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清醒,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离大限能有多远?贺宁馨反问道。
宋医正苦笑,也不远了。
——所以,夫人就当我刚才说得是废话,该做什么,就去做吧。
贺宁馨心下恻然,知道如今就是有灵丹妙药,也是无力回天。
只能安慰自己,让卢宜昭临死的时候清醒过来,帮她的儿子一把,也体会到老国公爷的苦心,应该也是卢宜昭自己愿意的吧?贺宁馨一边想着晚上如何跟简飞扬交待此事,一边郑重谢过宋医正,命人送他出府。
等晚上简飞扬从衙门里回来,贺宁馨便原原本本将宋医正说得话转述了一遍。
简飞扬半天没有说话。
贺宁馨等了半晌,简飞扬却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外书房理一理。
说完,快步离开了内室,往外院里去了。
贺宁馨知道简飞扬不想在她面前失态,而且作为儿子,刚得知亲生母亲尚在人世,马上又要面临天人永隔的局面,心里的难过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和明白的,便没有拦着他,也没有追上去。
简飞扬半夜才回到内室。
洗漱之后,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贺宁馨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打个盹儿,又被简飞扬吵醒了。
回来了?事都办完了吧?贺宁馨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帐帘里面的黑暗。
嗯。
简飞扬一面说,一面掀开被子躺进去,抱着贺宁馨在怀里,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道:睡吧。
明儿还要劳心费力,可别累狠了。
贺宁馨便知道简飞扬是赞同了她的主意。
既然两人都同意了,此事宜早不宜迟,再拖不知会出什么问题。
简飞扬虽然难受,可是也没有别的法子。
与其让娘亲一直在糊涂中离开人世,还不如唤醒她,让她知道爹爹的一番苦心,想必也能了了娘亲和爹爹的一番心意。
贺宁馨想起还在缇骑诏狱里面的杨兰,担心地问了一句,道:杨兰还有没有说过别的事情?那位买通东南道上的黑道,屠了卢家庄的神秘人,仍然让贺宁馨有些心惊肉跳。
简飞扬一时语塞。
其实安郡王将杨兰交给属下用刑的时候,已经毒哑了她。
她若是还有要招的,也只能拿笔写下来。
可是用了拶刑之后,她的手指头还能拿笔吗?简飞扬深表怀疑。
不过这些事情,他根本不想贺宁馨知道,所以上一次,他只是含糊其词,说还在审,不知能不能问出别的什么。
现在贺宁馨问起来,简飞扬只好道:……她再也说不出话了。
贺宁馨心里一惊,清醒了几分,低声问道:可是用了大刑?简飞扬点点头,把贺宁馨又搂紧了几分,在她耳边轻声道:安郡王担心她说得太多,将我们镇国公府扯进去。
所以我们俩问完话之后,就将她毒哑了,交给下属动刑。
不过是惩罚的意思,也算是为卢家庄枉死的数百条人命赎罪。
贺宁馨有几分不安,在简飞扬怀里挪动了几下,道:我还是觉得那个神秘人,是实有其人的。
简飞扬默然了半晌,道:就算有,也掩盖不了她们母女的罪孽。
贺宁馨笑了一下。
贪念人人都有,不过一般人的贪念,都是在一定的范围以内,不会超出自身的境遇太多。
而杨兰的贪念,却是让人匪夷所思,完全不顾她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境遇。
一般的名ji从良,要么隐姓埋名,嫁给穷家小户,拿着当年的私房贴补婆家,才能坐稳正妻的位置。
若是不想嫁给穷家小户,而是要进大户人家,做到外宅也就到了头了,不可能进府去做妾。
这位堂主夫人杨兰,不仅不想做妾,还奢望正妻的位置,难怪那位卢老太爷后来厌了她,连外宅都不想维持,只想打发她走人。
一般的女人,对这些奢望不到的东西,根本想都不会想,更别说跟自己的男人一再提起来,都知道只会徒惹笑柄,自讨没趣。
而杨兰跟着卢家大公子的时候,不仅提过多次想跟卢公子做正头夫妻,而且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灌输到女儿脑子里,居然让卢盈奢望以一个丫鬟之身,就能做三百年勋贵人家的主母可是这样的贪念,在风云际会,朝政更迭之下,居然让她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可见人力有时穷,天意不可测。
要说当年老镇国公简士弘的计策,不是不完备的。
先让同自己夫人生得相像的丫鬟顶替夫人的位置,瞒下夫人生了恶疾的消息,将庞贵妃的黑手挡在府外。
然后在夫人快要病好、自己打算金殿赴死的时候,做好了两手准备。
首先将家里的绝大部分财产运到祖籍藏匿起来,这样若是自己一死,镇国公府抗不住庞贵妃的反扑,一家大小全部被杀,至少也能将财产留给族里的远亲。
其次,若是庞贵妃没有那样大的本事,镇国公府只是被夺爵削职为民,病好后的卢宜昭在自己娘家卢家的扶持下,护住一家大小是没有问题的。
而那个被拿来当了幌子的丫鬟卢盈,估计根本没有放在老镇国公眼里。
说不定他还觉得,当时假的镇国公夫人待在明面上,更能挡住庞贵妃的明枪暗箭。
卢宜昭便可以在幕后操纵前头的丫鬟卢盈,得以带着孩子全身而退,甚至必要时拿卢盈做替罪羊,丢卒保车。
老镇国公简士弘甚至考虑到了这个丫鬟是不是会恋栈不去,所以留下遗书,说如果卢盈不肯相让,便命大儿简飞扬斩杀卢盈。
可惜这一切的打算,都坏在一个问题上,便是自己妻子的娘家卢家不仅没有成为自己妻子的倚仗,反而被灭了族。
如果卢家没有被灭,卢宜昭就算没有像他预料的一样很快病愈,卢盈也坐不住这正室嫡妻的位置。
——卢家也是百年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是不可能被卢盈从卢宜昭那里偷师学来的三脚猫功夫骗过去的。
她也只能骗骗陌生人,或者是几岁大的小孩子。
还有卢盈比一般人更盛的贪念,也是出自老镇国公意料之外的。
他大概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丫鬟卢盈背后,还有那样一个更胆大妄为的母亲,才教出了卢盈这样一个四不像的女儿。
说起来,若不是有简家家财的诱惑,真正的简老夫人卢宜昭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
不过光凭这一点,老镇国公简士弘大概就能含笑九泉了。
——至少,他还是用某种法子护住了自己的妻子不被人轻易害了性命。
