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澜院粗使的婆子不知楚谦谦冲到夫人的内室去做仲么,又不敢擅自进去,赶紧去一旁的耳房寻了夫人的大丫鬟桐云过来。
桐云先前被楚谦益命婆子掌了嘴,打掉了一颗牙齿,刚刚在自己房里洗漱干净,对镜伤神。
听见说临安乡君楚谦谦带着小丫鬟到夫人房里去了,桐云赶紧跟着粗使婆子过来,往内室看了看,正看见楚谦谦带着一群小丫鬟在夫人房里乱砸乱剪,不由吓得魂飞魄散,飞扑过来阻止楚谦谦道:乡君别乱来!这是夫人的屋子……楚谦谦拿着剪刀往桐云面前一划,桐云吓得赶紧躲开,免得剪刀划在自己脸上。
怎样?怕死就不要拦着我!——出去!楚谦谦厉喝一声。
桐云忙退到屋门口,眼看自己制止不了,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明显更怕楚谦谦,也不听自己使唤,只好咬咬牙,丢了这头,飞奔去祠堂给夫人报信去。
楚谦谦见桐云走了,知道她定是报信去了,又在屋里看了看,明面上的东西都砸光了,便指着屋角摆着的三个大衣箱,道:打开衣箱,今儿谁也别想好过!几个小丫鬟也是小孩儿脾性,闹得收不住了,听见乡君吩咐,便一窝蜂跑去砸衣箱的锁头。
那锁头甚是结实,她们几个人年小力弱,怎样砸也砸不开。
楚谦谦站在一旁看着,知道得寻到钥匙才行,便冲到裴舒芬的床帐边上,翻看她的枕头细看。
楚谦谦晓得,枕头下面一般是藏重要物事的地方。
可是翻看枕头一看,却是空空如也,并没有钥匙。
乡君,不如我去寻把斧头来?一个力气大一些的小丫鬟鬼点子甚多,看见乡君寻不到钥匙,便又出了一个馊主意。
楚谦谦也甚是烦闷,赶紧点头:快去!快去!那小丫鬟一溜烟地跑到中澜院的小厨房里,进去瞧了瞧,正眼也不看小厨房里的厨娘,从案板上寻到一把砍骨头的小斧头,拿了就跑。
小厨房里的厨娘看见是乡君身边的贴身丫鬟,吱都不敢吱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小丫鬟拿着小斧头就跑了出去。
乡君,斧头拿来了!那小丫鬟带着小斧头回到裴舒芬的内室里,冲楚谦谦展示她的小斧头。
楚谦谦微微一笑,指着那三个衣箱道:砸开!小丫鬟便举着小斧头,往锁头砸过去。
那衣箱上的锁头不过是个装饰,并不是十分牢靠,被小斧头砍了几下,锁没开,倒是整把锁都从衣箱上掉了下来。
楚谦谦得意洋洋地走过去,伸手将衣箱打开,匆匆看了一眼,便对小丫鬟招手:还有墨汁没有?都给我倒进来!先前她们在屋里的书案上寻到磨了一半的墨汁,全糊在外面屏风上挂得银狐褙子上了。
乡君,奴婢这就去磨墨。
一个小丫鬟赶紧机灵地道。
楚谦谦忙止住她们,道:不用了,来不及了。
就拿剪子过来,每件衣裳都要给我剪破了。
漏了一件,我找你们赔几个小丫鬟被楚谦谦绕得有些糊涂了,只听说要剪衣裳,都争先恐后地跑过去,从衣箱里将那些新的旧的衣裳都抖出来,一件件仔细地剪,生怕漏了一件,自己可赔不起。
楚谦谦看着一地狼藉,心里舒服了一些,又回身拿过小丫鬟手里的小斧头,往裴舒芬的床帐那里一顿乱挥,将床帘都砍得稀烂,才收了手,道:行了!留着些,咱们以后再来!说完,将那小斧头扔在地上,带着自己的小丫鬟扬长而去。
中澜院里粗使的婆子们当然不敢拦着乡君的路,只好等这群小姑娘都走了,才去夫人的内室张了一眼,看见满室的狼藉,都只有咋舌而已。
眼看夫人回来会暴跳如雷,中澜院的粗使婆子们便都脚底抹油,溜出去躲着去了。
楚谦谦带着小丫鬟回到祠堂的院子里,看见继母已经被打得晕迷过去。
哥哥还站在台阶上命人继续打,而那几个婆子却已经停了下来,不肯再动手。
太夫人方才使了人过去,道:将夫人抬回去,再让外院请个大夫过来瞧一瞧。
说着,又过来拉着楚谦益道:你过来,祖母有话问你。
