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蛛丝马迹

2025-03-25 21:54:17

到了傍晚时分,烧过黄昏纸后,外命妇们就可以出宫回家了,等到明日一大早再进宫。

裴舒芬趁着中间松散的时候,特意去问候了三位皇子和大公主。

一旁候着的内侍和宫女晓得宁远侯夫人是皇后娘娘的大嫂,也是三位皇子和大公主的大舅母,她过来同三位皇子和大公主说话,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拦着。

裴舒芬也没有说得太多,先是向他们道歉,说刚才是一时心痛不能自已,才失态地扑到灵前,实在是有些失礼,又对他们福了一福,算是赔罪。

三位皇子赶紧拉着大公主让开,没有受裴舒芬的大礼。

——如今他们还没有君臣之分,裴舒芬是长辈,他们是晚辈,就算身份贵重些,也不能受这样的大礼。

裴舒芬见他们让开,便笑了笑,轻声问了一句:是谁给皇后娘娘的装裹的?大皇子将三皇子紧紧地护在身边,不许他张嘴,自己接了话道:宫里面自有收敛的宫人。

裴舒芬做出吃惊的样子,道:我还以为,是皇贵妃娘娘帮着装裹的。

大皇子皱了皱眉头,道:宁远侯夫人不懂这些,也不足为怪。

不过今儿这话,对我们兄妹说说无妨,要是跟别人说了,就同刚才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失礼一样,丢夫人自己的颜面不要紧,可是丢了宁远侯府的颜面,却是大事。

绵里藏针地警告裴舒芬,不要多事。

裴舒芬听出了大皇子的言外之意,脸上红了红,却有些不甘心地道:刚才我是有些失礼,可是更想给皇后娘娘讨个公道……大皇子面色一沉,不再敷衍裴舒芬,一字一句地道:母后小产,是个意外。

宁远侯夫人若是节外生枝,小心我们不顾裴太傅的脸面,不认夫人这个大舅母。

裴舒芬这才意识到,大皇子一直叫自己宁远侯夫人,并未同以前一样,称自己是大舅母。

居然现在就开始跟自己生分起来。

裴舒芬皱了皱眉头,往左右看了一眼,见那些内侍宫女都离这边隔得远远的,只有皇贵妃不到三岁的四皇子愣愣地跪在不远处,望着灵堂上供着香烛的条案发呆。

三位皇子和大公主,不是大舅母多嘴,只是如今皇后娘娘不在了,你们在内宫了没了人扶持,也要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你们年岁小,不明白大人的事情。

没了娘的孩子苦啊……不过你们放心,有你们的大舅和大舅母在,一定不会让别人欺侮你们一丝一毫的。

裴舒芬说得情深义切,发自肺腑。

这一次,大皇子却没有拉住三皇子。

三皇子像是突然明白过来,看着裴舒芬嗤笑道:舅母有这份心,不如多用在谦益身上,别动辄就给他下袢子,上眼药,让他里外不是人。

楚谦益是三皇子的伴读。

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了,也是无话不说。

二皇子也微微一笑,道:舅母的好意,我们兄妹心领了。

只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舅母还是将宁远侯府打理好了再说吧。

大皇子满意地看了两个弟弟一眼,对裴舒芬道:舅母对我们,比对既是继子,又是亲外甥的表弟、表妹还要上心,我们实在是没这么大福,受不起舅母这样大的恩惠。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舅母若是施恩莫忘报,我们兄妹当然感激涕零。

不过若是有别的想头,倒让我们惶恐不安,还请舅母别对我们兄妹太好,我们怕日后还不起这份恩情……大公主在旁边听了半天,也跟着在一旁脆生生地问:大舅母,谦谦在哪里?会不会进宫跪灵?裴舒芬脸色有些狼狈。

想不到几个孩子而已,说话就已经滴水不漏,不仅把自己的话都挡了回去,还借机刺了自己几句。

裴舒芬有心想让他们吃些苦头,再来拉扯他们一把。

却又担心被别人拣了便宜做了好人 ,反而跟他们宁远侯府真的疏远了。

一时有些彷徨,不知该如何回话。

贺宁馨一直盯着裴舒芬的一举一动。

见她在这里跟几位皇子闲话,又听他们说起楚谦益和楚谦谦,贺宁馨便上前行了一礼,道:多谢三位皇子和大公主记得我们益儿和谦谦。

好教三位皇子和大公主知晓,昨天宁远侯府里无人看着益儿和谦谦,臣妇便做了主,将益儿和谦谦接回我们镇国公府去了。

今日臣妇进宫跪灵之前,两个孩子的外祖裴太傅已经使了人接他们回裴家去了。

裴家的夏夫人知道了益儿和谦谦无人看着,痛彻心扉,便报了病痛,没有进宫跪灵,专程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