贺宁馨在简飞扬怀里仔细跟他分析着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道:明日晚上三更之后,你命那几个看着卢盈的婆子,给她换上丫鬟的装束,蒙了头,带到平章院里去。
平章院是以前老镇国公简士弘同国公夫人卢宜昭住的上房院子,后来被卢盈占了。
贺宁馨嫁过来之后,两人还有过一番争执。
卢盈曾经在那里挖了个坑,想让贺宁馨跳进去,绝了她同简飞扬的后嗣。
结果贺宁馨虚晃一枪,将简老夫人诓出来之后,根本没有搬进去。
这事让假的简老夫人卢盈气得中风,从此便开始走下坡路。
所以如果要唤醒卢宜昭的记忆,还原当年的场景十分重要。
贺宁馨便问简飞扬:你记不记得,你爹和你母亲当年的上房是什么样子的陈设?简飞扬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道:不太记得了。
我记事以后,就很少去平章院。
我爹只许我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别说平章院,就连后花园里他同我娘一起住的小院子,我都没有去过。
简飞扬小得时候,不知道爹爹为何不去娘的院子,反而天天去后花园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里住。
后来他回到东南万州祖籍,偷听到自己是庶子的时候,又觉得爹爹是个宠妾灭妻之人,先有自己这个庶长子的出世,后来又日日去后花园里妾室的院子里住,将嫡妻抛在一边……凡此种种,居然都是误会。
简飞扬叹了一口气,对贺宁馨道:现在看来,幸亏羌族人没有我们中原人狡诈。
不然凭我的脑子,不一定斗得过他们。
贺宁馨忙安慰他,道:你不用妄自菲薄。
打仗靠的是实力,阴谋诡计只能得一时之功。
可是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
简飞扬笑了笑,在贺宁馨脸上亲了一下,道:我媳妇说得话,就是好听。
贺宁馨嘴角微翘,道:如果你不记得,我就按照一般国公府上房的陈设,将平章院的内室布置起来。
想了想,还是打算到时候再带着娘亲卢宜昭过去,问问她有什么印象,让她帮着布置屋子,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既然要在那里演上一出大戏,清场便是必要的。
简飞扬便答应从安郡王那里借几个缇骑的女番子过来,护住平章院的外围,以免有人偷闯。
你带着二弟,躲到里面的隔间里去。
我会事先在隔间的板壁那里,留下几个缝隙。
如果你们想看看当时的情形,也可以从缝隙里面看见。
——不过就得辛苦二弟几分,不能让他出声,也不能让他弄出响动。
贺宁馨又对简飞扬说道。
简飞扬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看紧他的。
到时候会将他堵了嘴,捆成个粽子样儿。
贺宁馨踌躇了一番,又问道:我想让表妹也过来。
她到底是卢家人,而且,她说不定还知道些别的事情。
到时候,让她同你们一起躲在隔间里好不好?为了挽回简飞振,贺宁馨也算是煞费苦心。
知道简飞振对卢珍娴有心,如果卢珍娴也帮着卢宜昭说话,简飞振应该会仔细考虑吧?从贺宁馨知道卢家人被灭,同杨兰有脱不开的干系之后,她就对卢珍娴爹娘的死,有了某种怀疑。
原因很简单,当时卢珍娴的爹娘带着她逃到简家庄上的时候,正是卢家被灭的时候。
杨兰和卢盈想得是卢家人都死绝了,她们才能鸠占雀巢。
那时候若是让杨兰得知卢家还有三条漏网之鱼,会不会……而留下卢珍娴,不知是她们计划之中,还是计划之外的。
如果幸运的话,贺宁馨明日想将这些疑团都一网打尽。
其实很多事情,她自己都有猜测。
如果明日卢宜昭仍然无动于衷,不能开口说话,贺宁馨打算来个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看看自己能不能骗到卢盈这个骗子。
当然,若是她的布置起了作用,让卢宜昭亲自开口,揭穿卢盈的真面目,肯定比贺宁馨出马更管用。
飞怡那里怎么办?——你打不打算让她知道真相?贺宁馨不是很确定。
简飞怡只是个女儿,将来总是要嫁出去的。
让她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呢?白白让她伤心而已。
简飞扬也是同贺宁馨想得一样,便道:飞怡就算了。
等这桩事了结,你就多上点心,寻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吧。
她的年岁也不小了。
贺宁馨笑着应了,两人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便各自歇息。
到了第二天,简飞扬上朝去之后,贺宁馨便约了卢珍娴一起去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亲自带了卢宜昭出来,往平章院里去了。
这些日子,贺宁馨天天过来,跟卢宜昭说说话,或是跟她一起做针线。
卢宜昭已经对贺宁馨很是熟悉,偶尔还能看着她笑一笑。
贺宁馨让她做什么,她都会跟着去做。
所以旁人不能将她请出那个小院子,贺宁馨却可以。
又加上有卢珍娴跟着,卢宜昭脸上的神色更是祥和。
一行人来到平章院里,贺宁馨命丫鬟婆子都等在外面,不要让人闯进来。
自己和卢珍娴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卢宜昭进了平章院上房的内室。
只见内室里如雪洞一般,诸般帐帘陈设都被贺宁馨事先收起来了,等着今日再重新布置。
看见内室里摆放的家私,卢宜昭的眼里出现一丝困惑的神色,眉头更是不由自主的跳动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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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卢宜昭对这里似曾相识的样子,贺宁馨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她伸手轻轻拉了卢珍娴的衣袖一把,两人一起走到内室的长榻边,拿起一幅宝蓝色绣着万字不到头的挂帘,在屋里的千工拔步床前比划了几下,对卢宜昭问道:娘,您觉得这幅帘子挂在这里怎么样?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贺宁馨同简飞扬都已经改了称呼,叫卢宜昭娘,卢珍娴也跟着叫姑母,只盼着这些称呼能唤起她的一些记忆。
