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这么大胆?!楚华谨怒喝一声,看向了曾亭身后的那群婆子丫鬟。
刚才推了裴舒芬的那个婆子抬头挺胸地走了出来,对楚华谨福了一福,道:就是奴婢。
很是趾高气扬。
一看这个婆子并不是曾亭身边有功夫的那个嬷嬷,楚华谨立刻觉得硬气起来,直着腰拿手点着她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婆子绑了,送到外院给秦大管事处置!曾亭缓缓地转身,看着楚华谨道:侯爷眼花了吧?——这可是我的人。
脸色阴沉了下来。
楚华谨又涨红了脸,色厉内荏地指着那婆子道:芬姨娘是主子,她不过是个奴婢,怎么能以下犯上?!原来又是为了裴舒芬?!曾亭上前几步,将那婆子挡在身后,对楚华谨一字一句地道:她虽是奴婢,却是听得我的话。
——是我让她处罚芬姨娘的。
楚华谨看着曾亭当着众人的面袒护她的下人,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道:芬姨娘有什么错,你要指使下人这样对待她?说着,走到台阶下的地上,亲手将裴舒芬扶了起来。
裴舒芬梨花带雨地哭倒在楚华谨怀里,哽咽着道:侯爷,妾身没有冒犯过夫人。
妾身院子里的下人可以作证,妾身恭恭敬敬站在门外恭迎夫人,却被夫人着人一把推到了台阶下面。
——妾身的腿和胳膊都摔坏了。
本来裴舒芬还担心攀污不到曾亭头上,现在眼见曾亭自己将此事缆上了身,自然赶紧添油加醋地上眼药。
楚华谨听了裴舒芬的话,怒视着曾亭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曾亭从来没有这样被扫过面子,闻言上前一步,抬手扇了裴舒芬一个耳光。
冷笑道:她挡着我的路了!——我是妻,她是妾,在我面前。
她就是奴婢!主子处罚奴婢,难道还需要理由?!裴舒芬未提防曾亭这样彪悍,被打得一个趔趄。
楚华谨一阵脚软。
被裴舒芬带了一下,一起跌倒在地上。
曾亭怒视着滚地的两人。
再顾不得给楚华谨留面子,对着自己的婆子道:带侯爷回中澜院!说着,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春戊院。
曾亭带来的两个婆子上前,从地上拽起楚华谨,生拉硬拽地拖出了春戊院,扬长而去。
裴舒芬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侯爷被拖得踉踉跄跄的样子。
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头一次,她对自己的妾室身份有了深深的恐惧。
曾亭气愤地带着楚华谨回了中澜院的上房内室,看着楚华谨走路走得歪歪扭扭的样子,曾亭忍了又忍,才对楚华谨警告了一声:侯爷知道自己脚软,就该走路看着点儿,别再不长眼睛,走错了院子!楚华谨今日在下人面前出了大丑,也有些恼羞成怒。
见那懂功夫的婆子不在这里,屋里只有自己和曾亭两个人,便起身走到曾亭面前,扬手也给了她一个耳光。
道:夫为妻纲!你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我打你也不要理由!一巴掌打得曾亭愣了一下。
楚华谨看见曾亭愣愣的样子,心里终于有些快意,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端起了茶杯喝茶。
曾亭今日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已是忍得快吐血了,此时见楚华谨居然变本加厉,再也忍不住了,顾不得去叫有功夫的婆子,走到楚华谨身边,反手也给了楚华谨一个耳光,呵斥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别给脸不要脸!曾亭本来就力大。
楚华谨又因为吃了那一瓶腌梅子,便是以前贺宁馨假托单先生的名头,让缇骑的女番子转交给楚华谨的腌梅子,已经沉疴难起了。
再加上为了重振雄风,又吃了不少的秘药,整个人事实上已经疲弱不堪。
曾亭一个耳光,就将楚华谨从椅子上扇到地上,滚了几圈。
看见楚华谨虚弱的样子,曾亭再也忍不住,上前又踹了他几脚,恨恨地道:我怎么就这样命苦,嫁给你还不如在娘家守寡!还少受你那些妾室姨娘的气!楚华谨只能用手抱着头,在地上翻滚,躲着曾亭的无影脚。
曾亭索性拿了自己的皮尺过来,骑到楚华谨身上,冲着他一顿乱抽,怒道:今儿你第一次背着我去姨娘院子里,我饶你一次,只打你个皮开肉绽罢了。
若是有第二次,我打得你伤筋动骨!楚华谨被打得吐了一口血,终于晕了过去。
曾亭见楚华谨被自己打晕了,才啐了他一口,自己回床上睡去了。
楚华谨在地上躺了一夜。
第二天醒过来,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的骨头似乎都断成了两截。
曾亭从床上下来,轻蔑地哼了一声,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自己叫了自己的丫鬟进来梳洗,懒得理会楚华谨。
楚华谨在地上坐了半天,才扬声叫了宁远侯府的丫鬟进来,扶自己去净房洗漱。
曾亭收拾完了,便自己去了前厅吃早饭,吃了早饭就去偏厅听管事婆子回话,打理家事。
柳梦寒派了人过来试探曾亭,对她道:夫人,我们太姨娘问夫人,这个月的月钱什么时候发。
曾亭坐在厅上,看着手里的帐本,头也不抬地道:已经发了。
那人愣了一愣,又问:夫人说什么?请恕奴婢耳背,没有听明白。
曾亭翻了个白眼,抬头看着那人道:知道你耳朵聋,还派你来传话,是不是有意跟我过不去啊?——你们柳太姨娘怎么这样黑心眼儿?那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讪了一会儿,曾亭早已经叫了管事媳妇进来报帐,将她晾到一旁。
那人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曾亭再回答她的问题,只好耷拉着肩膀,怏怏地回了慈宁院,对柳梦寒回道:太姨娘,夫人说月钱早就发了。
又暗恨曾亭,故意添了一篇话,在柳梦寒面前给曾亭上眼药。
柳梦寒也未料到曾亭能这样睁眼说瞎话。
她本人虽然不缺银子,可是她如今身为宁远侯府唯一的长辈,楚华谨和曾亭就该供养自己,这是原则问题,是不能妥协的。
想到这里,柳梦寒起身叫了几个婆子过来,道:你们去中澜院,再去问问夫人,我们慈宁院的月钱,什么时候发?曾亭刚理完家事,就看见慈宁院的柳太姨娘又打发了几个婆子过来问话,十分不耐烦,对着她们道:早就发了,你们还来做什么?那几个婆子忙道:夫人如此说,敢是有人中饱私囊,瞒下了这份月钱?——我们慈宁院确实没有收到过月钱。
曾亭拿手托着腮,故意诧异地道:怎会如此?——我月月都嘱咐人在太夫人灵前烧纸的,你们怎么会没有收到呢?那几个婆子愣了一下,忙给曾亭解释道:不是太夫人,是太姨娘的月钱。
曾亭笑了一声,将慈宁院的帐本拿了过来给她们看,道:这上面的定例写得是给太夫人的。
太夫人如今不在了,我就按月烧纸给太夫人,并不敢少一分一毫。
——至于你们太姨娘,这定例是没有写,我并不敢破例。
那几个婆子见曾亭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由提醒她道:我们大齐以孝治国,夫人可别让侯爷担上不孝的罪名。
曾亭更是拊掌大笑,道:哟,我可不知道,这宁远侯府的规矩这样奇怪。
我从小到大,知道要孝顺父母爹娘,就是不知道要孝顺姨娘。
——说白了,姨娘只是半个主子,更何况是先奸后娶的外室,连半个主子都称不上,还是奴婢而已。
一个奴婢,住在太夫人的院子里,没人赶她出去,你们就该偷笑了。
如今还敢过来要太夫人的月钱,真是得寸进尺,不知所谓!那几个婆子被气得说不出话,抬腿就出了中澜院,回慈宁院去回报去了。
柳梦寒听了曾亭的话,气得连摔了好几个茶杯,咬牙切齿地道:我看她得瑟到什么时候!暂且将这口气吞了下去,只让人去宫里催催女儿楚华朱。
听说她入宫这么久了,还没有侍寝。
——楚华朱不得宠,柳梦寒就不能放手在宁远侯府里兴风作浪。
曾亭对这一切懵然无知,只是对自己这一次的婚事极为不满。
可是这婚事是御赐的,就算她想合离都不能,便只能折磨楚华谨出气。
楚华谨早先被雷公藤的毒毁了身子,如今又在精神上被曾亭欺压,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不敢再跟曾亭叫板,只能唯唯诺诺而已。
楚华谨就这样被曾亭降服住了,每日除了上朝,回到宁远侯府就赶紧回内院,待在中澜院的内室不敢出去。
曾亭在房前和窗户上都拉了绳子,绳子上挂了铃铛。
楚华谨只要碰到那根绳子,那铃铛就会响个不停,提醒曾亭的人去内室看着侯爷。
楚华谨的几房妾室也终于看明白了:原来侯爷已经是靠不住了……可是侯爷靠不住不要紧,夫人却是个狠角色。
没有了侯爷,她们这些妾室的下场简直不敢想象。
各人心里正在盘算的时候,楚华谨终于一病不起了。
第一百章 立规矩 上见楚华谨病了,曾亭忙请大夫过府诊了脉,待晓得他一时半会好不了,实在懒得照顾他,便将他扔到方姨娘的院子里,让她一个人照料,自己叫了另外四个姨娘过来,道:以前你们府里没规矩,所以乱糟糟的。
如今咱们可得将规矩立起来。
兰姨娘和桂姨娘以前就是丫鬟出身,自然知道立规矩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们很多年没有伺候过人了。
先夫人裴舒凡从来就不要她们伺候,后来的夫人裴舒芬也没有让她们进屋子伺候,现在的夫人曾亭却开始让她们伺候了,都有些面面相觑。
齐姨娘是定南侯府的嫡女出身,也没有伺候过人,不过到底知道立规矩是怎么回事。
——以前在定南侯府的时候,她见过她爹的妾室在她娘的屋子立规矩。
想到那些情形,齐姨娘的脸色就有些发白。
唯有裴舒芬不是很在意。
她在裴家的时候年岁还小,夏夫人也从来不让裴立省的妾室立规矩。
嫁到宁远侯府之后,裴舒芬有自己的秘密,不想这些人在自己眼前晃来荡去,况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妾室立规矩,便以为不过是同伺候婆母一样,晨昏定省就行了。
曾亭见这四个妾室面色各异,咳嗽一声道:方姨娘要伺候侯爷,就不用过来了。
兰姨娘、桂姨娘和齐姨娘都有孩子要照顾,每日过来晨昏定省就是了。
不过芬姨娘,顿了顿,面露微笑看向了裴舒芬,芬姨娘也没有孩子。
也没有侯爷要照应,就到我房里来吧。
裴舒芬应了一声,点点头,面色如常,倒让兰姨娘、桂姨娘和齐姨娘有些诧异。
曾亭便挥手让兰姨娘、桂姨娘和齐姨娘下去,只留下裴舒芬在房里。
曾亭的丫鬟过来问:夫人,晚饭好了,请问摆在哪里?曾亭便看向裴舒芬道:你去摆饭吧。
裴舒芬愣了一下。
看向旁边的丫鬟,道:夫人,这是丫鬟的事,我怎么可以跟丫鬟抢饭碗呢?曾亭的丫鬟忙啐了一口,呵斥裴舒芬道:跟夫人说话。
什么你呀我呀的,你也配在夫人面前仗腰子?!裴舒芬忙陪笑道:是妾身说错话了。
还是站着不动弹。
曾亭坐在榻上,笑眯眯地接过了丫鬟捧来的茶不说话.曾亭的丫鬟见状,对裴舒芬道:你快出去摆饭去。
让夫人饿着了,皮不揭了你的。
裴舒芬愕然,看向了曾亭,却见曾亭眼皮子都不抬,低了头揭了盖碗喝茶。
走吧走吧。
看夫人做什么?那丫鬟索性过来推着裴舒芬出去了。
另一个丫鬟从曾亭手里接过盖碗茶,放到了榻上的小条桌上,又取了条帕子让曾亭擦了擦嘴。
夫人别生气。
芬姨娘想是没有立过规矩,所以生疏了些。
待我们姐妹调教调教她,保管她比谁都要能干。
那丫鬟跪在了榻前,拿了美人捶给曾亭轻轻捶腿,舒缓筋骨。
曾亭笑着点点头,道:芬姨娘以前肯定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不过一个庶女罢了。
还做过填房,却这样不知事,也不知她娘家是怎么教的。
就是在这侯府里面,对这些妾也太松泛了。
要在我们阳平侯府,我娘房里都没有丫鬟的,都是这些妾室伺候。
要说给妾室立规矩,曾亭可是从小耳濡目染。
从她娘阳平侯夫人那里学了全套把式的。
后来她嫁了人,又青出于蓝,自己生发许多新的招数,如今可要都一一在裴舒芬身上历练一番了。
也因为此,阳平侯府从来就没有擅自爬床的丫鬟。
因为她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就算阳平侯最爱的宠妾,过得也不比她们这些丫鬟好多少。
曾亭的丫鬟也一样,对曾亭有多厉害心知肚明,没有人去主动勾引曾亭的夫君。
就算是给曾亭以前的丈夫,还有现在的丈夫做通房,也都是曾亭命她们做的,没有谁是自愿的。
此时那丫鬟跪在下头,陪笑着轻声问曾亭:夫人难道就放过兰姨娘、桂姨娘和齐姨娘?曾亭斜了那丫鬟一眼,道:怎么可能?——只是芬姨娘的情形比较特别,还是先收拾了她再说。
那丫鬟便明白了曾亭的意思,不再问她,低头默默地捶着腿。
外间的厅里头,裴舒芬正从厨房的婆子那里取过食盒,一样一样往桌上摆。
裴舒芬知道,作为侯爷夫人,曾亭的饭菜本来是有定例的,四样荤的,四样素的。
夏天的时候,素的便是冷盘。
可是曾亭的饭菜却不是如此。
她居然有八样荤菜,八样素菜。
八样素菜里面,四个热炒,四个凉拌。
还有两个汤,两个甜品点心。
明晃晃二十个菜端上桌,裴舒芬已经额头见汗了。
喂,你怎么干活的?——你看看你摆得菜,让人怎么有胃口吃!盯着裴舒芬摆菜的丫鬟吵吵起来呵斥她。
裴舒芬忍了气问她:那你说我该怎么摆?那丫鬟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桌上的菜道:这二十盘菜,有荤的,有素的,你就该荤素搭配着摆。
——还有,夫人爱吃这个炸骨头下酒,你就该将这盘菜摆到夫人面前。
推搡着裴舒芬去换菜。
裴舒芬皱了眉头,走过去将那盘菜换了过来。
还有荤素搭配呢?——你这人怎么这样,听话只听一半啊!还要推一推才动一动,脑子笨不要紧,连话都听不全,你以前这个侯爷夫人是怎么做的?宁远侯府怎么会瞎了眼,娶了你这个扫把星?!曾亭的丫鬟说这些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裴舒芬气得肝疼,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丫鬟道:你嘴里放干净点儿!——我好歹是主子,你不过是个奴婢。
服侍夫人也就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那丫鬟嗤笑一声,双手抱在胸前,对着旁边偷笑的婆子道:瞧瞧这位芬姨娘,真是脑子有问题。
——不过是个妾,还说自己是主子!旁边的婆子笑着接口奉承曾亭的大丫鬟:难怪会高高兴兴做妾,被除了族也不知道羞耻,原来是不知道这妾根本不是个人呢!——别说是主子,就连跟大姐这样的头等丫鬟比起来,也是远远不如的。
裴舒芬听了这话,面色很不好看。
她在前世的那些姐妹,哪一个不是将那些男人的黄脸婆们气得半死,自己却霸着男人在自己那里,成天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只要在床上让男人痛快了,哪个男人不是将她们放在心坎上?!自己遇到的那个男人虽然不肯跟他的黄脸婆离婚,可是也是成日住在自己那边,后来自己怀了孕,更是将自己当宝贝一样。
——给男人的那个黄脸婆摆饭?!也不怕吃得噎死她!裴舒芬越想越憋屈,回嘴冷笑道:你们是贱籍,如何能跟我比。
就算我是妾,只算半个主子,在你面前也是主子!那丫鬟翘起半根兰花指吹了吹,两眼盯着自己保养良好的手,沓着眼皮道:你这大话就不要再说了。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
谁也别说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我好意提醒你,教你干活儿,你不领情也罢了,倒在我面前摆起主子的谱来。
罢了,我也不浪费口舌了,你好自为之吧。
裴舒芬正要还嘴,从内室里传出另一个丫鬟的声音问道:摆个饭怎么要这么久啊?——摆完了没有,把夫人饿坏了,你们可担当得起!外面候着的丫鬟脆生生应了一声,道:姐姐别急,您问问芬姨娘就晓得了。
内室的门帘掀开,先前在屋里头给曾亭捶腿的丫鬟笑盈盈地走了出来,问裴舒芬:芬姨娘,饭可是摆好了?裴舒芬看了看桌面,菜已经重新搭配摆过了,饭碗和银箸也摆得整整齐齐。
洗手的铜盆,漱口的清茶也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了。
——比自己以前吃饭的时候讲究多了。
好了。
请夫人用饭吧。
裴舒芬束了手,站在旁边陪笑。
出来的丫鬟扫了一眼饭桌,又看了旁边教裴舒芬摆饭的丫鬟一眼,没有说话,回身摔了帘子进内室,对曾亭道:夫人,芬姨娘说,饭已经摆好了。
曾亭点点头,吩咐道:让芬姨娘进来扶我出去。
那丫鬟便对着外头叫了一声:夫人命芬姨娘进来扶夫人出去用饭。
裴舒芬忙走了进来,陪笑着扶了曾亭出去。
曾亭慢悠悠地坐在了饭桌前,不过扫了一眼,便皱了眉头,道:这饭菜是怎么摆的?难道是要毒死我?裴舒芬吓了一跳。
——她还真在琢磨,要如何从她的琅缳洞天里弄些药出来,将曾亭弄病了算了。
最好让她说不出话来!是芬姨娘摆的。
奴婢跟她说了,让她别这样摆,怎么说都不听!外面刚才那个指挥着裴舒芬摆饭的丫鬟忙机灵地回道。
裴舒芬气得要死,指着那丫鬟道:你怎么能这样空口说白话?!——明明是你要我这样摆的!第一百零一章 立规矩 中看着芬姨娘急切的样子,刚才那丫鬟却不还嘴,只是笑着摇摇头,似乎在看一个做错了事,却把责任推卸在别人身上的小孩子,颇有些怜悯的样子曾亭沉了脸,叫了裴舒芬过来,声音平平地道:跪下。
裴舒芬有些心慌,强笑着束了手,挪到曾亭面前不远的地方,极力声辩:夫人,真的不是我的错!掌嘴!曾亭看都不看裴舒芬一眼,自己拿起了银箸,看着身边的丫鬟麻利地将菜换了个位置,摆成自己习惯的样子。
裴舒芬惊了一下,两个婆子上前,一个按着她的肩膀跪倒在地,另一个抡起大巴掌,扇了裴舒芬数下。
裴舒芬的两颊立刻红肿起来。
曾亭在旁边视若无睹,慢吞吞地吃了两筷子菜,又喝了一碗汤,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将这些菜撤下去,你们都分吃了吧。
又问起侯爷今天的医案和脉息。
曾亭的丫鬟忙去了方姨娘的院子传话。
裴舒芬红肿着脸跪在曾亭脚边,埋头苦思弄倒曾亭的法子。
方姨娘跟着曾亭的丫鬟进来回话,对曾亭道:回夫人的话,侯爷昨日吃了药,今日还没有醒来。
下午太医院的太医会来诊脉。
曾亭点点头,道:让方姨娘受累了。
方姨娘笑着给曾亭福了一福,道:夫人客气,份内之事。
宁远侯楚华谨突然病倒在床上,连圣上都很关切,一天三次派了太医过来诊脉。
曾亭的人都插不下手。
曾亭并不想楚华谨死。
楚华谨要再死了,她自己可就真的成了克夫的丧门星。
连娘家都回不去了。
——到时候,她的日子也不好过的。
曾亭心里知道得很清楚,她能在宁远侯面前硬气,就是仗着圣上赐婚,和她的娘家在背后鼎力支持她,还要宁远侯自己性子懦弱,硬气不起来的缘故。
一个女人若是没有儿子,至少要有娘家。
况且她还有皇命在身。
且楚华谨死要面子,就算背地里被她挫磨,也断不肯去寻帮手过来跟她对着干。
——曾亭早放过狠话,楚华谨若是敢动她的人,定要将楚华谨不能人道的丑事公诸于众!楚华谨当然也不甘心就被这个恶妇拿捏。
不过他此时心里头有别的盘算,又担心被缇骑在宁远侯府里的眼线识破,便由着曾亭胡闹,只得自己忍了又忍,以便给自己寻个正当的理由,能借机离府,去做自己的事。
缇骑的耳目想必已经将他和曾亭之间的情形传到圣上耳朵里。
他这般被曾亭逼迫,做出离家的决定。
就是情理之中的,决不会让圣上想到别处去,只会想到他不能休离曾亭,只好离开她,才能摆脱这个恶妇。
如果不是为了留着曾亭做戏,楚华谨恨不得一碗药毒死曾亭算了。
就算他背上克妇的恶名也顾不得了,总好过跟这个恶妇过这地狱般的日子。
方姨娘在曾亭那里回完话,从曾亭的中澜院回到自己的冬丁院。
看见楚华谨半坐在床头。
一脸郁郁的样子,方姨娘忙安慰他道:侯爷好些了没有?刚才夫人叫了妾身过去,问了侯爷的病情,问得很详细呢,还是很关心侯爷的。
楚华谨嗤笑一声,道:她恨不得我死呢!——你是怎么说的?他这次的病,不过是他谋划中的最后一步而已。
方姨娘笑了笑。
坐到床边,端起床边的一碗刚炖好的桂花莲子鹿茸羹,喂给楚华谨吃,道:这是试吃过的。
楚华谨是看着那小丫鬟吃的,此时便张开嘴。
慢慢吃了下去。
一碗鹿茸羹吃完,楚华谨觉得身上好受了些,便让方姨娘将药端过来,问她:这是太医院送来的药?是宋医正专门为楚华谨配制的克制雷公藤的药。
方姨娘点点头,拿了银调羹放进去搅了搅,拿起来给楚华谨看。
楚华谨验过无误,便拿过银调羹,自己一勺勺喝了,对方姨娘悄声问道:月眉,你愿不愿意跟我去西南?方姨娘的眉尖微微跳了跳,脸上含笑问楚华谨: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楚华谨长叹一声,道:我实在跟那个女人过不下去了。
可是她是圣上赐婚,我也不能休了她,便只能寻个机会远远地离了这里。
这个理由,无论让谁听了去,都是深信不疑的。
其实真正的原因,都在柳梦寒先前给他的册子里。
他那时才头一次知道,自己的爹老宁远侯楚伯赞,真是狡兔三窟,居然留了诸多后手。
只是可惜没有一开始就放到自己手里。
柳梦寒这个女人虽然有几分能耐,却到底是个女人家,号令那些死士,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个册子里面,有京城的人,也有西南的人,都是老宁远侯留下的死士。
从那时候起,楚华谨就悄悄跟京城里的一部分人搭上了线。
这些人看不上柳梦寒这个外室做他们的新主,早就有不臣之心,而对宁远侯楚华谨却要恭敬几分。
此时见楚华谨寻上门来,这些人便知道自己的把柄已经从柳梦寒那里,转到楚华谨手里,便稍微收了异心,给他提议,说此时皇贵妃气势如虹,斗倒了岚淑妃,弄死了五皇子,她自己却全身而退,显见得圣上的心已经偏了。
都劝楚华谨还是去西南积蓄力量,做大皇子的外援更好。
到时候若是情形有变,他们也好里应外合,如同当年老宁远侯扶持废太子登基一样,一起做大皇子的从龙之臣。
楚华谨听了这些话,正中下怀。
他本就想再回西南,去寻解雷公藤毒的最关键一味草药。
当年他就是去西南做钦差的时候中得毒。
他也想查明,此毒跟柳梦寒到底有没有关系。
只是放外任,特别是去西南放外任。
可不容易呢。
楚华谨苦思了很久,都想不出得力的理由,直到宏宣帝给他指了曾亭这个寡妇为填房,他才有了些主意。
曾亭的名声,他先前也让人打听过,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曾亭比他原来预计的还要恶劣。
若不是要借着曾亭的跋扈彪悍来转移缇骑和宏宣帝的注意力,他也不会狼狈到这种程度!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便赶紧病倒了事,也好出后招。
何况现在他有了两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请旨去西南外放。
他中了雷公藤的毒这回事,因为有宋医正一直帮着他诊脉,估计是瞒不过宏宣帝的,索性跟宏宣帝摊牌。
就说自己当年做钦差的时候中毒,如今需要去西南寻解药。
其次可以说曾亭太过彪悍,他辖制不住这个新夫人,借机向宏宣帝示弱,表示自己对宏宣帝指的人不敢惹,只能躲。
因为楚华谨是武将,武将外放,妻子和嫡子都要留在京城。
只能带妾室随行。
能将老宁远侯在西南的势力重新收拢到一起,同时能远离曾亭这个悍妇,还有机会去给自己寻解药,实在是一石三鸟的妙计。
楚华谨忍辱负重这么久,终于到了可以摊牌的时候,心情好歹轻松了一些。
只是想到自己这一段日子的卧薪尝胆,牺牲之大,心里不是不郁闷的。
——不过他也没有别的法子。
不如此行事。
根本骗不了那个疑心颇重的宏宣帝。
连方姨娘都没想到楚华谨另有盘算,只以为楚华谨是真的被曾亭整怕了,便在心里琢磨了一回,觉得自己带着儿子跟楚华谨去西南也不是不行。
只是,府里头的这些妾室,哪一个是吃素的?自然都想要千方百计跟着去。
还有夫人,是必不能善罢甘休的。
想到这里。
方姨娘便缓缓地劝楚华谨:侯爷此时正病着,圣上未必会同意呢。
楚华谨知道圣上不一定会同意,可是他准备了这么久,成败在此一举,若是不试一试。
他怎么会甘心?——再说如果真的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曾亭,瞒过圣上和缇骑的那些耳目,总得他不在府里头的时候最好……方姨娘端着药碗出去了,命人守在外面的大门口,回到内室悄悄问楚华谨:侯爷,您何必对夫人这样放纵?楚华谨窒了窒。
他的心思,如今也慢慢藏了起来,就算是对最亲近的人,也是说一半,留一半。
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性子暴躁,惹得她性子上来,不管不顾的。
她可以不要脸,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楚华谨的拳头紧紧攥起来。
这些话也是实话,就算是他有意为之,可是曾亭那里却不是做戏,是这个女人本来就如此狠辣!方姨娘劝楚华谨:侯爷,事有轻重缓急。
若是夫人太出格了,侯爷难道不能求圣上作主合离?楚华谨心头一紧,捂住了方姨娘的嘴,低声道:……万万不可。
若是合离了,他去西南外放的重要理由就不存在了……方姨娘想起自己的儿子,心里不是不忧虑的。
两人悄声商议着,外面候着的丫鬟领了太医进来,问道:侯爷,太医来了。
两人忙住了话头,让太医诊脉。
太医背了药箱进来,给楚华谨诊了半日,捻须点头道:侯爷该是好了许多了。
老夫说过,侯爷这病,只要静养,忌房事,便能痊愈了。
楚华谨苦笑了一下,若是不能找到关键的那味解药,他是再也生不出孩子了,怎能叫痊愈?宋医正寻了很多方子过来,将表面的症状总算是缓解了,可是到底少了一味最要紧的药,内里的余毒依然未清。
如今他吃了宋医正的药丸,发作的时日总算是控制住了,却不能断根。
再加上曾亭经常蛮劲儿上来,不肯让他歇着,身子亏损很大。
不过外面的症状好了也是好事。
楚华谨便托太医向圣上致谢,又说过几天等痊愈了,就亲自去宫里给圣上磕头谢恩。
太医回去了,第一件事就是向宏宣帝回报宁远侯楚华谨的病况。
听说楚华谨的病好了。
宏宣帝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楚华谨现在就死。
他现在就死了,收军归政的事,又要等上十几年了。
——他可等不起了。
楚华谨第二日就给宏宣帝上了折子,谢过宏宣帝的延医赐药之恩,又表述了自己一番忠君报国之心,同时说了自己的两点私心,想请旨去西南外放,一来可以去寻解药。
二来可以远离曾亭。
宏宣帝看了折子有些诧异,叫了安郡王到宫里头商议。
安郡王便将缇骑探知到的宁远侯府里面的事,事无巨细地对宏宣帝说了一遍。
宏宣帝完完整整地听完,笑得前仰后合,摸着头上的翼善冠道:怎会如此?这宁远侯也太给男人丢脸了吧?老宁远侯有子如此。
真是死不瞑目。
——难怪当年要给他娶一个有大才的夫人支撑门户。
安郡王也跟着笑了笑。
宁远侯楚华谨确实很是给男人丢脸。
不过此女是圣上所赐,圣上还笑话人家,却是不够厚道。
这阳平侯曾权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人?宏宣帝虽然知道曾亭比较泼辣,可是没有想到她泼辣成这个样子。
安郡王嘴角微勾,对宏宣帝拱手道:陛下眼光独到,总能妙点鸳鸯。
宏宣帝打了个哈哈,对安郡王道:你就别糗朕了。
——宁远侯如今也是度日如年,要不。
就让他去放几年外任,晾一晾曾亭吧。
又有些不屑地道:此子无德无能,不足为虑。
已经打算给西南将军裴书礼密旨,让他要趁楚华谨在西南的时候,说服楚华谨亲自上书归军。
想到三个皇子,宏宣帝到底于心不忍,不肯让宁远侯太过没脸。
琢磨了许久,便封了楚华谨一个西南总兵的职位。
将他放到西南将军裴书礼手下任职,同时派了二皇子跟着楚华谨一起去西南,让他看着自己的舅舅,不要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不过将楚华谨放到西南做外任,宏宣帝虽觉得有些不妥的地方。
只是宏宣帝的目光,目前只是盯着柳梦寒,并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个才智平平的楚华谨。
可惜柳梦寒这女人却像是收手了。
完全没有跟别人联系的意思,安心在宁远侯府的后院做她的老封君。
柳梦寒的女儿楚华朱入宫有一段日子了,宏宣帝推说宁远侯太夫人的孝期未满,并没有招过她侍寝,只是派人暗中盯着她。
不过目前看来。
楚华朱还算本份,每日除了去给皇贵妃请安,就回到自己的宫里,足不出户,不与他人往来。
楚华谨在宁远侯府终于等到了圣旨,十分高兴,脸上的气色都好了许多,便忙忙地准备起来。
曾亭得知楚华谨居然外放了,还升了总兵,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
——她还以为楚华谨这个病秧秧的样子,再不会有出息的。
如今居然看走眼了。
不由自主地对楚华谨恭敬了许多,也不敢再强迫他。
楚华谨便做出翻身做主人的样子,对曾亭不再唯唯诺诺,趁机将曾亭的左膀右臂都打杀了,以免自己走了,曾亭仗着这些人在内院里兴风作浪,将他留在府里的妾室和儿子都折腾没了。
同时在外放赴任之前,楚华谨给自己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定了亲。
都是定的两家勋贵府上的庶女,嘱咐他们两年后太夫人的孝满了就完婚,到时他回来主持婚礼。
有了岳家,曾亭必然要忌惮三分。
以后成了婚,这两个儿子就能分府另过了。
齐姨娘的女儿楚文琳应该不会碍曾亭的眼,不过楚华谨以防万一,也给她定了亲。
至于齐姨娘的儿子,现在还小,齐姨娘又机灵,还有娘家在京城,曾亭应该会给她留几分脸面。
至于裴舒芬母子,楚华谨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将他们留在京城,听天由命。
若是他们命大,能活到以后事成的一天,再将他们拉下马,给方姨娘的儿子让位也容易。
若是他们不走远,被曾亭折腾得挂了,也是他们命不好。
——对于裴舒芬的这个儿子,楚华谨心里始终有根刺。
不过他已经对圣上那里过了明路,圣上应该也知道这个世子来路不明,只是需要他在前面挡着。
便没有动手脚。
曾亭眼睁睁地看着楚华谨三下五除二,将他的那些个妾室、庶子、庶女安排得好好的,心里十分泛酸。
为了这些事,曾亭也回娘家阳平侯府哭诉过几次。
阳平侯这次却不站在她这边,严令她不许再瞎胡闹,否则就要将她领回来,执行家法。
阳平侯夫人只是劝曾亭忍耐些,等宁远侯走了。
她再慢慢收拾那些妾室不迟。
曾亭只好听了娘的话,帮着楚华谨打点行装,忙了半个月,终于送了楚华谨和方姨娘一行人出门,去西南赴任去了。
楚华谨走了之后。
宁远侯府倒是安静下来。
兰姨娘和桂姨娘的心都安定下来,一心要等着儿子成亲之后,跟着儿子分府出去单过。
齐姨娘也更加谨慎,从来不让曾亭抓住把柄。
曾亭看见楚华谨的几个大一些的庶子、庶女都有了岳家和婆家,倒不敢再打他们的主意。
只好将气都撒在裴舒芬头上。
这天一大早醒来,曾亭有些不高兴,怏怏地靠在床靠背上出了半天神,才对外叫道:进来梳洗吧。
丫鬟们鱼贯而入。
依次站在曾亭床前行了礼。
曾亭扫了一眼,皱眉问道:芬姨娘呢?裴舒芬半个月前帮着摆了一次饭菜,结果吃了挂落,被曾亭命婆子掌了嘴,伤了脸。
一直在养伤。
后来楚华谨放外任,曾亭忙了半个月,没有时间去折腾裴舒芬,便放了她一马。
今天才是裴舒芬第二次立规矩的日子。
身为妾室。
侍奉主母是职责所在。
裴舒芬趁着这阵子曾亭在忙侯爷的事,在自己的院子里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天天晚上都去自己的琅缳洞天劳作,收割药草,又寻了几个方子出来,打算做些药丸。
结果昨晚在里面多耗了几个时辰,便走了困。
早上睡过头了。
桐月和桐云见裴舒芬一直不唤人进来,忍不住进来瞧了瞧,见她还在高卧,只好忙忙地推了裴舒芬醒来,帮她梳洗过后。
就跟着来到了中澜院。
裴舒芬进了中澜院的上房内室,对曾亭屈膝行礼,道歉道:妾身来迟了,夫人见谅。
曾亭嗯了一声,道:今儿是第一次,我就饶了你。
以后再迟了,可别怨我。
裴舒芬陪笑道:妾身不敢。
又问曾亭:要不要妾身帮着夫人梳洗?曾亭在自己的丫鬟搀扶下起身,站到床前,让丫鬟帮着宽衣,对自己的贴身丫鬟道:给芬姨娘吩咐今天要做的事。
说着,头也不回地进了净房。
曾亭的贴身丫鬟便笑看着裴舒芬道:今儿第一件事,便是倒夜香。
夜香便是马桶的别称。
裴舒芬趁这几日养伤,已经听桐月和桐云说了许多妾室立规矩要做的事情,实在是比二等丫鬟都不如,心里十分憋闷。
她已经知道,这倒夜香,便是第一件妾室要做的事。
等曾亭一行人出去之后,裴舒芬进了净房,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将曾亭昨夜用过的夜香桶提了出来,从侧门出去,拿到西面角上的一间小屋子里倒掉了。
然后拎着夜香桶去旁边的小水沟里涮夜香桶。
桐月和桐云悄悄跟了过来,看着裴舒芬蹲在一边刷夜香桶,踌躇了一下,默默地退了下去,并没有上前帮着她刷。
裴舒芬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里已经将曾亭骂了个贼死。
刷完夜香桶,裴舒芬拎着桶回到中澜院,来到了曾亭的内室里。
那夜香桶有一股味道,怎么刷也刷不干净。
守着曾亭内室的丫鬟见裴舒芬拎着夜香桶进来,捂了鼻子指着净房道:放到里面的帘子里,再放点水和砂子进去。
裴舒芬点点头,将夜香桶放回了原位。
看看四下里无人,裴舒芬攥了攥袖袋里的几粒药丸,想了又想,还是不敢。
——若是曾亭在净房里面有些什么不适,十有**要算到自己头上。
第一百零二章 立规矩 下一更送到,今天三更求粉。
二更下午两点,三更晚上八点。
裴舒芬空着手从净房里出来,守着内室的丫鬟上下打量了裴舒芬一眼,问她:在里面净手了吗?裴舒芬将两只手伸出来给那丫鬟看,上面还有些水珠,显见是刚刚洗过的。
那丫鬟抿嘴笑了笑,指着曾亭的床铺道:给夫人收拾床铺。
裴舒芬便过去将曾亭昨夜用过的被子折了起来,又拍松了枕头,拿佛尘扫了扫床榻。
收拾完内室,那丫鬟又命裴舒芬拿了擦地的布擦地。
裴舒芬皱了眉头问那丫鬟:这也是立规矩?桐月和桐云好像没有说过这一项。
那丫鬟笑着道:夫人说了,以后内室的地,都是芬姨娘擦。
——夫人如今晚上睡觉有些不适,想着让芬姨娘晚上过来值夜。
地上擦干净了,芬姨娘也好住不是?裴舒芬瞪大了眼睛问那丫鬟:这也是该我做的?!那丫鬟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其实做妾吧,就是床上伺候侯爷,床下伺候夫人。
