭十八岁,已经嫁到镇国公府两年,做了主持中馈的当家夫人,刚刚生了嫡长子简飞扬。
卢家的大老爷见自己的大女儿过得一帆风顺,一时对外室生的女儿心软,便答应了杨兰所求,将卢盈同另外三个家生子丫鬟一起,给京城的大女儿送过去了。
卢家的大夫人拗不过相公的请求,最后同意送人,但是让卢盈也签了卖身契,才肯送走。
卢宜昭远在京城接到爹爹的来信,和随信送来的四个小丫鬟,知道了卢盈与众不同,也对她有几分怜惜,将她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两人后来虽然生得相似,但是当时卢宜昭十八岁,卢盈只有十岁,年岁相差得大,两人相貌的相似之处还没有显示出来。
简飞扬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久久没有言语。
贺宁馨推了推他,有些着急地问道:后来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母亲……她是怎么取代你母亲的位置的?简飞扬摇摇头,道:后来的事情,杨兰也不是很清楚。
她离开卢家的大老爷,自己又不愿回江南,一个孤身女子上路,当然就被蜂麻堂盯上了。
她资质不凡,竟然入了蜂麻堂老堂主的眼,要抬举她做堂主夫人。
她这些年已经看开了,知道名份比什么都重要,便一心一意地跟着蜂麻堂老堂主,帮蜂麻堂筹谋打算,倒也做了不少大买卖。
再以后,便是隆庆帝要处死太子,镇国公简士弘在金殿据理力争,最后撞柱而亡,血溅朝堂,死谏帝王。
此事传出,天下震动,隆庆帝便收了杀太子之心,只将太子废为庶民,贬往西南。
杨兰在蜂麻堂里,这些年也试着上京去看过女儿,却没想到高门大宅,总是不得其门而入,见不到人。
镇国公简士弘的事传遍天下,杨兰担心镇国公府被抄家灭族,赶紧又去京城看女儿。
这一去,终于见到了女儿,却发现女儿卢盈已经顶着她嫡姐卢宜昭的名头,成了镇国公府说一不二的国公夫人,还生了一儿一女,不由大喜过望,觉得自己的女儿总算是给自己报了仇了,十分开心。
可是那时候,镇国公府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就算是国公府的夫人,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两人合计,打算等回乡之后,将简家的家财席卷一空,再带着两个孩子跑路,将简飞扬丢弃在简家远房亲族那里就是了。
简家人回乡之后,杨兰偷偷过来寻简老夫人卢盈,问她简家家财的事儿。
谁知卢盈跟她说,她手上只有简家浮面上的一点家财,绝大部分财产都被镇国公简士弘提前转移了。
还说简士弘临走的时候告诉她,只有卢嬷嬷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
如果想要取出那些东西,便只有等卢嬷嬷清醒过来才行。
杨兰气结,却也无计可施。
眼看简家人回乡,简家在祖籍只有远支旁族,他们对卢盈和卢宜昭并不熟悉,还好胡弄。
可是卢家人却不一样,特别是卢老太爷和卢太夫人,哪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卢盈也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他们。
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庞太后给她们送来了枕头,一旨懿旨将卢老太爷和卢太夫人流放西南南疆。
这两个至关重要的人走了,别的卢家人还好对付一些,杨兰便放下一大半的心。
这个时候,东南道上出现个神秘人,出大价钱买通道上的人,要屠了卢家庄。
当时东南道上的人都不肯接这绝户的买卖,只有杨兰得知了这个消息,知道如果卢家死绝了,自己女儿的地位便再无隐忧。
而当年她给卢家大公子做外室的时候,那样委屈求全,卢家的人都不许她进门,如今可真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时候了,便大力鼓动蜂麻堂的老堂主接下了这个后来让蜂麻堂受到灭顶之灾的大买卖。
卢家庄被屠以后,卢盈便放心地做上了简老夫人,也不想着带着银子跑路了,同杨兰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百般算计简家的家财,又多方挫磨简飞扬,只想将他弄死,便能独占简家。
只是简飞扬到底命大,诸多折磨都没有见效。
就在杨兰耐心用尽,想对简飞扬下杀手的时候,简飞扬像是有所觉察,等西南军过来范阳招募人手的时候,简飞扬便一个人投了军。
杨兰的手再长,还伸不到军营里面去,只得罢了。
又觉得这种半大小子从军,又是在西南军里时常跟羌族人有战斗的营里,十有八九活不成,到省了自己动手。
而简飞扬后来居然在军中搏出了一条出路,并且将他们家失去的世袭罔替的镇国公爵位又挣了回来,实是让杨兰和简老夫人卢盈又恨又喜。
当然两人也与时俱进,立时改变了策略。