卢宜昭对贺宁馨的称呼没有似乎反应,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那幅挂帘。
贺宁馨便对卢珍娴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边一个,将挂帘铺展开来,就要往那千工拔步床前面的横梁上挂。
卢宜昭突然出声道:不是这个。
说着,走到放着挂帘帐幔的长榻边,在里面挑挑拣拣了半天,找出一幅暗金色织锦云纹的挂帘,对贺宁馨和卢珍娴道:挂这幅。
两眼已经有了些神采,不像以前直愣愣,诸事不理的样子。
贺宁馨压抑住心头的喜悦,同卢珍娴对视一眼,便走上前去,从卢宜昭手里接过暗金色挂帘,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也好,这幅看上去更悦目一些。
说着,贺宁馨同卢珍娴一起将挂帘挂了起来。
雪洞一般的屋里,立时增添了一丝暖意,有了些鲜活的气息。
卢宜昭在屋里慢慢走着,四处看了看,指着墙脚边一处空荡荡的地方,道:这里放一对连珠瓶,最好是汝窑的雨过天青色。
春天里插迎春花,夏季换粉色菡萏,秋季可以放金桂,冬季养腊梅。
四时都有供养,不用特别挑奇珍异草。
贺宁馨听了卢宜昭的话,又惊又喜。
这可是自从她见到卢宜昭以来,听见她说过的最长的话。
卢珍娴也非常惊讶,悄悄对贺宁馨道: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卢家庄上房正屋的连珠瓶里,经常就只放着这几种花……贺宁馨也对卢珍娴道:大概是从小的见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说完这话,贺宁馨忙出去对外面候着的大丫鬟扶风道:去库房挑两个连珠瓶过来,找一找有没有汝窑的雨过天青色连珠瓶。
再去后花园看看有没有什么应景的花卉,摘几支放进去,一起送过来。
扶风不知何意,倒也没有多问,忙忙地带了几个婆子去库房里寻连珠瓶去了。
贺宁馨回到内室,看见卢宜昭已经站在一架精致的紫檀木多宝格前面,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里明明有一对四羊青铜香炉,到哪里去了?贺宁馨这时走到卢宜昭身边,笑道:娘帮我们再看看,这多宝格上可要摆满了才好看呢。
卢宜昭却笑着斜睨了贺宁馨一眼,道:你这话不妥了。
多宝格上,要留白方好看。
全放得满满地,也不嫌挤得慌。
贺宁馨被卢宜昭这一眼看得心里怦怦直跳。
虽然卢宜昭被岁月摧残得面目全非,可是大家闺秀的风仪犹在,不经意的顾盼之间,依然能看出昔日的风采。
这种气度,不是假的简老夫人卢盈拿腔拿调的摆架子装得出来的。
卢珍娴跟在卢宜昭后面亦步亦趋,将她要的东西都记了下来。
等卢宜昭累了,做到一旁的椅子上歇息起来,卢珍娴赶紧将她记下的物品交给贺宁馨。
贺宁馨看了看,对卢珍娴笑道:看这样子,娘应该快好了。
也许被尘封的记忆,会借着这些一帐一瓶,一花一草,冲破桎梏,重见天日。
卢珍娴却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拉了贺宁馨到屋子的一角,轻声问道:若是我姑母真的清醒过来,大嫂打算如何处置那贱婢卢盈?贺宁馨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这就得看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
——还有,也得看二弟怎么选了。
卢珍娴放开贺宁馨的衣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越发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贺宁馨出到外屋,正好看见大丫鬟扶风带着几个婆子,抬了两个半人高的连珠瓶过来。
看见贺宁馨站在屋前的台阶上,扶风快走几步,到贺宁馨面前屈膝行礼回道:夫人真是神机妙算。
那库房里还真的有一对雨过天青色的连珠瓶。
管库房的婆子说,以前本来是在平章院里放着的,后来老夫人嫌这对花瓶太过老气,让人拿回去放到库房里,另挑了一对五彩珐琅青玉樽放到房里去了。
那对五彩珐琅青玉樽当然已经被贺宁馨收起来了。
贺宁馨笑着命那两个婆子将连珠瓶搬到屋子里面,又将卢珍娴刚才记得单子交给扶风,吩咐道:照着单子去库房把这些东西取过来,记着,要快一些。
扶风接过单子,又忙忙地去库房里寻东西去了。
贺宁馨回到里屋,看见那两个婆子已经将连珠瓶摆放整齐,瓶里面随便插着两支粉白色的仙客来,不是什么名种,但是开得硕大、蓬勃,有股子勃勃的生机。
卢宜昭看着连珠瓶里的仙客来,满是欢喜的样子,连一向对花草不感兴趣的贺宁馨也看住了,顿时觉得这插了仙客来的连珠瓶摆放在内室里,一下子将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以前这里还有一张红木的长案,放在隔间的南窗底下。
我在那里绣花,他在一旁写字,读书……卢宜昭突然又冒出一句话,说着便起身,非常熟练地往隔间里去了。
贺宁馨有些着急。
那隔间本是准备了今天晚上让简飞扬、简飞振和卢珍娴躲在里面看好戏的,里面的家什都命人搬走了。
果然,卢宜昭站在隔间门口,望着完全空荡荡的屋子,眼神又有些迷乱起来,口里喃喃地道:……怎么不一样呢?那张长案到哪里去了?贺宁馨见卢宜昭又有些魔障的样子,忙领了她转过身来,指着屋里刚才由卢宜昭亲自布置的内室问道:床上的铺盖娘打算要什么样子?将卢宜昭从隔间门口引开,来到千工拔步床前面。
床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褥子,还没有放上床单和锦被。
卢宜昭的注意力又被转移了些,眼神又逐渐清明起来,闻言若有所思地道:大红色百子缂丝被,和鸳鸯枕,这两样就够了。
又摸了摸床上的褥子,微微皱了眉头,道:这褥子也太薄了些。
以前都是垫了双层平绒的褥子,冬日里还好。
天气热的时候,还要加上凉衾。
平章院里,不论外屋还是内室,都有地龙,里面的暖阁还有火墙,冬日里自是无忧,难过的是夏天。
大齐朝的富贵人家,夏日里并不敢大肆用冰,所以陇西道出产的凉衾就有些供不应求。
那凉衾是冰蚕吐丝所结,和天水碧一样,产量极为稀少。
就算拿着银子,没有路子,也不知到何处买去。
贺宁馨的陪嫁里,有一幅凉衾,一次都还没有用过。
卢宜昭居然也是用过凉衾的,看来无论是她的陪嫁,还是老镇国公简士弘为她准备的,她以前的日子,也是锦衣玉食,不遑多让的。
可惜这样富贵荣华的日子,在卢宜昭的这一生里,只是极短的一段时间。
贺宁馨想起来就有些心酸。
——难道就是因为他们卢家招惹了杨兰和卢盈,才引来了这样的杀身之祸?这边三个人在千工拔步床前说着话,扶风已经将单子上的东西都寻了出来,装了几个大盒子,同几个婆子丫鬟一起抬了过来。
