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初回侯府下

2025-03-25 21:54:17

宁远侯太夫人到底是长辈,没得孙子、孙女回家,还要到大门前去亲迎的道理。

所以虽然她心急如焚,也不得不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等孩子进来了给自己磕头。

刘妈妈,派人去看了吗?他们到哪儿了?太夫人不断催促道。

一刻钟以前就有小丫鬟过来回禀,说是马车已经到了宁远侯府大门口了。

宁远侯府比不得镇国公府占地宽敞。

镇国公府从外院到内院,就算是坐了轿子,也要走一顿饭的功夫。

宁远侯府要稍微近一些,大概半顿饭的功夫也就够了。

可是太夫人在屋里用了些小点心,又喝了茶,甚至打了个盹儿,醒来发现孩子们还是没有来,忍不住要起身出去看看。

刘妈妈笑着将太夫人拦住了,扶了回来到榻上歪着,道:太夫人太心急了,其实不过才过了一柱香的功夫。

才一柱香?太夫人也笑了,还以为过去好久,原来真是自己太心急。

这两个孩子,到底没有在我身边长大,以后要费的功夫多着呢太夫人叹了口气,想起自己以前做的事,有些遗憾。

可惜裴舒凡只生了一个嫡子就去了,若是再多生两个嫡子,她也不用对现在的填房儿媳妇让步了。

太夫人便想起昨天的事儿。

昨天,大儿子楚华谨过来跟她求情,说是裴舒芬刚查出来有严重的宫寒之症,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得的,可是那避子汤不能再喝了。

避子汤就是取其寒凉之效,来阻挡妇人承欢之后受孕的机率。

宁远侯太夫人吃了一惊。

她也是妇人过来的,自然知道宫寒之症对妇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一时又悔上来,对楚华谨骂道:裴家那么多女儿,你偏偏挑些病秧子娶过来。

——真不知你们父子俩都是什么眼光居然把老宁远侯楚伯赞也骂上了。

楚华谨的原配嫡妻裴舒凡是他爹老宁远侯楚伯赞帮他求娶的,还主动退了以前的亲事,才将这位姑娘娶进门。

楚华谨现在的填房夫人裴舒芬,是楚华谨自己要求一力求娶的。

两个儿媳妇,宁远侯太夫人都没能说得上话,不是不郁闷的。

舒凡是嫡女,纵然身子弱,也不耽搁生孩子。

你看她喝了那么久的避子汤,后来不还是生了益儿和谦谦出来?——偏你的小填房那样娇贵,连避子汤都不能喝?太夫人指着楚华谨的鼻子数落。

当年裴舒凡刚进门,太夫人为了给她个下马威,暗中给她下了一阵子药,故意让她生不出来,自己才好插手,抬举两个通房丫鬟生了庶长子和庶次子。

后来被裴舒凡发觉,停了药,又四处求医问药,折腾了七八年,才生出益儿,后来又生了谦谦。

只是她的身子本来先天就弱,又被太夫人的虎狼药坏了根基,最后还不顾命的生了两个孩子出来,就是身体正常的人,也禁不住这样的蹉跎,最后才年岁轻轻就撒手归西了。

说起这些事,楚华谨脸上有一丝不虞。

太夫人是他亲娘,他没法子明着抱怨,可是当年太夫人对舒凡做的事,楚华谨不是不怨的。

好好的一个正房娘子,有才干,性子又好,同自己举案齐眉,还给自己纳了这许多如花美眷,若是能同她白头偕老,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是被老娘折腾得她早早地没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又得了个不比裴舒凡差的填房夫人,除了醋性大一些,别的地方,都比舒凡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娘又借着裴家的势,开始穷折腾,天天派人盯着自己和舒芬房里,有些什么动静,就要派婆子送避子汤过来,也不怕下了自己的脸面想到这里,楚华谨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太夫人将楚华谨的脸色看在眼里,又气了上来,赌气道:裴家的老2,嫁到首辅家里,如今已经生了两个儿子,据说又怀上了,在家安胎。

裴家的老三,嫁到皇商罗家,算是低嫁,可是嫁过去半年就有了孕,也已经生了儿子。

你说,你既然这么看重子嗣,当初怎么不求娶那两个年纪大一些的庶女,偏要娶这个尚未及笈的?——那时候我都不好意思出去走动,动辄被人取笑很有意思吗?。

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色字头上有些不检点,真比不上他爹老宁远侯。

如今的填房夫人年岁虽小,却将自己的儿子牢牢地拴在自己的裙带上。

太夫人虽然不管内院的事儿,也知道楚华谨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去过妾室的院子了。

以前还每月去齐姨娘和方姨娘的院子里住几天,这两个月,居然连裴舒芬来小日子的时候,都没有离开她的屋子。

儿子和媳妇的感情不好,纵然家宅不宁。

可是两人的感情太好,也不是事儿。

娘,您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儿子虽然多,可都是庶子,嫡子只有益儿一个。

不是儿子故意咒自己的儿子,只是如今咱们大齐朝,幼儿夭折的比比皆是。

前儿听说吏部侍郎的府上,就没了个五岁大的嫡子,据说是出痘儿,移到城外的疫所里,也没能救过来。

——没了嫡子,别说承爵,就是皇后娘娘脸上,也不好看啊。

我哪是为了舒芬,我是为了我们楚家的后嗣啊楚华谨对太夫人苦着脸劝道。

这些也是实情。

大齐朝里,无论高门大户,还是贫家小户,就算是没有人故意作怪,能平平安安长大的幼儿,也就只有一半一半之数。

太夫人自己当年生了五个嫡子,到如今只有两个长大成人,便是楚华谨和楚华诚。

老宁远侯一直在外头,宁远侯府里就是太夫人为大,老宁远侯自己没有妾室通房,唯一的姨娘,还是太夫人将自己的陪嫁丫鬟硬是塞给了他,才生了唯一的庶女楚中玉出来。

所以太夫人自己那三个嫡子的死,根本与旁人无关,也就是孩子自己底子弱,有些病没有熬过去。

想到这里,太夫人也低了头,沉吟半晌,道:宫寒之症,不是一朝一夕能得的,如何以前不知道,现在又晓得了?是哪位太医请得脉?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楚华谨听见太夫人口气有些松动,脸色好了些,坐在太夫人身旁的椅子上,闻言想了想,道:具体的情况,我也没有多问。

娘要是担心,就寻个太医过来给她诊诊脉,顺便问一问,还需不需要喝避子汤。

若是病得很严重,得想法子给她治一治才是。

太夫人点点头,道:既如此,你也别去她的屋子了。

我这些天不让孙嬷嬷过去送避子汤,你别忍不住,给她招祸。

她五年之内不能有孕的事儿,可是在圣上那里说定的。

若是不喝避子汤,你们又弄出个孩子出来,可是生,还是不生呢?——打掉岂不是更伤身子?楚华谨不情不愿地应了太夫人,只是想着有一阵子不能近裴舒芬的身子了,回到中澜院,看见裴舒芬峰峦起伏的身子,还有这两个月的**感受,一时忍不住,大白天的就将她按在内室的床上,翻着花样儿做了一遍。

裴舒芬也是事完之后,才知道楚华谨同太夫人谈的条件。

原来若是自己不喝避子汤,楚华谨就不能留在自己屋里。

若是他留在自己屋里,就不能停了避子汤。

裴舒芬虽然一想到楚华谨去妾室那里,心里就像针扎一样,可是到底知道轻重,知道子嗣比男人的宠爱更要重要。

如今自己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身子调补过来。

至于承欢的事儿,再过两年,自己的身子调理好了,不能有孕的誓言也过期了,到时候再将楚华谨笼络过来,也不是难事。

——再说,小别胜新婚,到时候两人只有更有情趣才是。

想到此,裴舒芬便没有多加阻拦,只是半含酸地拉了他的手不放,低低地嘱咐他,可别两年不进她的屋子,就将她给忘了。

楚华谨看着裴舒芬低眉顺目的柔媚样子,越发对她爱不释手起来,也指天划地,发了许多誓言,才按照裴舒芬给他拟的单子,照着日子去睡姨娘去了。

第二天是楚谦益和楚谦谦回府的日子,楚华谨本想留在家里,等两个孩子回府,裴舒芬却劝道:侯爷虽是慈父,可是两个孩子到底是小辈。

他们是回家,又不是过来作客,侯爷别太慎重了。

——再说,侯爷疼他们疼得多了,也小心折了他们的福气,他们受不起的。

楚华谨知道大家子里,怕小孩子难养活,很多事情都不能同大人一样的。

比如说,贴了小孩子的名字到外面,给世人去念。

又或者不许家里的下人叫小孩子爷,免得折了福气。

侯爷就算是在家里面,也没法子一直在内院等着。

还不如正正经经去衙门里,等中午的时候回来,再一聚天伦之乐可好?裴舒芬言笑盈盈,说得很有道理。

楚华谨便应了,一大早就去了衙门里。

等太夫人晓得,派人去追他回来,却已去得远了。

想起这些事,太夫人的眼睛眯了眯,对刘妈妈道:夫人都在做什么?可有去大门口迎接?刘妈妈派个小丫鬟去中澜院张了一眼,回来禀道:回太夫人的话,夫人在中澜院的大门口候着呢。

轿子已经进了二门,往中澜院那边过去了。

想来再过一小会儿,他们就会到太夫人这边过来。

太夫人嗐了一声,便不言语。

刘妈妈知道太夫人心里不舒服,也跟着数落了夫人几句,道:不怪太夫人生气,夫人这次,是太托大了。

就算她是长辈,不去大门口接两个孩子,可是同行的,还有她的嫡母和娘家的长嫂,她不出去,可是失礼。

这话说到太夫人心坎里去了,闻言太夫人也坐不住了,起身道:既如此,我们直接过去吧,也给亲家赔赔罪。

又冷笑一声,道:舒芬看着精明,其实也是个糊涂的。

她的嫡姐舒凡心里只有娘家,固然不对。

可是她完全把娘家抛开,又能精明到哪里去?——她若不是裴家的女儿,我们又怎会娶她过门做正妻?就算老大心爱她,门第配不上,也最多做个妾而已。

还想仗了婆家的势,在娘家人面前抖威风,我们宁远侯府的里子面子都快被她丢光了刘妈妈听了太夫人的话,不敢再言语,面上讪讪地。

——太夫人这样的婆母真是难伺候,媳妇偏向娘家,要被她骂。

偏向婆家,也要被她挑剔。

自己不过是个做下人的,以后可不能再掺和进去了。

再说夏夫人和沈氏带着楚谦益和楚谦谦各坐一顶轿子,来到了宁远侯府内院上房的中澜院大门口。

贺宁馨坐了第三顶轿子,在后面跟着上来。

外面伺候的丫鬟上来帮她们开了轿帘,扶着她们下了轿子。

裴舒芬站在中澜院门口的台阶上,梳着飞云髻,头上插着望月簪,身上一件大红滚边绣缠枝佛手花的褙子,低下系着洋红细棉凤仙裙,很有几分气度。

娘、大嫂,你们来了。

——镇国公夫人,真是稀客。

裴舒芬走下台阶,站到离夏夫人、沈氏,还有贺宁馨几步远的地方。

夏夫人手里挽着楚谦益的手,沈氏手里拉着楚谦谦的手,对着裴舒芬点头示意。

贺宁馨对她敛身福了一福。

益儿,谦谦,你们回来了。

裴舒芬又看着楚谦益和楚谦谦微微一笑,身子微微前倾,手里的帕子随着裴舒芬身子的移动,微微抖了抖。

楚谦谦站在裴舒芬下方的位置。

一阵微风吹来,从裴舒芬那边,送来一阵让楚谦谦很熟悉的味道。

她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嘴角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对着另一边的楚谦益做了个眼神。