益儿和谦谦虽然不愿意离开贺宁馨,可是看见贺宁馨这三个月都不在镇国公府里,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待着也无趣,便跟着裴家的下人回裴家去了。

知道楚谦益和楚谦谦还是回裴家去了,大皇子松了一口气,急忙还礼,对贺宁馨道:镇国公夫人是表弟和表妹的谊母,古道热肠,施以援手,我们兄妹代过世的大舅母多谢镇国公夫人。

贺宁馨忙道不敢,又看了看天色,便跟宫里的人告辞回府去了。

裴舒芬被贺宁馨又搅和了一次,还被三位皇子不轻不重地驳了回来,有些郁闷地跟着出了凤翔宫。

来到外宫城,裴舒芬看见又有差婆在那里搜查,不由摇摇头,问身边的人:不是早上搜过了吗?身边的人忙给她解释:早上搜身,是不许带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进宫去。

出宫的时候搜身,是以免有人将宫里的东西顺出去。

又讪讪地道:这一次,进宫的外命妇这样多,难免有些人手脚不干净,一时管不住自己……其实是为了防止宫妃同外命妇私相交结而已。

裴舒芬心事重重地来到差婆面前,伸了手让她们搜。

结果一搜就搜出那个小药瓶。

这是什么?那差婆的脸都绿了。

宫里最忌讳这些药啊瓶啊的什么的……裴舒芬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劈手夺了回来,放回袖袋里,道:早上不是搜过了?——这是我的药,一直要吃的。

那差婆一伸手,比裴舒芬还快,又从她的袖袋里掏出了药瓶,道:宁远侯夫人,早上你的袖袋里可没有这东西。

裴舒芬不屑的撇了撇嘴,道:怎么可能?——一直在我袖袋里面的。

她根本不信这个世上会有别人有她的宝贝。

一个琅缳洞天就够逆天了,怎么可能还有?难道这年头随身空间都可以批发了?——真是秀逗了……早上搜她身的差婆被叫了过来,一口咬定早上没这东西,肯定是从宫里顺出来的裴舒芬吃了一惊,问那差婆:早上我的袖袋里真的没有这个药瓶?她也糊涂了,这到底是不是她自己的东西啊?难得她被那个多事的贺宁馨又给阴了?那差婆一口咬定没有。

——其实这个差婆也记不清早上的事情。

她一早上搜了那么多夫人的身,哪里记得这么清楚?反正就算真的有,也不能承认。

承认了,就是她失职了……裴舒芬紧紧盯着那差婆,见她目光闪烁,并不敢看着自己,心里便有了底,哼了一声,道:你也记不清了是不是?到底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人拿得出一模一样的东西。

旁边的差婆便笑着给裴舒芬赔了礼,道:这东西本来是不能进宫的。

不过夫人既然从宫里带出来,说不得,我们得先搜走交上去,等上面的人验了不是宫里的东西,再给夫人还回去就是了。

夫人也知道,我们的规矩就是如此。

若是不按规矩,我们受罚事小,夫人丢了脸面事大。

裴舒芬倒不怕他们拿去验。

——不是她夸口,宫里面要是有这东西就见鬼了。

那差婆见裴舒芬并不反对,便又谢过裴舒芬,拿着送到上面去了。

裴舒芬回了宁远侯府,匆匆去自己的内室藏东西的地方看了看,发现那里果然没有药瓶,才松了一口气,以为是自己无意识放到了袖袋里,忘了取出来了。

便不再纠结那小药瓶的由来,自去张罗晚饭。

宁远侯太夫人病在床上,也不得去宫里跪灵。

裴舒芬回府,当然先去看了看太夫人。

一日不见,太夫人瘦了许多,特别是两鬓,多了些斑白的头发出来,看起来就是个垂垂老妪。

想起自己公爹老宁远侯那个国色天香的外室,裴舒芬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外室,九成九是真的。

却也聪明地不提此事,就给太夫人说了说宫里的丧仪,又为几位皇子和大公主垂了泪,才将太夫人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此时皇宫里的养心殿内,宏宣帝脸色黑如锅底,看着自己龙案上摆着一个黑色小药瓶,问那差婆:这个小药瓶,你是从宁远侯夫人身上搜出来的?那差婆赶紧磕头道:回圣上的话。