——家财要算计,爵位更要算计。
杨兰便让简老夫人卢盈带着一家大小跟着简飞扬回京,自己由暗转明,在简家进京不久,就以卢太夫人的身份出现在被毁的范阳卢家庄,在卢家祖坟地旁结庐而居,又拿出当年算计的简家一部分家财,在范阳的寺庙里大做法场,以孝名、贤名传遍乡里,也是防着有人质疑简老夫人的身份,未雨绸缪之举。
本来杨兰觉得这个异世的人没那么聪明,她这样做,不过是用一个名面上的身份,来掩盖自己依然在暗地里从事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已。
谁知后来京城里镇国公府还真的派了人来,调查简家当年的往事,还有简老夫人的身份。
杨兰见自己的先招有了后手,十分得意,就跟着许嬷嬷上京,要为自己女儿撑腰。
之后的事,贺宁馨就都知道了。
贺宁馨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沉吟道:如今这整件事,还有两个疑点没有解决。
第一就是简老夫人卢盈是如何取代她嫡姐卢宜昭,成为镇国公府国公夫人的。
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去问老夫人卢盈?贺宁馨问道。
简飞扬不屑地道:那个骗子,我不会再信她说得每一个字贺宁馨笑了笑,道:赌气不是办法,若是想让她说实话,办法不是没有。
简飞扬沉默了半晌,冷笑道:就怕她也是个疯子,自己都信了她自己那套假话歪话疯话散话贺宁馨晓得简飞扬不想去盘问如今的简老夫人卢盈,实际上是不敢面对可能的真相。
他不敢相信是自己的爹爹为了卢盈这个贱妇,将自己的亲娘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
而卢盈要取代卢宜昭,没有老国公爷简士弘的参与是不可能的。
——老国公爷当时是不是色令智昏,连贺宁馨都不敢妄拟。
想到此,贺宁馨赶紧岔开话题,将另一个她也很感兴趣的疑点问了出来,便向简飞扬求证:你说,那个神秘人,到底是真的,还是杨兰编出来脱罪的?如果神秘人属实,杨兰和蜂麻堂便由主犯变成从犯和打手,罪责当然不同。
不过也只是从千刀万剐,变成斩立决的区别。
死罪难逃,差别只是死得痛苦,还是死得痛快。
简飞扬摇摇头,对贺宁馨道:很难说。
毕竟以当时蜂麻堂的人力物力,要做下那样一桩大案子,还能将种种线索打扫地干干净净,是很难的。
如果有人在后面帮他们成事,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这个神秘人跟卢家庄有什么过节,却没人知道,杨兰也说不出所以然。
——你说,没有动机的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贺宁馨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道:也许,我们可以从卢家庄被屠后的流言,以及卢家庄被屠后,谁得到了最大的好处,来推测这位神秘人的来历和动机。
——杨兰和她女儿卢盈不用说,自然是得益者之一,可是她们得到的好处,似乎是小头,并不是大头。
简飞扬立时便想到了当时的谣言,都说此事他们简家的大对头——庞太后所为。
卢家庄被屠,当年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声传出来是跟东南道上的蜂麻堂有关。
就算有极少数人有猜测,也都做不得准。
很快蜂麻堂又被人所灭,整件事便由庞太后背了黑锅,难逃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若不是十多年后,蜂麻堂堂主夫人杨兰又出来走动,这件事根本就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杨兰说是神秘人指使,她有什么证据没有?还有,蜂麻堂被灭,她怎么成了漏网之鱼?贺宁馨总觉得里面还有些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而杨兰晓不晓得,就很难说了。
也许是她跟人合谋,也许是她想摆脱蜂麻堂,自己另起炉灶。
总觉得这个人的所思所想,跟世人都不同,不能以常理推断。
简飞扬再次摇头,道:暂时没有别的证据。
至于她怎么成了漏网之鱼,她说当时她正好去了简家庄,偷偷见她女儿卢盈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走之后,他们还在拷问她,不知道还能不能问出新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起来,简飞扬就上朝去了。
暄荣堂的大丫鬟芳影急匆匆地过来见贺宁馨,说简老夫人昨夜哭了一夜,要回乡祭祖,给老太爷守灵去。
贺宁馨心知是简老夫人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不知是想逃,还是在想别的招儿。
我去暄荣堂看看。