楚谦益明明看见楚谦谦的样子,知道她又要去使坏去了,也不言语,低了头,望着地上的大青石路,抿了嘴笑。

裴舒芬看见楚谦益还是那股内向羞涩的样子,心里有了数,迎上去几步,满面春风地对楚谦益伸出手去,来,益儿,让母亲领你去祖母专门为你布置的屋子看一看……谁知楚谦益没有反应,却是楚谦谦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裴舒芬的手,笑着道:母亲的帕子好漂亮。

谦谦也想要一个。

说着,要将她的帕子拿过来细看。

裴舒芬最讨厌别人动她的东西,而今日的帕子上又被她洒了两滴洋葱水,做戏用的,岂能让小孩子得了去?——闻言便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帕子,并不松手。

楚谦谦一脸好奇的样子,轻轻拉了拉裴舒芬手里的帕子,发现根本拉不动。

再用力拽了拽,反而把自己拽了个趔趄。

楚谦谦抬了头看着裴舒芬,大大的眼睛里立刻盈满了泪水,一脸很受伤的样子,回头对夏夫人泣道:母亲不疼谦谦……谦谦就是想看看母亲的帕子……母亲都不给……谦谦以后会不会连饭都没得吃……说着,大哭回身扑向了夏夫人的怀里。

夏夫人的心都要碎了,顾不得指责裴舒芬,松开拉着楚谦益的手,抱着谦谦就哄起来。

沈氏不虞地看着裴舒芬,道:四姑奶奶,谦谦不过是想看看你的帕子,你不用这样着紧吧。

谦谦在裴家,就算再淘气,也是知道分寸的。

谦谦才四岁,不过是看个帕子而已,至于这样不给面子吗?裴舒芬心里一紧,看见裴家人指责她的样子,心里又一松,眼圈也有些红了,拿帕子在眼角印了印,立刻泪如雨下起来:大嫂错怪舒芬了。

舒芬哪里是不给谦谦帕子?只是这帕子是舒芬用过的,不干净。

若是谦谦喜欢这个样子,舒芬回去开了箱笼,给她找几个全新的出来。

正在嚎啕大哭的楚谦谦立时停了哭声,转头过来问道:母亲的帕子为何会不干净?是弄上脏东西了吗?——母亲你太不小心了,天天握在手里的帕子,也能弄脏,也不怕生病。

又啧啧两声,对楚谦益一本正经地道:哥哥,以后你可要远着母亲些。

小心母亲那里不干净的东西弄到你身上,可就麻烦了。

若是生病了,可就是母亲的罪过。

你可不能这样不晓事,让人说母亲的闲话。

一派小大人的样子,还对着一旁站着的贺宁馨自夸起来,干娘,谦谦和哥哥都是最孝顺的好孩子,是吧?不待贺宁馨开口,楚谦益已经忙不迭地点头,对楚谦谦道:谢谢妹妹的提点,我会小心些,尽量远着母亲。

又羞涩地看着裴舒芬一笑,道:母亲,可别怪益儿不孝。

只是母亲那里不干净,益儿以后要跟祖母住在一起,若是在母亲那里染了脏东西回去,传给祖母,就是更大的不孝了。

——还望母亲不要责怪益儿,不去给母亲晨昏定省。

说着,还上前几步,就着青石板路跪下,给裴舒芬行了大礼。

裴舒芬被楚谦益和楚谦谦的一番话,说得又惊又怒。

她回去裴家这么多次,两个孩子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她,除了行个礼,问个好,就没有别的话。

她一向只知道谦谦淘气,无法无天。

益儿胆小内向,有些自闭症的来头,从来不知道两个孩子也能这样牙尖嘴利,抓住自己言辞里的一点敷衍就大做文章PS:这只是个开始。

看看作者不开金手指的穿越女做填房,是什么样子的。

鉴于俺最近被某些小人在恶意刷读者印象,俺本来想放小填房一马的,你们改变了她的命运,她将被俺虐得更狠,狠到她亲娘都认不出来的地步……感慨一句,俺一直以为,被刷子恶意刷读者印象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大神身上。

没想到俺这个近乎透明的小虾米也开始享受这种被人恶意刷读者印象的大神待遇……说俺踩文上位的刷子们,俺想问一句,你们认为那些铺天盖地的反琼瑶文,都是为了踩琼瑶上位?第一百章寅吃贸粮上裴舒芬看着楚谦益穿着雪青色绣麒麟白泽的世子服,跪在地上给自己咚咚咚地磕起响头来,头上戴着赤金镶明珠的束发金冠随着他头部的摆动,在空中不断摇摆。

这样一个身份尊贵,几家人都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对自己却折腰下拜,裴舒芬刚才被气着的心里微微有着一份快意。

头一次觉得,这个异世重孝道,真是一件大好事。

——自己就算是填房,也是他名正言顺的母亲,他若是有一丝行差踏错,一个不孝就能让他声名扫地贺宁馨在一旁看着却心疼不已,刚要出声制止,从中澜院门口东面的小路上,已经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益儿益儿——快起来,快起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却是一大群人簇拥着宁远侯太夫人,从慈宁院那个方向过来。

同行的除了太夫人慈宁院的丫鬟婆子,还是大姑娘楚文琳,以及宁远侯府二房的正室夫人黄氏。

黄氏同刘妈妈一人一边,扶着太夫人的胳膊,正急匆匆地往这边走过来。

楚谦益停了磕头,仍然跪在地上,回头看着太夫人的方向羞涩地笑了一下,跟着叫了一声:给祖母请安祖母安好众人都看见楚谦益白皙的额头,已经有了一痕青紫。

贺宁馨忙转过头,趁众人不注意,将手里的帕子往眼角印了印,拭去刚刚夺眶而出的泪痕。

大姑娘楚文琳不待旁人吩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将楚谦益轻轻拉起来,拿帕子在他头上擦了擦,将些尘土细灰先擦干净了,才略带责怪地道:三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你这样不爱惜,你母亲亲在天有灵,也会伤心难过的。

又拉着楚谦益的手,一起给裴舒芬屈膝行了礼,带着些讨好的笑容,道:母亲,三弟今儿才回来,您就给三弟的外祖母,和我们老祖宗一个面子,不要罚三弟了吧。

——若是三弟年幼闯了祸,母亲就罚在女儿身上。

女儿年岁大,身子结实,不碍的。

裴舒芬的脸渐渐沉了下来,束着手站在台阶前,对楚文琳正色道:大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说我故意为难益儿?——你问问站在这里的人,问问我的嫡母、娘家大嫂,还有这位镇国公夫人,可是我要益儿磕头的?楚文琳讪笑着又福了一福,道:是女儿一时着急,错怪母亲了。

女儿给母亲赔罪。

又跪了下来,也磕了一个头。

说话间,宁远侯太夫人已经扶着二夫人和刘妈妈,气喘吁吁地走过来。

先跟夏夫人和沈氏行礼相见,又同镇国公夫人贺宁馨问了好,才转头对裴舒芬不虞道:孩子们今天才回来,你就罚了这个,罚那个。

显摆你孩子多是不是?娘——媳妇没有裴舒芬大急,忙上前几步,要给太夫人解释。

太夫人从楚文琳手里接过楚谦益的手,仔细在他额头看了看,心疼地道:幸亏没有破皮,不然破了相,以后可怎么好?裴舒芬忙给太夫人跪下,泣道:娘,媳妇就是个傻子,也不至于孩子一回来,就给他们下马威吧?再说,媳妇的娘家嫡母和大嫂都在这里站着,就算媳妇有心,她们也不会在旁边袖手旁观啊说着,便看向夏夫人和沈氏。

夏夫人和沈氏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太夫人冷笑一声,正要说话。

从中澜院门口西面的小路上,也传来一阵声响,还有两个人脚步奔跑的声音。

众人往西面看过去,却是宁远侯楚华谨大步回来了,还跟着他的庶长子和庶次子。

那两个孩子快步跑过来,先给太夫人行了礼,又给裴家的夏夫人、大少奶奶沈氏,还有镇国公夫人贺宁馨一一见礼,才过去拉了楚谦益的手,问长问短起来。

楚华谨正午的时候回府,听说两个孩子回来了,心里也甚是高兴。

谁知进了二门,在中澜院门口就见到一群人站着,只有裴舒芬一人跪在太夫人面前,不知太夫人又哪里看她不顺眼了,当着众人给她没脸。

楚华谨沉着脸过来,对太夫人问了安,对裴家的夏夫人和沈氏行了礼,也见过镇国公夫人贺宁馨,便要向裴舒芬走过去。

裴舒芬抬头看见楚华谨走过来了,脸上更是楚楚可怜,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淌。

宁远侯太夫人看见裴舒芬这幅等着男人来撑腰的样子就有气,没好气地道:起来吧。

等会儿又说我拿你做筏子。

裴舒芬委委曲曲地站起来,往楚华谨走来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口里叫了一声侯爷楚谦谦早从夏夫人身上挣下来,去自己的哥哥楚谦益那里看了看。

此时见爹爹回来了,自己的继母哭着迎了上去,不由有些生气。

——哭闹撒娇向来是谦谦的特权,继母年纪这样大了,还动辄学谦谦的样子,真是为老不尊爹爹爹爹——您可回来了谦谦最想爹爹看见裴舒芬就要往楚华谨那边走过去,楚谦谦灵机一动,迅速地也向楚华谨的方向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叫,果然就将楚华谨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楚华谨本来只看见裴舒芬梨花带雨的样子,可是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喊声,又看见一个身穿明蓝色绣着云凤锦的乡君服,头梳双髻,鬓插明珠,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叫着爹爹向自己奔过来,那本来要迎向裴舒芬的双手便不由自主地转了方向,往楚谦谦那边伸过去。