正是。

早上为何没有搜到?宏宣帝皱眉问道。

那差婆一口咬定早上明明没有,是晚上出宫的时候,宁远侯夫人身上多出来的,又道:大概是从宫里带出去的。

宏宣帝便让差婆退下,宣了守灵堂的管事姑姑和总管内侍进来,细问今日皇后灵堂里发生的事。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悲戚过甚,扑向皇后娘娘棺椁的事情,当然是今日灵堂里的重头戏,被两个人一五一十地回报给了宏宣帝。

当时一片混乱。

许多人都上前拉扯宁远侯夫人,既有宫里的人,也有宫外的人。

管事姑姑垂手细说。

总管内侍也附和道:正是如此。

当时镇国公夫人从地上拣了这个小药瓶,四处问是谁的。

宁远侯夫人就扑上去抢,说是她的。

镇国公夫人不信,还多问了几个人。

人家都说不是,才不情愿地还给了宁远侯夫人。

宏宣帝听见是简飞扬的妻子,笑了笑,道:她就是跟宁远侯夫人不对付。

看来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这镇国公夫人也没这么好说话。

还以为贺宁馨在故意刁难裴舒芬。

底下的人都屏了气,不敢接话。

宏宣帝便让他们都下去了。

等人都走了,宏宣帝才伸手从龙案底下拿出另外一个小药瓶,同桌上放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宏宣帝翻来覆去地把玩两个小药瓶,凝神沉思了一会儿,扬声道:宣宋医正进来。

又自言自语地道:看来还有漏网之鱼。

便起身招了暗卫说话:将今日皇后灵前伺候的宫女和内侍,一个不留,全打发回老家。

暗卫会意,自去办差。

宋医正匆匆来到养心殿,见过了宏宣帝。

宏宣帝指着案头的两个小药瓶道:宋医正,你来看看,这两个小药瓶里面的药,是不是一样的?宋医正满脸疑惑地走近前来,取了一个小药瓶,打开盖子看了看,又倒出一粒闻了闻,失声道:难道是‘多子丸’?多子丸的药方,不算是什么秘密,只是有些药材难找,所以价钱贵一些而已。

有些年纪大了,生不出孩子的贵妇,有时候是会不惜重金,求得此药,试试怀孕的。

不过见效的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健康的妇人,当然不会吃饱了撑得去吃这种药。

所以这种药,用得人其实极少。

不过皇后的情形又特殊些。

宏宣帝心情十分复杂,坐回龙椅上,嘴唇抿了又抿,没有说话。

宋医正看了宏宣帝一眼,又打开另外一个小药瓶看了看,倒出一粒药,和先前倒出来的药并排放在一起,无论颜色、气味、和大小,都是一模一样的。

陛下,其实很多药,从外观上看,都差不多。

宋医正还是不敢一口咬定,小心翼翼地向宏宣帝进言,容臣多问两句,这两瓶药,是从哪里来的?宏宣帝看了他一眼,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宋医正不是一直想知道,皇后如何能又怀上身孕,且还生了个……孽障出来?指了指那两个小药瓶,这些,可能就是累得皇后身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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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_∩)O第一卷 待嫁 第十七章 按兵不动 (为kamuitao和氏璧加 更)第十七章 按兵不动 (为kamuitao和氏璧加 更)宋医正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来了,便看着宏宣帝道:陛下真的查出端倪?宋医正也有几分好奇,有什么样强效的多子丸,能敌得过太医院特制的避子汤?宏宣帝拿手指敲了敲龙案,两眼望着养心殿的大门,有些沉郁地缓缓说道:……自从那日皇后专门召了宁远侯夫人进宫,朕就晓得此事跟宁远侯夫人有脱不开的干系。

那日裴舒芬虽然后来将话圆了回去,可是皇后之前说得那一句没有宁远侯夫人,本宫也没有这么大福,却被两个女医官一五一十地报了上来。

——本来宏宣帝派了两个女医官寸步不离地跟着皇后,除了照看皇后,担心她的身子之外,也是打着想顺藤摸瓜的主意。

无论是谁帮了皇后有孕,肯定不会一直躲在幕后,一定会走到幕前,向皇后邀功请赏的。

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

上了公堂指证别人,需要人证物证俱全,还要各方面情理动机逻辑皆通,才能按律法给人定罪的。

若是就靠上下嘴皮一搭,什么话张口就来。

哪怕说得再声泪俱下,悲催无助,惹得旁观者都跟着掬一捧同情之泪,也是白费。

审案的官员若是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就靠原告或者被告的一面之词就定罪,那叫徇私枉法,不叫伸张正义。