也就是说,比丫鬟还不如。
裴舒芬气得不行,恨恨地道:哪有这回事?!——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娘家大哥可是首辅!那丫鬟嗤笑一声:芬姨娘别做白日梦了,你都被你娘家除族了,怎么还有娘家?更别说娘家大哥了!裴舒芬脸色发白,想起自己有娘家的时候,谁想跟她过不去,都要思虑几分。
哪像现在,就是个丫鬟也能踩在她头上!那丫鬟见裴舒芬怔怔地不说话,心里窃笑几分。
依了曾亭的吩咐,继续让她干活儿。
裴舒芬便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擦地、抹桌子。
曾亭在外面理事回来,见裴舒芬钗横鬓乱。
跪在地上擦地,笑了一下。
问她:芬姨娘吃午饭了没有?裴舒芬摇摇头。
曾亭便让人拿了一个食盒过来,道:给你的,吃了吧。
见曾亭居然给自己带了饭菜,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裴舒芬有些纳闷地谢过曾亭,伸手取过食盒,便要出去吃饭。
曾亭却道:就在这里吃。
裴舒芬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吃饭的地方。
陪了笑问曾亭:夫人,妾身刚擦完了地,在这里吃,可将夫人的地弄脏了。
曾亭端过丫鬟奉上来的茶,淡淡地道:脏了就再擦。
裴舒芬不敢再犟嘴,打开了食盒一看,却是两碗残羹剩饭。
看见裴舒芬望着食盒里的饭发呆,曾亭放下手里的茶碗,问她;怎么不吃?裴舒芬哪里吃得下这饭?摇摇头道:多谢夫人惠赐。
妾身不饿,不想吃。
曾亭笑了笑。
没有说话。
旁边的丫鬟指着裴舒芬道:夫人让你吃,你就算是刚吃完饭,也得吃下去!这是在故意为难裴舒芬了。
裴舒芬还想推脱,曾亭看着她。
冷冷地道:你不吃,我让人喂你吃。
裴舒芬知道再推脱下去,只能让曾亭更加生气,只好从食盒里取了筷子,忍着恶心,将那两碗剩饭、剩菜吃尽了。
还好吃得很干净,地上并未弄脏半分。
曾亭满意地点点头,对自己的丫鬟吩咐道:将世子抱过来。
裴舒芬心里一紧,她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了,便眼巴巴地看着那丫鬟出去。
过了一会儿,那丫鬟手里牵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子进来了。
这孩子已经一岁多,会走路了,比当初在裴舒芬身边的时候,还要胖一些。
曾亭抱了孩子过来,逗他说话,教他叫娘。
那孩子看了看曾亭,大声叫了一声娘!看得裴舒芬目呲欲裂,心头绞痛。
曾亭故意抱着孩子转过来,让他看着裴舒芬跪坐在地上的样子。
那孩子不经意地看了裴舒芬一眼,便指着那食盒道:吃糕糕。
曾亭笑着道:给世子拿糕过来。
一个丫鬟快步出去,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拿了一碟子的桂花糕在手上。
曾亭接过桂花糕,放到那孩子面前。
那孩子不过吃了一口,便不再吃了,将那桂花糕撕成小块,一块块往裴舒芬身上砸,一边砸,一边笑。
曾亭在旁边大声拍手叫好。
一旁的丫鬟婆子也跟着凑趣,夸世子砸得好,砸得妙。
裴舒芬一边躲着那糕点,一边对那孩子柔声道:世子不能这样做。
那孩子说话还不很利落,却听得懂很多话。
此时知道裴舒芬在责备他,十分不高兴,停了手,撅了嘴,抬头看向曾亭。
曾亭便指着裴舒芬对世子道:你是主子,她是奴婢。
只有主子教训奴婢的,没有奴婢教训主子的。
——去,教训她两下。
那孩子便展了笑脸,高高兴兴地过来踹了裴舒芬两脚,又回来扑到曾亭怀里,满脸嬉笑地抬头看着曾亭。
曾亭笑眯眯地低头亲了他一口,拍了拍他的小脸,对他的乳娘满意地道:世子很乖,很聪明,你教的很好。
——下去领赏去。
世子的乳娘笑着过来谢了夫人,带着世子下去了。
裴舒芬看着世子出去的背影,心里十分难过。
曾亭却心情大好,对裴舒芬道:把地擦干净了,就下去吧。
晚上过来伺候。
刚才世子撕碎糕点砸裴舒芬的时候,又将地上弄脏了。
裴舒芬只好又从头擦起,收拾了半天才收拾干净。
曾亭进来看过了,便放裴舒芬回她自己的春戊院去了。
裴舒芬回到春戊院梳洗过了,又回到曾亭的中澜院,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
曾亭从净房里出来,对裴舒芬道:去打盆水过来,服侍我泡脚。
裴舒芬咬了牙,进去端了一盆水出来。
曾亭坐在自己的床边,示意裴舒芬将水盆端过来。
裴舒芬就将水盆放到床的脚踏板上,自己跪到了脚踏板上,帮曾亭脱鞋。
曾亭将脚放到水里,却是一放之下,便拿了出来,一脚踹翻水盆,都淋到裴舒芬身上,对着裴舒芬大骂道:你这是要烫死我?!一边说,一边拿了床边的一丈青过来,抓了裴舒芬的头发,往裴舒芬嘴上扎。
裴舒芬被扎得生疼,一边躲,一边哭喊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嘴边被扎得血迹斑斑。
曾亭的丫鬟忙上来劝道:夫人仔细手疼!好说歹说,将曾亭劝住了。
裴舒芬忍着嘴上的痛,去净房又打了盆水过来,重新给曾亭洗脚。
在水盆里搓洗了半天,又听了丫鬟教她给曾亭按摩脚底的穴位,服侍到深夜,才在曾亭的房里打了地铺睡了。
曾亭半夜里醒过来数次,让裴舒芬给她端茶送水,又让她捶腿,折腾到天亮,才让裴舒芬闭了眼眯了一会儿。
第二天天亮了,曾亭叫了人进来梳洗,对裴舒芬道:倒了夜香,你回去洗个澡再过来伺候。
——我闻不得你身上那股味儿。
掩面让裴舒芬回去。
只这一天一夜,裴舒芬就被折腾得去了半条命。
从前世到今生,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拎着曾亭的夜香桶去了西面角上的小屋倒了,又去旁边的小池塘里涮夜香桶。
将夜香桶涮完了,送回到中澜院,裴舒芬才回去自己的春戊院。
春戊院里,裴舒芬闭着眼泡在浴桶里,让桐月在背后给她搓澡,想着心事。
桐月看见裴舒芬的样子,也有些不忍,悄悄地问她:姨娘何不去求太姨娘做主?裴舒芬摇摇头,道:夫人根本不把太姨娘放在眼里。
——太姨娘如何做得了主?可是她要一直这样,姨娘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啊!——侯爷也真是,就带走了方姨娘,也不说带姨娘一起走。
桐云进来往浴桶里加热水,也为裴舒芬抱不平。
裴舒芬笑了笑。
她已经知道楚华谨指望不上了。
如今既然曾亭容不下她,她也不是软柿子,任曾亭拿捏。
三个人在净房里各有心事,外面突然传来丫鬟的通传声,说是齐姨娘来访。
裴舒芬睁开眼,从浴桶里起身。
桐云忙取了外袍披在裴舒芬身上,扶着她出了净房。
裴舒芬换了衣裳,出来见齐姨娘。
齐姨娘一见裴舒芬的样子,便有些心疼地闻她:你这是怎么了?裴舒芬让齐姨娘坐下,又命丫鬟奉茶。
捧了茶杯道:左不过是给夫人立规矩罢了。
齐姨娘点点头,道:做人妾室,就是低人一等。
我是后悔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裴舒芬不想继续说下去,问齐姨娘:齐姐姐今日来,可是有事?齐姨娘忙道:可是想跟你商议商议。
今日夫人派了人去我的院子,说是要将琛儿抱到中澜院去养,还说要记在夫人名下。
楚文琛是齐姨娘所出的庶子,是当年楚华谨第一次外放的时候所生。
那时候,裴舒芬刚刚嫁到宁远侯府。
今年已经八岁多了,已经进了学,听说很是聪明伶俐。
裴舒芬想起自己的儿子,没有作声。
齐姨娘便又道:夫人那里,已经养着世子。
还要将琛儿抱过去,不知安得什么心。
裴舒芬淡淡一笑,道:夫人对世子关怀备至,齐姐姐不用担心,想必对琛儿也会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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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姨娘知道裴舒芬的儿子已经封了世子,自己的儿子就算记在曾亭名下,也不过是个记名嫡子的名份,跟庶子并无差别,反而会跟自己这个生母生分,实在是得不偿失。
本来想怂恿裴舒芬去闹一闹,却见她如今也学精了,半天也不上套,便只好又闲话了几句,就告辞回去了。
桐月见齐姨娘走了,才进来回道:姨娘该去夫人的院子了。
夫人使人过来催了好几趟了。
裴舒芬叹了口气,起身道:叫两个婆子陪着我去吧。
说着,起身出了春戊院,来到曾亭的中澜院。
曾亭已经去中澜院的偏厅理事去了。
裴舒芬来到中澜院的上房堂屋里面,听了曾亭的丫鬟分派。
这一次,却是让她收拾曾亭的衣箱,将那些大毛衣裳拿出来晾晒。
裴舒芬跟着那丫鬟来到内室,听丫鬟的吩咐,打开了几个箱笼,看见里面满箱的紫羔、珠羔皮袍子,还有银鼠、灰鼠、甘肩,甚或是隆冬穿的白狐、青狐、玄狐和紫貂大氅,不过微微一晒。
——这些东西,比柳梦寒的衣箱差远了,就连比自己有的那些,都远远不如。
裴舒芬撇了撇嘴,一趟趟地抱着那些皮毛袍子和大氅,往院子后面的晾晒场里去了,一件件挂在青竹竿上。
伏天的天气却甚是多变。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一眨眼却是掉起了雨点。
裴舒芬赶着去收那些晾晒的皮毛衣裳。
却到底赶不及。
就算是有曾亭的丫鬟婆子帮着收拾,也让一半的衣裳淋了雨,被浇坏了。
曾亭回到屋里,看见自己最心爱的一件银狐大氅沾了污泥,十分生气,立时便让裴舒芬去院子里头顶着瓢泼大雨跪着去了。
外面的院子里电闪雷鸣,裴舒芬又不敢跪在大树底下避雨,怕被雷劈,只好跪在院子中央没有树木的地方。
自然被雨浇了个透湿,又冷又热。
打了几个喷嚏,差一点晕倒在院子里。
看见裴舒芬满脸青紫的样子,曾亭的婆子忙劝曾亭,让她悠着点儿,若是闹出了人命。
侯爷回来不好交待。
曾亭才不情不愿地叫了裴舒芬进屋里来。
又不肯让她闲着,便道:你的夜香桶擦的挺干净的,这会子有空。
你再去帮我擦擦浴桶吧。
裴舒芬没有半句怨言,苦着脸应了,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去净房帮曾亭刷浴桶。
曾亭的婆子在门口盯了一会儿,见外面的雨停了。
夫人出去见客,便也悄悄地开了小差。
回自己屋里去了。
裴舒芬刷完浴桶从净房里面出来,看见内室也没有人,只听见外屋有两个丫鬟在说笑,似乎就是那两个看屋子的小丫鬟。
曾亭最喜爱的青玉古斗杯放在她床边的小桌上,里面注着一汪清水。
放到这里面,实在太显眼了。
裴舒芬摇摇头,还是转身进了净房,四处瞧了瞧。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净房浴桶旁边架子上的青铜烛台上。
烛台上有一支一尺高的紫色蜡烛,据说是里面混了熏衣草精油香料的香熏蜡烛,沐浴的时候点上一支。
能让人心旷神怡,对浅眠易醒的人晚上的睡眠很有帮助。
这种香熏蜡烛,本是大齐朝没有的。
而是这次罗家大少奶奶带商船出外洋的时候,慧眼识珠。
专门带回来的。
据说就是在外洋,也是刚刚兴起的新鲜玩意儿。
罗家的大少奶奶千方百计带回了配方,罗家的铺子已经在加班加点仿制这种香熏蜡烛,不过时日尚短,还没有做出像样的东西,大概要再过一段日子才行。
现在市面上卖的,都是直接从外洋带回来的,数量有限。
物以稀为贵,外洋带回来的香熏蜡烛,如今价比黄金,一支一两金子,而且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得到的,仅此一项,就让罗家的铺子赚得盘满钵满。
曾亭的娘亲阳平侯夫人千方百计托人买了来,专程送到宁远侯府,给曾亭每天晚上用,让她能睡个好觉。
曾亭也是当宝贝一样,每天沐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净房里面的时候,才点一会儿。
洗完澡就赶紧灭了,完全不假他人之手,也舍不得让丫鬟婆子闻到蜡烛的香熏味道。
裴舒芬看着这支蜡烛笑了笑。
真是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这种蜡烛,在她的前世,几块钱一支而已,一点都不稀奇。
从自己的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她从自己的琅缳洞天里采集的寂寥花粉。
这种花粉的气味很清淡,在熏衣草香味的掩盖下,根本就闻不出来。
被热气烘烤之后,能散发到空气中,被人吸入过多,可以让人的生机慢慢衰竭。
表面上看上去,就是跟得了女儿痨差不多……最开始效果不会明显,正好让人怀疑不到自己头上。
裴舒芬借擦洗烛台的机会,用水溶化了寂寥花粉,然后将寂寥花粉液体小心翼翼地倾倒在蜡烛的烛芯周围,再用小针往蜡烛烛芯周围扎了一个个小孔,便看着寂寥花粉掩着小孔慢慢地渗了下去。
掺过寂寥花粉的熏衣草香熏蜡烛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裴舒芬满意地掂了掂手里的小玻璃瓶,将它放回袖袋,又对外叫了一声,让人进来查验她刚刚擦过的浴桶。
外面的丫鬟听见裴舒芬在净房里叫人进去,便止了话头,有些不高兴地走进去,随便看了看,便又指了墙边的竹榻道:再擦一遍竹榻,然后去给夫人端茶送水去吧。
把裴舒芬当贴身丫鬟使唤。
裴舒芬笑着都应了,先去擦了竹榻,又去服侍曾亭。
到了下午时分,裴舒芬终于支撑不住,在曾亭理事的偏厅里晕了过去,吓得来回事的管事媳妇们有些着忙。
曾亭着人瞧了瞧,摸了摸裴舒芬额头,见她满脸通红,额头滚烫,知道是被大雨浇得病了,才放了她回去养病。
晚上沐浴的时候,曾亭赶了丫鬟出去,自己点上香熏蜡烛,觉得那味儿十分舒服,便在水里多泡了一会儿。
裴舒芬一病不起,高热倒是退了,但是每日午后还是有低热。
曾亭没有法子再让裴舒芬去立规矩,只好暂时放过她,命她安心养病,等病好了再过来服侍她。
裴舒芬如今也有几分手段,这病当然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
眼看到了九月,又是持鳌赏桂的时候。
镇国公府在海边的庄子送了几大篓海螃蟹过来,给国公爷、夫人和小世子做中秋的节礼。
贺宁馨喜吃海味,镇国公府的人都知道。
看见今年的螃蟹格外的肥大,贺宁馨便赶着给自己的娘家贺府送了一篓回去。
虽然贺宁馨的娘许夫人也有海味铺子,并不缺螃蟹,可是女儿送的,到底不一样。
比如贺宁馨的爹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大人,就公开说过,他女儿送回来的螃蟹,比别处的好吃些,哪怕是从同一个海域捞上来的。
镇国公府的外院另外有几篓螃蟹,会由大管事分派,给镇国公府经常来往的几家勋贵府上送过去,其中就有辉国公府上。
这天午后,贺宁馨带着小子言午睡方起,看着外面的天气不错,秋高气爽,便让人蒸了几只螃蟹,备了青梅酒,菊花糕,还有几样应景的果子,摆到亭子里去,可以一边吃,一边赏花。
如今已经升作管事媳妇的扶风和扶柳不得闲,便是贺宁馨新提拔的丫鬟白茶和红茶一起去张罗。
贺宁馨换了绣着金色菊花的曳地裙,带着九个月的小子言一起来到亭子里。
亭子里的桌子上摆得满满的一桌酒菜,看得小子言啊啊地直叫唤。
贺宁馨抿着嘴笑,坏心地拿了筷子沾了一滴青梅酒,要往小子言唇上沾去,吓得小子言的乳娘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就将小子言从贺宁馨怀里抱了过来。
贺宁馨不以为忤,还夸了乳娘几句。
简飞扬去衙门里点卯去了,就只有贺宁馨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对着桂花自斟自饮,吃得正是有趣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道:镇国公夫人持鳌赏桂,真是好兴致!这个声音正是宋良玉的声音。
贺宁馨惊喜地转过身,看见宋良玉英姿飒爽地站在台阶下面,扬头往这边看过来。
小七,你可回来了!贺宁馨惊喜地从亭子上急步下来,拉着宋良玉的手细看。
宋良玉带着战舰从外洋归来,也有快两年时间。
当时一回来,就赶上东南道的承安府被倭寇所占。
宋良玉带着战舰和刚刚装备的火枪营,从西面海上登陆,同简飞扬带领的兵士一起,东西夹攻,才将倭寇全歼在承安府内。
承安府收回之后,宏宣帝正式设了东南大营,主力为海防边军,封了宋良玉为东南将军,驻守东南,也是大齐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将军。
封了东南将军,无诏不得回京。
宋良玉因此并没有返回京城,而是在东南道的承安府将军府里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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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宁馨拉着宋良玉的手细看。
从上次一别,到现在也有四年多了。
宋良玉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情窦初开,娇憨直爽的小姑娘。
那时的宋良玉为疗情伤远走外洋,如今披甲归来,已经是经历过战阵,官至二品的将军了。
身上穿着妃色香云纱盘锦五色绣龙窄褙小袖掩襟短襦,下面一件鸦青色薄水烟大摆及膝裙,腰上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上穿着一双掐金挖云麂皮及膝长靴,站在那里看着贺宁馨笑。
若不是听见你的声音,在外面见了你这个样子,我还真认不出来!贺宁馨感慨万分,捏了捏宋良玉的手,感觉到手心已经微微有了薄茧,不复当年的柔软,有了一种女儿家的坚硬。
宋良玉也颇有感触地细看贺宁馨,却见她比当年瘦了不少,不由打趣她道:敢是简大将军让你生气了?还是你儿子让你操心了?——人家生了孩子都胖,你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倒是瘦了不少!贺宁馨拉着宋良玉的手往亭子上走,一边走,一边道:瘦些好,我以前是忒胖了些。
宋良玉叫起来:哪有!——你以前也就跟我差不多……说完这话,宋良玉又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下来。
贺宁馨没有接话茬,进了亭子。
从乳娘怀里抱过小子言,对着宋良玉道:这是我儿子,子言。
宋良玉从怀里掏出一个绿翡玉佩,塞到小子言怀里,道:姑姑给你的见面礼。
又在小子言的胖脸蛋上亲了一口,亲得小子言咯咯地笑。
贺宁馨忙将玉佩从小子言怀里拿出来,递到乳娘手里,道:回去打个络子把玉佩穿起来。
先收着,等小子言大些再给他带在身上吧。
现在无论什么东西到小子言手里,都是马上往嘴里放。
宋良玉是宋家最小的嫡女,小侄儿、小侄女也有不少,当然知道小婴儿的这些习惯。
自然也不会在意。
拉着宋良玉在自己身边坐下,贺宁馨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宋良玉腰间的宫绦。
宫绦上的绣花,是宫里特有的绣法,跟宫外的大不一样。
你这结子?贺宁馨试探着问了一句。
宋良玉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蝴蝶结宫绦,脸上有些红。
想到宋良玉的大姐嫁给安郡王做正妃,她有这些宫里的东西,也不足为奇。
贺宁馨笑着给宋良玉斟了一角酒,又帮她剥了一个团脐的螃蟹。
撒上姜醋,递过去,装作不经意地道:安郡王妃也是顾着你是她妹妹,紧着宫里头的好东西送给你。
一句话解了宋良玉的困窘,宋良玉讪讪地笑了一下,仰脖儿喝了青梅酒,又拿了筷子戳着螃蟹黄吃。
贺宁馨便换了话题,问她:你如今做了东南将军。
你爹娘不会高兴吧?辉国公向来是明哲保身的人,如今宋良玉却懵懵懂懂地闯入了朝堂,辉国公要高兴才有鬼了。
宋良玉拿手指头戳了贺宁馨的额头一下,嗔道:你今儿是怎么啦?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们当然不会高兴。
不过,我的性子你也知道,本来就不是坐得住,又出去走了一趟。
才知道天外有天。
显然两年的出洋日子,给宋良玉的触动很大。
贺宁馨倒是不奇怪。
好在你驻守东南,无诏不得回京。
你爹娘又不能轻易离京,就算他们不高兴,对你的影响也有限。
贺宁馨开解宋良玉。
宋良玉吃了一个螃蟹。
又自斟了两杯酒喝了,话也多了起来,对贺宁馨道:他们也没有怎样,只是见天逼着我嫁人,我就受不了。
贺宁馨失笑,也喝了一杯,对宋良玉劝道:女人哪有不嫁人的?你今年就二十一岁了,再不嫁人,难道真的要做老姑娘,到时候去给人家做填房?宋良玉冷笑一声,将筷子拍在石桌上,瞪了一双大大的圆眼睛,对贺宁馨道:女子难道一定要嫁人?我早跟圣上禀明过,我这辈子,终身不嫁!贺宁馨吓了一跳,问宋良玉:你来真的?!——圣上怎么说?宋良玉叹了口气,枕着双臂趴在石桌上,眼里不由自主流出泪来:圣上倒是没有准,不过也跟我爹娘说过,让他们不要逼我。
贺宁馨看着宋良玉伤心的样子,心里也十分难受,将绣凳往宋良玉身边挪了挪,在她耳边轻声道:十月里大皇子就要大婚了。
你就放下吧。
宋良玉泪如雨下,将头埋了下去,抽抽噎噎地道:我知道……我不想回来的……是圣上突然召我入京述职,还让我参加完大皇子的大婚典礼再走。
这话听得贺宁馨都怒起来:他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心急气愤之中,居然忘了对宏宣帝用敬语。
宋良玉听了这话,反而笑了,拿帕子拭了泪,对贺宁馨道:难得见你也有失态的时候。
到底是好姐妹,这情,我领了。
贺宁馨不好意思起来,思考了半天,对宋良玉规劝道:你终身不嫁,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为了别的人,你要记清楚这一点。
也不要觉得自己是为了别人做出的牺牲,更不要去……藕断丝连。
宋良玉点点头,道:这我都想清楚了。
我回京这几日,除了入宫面圣,也没有见过旁的人。
贺宁馨知道她说得是大皇子,便又提醒她:圣上的本事,你我都知道。
你以前的事,圣上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圣上如今还要你在大皇子大婚的前夕入宫述职。
又要你参加完大皇子的大婚再走,就是要考验你……和大皇子两个人。
宋良玉讶异地看着贺宁馨问:考验我也就罢了。
为何还要考验……他……大皇子?贺宁馨知道宋良玉如今也是朝堂中人,便不瞒着她,对她耳语道:圣上恐怕要立太子了。
这是大皇子成为太子前的最后一个考验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第一重要的,便是不能随心所欲,而是要知道取舍,有所为。
有所不为。
若是认为自己是皇帝,坐拥天下,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拿什么,这样的帝王。
不过是个亡国之君而已。
宋良玉听了贺宁馨的话,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恐怕成了大皇子登上太子位的最后一个磨刀石。
因宋良玉刚刚哭过,一旁伺候的白茶忙对着下面伺候的丫鬟作了个手势,让她们去端盆水过来。
现在水来了,贺宁馨便用大帕子挡在宋良玉身前,使人端了铜盆跪在地上捧起来,让宋良玉梳洗。
宋良玉洗了洗脸。
贺宁馨又递过来一盒茉莉粉和一盒玫瑰粉,让她上妆。
宋良玉却推脱了,对贺宁馨笑道:不用了。
我已经很久不用这些东西了。
贺宁馨看了看宋良玉的脸,还是饱满精致,就是略微晒黑了些,便叮嘱她可以不上妆,但是每日保养还是要做的。
女人说起保养的话题,自然是滔滔不绝。
两人说得高兴。
亭子下面突然来了一个婆子回道:夫人,外面有涂翰林家的大姑娘递了帖子,要见夫人……和宋将军。
涂翰林家的大姑娘?贺宁馨愕然,从来没有来往过。
宋良玉皱了皱眉头,对下面的婆子道:到人家家里做客,都是先递帖子,等人家回了帖子。
约了时间,才好上门的。
怎么好意思大咧咧地说来就来。
又回头对贺宁馨道:不见。
浑然忘了她自己就是说来就来的。
不过宋良玉和贺宁馨交情不一般,不是素未谋面的涂翰林家大姑娘能比的。
贺宁馨方才反应过来涂翰林家的大姑娘是谁,忙道:宋将军说得有理。
对底下的婆子道:收了帖子呈上来吧。
这是要拖延了。
那婆子点点头,出去回话。
镇国公府外的一辆青布小车里。
端坐着一位容颜姣好,端庄大方的姑娘。
一个青衣小鬟站在车旁,后面还跟着两个婆子,两个随从。
一行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镇国公府的角门才重新开启,刚才拿了他们的拜贴进去的门子出来道:我们夫人知道了,请几位回去稍候。
等我们夫人回了贴,再约各位上门。
虽然一般的做客程序是这样的,可是,那青衣小鬟很不以为然,她家姑娘可是圣上钦点的大皇子妃,并不是一般的官宦女眷。
这镇国公夫人,未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吧?你有没有跟你们夫人说,是我们涂家的大姑娘到访?那位青衣小鬟又问了门子一声。
门子恭敬地行了礼,道:当然说了。
只是我们夫人事忙,涂姑娘也身份贵重,我们夫人唯恐怠慢了涂姑娘,才打算回了帖子,再郑重相请。
门子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那青衣小鬟也被说得哑了口。
坐在车里的涂素芝忍不住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一个镇国公府的门子说话都这样周全,真是不简单……姑娘,你说怎么办?那青衣小鬟忙过来问涂素芝。
涂素芝看了镇国公府的大门一眼。
她今日来,是得知宋良玉来了镇国公府,才专程赶来的,并不是为了见镇国公夫人。
第一百零五章 死亡陷阱下若不是宋良玉避而不见,涂素芝三番五次邀约,都见不到良玉的人影,她又何苦到镇国公府来堵人?今日若是放过这个机会,以后大概,就更不可能了。
涂素芝咬咬牙,对镇国公府的门子道:请这位小哥通融一下,我有……急事两个字没有说完,那门子已经回去咣当一声关上了角门。
几个人都瞪着镇国公府的角门发呆。
他们涂家的老爷虽然只是个翰林,但是自从他们家大姑娘被钦点为大皇子妃后,这京城里见了他们涂家人,谁不礼敬三分?——谁不知道,大皇子就是未来的太子,他们家姑娘,便是未来的太子妃!若不是三四年前,皇后薨了,他们家的姑娘,早就是大皇子妃了,还能来到镇国公府门前,被一个小小的门子挡在门口进不去?!涂素芝再有涵养,此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宫里派来教习她的嬷嬷经常对她说,皇室的尊严,是不容任何人轻慢的。
她以后嫁入皇室,首先就要这种高人一等的自觉。
她不再是翰林家的姑娘,而是以后要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现在,她还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大皇子妃都不是。
想到那一天,她的贴身丫鬟蝉儿从三皇子的内侍那里听来的话,就有些不安。
本来她没有将宋良玉放在心上,可是过了这几年,宋良玉居然从外洋归来,还成了朝堂的东南将军,她就不能不重视这个女子。
这个据说,是大皇子心里最放不下的女子。
别的女子,她一点都不在意。
她知道得很清楚,大皇子身份贵重无比,以后绝对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
她只要有正室的名份就行。
可是宋良玉她却不能当寻常女子一样看待。
至少,她想跟她谈一谈。
她看得出来,宋良玉这一次奉诏回京,是圣上对大皇子的考验她不能让大皇子功亏一篑,在女人身上栽了跟斗。
想到这里,涂素芝从车上下来,亲自去敲了镇国公府的大门,扬声道:涂氏素芝,求见镇国公夫人!门子在里面进退两难,只好又去二门上寻了婆子央求她去通那婆子听说是涂大姑娘亲自拍门求见,也着了慌,赶紧又去了内院的亭子里求见贺宁馨。
贺宁馨听说了回话,也颇觉为难。
宋良玉忙道:你去跟涂大姑娘说一声,就说明日午时,宋良玉在辉国公府恭候涂大姑娘大驾。
眼看躲不过去了,宋良玉不想贺宁馨为难。
贺宁馨对着廊下的婆子微微点了点头。
那婆子连忙去传话。
涂素芝头一次从宋良玉那里听到准话,便扬声道:既如此明日午时,不见不散。
若是宋将军不见,我再来镇国公府寻就是了。
说完才坐上小车回去了。
宋良玉听了婆子的回话脸色很不好看,狠狠地拍着石桌道:也不知是哪个多事的胡说八道,让我知道,拎了他去给我们营里的兄弟当靶子练枪法去!贺宁馨方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多事,将大皇子当年和宋良玉的一段往事告知涂素芝了。
可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知道的人极少,都是亲近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口风不紧,将此事泄露了出去……涂素芝这一闹宋良玉也没了心情,提早告辞离去,对贺宁馨道:明日你一定要来,陪着我一起见这个疯女人。
贺宁馨笑着应了她,亲自将她送出去。
晚上简飞扬回到家里,贺宁馨跟他说起此事简飞扬也有些不高兴,对贺宁馨道:这还没嫁呢,就这样颐指气使。
以后要是真的做了皇后,这涂家人,我看比宁远侯府还要出格些。
这话却是说偏了。
涂家虽然不如宁远侯府豪富,却是世代书香,家里人都是读书人。
不过涂素芝为何要堵着宋良玉说话,贺宁馨也能猜出几分,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也能理解她,便对简飞扬道:话不能这么说。
今日之事,事出有因。
再说宁远侯府,哪里比得上涂家书香世家?简飞扬知道贺宁馨的爹贺思平也是翰林出身,自然向着那些文官,闻言呵呵一笑,放下这个话题,问贺宁馨:子言呢?今儿我早上走得时候,这小子睡得正香,就没舍得去抱他,担心弄醒了他。
小子言什么都好商量,唯一不买帐的,便是没睡好的时候就被吵醒。
那真是会闹得天翻地覆,哭得山河变色才罢休。
所以镇国公府的上下人等都知道了小世子的这个毛病,都不会去无端端地吵醒他。
简飞扬又问了问卢珍娴的情形。
卢珍娴如今有孕在身,妊娠反应十分重,简飞振恨不得将全京城的大夫都请来给卢珍娴诊脉,只求-一下卢珍娴的痛苦。
贺宁馨知道卢珍娴如今闻不得海味,所以她今日吃螃蟹的时候,就没有去请卢珍娴,唯恐熏着她。
见简飞扬问起来,贺宁馨便道:本来大夫今日要过来,谁知宁远侯府硬是请了去了,说是宁远侯夫人自月初病倒了,就一直缠绵病榻,低热不止。
先前请了个大夫,好了些,后来那大夫找不到了,宁远侯夫人就病得越来越重。
又担心是女人病,便托了人,专门请了这位擅长妇人科的大夫去了。
所以我们这里,大夫只能明日过来。
到时候我让二弟在外院候着,亲自带进来就是了。
说着,又告诉简飞扬,她明日要陪宋良玉见涂素芝。
简飞扬对宁远侯府的阿事向来不以为然,也没说话。
自己宽了外衣,换上玄色香云纱的睡袍,躺在床上看自己写的兵书,一边拣了后面的话劝贺宁馨:到时候你陪着宋将军去见涂大姑娘,你也别说话,最好躲在一旁,听也别听。
你知道得太多,以后涂大姑娘上了位,横竖都会看你不顺眼的。
贺宁馨也知道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宋良玉是她的知交好友,朋友是做什么用的?难道不是两肋插刀,而是专门用来背后捅刀子的?!臧知道分寸。
涂大姑娘若是太过分了,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再说,你以为圣上那里会不知此事?贺宁馨笑盈盈地道。
这涂家虽然是书香世家,还是书呆子气重了些。
笃信事无不可对人言,所以做任何事,都讲究个正大光明,不欺暗室。
如涂素芝此次到镇国公府堵人,一点都不避讳,似乎不知道自从她和大皇子定了婚,她身边就少不了圣上的眼线似地。
可是皇室里的许多事,都是不可对人言的。
若是忘了这一点,就不要想在皇室里混了。
涂大姑娘这第一关,却是没有过好。
简飞扬想了想,也懒得理这些事,就放下了,对贺宁馨道:去看子言吧?贺宁馨点点头,两人一起去东厢看小子言去了。
宁远侯夫人曾亭自月初就病倒了,起初有些咳嗽,然后经常呼吸不畅,又低热不止。
请了家里常走的大夫诊脉,都说不出所以然。
后来齐姨娘说她娘家有个世交的圣手神医,以前在太医院供职,后来回祖籍养老去了,如今有事上京,正好歇在她娘家府上,问曾亭要不要瞧瞧。
这个大夫离开太医院有一段日子了,最近有些麻烦,才又上京寻了齐姨娘的娘家,像是有几分本事的样子。
曾亭便半信半疑地让这个大夫诊了脉,这大夫铁口直断,说恐怕是染了女儿痨,所幸才刚染上,还有的救,要用重药,才能痊愈。
曾亭吓了一跳,见那大夫各种症状都说得头头是道,便试着让他开了几剂方子吃了,身上顿时轻省了许多。
可是过了几日,等先前的方子吃到日子,要换方子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大夫了。
问齐姨娘,齐姨娘也急得要命,回了几趟娘家,都寻不到这个大夫,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
曾亭的病本来有些起色,结果因为停了药,便又病倒了。
这一次,比先前更是凶险。
不仅每日的低热卷土重来,而且新添了下红之症,像是病情有变,也不敢再吃先前的方子,却是寻了太医院擅医女人病的太医上门诊脉,就将镇国公府的二夫人的大夫抢了过来。
宁远侯府的慈宁院里,柳梦寒却歪坐在里面的隔间里,一边吹着过堂风,一边听她的心腹婆子在她耳边回话:太姨娘,这个齐姨娘真是不简单。
我们的人用了大刑,结果这大夫不仅招了他故意用药让现在的夫人病情恶化,而且当初还听了定南侯府的指使,企图用药延误先夫人裴舒凡的病情。
柳梦寒正伸着手,仔细端详指甲上涂的凤仙花,闻言吃了一惊,忙坐起身来,问那婆子:当真?可问出了脉案和药方?大家子里面的主子生病瞧大夫,每一次的脉案和药方都是要收起来存档的,随时可以拿出来对景。
所以不是谁想鱼目混珠都可以的。
那婆子点点头,道:开始说记不得了,后来用了‘生不如死,,他就想起来了。
——都写在这里,请太姨娘过目。
第一百零六章 天网恢恢 上柳梦寒接过供纸瞧了瞧,皱眉道:按这个上面所写,裴凡根本活不过一个月,我可是知道,她在这个日子之后,还活了一年多的。
那婆子笑道:那大夫招认说,这药本身没有害处,只是没有效用而已。