楚谦谦最会顺杆往上爬,立刻攀住了楚华谨的胳膊,被他抱了起来。

爹爹,谦谦和哥哥都好想爹爹,爹爹为何很少去看谦谦啊?楚谦谦拉长了声音,抱住楚华谨的脖子撒娇。

楚华谨的孩子虽多,可是像谦谦这样敢攀到他身上跟他撒娇的还没有过。

看见谦谦的样子,楚华谨心里也柔软了几分,笑着对她道:你母亲不是隔几天就去看你们,怎么还不够吗?。

谦谦的头摇得如泼郎鼓,道:不够不够真的不够——爹爹是谦谦的亲爹爹,可是母亲只是谦谦的姨娘,隔了好几层呢。

其实应该说姨母,姨娘这个词用在这里,真是有歧意。

不过谦谦只有四岁,也难跟她较真。

楚华谨有些讪讪地看了裴舒芬一眼,见她一脸委屈地站在一旁,两眼带泪地看着自己,只好咳嗽一声,对谦谦道:应该叫‘姨母’,‘姨娘’可不是这样用的。

楚谦谦眼前一亮:以后谦谦和哥哥都叫母亲‘姨母’,可以吗?。

楚华谨被楚谦谦噎了一下,笑着轻轻拍了她的后背一把,道:越发胡说了。

是姨母,也是母亲,以后记得要叫‘母亲’。

楚谦谦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裴舒芬,才细声细气地对楚华谨道:爹爹,母亲刚才不是有意让哥哥磕头的。

您别责怪母亲。

就算母亲有错,我们替母受过,也是甘愿的。

贺宁馨实在忍不住了,笑着走上前来,对楚华谨行了礼,才对他抱着的谦谦道:谦谦,干娘以前是怎么教你的?——聪明伶俐是好事,可是有风使尽帆,不给人留余地,也非大家子所为。

你别学别人睚眦必报的小家子气,你母亲也是出身名门,定不会因此就怀恨在心,想着法子来为难你们的。

还不快下来,给你们母亲行礼赔罪?楚谦谦很听贺宁馨的话,再说今儿她该做的都做了,也到了要回转的地步,便从楚华谨身上挣了下来,跑到裴舒芬跟前,拉着她的衣襟,奶声奶气地道:母亲别哭了,都是谦谦的错。

谦谦不该跟母亲抢爹爹,谦谦把爹爹还给母亲,好不好?说完这话,又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楚华谨,慢慢往宁远侯太夫人那边走过去。

宁远侯太夫人看见谦谦一脸不舍的样子,弯腰抱起来她,心疼地道:好孩子,你爹是你的亲爹,不是别人能抢走的。

楚谦谦偎在宁远侯太夫人怀里,眼里还是往楚华谨那边看过去,道:谦谦和哥哥刚回来,母亲连这点功夫都不愿意让爹爹跟谦谦和哥哥说说话……楚华谨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去安抚裴舒芬,再说谦谦说得也有道理,两个孩子刚回来,裴舒芬就摆出一幅被人欺负的样子,自己也难做。

便当作没有看见裴舒芬渴盼的眼神,笑着从她身边掠过,往宁远侯太夫人那边走过去,伸出手道:娘,还是我抱着谦谦吧。

她虽然年岁小,可是怪沉的,娘小心累着了。

宁远侯太夫人看见楚华谨到底还知道在外人面前做样子,心里好受了些,笑着将楚谦谦放到楚华谨的臂弯里,又对中澜院门口的人招呼道:让各位见笑了。

不过各位都不是外人,咱们也不客套了。

这就跟我去我的院子坐一坐,看看我给益儿和谦谦备得屋子?直接将人从中澜院门口带走了。

夏夫人和沈氏躬身应了,贺宁馨也跟着他们一起,往慈宁院的方向去了。

宁远侯太夫人在前面挽着夏夫人的手,一边走,一边说笑。

贺宁馨同沈氏并肩走在一起,并没有说话,只是间或相视一笑。

楚华谨一手抱着楚谦谦,一手牵着楚谦益,十分享受做慈父的感觉。

楚文琳同自己的两个庶出兄长走在楚华谨身后,不时偷偷回头看一眼站在中澜院门口发傻的填房嫡母,偷偷在心里好笑。

二夫人黄氏故意当作没有看见裴舒芬尴尬的样子,也不出来主动打圆场,也跟着众人去了,将裴舒芬晾在中澜院门口。

裴舒芬踌躇了一会儿,知道自己不去不行。

——谦谦那个丫头牙尖嘴利,这会子还不知怎么编排自己。

不过是个丫头,也敢跟自己叫板——裴舒芬在心里冷笑。

儿子也就罢了,可是继母若要摆布前头夫人生的女儿,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哪怕在家里锦衣玉食的供着,自己贤名孝名都得了,再给她说一门了不得的亲事,到时候她就会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宁远侯太夫人带着众人去了自己的慈宁院,又迫不及待地领着众人和两个孩子,看了看她给楚谦益和楚谦谦准备的屋子。

就算以贺宁馨挑剔的眼光来看,也无懈可击。

宁远侯太夫人对这两个孩子,还是上心的。

贺宁馨在心底里微微点头,对两个孩子在宁远侯府的日子又放心了几分。

等众人看完屋子,回到慈宁院的上房,都有些累了,坐在那里歇息。

慈宁院的丫鬟婆子又捧上来小食、茶水,让众人先用。

两个孩子今日回府,宁远侯府也准备了待客的席面,要招待客人吃一顿饭才是。

眼看时辰还早,宁远侯太夫人就同夏夫人寒暄起来。

楚谦谦和楚谦益坐在楚华谨身边,也同他说起话来。

楚谦益在楚华谨身边明显沉默许多。

楚谦谦倒是无所谓,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在外祖家的趣事,又不无遗憾地道:可惜,爹爹不在那里,都没有看见谦谦有多厉害……楚华谨忍不住笑了,觉得这个女儿胆子又大,又乖巧,跟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不由对她又多疼了几分。

楚文琳和楚文璋、楚文瑢见状也坐到楚华谨身边,笑着在一旁凑趣。

楚华谨见自己嫡子、庶子相处融洽,其乐融融,心头十分舒畅。

这些孩子小时候,他原本最疼楚文琳。

可惜楚文琳越大,越是被齐姨娘教养得一板一眼,虽然是庶女,却比嫡女还要端严。

楚谦谦虽是正儿八经的嫡女,且是圣上亲封的临安乡君,却一岁多的时候就离开自己身边,回她的外祖家养活去了。

本来楚华谨还担心这两个孩子不在自己身边,没有父子、父女之间亲近的感觉。

再加上裴舒芬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吹风,说这两个孩子性情古怪,对他这个做父亲的怨言颇多,弄得楚华谨越来越不喜欢去裴家看两个孩子。

——如今看来,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楚华谨不觉得裴舒芬会有意骗自己,但是两个孩子跟裴舒芬不对付,楚华谨还是信的。

将心比心,自己亲娘的位置被人取代了,就算是自己,也不会对后娘推心置腹。

所以两个孩子看见裴舒芬,就恨屋及乌,怪到自己头上,大概也是有的。

不过自己到底是他们的亲生爹爹,就算之前再有隔膜,一旦见了面,血脉亲情是做不得假的。

——自己还是错怪两个孩子了。

看见楚谦谦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又粘着自己这个做爹的,楚华谨遂将疼楚文琳的心,都移到楚谦谦身上。

楚谦益虽然不大爱说话,可是他是世子,年岁又大些,理应沉稳些。

楚华谨对两个孩子的样子,十分满意,说话间,神色也和缓了许多。

楚文琳察言观色,越发对楚谦益和楚谦谦亲热起来。

楚文璋是老2,平日里话也不多,今日看见三弟回府,比自己还要沉默寡言,倒是话多了起来,一刻不停地跟他说起他跟着弓马师傅学拳脚的趣事。

楚谦益跟着镇国公简飞扬也学过骑射和拳脚,听见二哥说得这样热闹,终于跟着他说起来。

楚华谨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能文能武,觉得自己楚家后继有人。

近来在朝堂上,自己听了裴舒芬的建议,合纵连横,多方出击,就连镇国公简飞扬都要避自己的锋芒。

自己大力推荐的人选已经去了西北做总兵,还有江南道的总督也要出缺了,那里可是一块肥肉……楚华谨自己的思绪飞到朝堂之上,就没有看见裴舒芬进来给众人道恼。

等他回过神来,裴舒芬已经跟众人打过招呼,正站在太夫人面前回话呢。

如今益儿和谦谦都回来了,你该预备的,都预备了吧?太夫人此时已经恢复了笑脸,笑着问了她一句。

裴舒芬忙点头,道:以前益儿和谦谦不在府里头的时候,媳妇都将他们的份例都送到裴家了的。

如今他们回来了,不过是从那边改到这边,不用再送了而已,就让他们屋里的乳娘领着就是了。

太夫人点点头,道:使得。

他们以前的月例是多少银子?裴舒芬道:嫡子、嫡女都是一个月十两。

宁远侯府的规矩,嫡子、嫡女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例,庶子、庶女五两银子。

夫人一个月二十两,太夫人一个月五十两,妾室姨娘便只有二两银子一个月,以彰显嫡庶有别,泾渭分明。

太夫人皱了皱眉,道:十两够什么用的?他们已经封了世子、乡君,不能以常例的嫡子、嫡女来看。

还是给他们提到一个月二十两吧。

可怜他们没了亲娘,纵然由我亲自照看,也唯恐他们受了委屈。

裴舒芬脸上白了白,偷眼往楚华谨看过去,却见他只是偏着头,含笑看着楚谦谦樱桃红的小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什么说得这样来劲今天的工作提前做完了。

有了空,下午两点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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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看见读者印象被拨乱反正了,寒某很感动0(∩_∩)O晚上八点出四月份的粉红答谢三。

第一百零一章寅吃卯粮中宁远侯太夫人见裴舒芬不说话,轻声咳嗽了一下,道:就这样定了吧。

以后益儿和谦谦都是二十两。

他们每天的份例菜,你让大厨房斟酌着办。

四季衣裳首饰,屋里的陈设布置,也别忘了。

他们虽然住在我这里,可是还是你们大房的人,我不能厚此薄彼。

这话是说给二夫人听的。

大房现在有三个孩子都住在太夫人这里,二夫人已经很不满了,一直催着二老爷楚华诚,要把他们的嫡女也送到太夫人这里一起住。

二夫人盯着裴舒芬看过去,笑道:大嫂真是贤惠,这等小事也做不了主,还一个劲儿地往侯爷那里瞟呢。

裴舒芬忙收回眼神,对二夫人笑了一笑,道:二弟妹此言差亦。

我虽管着内宅,可是这府里,作主的还是侯爷,我不过是帮着侯爷代管而已,当然要事事请托。

——不若二弟妹,在二房一言九鼎,大嫂我是望尘莫及的。

二夫人听见裴舒芬讥讽她不贤惠,有些慌乱地往太夫人那里看了一眼,却见太夫人已经转头去同坐在她身边的夏夫人说话去了,似乎没有听见她们这里打的机锋。

沈氏在上面轻笑一声,道:四姑奶奶,你这话有些不妥。

贺宁馨也跟着摇了摇头,一幅不敢苟同的样子。

裴舒芬看见贺宁馨的样子就来气,好似每次她丢人,都有贺宁馨在旁边看着,便不去理睬娘家大嫂沈氏,却看向贺宁馨道:镇国公夫人有何高见?——难道也认为我刚才说得不对?裴舒芬就不信,她以夫为天,这些人还能挑出什么错来?贺宁馨见裴舒芬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伸手拍了拍就要发作起来的沈氏,丢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便抬头看向裴舒芬,轻言细语地道:宁远侯夫人,你可知‘男主外,女主内’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裴舒芬往贺宁馨那边走了几步,拿帕子往唇边印了印,才侧过半边脸,道:‘男主外’,当然是说外面的大事都要男人来拿主意。