就算是皇帝,也是要讲证据的。

所以那天皇后只说了这一句话,让宏宣帝虽然起了疑,却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

皇后的寝宫早就被宏宣帝差人搜了不知多少遍了,什么碍眼的东西都没有。

后来因了皇后那句话,才让宏宣帝将目光投向了宁远侯府,特别是宁远侯的填房夫人裴舒芬身上。

安郡王的人在宁远侯府费了许多功夫,才终于趁宁远侯夫人进宫跪灵的时候,弄到她藏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小药瓶,火速送到宏宣帝的案头。

宏宣帝没想到的是,原来宫里居然还有人跟宁远侯夫人勾结,不仅将这些违例的药弄到宫里头,而且事成之后,还能堂而皇之的顺出去,毁灭证据……宋医正听了这些话,默然了半晌,知道自己横竖是卷了进去,也无法独善其身了。

以后是死是活,就凭宏宣帝一句话而已,索性不再装傻藏拙,对宏宣帝问道:陛下,如今看来确实是宁远侯夫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又叹息了一声,道:可惜宁远侯夫人不知皇后娘娘的身子,其实不需要用这种虎狼之药。

不懂医而乱医人,害死人啊。

只是世上多得是看了两本医书就觉得自己是华佗再世的人。

宏宣帝默默地听着宋医正发牢骚,暗忖他虽然只是个太医,却比很多老官油子还强,转移话题的本事也真不小……不过微臣还有一事不解。

好在说了半天,宋医正还是言归正传,将心底里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

何事?宏宣帝其实已经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宋医正拱了拱手,道:微臣想知道,宁远侯夫人的药,是从哪里买的。

压根没有想过这药是宁远侯夫人自己做出来的。

宏宣帝挑了挑眉毛,问宋医正: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医正满脸不甘的样子:这药的效用,能压过我们太医院的避子汤,实在是不容小觑。

微臣想着,若是能问出这药的来处……宏宣帝断然打断了宋医正的话,道:此事以后不必再提,也不要再提此药。

宋医正知道自己触了宏宣帝的逆鳞,赶紧跪下认错。

宏宣帝对宋医正还是留了几分情面的。

宋医正是太医院的医正,也是辉国公的嫡亲弟弟,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被人收买反水。

——再说这事知道的人也有几个,都是宏宣帝信得过的人。

宏宣帝并不打算将所有人都杀了。

有时候过犹不及,杀得太多,反而引起别人侧目。

看见宋医正惶恐的样子,宏宣帝抬手让他起来,又将两个药瓶在手里摩索了一番,扔了一个给宋医正,道:拿去试药吧。

知道宋医正是个医痴,不让他研究个透彻,肯定是夜不能寐的。

宋医正大喜,双手接住药瓶,放回袖袋里,又对宏宣帝行了大礼,道:陛下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此事的。

臣的嘴,从此就上了封条了。

做了个打封条的手势。

宏宣帝笑了笑,道:你不用耍宝。

你以前在朕面前装聋作哑,以为朕不知道?宋医正背后的冷汗立时冒了出来,站得直直的腰也塌了下去,低着头不敢再看宏宣帝的眼睛。

宏宣帝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等宋医正走后,宏宣帝又使人宣了搜身的差婆进来,将剩下的那个药瓶扔到她手里,道:明日宁远侯夫人回家的时候,还给宁远侯夫人。

就说,顿了顿,道下不为例。

算是小小的警告,告诉裴舒芬,他已经知道她做过的事,不过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放她一马,让她好自为之。

那差婆接过药瓶,又磕了头,才退了下去。

宏宣帝在养心殿里坐了一会儿,便对传旨内侍道:去宣安郡王进宫。

安郡王也是急匆匆地进了宫,不知又出了什么事。

——宫里的事,他虽然没有插手,但是宏宣帝也没有瞒着他,一五一十都说了,让他的缇骑在宫外帮着看着,盯着谣言的方向,不能让真相有丝毫的机会泄露出去。

看见安郡王进来,宏宣帝指了个凳子让他坐了,便道:你在宁远侯府的人,这次帮朕立了大功。

说着,将那个小药瓶的事说了一遍。

安郡王也对宁远侯夫人有这样大的能耐大吃一惊,忙问:陛下打算怎么做?休了宁远侯夫人,可是会让裴太傅难堪。

宏宣帝看了安郡王一眼,神色舒缓了一些。

——裴太傅打算将裴舒芬除族的事,安郡王大概还不晓得。

不过,宏宣帝另有计较,便吩咐安郡王道:命你的人继续盯着就是了,若是先前的人露了相,就另外再派人进去。

总之,先放一放。

——这个宁远侯夫人,朕觉得,还是让她留在宁远侯府比较好。

眼里有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安郡王想了想,不由往头上抹了一把汗,躬身道:陛下深谋远虑,臣等概末能及。