先夫人又比较机警,吃了一贴觉得不妥,就将药量大减了。
后来吃了三幅,就再也不吃他的药。
所以造成的后果也有限。
柳梦寒轻哼了一声,将供纸扔在一旁,对那婆子道:去外院找大管事秦力生,要当年先夫人裴舒凡的脉案和用药的药方,看看跟这个能不能对上。
——若是真的能对上,咱们可是一石二鸟,能够除掉两个心腹大患了。
又吩咐那婆子:给西南那边传话。
——侯爷那里,要寻机行事,做得干净利落些。
那婆子应了一声,又说起曾亭的病:太姨娘,那大夫还是有些本事,说曾亭得的,其实并不是女儿痨,而是中了寂寥花粉的毒。
就是跟楚中玉的症状一样,表面上看,是女儿痨,其实是中了毒。
柳梦寒嗤笑了一声,道:想不到裴舒芬还有些本事,居然弄得到寂寥花粉。
上一次,柳梦寒的人费尽力气,也只弄到些许的寂寥花粉,做出了楚中玉得了女儿痨的假相。
可是裴舒芬一个关在后院的姨娘,却能轻轻松松弄到只能生长在东南沼泽地带的寂寥花粉?!想到这里,柳梦寒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难道裴舒芬还有外面的人帮着她?上次我们派了盯着裴舒芬的人,除了看见她往曾亭的香熏蜡烛里加料,还有没有看见别的?——比如,她跟外面的人有过接触?柳梦寒细细地问,生怕裴舒芬手里,有她不知道的势力。
那婆子却摇摇头,道:实在没有。
我们的人盯了几个姨娘这么久,就只寻到了芬姨娘和齐姨娘这两次的错处。
柳梦寒便叫了婆子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寻个机会,将剩下的寂寥花粉放到芬姨娘的院子里。
再让那大夫写个供词,指证齐姨娘命他谋害先后两任宁远侯夫人。
那婆子会意,去二门上播人传话去了。
宁远侯楚华谨带着方姨娘,以及方姨娘所出的庶子去了西南放外任,府里头的规矩便松散了些。
内院的人出入二门,也没有以前那样艰难了。
外院大管事秦力生听说柳太姨娘要先夫人裴舒凡的脉案和药方,很是惊讶,就留了个心眼儿,另外抄录了两份,一份给柳梦寒送过去,一份存档,将原件偷偷送到裴家那里去了。
又半月过去,宁远侯夫人曾亭便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里,吐了几口血,撒手尘寰。
阳平侯府得信,自是痛苦万分。
阳平侯夫人接到一封秘信,连夜赶来哭灵。
见了自己的女儿最后一面后,便去刑部敲鼓,呈上供词,状告宁远侯府的小妾谋害嫡妻,要为自己的女儿曾亭报仇。
刑部接了这个案子,不敢怠慢,派了得力的忤作和衙役,去宁远侯府验尸。
这种事,一般世家大族都不会允许。
可是此时宁远侯不在府里,柳太姨娘也说宁远侯继夫人死得不明不白,支持为她讨回公道。
阳平侯夫人虽然不太愿意,可是不如此,她女儿就不能沉冤得雪,便只好允了,让忤作查验。
忤作得了人的密报,又说一年前宁远侯府的记名嫡女楚中玉死状可疑,要求对楚中玉也开棺验尸。
如今宁远侯府里唯一说得上话的便是柳太姨娘,自然没有不允。
两相对照之下,刑部的忤作证明了宁远侯府记名嫡女楚中玉,其实是死于寂寥花粉中毒。
而宁远侯府继夫人曾亭,一是寂寥花粉中毒,二是被人用药故意恶化病情,所以比楚中玉发作得快一些。
鉴于寂寥花粉不是京城常见之物,只有东南沼泽地带才有少量的寂寥花生长,所以这两人的中毒,并非天意,乃是人为。
刑部尚书见了供词,十分惊讶,将给宁远侯继夫人诊过脉的大夫所写过的脉案和药方都要了过来,让太医院的有关太医帮着查验,发现只有其中一个大夫写得脉案和药方有误,便发了海捕文书,捉拿这位大夫。
齐姨娘从刑部的忤作和衙役去给曾亭验尸开始,就有些忐忑。
当年他们寻了这个大夫,只不过是想延误裴舒凡的治疗而已,还不敢真的给她下毒,谋害于她。
谁知很快就被裴舒凡瞧出端倪,断了药,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那大夫当时还是太医院的太医,事发之后,就和这一次一样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时候,齐姨娘的娘家定南侯府找过这个大夫。
齐姨娘知道,裴舒凡也派人寻过这个大夫,都没有找到。
这一次若不是他主动找上门,他们也不知道他这些年逃到哪里。
想来这个大夫也是有些本事,刑部的海捕文书大概也是尽人事而已,多半是抓不到的。
谁知没过几日,就有人捉了那位大夫,去刑部领赏。
刑部的人当然大喜过望,连夜审问了这个大夫。
这个大夫早已受人指使,将当初企图谋害宁远侯先夫人裴舒凡的事,都招得一干二净,并且将罪责都推到齐姨娘头上,说是齐姨娘为了扶正,才逼他用药这个指控,可是比谋害曾亭要更加严重。
因此案同宁远侯府有关,宁远侯楚华谨又不在京城,刑部尚书只好将此案上报给宏宣帝,让宏宣帝定夺。
宏宣帝见此案又牵扯到宁远侯先夫人裴舒凡,便命安郡王的缇骑将此案接了过去。
缇骑接手之后,见人证物证俱全,就发了逮捕文书,命缇骑的女番子去宁远侯府锁拿宁远侯的小妾齐姨娘齐萱和芬姨娘裴舒芬。
这天一大早,柳梦寒便起身,用过早饭,等在慈宁院里头。
果然过了没多久,缇骑的女番子便敲响了宁远侯府的大门,带着枷锁,气势汹汹地进了大门,闯到二门上。
二门上的婆子还想阻拦,慈宁院的柳太姨娘已经派人过来发了话,让她们不要阻挠刑部办案。
缇骑的女番子长驱直入,进了宁远侯府的后院,问清了齐姨娘和芬姨娘各自的居所。
缇骑的女番子们便兵分两路,一路去了齐姨娘住的春甲院,一路去裴舒芬住的春戊院,锁拿人犯去了。
齐姨娘正打发两个孩子吃了早饭,要送儿子楚文琛去家学念书去。
外面的婆子飞一样跑进来回道:姨娘,听说缇骑的番子进来捉拿姨娘了。
姨娘快收拾收拾细软,让人给老爷和夫人报信去吧!齐姨娘吃了一惊,忙抓着那婆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大夫被人拿住,送到刑部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宁远侯府的内院,所以齐姨娘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东窗事发。
春甲院的婆子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听见齐姨娘问,也只好摇摇头,道:奴婢只知道这么些,还是奴婢的小孙女在二门上做个跑腿,刚才抄近路过来报信的。
姨娘早做准备吧。
齐姨娘方才慌乱起来。
好在这一阵子,她一直盘算着要再回娘家一趟,已经准备好了包袱,忙叫了一个心腹丫鬟过来,还没有交待完事项,外面缇骑的女番子已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问道:你可是齐萱?——宁远侯楚华谨的第三房姨娘?齐姨娘白着脸站起来,嘴唇哆嗦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是,还是不是?!缇骑的女番子十分不耐烦,吼了她一句。
齐姨娘恨不得摇头,可是她的两个孩子此时已经吓得扑到她怀里,大叫你们不能带走我姨娘!缇骑的女番子反倒笑了,使人将两个孩子拉走,又给齐姨娘套上枷锁,道: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宁远侯楚华谨的第三房姨娘,原定南侯府的嫡长女齐萱?齐姨娘闭了闭眼,泪如雨下,面色惨白,只能点了点头。
柳梦寒从慈宁院里匆匆赶来,见到此情景,也流下泪来,求缇骑的女番子:几位请多关照。
又给她们塞了些红包,让她们不要为难齐姨娘。
齐姨娘见状,便将一丝希望放在柳梦寒身上,跪下来求她道:求太姨娘给我们侯爷送个信儿,就说齐萱蒙冤,侯爷知道了,一定会回来的!又求柳梦寒照顾她两个孩子。
柳梦寒皆都允了,看着缇骑的女番子将齐姨娘带走了,便又转身去了裴舒芬的春戊院。
自曾亭死后,裴舒芬便又将世子带回自己院子里养活。
宁远侯楚华谨不在府里,她是世子生母,柳梦寒也不发话,自然没有人敢拦着裴舒芬。
此时缇骑的女番子闯到春戊院的时候,宁远侯世子正满地打滚,不想吃杂粮粥早饭,而要吃燕窝粥。
裴舒芬正端了碗劝他,给他讲道理。
世子不听,伸手打翻了裴舒芬手里的碗,又哭着叫娘,要去中澜院寻曾亭去。
缇骑的女番子见状,绕过在地上打滚的宁远侯世子,直接闯进裴舒芬的内室一顿乱翻,便在她的妆奁匣子底下,寻到一小瓶花粉。
第一百零七章 天网恢恢下缇骑派来的女番子里面,有用毒的大行家,一见之下,又打开闻了闻,便道:正是寂寥花粉。
裴淑芬不是所措地站在一旁,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寂寥花粉早已用完了,这瓶放在自己妆奁匣子底层的寂寥花粉,根本不是自己的,便厉声道:你妈栽赃陷害!——这根本不是我的!缇骑的女番子不以为意,拿了一个纸袋子出来,将那一小瓶寂寥花粉放了进去,对裴淑芬道:就算是栽赃陷害,也不是我们做的。
要怪,你就怪你身边的人吧。
若是真的有人栽赃陷害,能将这种东西放到裴淑芬的妆奁匣子里,除了她身边亲近的人,比如贴身丫鬟,不会有旁人。
裴淑芬听了这话,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知道缇骑说得有道理。
自己是跟着她们一路进来的,并没有看见她们做手脚。
那就是说,事先已经有人做过手脚了。
裴淑芬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桐月和桐云,却只见桐云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脸,不敢跟自己对视,不由大怒,扑上去,留了常常的指甲伸出,瞬间便抓花看桐云的脸,怒道:你哥吃里扒外的贱婢,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了?!缇骑的女番子忙过来抓住裴淑芬的两只胳膊,将两张写着佛偈的黄丝带缠上了她两只手腕,又给她上了枷锁,还在枷上贴了缇骑的黄封条,上面还画着一些符咒。
裴淑芬的双手被枷,手腕上的胎记被黄丝带封住,又正好卡在枷上,不由大急。
裴淑芬也顾不得众目睽睽,想一不做,二不休,逃到琅嬛洞天里去算了,可是她试了好几次,都不能凑效。
不知是因为手腕上的黄丝带正好封住了她进出琅嬛洞天的胎记,还是因为枷锁封条上面的符咒,限制了她的能力,总之奇怪得很。
缇骑女番子的头目看见裴淑芬的样子,心里对安郡王暗暗佩服。
当缇骑从刑部哪里接手此案,打算将齐姨娘和裴淑芬都抓到诏狱待审的时候,安郡王特意去了裴家,见了裴太傅裴立省一趟。
是,裴淑芬是被裴家除了族,可是无论怎么说,裴立省是裴淑芬的亲生父亲,安郡王不看僧面看佛面。
怎么着也要先跟着裴立省打个招呼,才好对裴淑芬下手。
那一天正好赶上镇国公夫人贺宁馨带了自己的儿子简子言在裴家看望她的两个谊子、谊女,裴谦益和裴谦谦。
裴谦益和裴谦谦起初还担心谊母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儿,就会疏远他们了。
不过等见了贺宁馨和简子言,两人就将先前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不由自主地跟简子言亲近起来。
简子言也很乖巧,特别喜欢跟裴谦谦在一起,对裴谦益这个契兄倒是一般。
裴立省听了安郡王的来意,想了想,便使人将正在内院做客的贺宁馨叫了出来,一起听安郡王的来意。
贺宁馨不知怎么开口,只好笑着垂眸不语。
裴立省便对安郡王道:宁愿侯府的芬姨娘早就不是我们裴家人了。
她是生是死,都与我们裴家无关。
安郡王职责所在,该怎样就怎样吧。
!我早就当没这个女儿了。
说起,当初她五岁的时候,大病一场,都说活不了了。
后来居然活了下来。
原来大难不死,不一定有后福,也许有后祸呢!安郡王拱了拱手,道:裴太傅既然如此说,小王就按圣上的意思办了。
贺宁馨方才想起一事,对安郡王提点道:安郡王,那芬姨娘有些古怪法门,安郡王要抓她进诏狱,恐怕要去庙里预备些高僧的佛偈禅语才好,最好是持诵过的,能压一切邪祟。
安郡王有些愕然,忙道:镇国公夫人何出此言?贺宁馨犹豫了一下,眼光飞快地皴了裴立省一眼,见他脸色平静,眼光掠过自己,看向远处的多宝格架子,似乎没有觉得自己说得话,有多奇怪一样。
看见贺宁馨似乎欲言又止,安郡王也不想让她为难,正想起身告辞,却听见贺宁馨缓缓地说道:……有一次,我无意中看见芬姨娘摸了摸她的手腕,就突然无端端地原地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又凭空出现,很是蹊跷。
听见这话,脸刚才气定神闲的裴立省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也可能是我眼花,看错了……贺宁馨强笑道。
心下更加忐忑。
裴立省和安郡王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连声道:也许是眼花了,也许是蹊跷。
总之小心使得万年船。
我们会仔细考虑的。
安郡王从裴家告辞里去,就去了大觉寺,求见大觉寺方丈,从方丈那里得到了写着佛偈的黄丝带。
缇骑那里贝莱有些贴了符咒的枷锁,原是用来对付有些法力的邪魔外道的,为了保险起见,安郡王也让带队的女番子拿了一个,专门用了枷裴舒芬。
所以此时裴舒芬用尽心机,也逃脱不了,进不去自己的琅嬛洞天。
无可奈何之下,裴舒芬只好哀求从后面跟进来的柳梦寒:请柳太姨娘给我们侯爷送个信,就说舒芬是冤枉的,被人陷害的!柳梦寒同情地点点头,命人将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热闹的世子抱了起来,对裴舒芬道:放心,我会给侯爷送急信过去的。
只是侯爷远在千里之外,一时半会不能回转。
你要好好保重,活着等到侯爷回来的那一天。
——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侯爷就算回来了,给你沉冤昭雪,你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裴舒芬连连点头,便被缇骑的女番子推搡着出去了。
来到宁远侯府外头,两辆缇骑的黑囚车停在外头。
缇骑等在外面的人手,看见刚才进去的人已经押了两个身带枷锁的,衣着锦绣的妇人出来,便知道是得手了。
忙拿了画了图影的文书过来,先对照着前面的一个妇人问道:宁远侯三姨娘楚齐氏齐萱?齐姨娘木然地看了那人一眼,便低下了头。
那人看着这个女人的摸样跟图影上的人差不多,便拉过齐姨娘的右手大拇指,在图影上印了指纹,然后掀开前面一辆黑囚车的盖帘,将齐姨娘塞了进去,有拉上囚车的们,放下盖帘。
从外面看过去,就是一个黑黑的四方的大木盒子,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齐姨娘被关了进去,裴舒芬又被推了过来。
那人打开另一张图影,对着裴舒芬瞧了瞧,问道:宁远侯五姨娘楚氏舒芬?裴舒芬被除了族,没有了娘家的姓氏,只有夫家的姓氏。
裴舒芬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那人仔细对照了一下,见看上去差不多,就拉过来裴舒芬的右手大拇指,同样印了指纹,才掀开后面一辆黑囚车的盖帘,将裴舒芬塞了进去。
两人都关好了,缇骑领队的女番子又拿了一份文书出来,让跟着来到大门口的留太姨娘签字画押,写明某年某月某日,因阳平侯夫人原告,缇骑从宁远侯府带走两名谋害主母的妾室。
等待审讯。
最后定罪。
柳梦寒一边擦眼泪,一边在文书上按了手指印,便站在大门口,挥手看着缇骑的两辆囚车远去了。
齐姨娘一被带走,齐姨娘留下的两个儿女便无人照应。
这两个孩子既非嫡,也非长,柳梦寒对这两个孩子并没有放在心上,便将齐姨娘的儿子交给兰姨娘带,女儿交给桂姨娘带。
兰姨娘和桂姨娘早被曾亭和柳梦寒收拾的服服帖帖,再不敢有丝毫违拗。
此时见齐姨娘的两个儿女也甚是可怜,她们倒是动了一丝慈母心肠,将齐姨娘的两个孩子照应下来。
柳梦寒只抱着世子去了自己的慈宁院,将世子以前的婆子丫鬟都打发了,专门自己找了人照料。
谁知第二日,过世的宁远侯继夫人曾亭的娘亲,阳平侯夫人上门,宣称这个儿子是她女儿唯一的子嗣,要为她女儿披麻戴孝送终的,要将世子接到阳平侯府住一阵子,等宁远侯楚华谨从西南赶回来,曾亭正式下葬之后,再把孩子送回来。
柳梦寒当然不会同意。
两人争执起来,阳平侯夫人一怒之下,去宫里想皇贵妃娘娘请旨。
皇贵妃怜惜曾亭无端被妾室谋了性命,况且此时宁远侯府也没有个主事的人,柳梦寒虽然辈分高一些,到底还是个妾室,还没有资格教养宁远侯世子,便准许阳平侯夫人蒋宁远侯世子带回阳平侯教养一阵子。
等宁远侯楚华谨回京,曾亭下葬之后,再将世子归还宁远侯府。
宏宣帝听了皇贵妃的回报,也点头道:如此甚好。
简飞扬回到家,对贺宁馨说起宁远侯世子如今的情形,也有些不忍。
大人作恶,受苦的总是孩子。
贺宁馨默然了半晌,道:各有因缘莫羡人。
他若是个好的,自然能有一条活路,圣上不是赶尽杀绝的人。
说完,便转了话题,对简飞扬道:明日我要陪宋良玉去见涂大姑娘,家里头没人,你若是无事,早些回来。
第一百零八章 大皇子大婚简飞扬听说贺宁馨仍然要去辉国公府,有些担心,提醒她道:记住了,别多说话,如果实在避不开,坐在一旁听就是了。
贺宁馨坐在梳妆台前取下了头上的钗环,笑着摇摇头,道:你以为,我想躲就躲得过去?既然涂大姑娘已经找上门来,贺宁馨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明哲保身。
再说,涂大姑娘不是不讲理的人。
贺宁馨听人说过涂大姑娘的一些往事,知道她也是饱读诗书,才名在外的,并不是一味只知拈酸吃醋,心胸狭窄的女子。
两个人如果真的有误会,说开了就行了。
别被有心人利用,将极小的事闹大了,反而不好收场。
简飞扬当下没有再劝,同贺宁馨一起去看了小子言,便歇下不提。
第二天,辉国公府专门来了车子,接贺宁馨过去做客。
贺宁馨仔细给家里的乳娘、丫鬟、婆子都交待了,才带着白茶一起去了辉国公府。
宋良玉早就等在自己的闺房里。
看见贺宁馨进来,宋良玉快步迎了上去,笑着道:还以为你会将小子言带过来。
贺宁馨笑了笑,道:他还小,成日里除了吃,就是睡。
也不知道是像谁,瞌睡大得不得了,比一般孩子都要能睡。
宋良玉给贺宁馨端了茶过去,两人分宾主坐下,又寒暄了几句。
贺宁馨凝神看去,见宋良玉神采奕奕,眼睛也没有红肿,脸上更没有郁色,和昨日不大一样,便知道她是想过来了,遂点头道:你想开了就好。
凡事都是有利就有弊,而且有得必有失,端看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宋良玉知道贺宁馨说得是什么意思,笑着斜了贺宁馨一眼,道:你难道还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
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确实是香的清清楚楚了。
在外洋的那两年,我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后来回来了,见到大皇子,想起了以前的事,是有些心情不好。
因为投入过真感情,所以分手总是很难一次就成功的。
那天从你府上回来,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海边散心。
我看见大海就在面前,无边无际,亘古不变,突然觉得一下子想通了,心里的积郁和不平也烟消云散。
日子那么长,我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就算是有些事情有缺憾,你也知道,月有阴晴圆缺,花儿也无百日红,我为何要这样执着在一段已经不可能的感情上面?顿悟都是在一瞬间的。
终于明白,过去就是过去了,往事不可追。
不过也要多谢涂大姑娘,若不是她孜孜不倦地过来堵我,我还没那么容易想通这些事情。
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那些牵盼是不容易放下的。
可是当看到对方已经使君有妇的时候,绝大部分都会觉醒过来。
宋良玉也不过是个普通姑娘,出去外洋,也不过区区两年。
回来后,在东南承平府,同大皇子又共事过,说她马上就能说忘就忘,就是骗人。
宋良玉笑呵呵地从旁边的一个盖着盖子的冰盆里取出一样堆雪一样的东西,送到贺宁馨的面前。
尝一尝,我在外洋学做的。
他们叫这个东西做‘雪淇淋’,加了很多**,香浓幼滑。
我还以为小子言会来,给他做了一大桶。
说着,宋良玉从桌子底下还提了一个体皮洋桶给贺宁馨看。
铁皮桶里坐着满满的一桶冰,中间是一个小小的青瓷玉檀,上面盖子一个圆圆的盖子。
宋良玉揭开盖子,给贺宁馨看里面满满的一坛雪淇淋。
贺宁馨从桌上取过银调羹,试探着舀了一口,细细地品了一会儿,入口即化,香甜冰凉,十分爽口。
小子言一定爱吃。
不过这东西太冰了,倒是不能多吃。
贺宁馨也只吃了两勺就放下了,将剩下的雪淇淋递给了一旁伺候的白茶。
宋良玉点点头:好东西都是想着雪淇淋一样,有的吃就要赶紧吃,不然就化了。
两人说笑了一阵子,外面终于有丫鬟过来道:涂大姑娘到了。
宋良玉收起笑容,起身道:带涂大姑娘到旁边的花厅候着。
我和镇国公夫人就来。
那丫鬟领命而去。
贺宁馨和宋良玉又喝了口热茶,才起身携手网旁边的花厅里去了。
涂素芝今日仍然穿着家常的湖绿色潞绸交领比肩下襦,下系着月白色百褶襦裙,腰间一条蓝色宫绦,显得腰肢纤细,身姿楚楚。
宋良玉站在她面前,显得有些高,有些瘦,也有些黑,不若涂大姑娘精致纤巧。
宋良玉大量涂素芝的当儿,涂素芝也在细看宋良玉,在她眼里,宋良玉生的有些过于咄咄逼人。
浓密的双眉并没有入一般姑娘家一样拔得细细地,大大的眼睛,双眸黑沉,黑白分明,鼻子很高很直,下颚有些方正,显得有些倔强。
身高腿长,比涂素芝要高出一个头。
身上穿着一件比较奇怪的天青色紧身窄袖翻领的小上衣,露出脖子上一串桂圆大小的珍珠链子。
衣裳上也没有绣花,襟领上没有滚边,很是干练的养子。
下面没有系裙子,而是穿着近来京城里比较风行的月白色单裤。
脚上一双黑色及膝长靴,一直套到膝盖之上。
大齐朝自古以来,就是女人穿裙,男人穿裤。
就算是穿裤子的男人,也没有一件长袍罩在外面,裤子只是穿在里面而已。
像这样见男人穿的裤子改良之后,穿在女人身上,倒也别有一番风味,难怪京城了的贵女都趋之若鹜,纷纷效仿。
罗家成衣铺子里最近生意好得不得了,就是因为这些从外洋带回来的新奇服饰。
而且这些衣服少了绣花、滚边都需要换时间的活,只是注重面料和裁剪,穿在人身上,比以前的衣裳都要合身。
宋良玉腰间还别着一支黑色枪套,里面露出一支银色火枪的枪托。
这就是大齐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将军,辉国公的嫡幼女,宋良玉。
看的出来,也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一旦做了决定,无人可以动摇。
涂素芝在心地叹了口气。
宋良玉这种姑娘,一向是涂素芝最欣赏的,以女子之身驰骋疆场,杀敌卫国,同男儿一样件不世之功业。
贺宁馨看见这两个春兰秋菊,各擅其场的女子相互对视,一言不发,有些好笑,便反客为主,做了个东道主帮着招呼道:涂大姑娘。
幸会!宋良玉回过神来,对着涂素芝拱手行礼,道:涂大姑娘三番五次相邀,不知有何指教??涂素芝给贺宁馨还了一礼,有同宋良玉见了礼,便款款坐下,对宋良玉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前来,我是想求宋将军一事。
贺宁馨在心里暗暗摇头。
涂翰林为人耿直,也将自家的姑娘小子都教的这般不知变通。
若是涂素芝真的直言了当求宋良玉以后不要见大皇子,就将这件事至于难以挽回的地步了。
谁人少年的时候没有情窦初开过呢?何必小事化了,将这些陈年往事又当了件大事到处去说?再说大皇子和宋良玉当初彼此有意的时候,涂素芝对他们两人还是陌生人呢,又何必如今名分已定,再跑来旧事重提?想到这里,贺宁馨便先开口,劝道:涂大姑娘,我有几句话,不知涂大姑娘介不介意?涂素芝笑着摇摇头。
道:镇国公夫人是宋将军的知交好友,有话但说无妨。
贺宁馨知道涂素芝是在拿话堵自己,却也不介意,微笑着继续道:涂大姑娘想事问过人的,知道我和宋将军是知交好友,我就托个大,全涂大姑娘一句,大家子行事,常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若是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听了别人的挑唆,将极小的事极大化了,弄得人尽皆知,只会让躲在后面兴风作浪的人正中下怀。
——涂大姑娘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涂素芝未料到贺宁馨是说得这番话,低头细想了想,心头有所顿悟,却还是不放心宋良玉那边,抬头看着宋良玉道:宋姑娘,我也是一番好意。
若是宋姑娘不是我大齐的第一名女将军,手握重兵,我什么话都不会说。
哪怕是跟姑娘做好姐妹,我都只会高高兴兴。
况且如今的情形是什么样子的,宋姑娘是朝堂中人,比我这个成日里关在后宅的女子知道得更多,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宋良玉和贺宁馨对视了一眼,也有些意外。
这位涂大姑娘虽然还没有进门,已经将大皇子放在心里,事事以他的利益为先了。
就算是宋良玉,也不一定能做到她这样的地步。
听见了涂素芝的话,贺宁馨微笑道:涂大姑娘多虑了。
真如涂大姑娘所言,宋将军是朝堂中人,自然一切以朝堂的利益为重,听命于圣上而已。
宋良玉也点头应和,道:正是如此。
镇国公夫人的话,就是我的话。
涂大姑娘自当回去好好筹备过几天的大婚之礼,为为我大齐皇室开枝散叶!涂素芝看了宋良玉半晌,起身福了一福,道:我心宋将军是个一言九鼎的女中豪杰,不是拿起子出尔反尔的小人能比的。
送领域听了涂素芝的话,不是很高兴,但是也没有发作,收了脸上的笑容,淡淡地道:涂大姑娘性子直爽是好事,不过这样子含沙射影,也非君子所为。
——咱们还不投机半句多,姑娘还是请回吧。
以后姑娘是皇子妃,良玉是朝堂武将,道不同不相为谋。
涂素芝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粗糙了,不过他禀承庭训,性子方正,宁折不弯,闻言也只是欠了欠身,道:得罪之处,请多海涵。
——素芝告辞。
说着,起身便要离去。
贺宁馨和宋良玉也起身相送,花厅外面突然响起了丫鬟有些急切的声音道:七姑娘,有贵客到!花厅了的三个女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门外。
大皇子穿着一身淡黄色绣四抓金龙的朝服大不走了进来,先对贺宁馨行了一礼,道:镇国公夫人有礼。
又对着宋良玉行了一礼:宋将军可是奉诏回京?宋良玉笑了笑,拱手道:正是。
又问他:大皇子来辉国公府,可是有事?大皇子也笑,看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涂素芝,温言道:我来接我的未婚妻回府。
对涂素芝道:你的教习嬷嬷正四处寻你呢。
下个月就要大婚了。
周母妃刚刚遣人给你送了大婚的礼服过府,让你去试穿,宫里派了几个绣娘过来,若是又不合身的地方,马上改也来得及。
涂素芝两颊微微飞起两团红云,对大皇子福了一福,道:让大皇子费心了。
说着,从从容容得起身离去,干干脆脆,并不多说一句话。
贺宁馨看见花厅了只剩下自己三人,有心想走,可是宋良玉却给他使眼色,让她留下来。
贺宁馨不由得苦笑着低下了头,当自己是隐身人。
只听大皇子对宋良玉有些抱歉地道:素芝她,是个闺阁女子,不若宋将军大才。
又禀性直率,想什么说什么,若有得罪之处,也都是我的错,还望宋将军多多包涵。
将涂素芝的鲁莽之处都揽在自身上,又对着宋良玉深施一礼。
宋良玉不动声色地避到一旁,对大皇子道:大皇子天皇贵胄,何错之有?微臣愧不敢当。
贺宁馨眼看着本来可以亲近无比的两个人,如今渐行渐远,逐渐生疏,虽然有些心酸,却不好劝说,只好笑着打圆场: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涂姑娘是一番好意,不过涂姑娘不是宋将军为人,有这样的误会不足为奇。
大皇子和宋将军是从小的亲戚,还能不知道宋将军的人品?我看这事,完全是有些人无中生有,故意挑起来的。
大皇子大婚之后,也该跟涂姑娘多说说话。
这嫁入皇室,涂姑娘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是一腔热忱,一番好意就可以的。
好心办坏事的时候多了去了,那时候才是亲者痛,仇者快呢!大皇子听了,将眼神从宋良玉身上收回来,转身对贺宁馨拱手道:多谢镇国公夫人提点,镇国公夫人是旁观者清。
修佛修了这么久,我还是着相了。
宋良玉方才看见大皇子抬起来的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玫瑰念珠,一下子怔住了。
大皇子微笑着告辞里去,留下一个安静异常的花厅。
贺宁馨只好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宋良玉几句。
宋良玉不过出了一回神,便自嘲地笑了笑。
对贺宁馨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又算得了什么呢?宁馨我跟你说,我在外洋的时候,看见外洋的那些女子,未嫁之前,比我们大齐朝测女子活得恣意的多。
每个人都有好几个郎君听得贺宁馨忙捂了宋良玉的嘴,嗔怪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出去一趟,你就(看不见),有悄悄地问宋良玉……情郎?你一会儿给我细说说装作十分好奇的养子。
宋良玉知道贺宁馨是故意惹她发笑的,心里十分感激,拉了贺宁馨的收,道自己的内室了,拿了几套从外洋带回来的鲸骨裙,和几身小洋裙,送给贺宁馨,一一让贺宁馨试穿,道:专门给你到的。
这些东西,是我们大齐朝没有的。
担心你的丫鬟们毛手毛脚,不会穿,所以我亲自服侍你。
说着,先让贺宁馨试了试鲸骨裙。
贺宁馨本来就是葫芦型的身材,穿上鲸骨裙,更显得胸隆腰细,更兼露出雪白的一片胸脯子,十分诱人。
贺宁馨忙掩了胸,对宋良玉道:这裙子虽然好看,可是到底穿不出去。
宋良玉也点头道:在外洋穿的人多,道不显,咱们大齐朝,这种衣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能穿得出去。
说着,帮贺宁馨脱下来,叠平了,收在一旁的衣箱里,道:带回去,你就在室内穿穿。
又对贺宁馨做个鬼脸:专门传给镇国公看。
宋良玉拿了一本画册给贺宁馨看:宁馨你看,外洋的这些衣裳,要配她们的我发式才好看。
贺宁馨看着画册上的那些头发卷曲的女子十分好奇,一页页翻看了过去,道:她们的头发怎么都是卷的?宋良玉也凑了投过去一起细看,给贺宁馨指点道:那里的人,头发天生卷的多,有些不卷,就会去街上的店铺里烫卷了。
还给贺宁馨解释,是如何烫头发的,听贺宁馨瞠目结舌:拿烧红的火钳卷头发,岂不是把头发都烧没了?宋良玉又费了一番口舌,给贺宁馨解释彼火钳不是此火钳,两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一直到宋良玉的丫鬟过来问宋良玉,是不是刘镇国公夫人吃晚饭,宋良玉才惊觉时辰不早了,便要留贺宁馨吃晚饭。
贺宁馨当然不能留下来,有些歉意地道:子言一天没有见到我了,我一定得回去。
宋良玉知道贺宁馨是做了娘的人,也不好苦留,只好命人帮她抬了衣箱,又送她几本海图画册,一起抬出辉国公府的大门,要放到外面的车上去,却见镇国公的大车已经等在外头了。
看见贺宁馨的和宋良玉两人出来,简飞扬从镇国公府的大车了出来,笑着对宋良玉道:宋将军再不出来,我可要打进去了。
邹聪东南承安府之战后,简飞扬和宋玉良也熟识起来,两人以军中同袍相称,十分豁达。
宋良玉抿嘴笑,推了推贺宁馨的胳膊,揶揄道:你就是故意得,就这么点功夫,也不放过在我面前上演‘伉俪情深’呢!简飞扬扶了贺宁馨过来,当做没有听见宋良玉的话,笑着对贺宁馨道:子言从下午就开始找你,我没办法,只好带他去外书房玩了一下午。
贺宁馨也有些挂心儿子,忙对宋良玉道:那我们就告辞了。
宋良玉笑着对他们挥挥手,看着镇国公府的大车渐渐远去。
道了大皇子大婚的时候,京城里分外热闹,皇家一百二十台聘礼,陆续抬到涂家,迎娶涂翰林的嫡长女涂素芝。
此次大婚,是宏宣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皇子大婚,比当初夷陵公主下嫁的时候,排场又要隆重许多。
京城里文武百官,还有外地的封疆大史,都感到京城道贺。
外放西南的宁远侯楚华谨又是要给大皇子贺喜,又要处理家事,也是日夜兼程,往京城里赶。
宏宣帝给大皇子娶妃的仪式,完全按照太子曲太子妃的仪式举行,除了这小两口没有搬到东宫去住。
朝堂中人也都是心知肚明,大皇子小登科之后,大概就要大登科了。
大皇子住在外宫城的承祥殿。
他和涂素芝去奉先殿拜过祖宗之后,便各自坐了十六人抬的轿子,回到承祥殿。
来到披红挂彩的承祥殿,大皇子依足了民间的习俗,穿着大红的新郎袍服,一手拉着红绸,将盖着红盖头的涂素芝迎到了自己的寝宫,又亲自挑了涂素芝的盖头,还和她喝了交杯酒,才低声叮嘱她:你先歇会儿。
我出去跟宾客招呼一声,再来陪你。
涂素芝忙道:殿下去忙吧。
我这里不用殿下担心的、大皇子知道涂素芝的为人,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抹角的,便点点头,道:若是肚子饿,跟宫里的人说,她们都预备了晚膳的。
涂素芝是嫁入了皇室,一个陪嫁丫鬟都没有带,都是嫁人后,有宗人府再另外挑选合适的宫女内侍服侍的。
宫里的人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
此时见大皇子对皇子妃呵护有加,都收了几分轻视之心,细心服饰涂素芝。
大皇子大婚,最高兴的事宏宣帝。
他头一次破天荒喝醉了,让内侍抬到了皇贵妃的宫里。
还好四皇子早早地睡着了,不然皇贵妃都抽不出手来服饰宏宣帝。
宏宣帝在铜盆里吐了一回,拉着皇贵妃的手,醉醺醺地问:仪贞,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大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第一百零九章 二皇子的魔星 上皇贵妃没有说话,拿帕子在温水里浸了浸,给宏宣帝擦了擦头脸。