贺宁馨同卢宜昭和卢珍娴站在一旁,指使扶风将那些陈设一一摆放起来。
等东西全部摆好了,平章院的内室已经完全变了样儿。
卢宜昭在屋里看了看,又起身四处走动起来,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越来越深。
贺宁馨知道差不多了,便让屋里的婆子丫鬟都退下,自己和卢珍娴过去,一人一边扶了卢宜昭的胳膊,道:吃午食的时辰到了,娘要不要去用些午食?卢宜昭下意识地点点头,跟着贺宁馨和卢珍娴往外走去,走了一半,又回过头来,往屋里看了一眼,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贺宁馨装作没看见,笑眯眯地对另一半的卢珍娴道:国公爷前儿才从万州回来,这几天都忙着面圣回话,都没有功夫跟家里人好好聚一聚。
卢宜昭听见国公爷三个字,全身都抖了一抖。
贺宁馨同卢珍娴马上感觉到了,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见欣喜之色。
只要卢宜昭能清醒过来,一切难题应该就能迎刃而解。
将卢宜昭送回后花园东南角的小院子,贺宁馨还要管家理事,便先离开那院子,回致远阁去了。
单留下卢珍娴陪着卢宜昭一起用午食,吃完午食,卢宜昭又困了,去内室小睡。
卢珍娴一个人坐在外屋,拿了卢宜昭的绣活细看,比划着在自己的绣棚上学着卢宜昭的针法,慢慢绣起来。
一切就等晚上了,卢珍娴想起今天晚上要面对的事情,心里不是不高兴的。
可是想起简飞振,内心又有几分恻然。
当年她还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记得一夜之间,自己的爹娘就染了重病,很快便撒手尘寰。
她娘临死前,拉着她的手,本来有话要说,可是被卢盈抢了进来,将她一把推开。
她的头撞在一旁的桌子角上,被磕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简飞振住的屋子的长榻上,额头上被简飞振拿帕子乱七八糟地包扎了一下。
后来她才知道,她在爹娘房里晕了过去,是简飞振偷偷把她拖出来,放到了自己的屋子,又寻了止血的药,摸在她额头的伤口上。
若不是有简飞振,她大概也活不成了。
——后来卢盈能放她一条生路,大概也是看在简飞振份上?卢珍娴有些怔忡起来。
简飞振对她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
可是一来她对以前的简老夫人有心结,不想跟她再有瓜葛;二来简飞振对丫鬟们宠得太过,让她心里也不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她虽然还不至于跟丫鬟去争风吃醋,可是从这里,能看出简飞振是个容易滥情的人。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最痛苦的大概就是做他的妻子。
他对谁都好,为了面面俱到,最后只好委屈自己的妻子。
可是今晚一过,也许简飞振就不再是以前的简飞振了。
卢珍娴对他又有几分同情。
想了半天,卢珍娴又摇摇头,打算过了今晚再说。
贺宁馨回到致远阁理了理事,便听二门上的婆子过来通传,说亲家太太派了婆子过来,有话要跟夫人说。
贺宁馨知道是许夫人派过来的,忙让那婆子进来。
等她一进来,贺宁馨先站起来,给自己娘家的爹娘贺大老爷和许夫人先请了安,才说起闲话。
也是昨日简飞扬派人送信到贺家,请许夫人派人过来,要将镇国公府犯了事的一些婆子丫鬟送到许夫人在东南的盐场里去。
许夫人不知镇国公府又出了何事,十分担心。
可是又不见贺宁馨派人回来传话,实在忍不住了,便自己使了个婆子过来问一问。
贺宁馨十分内疚。
她这两天尽忙着卢宜昭和简飞振的事,就将许夫人那边忘记了。
想来娘在家里还不知怎么担心呢。
想到此,贺宁馨便对那婆子笑道:没有什么大事。
几个下人淘气,在府里斗殴,所以国公爷想着杀一儆百,以后才好打理下人。
那婆子松了一口气,起身行礼道:既如此,奴婢就回去了,早些回去,也免得我们夫人担心。
贺宁馨点点头,起身亲自送她来到二门上。
简飞扬正好下朝回来,见到那婆子,也寒暄了几句,才同贺宁馨一起回到致远阁。
两人吃完晚饭,简飞扬问道: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贺宁馨有七成把握,道:我一会儿再去服侍娘吃一回药。
到了三更天的时候,就算有些刺激,大概也是无碍的。
卢珍娴那边吃完晚饭,便去将卢宜昭从小院子里领了出来,径直往平章院里去了。
贺宁馨也一早过去,带着国公夫人的凤冠霞帔,给卢宜昭装扮起来。
那边卢盈的暄荣堂里,几个看着她的聋哑婆子,一早得到简飞扬的指使,把卢盈打晕了,将她身上的华服脱了下来,又换上镇国公府里丫鬟的统一服侍,都是青色比甲,灰色棉布裙子,和白色粗布上衫。
又蒙了她的头,架着往平章院里过来了。
在这之前,简飞扬早已带着堵了嘴,捆得严严实实的简飞振来到平章院内室的隔间里面,同卢珍娴待在一起,静等外面的好戏开演。
明天打算三更合一,彻底解决杨兰和卢盈。
默,会损失好多点击~~~第九十三章花开花落下(三更合一,粉红加更,兼求粉红票)※三更合一,粉红加更,继续求粉红卢盈从晕迷中悠悠醒来,抬眼便看见一间布置齐整的内室里,暗金色的挂帘在千工拔步床前一动不动,东墙那边的多宝格上,摆放着一些她以前看着极讨厌的摆设,心头大震。
再看看自己躺在厚厚的云白色地衣上,跟暄荣堂的地衣完全不一样,心知有异。
她被贺宁馨关了一个多月,哭过闹过,都不奏效,心里也是憋了一腔火。
如今看见自己换了地儿,心头一惊,忙从地上坐起来,往前面看去,正好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色翟衣,凤冠霞帔的妇人,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长榻上。
那妇人旁边立着个同样穿着凤冠霞帔的年**人,昏黄的灯光下,看得不甚清楚。
卢盈正要站起来,前面站着的那年**人轻笑一声,脆生生地道:卢盈,跪下卢盈有很多年没有听见别人叫过她的真名,闻言更是惊得魂飞魄散,连贺宁馨的声音都没有听出来,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叫谁呢?贺宁馨立在卢宜昭身边,眼角瞥了她一眼,见她微笑着坐在那里,似乎对她们的对话完全没有反应。
贺宁馨低叹一声,只好自己亲自上阵,对地上坐着的卢盈厉声道:卢盈,别以为卢家死绝了,老镇国公也去了,你李代桃僵,鸠占雀巢的事就没人知道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别以为你就能瞒一辈子卢盈这时才听出是贺宁馨的声音,心下大定。