宏宣帝听了安郡王的话,却只是自嘲地一笑,道:堂弟肯定是在腹诽朕。

不过朕虽然是皇帝,可是也不能随心所欲。

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情形,不会比堂弟你少多少。

言语里有几分无奈之意。

安郡王不好接话,只好安慰宏宣帝: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反之亦然。

陛下是陛下,不是常人。

陛下只要做一个好皇帝,就是万民之福。

宏宣帝点点头,道:堂弟这话说得好。

做臣子的,还有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

做帝王,其实也差不多。

都有不得已,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不过堂弟提醒了朕,朕先是万民的皇帝,然后才是这后宫的帝王。

先祖曾说过,民能载舟,亦能覆舟。

只要朕将万民的福祗放在前头,自有上天庇佑。

精神头终于提了起来,不再是之前沉郁狠辣的样子。

安郡王展颜笑道:臣弟晓得陛下会自己想开的。

其实皇后的事,是有小人作祟,跟天意无关。

陛下如今晓得,堡垒最容易是从内部攻破,那还愁什么呢?——多行不义必自毙,慢慢看热闹就是了。

宏宣帝微微笑了一笑。

是,总不能皇后刚去,就急吼吼地收拾宁远侯府。

这样做,不仅让人非议自己寡薄,而且更让人怀疑皇后的死因,也不利于追查那些暗势力的下落。

还是留着的好,等人都到齐了,再让人进去挑拨,让他们内斗就是了,说不定大家都省些力气,更不用生灵涂炭。

宏宣帝和安郡王便在养心殿暂时定了一计。

安郡王想了想,对宁远侯楚华谨,他们其实已经张开了网。

不过这些事情,会牵扯进镇国公府。

安郡王很识时务地只字不提。

这边镇国公府里,贺宁馨回了府,想起今日自己的举动,也忒莽撞了一回。

若是裴舒芬回到宁远侯府,看见她自己的药瓶还在原处,肯定会起了疑心。

不过贺宁馨也不怵。

起了疑心又怎样?——就是要弄得你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又想起单先生那边,不知进展得怎样了,还得去催一催。

他们只给了他一年的时间。

一年之后,就是他的末日了。

是不是应该再给他一年时间?目前来看,他做得还是很不错的……再就是老宁远侯的那个外室,忒也可疑了。

那一天回府,她忍得好辛苦才没有开口让简飞扬去帮着查一查这个女人的来历。

虽然她知道,只要她开了口,简飞扬肯定会去帮她。

就算简飞扬查不出来,也会告知安郡王知晓。

可是如今,贺宁馨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太多让人生疑的事。

若是再纠着宁远侯府不放,甚至抖出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宁远侯府的隐秘,难免会惹祸上身,让人对镇国公府都生出几分疑虑出来。

到时候可真是吃不着羊肉,反而惹了一身骚了。

倒了一个宁远侯府不要紧,可是要镇国公府给他们陪葬,别说简飞扬不会答应,就连贺宁馨自己,也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仔细在屋里思索了一阵子,贺宁馨决定先将老宁远侯外室的事情放一放。

以她对宁远侯太夫人的了解,定不会善罢甘休。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就算是那个外室想息事宁人,都由不得她了。

她很快就会知道,她实在是低估了宁远侯太夫人的搅局能力……既然宁远侯太夫人一定会跳出来,提醒大家对这个外室的注意,贺宁馨只要顺便推波助澜一把,就能引起宏宣帝和安郡王对此女的另眼相看。

到时候,就是宏宣帝和安郡王的麻烦了。

贺宁馨自觉自己对宏宣帝已经仁至义尽,这宁远侯府最后的一个退路也被她送上门了,宏宣帝应该会放益儿和谦谦一马吧?裴舒芬在宁远侯府里,盘算得却与世人不同。

晚上宁远侯楚华谨也回了府,吃完晚饭,便去裴舒芬的房里坐了坐,有些不虞地问道:听说你今日,大闹了皇后娘娘的灵堂?其实是单先生告诉他的。

裴舒芬脸上一红,给楚华谨屈膝行了礼,又将灵堂上的事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自己的药瓶掉了出来的事。