‘女主内’,便是内宅里面的事,就由女人来拿主意便是了。

话一说完,裴舒芬的脸就涨得通红,知道自己才刚打了自己的嘴,将刚才自己的话,都全盘推翻了。

二夫人忙跟着凑趣,拿着湘妃竹墨绿洒金团扇掩了嘴笑道:大嫂管着内院,却还是需要事事请托,看来还是无法理这后宅之事呢。

——没本事呢,就真的不要硬撑。

我们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数百人,都指着大嫂您过活呢。

裴舒芬知道是自己说漏了嘴,只好忍了气,对贺宁馨福了一福,道:刚才是我说错了,多谢镇国公夫人提点。

二夫人还在旁边添油加醋,道:月初已经过去三天了,我们的月例银子还没有发下来。

之前知道大嫂在忙着世子和乡君回府的事儿,如今世子和乡君都回来了,大嫂是不是给我们透个准信儿,说说这月例什么时候才能发下来?宁远侯太夫人刚才还装没听见,现在听见二夫人越说越离谱了,这才回过头,不虞地道:这里有客呢,你若是不想陪客,就先回去,等吃饭的时候再过来吧。

很不给二夫人面子。

二夫人再也坐不下去,只好讪讪地起身,给屋里的人行了礼,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回二房的院子里去了。

裴舒芬笑着过来谢过太夫人,谁知太夫人又道:你也下去吧。

去厨房看看今日的菜备得如何了,有没有准备那些益儿和谦谦爱吃的菜,还有这府里的帐目,也该清点清点了。

裴舒芬一听要清点帐目,又有些着急起来,往楚华谨那边下死眼看了几眼,对方却无动于衷,看着他自己的孩子笑得十分开怀畅意。

还不下去?杵在这里做什么?太夫人又轻斥一声。

裴舒芬只好红着脸,行礼退下,忙忙地回中澜院去了。

太夫人见裴舒芬走了,才满怀歉意地对夏夫人道:不是我故意要给她没脸,实在是她不让人省心,连她嫡姐舒凡的一个零儿都赶不上。

夏夫人笑了笑,道:我们也有错。

她在娘家的时候,年岁最小,未免偏疼她些。

后来她又嫁得早,来不及教她这些管家理事的本事,也只得亲家太太多受些累,好好教导她才是。

太夫人知道自己捧着裴舒凡,踩着裴舒芬,夏夫人作为嫡母,肯定不会有意见的,便放了心,又长篇大套地说些家务人情语。

沈氏偏了头,在贺宁馨耳边轻声说了两句玩笑话,贺宁馨倒是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跟着笑了笑,只是一心想着裴舒芬刚才的脸色。

裴舒芬回到中澜院,使了桐月去大厨房看看今日宴客的菜,单叫了桐云过来,悄悄吩咐她去外院走一趟,寻外院的大管事秦力生进来回话。

桐云去了一会儿,回来道:夫人,秦大管事说,外院里面事忙,他脱不开身。

还说内院今日都是女客,他也不方便进来。

问夫人有什么话要问的,让奴婢传话过去就可以了。

裴舒芬踌躇了半晌,道:罢了,我去外院亲自走一趟吧。

说着,命桐云取了兰草色绉纱披帛挂在双臂上,带了丫鬟婆子,往外院里去了。

外院的议事厅里,秦力生秦大管事正在跟各大掌柜盘点上个月各个铺子的帐目,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听见外面的小厮过来回报,说夫人亲自过来,要跟秦大管事问话。

秦力生有些头疼地抓了抓头上的方巾,对厅里的各位大掌柜道:你们继续,我去去就来。

秦力生皱着眉头出了议事厅,来到裴舒芬等在那里的偏厅里。

厅里摆了一个半人高的紫檀木屏风,屏风上绣着一幅名家所作的夜宴图,有些昏黄的底色,隐隐透出对面坐着的人影。

裴舒芬就端坐在屏风后面,身旁一溜翅地站了数个丫鬟婆子。

看见秦力生躬着腰进来,给裴舒芬行了礼,裴舒芬抬手道:秦大管事免礼。

秦力生抬起头,陪笑着问道:今日内院有贵客,夫人却抛下贵客,到外院里来,不知有何要事?裴舒芬微微一笑,道:确有要事。

说着,对身边的婆子丫鬟使了个眼色,这些人便鱼贯而出,到门外头守着去了,只留下桐云一人在身边伺候。

看人都出去了,裴舒芬才斟酌着问道:秦大管事,我想问一问,如今外院还有没有余银,可以借给我周转一下?秦力生愕然,忙道:夫人,内院的开销,初一就拨过去了,可是夫人没有拿到?又愤慨起来,道:这些大胆的奴才,连我们宁远侯府的银子都敢贪,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夫人放心,小人这就去帮夫人查问一番,将银子追回来宁远侯府里面,外院管着侯府里面所有的出息,每月月初按数将银子拨到内院,供内院众人的月例和日常的开销。

秦力生是外院大管事,所有银子都是从他手里走帐,然后由下面帐房里面的师爷登记造册。

而银钱入库,另有大管事负责。

记帐的人和管库房银子的人是分开的,且不定时替换,每个月对一次帐,所以要中饱私囊,就要两方面的人配合起来才行。

而两方面的人员又不定时调换,就更增大了中饱私囊的难度。

秦力生对这一套当然很熟悉,也知道那些帐房师爷和管银库的人克扣内院银两是不可能的,他不过是顺口说一说,给夫人一个台阶下而已。

裴舒芬果然脸上一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关他们的事,银子倒是按时拨的。

秦力生定了定神,换了满脸笑容,道:真的?小人这就放心了。

既然内院的银子都拨过去了,夫人为何又要银钱周转?——可是夫人自己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裴舒芬有些着急了。

从外院拨来的银两,本来尽够侯府上下过着奢侈的日子。

不过裴舒芬之前看见每个月还有些盈余,便说服了楚华谨,将盈余攒了起来。

到了一定的日子,手头有了一笔银子,就拿出去放债,只取两分利,比一般的钱庄都要低,而且他们有宁远侯府做招牌,也不怕借债的人会赖帐不还。

做了一段日子,确实挣了不少银子。

裴舒芬一时心急,将每个月月初的内院例银也挪用了出去放债,只等过两三天,外面的利钱银子收回来了,再发到各房去。

只这一项,给宁远侯府挣得利钱银子不算,她自己每个月还能截留一部分利钱银子做私房,如今已经存了快一万两了。

只等存齐了,再找个大商家放出去。

——这等放债手法,裴舒芬听这里的勋贵夫人们说过,各府上都有的。

不然这一大家子人,光指着那些俸禄和田产,都得喝西北风去。

以前这些日子,各处的利钱银子都收得很及时,今年却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收不上来。

眼看都初五了,内院的例银还没有发下去,二夫人今日当着客人的面将此事挑明,也是等得不耐烦了。

第一百零二章寅吃卯粮下裴舒芬坐在屏风后面,半晌没有说话。

秦力生等了半天,又问了一声,道:夫人是不是手头不方便?若是,小的手里也有些积攒下来的碎银子,虽然不多,可也是小的一番心意。

孝敬给夫人,也是这些银子得了好去处了。

裴舒芬脸上涨得通红。

听秦力生的口气,似乎是她自个儿缺银子花,才跑到外院来找奴才伸手——她还没有穷到从下人那里借银子的份上她这样汲汲营营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这个侯府?——皇后娘娘那里,三位皇子那里,还有侯爷如今交好的各位文官武将那里,哪个不需要仔细打点?朝臣就不用说了,好歹还能用官位来笼络人心。

而皇后那里,如今听了裴舒芬的劝,手头格外散漫起来,花了大力气要笼络住宫里的内侍、宫女和姑姑们,动辄打赏就是十几两银子,或是珠花钗环、压鬓分心、手镯颈链,还都是上好的。

楚华谨也允了三位皇子那里,每月从宁远侯府拨一笔银子给他们单用,只为了日后大计。

桩桩件件,哪里不是窟窿?不是她千挪完借,又想出了这样一个以钱生钱,又来钱快的点子,他们指不定还同自己大姐裴舒凡活着时候一样,还在外面的钱庄借银子打肿脸充胖子呢。

而自己才嫁过来三四年,已经还齐了大姐活着的时候欠下的债,又盘活了银子,在外面放债。

——从债务人转为债权人,这些人该对自己千恩万谢才是裴舒芬一边愤愤不平地想着,一边改了主意,对秦力生道:秦大管事有心了。

我并没有不方便,不过白问问。

前儿听侯爷说,外院管得铺子,这几个月的收益降得很厉害,也不知道这些大掌柜都是怎么做生意的。

说来也都是做老了的人,听说以前也是日进斗金,如今怎么生意降得这样厉害?秦力生懒得跟她细说,只是打着哈哈道:以前先夫人在的时候,也是有赚有赔的。

日进斗金这种话,夫人还是不要说了。

如今的情形比以前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如今的开销大,才跟以前打了个平手。

裴舒芬笑了笑,忍不住讥讽道:打着宁远侯府的招牌,也不过是有赚有赔?——大姐号称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也有她不会的地方?真是难得,也亏你们之前也有脸去外面的钱庄拆借,真不怕丢皇后娘娘的脸。

秦力生一声不吭,听着裴舒芬嘲笑先夫人。

等裴舒芬说完,秦力生才慢吞吞地道:先夫人有她的打算,我们做下人的,目光短浅,只能看见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哪里晓得先夫人的打算?——要说府里的日子,如今确实比以前好了。