四处看了看,见只有她们三个人,便慢慢地从地上起身,对着贺宁馨笑道:媳妇,你这样不孝,该小心天打雷劈才是。
——我跟你说,我也不是一个人。
你要动了我,迟早有人会来找你算帐,不仅你活不了,你们贺家也一个也不会留居然又是用同样的手段。
贺宁馨掩袖笑得弯下腰去,道:哟,是说你那做了蜂麻堂堂主的亲娘吧?可惜她如今人在诏狱,对你大概是鞭长莫及了。
卢盈这才有些慌乱起来。
想起一个月前被贺宁馨骗,提前让娘出城,却原来是落入了缇骑的手里。
你别得意——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卢盈像是在说服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到了最后,声音越发小了下去。
那个人,有五六年音讯全无,娘之前还跟她念叨过,不知那人到哪里去了。
当年他现身出来,救了自己和娘一次。
这一次,她们还会不会这样好运……卢盈的话,让贺宁馨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好了,废话少说。
卢盈,你当年不过是老镇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做下错事,老国公爷给你一个改过从新的机会,你却狼心狗肺,妄图假戏真做,将真的老夫人取而代之——卢盈,我大齐律有云,以贱籍充诰命,罪该当斩贺宁馨知道简飞振还在隔间里听着这边的动静,便不欲让卢盈再颠倒黑白。
立时疾言厉色的给她定了罪。
简飞振在隔间里听见这话,浑身激烈地抽动起来,拼了命要往前爬,出到外屋去。
简飞扬冷冷地立在一旁看着他,并不去阻止。
还是卢珍娴看不过去,过来将手轻轻搭在简飞振面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简飞振看见卢珍娴一脸关切的样子,不像以前一样对他疏远隔离,心里慢慢好受了些,便缓缓地放松了身体,趴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屋外的卢盈听了贺宁馨的指控,却立时反驳道: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乃是堂堂正正的镇国公夫人,一品诰命说着,她察觉到身上的衣裳有异,低头一看,见自己穿着自己最痛恨的丫鬟穿的比甲,气得脸上的五官更是扭曲,又定睛一看,坐在贺宁馨身旁的,正是那卢嬷嬷,便指着贺宁馨色厉内荏地道:你岂有此理——将诰命的凤冠霞帔穿在一个下人身上,也不怕给我们镇国公府招祸贺宁馨见卢盈死不肯认,也在意料之中,便走到卢盈身旁,问她道:好,既然你说你才是真正的镇国公府老夫人,那我问你,你何时同老镇国公定的亲,纳的采,问的吉?你们成亲的时候,都有哪些勋贵到贺,镇国公府开了多少桌酒席?还有,嫡长子简飞扬出世的时候,满月酒又摆了几天几夜,这些事,你都知道吗?——若是知道,还请一一给媳妇解解惑。
贺宁馨知道,如果问卢宜昭的嫁妆,卢盈肯定比谁都清楚。
这些年,她拐的私房,除了简家当年明面上的家财,其余应该就是卢宜昭的嫁妆了。
所以她对嫁妆避而不谈,专门问这些礼仪之事。
卢盈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嗫嚅了半天,道:我那时是未嫁的姑娘家,哪里知道什么时候定的亲,纳的采,问的吉?总之我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飞扬是我的嫡长子,我那时候正在做月子,怎么知道外院的流水席开了几天几夜?——真是笑话贺宁馨点点头,道:嗯,这也有理。
不过你忘了一点,大家子的姑娘出嫁,这些事情是一定要弄清楚的,而且姑娘家里也不会瞒着。
都是正经的圣人之礼,又不是私相授受,有什么需要瞒着姑娘的?——我看你是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正经的嫁娶卢盈瑟缩了一下,将头转向一边,不看贺宁馨的眼睛,低声道:你就知道欺侮我。
——自从老国公爷去后,我受的欺侮够多了。
说着,卢盈拿袖子捂了脸,呜咽着道:国公爷若是还在人世,哪容得人这样对我不敬?那时候,就算是下人在我面前说话的声音大一些,都要被国公爷命人拖出去打板子。
我怀飞扬的时候,因是第一胎,国公爷对我体贴备至,十个月守在我身边,从来不要通房妾室……下雨的时候,国公爷会给我备上上好的玉蓑笠,在家里穿,又将府里内院各个院子之间建了遮风避雨的抄手游廊,只为我方便行走。
还有,冬日里,国公爷早早地就备好了银霜炭,将我们的院子拢上地龙,烧上火墙。
管家有我娘家的婆子帮着照应,我只要服侍国公爷就是了……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将当年同老镇国公简士弘的往事,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说。
贺宁馨听了有些脸红,偷眼向卢宜昭看去,却见她两眼越来越亮,嘴唇翕合,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心里微定,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老镇国公简士弘的遗书拿出来,再给这两人一个重锤。
隔间里面的简飞振听见卢盈的话,却眼睛睁得老大。
本来很笃定是哥嫂不孝、忤逆嫡母的心里开始狐疑起来。
娘以前明明跟他说,大哥是庶长子,怎么突然变了嫡长子,还说是娘自个儿生下来的?简飞扬早知道卢盈满口白话,一定都不意外,还是脸色沉肃地背着手立在一旁。
卢珍娴蹲在简飞振身旁,有些同情地轻轻拍了他的背两下,以示安抚。
外面的屋子里,贺宁馨见时机已到,便拿出她抄录的老镇国公简士弘的遗书,对屋里的另外两人道:我这里有老国公爷的一封遗书。
又对卢盈道:是真是假,一听便知分晓。
卢盈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饶自唠叨不停。
突然听说贺宁馨有老国公爷的遗书,忙要冲过来,道:给我——一定是国公爷给我的贺宁馨退后几步,对卢盈道:你再动一下,我立时烧了这封信说着,将信举在靠近灯罩的地方。
卢盈不敢再动,眼巴巴地盯在着她手上的信,不再言语。
贺宁馨便展开信,慢条斯理地念起来。