楚华谨听了一会儿,道:你以后也要小心些。

虽然为皇后不平,可是也不能做得太出格。

裴舒芬有自己的道理,闻言对楚华谨道:侯爷,不是妾身非要这样出格,实是不如此,不足以证实妾身的猜想。

楚华谨看了过去,皱眉道:什么猜想?裴舒芬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皇后的死,有蹊跷。

楚华谨心里一动,嘴上却还是道: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一脚踏在鬼门关里。

皇后年岁大了,这一胎来得比往常艰难,也是常事。

京城的高门里头,如今也有些谣言,说皇后死得突然,说不定是为人所害。

各种猜测都有,却无人敢真的指向谁。

实在是皇后一去,宫里头就皇贵妃一人独大。

朝里的人都知道,皇贵妃当年,可是圣上明公正道的太子妃,乃是真正的原配。

更别说后来她又深明大义,自请下堂,全了宏宣帝的名声,又助了他一臂之力。

有过这样大功劳的女子,朝臣们都觉得,圣上说不定会借机立了皇贵妃做继后。

更重要的是,皇贵妃还有一个儿子。

就算年岁小,可是对于帝王家来说,说不定反而是长处,并不是短处。

楚华谨听到传言,虽然有些不高兴,可是也没办法。

——他自己都续弦了,总不能拦着皇帝不让续弦吧?况且皇贵妃就算做了皇后,也是继后,无法跟皇后的元后身份相提并论。

就像裴舒芬在裴舒凡的灵前也得执妾礼一样。

裴舒芬看着楚华谨不以为然的样子,有些着急地道:他们拦着所有人,不能靠近皇后的棺椁一步,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就连三位皇子,也没有见上皇后娘娘最后一面你问过三位皇子了?楚华谨有了点兴趣。

裴舒芬点点头,问了。

他们说,是宫里的人给皇后装裹,由皇贵妃亲自看着的。

楚华谨低头沉吟了半晌,缓缓地道:这事到此为止。

你别再多此一举了。

裴舒芬大急,忙道:怎么叫多此一举呢?——好歹也要给娘娘讨回个公道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就送了命楚华谨叹了口气。

他到底是放过一任外任,又在京城里做了数年的官,对这些事,比裴舒芬这个只在内宅打转的妇人还是看得透彻些,闻言只是苦笑着道:如何讨公道?——你有证据吗?人证?还是物证?你是能将宫里的稳婆寻一个过来作证,还是能得到皇贵妃亲笔批示的字条?裴舒芬窒了窒,嘀咕道:虽然没有明证,可是有反证。

反证?楚华谨眉头皱了起来。

我们找不到稳婆,不是我们没本事,而是这些人都不在了。

——侯爷想一想,为何这些人不在了?不就是被杀人灭口了裴舒芬说得有些激动起来。

觉得这样明明白白的证据,这些人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楚华谨却赶紧打断她的话,站起身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杀人灭口——那些人服侍皇后娘娘不利,让娘娘小产滑胎又送了命,理当赔命。

圣上处置他们,就是为皇后娘娘出气。

又拿指头对着裴舒芬点了点,道:你可要记着,你是我宁远侯的夫人,你的一言一行,人家都看在眼里。

别就记着自作聪明,一叶障目,到时候惹祸上身,可别怪我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裴舒芬不甘心地追了出去,问道:这么晚了,侯爷去哪里?楚华谨头也不回地道:我去外院,寻单先生商议些事情。

裴舒芬咬着下唇,看着楚华谨的背影消失在中澜院的院门外面,恨恨地踹了一脚大门,回身进屋里去了。

晚上没有丫鬟陪夜,裴舒芬又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做了几瓶补身子的药出来。

那多子丸她暂时用不着了。

不过好在一年之后,正好是她五年之期到期的时候,也正好是出孝的时候。

到时候再吃药也不迟。

第二天又进宫去跪灵。

等到晚上出宫的时候,前一日搜走她的药瓶的差婆又满脸堆着笑过来,将药瓶还给了她,又转告了圣上的旨意,让她下不为例。

裴舒芬却以为是在警告她不能再带东西到宫里来,当然满口应承,格外小心了起来。

给皇后跪灵的三个月,将京城里的高门贵妇都累得七歪八倒。

好不容易结束了跪灵,皇后的棺椁也葬入了皇陵,算是了结了一桩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