宏宣帝等了一会儿,见皇贵妃还是不说话,抓住皇贵妃正在忙碌的双手,瞪大了眼睛锲而不舍地问:你记不记得?皇贵妃情知宏宣帝醉了,自己今日说得话,他明日未必记得,却还是不肯说话,笑着帮宏宣帝脱了鞋子和外袍,将他扶着躺到了床上。
你不记得了?宏宣帝似乎有些失望,喃喃地道:我还记得,你那时穿着凤凰羽衣,我都认不出来了……醉了的宏宣帝,忘了说朕,如一个普通男人一样,喋喋不休地问自己的妻子——你记不记得,记不记得……皇贵妃在心底里默默点头:记得,当然记得,就算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就算上辈子他们最后反目成仇,她也清晰地记得,她是怎样含羞带怯,成为他的新娘……如果我们这辈子,能重活一次,仪贞,你还会不会嫁给我……?宏宣帝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声音也渐渐弱了,眼睛逐渐闭上,睡了过去。
皇贵妃定定的看着宏宣帝熟睡的面庞,嘴角微勾,笑得无可奈何。
如果能够选择,她当然不要再嫁给他。
可惜她重活的时候,已经是坐在凤辇里面,被他以皇贵妃的身份迎入皇城了。
老天给她的机会,并不是要让她逃离他的。
可见就算能够重活一次,能够改变的也有限,更不能事事按着自己的心意来。
皇贵妃起身走到隔壁四皇子睡的寝宫里,坐在他床边。
看着他熟睡的小脸,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宏宣帝第二日醒来,看见皇贵妃没有在身边,还以为她早早地起来了,忙叫了一声:仪贞!皇贵妃正靠在四皇子床边打盹,听见宏宣帝的叫声,吓了一跳,忙起身过来宏宣帝这边,笑着将帐幔挂了起来,问他:陛下不多睡会儿?看了看窗外。
还是星辰满天,这天还早呢。
宏宣帝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道:不了,昨儿的折子没有批,今儿还要跟阁臣议事。
不能再睡了。
皇贵妃笑着叫了宫女进来伺候,自己出去吩咐早膳去。
等膳食端上来,皇贵妃看了看。
对宫女道:就摆在暖阁炕上的条桌上。
宏宣帝的早膳很普通,就是杂粮粥和四盘小包子。
包子有螃蟹馅、松露馅、三鲜馅和灌汤包杂*粮*粥*是*宏宣帝当年做废太子的时候吃习惯了的,登基以后依然不改,且太医们也说吃杂粮有助于养生。
宏宣帝当然就照吃了下来。
当然,这里的杂粮。
已经不再是市面上一般的杂粮,而是御田里精心培养出来的杂粮宏宣帝洗漱出来,盘腿坐在炕上,吃了一口灌汤包,便将剩下的包子推到皇贵妃面前,笑着道:是你最爱吃的味道。
皇贵妃谢过宏宣帝,坐到宏宣帝对面,也吃起来。
两人默默地吃完早膳,宫女们将没吃完的早膳撤了下去,又给宏宣帝和皇贵妃上了清茶和水果。
两人才开始闲聊起来。
宏宣帝想了想,问皇贵妃:昨儿朕喝醉了,可闹了什么笑话没有?皇贵妃笑着摇头。
道:陛下就是喝醉了,也比旁人要严谨些。
哪会闹什么笑话?宏宣帝不信。
端着茶杯在皇贵妃面前晃了晃,道:不说实话,这上好的大红袍,以后不赐给你了。
皇贵妃做出害怕的样子,在炕边对宏宣帝欠身行礼,道:陛下这是在要挟臣妾了?两人说笑一阵子,宏宣帝便抓了皇贵妃的手,温言道:仪贞,这些年,苦了你了。
皇贵妃轻轻将手从宏宣帝手里抽出来,掩饰着剥了一个橙子,装在盘子里给宏宣帝递过去,道:陛下这话说偏了。
臣妾能有今日,一点都不苦。
宏宣帝接过橙子,慢慢地放了一瓣在嘴里,觉得蜜一样甜,微眯了眼睛看向窗外,道:老大今儿要带着媳妇去他娘亲的灵前上香敬茶。
皇后不在了,这杯茶就要敬给她的牌位。
皇贵妃点点头:还要过来给陛下敬茶。
陛下是不是回养心殿去?宏宣帝端坐着不动,道:就在这里吧,省得挪来挪去的麻烦。
皇贵妃有些不安,忙站起来道:那臣妾先告退了。
宏宣帝上下打量了一下皇贵妃,突然展颜笑道:你去换了皇贵妃的朝服过来,同朕一起坐着。
——你虽然不是皇后,可是你的位份,也受得他们一杯茶。
皇贵妃想拒绝,可是明明白白地看见宏宣帝的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默默地起身,对宏宣帝行礼,转身去里屋换朝服去了。
等她换了朝服出来,大皇子已经带着刚娶的大皇子妃过来给宏宣帝请安敬茶了。
你就坐在那边。
宏宣帝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
皇贵妃执意不肯,最后站在他身边了事。
宫女传了大皇子和大皇子妃进来,给宏宣帝磕头敬茶。
看见皇贵妃站在一旁,大皇子妃涂素芝张了张嘴,却猛然想起昨夜大皇子跟她说得话,又闭了嘴,同大皇子一起,倒地拜下,又磕了头。
宫女用托盘托了两杯茶进来,大皇子先拿起一杯茶,双手呈给宏宣帝。
又举起一杯茶,双手呈给了旁边站立的皇贵妃。
皇贵妃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宏宣帝不敢接茶。
宏宣帝慢条斯理地揭开盖子喝了一口,便放在炕桌上,又对身边的皇贵妃道:接着吧。
论理,你也是他们的母妃,理当孝敬你。
皇贵妃几乎是抱歉地接过了大皇子手里的茶。
大皇子看着皇贵妃笑了笑,道:周母妃待儿臣兄妹慈爱,儿臣们自当孝敬周母妃。
宏宣帝满意地点点头,对大皇子道:还算知道好歹。
又问他:给你娘亲敬过茶了吗?大皇子点点头,道:一大早就去了。
宏宣帝嗯了一声,看着地下跪着的大儿子、大儿媳,道: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就算贵为帝王,富有四海,也当知道人力有时尽,天意不可违。
且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性妄为。
若是让朕知道,可是不依的。
儿臣不敢。
大皇子和大皇子妃一起拜倒在地。
下去吧。
宏宣帝再次抬手,让他们退下了。
看着大皇子和大皇子妃转身离去的背影,皇贵妃将手里没有动过的清茶顺手放下来,问宏宣帝:陛下可是要去上朝?宏宣帝看看屋子一角一人高的自鸣钟,摇摇头道:还早。
又问皇贵妃:小四起来了吗?皇贵妃笑着摇摇头,道:小四昨儿太兴奋了,比平日里睡得晚些。
今儿大概会起得迟。
宏宣帝想起小四的样子,也好笑,对皇贵妃道:他们兄弟几个,各有不同。
老大看似专一重情,其实心里头同朕一样,这江山社稷是放在第一位的,能对自己狠,不贪多嚼不烂。
就这一点,就比他别的兄弟强。
皇贵妃是头一次听宏宣帝说起这几个皇子,忍不住好奇地问:专一重情难道不好?宏宣帝看了皇贵妃一眼,道:身为帝王,就等于自动放弃了专一重情的权利。
——特别是我们范家,每次出一个专一重情的皇帝,就是大齐朝的一次灾难。
范家等闲不出情种,但是每出一个,就使大齐朝岌岌可危。
上一个情种,便是宏宣帝的父亲隆庆帝。
皇贵妃想了想,讪讪地道:如果这样说,那二皇子岂不是……岂不是比大皇子更合格?大皇子和宋良玉的事,皇贵妃也从宏宣帝那里听到过。
而二皇子,却是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顽主,且聪明机敏,不下大皇子。
宏宣帝却呵呵一笑,道:老二啊,他是还没有碰到那个能够煞住他的人。
老大不是不专一,只是不重情。
老二吗,其实更重情。
重情就会专一,只要碰到他命中的魔星。
宏宣帝对自己的儿子,还是非常了解。
皇贵妃对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保持距离,并不熟悉,倒是对三皇子还熟悉些。
听见宏宣帝的话,也只偏着头想了想,便放下了,对宏宣帝问道:大皇子大婚了,陛下打算什么时候下旨?问得是宏宣帝何时正式册封大皇子为太子。
宏宣帝从炕上起身,在穿衣镜前整了整衣襟,对着镜子笑道:等大皇子妃有喜了,就来个喜上加喜。
说着,大步出了皇贵妃的凤栩宫。
大皇子大婚之喜,普天同庆。
宁远侯楚华谨到底隔得远了,中间又有事耽搁,紧赶慢赶,还是未能赶在大皇子大婚的时候入京。
跟着楚华谨一起外放的二皇子心急火燎,再顾不得等他们,跟宁远侯楚华谨说了一声,便快马加鞭,一个人带着随从护卫,先行一步入京了。
这一天眼看天色已晚,二皇子更是着急,抄了近路,往京城的羊肠小道上急行。
小路上曲里拐弯,二皇子骑着马拐了个弯,就看见正前方有一顶青布绸车,慢悠悠地走着。
二皇子收势不及,往绸车上撞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章 二皇子的魔星 下前面的绸车旁边有两个跟着的婆子,听见身后的嘶鸣声,回头一看,早已尖叫一声,往路两边躲了开去。
二皇子猛地拉了一下马缰,试图调转马头,却还是转弯不及,同车的侧面相撞,连人带马和车一起都翻倒在地。
二皇子身手不错,立时一个鱼跃,从马上跳了下来,只听见车里传来两个女孩的惊呼声。
躲到一旁的婆子忙飞奔过来,将拉车的两匹受了惊的骡子死死拽住,又冲着车里面大叫:可意,可意,小心护着姑娘!似乎里面有个丫鬟。
嬷嬷,姑娘的脚踝肿了……从车里面传来有些哽咽的声音。
二皇子有些心烦,可是祸是他闯的,也不能一走了之。
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随从还在后面没有跟上,只好甩了甩袖子,过来看了看。
那车歪倒在地上,里面的人似乎正努力要从车里爬出来。
二皇子扶着车子的一角,想试试将车扶起来,一试之下,发现这车看起来虽然不大,却是上好的黑沉木做的,十分坚硬厚重,心里微微诧异:一般的人家,可用不起这样的黑沉木绸车。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里面丫鬟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被叫姑娘的那位女子,却一声不吭,似乎很是倔强。
二皇子心头觉得异样,便绕道车门那边,探出手试了试,还好,车门没有卡住,还是拉得开的。
二皇子运足力气,将马车拉了半开,对里面的人道:快出来,等会儿我的随从过来,就可以帮你们把车扶起来了。
听见外面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里面的丫鬟似乎有些惊慌,又叫了一声嬷嬷?外面的两个婆子正在努力安抚两只受惊的骡子,听见车里面丫鬟的声音,忙回头大声道:你扶着姑娘出来吧,若是出不来,让这位公子帮一下手。
虽然不知道二皇子的身份,可是这两婆子也看得出来,光这位公子身上穿得藏蓝色缂丝云纹外袍,就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更何况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比她们家老爷和大少爷还要贵气一些。
这些婆子都是在高门大户做久了的,看人的眼神十分厉害。
二皇子微微一笑,对里面的人道:拉着我的手,我拖你们出来。
此言一出,车里突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二皇子殿下?听起来有些熟悉。
二皇子一惊,下意识转头看了看那两个婆子,却一点都不认识,便回头对车里的人忍不住道:请问姑娘是……?真的是二皇子殿下?!应该是车里面的姑娘的声音,跟刚才那位叫可意的丫鬟完全不同,听得出虽然年岁小一些,但是沉稳镇定,很有几分气度。
是我,请问姑娘是哪位?二皇子现在确定一定是熟人,心里放松了几分。
他可怕被一些女人赖上,本来是打着脚底抹油的主意的车里面一阵欷簌声,紧接着一支纤纤小手伸了出来,手腕上戴着一支羊脂玉的镯子,玉质细润白皙,同手腕的肤色几乎融为一体。
二皇子微微别转过头,不敢再看,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托住那只手腕,微一用劲,将里面的人拉了出来。
那人身量纤细,头上束着双环髻,穿着米白色金线织花对襟夹袄,下面系着同色盘锦镶花满面群,脸上浮着一个俏皮的微笑,看着二皇子,道:多谢二皇子殿下。
正是裴谦谦,以前的楚谦谦。
二皇子打量她半天,才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谦谦长大了。
自从裴谦谦被宁远侯府除族,和她哥哥裴谦益一起回到了裴家,入了裴氏族谱,就很少入宫了。
很少的几次入宫,也多半在内宫城陪着和煦公主,跟三皇子倒是更熟识些。
和二皇子和大皇子都见得不多。
不过裴谦谦记性绝佳,过目不忘,记得二皇子的声音不足为奇。
二皇子却很是惊讶,笑着问她:怎么记得我的声音?裴谦谦歪着头笑道:二皇子殿下的声音甚有特点,像不记得也难。
两人说笑几句,二皇子便问起裴谦谦的脚,道:可是撞坏了?给我看看。
裴谦谦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扶着一旁倒在地上的车棱,嗫嚅道:还好,我还忍得住。
二皇子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你就跟我妹妹一样,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着,蹲下身,掀起裴谦谦的裙子看了看。
裴谦谦穿着一双湖水蓝的绣花鞋,左脚的脚踝处,明显肿起来一片。
二皇子皱了皱眉头,拿手在肿起的地方按了按,就听见头上传来裴谦谦忍不住的嘶嘶声,便知道她很疼痛难忍,极是抱歉地对裴谦谦道: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了、楚谦谦哪里敢责备二皇子,正要说话,地上的车里传来她的丫鬟可意却生生的声音:姑娘,可不可以拉奴婢一把?裴谦谦自顾不暇,哪里能拉可意,二皇子又专心地在她的脚踝处按捏,看是伤到骨头,还是只是肿痛,并没有起身帮忙的意思。
幸亏此时那两个婆子已经制服了两只骡子,过来帮着把可意拖了出来。
裴谦谦今年才刚满十二岁,可意是她的大丫鬟,比她大三岁,已经十五了。
可以一出来,就忙忙地过来问裴谦谦:姑娘的脚伤要不要紧?二皇子用力捏了一下伤处,对裴谦谦道:还好,只是肿痛,里面的骨头没有错位。
回去抹些药酒,将养几天就好了。
说话间,二皇子的随从已经赶了上来,便听了二皇子的命令,七手八脚地吧裴谦谦的青绸车扶起来。
这是裴太傅的车?二皇子拍了拍黑沉木的车身,问裴谦谦。
裴谦谦摇摇头,道:回殿下的话谦谦不知道。
二皇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叫老三做‘表哥’,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殿下了?裴谦谦却收了笑容淡淡地道:我姓裴,不姓楚。
似乎对自己被除了族,依然耿耿于怀。
二皇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
回身问自己的随从:这车能不能走?有一个随从苦着脸道:殿下,这车拔了缝,得修修才能走。
客户四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要修,也要拖到修车铺里才行。
此时天色渐晚,如果再不抓紧,他们今晚都进不了城。
二皇子想了想,问裴谦谦:你会不会骑马?裴谦谦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脚。
二皇子失笑拍着自己的脑袋道:倒是忘了你的脚。
这样吧。
说着,二皇子命人将自己的马牵过来。
这马刚才撞在车上似乎受了伤。
二皇子便将这匹马交给手下,从随从那里又挑了一匹好马,对裴谦谦道:来,二表哥送你回家。
说着,一手抄过裴谦谦的腰,搂着她上了马,让她侧坐在自己的身前,叮嘱道:抱紧了,我们这就回去。
一扬缰绳,迅速往京城的城门跑去。
裴谦谦的丫鬟可意在后面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两人远去的方向,喃喃地道:这样怎么行?就这样走了?跟着的两个婆子却不以为意,对可意道:那是二皇子殿下,是姑娘的二表哥,你还担心什么?二皇子的随从便分了一个人留在这里,别的人也都上马追着前面的两人去了。
留下的那个人便同那两个婆子一起,将车拖到了路边,从车里拿了工具下来,开始修车。
裴谦谦侧坐在二皇子身前的马上,十分害怕,拉紧了二皇子的衣襟不放。
二皇子便跟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个点儿,你出城做什么?怎么没有去参加你大表哥的大婚?二皇子问裴谦谦。
裴谦谦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去看我娘。
裴舒凡葬在城外的楚家坟茔里,并没有迁回祖籍。
二皇子没有作声,只是奇怪。
如今既不是大舅母的生祭,也不是她的死祭,更不是上坟的时节,裴谦谦怎么突然想起要去给大舅母上坟?过了一会儿,裴谦谦又道:听我哥说,我娘在世的时候,最挂念大皇子殿下的事。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娘的心愿,很快就要达成。
我去跟我娘说一声,让她放心。
裴舒凡死的时候,裴谦谦才一岁半,他对娘的记忆,都是从她哥哥裴谦益那里来的。
二皇子叹了口气,对裴谦谦歉意地道:是我们对不起你们母子,你放心,等以后,大哥一定会害你们母子一个公道。
裴谦谦却毫不在意地道:不用劳烦二皇子殿下。
老天已经还了我们公道了。
害我娘和我们兄妹的罪魁祸首,已经被抓到诏狱里去了。
二皇子虽然跟着楚华谨外放在西南,对京城里面的事情还是知之甚详,闻言知道裴谦谦之的是宁远侯楚华谨的两个姨娘谋害正室,被缇骑抓起来的事情,便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看,做了错事,迟早都要还的。
每个人都不列外。
听了这话,裴谦谦倒是笑了,抬头看着二皇子莹莹道:那你今天撞了我的车,伤了我的人,可要那什么来还呢?二皇子跟着开玩笑:当然是还你一辆车,再还你一个人,怎么样?裴谦谦扭头不屑地道:谁稀罕?!二皇子不以为意,笑着继续逗她:你今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裴太傅给你订了亲没有?裴谦谦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过了半天,才淡淡地说道:我哥哥还没有着落呢,我就更不着急了。
二皇子打趣道:歉意可要挑花了眼了。
谁知这话挑起了裴谦谦的苦水,对着二皇子滔滔不绝地倒了出来:……祖父和大伯父帮着挑了几家人,可是这些人家虽然不如我们家,却都不约而同地不愿和我哥哥结亲。
又有几分难受的样子,想来是嫌弃我吗被父族除族,只好依附母族而生。
那时候裴谦益和裴谦谦只想着脱离宁远侯府,对除族的后果完全没有概念。
你可是后悔了?二皇子看着裴谦谦的眼睛问。
裴谦谦摇摇头,道:不,我和哥哥都不后悔。
只是有些难过……本来两人该是众人趋之若鹜的对象,却落得如今无人问津的地步。
二皇子轻叹一声,安慰裴谦谦:别伤心了,你哥哥文武双全,又是大才子,总会有人慧眼识珠,当宝贝一样来抢的。
有问裴谦谦:你想嫁什么样的人?说出来,二表哥帮你达成心愿!裴谦谦笑着再次摇摇头,道:殿下说笑了。
谦谦这辈子不想嫁人。
二皇子十分惊讶,问她:这是为何?难道你真的担心有人欺侮你?裴谦谦不想说实话,便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脚,道:我的手被殿下握了,脚被殿下看了,怎么还嫁得出去?!能开玩笑,说明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二皇子心里一松,低下头网裴谦谦的额头触了触笑着道:呦,嫁不出去就怪二表哥?——既如此,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就勉为其难,去了裴谦谦姑娘吧!裴谦谦又好气又好笑,拿好的那只脚踹了二皇子一脚,道:瞧你那口气,谁嫁你谁倒霉!倒霉?!二皇子怪叫起来,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你说。
你身边没有名分的侍妾通房有多少个?你数不清吧?裴谦谦揶揄道。
二皇子摸了摸鼻子,怏怏地道:真是牙尖嘴利,哪壶不开提哪壶!两人说说笑笑,终于在天黑之前进了京城。
二皇子将裴谦谦先送回了裴家。
裴家的人见二皇子将裴谦谦一个人送了回来十分惊讶。
裴书仁的妻子沈氏等了一天,才听说裴谦谦回来了,忙出来接她。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诏狱探访 上大伯母!裴谦谦看见沈氏亲自出来迎接,忙叫了一声。
裴谦谦因为入了裴氏族谱,就改了口,不再叫沈氏为大舅母,改叫大伯母。
二皇子小心翼翼地将裴谦谦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沈氏跟前站定,又对沈氏点头示意:沈夫人。
沈氏忙屈膝给二皇子行礼,讶异地问:二皇子殿下……看看二皇子,又看看裴谦谦。
二皇子和裴谦谦却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裴谦谦伸出手,放到沈氏手里。
二皇子不放心,依然一手搭在她腰间,扶着她,对沈氏道:沈夫人,今儿是我不对,毛毛躁躁地,惊了贵府的马车,让裴姑娘受了池鱼之殃,崴了脚。
沈氏吓了一跳,拉着裴谦谦的手上下细看:没有摔坏吧?发现裴谦谦只是头上的发髻有些松散,裙子上有些地方挂了线,又问:你的丫鬟婆子呢?裴谦谦笑着摇了摇沈氏的手,略有些娇憨地道:大伯母——,谦谦无事。
因赶着进城,殿下就带着谦谦先走一步。
那车拔了缝,要修,她们都在后头呢。
吐了吐舌头,一幅不好意思的样子。
沈氏握紧了裴谦谦的手,嗔道:车怀了有什么打紧?人没事就好。
说着,又向二皇子行礼致谢:多谢二皇子相助。
将二皇子闹了个大红脸,十分不好意思:沈夫人折杀我了……裴谦谦在旁边抿着嘴笑,对二皇子道:你快回去吧。
眼看就要掌灯了。
二皇子一看天下实在不早了,忙又行了一礼,和沈氏道别,又对裴谦谦叮嘱道:晚上回去用药酒擦肿了的地方。
找个手劲大的婆子揉,将淤血揉散了,好得快些。
裴谦谦敷衍着赶二皇子走:知道了。
知道了。
你快走吧。
二皇子不放心,翻身上了马,摸了摸马脖子上的鬃毛。
对裴谦谦道:明儿再来看你。
再对沈氏点点头,便勒着缰绳转头。
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沈氏留神看裴谦谦的脸色,却是光风霁月,一派落落大方,没有小儿女的羞态,沈氏方才放下心底的石头,扶着裴谦谦往府里头去了。
来到裴家大院里头,两个婆子早抬着两顶轿子等在那里。
沈氏扶着裴谦谦上了一顶轿子。
自己上了另一顶轿子,往内院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裴家人都知道裴谦谦今日去给裴舒凡上坟,回来的时候被二皇子的马撞了,崴了脚,都很关心。
吃过饭,裴谦益拿着药酒瓶去裴谦谦的屋里,亲自给她上药揉伤。
裴谦谦被裴谦益揉得呲牙咧嘴,忍不住道:哥哥,我好多了。
别再揉了好么?——那药酒一股味儿,我快受不住了。
裴谦益方才罢手,拿细纱布将裴谦谦伤得地方缠了一道又一道,又跟裴谦谦道:大伯母已经差人请了大夫。
明日就过府来给你瞧伤了。
你晚上别把纱布解开,让药酒在里面发挥作用。
裴谦谦笑着应了,命丫鬟打水来让裴谦益洗手。
两人收拾完毕,坐在炕上说话。
裴谦谦低声问裴谦益:哥哥,你的亲事……裴谦益是男人,不是很在意,闻言只是笑着道:妹妹是担心哥哥定不了亲,就耽误了妹妹吧?裴谦谦啐了裴谦益一口,道:哥哥说什么话?妹子我不过是担心哥哥而已。
裴谦益低声安慰裴谦谦:哥哥是男人,可以做的事多。
不过妹子你就要小心了,要睁大眼睛择个好人,不然娘就是在九泉之下,也是不能安生的。
裴谦谦叹了口气,抱着一个圆圆的抱枕偎到炕里靠墙的地方,有些困惑地道:我想跟谊母说说话。
若是我们能住在一起该有多好!裴谦益笑着道:若是小子言年岁大一些,你干脆嫁给他算了。
裴谦谦又啐了裴谦益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算小子言年岁大,也是我们同母的兄弟,怎么能嫁?贺宁馨同裴氏兄妹上了契的,名份上就是同母的兄弟姐妹,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是不能论婚嫁的。
裴谦益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见天色不早了,便叫了裴谦谦的丫鬟进来服侍,见裴谦谦以前寸步不离的贴身丫鬟可意不在身边,又悄悄叮嘱她多个心眼儿,可意年岁大,已知人事,是时候打发她配人了。
裴谦谦点点头,推着裴谦益出去了。
裴家的外书房里,裴老爷子裴立省和自己的大儿子,如今的首辅裴书仁对坐议事。
看来,圣上终于要立储了。
裴立省拨拉着面前的册子,一边看,一边对裴书仁道。
裴书仁端了一杯清茶在手里,点点头道:大皇子是众望所归,圣上也看得明明白白。
裴立省叹了口气,想起裴谦谦,问裴书仁:她到底为何要去给她娘上坟?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声音严厉起来。
若是有人敢对裴谦益和裴谦谦不敬,裴立省是绝不会轻饶的。
裴书仁放下茶,拿了书桌上的黑玉镇纸在手里把握,对裴立省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谦谦心思有些重。
小姑娘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了。
又对裴立省道:也不怪她。
她大伯母最近也有些不开心。
出了什么事?裴立省忙问,能让自己的大儿媳妇不开心,应该算是大事了。
裴书仁迟疑了一下,便道:……就是谦益的亲事,一直寻不到好人家的姑娘。
裴立省便知道是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跟裴谦益定亲。
除族一事,虽然是他们有意为之,可是对两个孩子,还是有些打击。
他们如今入了裴氏族谱,姓了裴,倒是不好跟裴家结亲了。
裴书仁又道。
以前他们还打算让谦谦嫁到裴家。
姑舅亲,亲上加亲最好。
裴立省沉冤半晌,道:谦益的事。
不急。
我想着,让他好好温习功课,过两年大比的时候。
让他下场,考取个功名。
到时候就好说亲了。
只是谦谦那里,让你媳妇多费点心。
其实裴谦谦的情形,比裴谦益更糟。
裴谦益那里,其实还是有着几家勋贵府上有意的,就是裴家看不上人家而已。
而裴谦谦那里,就一家来提亲的都没有。
沈氏看上了几家书香世家里面嫡出的公子,人家却都顾左右而言他。
根本没有跟裴谦谦相看的愿望。
裴书仁想起今日沈氏对他说得话,对裴立省道:爹,今日谦谦崴了脚,全拜二皇子所赐。
卿云说,二皇子对谦谦青眼有加……卿云是沈氏的闺名。
裴立省却不以为意地摇摇头,道:你媳妇想多了。
二皇子正经是谦谦的表哥,两人自幼就认识,他对谦谦多关心些,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再说,今儿本来就是他的错。
他送谦谦回来,是应该的。
若是二皇子真的有意,爹打算怎么办?无意最好,若是真的有意。
裴书仁又有些头疼。
裴立省顿了顿,将手里的册子放下,看着裴书仁皱眉道:若是真的有意,倒也是麻烦事。
如今大皇子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
不过大皇子妃只是翰林之女,若是二皇子想娶裴谦谦,娶得却是首辅裴家的女儿,而且京城里谁都知道,裴谦谦是宁远侯府,也就是二皇子舅舅家除族的女儿。
这样的身份,就将大皇子妃压了下去,而且让圣上不虞,不会愿意让二皇子跟裴家有牵连的。
圣上当年欠过妹妹的大人情,若是过几年谦谦的婚事还是定不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求圣上赐婚?裴书仁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让圣上出面比较好。
裴立省却不同意:婚事要双方都心甘情愿,方是结两姓之好。
而赐婚,若不是双方都心甘情愿的,就是以势压人,日后两人必难琴瑟和谐。
裴书仁想了想,觉得自己担心得太早了,何况还有几年时间,慢慢挑就是了,闻言不再将心思放到这上头,告辞离去了。
二皇子先前一路狂奔,回到了外宫城,便忙忙地去给大哥大嫂贺喜。
大哥、大嫂,小弟祝你们新婚大喜,早生贵子!二皇子嬉皮笑脸地给大皇子拱手行礼。
大皇子笑着拍了他一下,道:你回来晚了。
大皇子妃也过来见礼。
二皇子忙回了一礼,又将自己置办的礼物送上。
大皇子妃命人收了下去,又坐在那里闲话几句,便指了一事下去了。
二皇子对大皇子挤眉弄眼地道:得此贤妻,夫复何求啊?!大皇子笑了笑,问二皇子:舅舅那里呢?跟你一起回来的。
二皇子收了笑容,点点头,正色道:舅舅带的人多,走得慢,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到京城。
我是等不及了,骑了快马才今日到的。
想起撞了裴谦谦的车,二皇子有些不好意思,问大皇子:大哥,我记得你这里有一味药膏,味道宜人,擦淤伤最好的,能不能给我两盒?大皇子立刻警觉地问:你又将谁弄伤了?二皇子叫屈:我哪有将别人弄伤?!——是谦谦……说着,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大皇子笑着摇摇头,道:得了,你将裴太傅的掌上明珠弄伤了,裴太傅更要看你不顺眼了。
二皇子摸了摸鼻子,想起裴太傅的戒尺,瑟缩了两下,讪笑着道:左不过是过这一关的。
被裴太傅打两下也就是了。
大皇子在京里。
知道的事到底多一些,对二皇子道:谦益和谦谦,因除族一事,也不好过。
可惜都是开了祠堂,动了族谱的,不是说反悔就反悔的。
这些事,在路上裴谦谦也略微对二皇子提过一些。
二皇子以为是女儿家心思多,想法重而已,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听大皇子也这样说,忙问了端倪。
大皇子便将这兄妹俩如今婚事难谐的事告诉了出来。
二皇子想起裴谦谦落落寡欢的样子。
心里更是有些异样,对大皇子笑道:裴家也不知要挑什么样的媳妇和女婿,我就不信真的挑不着。
大皇子也点头:不是没有人。
就是来的人不合适,合适的人不愿意。
特别是谦谦那里,听说更难寻……本来裴太傅的标准就高。
弄得裴谦谦更是无人问津了。
二皇子心不在焉地跟大皇子说完话,便告辞离去。
拿着从大皇子那里顺来的药膏,连夜往裴家去了。
裴谦谦都在床上歇下了,听下人说,二皇子亲自送了药膏过来,忙穿衣起身,来到自己的正屋,看见大伯母沈氏陪着二皇子坐在那里。
忙过来见礼,歉意地道:这么晚了,还让大伯母费心。
沈氏忙扶了裴谦谦起身,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越活越回去,都不如小时候了。
裴谦谦讪讪地笑道:……小时候不懂事。
沈氏叹了口气,拍了拍裴谦谦的手:说起来,你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不管以前是叫我‘舅母’,还是现在叫我‘伯母’。
我对你的心,都是一样疼的。
听了沈氏的话,裴谦谦的眼圈有些红了,忙向沈氏赔礼:是谦谦说错话了。
刚才还说你。
你就越发生分了。
沈氏嗔道。
二皇子在旁边看了半天,咳嗽了一声。
沈氏回头看着二皇子笑道:殿下费心,专门给谦谦寻了药膏过来。
二皇子微笑着走过来,将两盒装在白玉盒子里的药膏递了过来:这种药膏比药酒好,你闻闻看。
裴谦谦接过一盒药膏,手指无意中在二皇子手心里划过,二皇子心底的感觉更是异样。
裴谦谦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清香带着些许薄荷叶子的味道扑鼻而来,比药酒那刺鼻的味道不知好了多少倍。
谢谢二皇子殿下!裴谦谦十分高兴。
女儿家都爱美,脚上擦了药酒的地方,虽然严严实实缠上了绷带,裴谦谦还是担心有人会闻到那味儿。
二皇子将另外一盒药膏也塞到裴谦谦手里,转身对沈氏拱了拱手:打扰沈夫人了。
——告辞。
说完,转身大步离了裴谦谦的屋子,往外走去。
沈氏在心底叹了口气,怜惜地扶了裴谦谦进内室躺下,吩咐裴谦谦的丫鬟道:明儿记得给姑娘换药,好生服侍。
丫鬟们都应了,细心伺候裴谦谦不提。
宁远侯楚华谨紧赶慢赶,终于也来到京城。
回到比往日空旷了许多的宁远侯府,楚华谨心里很是难受。
他在外头不到一年的功夫,这府里头就走了一个,关了两个。
他们到底是冲撞了谁?!听说楚华谨回来了,柳梦寒忙命人过来请他去慈宁院。
楚华谨沉着脸来到慈宁院,问柳梦寒:太姨娘有何贵干?柳梦寒笑着命人将世子领了出来,给楚华谨见礼。
看见这个孩子,楚华谨心里更不高兴,只是匆匆打量了一下,就挥手让人带他下去,问柳梦寒,曾亭到底是怎么死的?柳梦寒便断断续续将事情说了出来,道:也是曾亭太过跋扈,不给人留条生路,才让你的两个姨娘联合起来对付她。
楚华谨却是不信齐姨娘会这样恶毒,问柳梦寒:那大夫是怎么回事?柳梦寒笑着道:那大夫可是了不得。
你的两位夫人都折在他手里。
说着,将这位大夫故意延误裴舒凡病情的事情说了出来。
楚华谨大吃一惊。
当初齐姨娘帮着荐大夫,还让楚华谨不要说是她帮请的,说夫人对她有成见,耽搁了治病倒不好。
楚华谨都听了齐姨娘的话,假托是自己的爹荐来的大夫,才让裴舒凡吃了两三副药。
后来裴舒凡探知了这大夫是齐姨娘娘家荐来的,大怒,还跟楚华谨大吵一场。
那时候,楚华谨觉得裴舒凡就是忌妒,看齐姨娘不顺眼而已。
原来齐姨娘真的是心有不甘,而且同样的手段用过一次,没被发现,就再用一次。
谁想夜路走多了,终于还是遇到鬼了。
这些事,缇骑都知道了?楚华谨又问柳梦寒。
说起来,谋害裴舒凡,可比谋害曾亭,还要罪加一等。
柳梦寒点点头。
那大夫是柳梦寒故意送给缇骑的,缇骑怎么会不知道?!那芬姨娘为何要谋害中玉?这是楚华谨最想不通的地方。
楚中玉可没有碍着裴舒芬什么事……柳梦寒笑着摇摇头:这你就只能去问芬姨娘了。
楚华谨便不再问,在府里头暂时住下,一边准备着曾亭的丧事,一边给圣上上了折子请罪,且要求去诏狱里看看齐姨娘和裴舒芬去。
圣上如今对楚华谨不如以前警惕,见了折子便准了。
楚华谨寻了个有空的日子,便去诏狱见齐姨娘和裴舒芬。
对于诏狱,楚华谨并不陌生。
上一次他被关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单先生将他救了出去。
走在诏狱的小道上,楚华谨百感交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诏狱探访 下狭长的甬道,道两边的墙壁上,隔着一段距离,就点着一盏灯火.就算是大白天,这里也点着长灯,灯油燃烧的浓厚气息在甬道里盘旋不去。