宜昭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若此鬟执意鸠占雀巢,李代桃僵,不肯相让,汝可取卖身契相胁,若仍不从,汝可示此书于吾儿飞扬,令其斩杀此鬟,为吾雪耻士弘手书于大齐隆庆十六年四月七日夜五鼓这封信并不长,此时被贺宁馨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如千斤重锤一样砸在卢盈和卢宜昭的心头。
我这里还有卢盈你的卖身契。
——卢盈,你要不要验一验卖身契上的手指印?贺宁馨将最后一记杀手锏抛出来。
费了这么大劲,不过是为了简飞振能认清卢盈的真面目而已。
卢盈先就尖叫一声,道:我不信我不信——国公爷心里明明是有我的我对他不起,他还能让我做国公夫人,他心里只有我又指着坐在长榻上,眼神越来越明亮的卢宜昭道:这个疯妇有什么好?——让他如珠如宝地捧在手里她又胆小,又懦弱,风一吹就倒若不是有我,你们镇国公府早就烟消云散了若不是有我,你们能熬得过那些日子?隔间里的简飞振此时面如死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一串晶莹的泪珠从他眼角流了下来,滑落到地面上。
卢珍娴拿了帕子过来,温柔帮他拭去泪水。
外屋的贺宁馨见卢盈终于认了自己不是卢宜昭,心里松了一口气,正要再接再励,问出更多的话来,坐在长榻上的卢宜昭突然起身,走到贺宁馨跟前,有些急促地道:你把士弘的信给我瞧瞧言辞殷殷,十分恳切。
贺宁馨不由自主地就把信递了过去。
卢宜昭扫了一眼,立时便失望地还给贺宁馨,一言不发地坐回自己的长榻上。
卢盈也冲过来,将那封信抢了过去,抱在手上一看再看,又哭又笑,道:这是国公爷给我的信,我就知道卢宜昭却在长榻上冷哼一声,道:一封假信,也值得你乐成这样——我早就对你说过,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别想以假乱真贺宁馨大喜,看卢宜昭的样子,似乎已经清醒过来了,忙亲热地叫了一声娘卢宜昭从刚才卢盈细数同老镇国公简士弘往事的时候,就已经清醒过来。
那些往事历历在目,春花秋月,两情相依,又诞鳞儿,两个人都以为他们的日子会这样天长日久的过下去……你是……贺学士的女儿?卢宜昭看向了贺宁馨,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她的状况还不稳定,许多年前的事,她现在都忆了起来,而最近的事情,她却有些迷迷糊糊的。
贺宁馨忙点点头,道:是,我爹正是贺思平,以前是翰林院学士,现在已经是左督察御史了。
卢宜昭连连点头,含笑道:好好——士弘说过,有事就去寻贺学士。
如今贺学士做了御史,就不用怕那庞太后了吧?贺宁馨一惊。
卢宜昭疯得时候,还是隆庆帝的时候,她是如何知道庞贵妃后来做了太后的?眼见贺宁馨没有说话,卢宜昭又问道:如今是嘉祥几年?贺宁馨忙回过神来,答道:嘉祥帝已经在七年前薨了,如今是宏宣帝在位。
宏宣帝便是当年的太子,是爹当年死谏保下来的。
卢宜昭听说是当年的废太子登了基,大喜过望,起身双手合什,面对着西面拜了几拜,含泪道:士弘,你听见了吗?你没有白死,太子到底还是登上大位了卢盈看见卢宜昭神智清醒过来,心下大急,想也不想地对着卢宜昭冲了过去,要拉着她的头往墙上撞去。
贺宁馨见势不妙,死死地拖着卢盈的衣襟,对隔间里的人叫道:飞扬,快出来帮忙简飞扬一脚踹开隔间的门,看见卢盈正从背后抱了卢宜昭的头,拼命要往她面前的墙上撞过去。
贺宁馨在后面死死地拉住卢盈后背上的衣襟,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贱妇找死简飞扬怒喝一声,大步上前,伸出手去,抓住卢盈掐住卢宜昭脖子的胳膊,一扭一折,只听啪啦一声骨骼轻响,卢盈的一条胳膊已经被简飞扬拉折了,将卢宜昭的脖子松开了。
卢盈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简飞扬气不过,又拽着晕过去的卢盈,到底往墙上咚咚撞了两下,才将她扔到一边。
卢宜昭被卢盈突然掐住了脖子,很有些咳嗽起来。
简飞扬同贺宁馨一起,赶紧过去给卢宜昭捶背。
隔间里的简飞振大急,在地上唔唔有声起来。
卢珍娴从里面问道:大表哥、大表嫂,要不要将二表哥松绑?贺宁馨看了简飞扬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对隔间里的人道:松开他吧。
卢珍娴便帮简飞振将绳子解开,对他低声道:二表哥,刚才的事,你都听见了。
你可别再做错事了……简飞振一言不发地等卢珍娴给他解开绳子,便从嘴里掏出堵住嘴的破布,从隔间冲了出来。
只见隔间外面的屋子里,简飞扬和贺宁馨一左一右,正跪在一个凤冠霞帔、老态龙钟的老妇人身边。
那老妇人头上的凤冠有些歪了,一丝丝花白的头发从两颊间垂了下来,看起来,正是后院的那个疯妇卢嬷嬷。
原来,卢嬷嬷才是自己的亲娘么?屋角那个毫无意识、晕了过去的女人又是谁?刚才老镇国公简士弘的一封信,让简飞振如遭雷击,觉得这些年的日子都白过了。
他突然不晓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是黑,什么又是白,不由一片茫然地站在屋子中央,无所适从。
简飞扬看见他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起身过来揪了他的衣领,带到卢宜昭面前,斥道:还不快给娘跪下简飞振直着膝盖,就是弯不下去。
卢宜昭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大儿子,泪如雨下,对简飞振问道:你就是振儿?简飞振抿紧了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卢宜昭又看向简飞扬,哽咽着道:我记得你的脸,原来你就是扬儿。
原来在卢宜昭病着的日子里,她还是有些意识,知道谁是自己最亲、最挂念的人。
简飞扬忙跪了下来,让卢宜昭瘦骨嶙峋的手抚上了他的脸。
简飞振往后退了几步,离卢宜昭和简飞扬都远了一些。
贺宁馨在旁边看见,心下叹息,便往隔间门口又看了一眼。
只见卢珍娴正在站在隔间门口,看见贺宁馨看过来,卢珍娴问道:姑母……姑母是清醒了吗?。
贺宁馨点点头。
卢珍娴忙走了过来,也跪在卢宜昭跟前,泣道:姑母……卢宜昭仔细打量了卢珍娴几眼,也道:我也记得你的脸。
你是……?卢珍娴拭了泪,道:我是娴儿,卢家二房的嫡女。
卢宜昭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恍然问道:你爹呢?你爹小时候同我最亲的。
卢珍娴刚止了泪,听见卢宜昭一问,又泪如雨下起来。
贺宁馨见卢宜昭刚刚清醒过来,不宜大喜大悲,忙要再劝。
卢宜昭却伸手止住她,微笑道:我无事。
今日见到你们,我很高兴。
又对贺宁馨伸出手来,道:老国公爷是不是真的有遗书?贺宁馨尴尬地笑了笑,从袖袋里将那份真的遗书取了出来。