都是夫人管家有方,侯爷英明裴舒芬嘴角微扬:这样就好。

你们仔细着,这侯府好了,你们才能好。

若是侯府有个不妥,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的。

秦力生躬身道:夫人明鉴裴舒芬再无法施展下去,起身整了整披帛,道:好了,没事了。

你下去吧。

秦力生又行了礼,倒退着出去了。

裴舒芬也离了外院,回去理事,想着再使个得力的人去那四家放了债的铺子催一催。

贺宁馨从宁远侯府回来,回到自己府里,立时命人将自己的一个陪房名叫许名的叫了过来。

许名是许夫人专门给贺宁馨预备的家人,帮她管总打点她的陪嫁铺子和田庄用的。

贺宁馨的陪嫁铺子看上去不起眼,可是内里的乾坤极大,除了大掌柜以外,还要一个管总的人,四处打点,周旋在商家行会之间。

在大齐朝里做生意,不能只盯着哪门生意利润高,就往哪里钻。

而是要看清各个行业背后的规则,还有各家店铺后面仗腰子的人。

不然就只会看着别人挣得盘满钵满,自己一进去却赔得倾家荡产。

许名就是这样一个在京城的商户同行之间手腕活络的人,不说耳听四路,眼观八方,也大抵差不离了。

且他家里是东阳许氏世代的家生子,他的儿子孙子已经蒙了贺宁馨的情,都放了出去做良民。

他自己已经年过半百,是不是奴籍无所谓了。

只要子孙后代能挺起腰杆做人,他这辈子也就值了。

听见国公夫人传他,许名赶紧收拾了收拾,来到镇国公府的正院致远阁,在会客的偏厅里等着。

贺宁馨在屋里细想了想宁远侯府的那些铺子田产,都写在一张纸上。

她以前还是裴舒凡的时候,宁远侯府内院外院一把抓,都是她统管的。

所以宁远侯府外面有多少个铺子、田庄,还有山林、矿产,除了老宁远侯楚伯赞,没人比如今的贺宁馨更清楚。

今日在宁远侯府里,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听见二夫人问月例银子时候的神色,没有逃过贺宁馨的眼睛。

她也是管家管老的,自然知道一个勋贵府上的月例银子推迟发放是什么缘由。

以前她是裴舒凡的时候,虽然在外面开有多个铺子和各种产业,可是也分明面上和暗地里两种。

明面上那些,她都经营得半心半意,大概是一半挣钱,一半赔钱的境地。

并且还有意去钱庄借过银子回来周转,便是让圣上放心的意思。

而暗地里的那些产业,才是宁远侯府里真正富可敌国的大出息。

当年嘉祥帝和庞太后当政的时候,宁远侯府暗地里的那些出产赢利,都被裴舒凡给老宁远侯楚伯赞送到西南去了。

后来老宁远侯做出了几件大事,大概也是跟这些银子有关。

不过贺宁馨心里也有一本帐。

当年那些银子,应该远远没有用完,可是并不见老侯爷送回宁远侯府。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她曾经问过一次。

老侯爷说,那些银子是给他们楚家留得最后一条后路,让她不要再问了。

——后来老侯爷死了,那些暗地里的产业又被自己偷偷上缴给了宏宣帝,才买下了宁远侯府里上下数百条性命。

只是当年那些银子也不知便宜了谁。

如今的宁远侯府有些捉襟见肘,大概跟那些上缴了的暗地里的产业不无关系。

想起前生的那些事情,贺宁馨微微有些不安,沉吟半晌,她还是将这些不安压入了心底。

——她是再世为人,前世种种,跟她今世无关。

前世她是裴舒凡,当然应该为宁远侯府尽心打算,死而后已。

如今她是贺宁馨,就只会为镇国公府鞠躬尽瘁。

至于宁远侯府,她只要保住两个孩子就是。

仔细想了想,以她当日对圣上的大恩,还有裴舒凡已经身死的事实,圣上那里放过益儿和谦谦还是有很大可能的。

若是圣上立意斩草除根,自己好歹有了新的身份,从现在开始未雨绸缪,为两个孩子留一条后路,也不是不行的。

贺宁馨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来到偏厅,看见许名已经等在那里了,便指了下首的一张椅子道:许管事,坐。

许名躬腰行了礼,偏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下了,才对贺宁馨问道:夫人叫小人来,可有要事?贺宁馨笑了笑,拿出一张写了几家店铺名字的纸,道:我这里有几家铺子,你去帮我查查他们的经营状况如何。

——可有法子办得到?许名屈身上前,伸双手接过那张纸,飞快扫了一眼,道:这些铺子好似都是宁远侯府的?贺宁馨微微有些惊讶,道:许管事真是名不虚传,眼光独到。

一眼就能看出是哪一家的铺子?许名苦笑着弹了弹那张纸,道:夫人说笑了。

这些铺子,京城里做生意的人都知道,都是挂着宁远侯府先夫人的名字。

那位夫人做生意,极为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仗势欺人似的。

当时她活着的时候,自然没人敢惹她,不过饶是如此,她这些铺子也经营得不是很得当。

一般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做生意都是只赚不赔的,只有他们家,倒是有赚有赔,甚是奇怪。

贺宁馨一笑,道:可是那位夫人去世了,所以京城里面的同行便开始杯葛这些铺子?——他们也真大胆子。

就算那位夫人不在了,宁远侯府靠得是皇后娘娘和三位皇子,可不是那位夫人。

许名也笑,道:正是夫人说得这个理儿。

当然没人敢惹他们,所以现在这些铺子都做得很好,比那位夫人在世的时候好多了,是真正的日进斗金。

贺宁馨吃了一惊。

——宁远侯府里银子多了,可不是好事。

银子多了,心思就活络多了,也容易生事。

你先下去查一查,看看宁远侯府最近还有没有开别的铺子,有没有别的出息。

贺宁馨便吩咐下去。

许名躬身应了,自去京城的行会里面打探消息。

到了晚间,许名便进来回报,说是没有查到特别的地方,就是有一条,有人指了宁远侯府名头,在外面放债。

不过那放债的人名字,并不是宁远侯府的主子,大概是借了仆役下人的名头。

——大齐朝官员不许经商,家属可以。

但是官员家属都不能涉及到放债这一行当里面去。

那人叫什么名字?贺宁馨问道。

裴桐星。

许名恭恭敬敬地答道。

贺宁馨想了想,才想起来,这个名字,大概是裴家以前家生子丫鬟的名字。

自己身边三个桐字辈的丫鬟,桐雪、桐叶、桐露。

裴舒芬身边如今也有三个丫鬟,桐月、桐星和桐云。

桐星,不是听说做了楚华谨的通房?——裴舒芬拿她的名字去放债,真是一石二鸟呢。

贺宁馨在心底里失笑。

既然有银子放债,怎么会连月例银子都发不出来?贺宁馨便又对许名问道:都有哪些铺子借了他们府里的银子?你可打探得出?大齐朝的勋贵府上,放债的也多,不过都是指了仆役下人的名头在外面行事,打得就是能让人顶缸的主意。

一般都是放给有口碑的商铺周转,比正经的钱庄利息要低,所以大概除了被抢了生意的钱庄以外,出借的人,和借钱的人都是皆大欢喜,互利双赢的关系,风险也低。

许名听了贺宁馨的问话,脸色却有些古怪,道:这事说来奇怪。

本来有四家商铺借了宁远侯府的银子周转,以前倒是无事,有借有还,都很守信用。

这两个月来,那四家商铺都经受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如今已经有些周转不开了。

别说利钱,就连本能不能收回都是难事。

贺宁馨哦了一声,极有兴趣地追问:他们都是做什么行当的?许名咧嘴笑了一下,道:做得都是正经生意,一个是成衣铺子,两个是粮食铺子,还有一个是银楼,专门打造首饰的。

贺宁馨眉头挑了挑,既如此,总不成都出了问题吧?——这也忒巧了些。

许名双手一拍,道:夫人高见——就是这么巧。

不知道是这些铺子一起得罪了人,还是宁远侯府得罪了人,总之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敢借钱给这四家铺子周转,唯恐惹祸上身。

你有没有查过,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借宁远侯府的银子周转?借了几次,每次大概多少银子?贺宁馨细细地问道。

许名知道夫人既然对宁远侯府感兴趣,这些事肯定是会问到的,再说这些铺子如今四处找人借钱,将这些事情也对好几个行内人哭诉过,知道的人也不少。

便掏出一张纸,详细地给贺宁馨说了起来,末了,道:这些出借都是有据可查的,倒是并没有高息取利,不应该有这种下场。

——只能说宁远侯府运气不好。

贺宁馨看着那张纸条上的数字,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

她是管过家的人,自然知道宁远侯府内院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和开销是多少,这样数目的银子放出去,按照比行价七分利低两分的利息,一个月又能得多少利钱,除了贴补到内院府里的使用,裴舒芬又能自己落下多少。

这样算来,这一年多,裴舒芬大概能得了近一万两的出息,恰好跟宁远侯府内院一个月的开销差不多。

贺宁馨沉吟半晌,抬起头,微笑着缓缓地道:既然不能拔刀相助,我们就落井下石吧。

感谢大家的粉红和打赏。

老规矩,攒多了单章答谢。

下午两点二更。

晚上八点可能有三更。

大家看二更后面的提示第一百零三章火中取栗许名听了贺宁馨的话,有些不明白,皱了眉头想了一想,夫人的意思是……?贺宁馨把那张纸放在身旁的紫檀木条桌上,顺手拿手指头在上面敲了敲,道:你去找些人,最好是找几个不相干的人过来,跟这四家店铺传个话,就说,他们惹到不该惹的人。

若是想保命,最好抛了店铺,自求多福。

许名吃了一惊:夫人可是对这几家店铺感兴趣,要盘下它们?贺宁馨点点头,道:从他们那里将契纸买过来,但是不要去官府过档。

——至于他们的债务,也一并转手接过来。

大齐朝的商家,若是经营失败,倾家荡产都不能偿还债务的,他们的命运,就全在债主手里了。

有些债主心好,将对方挤兑干净了,便会收手,还会给对方几两银子回老家的路费,不会将对方逼得走投无路,闹出人命来。

——如果出了人命,官府就会介入。

官府一介入,不管债主有理没理,都是要银子开路的。

所以真正的生意人,都知道和气生财,不会做这种将人逼死的事。

而这四家商铺面临的对手,看起来已经远远不是真正的生意人那样简单。

既然不是真正的生意人,这些店家想全身而退,就不是那么容易的。

许名瞠目结舌地问道:夫人,您不知道他们到底惹了什么人,又欠了多少债,如何能贸贸然接这烫手的山芋啊?就算夫人的娘亲许老夫人有底气,也架不住夫人这样挥霍啊贺宁馨嘴角微翘,对许名道:拿我的帖子,附上这四家店铺的契纸和借据,都给安郡王府送过去。

就说,是我们国公爷送给缇骑的一份薄礼。

缇骑在外面走动,需要多重身份掩护。

而商家的身份,可以很轻易地从当地官府拿到路引,在大齐朝境内四处走动,也可以出了大齐朝的国界,往北去夷人的国度,往南去羌人的地盘。

这四家店铺,从许名刚才说的情形来看,在京城也算是老字号了。

换个东家,不换伙计,对缇骑来说,乃是大善。

许名松了一口气,拿袖子往额头擦了擦汗,讪笑着道:夫人说话,不待这样大喘气的,吓得小人汗流浃背。

贺宁馨拿着象牙柄紫藤框天水碧团扇在身前摇了摇,笑眯眯地道:店铺转了手,借据当然跟着走。

——我就不信那躲在幕后的人,敢跟缇骑叫板。

到时候,赔多少钱,还不是缇骑说了算。

说不定那幕后的人以为这四家店铺攀上了缇骑,稍微有些眼色的,就会放他们一马,让这些受了池鱼之殃的店家,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如果缇骑接手,小人估计,大概是没什么债主敢上门追债了。