宁远侯楚华谨眉头微皱。
上一次,他被人蒙着眼睛拖到此处,满心都是惶恐不安,都没有注意到此地如此污浊不堪。
诏狱的人得到上面的指示,带着楚华谨先去了关着齐姨娘的屋子。
齐姨娘没有带枷,身上穿得已经不是当天从宁远侯府被带走时穿得那一身潞绸褙子,而是她娘家给送的一套青棉布衣裳。
所幸还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面目憔悴,苍老了许多。
看见楚华谨进来,齐姨娘悲喜交集,委屈地叫了一声侯爷,便跪倒在他脚下。
楚华谨进来之前,已经看了有关审讯的口供供词。
此时看着齐姨娘的一脸委屈的样子,楚华谨声音平平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害舒凡?对于曾亭,楚华谨一点都不在意。
如果齐姨娘和裴舒芬忍一忍,楚华谨自己的人就要出手弄死曾亭了。
可是裴舒凡不一样,楚华谨对她没有如同对方姨娘一样的男女之情,却敬她是原配嫡妻,且为了他们楚家熬灯费油,才死得那样早。
齐姨娘不敢抬头看楚华谨。
她知道楚华谨这样问,肯定是已经看过供词了。
可是,她是不得已的……侯爷,妾身并没有害先夫人。
先夫人身子弱,长年缠绵病榻,妾身娘家荐医。
也是一番好意。
齐姨娘知道楚华谨耳根子软,且总认为妾室在正室面前是弱者,总愿意站在妾室这一边着想。
楚华谨却嗤笑一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齐姨娘,道:齐萱,我当年就跟你说过。
我们楚家退亲,是我们楚家对不起你。
你大可以择婿再嫁,我爹当年为了补偿你,也为你说了几门不亚于我们家的亲事,是你自己执意不嫁。
最后一定要入府做妾的。
你既然不甘心,为何要做妾?楚华谨弯下腰,伸出右手,将齐姨娘的下巴抬起来,看着齐姨娘的脸,皮肤粗糙发黄,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明显,连牢房里昏暗的灯光都遮盖不住。
齐姨娘还想抵赖。
可是看见楚华谨不为所动的眼神,齐姨娘奇怪地发现,楚华谨已经不再是那个耳根子软,唯妾室之命是从的男人了。
难道这一次外放,楚华谨又学得精明了些?齐姨娘有些失神地看着楚华谨,见他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却看上去要年轻许多,还如同二十七八的样子。
其实他已经已过而立,快到不惑之年了。
——看来男人就是比女人经老一些。
楚华谨见齐姨娘怔怔地看着自己不说话,捏了捏她的下巴,追问她:说啊!齐姨娘偏了偏头,将下巴从楚华谨的手上移了出来,低了头道:侯爷,若是甘心。
就不会去宁远侯府做妾了。
终于将她的心思说了出来。
楚华谨的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慨.原来方姨娘说得话,都是真的。
以前裴舒凡虽然也说过齐姨娘不甘心这类的话,可是那时候,他压根就听不进去。
一直觉得齐姨娘是真心爱重自己,才以嫡女之身给自己做妾。
原来还是不甘心三个字。
现在你甘心了?——将自己弄到这般田地!楚华谨往后退了一步,打算转身离开这个狭小的牢房。
齐姨娘忙抬头叫了一声侯爷!,膝行几步到楚华谨脚下,流着泪求他:妾身是做错了事,可是两个孩子是无辜的。
请侯爷看在妾身服侍侯爷这么多年的份上,多多照应两个孩子!楚华谨嗯了一声,道:你放心,他们是我的儿女,我不会薄待他们的。
顿了顿,又道:从今往后,我无意续弦。
你的两个孩子也渐渐大了,琳儿会出嫁。
至于琛儿,他是庶子,长大成亲之后,就分家另过了。
——你好生上路,不用挂念他们。
这个女人,心机太深。
要将齐姨娘救出去,楚华谨也不是做不到。
只是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被她蒙在鼓里当枪使,楚华谨就不想再将齐姨娘留在身边。
一个妾室而已,又不是原配嫡妻?只要自己以后位高权重,还不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齐姨娘又是心酸,又有些失望,哭倒在地上,抽抽噎噎地道:侯爷……救救妾身……救救妾身吧!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楚华谨没有再说话,转身出了齐姨娘的牢房,将啼哭的齐姨娘抛在了脑后。
诏狱已经审结,宁远侯楚华谨妾室齐萱,谋害宁远侯楚华谨的两任正室,特别是谋害原配嫡妻,一品国夫人裴舒凡,以妾杀妻,罪大恶极,被判斩立决,来年秋后问斩。
……从齐姨娘的牢房出来,楚华谨去了裴舒芬的牢房。
裴舒芬的牢房在诏狱的最里头,关押得十分严密。
牢房里没有天窗,只有一个小小的铁栅栏挡在门口。
看守裴舒芬牢房的女牢头取了钥匙,打开铁栅栏的锁孔,将铁栅栏拉开。
楚华谨弯着腰进了牢房低矮的门,来到里面,进来就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
楚华谨扫了一眼,便看见墙脚的马桶还没有收拾出去,便拿手掩了鼻子,走到离马桶远一些的地方。
裴舒芬在牢房里面也戴着枷,吃饭的时候,都是女牢头拿了调羹喂她吃,又不让她吃饱,一天只喂她一顿。
没几天就将裴舒芬饿得面黄肌瘦。
更别说每天沐浴啥的,统统是不可能。
她又不像齐姨娘那样,有娘家给她送东西,所以身上还是穿得在宁远侯府被缇骑带走时穿得那身衣裳。
此时已经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花样。
裴舒芬这几日一直努力将手腕偷偷地在枷上蹭,想将她手腕上绑得黄丝带蹭断,好让她能躲到自己的琅缳洞天里去。
这段日子的牢狱生活,已经让裴舒芬几乎绝望了,再也顾不得是不是有人会发现她的秘密,只要躲进琅缳洞天就行,哪怕再也不出来,她也不在乎。
——实在是受不了了!楚华谨进来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一个脏兮兮的女人坐在墙脚,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她脖子上的枷,手腕在枷上转来转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裴舒芬!——宁远侯来看你了。
女牢头跟着进来瞧了瞧,大声对裴舒芬道。
裴舒芬吓得手腕一抖。
侧过头,战战兢兢地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便看见宁远侯楚华谨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头戴赤金累丝嵌宝束发冠,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气宇轩昂,仍然是她初见他时,那样英俊挺拔的姿态。
过了这么多年。
裴舒芬前世情人的样子已经模糊了,只有楚华谨的样子在她心里根深蒂固。
侯爷!——侯爷,侯爷是不是来救舒芬的?舒芬冤枉啊!裴舒芬将枷撑在墙上,吃力地从地上跪坐起来,膝行到楚华谨身边,想抱了他的腿哭喊。
楚华谨急忙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裴舒芬身上的脏东西蹭到自己身上。
裴舒芬一扑之下,忘了自己还带着枷。
反倒栽在地上,被枷在脖子上磕了一下,大声咳嗽起来。
楚华谨一点也不为所动,等女牢头出去了,反手锁上了铁栅栏,楚华谨才半蹲了下来,和裴舒芬平视。
问她道:我有几个问题,在心里很久了。
本来不想问,不过如今看来,不问的话,恐怕这辈子都问不了了。
所以还是问了吧。
裴舒芬的秘密太多,一时不知道楚华谨指得是什么事,眼神有些闪烁起来。
楚华谨看着裴舒芬的样子,比以前瘦了许多,同时也憔悴了许多,不过到底年岁不大,就算是落魄到这种地步,还是没有齐姨娘看起来那么苍老。
侯爷要问什么?若是舒芬知道的,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舒芬陪笑着道。
楚华谨便低下头看着裴舒芬,先问了楚中玉的事:你对付曾亭也就罢了,中玉到底碍了你什么事?你为何要置她于死地?!楚华谨知道曾亭的正室架子摆得十足,专门折腾裴舒芬。
裴舒芬奋起反抗,也是情理之中的。
裴舒芬一下子激动起来,连声道:侯爷,妾身真正冤枉!妾身同中玉情同姐妹,怎么会去害她?就如侯爷所说,妾身跟她并无利益冲突,为何要跟她过不去?——完全是冤枉啊!缇骑对裴舒芬的案子,还没有审结。
因为裴舒芬死不承认楚中玉的死跟她有关系。
时隔这么久,缇骑也找不出有力的证据,除了知道楚中玉也死于寂寥花粉以外。
楚华谨也一直不相信是裴舒芬做的。
侯爷想想,中玉死了之后,谁是最大的得利者,谁就是真正的凶手!裴舒芬在诏狱这么久,也反复思量过。
她本来不知道楚中玉是被人害死的,现在缇骑说她也是死于寂寥花粉中毒,她才想起当时的情形。
楚华谨马上就想到了顶替楚中玉入宫的楚华朱,正是柳太姨娘的女儿,还有当初,柳太姨娘千方百计地想让自己向圣上求情,让楚华朱入宫伴驾。
这么说,是有人故设密障,声东击西了。
楚华谨笑了笑。
如果楚中玉的死,其实是跟柳太姨娘有关,倒是更合情理一些。
楚华谨同时也想起来了那一阵子,在楚中玉之前,自己的弟弟楚华诚,也突然得了急病身亡。
楚中玉和楚华诚一死,便像是给柳太姨娘的两个孩子腾了地方出来一样。
楚华谨在心底里微微冷笑。
是不是下一步,柳太姨娘的目标,除了那孩子,就是自己?想到这里,楚华谨踌躇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孩子,到底是谁的?裴舒芬愣了一下,未料到话题突然从楚中玉转到孩子身上,实在没有明白楚华谨的意思,愣愣地反问道:什么孩子?谁的孩子?楚华谨笑了笑,欠身过去,凑在裴舒芬耳边,轻声道:就是我们的世子。
还能有谁?——他到底是谁的孩子?你最好别胡弄我,我可不戴这个绿帽子!裴舒芬浑身一振,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华谨,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侯爷这是什么话?舒芬愚笨,真的是听不明白!楚华谨盯着裴舒芬不说话,黑黑的眼眸紧紧锁着裴舒芬的一举一动。
裴舒芬两眼大睁,嘴角微张,似乎真的不明白的样子。
楚华谨垂眸思索了一下,便对裴舒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再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自从西南做了钦差那次开始,就已经中了雷公藤的毒?一边说,一边留神看着裴舒芬。
只见裴舒芬全身抖了一抖,脸色慢慢变得灰白,看着楚华谨,脸上似悲似喜,似乎有好些话说不出来,十分伤心的样子。
这么说,你是知道了?楚华谨追问道,心里有些紧张,也有几分失望。
这女人,居然知道自己早就中了毒,却一声不吭,着实恶毒!说吧,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我不怪你,甚至也会放过那个孩子一马。
楚华谨的声音循循善诱起来。
裴舒芬愣了半天,才嘶哑着声音道:侯爷,那孩子,真的是侯爷的,千真万确。
若有半句虚言,让舒芬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其郑重的样子,也不像在撒谎。
好吧,若那孩子真的是我的,你告诉我,我中了雷公藤的毒这么些年,我是怎么能生得出来的?还是你有什么解药在手里?——你不会不知道,中了雷公藤的毒,是生不出孩子的吧?楚华谨心里渐渐燃起一丝希翼。
若是裴舒芬有解药,就好了。
他西南寻了这么久,都寻不到最关键的那一味药。
若是你真的有解药,我可以救你出去。
楚华谨抛出最大的诱饵。
第一百一十三章 琅缳洞天 上出去?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裴舒芬有些颓丧的双眼立时充满了希望,侯爷说真的?!你真的有解药?!楚华谨也十分意外,那解药已经绝种了,你在那里弄到的?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到裴舒芬头上。
她的琅缳洞天里面有解药,可是她却进不去琅缳洞天。
如果不是因为缇骑给她绑得的黄丝带和特别枷锁,她早就躲在里面不出来了。
哪里还能受这样的苦?!裴舒芬脸上神情变幻,楚华谨都看在眼里。
侯爷是如何知道您中了雷公藤的毒的?据妾身所知,这毒十分罕见,不仅解药难寻,就连这味毒药也是难寻的。
裴舒芬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着楚华谨的话,心里恍然明白了楚华谨对她儿子奇怪的态度。
给他取名字,没有按照嫡子的排辈来取。
很少来看自己母子,每次看到自己的儿子,都十分生疏,从来没有抱过他。
原来是以为这孩子不是他的,自己给他戴了绿帽子。
可是圣上却封了自己的儿子为世子,楚华谨想必是十分矛盾吧。
裴舒芬想到这里,心里有些奇怪。
侯爷的毒,明明自己已经给他解了啊?怎么又扯出中毒的事?!侯爷,那些个庸医误人不浅,侯爷可不要被他们骗了。
裴舒芬话锋一转,坚持楚华谨并没有中毒。
如果有可能,楚华谨也想相信裴舒芬的话,可是他自己的身子他知道,现在确实是和以前刚从西南回来的时候一样。
不过从西南回来之后。
他的身子也好转过一阵子的。
楚华谨隐隐觉得,裴舒芬似乎在其中起了一定的作用。
因为那一阵子,他一直跟裴舒芬在一起,而且裴舒芬是专门给他煎药的。
后来他远离裴舒芬了,这毒才又发作起来,且更频繁,更难受。
我是如何知道的,你就不用管了。
事实是。
我是真的中了毒,并不是庸医误诊。
你还是说说你有没有法子解毒吧。
如果没有法子,我也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楚华谨站起身来,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后退了两步。
转身想走。
裴舒芬咬了咬牙,对楚华谨道:侯爷,让妾身想一想。
过几天再给侯爷答复,可以吗?只要她能蹭断了这个该死的黄丝带……裴舒芬脑里灵光一闪,也吃力地站起身来,见牢房里没有别人,那女牢头也没有在门口窥探,便将戴着枷的双手凑到楚华谨面前。
低声道:侯爷可不可以帮妾身一个忙,将这黄丝带解开?楚华谨看了看裴舒芬手上的黄丝带,已经磨损得脏污了。
为何要解开?谁人给你系上的?楚华谨不动声色地问,比以前警醒仔细了许多倍。
裴舒芬对楚华谨的转变也很惊讶,嘴唇翕合了几下,嗫嚅道:绑着难受。
没有回答是谁给系上的。
看见楚华谨不愿意的样子,裴舒芬又加了一句:把它解了,妾身才好想法子给侯爷弄到解药。
不然绑着这劳什子。
妾身头晕眼花的,再想不出来。
楚华谨狐疑了一阵子,到底敌不过想得到解药的迫切,又觉得只是解开黄丝带,又不是解开枷锁,应该无碍的。
侯爷?裴舒芬又追问了一声,将戴着枷的双手举到楚华谨面前。
舒芬不让侯爷难做,只要解开左手就行了。
楚华谨伸出手,轻轻将裴舒芬左手腕上已经磨损了的黄丝带拽了拽,又去看打着结的地方,像是死结的样子。
手上暗藏的一支锋利的薄薄的柳叶匕首轻轻挥出。
将那黄丝带的死结割了下来。
裴舒芬试了试,发现黄丝带已经松动了,再用右手一拽,就要解开的样子,大喜,对楚华谨道:侯爷明日再来听信吧。
楚华谨点点头,回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裴舒芬:解药藏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取了,就想法子放你出去。
在楚华谨看来,裴舒芬的罪,远远不如齐姨娘那样严重。
楚中玉的死,楚华谨已经明白过来,应该跟裴舒芬无关,她是着了别人的道,给人背黑锅了。
而曾亭的死,楚华谨认为是曾亭咎由自取,裴舒芬是自卫而已,更不觉得裴舒芬做得不对。
只要裴舒芬真的拿得出雷公藤的解药,楚华谨觉得,将她救出来,跟着自己也不错。
可惜裴舒芬藏解药的地方,是楚华谨进不去,或者不能进去的。
侯爷明日来听信就行了。
舒芬等着侯爷救妾身出去呢。
裴舒芬笑着道,又对楚华谨求道:侯爷明日来的时候,帮舒芬带几身换洗衣裳,行吗?闻到裴舒芬身上的一股恶臭,楚华谨又后退两步,点点头,转身敲了敲铁栅栏。
裴舒芬黯然地也后退了几步,重新回到墙脚坐下,琢磨着什么时候去琅缳洞天一趟。
听见牢房里面敲铁栅栏的声音,女牢头过来看了看,见楚华谨站在栅栏后面,忙问:侯爷这就要走了?楚华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女牢头取了钥匙,将铁栅栏打开,又探头往牢房里面看了一眼,见裴舒芬还是同先前一样,坐在墙脚,便放了心,开了铁栅栏让楚华谨出去。
楚华谨走后,裴舒芬耐着性子等到天黑,等到夜深人静,诏狱里面的蛐蛐儿都睡着了的时候,才用右手将左手腕上的黄丝带拽了下来。
左手腕上的黄丝带被楚华谨拿匕首割断了死结,当然一拽就散了。
裴舒芬大喜,四处看了看。
她的牢房里总有一盏油灯亮在高处,让她想找一处看不见人影的地方都很难。
裴舒芬只好寻了一处牢房里面相对黑暗的地方,用右手磨蹭了自己左手腕上的胎记几下。
终于闪身又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昏暗的牢房里,只剩下一幅枷锁静静地躺在地上。
枷锁里锁着的人却不知所终。
裴舒芬不知道的是,在她牢房的隔墙之处,有一个镶了玻璃的小孔,每天十二个时辰有人轮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的牢房里,总有一盏灯光亮着,就是为了躲在隔壁的人能够有效的监视她。
看见裴舒芬突然凭空消失在牢房里,躲在另一端监视的女番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连连眨眼。
又拿出一块细棉布往玻璃上擦了擦,再将眼睛凑过去细看。
对面的牢房里,果然空无一人。
枷锁完好无损的躺在地上,似乎那里一直都没有人。
这芬姨娘,果然有些蹊跷之处。
那女番子嘟哝着。
赶紧推醒了旁边的人,情况有变,赶紧去报知上头的人知晓。
那人迷迷糊糊地醒来,也凑过小孔处看了看。
看见对面牢房空无一人的情形,那人也吓了一跳,问先前监视的女番子:有人劫狱了?!那监视的女番子反倒笑了:你睡迷糊了吧?这是诏狱啊,来这里劫狱,不是找死?!——就算是劫天牢。
也好过劫诏狱!对自己的监狱十分有信心。
被推醒的那人讪讪地笑了,又透过小孔,看见了地上那幅完好无损的枷锁,脸上的神情也严峻起来,回头对监视的女番子道:你在这里继续看着,我去报信。
说着,拉开自己的屋门,急匆匆地出了诏狱。
找上头报信去了。
裴舒芬来到自己的琅缳洞天,只觉得神清气爽,又活过来了一样。
她满怀感情地四处看了看,走了走。
虽然琅缳洞天的天不再像以前一样湛蓝明朗,地里的药材、花草和粮食也不像以前一样郁郁葱葱,等着她收割,到处都有一片昏黄枯萎的凋零气息。
可是就算如此。
也比那肮脏狭隘的诏狱要强多了。
裴舒芬既来了这里,就再也不想出去了。
她不能确定,自己出去了,还能不能再回来。
也不能确定,自己就算出去。
回到诏狱那个狭小的牢房里,自己还能不能原封不动地回到枷锁里面。
如果不能,那自己要如何解释,自己是怎样没有钥匙,却摆脱了枷锁的?!早先对楚华谨的话,只是她的缓兵之计而已。
可是不回去,自己的儿子怎么办?裴舒芬现下知道,楚华谨是以为那孩子不是他的,他被裴舒芬戴了绿帽子,所以才对自己的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想到这里,裴舒芬头一次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挫败感。
明明是他的儿子,却被认为是野种,偏偏自己还不能光明正大地为自己鸣冤昭雪!告诉楚华谨自己有琅缳洞天这法宝,有这些逆天的药草和粮食?——那是自寻死路。
看看这些人往她手上缠得写有佛偈的黄丝带,就知道那些人已经将自己当成了邪魔外道。
裴舒芬想起当日和她一起被带走的齐姨娘,手上可没有缠黄丝带。
这些黄丝带和特制的枷锁,明明白白就是专门对付她裴舒芬的!裴舒芬知道自己若是出去,就是让幕后挑唆告密的人得逞了,自己的下场说不定更惨。
可是自己若是放楚华谨一次鸽子,就坐实了这个儿子是自己偷人所生,保不定楚华谨恼羞成怒,责罚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裴舒芬又有些坐立不安。
自己到底是出去,还是不出去呢?可是不说出来自己为什么能解雷公藤的毒,自己的儿子就永远是野种,迟早有一天会被楚华谨,或者是那些躲在暗处窥探的人拉下马来!裴舒芬憋屈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大叫大嚷,找个人来狠揍一通,再使劲摇晃楚华谨的榆木脑袋,才能发泄胸中的不平之气!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谁提醒他们,自己能够随地遁走的?自己自从来到这个异世,发现自己有了琅缳洞天,可是十分谨慎,对谁都没有说起过。
而对方的做法。
却像是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也知道她有琅缳洞天这个法宝似地……那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裴舒芬很确信,她的琅缳洞天,只有她一个人能进去,而且也只有她自己进去过,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也从来没有带任何人来到自己的琅缳洞天。
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因为她试过,除了她自己以外。
她没法子带活的人来到琅缳洞天里面,只能带些书本、家具、首饰、衣裳等死物才行。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裴舒芬站在琅缳洞天门口冥思苦想。
她跟个游魂似地进了小楼。
小楼的一楼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厅。
裴舒芬进了大门,一眼就看见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幅古画。
这么多年过去,裴舒芬似乎只有最开始的时候,才仔细看过这幅画。
画上的图案很简单。
只是画着一面菱花镜,架在红色的木托架上,跟她三楼梳妆台上的菱花镜一模一样。
古画的下面,是一个紫黑色的香案,她现在知道,那香案是上好的紫檀木做的。
案上供着一个青铜小香炉,里面插着三支香。
香炉的左面,是一个梅花状的水晶托盘。
里面用清水供着几朵白莲花。
香炉的右面,是一个青花瓷的花樽,里面插着几根一尺多长的枯树枝。
等等!裴舒芬一边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边突然想起来,有两段日子,连她自己也进不去琅缳洞天。
一个就是她的嫡姐裴舒凡刚刚去世的头两年,她用尽法子也进不来。
另一个,就是她怀孕的那段日子。
也怎么都进不去。
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她的琅缳洞天,只有她一个人能够进去?当她怀孕的时候,其实是两个人,所以她不能再进琅缳洞天。
而她嫡姐死得头两年,她又没有怀孕,那时候。
她甚至连圆房都没有圆,她也进不去,又是什么意思?裴舒芬心里怦怦直跳,似乎有什么东西近在眼前,就要破土而出。
让她窥知这一切迷雾里的真相,可是又觉得迷迷糊糊,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之处。
是不是还有一个解释,就是琅缳洞天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灵魂?难道是她嫡姐死去的头两年,自己的琅缳洞天里进了别人,或者别的灵魂,所以……站在琅缳洞天的一楼楼梯处踌躇了半天,裴舒芬还是决定等一等再说。
若是她能寻到法子,能够自由操纵自己现身和消失的地点就好了。
她就可以趁机报复那些陷害她的人,特别是那个柳太姨娘,还有那个呼之欲出的幕后黑手!裴舒芬缓步来到琅缳洞天的二楼,翻看着那里的书籍。
这么些年来,裴舒芬也弄了不少有关大齐朝的书籍,放到琅缳洞天里面。
以前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动力来读这些佶屈聱牙的书,如今她却是有了时间,也有了动力看这些书。
在书架前浏览了一会儿,裴舒芬挑了本讲大齐朝爵位沿袭的律法书,慢慢读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裴舒芬终于找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也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楚华谨认定自己的儿子不是他的种,却依然一声不吭,容忍这个孩子做世子。
——原来是因为有军户的爵位世袭,是不能用记名嫡子的,必须得是真真正正的嫡子才行。
嫡姐裴舒凡的儿子楚谦益被楚家除了族,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在被夺了诰命夫人衔之前所生,就是楚华谨明面上唯一一个真正嫡出的嫡子!没有这个儿子,他宁远侯府的爵位就会被圣上收回,转到宁远侯府的二房头上。
等一等!裴舒芬脑里灵光一闪,想起来二房的老爷楚华诚,在楚中玉之前不久就病逝了的。
那就是说,如今真正有爵位继承权的,除了自己的儿子以外,就只有二房黄夫人所出的那个儿子了。
如果二老爷楚华诚真的不是自然病死,而是被人用高明的手段谋害而死,那么那个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楚华诚嫡出的儿子了。
只有这个孩子死了,然后自己的儿子也死了,又或是被揭穿所谓的身份,楚华谨又不能生了,这侯府的继承权,才会落到柳梦寒所出的儿子楚华瑜头上。
他和他姐姐楚华朱一样,是太夫人的记名嫡子。
可是这样一来,宁远侯府世袭的五万军户就保不住了。
因为这律法上写得明明白白,有军户的爵位世袭,必须是真正的嫡子,原配或者填房所出的儿子都算,可是记名嫡子是不可以承袭这样的爵位的。
只有将军户上缴,记名嫡子才能袭爵。
这是不是说,柳太姨娘将这侯府里所有真正有袭爵资格的人都做掉了,她的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将宁远侯府的军户上缴?这一连串的想法,让裴舒芬悚然而惊!柳梦寒原来打着这样的主意!真是个无可救药的鼠目寸光的无知女人!——裴舒芬恨恨地想,没有了军户,圣上岂不是更不将宁远侯府放在眼里?宁远侯府又拿什么震慑那些宵小之辈,保住三位皇子未来的太子之位!若是将来不是皇后嫡出的三位皇子之一登上大宝之位,他们宁远侯府的荣耀,就只是昙花一现,不会长久的!想到是自己一手促成柳梦寒入的宁远侯府,裴舒芬简直无地自容!她真的是抓只老鼠入米缸了!第一百一十四章 琅缳洞天 下裴舒芬一时方寸大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可以躲在琅缳洞天里明哲保身,那么她就得眼睁睁地看着柳梦寒将宁远侯府送上不归路。
可是她要是从琅缳洞天里出去,却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重新回到这个洞天福地。
裴舒芬环视着琅缳洞天二楼里的陈设,脑子里急速地思考着对策。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她是再也不能回到诏狱的牢房里去了。
就算她能完完整整回到枷锁里面将自己再锁起来,也来不及了。
那边有人每半个时辰就要在各个牢房前面检视一边,现在这个时候,一定有人发现她已经不在牢房里面了。
裴舒芬从二楼的书桌前起身,晃晃悠悠地来到了三楼。
三楼是一整间宽敞的屋子,布置成一个非常漂亮的闺房。
屋子南面放着一张巨大的红木漆金千工拔步床,床前有蝉翼纱的细帘垂地。
拔步床的正面精雕细刻着一对宝瓶,正面顶部的一排横栏雕着栩栩如生的和合二仙。
床的两侧还各垂下一个雨过天青色万字不到头的大络子。
拔步床的旁边,有一个精致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只有一面照不见人影的菱花镜镶嵌在红木的台座上。
裴舒芬这么些年,陆陆续续将一些极为珍贵的衣料和服饰偷偷带到这个地方藏了起来。
拔步床上,也铺着最精致的床帐,等着她安眠。
拔步床后面,被裴舒芬开辟出一个盥洗室。
只可惜这个琅缳洞天里没有湖泊水井,不然她就不用辛辛苦苦从外面打水进来沐浴了。
裴舒芬叹息着掀开了盥洗室的帘子,看见盥洗室的木架子上,有一个铜盆,里面只有半盆水。
如果有热水沐浴就好了。
裴舒芬心念一动,闭上眼轻轻摩索着自己左手腕上的梅花形胎记,默默想着她的春戊院的耳房隔间烧热水的地方。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裴舒芬觉得自己如腾云驾雾一般,有些失重的感觉,再睁开眼,果然就到了宁远侯府春戊院的耳房隔间里。
只可惜她被抓到缇骑的诏狱有些日子了这个春戊院似乎已经荒弃了。
炉子是凉的,炉子上面坐着的水壶空空如也。
裴舒芬来不及感慨,听见外面似乎有人说话,便赶紧按了自己左手腕的梅花形胎记一下,集中精神想着自己的琅缳洞天,转眼就回到了自己的洞天福地。
她是不是找到了自由沟通琅缳洞天和外界天地的法子?!裴舒芬心里十分激动。
她以前来往琅缳洞天和外界的时候,不需要考虑到底去哪里所以只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而已。
原来她还可以操纵自由来去的起点和终点!这一次,她真正感觉到了拥有这个随身空间的自由随意!这个琅缳洞天,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功能和用途?!裴舒芬高高兴兴地在琅缳洞天里面转了几个圈,还做了几个她前世的芭蕾舞动作。
只可惜荒废了这么多年,很多东西都已经忘了。
既然知道怎么控制她出入的地点,裴舒芬便顺顺利利地来到了中澜院的小厨房。
她知道,那里一向是十二个时辰不断火的。
虽然曾亭已经不在了可是中澜院作为宁远侯府的正院,还是正常运作。
特别是宁远侯楚华谨这时从西南回到了府里,已经住到了中澜院里。
裴舒芬来不及去窥探楚华谨在干什么只是忙忙地从炉子上提了一壶烧开了的热水,带入了自己的琅缳洞天,注入自己以前准备的浴桶里面。
那个浴桶很大,裴舒芬往返几次,终于将小厨房里面热着的热水全部弄走了才罢休。
第二天中澜院管小厨房的人发现小厨房里无端端地丢了这么多的热水,还以为出了狐仙大人,还专门寻了几根香和一只烧鸡来拜神。
裴舒芬在琅缳洞天里面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上自己以前放在这里的衣裳,顿时觉得又神清气爽,活了过来。
她就知道老天还是待她不薄的!裴舒芬在琅缳洞天的三楼睡了一觉醒来,知道外面也天亮了,倒是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去了自己的药圃里采了雷公藤的解毒药草过来,又做了一瓶解药,以图后事。
贺宁馨在镇国公府里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须弥福地的异常了。
这两年,她从怀孕开始,就再也不能进去自己的须弥福地。
后来生了小子言,又成天忙着带孩子,还有镇国公府里的大小事体,去须弥福地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她的弟妹卢珍娴已经快要临产了,自然每天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胎,万事不理。
还有镇国公府的三小姐简飞怡下个月就要出嫁,贺宁馨又要忙着做最后的准备。
六十四抬嫁妆理了又理,生怕出了茬子。
所以贺宁馨近来早起晚睡,十分辛苦。
简飞扬看着贺宁馨这样忙碌,很是心疼,便专门去贺宁馨的娘家请了贺宁馨的娘亲许夫人过来,帮着料理简飞怡的婚事,才让贺宁馨每日能多歇息一两个时辰。
这天午后,贺宁馨吃过午饭,又觉得困倦不堪,便跟自己的娘亲许夫人说了一声,回自己的内室歇息去了。
许夫人又让小厨房做了安神的汤药,给贺宁馨送过去喝。
贺宁馨歇晌午觉的时候,一丝声响都不能有,否则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致远阁的丫鬟婆子都知道夫人的这个习惯,所以没到晌午,致远阁里鸦雀无声,有职司的丫鬟婆子穿梭往来,也都是轻手轻脚。
贺宁馨的大丫鬟白茶和红茶更是专门守在致远阁上房的门口,盯着上房回廊和致远阁的院子,生怕有人阄出一丝声响,影响了贺宁馨安眠。
贺宁馨回到内室,歇下了钗环,将床帐放了下来,倒头便睡。
这一次,她睡得极不安稳。
每次刚一睡着就觉得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有时候是贺宁馨,有时候又是裴舒凡,让她无所适从噩梦连连。
当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贺宁馨从床上坐了起来,仔细回想着自己刚才的梦,却怎么也记不清了,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一直在照着一面菱花镜……那面镜子看着好生眼熟……贺宁馨蹙着眉头细细思索眼神慢慢落到自己脚踝上的兰花型胎记顿时明白过来。
—定是须弥福地有事!以前没有怀孕的时候,贺宁馨对须弥福地十分敏感。
那里有风吹草动,她都能立刻感应到。
这一次,她却迟钝了许多,以至须弥福地都入了梦,才将她唤醒。
想到这里,贺宁馨立时摸了摸自己的胎记,便闪身进了须弥福地。
须弥福地里似乎比她上次来的时候,还要萧条。