楚谦益看着台阶晕过去的裴舒芬,恨恨地又啐了一口,才跟着太夫人回慈宁院去了。
来到慈宁院的上房,太夫人先吩咐二夫人黄氏道:你大嫂今日受了伤,有一阵子不能当家理事了,你去把家事接过来,先照看几天再说吧。
又摇头叹气道:唉,老大不在家,就一个个冒出头,弄得家反宅乱的。
二夫人黄氏压抑住脸上的喜色,道:娘放心,媳妇这就去看看大嫂怎样了,再去看着人准备晚饭去。
太夫人点点头,挥手让她去了。
屋里便只剩下楚谦益和太夫人两个人。
太夫人看着楚谦益叹了口气,道:我的儿,你今儿是怎么了?那些话都是谁教你的?觉得楚谦益是受了谁的教唆。
楚谦益看着太夫人,倔强地道:没有人教我,全是我的心里话!太夫人沉默了一阵子,问:……你娘去世的时候,你真的在旁边?楚谦益重重地点头,道:不仅有我,还有我的乳娘姜妈妈,她也全都看见了。
祖母钥匙不信,可以去问姜妈妈。
太夫人有些意外,对外面问了一声:传世子的乳娘进来。
外面候着的人应了一声,很快就叫来了楚谦益的乳娘。
姜妈妈惴惴不安的踱了进来,并不敢看楚谦益一眼,低着头,走到太夫人面前跪下磕了头。
太夫人看着姜妈妈问道:益儿说,他娘去世的那一天,你和他都在房里,看见了所有的事情?,,这件事,从楚谦益刚才在祠堂的院子里捅出来的时候,姜妈妈的心里就翻腾上了。
她衡量再三觉得事关重大,夫人也就罢了,此事也牵扯到侯爷,她实在得罪不起,便低了头否认:太夫人,那时候奴婢在暖阁里待着并没有看见屋里的情形……楚谦益心里一沉,难以置信地看着姜妈妈,看着这个他从小就最信任的人。
为了她,自己将这个秘密压在心里这么多年,差点毁掉自己,却只换来姜妈妈这样的回答……太夫人心里一松,含笑道:起来吧。
你是个明理的,又跟着益儿这么多年,知道凡事不能惯着他。
今日他闯了这样大的祸可不用你再给他火上加油了……话音未落,楚谦益已经起身看着姜妈妈道:妈妈年岁大了,益儿感激姜妈妈这些年的照料。
不过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益儿会让小厮将姜妈妈的身契还给妈妈,妈妈自便吧。
对姜妈妈彻底失望执意要赶她走。
姜妈妈吓了一跳,赶紧给楚谦益跪下,道:世子,世子,你听姜妈妈说,姜妈妈都是为了你好……楚谦益冷笑一声,道:是为我好,还是为你自己好你心里有数!好了我们这么多年主仆一场,再说下去恐怕连仅有的主仆之情都要磨折光了。
你还是走吧。
心里不是不辛酸的。
当日谊母贺宁馨就对他说过,姜妈妈留不得了。
自己却不忍心,以为自己以心换心,总能得到别人同等的回应。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当母亲一样信赖的人,最重要的还是她自己的利益安危。
再想到一心为自己和妹妹,甚至不惜同她自己的夫君翻脸的谊母贺宁馨,楚谦益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受,觉得就算是自己的亲娘在世,恐怕对自己也不过如此……姜妈妈被楚谦益几句话,说得泪眼涟涟,还要再恳求。
楚谦益已经转过身子,不再看她。
太夫人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又犯左性了。
姜妈妈先回去吧,我再劝劝他。
姜妈妈抹了抹眼泪,又看了楚谦益一眼,道:世子,姜妈妈让小厨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豆腐青鱼丸子,还有乡君爱吃的拌鸭舌,晚上一起吃吧。
楚谦益仍然扭头看向另一边,抿紧了唇,生怕自己说出些过激的话。