——夫人这一招,乃是火中取栗啊。

许名笑眯眯地抚了抚自己的胡子,有些感慨地道。

贺宁馨也叹了口气,将团扇放在条桌上,又拿起先前那张纸,仔细看了看那四家店铺的情形,苦笑了一声,道:所以要快、准、狠,不然就会伤到自己,得不偿失。

——这事还要许管事多多用心了。

最好能将我们镇国公府摘出来,除了安郡王,不会有第二个人晓得就行。

许名忙躬身道:夫人放心。

这些事情,小人以前跟着许老夫人做过无数次,还没有被人真正看出过幕后的东家是谁。

贺宁馨也知道自己娘亲许老夫人的本事,东阳许氏历来奉行闷声大发财的原则,做这种事,应该是驾轻就熟的。

许名接了这趟差事,便开始物色人选,做出种种局,将那四家店铺,一一盘点了过来。

裴舒芬在宁远侯府里,却一日比一日着急,眼看又过了五日,她接连派了好几批人出去,却还是没有催回来银子。

如今宁远侯府的后院里,不仅是二房,就算是老夫人的慈宁院里,都开始抱怨起来。

裴舒芬这几日,一直是咬牙拿自己的私房出来,支撑府里的开销。

而拿自己的私房银子发月例,她还是有些舍不得,一直在犹豫当中。

这一天,她第五次派出去的人哭丧着脸回来了,对裴舒芬道:夫人,那四家店铺,易主了。

裴舒芬惊得从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恼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他们欠了我们的银子,怎么能一走了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那人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不肯说。

裴舒芬见状,冷笑一声道:你不说,以为我就查不出来吗?。

那人吓得扑通一声给裴舒芬跪下来,咄咄嗦嗦地道:夫人饶命——小人看见那四家店铺的门板上,贴着告示,说是债主讨债,可以去安平坊寻个姓陈的人,就可以拿到银子。

小人一时心急,就去了安平坊,见到那位姓陈的大爷,将我们手里的借据给他看了,结果,他说,他说,宁远侯府是官身,放印子钱便是违反了大齐律……那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

裴舒芬气得一仰身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拿手里的扇子指着那人恼道: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我们侯府养着你还有什么用?——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看着那人被几个婆子拖了下去,往外院打板子去了,裴舒芬心里才好受些,只是有些心力交瘁之感,将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拿手撑着头,不知要如何过这一关。

一旁的桐云这才悄悄走上前,俯在裴舒芬耳边,轻声道:夫人,咱们在外面放印子钱,用得是桐星的名字……裴舒芬嘴角翘了翘,道:还用你说?——我担心得不是外面,我担心是府里。

如果真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接了这四家店铺,从今日那姓陈的老板说得话来看,是打定主意要赖帐了。

自己这个宁远侯府的身份,反而成了制肘,根本就不能拿到台面上来。

想来想去,裴舒芬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她并不是傻子,知道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化,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本来她唯一的倚仗,不过是宁远侯府的招牌。

可是他们亮了宁远侯府的身份,对方却抬出大齐律来敷衍。

很明显,这些人的后台,根本没有将宁远侯府放在眼里。

不然一般的商家,上赶着给宁远侯府送钱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这样故意刁难?再说了,本来就是他们欠宁远侯府的银子,哪里有欠银子的,比债主还要彪悍的?晚上吃饭的时候,二夫人黄氏又一次提出了月例的话题。

这一次,她无所顾忌,当着众人的面问道:请问夫人,我们的月例到底什么时候能发下来?裴舒芬知道再也推脱不过去,咬了牙,道:明儿你们到中澜院来领银子。

这几日,外面的铺子需要周转,拖延了一些。

如今银子都收回来了,让二弟妹等急了。

又实在忍不住,故意刺了二夫人几句,道:二弟妹也忒心急了。

你们一家大小,连着婆子下人,都住在侯府里,吃穿住用,哪一项用得不是府里的银子?——从来也没有你们自己花银子的去处。

这么些年,你们的月例银子,四节八礼,一次也没有短过,我就不信二弟妹你一两银子都没有了,等着这些月例买米下锅呢二夫人听见明日就有银子领,也不想太激怒了裴舒芬,便笑着道:大嫂是当家人,当然什么都便宜。

我们指着大嫂吃饭,肯定是不如大嫂手段阔绰。

宁远侯太夫人坐在上首,笑眯眯地看着益儿和谦谦吃饭,当没听见下面两个媳妇的唇枪舌战。

——反正这府里,不管缺了谁的,都不会少了太夫人的。

太夫人的月例,裴舒芬一早就拿自己的私房补过去了。

益儿和谦谦一边吃饭,一边暗地里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偷偷笑了。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中澜院门口就挤满了过来领例银的各房主子和下人。

裴舒芬再不情愿,也只好开了自己的箱笼,将自己攒了一年多的私房,还有当年出嫁的时候,裴家给的压箱钱,都命桐月和桐云一股脑儿地拿出来,用以往发例银时候的箱子装了,抬到偏厅去按人头发放去了。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长了脚自己跑了,裴舒芬心如刀割,觉得胃那里抽筋似地疼,便对桐月吩咐道:你看着那边帐房的人发银子,我就不过去了。

要在这里歇一歇。

桐月对裴舒芬行了礼,先出去了。

桐云拿了美人捶过来,体贴地跪在千工拔步床的脚踏板上,轻轻地给裴舒芬捶起腿来。

裴舒芬阖着双眼,只觉得浑身懒洋洋地,非常想睡一觉。

下午的时候,宁远侯楚华谨下了朝回来,在外院听大管事秦力生又回报了一件事,道:侯爷,顺天府有衙差过来送传票,说是咱们府里有人违例放债,要追究呢。

楚华谨吃了一惊,进而冷笑几分,道:哼,我早料到他们有这招。

我早有防备。

说着,拿起传票看了一眼,就扔到桌上,道:他们不是要‘裴桐星’么?——就跟夫人说了,将桐星交给他们就是了。

秦力生在心底里叹了几口气,面上却是露出为难的样子,道:侯爷,桐星是侯爷的人……楚华谨嗐了一声,起身整了整袍子,毫不在意地调笑道:不过是个丫鬟,也能说是我的人?——那爷的人可数不胜数了。

说着,便回了内院。

裴舒芬在内室的床上躺了一整天,楚华谨进来的时候,将她吓了一跳,忙起身问道:侯爷怎么过来了?吃过饭了吗?。

又苦着脸道:侯爷,妾身有些不舒服,今日就不去吃晚饭了,还请侯爷帮妾身跟娘说一声。

楚华谨知道裴舒芬为何心情不好,攀了她的肩膀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别太难过了。

那些都是小钱,你放心,我帮你,还有我们以后的孩子,早就打算好了……裴舒芬听了,心里一动,看着楚华谨含笑道:侯爷可别哄我,我是个实心人,侯爷说什么,我可就信什么的。

一时亲热得连妾身都不说了。

楚华谨笑着点点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以后你若是愿意,我让你跟着力生管几家我们宁远侯府的铺子。

说到这里,想起一事,道:以前那些铺子,都是你嫡姐舒凡的名字。

这些年,我着人改了几家铺子,放在你的名下。

裴舒芬喜出望外,看着楚华谨的眼睛问道:真的?不是蒸的,是煮的。

楚华谨又调笑了一句,便拉了裴舒芬起来,道:便躲懒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跟我一起去吃晚饭。

也别让二房看笑话。

裴舒芬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又回来了,忙起身宽了家常的袍子,换上墨绿色绛云纱绣着缠枝梅花的窄袖掐腰上衫,下系一条湖水绿纺绸马面裙,腰上一条两寸宽的青玉绸带,勾勒出细细的腰肢,越发显得胸隆臀高,纤腰不盈一握。

楚华谨看得有些发呆,却不敢造次,重重地叹了口气,凑到裴舒芬跟前,轻声问道:你可好些了?裴舒芬含笑回头,斜睨了楚华谨一眼,故意道:哪有。

还病着呢。

——侯爷可要自重。

楚华谨笑着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拉着她去吃晚饭去了。

此刻也正是宫里面用晚膳的时候。

皇贵妃周氏心里有些烦乱,只是用了一碗井水浸得御田胭脂米碧莹粥,再略用了点酱瓜,便放下了,一个人走到自己宫里面的后园里,倚坐在芍药亭栏杆旁发呆。

今天上午 ,她应圣上的宣召,去御书房伴驾,却见到了一位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见的故人,欧阳询。

这位欧阳询欧阳大人,是嘉祥朝的两榜进士。

他的年岁不小了,如今也是三十有五,平日里都是默默无闻,在翰林院里做着翰林编修的职务,一做就是十几年。

这位欧阳询大人,以前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宁远侯先夫人裴舒凡曾经的未婚夫。

楔子里面说过,裴舒凡和楚华谨两个人本来都是定了亲的,后来都退了婚,才能另外嫁娶。

两更合一。

木有三更了。

今天在公司的时候,以后能早点回家,结果估计错误,临走的时候又被上司命令加班……第二卷104远近亲疏上此时已经是深秋,凤栩宫后花园的大金翅菊开得妲如荼,在夕阳的映照下,满目看去,尽是金黄浓紫的富贵之色。

一岁多的四皇子在奶娘、宫女的尾随下,踉踉跄跄地奔到后花园里皇贵妃身边,扬起粉嫩的笑脸,看着皇贵妃眯眯地笑。

本来一腔愁绪和不安的皇贵妃看见自己儿子年幼趣致的样子,心里顿时被填得满满地,伸手抱起四皇子,在他耳边呢喃道;你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你会平安长大,做个闲散王爷,享一世富贵··…··四皇子不知道皇贵妃在说什么,可是母亲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让他有一种安全又熟悉的感觉。

两只小手自发自觉地攀上了皇贵妃的脖子,嘴里嗯嗯有声,还不断点着小脖子,似乎听懂了皇贵妃的话。

皇贵妃又惊又喜,把四皇子的反应当成了天意,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宁姑姑,天晚了,带了四皇子回去吧。

等再吃一顿夜奶,就可以洗漱歇息了。

皇贵妃抱着四皇子逗弄了一会儿,见四围的天色越发暗了下来,便嘱咐四皇子的乳娘带着他回去歇息。

四皇子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也有些瞌睡起来,小脑袋开始如同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