贺宁馨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二楼看见二楼的书架上,多出了许多书籍,还有书案上,也多了几瓶药丸。
贺宁馨打开瓶盖嗅了嗅。
原来又是治雷公藤的药丸。
难道裴舒芬又要出手了?可是她不是被缇骑用了写有佛偈的黄丝带控制住了,不能再进到琅缳洞天里面去?贺宁馨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难道那些东西已经关不住裴舒芬了?贺宁馨摇摇头,放下药丸,举步走到三楼。
三楼里面,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贺宁馨坐到梳妆台前,摆弄了几下梳妆台上的菱花镜,就看见了近来在对面的琅缳洞天里面发生的事情。
果然裴舒芬已经脱离了黄丝带的束缚,逃到了琅缳洞天里面。
看见裴舒芬在琅缳洞天里面一次次地取热水,然后在里面沐浴,换衣,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贺宁馨倒有些好笑。
这个女人不管她的心思多么恶毒,做得事有多糊涂,可是有一点,贺宁馨觉得连自己都不得不佩服她,就是她有一股永远不言败,也不放弃的顽强在里面。
裴舒芬身上遇到的许多事,要是放到别的女人身上,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
可是裴舒芬不仅活了下来,还一次次地企图翻身,卷土重来。
贺宁馨深深觉得,自己如果不是有了须弥福地,可以就近观察裴舒芬的一举一动,自己也不一定能保证对付得了她。
实在是裴舒芬的所思所想太过奇特,贺宁馨觉得一点都不像大齐朝里面正经的闺秀。
看着裴舒芬在琅缳洞天那边走来走去,听见她在那里高高兴兴地仰头大笑,还听见她说她终于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贺宁馨全身一个哆嗦,有了十分不好的联想。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件事,贺宁馨不久之前才有过体会。
那一天,她到须弥福地里查医书《百草集》,突然心有所感,觉得小子言那里似乎出了问题,情急之下,满心念着小子言的厢房屋子,从须弥福地里闪身出来,发现自己正好到了小子言所住的厢房里面。
幸亏厢房里面没有别人,只有小子言一个人从炕上摔到地上,一股气憋在嗓子眼里,小脸涨得青紫。
幸亏贺宁馨来得及时,才将小子言救醒。
小子言的乳娘和丫鬟从外面进来,看见夫人居然在内室里抱着小子言走来走去,都吓了一跳。
不过她们刚好趁小子言睡觉的时候,出去领了饭菜过来,谁知就这么点儿功夫,小子言就从炕上摔了下来。
贺宁馨很是生气。
小子言这样大的孩子,身边离不了人的。
自己费了那么多功夫,挑了好几个丫鬟婆子,还有乳娘照看,就是想让小子言身边一时一刻也离不了人。
这些人倒好,居然一起放下小子言,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样的下人,要她们何用?!贺宁馨没有心软,呼啦啦将小子言身边的丫鬟婆子都重新换了一茬,只有乳娘暂时还留着,不过也另外寻了一个乳娘。
两个乳娘一起照看小子言,等他再大一些,用不着乳娘了,就将两个乳娘给二房的简飞振和卢珍娴做备用去。
卢珍娴已经寻好了乳娘,只是一个乳娘担心不够用,所以也跟贺宁馨说了,想找两个备用。
贺宁馨也早就答应了,要把小子言的乳娘给卢珍娴做备用。
那次事故以后,贺宁馨便知道了她可以选择自由出入须弥福地的地点。
没想到裴舒芬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贺宁馨感觉到一种深切的不安。
以裴舒芬的胆子,能做出什么事,贺宁馨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到了晚上,万籁俱寂的时候,裴舒芬终于又小心翼翼地从琅缳洞天里出来,来到中澜院的小厨房里。
这一次,她发现了灶台上供的香和烧鸡,大喜过望,赶紧将烧鸡顺到了琅缳洞天里面。
贺宁馨一直忧心忡忡,晚上推说身上不舒服,将简飞扬赶到外院去睡。
自己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又进到顸弥福地里,观察裴舒芬的一举一动。
她看见裴舒芬消失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烧鸡。
贺宁馨再心事重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裴舒芬又消失了。
没过多久,她又出现了。
如此反复,似乎她想去一个地方,却总也进不去一样。
贺宁馨看得津津有味,不断猜测裴舒芬想去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最后裴舒芬似乎改了主意,去了一个旁的地方。
这一次,她消失的时间比较长。
贺宁馨在须弥福地的镜子前面等得脖子发酸,眼睛发涩,也没有等到她回来,便趴在镜子前面睡了。
裴舒芬之前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时候,却是想试试去宫里头见和熙公主去。
可是她费了许多力气,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默想皇宫里面的点点滴滴,她都进不去皇宫里面。
每一次,她都出现在外宫城的城门外面。
好几次,她差点被巡夜的宫廷禁卫们发现,只好又仓促回到琅缳洞天里面。
裴舒芬悲哀地发现,原来书上说,圣天子有百灵护佑,不是瞎说的。
至少整个皇宫,像是有个罩子罩着一样,她从琅缳洞天里面,根本进不去!第一百一十五章 苦思对策既然皇宫她进不去,裴舒芬转念一想,便回去了宁远侯府的春戊院。
她被贬作妾室的时候,楚华谨还算厚道,没有将她的私房和陪嫁拿走,而是让她带去了春戊院。
裴舒芬那时候还不知道有一天,琅缳洞天会成为她唯一的栖身之地,所以并没有将自己大部分私房财产放到空间里面。
后来她被缇骑抓走的时候,也十分仓促,更是来不及转移财产。
现在居然事情发展这种地步,裴舒芬便打算先将自己的私房财产取出来再说。
曾经她也遗憾过,她的琅缳洞天只能让她一个人进去,不然她可以带自己的儿子一起躲在里面。
可是再一想,就算能带她儿子进去,可她儿子年岁还小,难道一辈子让他如土拨鼠一样躲在琅缳洞天里面不出去?他如何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哪怕是自己,也不可能真的从此一辈子躲在琅缳洞天里面,再不出去了。
琅缳洞天再好,可是这种与世隔绝,只能自言自语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的好。
只要她能助三位皇子成事,她就有平反昭雪的一天,她就能从这个琅缳洞天里面出去,重新生活在阳光底下!她的儿子也才能遍享荣华,富贵一生!她不是帮宁远侯府,她不过是借宁远侯府的势,为自己和儿子谋个前程而已。
想到这里,裴舒芬便不再跟皇城过不去,转身去了宁远侯府。
宁远侯府的春戊院她昨晚就回去过一次,渺无人烟,应该无事的。
她的私房一向都藏在春戊院正房内室的衣箱底下,还有她的妆奁匣子里面。
她的衣箱和妆奁匣子都是表面上看上去普普通通,可是内里都是另有乾坤的。
就算是她最亲近的贴身丫鬟,也不知道里面的秘密,都以为她的私房是藏在京城罗家的钱庄里面的。
悄没声息地来到春戊院上房内室的净房里,裴舒芬静静地在黑暗中待了一会儿,见屋里果然没有旁人,四处都是漆黑一片。
她凝神朝外头听了听,也没有听见人声。
裴舒芬蹑手蹑脚地走到净房的门帘旁边,掀开净房的帘子朝外看了屋外的月光透过没有拉帘子的窗户照了进来,将正房内室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
屋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像是被人抄过家似地,一片狼藉。
倒是没有旁人在里面。
裴舒芬从净房走出来,迅速走到她放箱笼的墙边上,打开倒数第二个箱笼。
不出她所料,里面果然被人翻得乱糟糟的。
裴舒芬看见那些略好一点的皮毛衣裳都被人拿走了,心里不是不懊恼的。
她探手进去,在箱笼底部摸了摸,寻到机关处,轻轻拧开,露出里面的一个小小的暗格。
裴舒芬将自己的房契、地契和铺子的契纸都放在这里。
小小的一沓册子,包在一层油纸里面,都还是放得好好的。
裴舒芬微笑着取了出来,塞到怀里,又随手拿了几件剩下的皮毛衣裳,抓了个玉色弹墨里的包袱皮包了起来。
然后来到梳妆台前。
她的妆奁匣子同样被翻得乱七八糟,略微像样点儿的首饰都被人拿走了。
裴舒芬也懒得想到底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干得,还是柳梦寒派人来搜过她的屋子,反正都是这些看不得她好的人……好在那些好一些的首饰,她早就带到琅缳洞天里面去了。
这个妆奁匣子里面,不过都是些普通货色,裴舒芬还不放在眼里。
她走过去,将三层的妆奁匣子倒扣在梳妆台上,把里面剩下的首饰都倒了出来,再将一层层的小抽屉取出来,就看出来这个匣子的底部,比一般的妆奁匣子要厚实。
*非常文学*裴舒芬伸手过去,打开了妆奁匣子的底部暗层,将藏在里面厚厚的一沓银票取了出来。
她历年管家所得,包括上一次助柳梦寒入府所得的银子,都在这里面了。
收拾好包袱和银票,裴舒芬想了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另有乾坤的妆奁匣子也包了起来,一起带回了琅缳洞天。
后来又跑了一趟,将她有暗格的箱笼也拖了进来。
这两趟跑起来着实有些累。
裴舒芬顾不得收拾屋子,径直回到琅缳洞天的床上睡着了。
贺宁馨趴在对面的须弥福地的梳妆台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从镜子的回放功能里,看见了裴舒芬如蚂蚁搬家一样一样往琅缳洞天里面搬东西,不由有些诧异:难道裴舒芬想住在里面永远不出去了?那她的孩子怎么办?眼看天色不早了,贺宁馨也顾不得在里面多待,匆匆忙忙地从须弥福地里出来,在自己床上歪着歇了会儿就天亮了。
而宁远侯府里,中澜院小厨房里的厨娘都在窃窃私语,说她们府里出了狐仙大人,将她们供奉的烧鸡笑纳了。
宁远侯楚华谨次日醒来,便去了诏狱见裴舒芬,却被告知,他不能再进去见裴舒芬。
楚华谨十分愤怒,怒气冲冲地去了安郡王府寻安郡王问个明白,安郡王却避而不见,说是去宫里回话去了。
楚华谨踌躇了一下,想起在西南见到的那些给他的建议,到底不敢进宫,怏怏地回了宁远侯府,思索着下步该怎么办。
曾亭的丧事正办得如火如荼,楚华谨却没有丝毫心情,更不想去灵堂里面给曾亭守灵去。
曾亭的娘家人十分生气,正在停灵的会芳阁闹呢。
楚华谨置若罔闻,让柳梦寒一个人在那里应付曾亭的娘家人。
楚华谨独自坐在中澜院的上房内室里,捧着一杯清茶发呆。
安郡王府的人倒是没有敷衍楚华谨。
安郡王确实不在府里头,而且也进了宫,就是因为裴舒芬的事,不过安郡王先去的是镇国公府,要见一见镇国公夫人贺宁馨,然后再进宫。
裴舒芬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特制的枷锁里面金蝉脱壳,离开了诏狱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那些有些道行的奇人异士也有这样的本事。
只是没想到一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子,又嫁入世代勋贵的宁远侯府做过主母的裴舒芬,也有这样的本事。
镇国公夫人贺宁馨是第一个提醒他们注意裴舒芬的人,安郡王觉得贺宁馨似乎还有隐瞒,便想着去打听一下,看贺宁馨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知道裴舒芬的去向。
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最让帝王们忌惮。
好在皇宫不是白建的,数百年的帝王之气足以抵挡任何邪门歪道。
可是皇帝也不能只待在皇宫里面不出去。
为了皇帝的安全,这种可以不受拘束,自由来去的人士,一般是不能留在这个世上的。
安郡王知道宁远侯府在圣上心里地位不一般,便先去了镇国公府寻镇国公夫人贺宁馨说话。
贺宁馨刚起了床,吃过早饭,送了简飞扬出去衙门里点卯,自己便去了致远阁的偏厅里听管事媳妇回话,又要等着自己的娘亲许老夫人过来接手简飞怡婚事的筹备。
简飞怡的年纪实在不小了,虽然她不是简飞扬和简飞振的亲妹子,可是当亲妹子一样跟他们一起长大,平日里也还算听话。
简老夫人去了这么些年,没了简老夫人的影响,简飞怡也逐渐转变过来,成了个象模象样的大家闺秀。
贺宁馨不是小气的人,为了简飞怡的脸面,给简飞怡办了十分丰厚的嫁妆,以免她因为年岁太大,嫁到夫家被人看不起。
女人有了丰厚的陪嫁,就算是寡妇再嫁,也能直得起腰杆,更别说简飞怡还是黄花闺女。
不过贺宁馨还没说上几句话,便听婆子过来传话,说是安郡王来了,想见夫人一面,有要事相商。
贺宁馨立时明白了安郡王的来意。
一定是诏狱的人发现裴舒芬不见了,层层上报,终于报到了缇骑大头目安郡王那里去了。
请王爷去平章院。
我马上就来。
贺宁馨吩咐婆子,自己起身回了正房内室,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出来。
安郡王在镇国公府的平章院上房屋里刚刚坐下,便看见贺宁馨扶着小丫鬟,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进了平章院的大门,不由有些头疼。
—带着那么多人,这镇国公夫人是故意的吧?贺宁馨带着人进了平章院,来到上房正屋里,先和安郡王彼此见了礼,寒暄了几句,便分了宾主坐下。
安郡王还要赶着进宫面圣,便对贺宁馨长话短说,道:夫人,上次多亏您提醒,才让我们顺利地抓到了人犯。
不过我们现在又有了麻烦,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贺宁馨笑着点头,示意安郡王稍安勿躁,转头一一吩咐自己带来的丫鬟婆子:白茶带人去二老爷院子里,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剩下的人去门口守着。
因为小子言的出世,简飞扬和简飞振都升了级,从大爷和二爷,变成了大老爷和二老爷。
一大群丫鬟婆子转眼间呼啦啦走得一干二净。
安郡王沉默地低头喝了一口茶,便将茶杯放在旁边的条桌上,等着贺宁馨开口。
贺宁馨等屋里的人都走光了,才笑着问安郡王:出了什么问题?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
安郡王本来就对贺宁馨有成见,此时见了她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更是有些不顺眼,便没好气地道:镇国公夫人就不要卖关子了吧。
又拱了拱手,对贺宁馨道:那裴舒芬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望镇国公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给小王解惑。
语气已经隐隐有些怒气。
贺宁馨知道安郡王为何生气,她也并不放在心上。
此事本来就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她能事先提醒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难道还要自己跟他们说,因为自己也有一个须弥福地,而且还能通过镜子监视裴舒芬?!—除非自己是不想活了,才会这样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安郡王不必生气,我知道得,上次都说了。
安郡王还请告知臣妇,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贺宁馨笑着轻言细语地道。
贺宁馨的语气沉静淡然,让安郡王有些急躁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安郡王明白自己刚才有些失礼,赶紧起身,对贺宁馨长揖在地,道:小王刚才心浮气躁,出言不逊,还望镇国公夫人恕罪则个。
贺宁馨起身让在一旁,避不受礼,含笑道:安郡王有话就说,不必多礼。
安郡王定了定神,唏嘘道:上一次,我们诏狱碰到这样的事,还是翠微山又传出门徒下山游历的时候。
翠微山是大齐朝里一个最神秘的门派,据说当初太祖皇帝成就大业,就离不开翠微山的相助。
不过大事既成,翠微山功成身退,完全从俗世中退了出去。
翠微山最后一任掌门无涯子蝉蜕之后,翠微山便在大齐朝消声匿迹了。
听见安郡王居然将裴舒芬和翠微山门人相提并论,贺宁馨暗暗觉得好笑。
不过安郡王又说了一句话之后,贺宁馨便笑不出来了。
这事出了之后,我便着人去仔细调查这位裴家庶女的底细,却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裴舒芬五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都以为她活不了了,却又活了过来。
我们找到了当初给她诊脉的大夫,那位大夫至今都不明白,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又活了过来?安郡王说起了缇骑查到的裴舒芬的往事。
裴舒芬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的事,在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是知道的。
不过那位大夫至今坚持裴舒芬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却让贺宁馨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想到裴舒芬种种隔路的言行举止,贺宁馨猛然发现,裴舒芬说不定和自己一样,外面的壳子虽然在,其实内里早就换了人了!而且换得不知是何方神圣,总之不是大齐朝的人!这样一想,贺宁馨心底最深处的那丝歉疚和犹豫,终于烟消云散。
对付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总比对付自己的血亲姐妹要来得坦然一些。
就算这个误以为的血亲姐妹,曾经无意中要了自己的命,也曾经狠毒地要置自己的儿子以万劫不复之地……贺宁馨也霎时明白,为何裴舒芬能这样下得了手,先夺了自己的命,然后嫁了自己的丈夫,坐上自己的位置,还要谋害自己的儿子。
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血亲姐妹的关系?也许就算是同胞姐妹,也有人做得出这些不留余地的事情。
可是将对方当作一个陌生人,在贺宁馨看来,却更能接受一些。
至少她以后再面对裴家的老爷,自己原来的爹爹裴立省的时候,能够更自在一些。
她的妹子裴舒芬,应该是五岁的时候已经死去了。
安郡王留神看着贺宁馨怔忡的样子,静静地没有打扰她。
贺宁馨也只不过出了一会子神,便笑着问道:安郡王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安郡王惊讶:你难道还不知道?贺宁馨反问:诏狱里面发生的事情,我一个内宅妇人,怎会知道?丝毫不上套。
安郡王顿了顿,便不再绕圈子,对贺宁馨道:裴舒芬跑了。
贺宁馨挑了挑眉,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跑了?安郡王是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从守卫森严,比天牢还要严密的诏狱跑了?——安郡王请告诉小夫人,她是如何做到的?安郡王更是丧气,恨恨地道:我若是知道,就不来请教夫人了。
说着,将裴舒芬凭空从牢里消失的情形,又说了一遍,末了还道:我去诏狱里亲自看过。
那枷锁完好无损,上面的封条都还在,就好像她突然缩小了,从枷锁的缝隙里钻了出去一样。
贺宁馨沉默了半晌,打趣道:这位裴姑娘,应该是没有练过缩骨功吧?安郡王苦笑着摇头:应该是没有。
就算练过缩骨功,她能摆脱得了枷锁,却出不了诏狱的。
从诏狱的最深处,到外头的大门,有七十二道关卡。
就算是翠微山的门人下山,也不可能一道关卡都不惊动,就闯出了诏狱。
裴舒芬就是被关在诏狱最里面的牢房里,除非她有神仙相助,否则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诏狱的牢房里面。
贺宁馨想了想,问安郡王:那写了佛偈的黄丝带呢?安郡王从袖袋里取出黄丝带,递给贺宁馨,道:请看,这黄丝带被人割断了。
贺宁馨了然,笑着问安郡王:近来可有人去牢房看过裴舒芬?安郡王点点头,笑道:夫人真是一点就透。
——确实有人前天晚上去看过裴舒芬,正是宁远侯楚华谨。
贺宁馨把玩着黄丝带,脑子里苦思着对策,嘴里却说着闲话:安郡王,以后您这诏狱里面,探访的人可要搜身才是。
您看看这里,明显是用刀割断的。
若是他义高人胆大,突然劫狱怎么办?116听见贺宁馨揶揄诏狱的探访制度,安郡王讪讪地笑了笑,道本来都是要搜身的。
不过宁远侯身份特殊,狱卒们就大意了。
—一以后再也不会了。
其实不是搜不搜身的问题,关键是那黄丝带,就算是没有刀,哪怕用手解也是弄开的。
以后探访的时候,一定要有人在旁边陪着就是了。
这一次躲到一边去的女牢头,已经受了责罚,贬到下面去了。
贺宁馨也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裴舒芬有这样逆天的法宝,除非在外面逮住她就一刀子送她上西天,否则真是很能将她正法。
可是想一想裴舒芬的来历,贺宁馨又不确信,在外面杀了她,是否就能一劳永逸?焉知她的魂魄不会逃进她的琅缳洞天里面,以后寻到合适的机会,就如同裴舒凡当年一样,再颇茧重生为贺宁馨,再世为人?!贺宁馨在脑子里一瞬间转了千百个主意,又一一否决了自己。
安郡王在旁边也皱着眉头想对策,不知道等会儿进宫了,要怎样对宏宣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胡弄过去。
贺宁馨手里揉着黄丝带,突然问起来关于宁远侯楚华谨的事:安郡王,宁远侯去诏狱里只看了裴舒芬,还是两个姨娘都看过了?安郡王一愣,继而才从自己的冥思苦想里抽离出来,回想着昨日缇骑的人给他说得宁远侯去诏狱看人的情形,对贺宁馨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两个姨娘都见了。
不过齐姨娘那里,他只是追究了齐姨娘为何要谋害先夫人裴舒凡。
安郡王一边想,一边道。
贺宁馨苦笑了一下,低声自语道:这有何好追究的?左不过是‘不甘心,三个字。
安郡王愕然,忍不住反问贺宁馨:夫人如何知道齐姨娘是怎样回答的?——可不正是‘不甘心,三个字!贺宁馨微笑着看向安郡王,敷衍道:我不过是猜猜而已。
都是女人,自然明白女人的心思。
齐姨娘的心思,贺宁馨以前就明白就是楚华谨看不穿而已。
楚华谨以前总觉得,女人愿意不计名份的跟着他,一定是爱他爱惨了,才什么都顾不得了别说做妾,就是做个没有名份的外室都行。
——其实也是楚华谨低估了女人。
都是高门大户里面养着的嫡女,从小受着嫡庶有别的教导长大,怎么可能为了一己私情,就让家族蒙羞?自然是期盼着后面有更大的好处,前面才肯忍辱负重了。
不敢贺宁馨对齐姨娘的心思虽然看得很透彻,却对裴舒芬的心思总是有些不了解。
现在想起来也是因为裴舒芬跟她们这些大齐贵女不是一路人的缘故。
那在裴舒芬那里,宁远侯又说了些什么话?贺宁馨又问。
安郡王却有些尴尬。
他们都没有想到,宁远侯楚华谨还肯出手帮一个谋害了他妹子和妻子的姨娘。
再说了,楚华谨先前在府里头被一个曾亭就整得焦头烂额,缇骑里面从上到下,对他都存了几分轻视之心,谁也没有将这样一个看上去像个软蛋的人放在眼里。
这件事,是我们疏忽了。
我们都没有想到这宁远侯,还有些脑子,不是一味被妾室填房拿捏的软柿子。
他和裴舒芬似乎有些交易,我们的人并没有听清楚。
安郡王讪讪地道。
贺宁馨却听着有些奇怪。
楚华谨是不太聪明,可是公子哥儿该有的那些脾性,他是一样不少。
自负、贪心,又心狠手辣,而且有着勋贵里面公子哥儿常有的志大才疏的毛病。
被妾室填房暗中牵着鼻子走有可能,但是因此就变成了软柿子,绝无可能。
楚华谨有多刚硬自负,贺宁馨知道得很清楚。
安郡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却有些不明白。
贺宁馨忍不住问道,那宁远侯楚华谨我也曾经见过几次,觉得他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被称为‘软柿子,的人。
安郡王笑了笑,掩饰着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水,才低声对贺宁馨道:这些事,本来是缇骑的秘密,不当跟夫人说起。
贺宁馨只好立刻道:·……既然安郡王为难就不要说了。
不过我们有求于夫人,自然可以例外,对夫人说说也无妨。
安郡王笑着道。
贺宁馨被噎了一下,只好也跟着讪讪地笑,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刺了安郡王一句:安郡王想说就说吧。
安郡王便将缇骑在宁远侯府探知的曾亭对宁远侯的种种恶劣行径一一说了出来,末了,又道:夫人您看,宁远侯就这幅胆子,岂不是丢尽了男人的脸?就他这样的人,怎么让人看得起?怎么会有人真的去把他当回事?!贺宁馨脑子里警铃大作。
不对劲,很不对劲。
楚华谨这个人,顺毛捋还行。
要是像曾亭那样明晃晃地用武力对付他,以楚华谨的个性,早就想法子对付曾亭了,哪会只想着一走了之这么丢面子的事?!楚华谨这番作态,牺牲也够大的,或许将宏宣帝都瞒了过去,可是却瞒不过跟他做过多年夫妻的裴舒凡。
楚华谨是什么性子,贺宁馨可以说比什么人都清楚。
这样性子的人,对曾亭那样的行径,不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说随便设个圈套,给曾亭个教训是做得到的。
可是他却似乎完全雌伏在曾亭脚下,任她为所欲为。
贺宁馨知道,世间有些男子,确实是畏妻如虎,被妻子拿着鞭子管得服服帖帖。
不过宁远侯楚华谨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难怪他一求外放,圣上就准了。
想来曾亭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呢……贺宁馨嘴角噙笑,缓缓地道。
她如今对宁远侯府的关注,比以前少多了。
宁远侯楚华谨外放的消息,还是楚华谨去了西南好久,才无意中从简飞扬那里得知的。
而曾亭在宁远侯府驯夫的这些事,贺宁馨也无从得知,今儿才从安郡王那里第一次听到。
贺宁馨说的这番话安郡王要想一想,才能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
夫人的意思是,这是他们俩合谋唱得一出戏?安郡王心下隐隐觉得不妙-。
贺宁馨却摇摇头,含笑道:曾亭倒未必做戏。
——哪有做戏做到把自己的命都陪进去的地步?再说宁远侯也未必有那样的深谋远虑,想来也都是凑巧而已。
也不肯说楚华谨是做戏。
毕竟她现在是贺宁馨,如果对楚华谨和裴舒芬的事,事事都说得那样准,别说宏宣帝那样多疑的人,就连简飞扬那样充分信赖她的人,心里都会有异样的。
贺宁馨默默地对安郡王留了一手。
安郡王倒是没有察觉到贺宁馨的异样,只觉得贺宁馨说得非常合情合理。
曾亭确实是在两个妾室的谋害下,命入黄泉了的。
这是做不了假的,他们缇骑也派人验过尸。
而宁远侯楚华谨这么些年,更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大才,就连他爹老宁远侯楚伯赞,也没有将担子放在他身上,而是事事都瞒着他,将大事都交给他早逝的儿媳裴舒凡打理的。
这样说来,宁远侯到底是有求于裴舒芬,还是可怜她,才帮她解了手腕上的黄丝带?贺宁馨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安郡王偏着头想了想,拿手敲了敲自己头上戴的八宝珍珠粉色簪缨束发银冠·缓缓地道:大概是有求于她。
——因为第二天,宁远侯又去了诏狱,要求见裴舒芬。
可是那时候,裴舒芬已经金蝉脱壳了。
你们诏狱拿不出人给宁远侯瞧,只好不许他见人,是不是?下面的话,贺宁馨顺理成章地帮安郡王说了。
安郡王苦笑着点头:到底瞒不过夫人。
正是如此。
又补充道:此事要报于圣上知晓,还望夫人施以援手,不吝赐教!贺宁馨此时也拿不出一劳永逸的主意,闻言赶紧起身行了一礼,道:安郡王言重了。
小妇人居于后宅,所知有限,真是没有什么主意。
当初小妇人知道的事,已经都跟安郡王说过了。
安郡王露出失望的神色。
贺宁馨有些不忍,轻声提点他道:也许,你们可以去问问宁远侯楚华谨,看看他所求何事,说不定可以知道一些关于裴舒芬的线索。
安郡王心里一动,有些茅塞顿开,站起身笑着拱手道:夫人旁观者清,果然聪慧。
小王这就入宫,给圣上禀明此事。
贺宁馨笑着送安郡王出府,一路上含蓄地提醒安郡王,不要提镇国公府在此事中的作用,都说是缇骑做的就可以了。
安郡王心领神会,笑着告辞道:小王理会得。
小王今日前来,也只是寻镇国公叙旧而已。
可惜镇国公不在家,只好叨扰夫人了。
贺宁馨点点头,在二门上跟安郡王道了别,目送着安郡王出去了。
安郡王从镇国公府出去,径直进了宫,给宏宣帝回报了裴舒芬的情形,只说是诏狱的狱卒一时疏忽,让她钻了空子逃了出去。
宏宣帝对裴舒芬和齐姨娘的案子其实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先前只是听说此案跟宁远侯先夫人裴舒凡有关,又担心宁远侯府妻妾争风的丑事给大皇子抹黑,所以才让缇骑接手,不让刑部的人主审。
图得就是缇骑的人口风更严而已。
如今听说裴舒芬居然逃了出去,宏宣帝冷笑着道:给朕下海捕文书,捉拿此女归案!想逃,没那么容易!裴舒芬还欠宏宣帝好几条人命呢,没那么容易放过她的!安郡王正等着宏宣帝这句话,闻言赶紧行礼道:臣弟遵旨!裴舒芬很快就发现,她似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等着抓她。
画着她的头像的海捕文书瞬间贴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和各个城门口,甚至发到了大齐朝的各府各县。
难道自己这一辈子,真的只能在琅缳洞天里渡过了?裴舒芬十分懊恼,晚上趁夜去了宁远侯府的中澜院,偷偷看了看熟睡的世子——自己的儿子去了。
这个孩子先前被阳平侯府的人接走了,后来宁远侯楚华谨回京给曾亭办丧事,柳梦寒才将这个孩子接了回来,养在慈宁院。
楚华谨回宁远侯府之后,就命人将这个孩子从柳梦寒那里接到中澜院里,有专人照看。
柳梦寒冷眼看着,并不打算动这个孩子,而是让人悄悄对楚家二老爷楚华诚的嫡子动手。
楚华诚已经过世了,他的嫡子今年已经十七岁,刚刚成了亲,还未有子,是二夫人黄氏唯一的依靠。
却在去宁远侯府吊唁曾亭之后,回来就发了高热,烧得迷迷糊糊,尽说些胡言乱语。
黄氏着忙,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说不出所以然。
有人说似乎是去吊唁的时候冲撞了什么,让黄氏去大觉寺请个高僧回来诵诵经,或许能好。
黄氏忙忙地请了高僧回来,却还是不见效。
眼看这孩子快要不行了,黄氏和这孩子的媳妇日夜在病床前啼哭,不得要领。
裴舒芬夜探宁远侯府的时候,听说二老爷楚华诚的嫡子也快不行了,心下了然,知道是柳梦寒又出手了。
便悄悄寻到楚家二房所住的地方,在二夫人黄氏的梳妆台前留了个左手写的字条,说她儿子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又说柳太姨娘是用毒的大行家,让黄氏去求宁远侯府求柳太姨娘去。
黄氏也是病急乱投医,见了字条,顾不得分辨真假,立时当了救命稻草。
来到宁远侯府,一膝盖跪在慈宁院里哭天喊地,求柳太姨娘高抬贵手,放过她儿子一马,替她儿子解毒。
柳梦寒在屋子里听了黄氏的哭诉,又惊又怒,忍不住低声呵斥道:还不快将这疯子拖出去!——真是丢人现眼!我哪里懂什么毒?这不是欲加之罪么?!柳梦寒的婆子赶紧到院子里劝黄氏,说柳太姨娘并不懂什么毒,还让黄氏赶紧回去请大夫要紧。
黄氏只记得那字条上的话,口口声声说柳太姨娘有解药,却见死不救,在慈宁院的院子里给柳梦寒连连磕头,状若疯癫。
柳梦寒在里屋气得要疯了过去,却想不通到底是谁泄了密,将此事引到她头上。
若是惹得缇骑介入,她的秘密可就不保了。
柳梦寒在屋里想了又想,不敢再次出手,只好偷偷命人出去乔装为大夫,假托是宁远侯楚华谨的名义,去二房住的地儿给黄氏的嫡子瞧病,偷偷将解药给他吃下。
虽然吃得晚了些,到底也解了毒,只是那孩子的身子不复从前,从此变得虚弱多病,此是后话不提。
黄氏在慈宁院闹了一场,见柳梦寒始终不出来见她,又挂心家里的孩子,后来还是被人劝着,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回到家里,黄氏的儿媳妇欣喜地上前回报,说侯爷帮着请了神医过来瞧了,相公刚刚吃了一贴药,似乎缓过劲来,已经睡过去了。
黄氏又惊又喜,又觉得惭愧,以为自己错怪了柳太姨娘,后来还备了厚礼去宁远侯府的慈宁院向柳梦寒道歉来着。
柳梦寒沉着脸没有多说,只问黄氏,到底是谁在她面前下的蛆,说她会用毒的?——明明是生病,后来还不是大夫给治好的?言里言外,指责黄氏无中生有,毁坏柳梦寒的名义。
黄氏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将那字条取了出来,推脱道:柳太姨娘莫怪,不是我们的错。
都是这些人有心挑拨。
指了那字条上的字给柳太姨娘细看。
柳梦寒接过字条看了看,问黄氏:这字条给我行不行?我背了这个黑锅,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一定要查出来是谁写得才行。
黄氏忙不迭地点头:柳太姨娘尽管留着就是。
告辞之后,黄氏想起宁远侯近年来丧事连连,越发觉得宁远侯府是个不祥之地,此后再也没有到过宁远侯府。
柳梦寒这边取了字条,让手下人去查验,看看能不能瞧出来是谁的字迹。