无论怎么说,姜妈妈都带大了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楚谦益若不是被逼到这汾上,也会是个不那么计较的孩子。
只是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谁对他们是真心的好,谁对他们是另有图谋,他们心里都一清二楚。
楚谦益自从回到宁远侯府,就发现自己面对着同裴家完全不一样的人情世故,不得不被迫成长起来,心肠也慢慢变得硬实。
太夫人对着姜妈妈挥了挥手,让她先出去,才对楚谦益语重心长地道:益儿,今儿这事,你实在做得有些不妥。
楚谦益手里的拳头攥得紧紧地,道:那个贱妇气死我娘不说,如今占了我娘的位置,还往我娘身上泼脏水!这样的事,让我怎么忍?不亲手结果了她,已经是我对不住我娘了……太夫人皱紧眉头看着楚谦益,道:这些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你这样子当着众人的面,吵嚷出来,又有什么用?也才是真正丢你娘的脸。
楚谦益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头一次,他明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什么意思。
太夫人数落了楚谦益半天,才道:你继母这次也有错,她这样败坏你和你爹的名声,着实该打,所以我刚才没有拦着你,让你出口气。
将楚谦益拉到身边,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益儿,你该多跟你爹学学,从来不让**心。
你以后也是要承袭宁远侯府的,你这个样子,可让祖母怎么放心呢?楚谦益在心底一哂:谁稀罕?!看见楚谦益闷闷不乐的样子,太夫人也有些头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祖母帮你出气去。
咱们不让你母亲管家了,好不好?楚谦益看了太夫人一眼,又闭了闭眼睛,暗暗告诫自己:要忍耐……太夫人见楚谦益不再犯左性,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不过是个流言。
圣上也帮你出了气了,那西南将军的儿子,伤得重不重?楚谦益闷闷地道:不晓得。
又不甘心,问太夫人:祖母,那贱妇……她这样诋毁我娘亲,祖母夺了她的管家权,就算是揭过了?太夫人叹气,道:不然怎么办?你爹又不在家,就算要休了她,也要等你爹回来再说吧。
楚谦益撇撇嘴,心里不屑到了极点,又记起谊母说得话,知道这一次,不过是借机大闹一场罢了。
其实对方只要一串供,自己就变成理屈词穷的一方……太夫人又安抚了楚谦益几句,便要起去中澜院看看裴舒芬去。
外面候着的孙妈妈突然满脸通红地进来回话,道:太夫人,夫人那里派了人过来,请太夫人带着乡君过去瞧一瞧。
太夫人冷了脸,问道:又怎么了?一个个地怎么回事?尽出妖蛾子。
孙妈妈不敢说出实情,扶了太夫人往外走,道:太夫人去了就晓得了。
太夫人看了孙妈妈一眼,问她:谦谦呢?孙妈妈忙道:乡君回自己屋子去了。
洪妈妈去请乡君过来呢。
洪妈妈便是楚谦谦的乳娘。
楚谦益一听,立即从屋里冲出去,往楚谦谦的房里去了。
太夫人皱了皱眉,对孙妈妈道:这孩子,越发暴躁了。
这可不好,以后可得让他老子好生管教一番才是。
孙妈妈不敢接话,陪着笑扶着太夫人去中澜院了。
楚谦益到了楚谦谦屋里,看见她大白天地蒙着头,躺在床上,一幅做了错事心虚的样子。
谦谦,谦谦,你别怕,有哥哥在这里,没人敢对你怎么样!楚谦益忙走到床边,半跪在床前,跟楚谦谦说话。
洪妈妈在一旁劝道:世子,你别纵着妹妹。
你要多劝劝她,说不定还听世子的话,少闯些祸。