宁姑姑上前,从皇贵妃手里接过四皇子,屈膝行了礼,带着宫人退下了,只留下皇贵妃的宫女在旁伺候。

皇贵妃看着宁姑姑远去的背影,心里轻松了许多。

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上一世里发生的事情,这一世不一定会发生。

皇贵妃暗暗告诫自己。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这位欧阳询已经是翰林院大学士。

再过两年,他会扳倒现在的首辅赵之庆,坐上首辅之位。

而他在坐上首辅之位以前,就暗中投靠了自己,说是宁远侯府对他有夺妻之恨他绝对不会让皇后的儿子坐上皇位。

那时候,自己文有首辅欧阳询,武有镇国公简飞扬,内有长公主夷陵,外面还有百官的迎合,并且没有娘家,不必担心外戚之患。

自己原本也是圣上的原配,自己的儿子,本该是嫡出。

无论从哪方面看,自己的胜算都比那个脑子不甚灵光的皇后要大。

可是就是在自己自以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却依然败在裴舒凡手下。

自己被打入冷宫之后,这位首辅也被罢官免职,遣送回乡了,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

而镇国公简飞扬的下场,就不用再说了。

而这一世,首先便是自己最大的敌人裴舒凡早早的死了,而裴舒凡死后,本来在上一世一直被圣上打压的裴家人,却得到重用。

所以如今的翰林院大学士是裴舒凡的大哥裴书仁,并不是上一世的欧阳询,看这个样子,再过两年,便是裴书仁要坐上首辅之位了。

海游上一世同宁远侯府水火不容的镇国公府,这一世居然同宁远侯府的两个嫡子嫡女上了契。

自己虽然想着跟镇国公府交好,对镇国公夫人也多有施恩,可是这位上一世早早去世的镇国公夫人贺宁馨,却有些滑不留手,为人处世,颇有几分裴舒凡的风格。

难道这就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大概在外人看来,如今是宁远侯府和皇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吧?既然如此,自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自己偃旗息鼓,一心抚养四皇子。

别的人想争,就让他们争去吧。

而欧阳询,如今不过是个六品翰林编修。

欧阳家同裴家本来是世交,同裴家一样,也是书香世家,在朝里家人、门生、故旧都数不胜数。

可是他们因为裴家悔婚,同裴家不说水火不相容,也已经有许多年不来往了。

这一次,他应该不会想着要投靠自己,同皇后一争长短,同宁远侯府别出苗头了吧想到这里,皇贵妃终于释然了,脸色也舒展了许多。

眼看暮色四合,深秋的夜晚,夜露寒霜已经很重了,也觉得身上有些凉飕飕的,皇贵妃便从芍药亭里起身,带着宫女回内宫去了。

第二天,皇贵妃一大早起来,觉得神清气爽,坐在床上都弄了一会儿四皇子才命人过来服侍自己梳洗,又出去用了早饭。

这一天,本是欧阳询派了他妻子赵氏进贡向皇贵妃表忠心的日子。

如今日上三竿,上一世赵氏在这个时辰都已经出宫了,这一世却连个影子都没有皇贵妃终于放心了,心情极好的去抚琴。

一区风起云涌没有奏玩,皇贵妃的大宫女红丹进来回禀道:启禀皇贵妃娘娘,翰林院编修欧阳询大人的夫人赵安人进来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翰林院编修是六品,六品的正室妻子可以敕封安人,赵安人便是赵氏的品级。

在宫里,对外命妇都是按品级称呼的,没有品级的外命妇,本来是不能进宫的,除非有皇帝或者皇后的特许,当年宁远侯填房夫人裴淑芬,还没有诰命的时候,就是有了皇后的特旨和腰牌,才能入宫走动。

同乐红丹的回禀,皇贵妃正在拨弄琴弦的手指哧啦一声在那具凤尾焦琴上划开,不仅拉断了琴弦,更是将手指割了深深一道伤痕,几乎可见手指里的白骨,鲜血顿时在凤尾焦琴上四处滚动,溅的到处都是。

红丹惊叫一声,赶紧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快拿止血的白药和蒸过的方巾过来,娘娘受伤了只听见外面一阵奔跑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几个宫女和姑姑们拿着要想鱼贯而出,过来帮皇贵妃包扎。

皇贵妃之才觉得手指上钻心的疼痛,不过这疼再厉害也比不过他心里无尽的恐惧。

怎么好似前世的一切,怎么躲都躲不开似的。

红丹帮着皇贵妃换了大衣裳,又命人将风味焦琴拿出去清洗,换铉。

见皇贵妃刚刚流了很多血,红丹又命人煮了阿胶当归红枣汤过来,让皇贵妃喝了暖暖身子。

皇贵妃热热的喝了一碗浓稠的阿胶当归红枣汤,才缓过劲来,脸上微微带了一丝红晕,问红丹:赵安人如何进宫,是谁召她进来的?上一世,本是皇后召她进来的。

红丹陪笑道:奴婢也是才刚知道的,原来同兰贵人一个宫里的赵贵人,表示因为有孕晋封了的赵婕纾,是这位赵安人的远方堂妹。

婕妤快生了,想念家人,所以禀了皇后,召这位远房堂姐进宫叙旧。

赵安人刚从关雎宫里出来,才到娘娘这里束请安。

外命妇入宫·无论见谁,都会到皇后和皇贵妃宫里请安问好的。

皇贵妃听了这话,却更是狐疑不定。

上一世的时候,可没有听说过欧阳询的妻子跟宫里的赵贵人有什么关系。

况且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岚贵人已经临近死期,赵贵人并没有有孕,而是跟岚贵人闹了别扭,吵到圣上那里,让圣上一怒之下·将她贬作了才人,一辈子也没有晋升,更没有诞育皇子的机会,最后老死在宫中罢了。

如果从上一世的经历来看,这位赵安人和赵婕妤的关系,实在值得怀疑。

想到此,皇贵妃倒是起了心思·要会一会这位赵安人,看看这一世,她会说些什么。

是过路的人情,过来说些闲话,尽个礼呢。

还是同上一世一样,有心过来同自己交好,完成她夫君的嘱托。

命人请赵安人去崇华殿坐坐·本宫马上就来。

皇贵妃叮嘱道,特意挑了个同上一世完全相反的宫殿来见她。

红丹领命而去。

.皇贵妃将头上的四凤五翟珠钗冠拿了下来,就在椎髻上插了一只赤金累丝牡丹团簪·将玫瑰紫滚边飞凤纹的宫装换了下来·改穿豆绿色琵琶襟小碎花的通柚夹袄,配着同色的长裙·才扶着小宫女,缓步往崇华殿里去了。

崇华殿虽然名字里带个殿,其实是一所颇为简陋的屋子。

里面的陈设极为朴素,面积也不大,上首的座位同下首的座位之间,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实在是没有得宠妃嫔居所应有的气势。

见到皇贵妃淡妆素服走进来,安人赵氏忙起身,给皇贵妃行了大礼。

皇贵妃含笑招呼道;让安人久等了。

不用多礼,坐吧。

安人过来看本宫,是安人有心了,本宫感激不尽。

赵氏忙恭恭敬敬地起身答道;娘娘客气。

臣妇能有幸得见娘娘的天颜,是臣妇的福气。

皇贵妃仔细看着赵氏,见她还是一脸沉肃的样子,身上的穿着打扮同上一世无甚差别,就连眉宇间的那种恭敬顺从,都别无二致。

皇贵妃微微有些失望,将手伸了伸,道;本宫不是有意来迟的。

只是刚才抚琴,一时乱了弦,将手指割破了······赵氏惊讶地抬起来,飞快地在皇贵妃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指上觑了一眼,才低头道;是臣妇来得不巧,惊扰到娘娘了。

皇贵妃一笑,总算有些同上一世不一样的地方了。

你坐,不干你的事。

是本宫自己不小心。

在你来之前,就伤到手了。

皇贵妃轻描淡写地道。

赵氏惴惴不安地坐下,又说了几句闲话,看看四围都没了旁人,才咬着牙,将夫君的嘱托说了出束,道;皇贵妃娘娘一定要保重自己和四皇子。

以后的福分大着呢,不急在一时。

我们欧阳家,心心念念都是皇贵妃和四皇子的安危。

皇贵妃乍然听到这同上一世一模一栉的话·忍不住恨恨地掐了一把自己受伤的手指,让那股钻心的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你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皇贵妃沉了脸。

上一世,她听见这种表白,喜得心花怒放,当场就赏了赵安人诸多的宫缎绫罗,还有许多宫样的钗环首饰。

这一世,她绝不允许有居心叵测的人再来蛊惑自己!赵氏听见皇贵妃盛怒的声音,惊讶地抬起来,又看了皇贵妃一眼,见皇贵妃确实是怒气横生的样子,心里又是一紧,赶紧从座位上起身,跪在了皇贵妃跟前的地上。

崇华殿的地上铺着平整的大青石,并没有地衣。

赵氏跪在地上,只觉得大青石的地面又硬又冷,寒气不断地从大青石地面上往自己的膝盖里钻,心里又有几分苦涩。

—自己同夫君成婚这么久了,孩子都大了,甚至孙子都快有了,没想到自己的夫君还是放不下。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贪慕富贵,毁婚另嫁,早早地死了,也是她的报应!··…··想到自己到皇贵妃这里卑躬屈膝,不过是为了另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人,赵氏心里就十分不虞。

可是她一向顺从惯了了·而夫君最喜爱的也是她的顺从······皇贵妃见赵氏满脸委屈不甘的样子,更是惊讶。

她可是知道,上一世,这位赵氏安人,可是同她的丈夫欧阳询一样,对裴舒凡恨之入骨。

为了把皇后、宁远侯府和裴舒凡拉下马来,这位赵氏安人也出了不少绝妙的主意呢······如今是怎么回事?皇贵妃右手抚着自己受伤的左手,轻笑一声,道;安人不必惊慌,起来回话#吧。

听说安人是关雎宫赵婕妤的娘家人,本宫就不懂了,放着这栉的亲人不用,非要舍近求远,安人是不是应该给本宫解解惑呢?见赵氏神情紧张,皇贵妃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先把赵氏的紧张心情缓解了,再慢慢套话。

听见皇贵妃问起自己的远房堂妹,赵氏果然没那么紧张了,忙给皇贵妃解释;娘娘容禀,赵婕妤是臣妇的娘家远房堂妹,跟臣妇的夫家无干的。

且赵婕妤若不是入宫选秀,臣妇都不知道有这门亲戚。

不怕娘娘笑话,这个亲戚,也是赵婕妤看得起臣妇,臣妇着实高攀了。

三言两语,将欧阳家同赵婕妤利清了界限,并且表示自己同赵婕妤也是远到平日里都没有走动过的亲戚。

大齐朝的人都是聚族而居,几代繁衍下来,远亲近族不可胜数。

若是实在要攀亲戚,如赵婕妤同赵氏这种关系,皇贵妃周氏都能攀上几家。

—跟真正的亲戚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第一百零五章远近亲疏中皇贵妃周氏听了安人赵氏的解释,脸色神色丝毫未动,淡淡地道:原来如此。