却听人回报说,那字看上去反手写的,查不出来到底是谁,只能从笔力推断,应该是个女人。
柳梦寒心里一动,想到了在逃的裴舒芬。
难道是她?现在缇骑四处寻她,柳梦寒也暗地里出了大价钱悬赏,托付给黑道上的搜寻裴舒芬。
裴舒芬虽然极度小心谨慎,可是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之下,还是好几次差点被人认出来。
好在她有琅缳洞天,逃跑迅速,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奈何得了她。
给柳梦寒添了堵,挡了她谋害别人的路,裴舒芬有几分高兴,只是惋惜不能亲自去黄氏那里看看她的嘴脸。
这个妯娌,当初也是跟她下过不少袢子的.如今自己以德报怨,可惜却不能让对方知道真相,领了自己这个情面。
而楚华谨那边,裴舒芬冷眼看了这些天,见他丝毫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只是心心念念利用自己,要从自己那里弄到解药而已,便彻底冷了心,将自己做得解药都放回琅缳洞天里面,扔到了小楼四周的白雾里去了。
裴舒芬近来做得这些事,贺宁馨在须弥福地的镜子里,连蒙带猜,知道了八九不离十。
见她最近还做了件好事,贺宁馨虽然觉得奇怪,还是犹豫了一下,想着只要她不再作恶,就让她多活几天就是了,反正自己一时还想不出什么法子,要能既将裴舒芬绳之以法,又不暴露自己。
便将此事暂时按下不提。
只是隔天就去大觉寺求了方丈的佛偈回来,在镇国公府的大门,各个主子的屋子、厨房,和要紧的地方都贴了贴,以免裴舒芬想到自己跟她有关,到镇国公府里来兴风作浪。
又将这些写有佛偈的黄纸送到了裴家和贺家,说是为他们祈得福祗,让他们在屋里贴上七七四十九天。
贺宁馨还想多给自己一些日子,想出周全之策,这边柳梦寒自从毒害楚家二老爷楚华诚的嫡子不成,就一直坐立不安,知道有人似乎窥知了她的心思,躲在暗处给她添堵挡路。
眼看楚华朱进宫这么久了,宏宣帝还没有召幸过她,柳梦寒终于忍不住了,动用了宫里的暗线,暗示楚华朱要主动一些,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楚华朱得到柳梦寒的消息,一时有些踌躇。
她到宫里有一段日子了,可是对宏宣帝却所知不多。
宏宣帝从来不召幸她,也没有跟她说过话。
她的位份前些日子已经进了一级,从答应晋为贵人,还是独居一个宫室。
后来进宫的几位秀女,虽然开始的时候位份和她一样,都是答应,可是人家都已经侍寝。
侍寝之后,都晋为贵人。
楚华朱的贵人,还是皇贵妃闲闲地帮她在圣上面前说了句好话,说后进宫的都晋位了,这先进宫的还是答应,于宁远侯府的面子不好看。
宏宣帝才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将楚华朱升为贵人。
楚华朱一想到自己居然承了皇贵妃的情,就十分不自在。
一直以来,楚华朱都是拿皇贵妃当对手的。
可是如今看来,皇贵妃虽然芳华不再,可是依然盛宠,就这份本事,楚华朱自愧不如。
受了皇贵妃的恩惠,自然要去皇贵妃的凤栩宫谢恩去的。
这天楚华朱一大早起来,换上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头上戴了初进宫时,宏宣帝赐得几样首饰,过来给皇贵妃请安兼谢恩。
皇贵妃看见楚华朱跪在地上,粉嫩的小脸上笑意盈盈,抬头的时候,像足了当年千里迢迢,来到西南嫁给废太子的先皇后楚华丹,不由有些怔忡,看着楚华朱不言语。
楚华朱在地上跪了半天,有些腰酸腿软,忍不住笑着对皇贵妃道:皇贵妃娘娘用了早膳没有?如果没有,臣妾可以服侍皇贵妃娘娘用膳。
楚华朱若还是答应,服侍皇贵妃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她如今已经是贵人,虽然位份不高,可是同答应却是云泥之别。
皇贵妃回过神来,缓缓摇头,含笑道:楚贵人请起。
——看座,上茶。
正说着话,宏宣帝大步走了进来,怒气冲冲地问皇贵妃:小四去哪里了?——这个皮猴儿,今儿不教训他,朕就不去上朝!二更合一,含为危夕年的堂主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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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一∩O纟117皇贵妃诧异地起身,下意识往偏殿里面正伏在炕上的炕桌上彐拧早饭的四皇子瞧了瞧,对宏宣帝笑道:小四正用早膳呢。
陛下有什么急事吗?宏宣帝从袖袋里取出一张涂的乱七八糟的纸,递给皇贵妃,脸上颇有怒气,眼睛里却有一丝笑意,你看看这个无法无天的,朕昨日给他留的功课,让他细读读前朝史书,写个条程给朕看看。
——你看他都写得什么?皇贵妃低头一看,差点没呛出来,忍着笑,指了指旁边的偏殿,道:哟,臣妾可看不懂这样深奥的东西。
陛下还是亲自去问小四吧。
故意抬高了声音,让里面的四皇子有所准备。
宏宣帝大步走进偏殿,看见刚满了八岁的四皇子穿着一身大红蟠龙缂丝箭袖袍子,腰间系着一根白玉腰带,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
脸上褪去了儿时胖胖的婴儿肥,已经显露出俊俏的小小少年的模样儿。
刚听见母妃的大声招呼,抬头便看见怒气冲冲的父皇大步往他这边走过来,四皇子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抬手举起手里的一盘香菇素馅儿小笼包,笑得眉眼弯弯,对宏宣帝道:父皇,快尝尝御膳房刚做出来的小笼包,儿臣让他们参照京城里庆丰楼的包子做的,这起子御厨本事真不赖,做得和庆丰楼的滋味儿一模一样!四皇子抬起的笑脸呈现在宏宣帝面前。
白皙的面庞,尖尖的下颌,斜飞入鬓的长眉,灵动如点漆的双眸,唇角弯起的愉悦弧度,让宏宣帝满心的怒气突然不翼而飞。
宏宣帝一声不响地坐在了四皇子身边的炕上,伸手从四皇子盘子里取了一个小笼包,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不错,有股子民间鲜活的味道,不像宫里御膳房以前备得那些温火膳,直让人吃了上顿,就不想再吃下顿。
等宏宣帝一个包子吃完,四皇子又赶着给宏宣帝盛了一碗杂粮粥.里面加了糯米,显得略微粘稠些,是四皇子爱吃的口味。
宏宣帝举起银汤匙尝了尝,没有说话,将一碗粥都吃尽了。
四皇子又将一个茯苓桂花饼放在宏宣帝面前,笑眯眯地道:再吃个茯苓饼,补气养肾,父皇吃,再好不过。
宏宣帝嘴里刚好含了最后一口粥,闻言差点把粥一口吐出来。
他抬眼看看四皇子,心里不由慨叹一声:孩子们都长大了,这最小的儿子,也不再是当年圆滚滚的小胖小子样儿,而是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
——只是性子还是一样可恶!皇贵妃跟着走进来,听四皇子大言不惭地跟宏宣帝说着茯苓饼的诸般好处,不由额上冷汗淋淋,强笑着对宏宣帝道:陛下,到上朝的时辰。
顿了顿,又企图转移宏宣帝的注意力:陛下,楚贵人在外间候着。
陛下要不要召见楚贵人?宏宣帝拿起茯苓饼,几口就吃了下去,又从宫女那里接过饭后的漱口茶,在小铜盆里漱了口,才又端起清茶,喝了一口。
早膳吃这么多东西,宏宣帝还是第一次,觉得有些撑。
可是他斜眼看着四皇子,却正对着他自己面前的一大桌吃食眉开眼笑,吃得有条不紊。
见宏宣帝斜睨着自己,四皇子忙放下手里的吃食,将嘴里的食物都咽尽了,才指着桌上的早膳,一一给宏宣帝介绍,说得眉飞色舞,十分了解的样子。
宏宣帝沉吟道:罢了,也不枉你从小就喜欢吃。
吃了这么多年,倒是吃出点儿心得体会了。
——以后你就做个厨子算了,也算是学有所用。
真的?!四皇子又惊又喜,就要下炕给宏宣帝拜倒谢恩。
当然是假的!宏宣帝怒喝一声,从炕上站了起来。
范家的男人普遍身材高大,宏宣帝当然也不例外。
可是他站起来,才发现以前他一直需要俯视的小四,已经快到他的胸脯那么高了。
——他才八岁啊,他的三个哥哥,在八岁的时候,都没有他这么高。
宏宣帝看着四皇子,眼神晦涩,心情十分复杂,脱口而出道: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了?——比你三个哥哥这么大的时候都要高。
四皇子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对宏宣帝笑着道:儿臣吃得多啊!又用手比划:比三个哥哥吃得多,当然比他们小时候要高。
——要不,儿臣以后不竖着长了,就横着长,如何?用双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个水桶腰的样子。
宏宣帝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点头道:那还是竖着长吧。
——横着长,朕担心你母妃不让你进凤栩宫的大门了。
皇贵妃在旁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笑着又催了一声:陛下拨冗见一见楚贵人?还是直接去上朝去?宏宣帝的眼角不经意地跳了跳,瞥见暖阁门口有流彩暗花的云锦一闪而过,正是今日楚贵人穿的宫装的样式。
不了,朕这就去上朝。
宏宣帝说着将先前捏在手上,已经捏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团的纸条扔给了四皇子,命令他道:重新写一份。
若是写得不好,以后,宏宣帝想了想,挑了个最能打击四皇子的处罚方式,以后就不让你吃你母妃小厨房的饭菜,只能跟着朕吃温火膳!四皇子哀嚎一声,跪下抱着宏宣帝的大腿大叫:父皇,您还是一刀子结果了儿臣比较爽快!不待这么钝刀子割肉的哈!······皇贵妃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雪白,全身摇摇欲坠,都有些站不稳宏宣帝瞥见皇贵妃的异样,十分着急,赶紧过来扶住皇贵妃问:仪贞,你怎么了?年岁越大,宏宣帝对皇贵妃越发看重。
四皇子也吓了一跳,顾不得继续耍宝,赶紧跳起来也扶着皇贵妃的另一边,紧张地问:母妃,母妃,您怎么了?不要吓小四?!十分惶恐,声音里带着几分苦音,很是真挚。
宏宣帝看了四皇子一眼,在心里轻哼一声,对外吩咐道:你们娘娘有些不妥,快去请御医!暖阁外面一阵忙乱,听见宫女和内侍慌乱的脚步声,和皇贵妃的大宫女红丹冷静地分派声。
宏宣帝和四皇子一起将皇贵妃扶到暖阁南窗下的炕上,宏宣帝坐在炕头,让皇贵妃半靠在自己身上,又用双手轻轻在皇贵妃的两边太阳穴上面一点的穴位上轻轻揉动。
四皇子也吓得脸色发白,半跪在炕沿下,抓着皇贵妃的手,低声不断叫着:母妃、母妃……皇贵妃牙关紧咬,双眼紧闭,一只手却下意识死死地拽住四皇子的手,生怕一不留神,就再也见不到他一样。
宏宣帝的眼光从皇贵妃雪白的脸色,移向到她青筋毕露的双手,紧紧抓着四皇子的手,心里暗自沉吟起来。
楚华朱在外间等了等,见无人过来照看她,便咬了咬唇,缓步走进了暖阁。
看着宏宣帝坐在炕头,怀里揽着晕迷过去的皇贵妃,还有一个粉妆玉琢的少年,跪在皇贵妃膝下,两眼含泪地盯着她,楚华朱心里闪过一丝艳羡。
陛下······陛下······,臣妾,臣妾今日无事,可以帮陛下,照看皇贵妃娘娘。
楚华朱怯生生地走到炕边,鼓足了勇气道。
宏宣帝抬头看了楚华朱一眼,淡淡地道:你先回去吧。
一会儿御医来了,你在这里不方便。
楚华朱还想说话,宫里面伺候的内侍听了宏宣帝的吩咐,已经上前来对楚华朱道:小主这边请。
要领着她出去。
楚华朱有几分不甘,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看,正好和宏宣帝抬起的双眸撞了个正着。
宏宣帝虽然已经人过中年,可是依然有着范家男人特有的俊美轮廓,又经过这么些年的风霜洗涤,气质更为内敛,沉稳谨肃,看得楚华朱心头一跳。
宏宣帝不在意地又低下头,继续给皇贵妃揉着头上的穴道,想让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一会儿御医来了,迅速给皇贵妃扎了一针,才让她渐渐醒了过来。
宏宣帝放了心,嘱咐凤栩宫的人好好伺候,又让御医在这里看着,等到宏宣帝下朝再说。
那御医躬身应了,送了宏宣帝出去。
宏宣帝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对阁臣的议事都听得心不在焉。
首辅裴书仁看得出宏宣帝有心事,便对另外几个阁臣使了个眼色,对宏宣帝道:陛下,这件事,还要再议一议。
今儿就到这里吧。
宏宣帝如梦初醒,忙道:行,行,就到这里吧。
——大家散了吧。
说着,起身离去。
内侍忙叫着摆驾回宫!送宏宣帝回了内宫。
刚进内宫不久,宏宣帝便看见楚华朱又换了身衣裳,带着两个宫女,在内宫里面通往凤栩宫的路上闲逛。
看见宏宣帝过来,楚华朱面露惊喜,忙上前给宏宣帝请安。
宏宣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跟着自己的内侍,果不其然,发现有个内侍暗暗地往后退了一步,和楚华朱身边的一个宫女交换了一个眼色。
宏宣帝在心底里轻哼一声:终于忍不住了。
不怕你动,就怕你不动……楚贵人平身。
这天眼看就凉下来了,在这里闲逛,不怕着凉么?宏宣帝笑着问道。
楚华朱笑着起身,后退半步,对宏宣帝道:臣妾不冷。
——陛下是要去皇贵妃娘娘那里吗?臣妾也想去看看呢,可不可以跟陛下一起过去?宏宣帝摇摇头,道:不用了。
你回宫去吧。
楚华朱十分失望,张了张嘴,想再求一求,却瞥见宏宣帝对面有一个内侍,对着她的放下,微微地摇了摇头。
楚华朱便将改了主意,躬身在道旁避开,让宏宣帝一行人过去了。
宏宣帝带着人来到皇贵妃的凤栩宫,看见皇贵妃已经醒过来了,移到内宫室的绣床上,半靠在杏黄色绣着五彩飞凤纹的大迎枕上,满眼含笑地看着四皇子。
四皇子正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一勺勺小心仔细地喂到皇贵妃嘴里。
看见宏宣帝进来了,皇贵妃挣扎着要起身给宏宣帝行礼。
四皇子也从皇贵妃的床边站起来,端着药站在一旁,轻声对宏宣帝问安。
宏宣帝点点头,走过来,从四皇子手里接过药碗,顺势坐在皇贵妃床边,拿起调羹搅了搅碗里的药,舀了一勺喂到皇贵妃嘴边。
皇贵妃有些讶异地张大了嘴,任宏宣帝将药送到她嘴里。
看着皇贵妃有些愣愣的样子,宏宣帝微笑着拿过来一旁的帕子,给皇贵妃拭了拭嘴角。
四皇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悄悄对皇贵妃做了个鬼脸,便偷偷地向门外挪过去,想将内宫室留给皇贵妃和宏宣帝两个人,却不妨被皇贵妃看见了,忙推开宏宣帝喂过来的调羹,对着四皇子着急地叫:小四!你要去哪里?四皇子挠了挠头,不无懊恼地道:母妃,有父皇陪着你,还要我做什么?又对着宏宣帝眨了眨眼睛。
宏宣帝满目含笑,对皇贵妃温言道:让他出去透透气吧。
这孩子在这里陪了你一天了。
现在有朕陪你,不好吗?皇贵妃当然不敢说不好,只是强笑着道:陛下日理万机,有空也该去歇一歇,莫要在臣妾这里受累了。
又看着四皇子不虞地道:小四,我是你母妃,让你尽一尽孝道都不行吗?母妃不过生了一天病而已,你就这个样子,以后母妃要是老了,不能动弹了,还能指望谁去?不禁流下泪来。
说得四皇子瞠目结舌,垂头丧气地走到皇贵妃床前跪下,低声道:母妃,是小四的错。
小四再不会了。
宏宣帝看着不忍,对皇贵妃劝道:孩子们大了,有他们自己的日子要过。
你虽疼他,也要懂得放手才是,不然他以后永远就是这样一幅小儿女的样子,永远长不大。
顿了顿,宏宣帝又笑着道:难道有朕在这里陪你还不够吗?皇贵妃更是不安,正色道:陛下不是臣妾的一个人的,臣妾不敢霸着陛下。
可是小四身为人子,却不顾爹娘,只想着自己舒适享乐,连个孝字都做不到,以后又能有什么大出息?这话说得很重。
四皇子收了脸上一贯的惫懒笑容,低头垂目跪在皇贵妃床前,大滴大滴的泪从他圆亮的眼睛滚出来,顺着胸前的缂丝蟠龙绣图,一直落到床前的脚踏板上,在木板上迅速氤了开去,留下一片小小的水纹,清晰可见。
宏宣帝又叹了一口气,对四皇子道:你先出去,你母妃现下病着,难免想得多些,你不要在意,别错怪你母妃。
四皇子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是儿臣不好,让母妃伤心了。
十分难过的样子。
皇贵妃看了,心里椎心似地疼,却极力忍住了,没有在宏宣帝面前去安慰四皇子去。
宏宣帝摆了摆手,对四皇子道:出去吧。
朕劝劝你母妃。
宏宣帝的话,就是圣旨。
四皇子不敢违抗,给皇贵妃磕了一个头,起身走到外间皇贵妃看不见的地方,又直挺挺地跪下了。
内宫室里,宏宣帝一边给皇贵妃喂药,一边轻声劝她:小四也长大了,你也该给他留些脸面。
顿了顿,宏宣帝又道:过了这么些年,还以为你的性子早改了,其实还是火一样,眼里容不得半礼砂子。
皇贵妃听得怔怔地,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是宏宣帝嘴里的那个女人。
陛下,我也是为小四好。
我一向疼他,未免放纵了他,让他如今变得事事都是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宏宣帝又拿帕子给皇贵妃擦了擦嘴角,温言道:朕知道,朕知道,你是爱之深则责之切。
两人正在内宫室里说着话,外面却突然传来楚贵人楚华朱的声音,有些诧异地道:四皇子殿下,怎么跪在这里?可是陛下责罚你了吗?宏宣帝的脸色一沉。
皇贵妃心里却是一紧,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眼望着宏宣帝不说话。
宏宣帝看着门口,眉头越皱越紧。
外面传来宫女通传的声音:启禀陛下、皇贵妃娘娘,楚贵人给娘娘送来了大觉寺开过光的药王菩萨像。
大齐朝的人都相信,药王菩萨可以保人长命百岁,百病不生。
楚华朱的这个礼,倒是送到了宏宣帝的心坎上。
宏宣帝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对外头道:供奉在外面的神位上吧。
记得早晚三炷香,莫要怠慢。
外面的宫女应了一声,自去料理。
楚华朱又惊又喜,在外面门前跪下了,对里面的宏宣帝和皇贵妃道:臣妾望皇贵妃娘娘早日康复。
又磕了一个头。
宏宣帝看了自己带来的内侍一眼。
那内侍忙道:陛下知道了。
楚贵人先回宫去吧。
宏宣帝又跟着道:皇贵妃有恙,给六宫传话,这几日就不用过来定省了。
等皇贵妃病愈再说。
外面的宫女内侍应了一声,自去六宫的各位娘娘小主处传话。
楚华朱也告退回自己宫里去了。
等人都走了,皇贵妃才对宏宣帝轻声道:······小四。
宏宣帝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药碗,对皇贵妃道:朕出去看看。
你歇着吧。
说着,帮皇贵妃掖了掖被角,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四皇子还是直直地跪在门外,一动不动。
宏宣帝叹了口气,伸手拉了四皇子起身,道:进去陪陪你母妃吧。
----—你就是她的命啊。
说着,缓步离开了凤栩宫。
四皇子回头看着宏宣帝的身影,似乎有些萧索的味道,比以前更是苍老了几分。
四皇子踌躇了一下,小跑几步,赶上宏宣帝,拉着宏宣帝的衣袖,双眸澄亮地看着宏宣帝道:父皇,在小四心里,父皇和母妃是一样重要的。
言毕,又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跑回内宫室去了。
宏宣帝愣了一下,转身继续往外走,步履却轻快了许多,背影也不复先前的萧索,变得又坚强挺拔起来。
四皇子来到内宫室,看见皇贵妃两眼含泪,定定地看着自己,忙快走几步,跪在皇贵妃床边的脚踏板上,认真地解释:母妃,儿臣不是要偷懒,儿臣……皇贵妃仲手捂住了四皇子的嘴,低声道:不用解释,母妃都明白, 今儿是母妃的错,是母妃吹毛求疵了。
我儿……很孝顺。
四皇子眼眶一热,赶紧将头埋在皇贵妃身上的薄被里,嗡声嗡气地问:母妃想吃什么?小四去给母妃要了来。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皇贵妃心里松快,抱着四皇子的头,笑着道:母妃不饿,小四一天没有好好用膳了,想吃什么,跟红丹说,让她给你预备去。
四皇子高兴地抬起头,声音明快地道:我要吃酱鸭舌,罐儿鹌鹑,清蒸江瑶柱,再来个海参冬瓜汤!在一旁垂手伺候的大宫女红丹噗哧一声笑了,道:四皇子略等一等,奴婢这就去小厨房传膳去。
宏宣帝回了养心殿,看了几页书,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叫了一旁的秉笔内侍过来问道:二皇子近来在做什么?宁远侯打算什么时候起身回西南去?那内侍忙回答:早先裴首辅提醒陛下,既然宁远侯回来了,可以另外委以重任,就不必让他回西南去了。
——还说二皇子殿下,如今也该派个职司,让他好好学着办差,别见天往外跑,就知道····…知道……后面的话,秉笔内侍却有些说不出来。
宏宣帝跟文渊阁的阁臣议事的时候,只有秉笔内侍一人可以在旁伺候记录,是以知道这些事。
知道什么?宏宣帝有些愕然。
首辅裴书仁,同他爹爹裴立省一样,十分精明,向来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对几位皇子,更是保持距离,从来不发一言。
可是听秉笔内侍的话,裴书仁似乎在抱怨二皇子一样。
秉笔内侍额头上汗都流下来了。
你说啊?哑巴了?!宏宣帝提高了声音。
那内侍只好结结巴巴地道:裴首辅说二皇子,就知道知道……骚扰女眷……宏宣帝连声咳嗽起来。
秉笔内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过来帮宏宣帝捶背。
他骚扰了谁家女眷?怎么会让裴首辅发牢骚?宏宣帝咳嗽完了,继续追问。
秉笔内侍现在明白宏宣帝早上跟内阁的人议事的时候,完全是心不在焉,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不过他也不敢胡弄宏宣帝,忙解释道:……是裴家的女眷,裴首辅的侄女,裴谦谦。
宏宣帝凝神想了想,才想起裴谦谦是谁,眉头也跟着皱起来:老二什么时候跟谦谦这么熟了?又抬眼问秉笔内侍:裴首辅很不高兴?还低声嘀咕了两句:那是朕的儿子·····秉笔内侍头一次发现,看似对几位皇子十分严格的宏宣帝,其实也是个极为护短的父亲。
给朕把老二叫进来,朕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此时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宏宣帝一人用膳觉得有些乏味,打算叫了二皇子进来做个醒酒汤。
秉笔内侍赶紧出去,一边传旨让二皇子晋见,一边去御膳房传膳。
等二皇子换了衣裳进来的时候,御膳房的晚膳也正好摆满了一桌子。
二皇子看着这满桌子的温火膳,食不下咽,只好一个劲儿地帮宏宣帝布菜。
很快宏宣帝的碗里便堆成了小山。
看着二皇子殷勤的样子,宏宣帝不由自主想起了四皇子刚才听见吃温火膳的苦恼样子,嘴角微翘,心情变得十分愉悦起来。
二皇子听见父皇突然传他,心里也是惴惴地,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好宏宣帝。
等宏宣帝用完晚膳,二皇子也胡乱吃了几口,便跟着宏宣帝来到养心殿的内室,一边给宏宣帝奉茶,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听:父皇召儿臣前来,可有要事?宏宣帝接了茶,劈头就道:给你挑了个皇子妃,过几日就要下聘了。
将二皇子劈得晕头转向,一下子就给宏宣帝跪下了,颤声问:父皇,儿臣还小······宏宣帝笑得十分和蔼:老二啊,你不小了,你哥十八岁就定了亲,你今年多少岁了?已经十九了吧?还没定亲,是父皇的错。
为了弥补父皇的错,明儿就给你定亲!二皇子的脸垮了下来。
二皇子比大皇子小两岁。
大皇子十八岁定亲,就逢皇后的丧事,拖了三年多,才刚刚成亲。
皇后三年孝期的时候,当然没人敢提出给二皇子定亲的事儿,他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不过二皇子从来不少侍妾,不给他定亲,他反而觉得松快,也乐得不提醒宏宣帝。
如今他心里有了人,才发现自己动手晚了······怎样,明日你亲自去下聘?宏宣帝又故意道。
二皇子抿了抿唇,坚决地道:父皇,儿臣不急。
儿臣可以去大觉寺给母后祈福三年,再论亲事!感谢大家的粉红票和推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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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的文里,时间过得比较快,很多事情都是一笔带过,如果有书友细心,可以从头看看俺的年纪到底算错木有······O∩一∩O纟118听见二皇子死活不肯去下聘,宏宣帝才冷了脸,对二皇子道你可真有出息!——既看上了人家,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提亲?为何要学那宵小之辈,行派墙之事?!二皇子脸色一白,跪在了宏宣帝面前,蔫蔫儿地问:父皇都晓得了?宏宣帝冷笑道:朕是个傻子呢!——朕晓得什么?朕什么都不晓得!二皇子见宏宣帝动了怒,才急声道:父皇,父皇,这不怪儿臣!若不是裴首辅三番五次阻挠,不许儿臣去见表妹,儿臣也不会爬他家的院墙······宏宣帝十分愕然,怒气上涌,顺手给了二皇子一个耳光:你还真的去爬人家的墙?!——朕还以为,是裴首辅言重了!二皇子抬起头,老老实实挨了宏宣帝这个巴掌。
. ~宏宣帝在殿里走了两步,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看了看二皇子,沉声道:也罢。
裴家人老成持重,你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对你敬而远之!皇子看上了谁,一般的人家都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家女儿送上。
能做正妃当然好,不能做正妃,做个侧妃也是一家子的荣耀。
就算连侧妃都做不上,哪怕只是做个侍妾,甚至跟皇子春风一度,留下个有皇室血缘的孩子,也是很多人家趋之若骛的。
所谓的仁义礼智信碰上皇权,就是鸡蛋碰石头。
有些人有风骨,会宁愿**蛋碰石头的鸡蛋。
大部分人都是识实务者为俊杰,不会去做那不识相的鸡蛋。
二皇子其实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思,他是从来不在女人身上用心的,可就是忍不住想去看看裴谦谦,听她说说话,跟她斗几句嘴,就觉得一天下来心满意足,心情舒畅。
裴首辅也是想得太多了我又没想娶她······二皇子嘀咕了一声,觉得裴谦谦若是个小家小户的女儿,说不定还能嫁给自己做正妃,可是她偏偏不是。
宏宣帝听了更生气:不想娶人家为何天天去人家府里头坐着?不见人就不走?!二皇子语塞,低着头不说话。
那好,你既然不想娶人家,人家也不能白白为你背了黑锅,坏了名声。
朕就令裴家人一月之内,为裴谦谦定亲。
只要他们看上谁,朕就给他们赐婚!宏宣帝想斩断二皇子的念想。
二皇子什么心思旁观者比他自己看得都清楚。
不过宏宣帝也知道,裴谦谦的家世对于二皇子来说,不是助力,而是累赘。
宏宣帝给大皇子挑的正妃,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翰林之女。
裴谦谦虽然被楚家除了族,可谁都知道,她是皇后亲大哥的嫡出女儿,也是裴太傅和裴首辅如今最疼爱的掌上明珠。
一般人家若是不想攀附裴家可能看不上裴谦谦这个除族之女。
再说了,裴家的首辅,不能做一辈子。
而宁远侯府却是大皇子的外家,以后的富贵,至少能再保一世,所以也犯不着冒着得罪宁远侯府的危险,来娶裴谦谦。
可是二皇子却不一样,他是皇子,他娶了谁,他的岳家,就要站到他这一边的。
而裴家作为首辅之家,在各个皇子中只能中立不能站队。
况且二皇子本人在裴家人看来,也不是良配,当然不会舍得将掌上明珠谦谦嫁给他。
二皇子跪在宏宣帝面前,听说宏宣帝说,要裴家人给谦谦一月之内择婿,忍不住冷笑道:父皇觉得谦谦身份贵重人家可不这么看。
——她不过是一个除族之女,母亡父弃,依附舅家而生。
谁愿意娶她?!再说,娶她就是得罪宁远侯府,京城里的人,个个眼力比兔子还尖,怎么会做这样没有远见的事情!宏宣帝的思绪当然不是一般的臣下看得透的,世人鼠目寸光,只看得清眼前的蝇头小利也是有的。
宏宣帝便满不在乎地道:这倒无妨,朕赐婚,难道还有人敢抗旨不成?!听见宏宣帝的话,二皇子又忍不住冷笑:父皇,赐婚能让谦谦嫁出去,可是如何能保她一世安好?——再说父皇的赐婚,哪有好的……第一次给夷陵公主赐婚曹家,曹家家破人亡。
第二次给宁远侯赐婚,被赐婚的曾亭被谋害至死。
宏宣帝被噎了一下,踢了二皇子一脚:就你小子门儿清!既不能赐婚,也不能逼裴家给裴谦谦定亲,宏宣帝走回龙案后坐下,问二皇子:那你说怎么办?二皇子思忖了半天,一想到谦谦要嫁别人,心里就跟针扎一样难受,慢慢明白过来自己想要什么,脸上不由似悲似喜,一时怔忡起来。
谦谦很小的时候,他就认识她。
不过那时候,她是他舅舅的嫡女,他是嫡出皇子,年岁相差又大,不过当她是个小妹妹,还远远在自己嫡亲的妹妹和熙公主之后。
后来谦谦年幼丧母,二皇子和另外两个皇子一样,不由对她多了一份怜惜。
再后来他们也丧母,谦谦被除族,本以为他们已经渐行渐远,此生再不会有交集。
二皇子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从西南回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故人,居然是谦谦。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可幸免。
谦谦清丽又聪慧的样子,不知不觉在他心里扎下根来。
在京城外的小道上,谦谦大度洒脱,狡黠多智,妙-语连珠,已经让二皇子不知不觉间侧目。
回到京城,二皇子一时无聊,去裴家以表兄的名义探访谦谦,却吃了个大大的白眼和闭门羹。
二皇子一时不甘,又以皇子的身份来到裴府,探访谦谦的伤势。
谦谦不能推脱,跟着她以前的大舅母,现在的大伯母沈氏一起来见他。
落落大方,进退有度,特别是那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荡,在二皇子心里又上一层。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去裴府看谦谦,陪她说话,看她习字,绣花跟她一起品茗手谈,成了二皇子每天最盼望的事情。
直到裴书仁见势不妙-,拒绝二皇子再到裴府来。
二皇子一怒之下,爬了裴家的墙头,谦谦才开始避而不见。
二皇子当然不甘心,曾经在裴府外堵到谦谦,对她冷嘲热讽说了些自己都不知所云的疯话歪话|散话。
现在想起来,二皇子都羞愧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枉他比她年长许多,居然也有这样不沉稳的时候。
可是谦谦对他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
他对她好的时候,她泰然处之,没有恃宠而娇。
他对她恶言相向的时候,她也是不卑不亢,没有反唇相讥。
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却有着二十岁成熟的心性。
想到她不知经历了多少事情,才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态,二皇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脸上越发沉肃木讷起来。
宏宣帝看着一向伶俐洒脱的二皇子,居然呆着一张脸不说话,不由在心里长叹一声,便又问二皇子:若是你没有异议,朕就要下旨了。
裴谦谦以后过得好也罢,歹也罢,跟你毫不相干,都是她自己的命罢了!二皇子的思绪被宏宣帝惊醒,见宏宣帝又要赐婚,心头大急·鼓足勇气对宏宣帝拱手道:若是儿臣愿娶,父皇是不是能网开一面?!宏宣帝嗤地一声笑了:刚才还说没想娶人家,现在又做出一幅勉为其难的样子。
——如果谦谦是朕的女儿,朕也不会愿意将她嫁给你!二皇子再次垂头丧气,半天没有言语。
下去吧。
好好想想,若是你能让裴家人心甘情愿将裴谦谦嫁给你·朕就成全你。
宏宣帝坐在龙案后,眸光沉沉地盯着地下跪着的二皇子,面上微微含笑,一派莫测高深的样子。
二皇子也是机敏之人,已经转瞬之间,便想到了父皇的用意,想到这桩婚事若是能成,对大哥和大嫂的冲击。
——可是他舍不得放二娈子捏了捏拳头,咬牙抬头问宏宣帝:父皇此话当真?君无戏言。
宏宣帝淡淡地道,下去吧。
二皂子对宏宣帝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去。
宏宣帝在养心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见外面已是天黑,便传人过来沐浴盥洗。
收拾妥当之后,管燕喜的内侍托来了银制海棠花样式的托盘,里面放着六个挂牌,便是宫里面这段日子可以侍寝的妃嫔。
宏宣帝向来不好女色,后宫的妃嫔数目稀少,连隆庆帝时候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
看着托盘里面的牌名,宏宣帝伸手点了点楚华朱的挂牌,问那内侍:楚贵人的牌子怎么在这里?楚华朱进宫之后,宏宣帝就暗示过,说她要守孝,又说她年纪幼小,不用制她的牌子。
那内侍此时得了别人的打点,支支吾吾地道:孝期已过,且楚贵人很想为君解愁,为主分忧。
宏宣帝看了那内侍一眼,手里伸到托盘上,取了楚华朱的挂牌摩索了两下。
那内侍的眼里露出了明明白白欣喜的眼神。
宏宣帝微微一笑,又将楚华朱的挂牌放了下来,一只手在托盘里逡巡着,将所有的挂牌都取出来,又放下去。
那内侍眼睛都看花了,战战兢兢地问:······陛下,难道都要召?一夜御六女,真是龙精虎猛……宏宣帝哼了一声,将托盘拨开,肃然道:皇贵妃今日有疾,朕忧心忡忡,无心他物。
——都撤下吧。
朕要去看护皇贵妃去。
说着,起身就走。
外面的内侍赶紧宣道:摆驾凤栩宫!托着托盘的内侍冷汗淋漓,连忙跟着出去报信去了。