扶风,你带了人,去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将卢嬷嬷搬到我们致远阁来吧,也好方便照顾。
贺宁馨一边披上薄氅,一边对扶风吩咐道,自己带了扶柳和丫鬟婆子,跟着芳影去了暄荣堂。
暄荣堂里,简老夫人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样子,连两鬓都有了些白发。
贺宁馨暗暗称奇,面上还是对她恭敬地道:娘近来可好?简老夫人看见贺宁馨进来,两眼如同冒火一样,冲过来抓住了她的衣襟,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将我娘弄到哪里去了?贺宁馨做出一脸诧异的样子,伸出手,将简老夫人双手从自己的衣襟上拨了下来,转头看见旁边的丫鬟婆子,沉下脸道: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老夫人扑上来,也不怕闪了她的腰?其实在敲打她身边的这些丫鬟婆子护主不力。
这些丫鬟婆子却有些委屈。
毕竟婆母别说是抓媳妇的衣襟,就是拿棍子打媳妇几下,也是该的。
谁敢还手?训完了这些丫鬟婆子,贺宁馨才笑着对简老夫人道:外祖母刚回去,娘就想她想得紧,也真是难得。
不过这几日家里事忙,一时照应不到,娘先歇着,等我们闲了,再带老夫人一起回乡祭祖。
说着,贺宁馨走出暄荣堂,对暄荣堂里的管事婆子吩咐道:老夫人病了,要静养。
从今日开始,除非有我的令牌,这院子里谁都不许出来,谁也不许进去——你们给我好好服侍老夫人,若是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家就都着落在这里了暄荣堂里的管事婆子都是被贺宁馨拿下马的,闻言不敢违拗,都俯首称是。
回到致远阁,扶风却急匆匆地回报,说卢嬷嬷死活也不肯挪地儿,一定要在那个院子里住,说是要等人回来,担心寻不到她。
——知道夫人和国公爷都看重卢嬷嬷,她们也不敢用强,不然几个人拖也能把她拖出来的。
贺宁馨低头想了一会儿,觉得既然已经将简老夫人卢盈软禁起来,卢嬷嬷那里再多派人手看着就行了,便不再坚持要将卢嬷嬷挪出来。
简飞扬下了朝回来,听说此事,便对贺宁馨道:看起来,我还是要回乡一次。
我总觉得,我爹说在祖籍那里藏有物事,说不定很重要。
贺宁馨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
你自己小心。
——圣上那里你打算怎么说?简飞扬轻描淡写地道:我已经领了圣上的差事,正好要去东南道一趟。
贺宁馨不再多问,帮他收拾了行李,便送他出了府。
一个月后,简飞扬风尘仆仆地回了镇国公府,拿出了他找到的一封信,给贺宁馨瞧。
贺宁馨展开信,慢慢读了起来:宜昭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唯愿卿卿长安康好,苍天有灵,复汝神志,读此书以解愁闷,护吾儿而享天伦自君归嫁,吾心无他,唯汝一人尔。
汝纯良谦和,冲敏仁慧。
惟太善,故能容。
惟求全,则不毁。
吾欲护汝如珍似宝,然适得其反,皆士弘一人之过也。
汝之小鬟,秽乱内宅,珠胎暗结,还欲栽赃于吾。
吾不堪受辱,亲灌红花于坠胎,未料伤及汝心,至汝神驰,蒙汝七窍,覆汝慧心。
汝之癫狂,皆因此鬟而起。
吾已代汝整内院,除内贼。
吾本欲手刃此鬟为汝解因。
惜庞妃猖狂,虎视耽耽,欲以其妹攀嫁士弘。
若汝之恶疾为他人所闻,不独吾不能护汝,吾镇国公府亦会落入奸妃之手,吾亦不能护吾家、吾君、吾大齐此鬟虽年少汝,然与汝音容类似。
士弘无奈,遂灭此鬟生育之后患,故以此鬟暂代汝之位,以安庞妃耳目。
吾自此护汝起居,不假他人之手,惟愿苍天有眼,开汝心智,士弘虽九死而无憾近日观汝神智日清,凝眸处时有所思,复醒在即。
吾欣喜若狂,夜不能寐,夙夜观汝睡相而自得,爱莫能弃。
然国难当头,太子蒙冤,吾简氏一族袭镇国公之位三百余年,未敢独善其身,枉顾君之安危吾已决意金殿赴死,救太子于水火,为大齐不落奸佞之手,尽吾绵力言尽于此,吾不能亲见汝复醒,与汝共赴黄泉,是吾负汝。
惟愿来生,再结连理,生同寝,死同穴,吾当执汝之手,与汝偕老,必不负卿。
吾对汝言明数次,待汝病愈,当首赴吾家之祖籍万州取物为证。
除家财外,亦有此鬟之卖身契与此书同藏。
汝虽病中,然日渐康复,记诵无误,苍天有眼佑吾妻。
此鬟作祟,汝初诞飞振即病笃,甚之哀哉飞怡乃简家旁支之女,养于此鬟膝下。
若此鬟有悔改之意,可将飞怡过继,令其奉养天年。
若此鬟执意鸠占雀巢,李代桃僵,不肯相让,汝可取卖身契相胁,若仍不从,汝可示此书于吾儿飞扬,令其斩杀此鬟,为吾雪耻士弘手书于大齐隆庆十六年四月七日夜五鼓注:这封信的头两句话,引自林觉民烈士的《与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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