卢宜昭接过来细看了看,点头道:这就是了,这才是士弘的笔迹。
说着,从头到尾又看了几遍,又看了看墙脚晕过去的卢盈,对简飞扬道: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简飞扬摇摇头,却也说不出话来。
贺宁馨见如今真相大白,便劝卢宜昭先去歇息,有事明日再说。
卢宜昭却看了看一脸倔强地站在屋子中央的简飞振,叹了口气,对贺宁馨道: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只是我身子不好,今日能清醒过来,已是不易。
若是不能将这些事跟你们说清楚,我死不瞑目。
简飞振这才开口道:你不用狡辩。
到底谁才是我娘,我心里有数卢宜昭脸上一片黯然,对简飞扬道:你别怪你弟弟。
我虽然生下他,却只给他喂了半个月的奶,也只抱了他半个月……说着,卢宜昭陷入回忆里,缓缓地将往事合盘托出。
原来那一年,卢宜昭刚生了老2简飞振,正在坐月子。
老镇国公简士弘两月前就领了隆庆帝的差事,出门办差去了,并未看见简飞振出世。
不过对卢宜昭来说,是第二胎,府里有多个善医的稳婆,简士弘还拜托了一个相熟的懂产育的太医坐镇,应该是无碍的。
果然卢宜昭的第二胎生得很顺利,也没吃多大苦头。
镇国公府又添了一个嫡子,府里上下都很高兴。
谁知卢宜昭的月子刚刚坐了半个月,她的贴身小丫鬟盈儿过来对她哭诉,说她有了身子,已经快三个月,瞒不下去了。
这个小丫鬟盈儿,便是卢盈。
只有卢宜昭一人知道,她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听了卢盈的话,卢宜昭大吃一惊,结果一问之下,让她更吃惊的是,卢盈说这孩子是国公爷的……卢宜昭当时就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卢盈还跪在她屋里,对她口口声声哀求,说这个孩子不能无名无份地生下来。
他是国公爷的骨肉,不能跟自己一样,有个见不得人的身份。
卢宜昭醒过来后,有些半信半疑。
简士弘不要妾室通房,她是知道。
她生了两个孩子,无论是孕期还是坐月子的时候,他都守着她,从来没有找过别的女人。
卢宜昭一直不知道他是不是忍得住。
如今看见卢盈的样子,同自己以前生得一模一样,又信了几分,只是对她垂泪道:你才十四岁,他怎么下得了手?卢盈哭着给她磕头,说她是心甘情愿的,不怪国公爷。
卢宜昭又叫了家里管事的嬷嬷来问,果然问出三个月前,卢盈去外书房伺候过几个晚上。
因为那时候卢宜昭生产在即,简士弘又没有妾室通房,便都是歇在外院的外书房里。
听见这个管事嬷嬷言辞闪烁,卢宜昭对简士弘又生气,又失望。
只是眼下卢盈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卢宜昭心地仁善,从不肯害人性命,哪怕还是一个未出世的胎儿。
见了卢盈的样子,卢宜昭便给她拨了一个院子,又派了几个婆子过去照看她。
一应份例,都比照府里以前那些老姨娘的待遇给她分派。
只是正式的名份,还要等简士弘回来后再定夺,在卢宜昭心里面,隐隐希望是弄错了……卢盈心愿得偿,一心一意地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胎。
卢宜昭却恹恹地生了闷气,又要照料卢盈这个不足年的孕妇,又要管家理事,还要照料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很快她的话便越来越少。
等三个月后简士弘风尘仆仆地回到镇国公府,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六神无主,连话都不愿意说了,正眼也不瞧自己,心下大惊,便叫了婆子过来盘问,发现自己居然多了一个通房妾室,肚子里还有一个五个多月的胎儿简士弘一问日子,正是六个月前自己歇在外院的时候。
可是那时候,外院正好有老友秘密进京……简士弘知道自己并没有碰过卢盈,便赶紧过来跟卢宜昭解释。
可是卢宜昭问他外院的人是谁,他又不肯说。
卢宜昭更加生气,逐渐变得暴躁癫狂起来。
简士弘也是百口莫辩,说了,老友那边不好交待,不说,妻子这里不好交待。
只好一狠心,命人煮了红花过来,亲自给卢盈灌药,将一个五个月大的胎儿打了下来。
——知道他的老友那里不缺孩子,不会在乎这样一个贱婢之子。
卢盈尚不知道自己弄错了人,只以为是卢宜昭在国公爷面前进得谗言,一边花言巧语地稳住自己,一边在国公爷那里诋毁自己。
眼看一个已成型的男婴被打了下来,卢盈也是狠劲发作,求了稳婆将那死婴抱过来给自己看看。
那稳婆以为是大家子府里妻妾争风,也觉得她可怜,好端端地受这份罪,便偷偷将那准备掩埋的死婴抱了过来。
卢盈用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襁褓,将那还有血污的死婴包了起来,抱在手上,趁照看她的人去吃饭的时候,抱着死婴去了卢宜昭的屋子。
简士弘那时候正好去了宫里面圣,卢宜昭近来越发暴躁,屋里的下人都不敢靠近她。
一有空,就四下躲了起来。
卢盈拼着一口气,狂奔过来,将那包着死婴的襁褓扔在卢宜昭身上,怒道:看看你做得好事——你伤天害理,害我孩儿,以后你的孩儿也会同我孩儿一样,不得好死本来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卢宜昭听见这话,又看见那乌青血污的死婴,惨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卢盈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把死婴的襁褓抱走,往外急走。
外面厢房里躲着的丫鬟婆子听见这边传来夫人的大叫声,都有些惴惴不安,出来一瞧,却只看见卢盈踉踉跄跄远去的背影。
卢宜昭的陪嫁嬷嬷刚好去给她准备补身的汤药,这些事情,从来都是她亲力亲为,不假外人之手。
谁知端了药回来,发现夫人已经晕了过去。
一群丫鬟婆子挤在外间,都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说看见二姨娘刚从这屋里出去。
——自从卢宜昭给卢盈安排了院子,镇国公府的下人已经自发地叫卢盈二姨娘。
因她跟卢宜昭同姓,不好叫她卢姨娘,便都叫她二姨娘。
那陪嫁嬷嬷也无法,只好着人去给国公爷送信。
简士弘刚从宫门里出来,就见到过来报信的人,说是家里的夫人出了事。
简士弘大惊。
宫里的庞贵妃几次三番暗示要将嫡亲妹妹嫁给他做平妻,都让他不软不硬地顶回去了,若是卢宜昭真的出了事,可就再也推脱不掉了……简士弘不敢再想,急匆匆回了家,却见到卢宜昭已经醒过来,正在屋里砸东西,一大群婆子丫鬟躲在门口,不敢进去。