楚谦益大怒,起身问洪妈妈:我妹妹知书识礼,哪有闯过祸?——想不到洪妈妈也是个吃里扒外之人!洪妈妈脸上一红,讪讪地道:世子说笑了。
我也是为乡君好。
说着,又道:乡君,太夫人刚才吩咐,要乡君跟着一起去夫人的院子里去。
楚谦益伸手指着洪妈妈道:出去!没看见乡君病了吗?给乡君熬药去!洪妈妈一愣,还想上前来,却被楚谦益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起来,赶紧应承道:我这就去熬药。
一边说,一边出去遣人去给太夫人报信,说乡君病了,去不了。
楚谦益问楚谦谦:到底怎么啦?楚谦谦等屋里人都走了,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对楚谦益道:哥哥,我刚才砸了那女人的屋子……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说到激动的地方,居然笑了起来。
楚谦益心里一片温暖,拄了楚谦谦的手,低声道:妹妹别怕。
谊母说了,让我们……俯在楚谦谦耳边,将贺宁馨交代的话说了一遍。
楚谦谦方才放下心来,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
还以为这一次会被谊母骂……已经在心里,把贺宁馨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楚谦益抿嘴笑,又跟楚谦谦商议了一些后续的招数,只等他们的爹爹楚华谨回来之后再施展。
这边太夫人去了裴舒芬房里,一进门就看见满室的狼藉,愣得说不出话来。
裴舒芬的丫鬟赶紧过来哭诉,说是临安乡君楚谦谦带人来砸的,望太夫人主持公道。
裴舒芬刚才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醒了。
可是看见自己珍藏的衣裳、首饰都被砸了稀烂,比刚才挨了打还难受,一口气上不来,又晕了过去。
请来的大夫正给裴舒芬扎针。
太夫人回过神来,问大夫:可有大碍?大夫摇摇头,道: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说着,又扎了一针,裴舒芬才悠悠地醒过来,对着太夫人泣道:娘,媳妇真的冤枉……太夫人伸手止住了她,看向大夫道:请大夫去开方抓药吧。
大夫应了,收拾了药箱,去偏厢开药去了。
太夫人等屋里人都去尽了,才对裴舒芬冷了脸道:你这次太过分了,所以益儿要罚你,我并没有拦着。
你也别管家了,暂时把管家的担子,都交给你弟妹吧。
裴舒芬哭得更加厉害,道:娘若不信,媳妇去请了人作证供,真的是那西南将军夫人为了讨好媳妇,自作主张、胡说八道的。
跟媳妇无关啊。
太夫人半信半疑,道:真的?裴舒芬的臀部和大腿疼得都麻木了,趴在藤屉子春凳上,半抬起身,对外头叫道:桐月!桐月赶紧进来,问道:夫人有何吩咐?裴舒芬咬牙吩咐道:去那几家府上,跟她们说,需要她们为我做个证供,证实那话与我无干。
桐月会意,领命而去。
太夫人冷眼看了半天,不知裴舒芬在打什么主意,便道:你歇着吧。
我回去教训谦谦。
说着,转身走了。
裴舒芬一直等到晚上,才等到桐月拿着三家的证供回来,都指证是西南将军夫人为了讨好宁远侯府的继室夫人,故意编出谣言,诋毁一品国夫人裴舒凡。
裴舒芬又亲自写了一份陈表给圣上,表示自己不屑于这种人为伍,故而主动陈情,希望圣上能秉公处理,还自己的嫡姐裴舒凡,宁远侯府,还有自己一个公道。
写完陈表,裴舒芬便附上那三份证词,连夜送进宫里去了。
宏宣帝看见这份陈表,龙心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