不过就算是远亲,也是亲戚不是?——安人实在太过谦了。

欧阳编修才德兼备,是圣上的朝堂重臣,当为圣上尽心尽力办差才是。

只要圣上和皇后娘娘平安康泰,本宫和四皇子自然无需多虑。

赵氏听了皇贵妃的话,有些讪讪地,看着皇贵妃笑道:娘娘能这样想,臣妇望尘莫及。

脸上一股隐忧挥之不去。

皇贵妃指了指赵氏身旁楠木小高几上的宫样点心,道:安人别拘束,用些小点心吧。

赵氏谢了皇贵妃,伸出手指拈了一块海棠花样式的小点心,放进嘴里,慢慢抿着吃了,又喝了一点清茶,漱了口。

那清茶不过是中等的惠安茶,赵氏在家里喝得都比这个好,眉头不由轻轻皱了皱。

皇贵妃的脸庞虽然侧着望向崇华殿西面的窗棂处,眼角却仔细留意着赵氏的一举一动,和她的神情变化。

看见赵氏对着清茶微微皱眉,皇贵妃微微一笑,回头看向赵氏,道:安人有心。

代本宫多谢欧阳大人的盛情。

本宫这里不比皇后娘娘,更比不上新晋的那些贵人们。

暗示不用在她这里浪费时间了。

赵氏眉梢轻挑,微微有些动容,很快又收敛神情,笑着对皇贵妃道:娘娘既如此说,臣妇就依言转告夫君了。

皇贵妃语重心长地道:妻贤夫祸少。

安人这样贤惠得体,大度通容,定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男人在外面做大事,有些小事情想不通,安人就该多多解释才是。

若是一味顺着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岂不是祸及自身,殃及一家大小?赵氏听了这话,如同寻到了知己,这几年来一直在心底里翻腾的话脱口而出:娘娘真是高见——娘娘您说,那人都死了这么些年了,一早就跟他没有任何关联,他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说要给人报仇,也不问人愿不愿意?说完这话,赵氏突然捂了嘴,脸如死灰,頹丧地歪在了椅子上,全身如同打摆子一样,打起哆嗦来。

皇贵妃心里一沉:果然还是为了裴舒凡。

上一次,裴舒凡活着,欧阳询对她恨之入骨,投靠了自己,誓要将裴舒凡支持的皇后娘娘和宁远侯府拉下马来。

这一次,裴舒凡死了,欧阳询却要为她报仇,同样选择了投靠自己,依然要将皇后娘娘和宁远侯府拉下马来。

哪怕前因都变了,结果居然还是一样。

难道无论怎么做,怎么选,上天还是将她往这条路上推?皇贵妃思绪万千,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安人说得对,家里人有时候想不开,就要安人多多开导才是。

皇贵妃笑吟吟地劝道。

赵氏的脸色和缓了一些,可还是上下牙齿不断打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贵妃知道这些话大概藏在赵氏心里很久了,久到一有机会,那些怀疑的种子就蓬勃生长。

一见有人跟她意见一致,就忍不住要说出口来。

安人也要放宽心。

横竖人都死了,人死如灯灭,自然万事皆了。

活着的人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哪会一直将心思放到死人身上?——所以安人也不要太过计较。

对男人啊,就跟对小孩子一样,有时候,就要瞒着哄着,他们的心才会慢慢转过来。

皇贵妃想起这一家,当年也是因为自己,才被贬为庶民,虽然比镇国公简飞扬的下场要好些,可是比起他们以前的境地,还是天差地别。

皇贵妃的话终于让赵氏听了进去,她细细琢磨了一番,不再恐惧颤抖,脸上反而露出喜色,站起身对皇贵妃行了大礼,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娘娘提点。

臣妇知道该怎么做了。

皇贵妃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安人要记得,保住欧阳大人,才能保住你们的家,也才能让圣上和皇后娘娘放心,让本宫和四皇子无忧无虑。

赵氏感激地应了声是,再抬起头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泪光。

她刚到皇贵妃宫里的时候,还是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等她离开皇贵妃宫里的时候,已经是心悦诚服,嘴角微扬,一幅终于想通了的样子。

皇贵妃看着赵氏远去的背影,轻轻松了一口气。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

好在,还有很多人,不想走以前的路。

——这些细微末角的地方,到底本来就是如此,自己以前不过是被权势迷了眼,没有真正看清楚呢?还是因为裴舒凡的死,一切都向一个不同的方向发展下去?赵氏回到家,一脸平静的将皇贵妃的话,细细地转述给欧阳询听。

欧阳询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了些波动。

他比裴舒凡大三岁,以前在裴家的家学里面附学读书的时候,同裴舒凡有同窗之谊。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对这个比男子还要聪明,还要杀伐决断的小姑娘上了心。

后来裴舒凡到了十岁上头,不再去家学念书,欧阳询便回家求了自己的爹爹,来裴家提亲。

欧阳家同裴家是世交,两家长辈小时候也曾有过要做儿女亲家的戏言。

见儿子对裴家的嫡女上了心,欧阳家的老爷子也乐见其成,专程来到裴家,为欧阳询提亲。

那时候,裴立省对欧阳询的印象不错,又在裴家家学附学念书,人品家世都是尽知的,便立时允了,交换了庚贴,正式订了婚。

谁知五年后,本来应该是他们成亲的日子,裴立省专程来到欧阳家,同欧阳家的老爷子一番长谈,第二日,两家便退了亲。

欧阳家的人从此闭口不提裴家人,都装作没有这回事。

只有欧阳询忘不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新娘,嫁给了宁远侯府的世子。

曾经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后来他也娶了亲,生了子,过了这么些年,本来应该要淡忘了。

谁知在听见她突然身死的消息的时候,还是乱了分寸,不惜动用了欧阳家的关系,偷偷打点顺天府的人,让他们仔细彻查裴舒凡的死因。

——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位玲珑剔透到能体会帝王心术的女子,会这样早就无声无息地死于内宅?他还以为,这么些年,她是在韬光养晦,等着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一天。

原来是三十老娘到崩婴孩儿,阴沟里翻了船……宁远侯府里这些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蠢货们,有什么资格来坐稳她用性命换来的荣华富贵?别人他不知道,可是裴舒凡的处事风格,欧阳询心知肚明。

宁远侯府里那几年风雨飘摇的时候,没有裴舒凡,他们早就被庞太后端掉了,哪里等得到宏宣帝上位的一天难道真的是他多管闲事?——她已经死了,他管给谁看?赵氏转述的皇贵妃的话,让欧阳询有股求而不得,不得不舍的奇怪感受。

知道了。

今日辛苦你了。

欧阳询温言劝慰了一番赵氏,便去了外书房理事去了。

赵氏又惊又喜。

欧阳询还从来没有如同今天这样对她温言细语过,皇贵妃的话,真是起了作用了……镇国公府里,贺宁馨一整天都有些恍惚,惴惴不安地等着简飞扬回来。

这几天,她一直忙着处理宁远侯府的事儿,都没有跟简飞扬通过气。

现在事情都处理完了,她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又一次先斩后奏,借用了简飞扬同安郡王过命的交情。

虽然此事于三方都有好处,可是她不能因为这些好处,就掩盖自己的错处。

今天晚上,她再不能逃避这个事实了。

错了,就是错了。

她既然敢做,就要敢当。

晚上吃完晚饭,简飞扬惯例都是到致远阁的内室里同贺宁馨坐一坐。

两人各捧一杯清茶,天南海北地聊聊天。

然后等到了时辰,简飞扬再回去外院的书房里歇着。

简老夫人过世还不到一年,他们只能分房而居。

简飞扬从外头回来,也发现贺宁馨今日的神情不一般,总像是有话说的样子。

等吃完晚饭,两人对坐在内室的暖炕上喝茶的时候,简飞扬微笑着问道:你有什么话,现在总可以说了吧?贺宁馨摸了摸自己的脸,讪笑着道:有这么明显吗?。

简飞扬咧开了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就差在脸上刻字了。

贺宁馨勉强跟着笑了笑,低下头,不敢看着简飞扬的眼睛,对简飞扬说道:我没有跟你商量,就借你的名头做了一件事情,希望你能原谅我。

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小了下去,……以后再不会了。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一幅做了错事的样子,更是觉得好笑,温言安抚她道:说吧,到底做错了什么?——别担心,就算你把天捅了个窟窿,有我帮你去补就是了。

别闷在心里,想七想八地,憋出一身的病来。

贺宁馨闻言脸上更是羞愧得通红,喃喃地道:你别太惯着我。

说不定我还会给你惹**烦的。

简飞扬完全没有把贺宁馨的话放在心上,长臂一捞,将贺宁馨从对面揪过来,抱在怀里亲了亲,笑道:你能惹什么**烦?——你连长公主都斗得过,怎么可能给我惹麻烦?是我给你惹麻烦才是,还要麻烦你去帮我收拾烂摊子。

语气戏噱中又带有几分郑重的信任和完全的托付。

贺宁馨惊讶地抬起头,问道:你真的这么想?——你不觉得我独断专行,不以夫为天?不把……不把你放在眼里?一般的男人,大概都是受不了自己这样的女人的,贺宁馨对自己的性子,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当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也想着自己无所不能,只要有决心有毅力有行动,别说能改变一个人,就是逆天改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过了这么多年,她才明白。

什么叫江山移改,本性难移。

事实是,她改变不了别人的性子,别人也改变不了她的性子。

上一世她同楚华谨的婚姻惨不忍睹,抛开她对楚华谨的轻视和厌恶不说,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两种根本无法沟通,无法理解对方的人。

虽然她在裴家的娘家人面前,一个劲儿地替楚华谨说好话,说他不好色,说他有上进心,其实不过是为了让娘家人放心而已。

她自己心里知道,楚华谨真正是个什么人。

而她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

——她可以做到楚华谨眼里的贤妻,楚华谨却无法做到她眼里的良人。

这一世,她和简飞扬能姻缘和谐,不说简飞扬的人品首先让她信服,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够信任对方,理解对方,并且尽量从好的一方面去为对方着想,而不是恶意揣摩对方的一言一行,平白给婚姻增添莫须有的压力。

原来真正幸福的婚姻,不是去改造一个男人,而是去寻找一个能够跟自己沟通、理解、信任的男人。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有几分急切的样子,嘴角微翘,故意逗她道:我不要你把我放在眼里。

——我要你把我放在心里。

将手轻轻贴在贺宁馨胸口处,感受着手掌下贺宁馨蓬蓬的心跳,简飞扬突然也有几分紧张。

贺宁馨脸一红,却也没有把简飞扬的手挪开,顺势靠在他怀里,实在说不出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简飞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继续不放弃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贺宁馨便红着脸,将她挤兑宁远侯夫人裴舒芬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简飞扬听了呵呵直笑,道:想不到你也有这样促狭的时候。

——那宁远侯夫人这次肯定是血本无归了。

几年的私房都要赔了进去,说不定连嫁妆银子都保不住了。

又摸了摸下巴,深思地道:宁远侯最近在朝堂上上窜下跳,想来也是开销比较大,所以才纵着他夫人在外面放印子钱吧。

又斜眼看着贺宁馨,问道:宁馨,你既然看宁远侯府不顺眼,又何必跟益儿和谦谦上契呢?若是没有这两个孩子,你也不用投鼠忌器,畏手畏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