简士弘对这群下人也实在是生了气,自己赶紧进去将卢宜昭安定下来,又偷偷请了刚进太医院的宋太医过来瞧病,才知道卢宜昭因为产后郁结于心,失于保养,又生了暗气,似乎还受了大刺激,所以心神不属,魂蒙七窍。
简单地说,就是迷了心,疯了。
简士弘无法,上面有庞贵妃虎视耽耽,府里似有下人心怀不轨。
他只有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无法去一一查验。
便将府里的下人分了几批,凡是卢宜昭身边伺候的下人,除了她的陪嫁以外,都以护主不力为由,全部仗毙。
别的院子的下人和卢宜昭的陪嫁,都被他卖去了东南盐场做苦力去了。
又说卢盈肚子里的孩子是外院某小厮的,以此为名,将外院的下人也都换了一遍血,将凡是有奸细嫌疑的,都一力仗毙,其余的,都直接送到西北军中,做了苦力。
将府里以前的下人都清除之后,简士弘采买了一批新的下人回来,又给卢盈喝了芜子汤,将她摆在明面上,做了国公夫人。
卢盈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不仅逃过一劫,而且居然更上一层楼,做了正室夫人,对简士弘又是怨,又是欢喜,一颗心都放在了他身上。
其间为了蒙蔽庞贵妃的耳目,简士弘又让人抱了简家远房的一个女婴过来,声称是国公夫人新生的**,养在膝下,免得让人看出端倪。
这样过了五六年,到了隆庆十六年的时候,朝政越发昏庸,太子岌岌可危。
简士弘心忧朝堂,日夜不宁。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卢宜昭的情况渐渐好转,偶尔也能同他说说话。
紧接着朝里有人提出当年废后巫蛊案,其实是太子主使,上表要求严惩真凶。
隆庆帝赐死太子之意愈发明显。
简士弘决意赴死,金殿撞柱,死谏隆庆帝。
为了安排自己的后事,他先托贺学士的夫人许氏,借着行商之机,将简家的绝大部分家财都运往祖籍。
自己又抽空回去了一趟,将那些东西另外挪了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又把自己的遗书和卢盈的卖身契都藏了进去。
等他从祖籍回来,卢宜昭日渐清醒,再休养数日,便能出来重新理事,主持中馈了。
简士弘便真正放下心来,将祖籍藏宝之事跟卢宜昭说了,劝卢宜昭先等一等,让她相机行事,实是担心自己身死朝堂,庞贵妃会拿镇国公府开刀。
只是虽然如此,就算镇国公府阖府惧灭,他也不能退缩。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他们镇国公府三百年富贵荣华就算毁于一旦,也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这些事情,简士弘在卢宜昭生病的时候,都断断续续地说给她听,只希望能用这些真相解除她的心结,唤醒她。
卢宜昭起先不知简士弘为何让她等一等,再出来理事。
只是过了几天,简士弘身死朝堂的消息传出来,卢宜昭才明白简士弘的用意。
她恨过怨过哭过闹过,可是简士弘既死,她也不能再躲在幕后。
她还有一个家,两个孩子需要照料。
为了防备庞贵妃还有后手,不放过镇国公府,卢宜昭找了卢盈做帮手。
她觉得卢盈是自己的异母妹妹,此时镇国公府大难,应该将两人以前的恩怨搁置起来,一起共度难关。
毕竟若是镇国公府倒了,卢盈也讨不到好。
便只跟卢盈一个人交了底,命她在幕前,自己在幕后,操纵卢盈,打理整个镇国公府。
只等时机成熟,就给自己娘家传信过去,让爹娘派人来帮自己一把。
卢盈见卢宜昭清醒过来,自是不甘退让。
可是府里下人的卖身契都在卢宜昭手上,若是卢宜昭存心夺权,自己根本斗不过她。
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她的亲娘杨兰从东南道上京探望她。
卢盈大喜,将此事对杨兰讲明,只是瞒下自己不能生育的事,跟杨兰说,镇国公简士弘心爱自己,简飞振和简飞怡都是自己所出。
杨兰以为老镇国公被卢盈的美色所迷,才抬举了自己的女儿,十分得意。
听说卢宜昭已经病愈,控制卢盈,让她在前头做傀儡。
杨兰便将自己从蜂麻堂带来的两个婆子给了卢盈,说这两人有功夫,可以帮她制住卢宜昭。
卢盈便引了这些人入府,将卢宜昭反制,关了起来。
这两个婆子是道上出身,手上颇有几分本事。
卢宜昭一个娇贵的世家嫡女落在她们手上,便受尽了折磨。
只是她知道这些人禁锢自己,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简家的家财,只要自己不说,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就能得以保全,所以宁死不吐,只在自己家后花园的一处地窖里熬了两年暗无天日的日子。
杨兰见卢宜昭被制住,才放心地回了东南道。
从隆庆十六年简士弘身死,紧接着杨兰上京,出手将卢宜昭反制,一直到嘉祥元年,整整两年时间,卢宜昭都在痛苦里煎熬,只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苦苦支撑。
只是她本来刚刚病了一场,又遭此劫难,整个人又有了些疯癫的苗头。
卢盈虽想过用简飞扬来威胁卢宜昭,可是简飞扬从小定亲的岳丈贺思平时时过府探望,对简飞扬如同亲生,卢盈自己从来都是避而不见,却不能拦着简飞扬也不让他见贺思平,便不敢对简飞扬动手脚,只好隐忍下来。
而此间镇国公府待遇依旧,卢盈过得很自在,只是不时来到地窖那里,得意洋洋地跟卢宜昭炫耀,又觉得卢宜昭落到自己手里,招不招只是迟早的事儿。
谁知过了两年嘉祥帝一上台,庞贵妃升为庞太后,便立时对镇国公府开始反扑。
庞太后下得第一道懿旨,就是将镇国公府所有人等打入天牢简飞扬听到这里,也是大惊失色。
——杨兰这个贱妇,可从来没有招过她伙同卢盈对病愈的卢宜昭做的这些事她到底还隐瞒了什么?贺宁馨看了简飞扬一眼,心底的担忧越发浓厚起来。
这里的事情,在楔子里面都有提过。
简士弘是隆庆十六年身死,隆庆帝是隆庆十七年驾崩。
嘉祥帝继位,第二年改元嘉祥。
这时候庞贵妃成为庞太后,才下旨对镇国公府夺爵贬为庶民,这之间的镇国公府,有世子,但是没有正式袭爵。
中间有两年的时间是个空档,好象没有书友注意到?卢家的事,后面会提到,表急。
简士弘写遗书,又不是到某点写文,当然不会写得那么细。
大家仔细对着看,以前模糊的细节,在这两章才会充实起来。
卢宜昭刚开始是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后来是真的被折磨疯了……预告错误,明天才会看到杨兰和卢盈的下场……三更合一,吆喝粉红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