楚华朱今日孤注一掷,将宫里所有的暗线都调动起来,只求一击得中,求得圣宠,才能一步登天。
谁知等了半夜才等到有人传来消息,说圣上今日不召人侍寝,径直去生了病的皇贵妃宫里看护皇贵妃去了。
楚华朱心里又添了几分艳羡,坐在自己宫里沉吟不语。
伺候她的宫女过来劝她:小主不用心急。
日久天长,圣上总会明白小主的心意的。
楚华朱摇摇头·想到柳梦寒那里传来的消息,定声道:不能等了。
我得想个法子……看着自己屋里佛龛里供着的一尊羊脂玉送子观音像,楚华朱忽然灵机一动,对外面吩咐道:给我熏香·沐浴,我要去凤栩宫旁边的小佛堂为皇贵妃娘娘彻夜祈福去!那里的小佛堂本是为宫里的妃嫔要斋戒的时候设的,一般时候只是有宫女打扫而已,没有妃嫔进去上香。
听了楚华朱的吩咐,那宫女眼珠转了转,掩袖而笑:小主好聪明的心思,奴婢自愧不如。
说着·赶紧出去吩咐宫女内侍抬水熏香。
沐浴完毕,楚华朱又换上一身银白色滚蓝边绣竹叶纹的单薄宫装,头上艳饰尽去,只插了一支羊脂玉的如意云纹簪子,脸上脂粉未施,有份楚楚之色。
伺候楚华朱的宫女也是暗线之一,对楚华朱十分尽心。
便仔细打量了一下,虽然小主这样装扮·清丽若三秋之菊,可是如今见天气渐凉,小佛堂又没有地龙和炉子·穿得这样单薄,未免有些托大,便劝楚华朱再披上件薄氅,以挡寒气。
楚华朱却推脱了,笑着道:我身子健壮,不碍事的。
这一晚,楚华朱在小佛堂焚香诵经,十分虔诚。
皇贵妃晚上略微有些发热,到了天亮时分就褪热了,睡得十分安稳。
宏宣帝在皇贵妃的宫里陪了一会儿·到底年岁大了,又是多年用心力过甚的人,未免体力有些不济,便歪在皇贵妃床边睡着了。
四皇子见状,叫了两个内侍进来,一起将宏宣帝挪到暖阁里面南窗下的长榻上。
四皇子倒是一宿没睡·细心地照看皇贵妃。
宏宣帝次日醒来,看见四皇子的样子,心里十分安慰。
皇贵妃也醒了,看见宏宣帝和四皇子的眼里都有些血丝,宏宣帝的脸色还更憔悴些,忙微微欠身行礼:让陛下受累了。
又抚着四皇子的脸,心疼地道:母妃无事,小四去睡一觉吧。
看这眼睛都抠搂了。
四皇子担了一夜的心,如今见母妃醒了过来,不再发热,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便觉得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对宏宣帝行了礼,道:父皇,小四去睡了。
宏宣帝点点头。
四皇子来到旁边的暖阁,爬到宏宣帝昨夜睡得位置上,倒头就睡了皇贵妃忙叫人进来服侍宏宣帝梳洗,用早膳。
宏宣帝按住她,温言道:你不用着忙了。
好好将养,这宫里头的人都是伺候惯了的,你不说,他们也知道怎么做。
皇贵妃也知是实情,只是不肯在宏宣帝面前失礼。
此时见宏宣帝开了口,便顺水推舟,点头道:那臣妾就托大了。
宏宣帝笑着寒暄了几句,便去洗漱,又去用了早膳,摆驾上朝了。
刚出了皇贵妃的凤栩宫不久,宏宣帝就看见几个宫人簇拥着穿银白色滚蓝边衫子的女子迤逦而来,正是楚贵人楚华朱。
宏宣帝便在道上站住,看着楚华朱惊喜地过来给他行礼问安。
楚华朱面色苍白,眼圈青黑,眼里红丝袅袅,也是熬了夜的样子。
你这是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宏宣帝故作诧异地问。
楚华朱福了一福,轻声道:臣妾一直担心皇贵妃娘娘,现下要去瞧瞧皇贵妃娘娘去。
宏宣帝冷峻的脸色松散了些,点头道:你有心了。
皇贵妃早上刚醒,你就不要过去打扰她了。
楚华朱低声应是,站了起来,却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往后倒去。
后面的宫女忙扶住楚华朱,对宏宣帝道:陛下,小主昨夜在小佛堂为皇贵妃娘娘祈了一夜福,累着了,不是有意失礼的。
楚华朱嗔道:你别羯羯嗷嗷地多嘴多舌!那宫女忙跪下请罪。
宏宣帝笑了笑,夸楚华朱:真是难得。
又道:你累了一夜,也回去歇息去吧。
说着,头也不回地上朝去了。
楚华朱十分失望,站在道上看着宏宣帝远去的背影,心里越发不从皇贵妃的宫里探病回来楚华朱觉得自己也有些鼻塞声重,似乎是昨夜感了风寒的缘故,更是困倦,倒床就睡。
伺候她的宫女给她煮了一碗浓浓的姜汤服侍她喝了。
到了下午,楚华朱醒来,已经觉得好了许多,拥被斜倚在熏笼上,看着窗台上一枝怒放的水仙发呆。
宫里的宫女见小主有恙,不敢隐瞒,去请了御医过来诊脉。
楚华朱果然身子健壮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倒是惊动了宏宣帝,下朝就过来她宫里看她。
楚华朱自入宫以来,宏宣帝还是第一次到她宫里来。
听见圣上要来的消息,楚华朱自然是又惊又喜,赶紧要起床梳洗,还是她的宫女按住了她,在她耳旁叮嘱了一番话。
楚华朱听得晕生双颊便依了宫女的话,只是梳了头,唇上点了些淡粉色的胭脂靠在床上的大迎枕上等着宏宣帝进来。
宏宣帝带着内侍宫女来到楚华朱的内宫室,要过御医的脉案看了看,安慰楚华朱道:不是什么大病,将养几天就好了。
又问她:想什么吃的?朕让御膳房给你做了来?楚华朱嗫嚅了几下,摇摇头,道:臣妾不敢。
宏宣帝笑了笑,再次问她:多亏了你昨夜为皇贵妃祈福,皇贵妃今儿就好多了。
——你可要什么赏赐?说出来,朕一定准!楚华朱很想达成自己的心愿,可是她也知道她如今在生病,生病的妃嫔是不能侍寝的……琢磨了半天,楚华朱怯生生地道:臣妾一直跟孀母弱弟相依为命,从来没有分开过。
臣妾想向陛下讨个恩典,让臣妾的母亲和幼弟入宫一聚。
宏宣帝扬了扬长眉,沉吟道:这样啊?可惜你母亲过世两三年了怎么能入宫呢?这样吧,就让你弟弟入宫跟你一聚吧。
楚华朱脸一红。
她口里的孀母当然指得是柳梦寒,忙求道:陛下,臣妾的母亲······姨娘……还健在。
眼巴巴地看着宏宣帝,希望宏宣帝给她这个恩典。
宏宣帝却脸色一整,肃然道:这可不行。
你的生母,乃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如今你是托了宁远侯太夫人的福,才能入宫伴驾,怎么能这么快就过河拆桥呢?就算太夫人已经过世,你也不能将她一笔抹杀啊……楚华朱的脸上火辣辣地,赶紧从床上起身,跪在宏宣帝面前请罪。
宏宣帝懒得再跟她纠缠,起身道:我大齐朝,还没有小妾姨娘做过外命妇。
——你好自为之吧。
转身就离开了楚华朱的宫里。
楚华朱见宏宣帝毫不容情地就走了,伏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
她方才忘了,她已经是宁远侯太夫人的记名嫡女,她的母亲,只有宁远侯太夫人。
柳梦寒不过是个姨娘,根本不够资格入宫见她。
伺候她的宫女赶紧扶了她起来,轻声安慰她,又道只要楚华朱的弟弟入宫见她,跟柳太姨娘入宫是一样的,让楚华朱赶紧想想有些什么要说的话,对自己的弟弟说,让他带给柳梦寒。
宫女知道,有些话,是不好通过外人传的。
就算柳梦寒是她们现在的主子,对她们传话的时候也是有保留的。
楚华朱见状,只好忍了下来,等着弟弟进宫,看看姨娘会给她带些什么好主意进来。
第二天,楚华朱的弟弟楚华瑜果然进了宫,来到楚华朱的宫里。
姐弟相见,自然有一番契阔。
宏宣帝甚至也拨冗前来,见了楚华瑜一面,夸了他几句,还亲手递了一块南瓜糯米糍给他吃。
楚华瑜早听说过四皇子最爱吃的南瓜糯米糍,便接过来双手捧着吃了。
楚华朱见宏宣帝还给她这个脸面,心里又好受些,跟弟弟低低地说了许多话,让他带到柳梦寒那里。
楚华瑜出了宫,回到宁远侯府,给柳梦寒交待了姐姐楚华朱的话,又将宏宣帝夸了一通,还道:陛下亲手递了一块糕给我吃。
注: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可幸免出自王菲的歌《流年》,林夕作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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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算是字的三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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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一∩O119柳梦寒正在琢磨楚华朱带出来的话,对楚华瑜说得话有些′在焉,只是接了一句:是圣上亲自递给你的?楚华瑜乐滋滋地点点头:当然,圣上从托盘里取了南瓜糯米糍,亲手递到我手里的。
.咂了咂嘴,回味无穷的样子,很好吃,真不愧是四皇子最爱吃的糕点。
柳梦寒脑子里咚得一下,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转过头问楚华瑜:你说什么糕点?南瓜糯米糍啊。
——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四皇子最爱吃的糕点。
外面的糕点铺子也有做的,我吃起来,都没有宫里做得好吃呢。
楚华瑜意犹未尽地道。
柳梦寒蹙起一双柳叶般细细的眉毛,拉过楚华瑜的手,仔细打量了打量,有些踌躇地问他:是只给你一个人吃,还是宫里头的人都吃了?楚华瑜奇怪地看着柳梦寒,撇了撇嘴,道:······都吃了。
连宏宣帝都吃了一块,姐姐楚华朱吃了,连宫里面伺候的有头脸的宫女、姑姑们也都吃了。
柳梦寒松了一口气:还好,大家都吃了,应该是无事的······楚华瑜见柳梦寒没有话再吩咐下来,便问道:姨娘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
想回自己的院子去。
柳梦寒笑着让他去了,叮嘱道:晚上记得早些过来吃晚饭,做了你最爱吃的海参炖鱿鱼干,加了最嫩的猪肉里脊做汤。
楚华瑜笑着点点头,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这一去,柳梦寒就没有等到楚华瑜再过来吃她专门给他做得海参炖鱿鱼干。
那是快到掌灯时分的时候,柳梦寒发现自己房里又被翻得乱七八糟,又听身边的人道,中澜院的小厨房里出了狐仙,不知道是不是跑到她们慈宁院里来了,就很是生气。
柳梦寒一向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嗤之以鼻·便叫了几个最长舌的婆子过来责罚了一顿,又命身边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盯着自己的内室,免得有心人居心叵测的人浑水摸鱼。
这样一来,从楚华瑜的院子里跑来报信的小丫鬟便被吓住了·在外面逡巡了半天,才被柳梦寒的心腹婆子看见,问她有什么事,那小丫鬟才结结巴巴地道:回······回柳太姨娘,我们少爷肚子痛······那婆子了一声,慢悠悠地走到屋里对柳梦寒回报:柳太姨娘,少爷有些不舒服。
非常文学柳梦寒没有在意·处理完自己院子里的婆子,才对身边的人道:去少爷院子里看看。
便带着丫鬟婆子,去楚华瑜的院子。
等柳梦寒看见楚华瑜的时候,他已经在床上满床乱滚,嘴边流出血来,正是中了毒的样子。
——从表面上看起来,颇有些像柳梦寒当初托人带到宫里面,让岚淑妃身边的大宫女红绸给皇子下得毒······柳梦寒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仔细思索楚华瑜为何会中这样的毒,赶紧命心腹婆子去取了解药过来。
那婆子也知道不好,飞奔回去取了解药·送到柳梦寒手里。
柳梦寒颤抖着手,轻轻将解药放到楚华瑜嘴里,低声安慰道:快吃,吃了就没事了。
楚华瑜勉力咽了一下,将解药吞下肚里。
柳梦寒一口气还没有呼出来,却见本来应该已经解了毒的楚华瑜四肢一阵抽搐,五官都流出黑血,没有挣扎两下,便在柳梦寒怀里断了气。
柳梦寒一时傻了。
她做了这么多的事,费了这么多的力·包括将唯一的女儿送进宫里,就是为了这个儿子。
这个儿子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她还准备了好多后招,要为儿子袭爵铺路的!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是谁这样大胆?!柳梦寒一时愤怒,一时痛苦,一时长嚎,一时悲泣·神智都有些魔障了。
柳梦寒的心腹婆子看了大急,忍不住对柳梦寒道:太姨娘,得罪了!说着,抡起大巴掌左右开弓,打了柳梦寒两个大耳刮子。
脸上的剧痛让柳梦寒清醒了下来,她抱着楚华瑜,仰头看着身边的人,道:去请大夫……那婆子轻声对柳梦寒道:柳太姨娘,少爷已经去了······柳梦寒脖子一梗,对那婆子怒道:你是大夫吗?你不是大夫,怎么知道他去了!那婆子不敢再犟嘴,赶紧出去命人请大夫。
过了没多久,大夫背着药箱进来,看见屋里都是女眷,忙转身想出去,却听见柳梦寒阴侧侧的声音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装腔作势!——赶紧过来给我儿诊脉!大夫只好连忙回转过来,来到床前,拿出脉枕,放在床边,又将床上那妇人抱着的孩子的胳膊抽了一只过来。
大夫刚搭上三根指头,就连忙缩了回来,哆哆嗦嗦地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大夫是常来宁远侯府的,知道柳梦寒的身份,又问道:柳太姨娘,少爷已经没有脉息了。
柳梦寒不死心,将楚华瑜的另一只胳膊也抽了出来,放到大夫面前,道:大夫再诊诊?大夫只好又搭上三根手指,只诊了一瞬,便缩了回来,对柳梦寒道:柳太姨娘,容老朽看看少爷的眼敛?柳梦寒木然地将楚华瑜的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大夫。
大夫虽然见多识广,可是看见满脸黑血的楚华瑜,还是全身一激灵,差点站不稳。
柳梦寒横了大夫一眼。
大夫只好仲出手,又掀开楚华瑜的眼皮看了看,便对柳梦寒拱手道:柳太姨娘,准备后事吧。
背着药箱就想走。
柳梦寒叫住大夫,问道:大夫可否瞧一瞧,他到底是怎么啦?怎么会突然就没了?那大夫头也不回地道:欲知死因,柳太姨娘去问忤作吧!柳婪寒抱着楚华瑜的尸身,坐在他的床上,呆呆地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柳梦寒的婆子过来向柳梦寒请示的时候,发现柳梦寒一头黑发已经变得花白柳婪寒一向最注重自己的容颜,特别是头发。
如今这个样子,倒是跟她的年龄差不多了。
柳太姨娘要不要报官?那婆子问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华瑜的死,明显是被人投毒而死。
柳梦寒咬牙切齿地道:报!当然要报!报官要先给宁远侯楚华谨和外院管事秦力生说一声。
楚华谨接了信,十分惊讶,赶紧过来慈宁院看个究竟。
看着楚华瑜一脸黑血的样子,楚华谨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站在那里细问到底出了何事。
柳梦寒便沉着脸,将楚华瑜昨天的去向,一五一十地说给楚华谨听。
楚华谨听了,半天才道:三弟昨日去了宫里头,回来到了晚上才发病?柳梦寒恨声道:中毒!他是中毒!—哪里有什么病?!楚华谨冷笑一声道:既然是中毒,太姨娘就去向顺天府喊冤去吧!说着,拂袖而去。
柳梦寒又急又气,终于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又到了晚上。
柳梦寒一时迷糊,对身边的人问道:海参炖鱿鱼干做好了没有?少爷最爱吃的。
一会儿记得让少爷过来。
柳梦寒身边的婆子哭着对柳梦寒道:太姨娘醒醒!醒醒!——少爷已是去了!柳梦寒如梦初醒,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事情泪如雨下。
哭了一会儿,柳梦寒将别的人都遣出去,问身边最擅用毒的婆子:你看,少爷到底是不是在宫里中的毒?想起宏宣帝亲手递给楚华谨的那块南瓜糯米糍,柳梦寒总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
可是如果是同一种毒,怎么会隔了那么久才发作?柳梦寒身边的婆子也点头赞同柳梦寒的想法,低声道:柳太姨娘说得对。
如果真的是那种毒,当时就毒发身亡了,断断等不了从宫里头回府,又一直到了晚上才发作。
——若是真的这用毒的人的本事,实在已经是出神入化,可以开山立派了。
依奴婢看,宫里头并没有这样的高手。
若是有,也不会等到如今才动手。
还是不认为是宏宣帝动的手。
柳梦寒仔细想来想去,也觉得不会是在宫里面中的毒。
这样烈性的毒药不可能隔了这么久才发作。
—总是不信山外有山,人外有那就是回府之后中的毒?去查一查,少爷从宫里回来之后,都吃了些什么,喝了些什么。
柳梦寒吩咐道,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静,只是声音还有些嘶哑,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真实的感觉和心情。
那婆子领命而去,调查了一番,回来对柳梦寒道:少爷回府之后,只喝了一杯茶,吃了一碗槐花蜜而已。
都没有什么特别。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又对柳梦寒道:不过咱们院子里的婆子都说,少爷是不是冲撞了狐仙·……就将中澜院的小厨房,和柳梦寒内室的怪事又说了一遍。
柳梦寒本来对这些事嗤之以鼻,此时却渐渐有了丝不好的联想。
——也许作乱的不是狐仙,而是某个据说逃出诏狱的女人!难道裴舒芬其实是躲在宁远侯府?!120想到裴舒芬有可能躲在宁远侯府里,柳梦寒皱起眉头苦思起謇。
她自己的秘密太多,不可能去报官,让别人来搜宁远侯府。
不过别人不能搜,她自己还不能搜?!想到这里,柳梦寒命人去顺天府给自己的儿子楚华瑜报了病亡,并未如先前她所想的,报官辑凶。
再说,柳梦寒手下也有能人,她已经带了信出去。
过几天那人来了,就可以知道楚华瑜的真实死因。
—看看到底是怎么中的毒,又是中的什么毒!宁远侯楚华谨在外院听说柳梦寒只是报了病亡,不屑地撇了撇嘴,思绪却慢慢转到当年他爹老宁远侯从宫里头回来不久,就暴病而亡的情形。
那时候,他真是傻,怎么就能信了太医的诊断,说他爹老宁远侯楚伯赞是饮酒过多导致的严重中风和脑出血,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才暴亡的。
°这种病,在年纪大的人那里并不少见。
而且他爹老宁远侯在军中多年,确实是大口吃肉,大口饮酒的豪爽之辈,有这种病本来不足为奇。
楚华谨这次带了柳梦寒给他的册子,外放到了西南,跟老宁远侯留下的一些人接触过,才发现他爹其实死得蹊跷。
那时老宁远侯身边有一个隐藏很深的死士,在老宁远侯死后,立时便离开了宁远侯府,来到西南隐居起来。
楚华谨第一次来西南做钦差的时候,这人发现楚华谨身边有很多圣上和缇骑的探子,便没有现身。
直到楚华谨第二次来到西南外放,比以前谨慎了许多,身边也没有了探子,又有意联络以前的旧人,这人才站了出来,跟楚华谨说了一件十分蹊跷的事情。
原来老侯爷对宏宣帝十分警惕,那一天在宫里头,老侯爷滴酒未沾,而且任何东西都没有吃,绝不可能是因为饮酒过度引起的中风脑出血而亡…···想到这里,楚华谨坐在外院书房里笑了笑,想起他的原配妻子裴舒凡。
若是她知道他爹老宁远侯其实是死于非命,是被圣上弄死的,她会做何想?会不会因为看错了圣上而义愤填膺,从而站到他们家这边,不再想着辞爵归军?楚华谨还记得,他爹死的那天,他自己也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是他的妻子裴舒凡第一个发现老宁远侯不对劲,去叫了人过来将内室的门撞开,才发现老宁远侯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连身上都凉了……楚华谨听到消息,从自己院子里跑过来,只看见裴舒凡眼睛红红的领着太医从屋里出来,对他悲戚地道:……侯爷节哀,老侯爷去了……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不可一世的柳梦寒,也同他爹一样,着了宏宣帝的道儿。
楚华谨拿着一枚黑玉镇纸慢慢把玩着,想着那些死士的话:柳梦寒那里,应该还有老侯爷留下的极为重要的东西······楚华谨一直以为,他爹老宁远侯最器重、最信任的人,是自己的原配裴舒凡。
现在看来,器重是器重,信任到未必,也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罢了。
楚华谨十分想看到裴舒凡的脸色,若是这个女人知道自己只是被老宁远侯利用来为他们楚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她的脸色会不会依然不动如山,淡漠似井!可惜,她也死了。
楚华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手里自己抄录的名册锁到了书房里多宝架的暗格里。
柳梦寒给他的名册,他不敢直接碰,而是用丝帕包着手,一页一页翻着,自己抄录了一份才敢用。
后来他将那包过手翻了名册的丝帕扔到外书房的鱼缸里,第二天就发现鱼缸里的锦鲤尽皆翻了白肚浮在水面上。
真是个狠毒的女人!好在他早有准备。
自从他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了雷公藤的毒之后,他就万分小心起来。
锁好抄录的名册,楚华谨回到内院的中澜院里睡下。
第二天,柳梦寒来到楚华谨的中澜院,穿着一身素服,跟他商议楚华瑜的丧事。
楚华谨乐得做人情,对柳梦寒道:柳太姨娘想怎么办都行,只要不违例。
楚华瑜已经是记名嫡子,丧事的规格比庶子还是要高一等。
只不过他未娶亲就夭亡,也不能大办。
柳梦寒其实也不是过来商议丧事的,她是来给楚华谨打个招呼,想要搜院子的。
楚华谨当然不同意,沉了脸对柳梦寒道:柳太姨娘一直是山野之人,不懂规矩不要紧。
只叫柳太姨娘知晓,这世家大族,最忌讳便是自个儿抄自个儿的家。
——柳太姨娘的请求,是万万不能的。
柳梦寒求了半日,楚华谨都不松口。
柳梦寒只好实话实说:听说侯爷以前的芬姨娘逃出了诏狱,府里头的下人有人说,恍惚看见芬姨娘在府里头出现过。
——侯爷可要知道,芬姨娘是钦犯,若是她真的藏在咱们府里,可是窝藏钦犯的大罪。
侯爷可担当得起?!又暗示裴舒芬可能趁人不注意,给楚华瑜下了楚华谨心里一动,沉声道:柳太姨娘真是能想。
芬姨娘是从诏狱逃出来的人,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到哪里弄这些药来毒倒你儿子?——至于她在不在府里头,这你就别管了。
横竖我是这府里的一家之主,有事自然我担着。
柳梦寒只好怏怏地回了慈宁院。
所幸她昨日让人寻的那个能人已经乔装成在楚华瑜灵前诵经的和尚,进了宁远侯府的会芳阁。
此时楚华瑜的丧事尚未正式办起来,晚上他的灵前也无人守夜。
那人便趁机开了棺材,查验楚华瑜的死因。
柳梦寒事先跟他说过楚华瑜死前的点点滴滴,特别说了他开始肚子痛,像是中了毒的迹像,症状和他们手里那味见血封喉的鸠毒一模一样,所以她就给楚华瑜用了鸠毒的解药。
谁知楚华瑜一吃下去,便死得透了。
那人在楚华瑜的尸身上查验良久,又用银针取了血样,还偷偷拿小刀开了楚华瑜的肚子,查看内脏的情形。
然后小心缝上,给他又穿好寿衣。
—从外面看,是看不出来的。
柳梦寒等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等到那人过来说话。
查出来了没有?柳梦寒着急地问道。
那人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对柳梦寒道:夫人,依小的看,咱们是遇上大对头了。
用的还是在外面对柳梦寒的称呼。
柳梦寒不明所以,问那人道:愿闻其详。
那人将手里查验出来的证据给柳梦寒看:夫人,中了什么毒,不能只看表面症状,而应该喈内里的证据。
夫人请看,如果少爷真的是中了鸠毒,他的内脏会发黑。
可是您看这里,并没有发黑,而是泛蓝。
柳梦寒看见那人手里的证据,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从哪里弄得这样东西?那人笑了笑,道:夫人,您想知道少爷的真正死因,我不过是为夫人解惑罢了。
——至于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人都死了,很重要吗?柳梦寒脸色变得煞白,嘴唇翕合了半天,才带着哭腔道:好,我儿到底是怎么死的?那人看着柳梦寒道:我要说了,夫人可别太难过。
只是对方太奸诈,不是夫人的错……柳梦寒的心里越来越往下沉,看着那人的嘴唇一开一阖,对她一字一句地道:少爷,是被夫人的解药,毒死的。
柳梦寒最恐惧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柳梦寒身边伺候的婆子赶紧过来扶住了柳梦寒。
那人已经意识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控之下,不敢再在宁远侯府停留,将手里的东西交到了柳梦寒的贴身婆子手里,又将自己查验出来的东西讲给那婆子听,自己连夜出了宁远侯府,找到自己的一家大小,带着离开了京城,从此不知所踪。
此是后话不提。
柳梦寒第二天悠悠地醒过来,木呆着一张脸,听了身边的婆子轻声诉说那人的发现。
原来楚华瑜开始大概是吃了掺有苦参和鸡血藤的东西,所以腹痛如绞,甚至会有呕血,其实是胃出血。
从外表上的症状看,跟鸠毒很相似。
不过这两样东西,不会致人死命,只会受些皮肉之苦。
可是解鸠毒的解药里面,却有一味药同鸡血藤严重相冲,吃了下去,立时便成断肠毒药,跟鸠毒见血封喉有异曲同工之妙。
柳梦寒听得一愣一愣地,问自己的心腹婆子:你知不知道这些?那婆子羞愧地低下头,道:以前跟师父学的时候,似乎听师父提过,只是没有在意,只觉得设这样的局是多此一举······柳梦寒听得怒火中烧,扬手抽了那婆子一个耳光,道:你这是在说我傻!那婆子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只是奴婢也提醒过太姨娘,宫里头似乎有用毒的大行家。
如今看来,不仅善用毒,而且算计人心,无一错漏。
太姨娘要千万小心啊!这话给柳梦寒发热的头脑泼了一盆凉水。
是,这个局听起来似乎不算很高明,但是,将人心都算计进去,却称得上是算无遗策。
首先,那人知道柳梦寒手里有鸠毒,推测她有毒就会有解药。
其次,那人知道柳梦寒看见楚华瑜的症状,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是鸠毒,能够毫不拖延地给自己儿子吃鸠毒的解药来解毒。
在那种关心则乱的时刻,谁会想到救人命的解药,其实会变成了夺人命的毒药?!原来是自己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上了死路。
原来自己聪明一世,终究着了别人的道儿!柳梦寒想起楚华瑜在宫里吃的宏宣帝亲手递过来的南瓜糯米糍,又想起自己命人对皇子下得手,心里悚然而惊:难道宫里头已经有人知道了五皇子是死在自己手里!柳梦寒越想越心慌。
以前,柳梦寒一直觉得自己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翻云覆雨手,哪怕光明正大的走到台前,进入宁远侯府里,也无人知道她手里有多少老侯爷留下的人手,更无人猜到她这个看上去无依无靠的卑贱外室,有着最雄厚的本钱,可以跟那些台面上的人一决雌雄!所以她敢在宁远侯府里兴风作浪,她敢将所有挡了她的路的人一一送入黄泉,甚至敢将手仲到宫里面,操纵皇子妃嫔的生死!可是她如今发现,自己好像一个小丑,以为自己躲在暗处,无人发觉,其实自己早已置身台上,被无数双眼睛观察审视······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茬子,露了马脚。
她已经不用再想,是谁能够操纵人心,算无遗策,让她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那个同样有丧子之痛,发誓要为他的皇子报仇的宏宣帝……柳梦寒心里更加慌乱,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真的是宏宣帝,那她千方百计将女儿送入宫里,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柳梦寒头一次后悔,自己不该贪图宴贵,来到京城。
如今儿子已经没了,女儿应该也已危在旦夕,她绸缪了这样久,手上沾了这么多的人命,到底是为了什么?柳婪寒想起宏宣帝让她不知不觉中亲手将儿子送入黄泉的手段就不寒而栗。
这样的人,她怎么斗得过?她要不要为儿子报仇?还是将女儿接出来?柳梦寒一筹莫展,连着熬了几夜睡不着。
结果没过几天,柳梦寒发现自己不用熬了,从宫里传来消息,说她女儿楚贵人楚华朱得了女儿痨,移到冷宫里去了。
宏宣帝坐在养心殿里,看着暗卫呈上来的一批名单,轻轻松了一口气。
宫里老宁远侯的旧人,总算是清楚干净了。
若不是将楚华朱当作鱼饵引到宫里面,这些暗藏在宫里的人还不会暴露得这样快。
他一直等到所有这些人都浮上了水面,才出手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如今看来,这批人,老宁远侯真的是为了他自己和他的外室及其儿女留下的。
他自己明面上的妻子儿女,个个都是挡在宏宣帝面前的傀儡而已。
无论是老宁远侯的妻子、儿子,还是女儿,甚至包括他的外孙、外孙女,都不知道他们最敬重的家主,不仅将他们蒙在鼓里,而且将他们利用得彻底。
从某种意义上,当时还是废太子的宏宣帝,跟老宁远侯的女儿、外孙,其实是同一阵线的人。
宏宣帝也知道得很清楚,老宁远侯想要谋反,绝对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外孙谋皇位。
只要老宁远侯有机会将宏宣帝弄死,宏宣帝的三个儿子,也就是老宁远侯的三个外孙,便是他手里的傀儡而已。
等时机一到,这些孩子或者会禅让,或者死于各种疾病,为自己的外公腾出位置来。
仔细想一想,老宁远侯真的是个对自己的外孙一点血脉亲情都没有。
,,宏宣帝也知道,如果老宁远侯的计策成功,那么自己范氏皇族的所有血脉都只有死路条,这几个孩子就算是老宁远侯的外孙,也不可能活下去。
如果老宁远侯的计策不成功,受他拖累,身为他外孙的几位皇子,在一般人看来,大概也难逃一死。
想想这几个孩子,老宁远侯造反的好处一点都尝不到,造反的苦果却都是由他们来吞下。
史书上这种外公夺了自己外孙的位置的记载,还少吗?自己又怎么可能将老宁远侯的狼子野心推到自己的儿子身上?想到这里,宏宣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让老宁远侯失望了,他宏宣帝还没有那样糊涂到不明是非的地步。
当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甘心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被他利用,为他做嫁衣裳吗?宏宣帝冷冷一笑。
这个世上,无论是谁,不管聪明还是不聪明,最重要是不要将别人当作傻子。
想想他也坐上这个位置十二三年了,到了现在才将老宁远侯的势力打击得差不多了。
虽然时日漫长,可是将对整个国家的动荡降低到最小范畴,宏宣帝觉得一点都不后悔。
如今只剩下老宁远侯留下的最后一批死士名单,貌似也有了头绪。
宏宣帝想了想,命人将二皇子叫了进来,仔细询问楚华谨在西南的情形。
二皇子早就知道父皇让他跟着去西南,是什么用意,也用心在西南跟各级的大小官员打交道。
听父皇问起来,二皇子将先前说过的事,又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宏宣帝默默地听着,跟先前听过的几遍对照了下来,前前后后都对得上,便问道:依你看,宁远侯去西南外放,是不是真的为了躲他的继室夫人?二皇子迟疑地道:父皇,儿臣觉得,不太像。
推翻了宏宣帝以前的看法。
宏宣帝看了二皇子一眼,让他把话说清楚。
二皇子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当听到楚华谨在西南的种种作态,和他在宁远侯府里忍气吞声,被曾亭折磨的情形大相径庭的时候,宏宣帝也明白过来,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是父皇疏忽了。
顿了顿,又低了头,看着桌上的名单,道:看来,是不能再放他回西南去了。
二皇子退下之后,宏宣帝连夜拟旨,将楚华谨的西南总兵一职撤了,给了一个京城的闲职。
楚华谨在宁远侯府里接到这道旨意,十分诧异,不知道宏宣帝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非常懊悔没有及时赶回西南。
柳梦寒知道楚华谨的西南总兵一职也被撤了,便明白宏宣帝是真的要对他们下手了。
她如今儿子没了,女儿得了女儿痨,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儿子女儿都没了,她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可是柳梦寒又不甘心就这样白白地死了,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狗皇帝称心如意。
就算她不活了,她也不能让那个皇帝好过!楚华瑜的五七过后,丧事办完,柳梦寒终于下了决心,将楚华谨叫到自己的慈宁院里,屏退了众人,跟他说了一篇话。
楚华谨听得目瞪口呆,差点惊得跳起来。
他虽然知道了他爹老宁远侯的一些往事,还以为他爹只是为了在皇权之下,企图自保而已。
原来他错了,他爹老宁远侯的志向,原来比自保,不知高多少。
老宁远侯的真正意图,就算在当年,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柳梦寒恰好是其中的一个。
那时候,老宁远侯的许多死士,也只以为老宁远侯的诸多后手,是为了帮废太子复位,以及防备废太子复位之后狡兔死,走狗烹而已。
而这一切,又因为老宁远侯的突然暴亡,让老宁远侯的种种准备,没有能及时展开,恰好在明面上,成全了他的忠臣形象而已。
柳梦寒看着楚华谨呆愣的样子,含泪道:侯爷别不信。
妾身记得很清楚,老侯爷对妾身说过,宏宣二年的除夕夜,就是老侯爷要动手的日子。
为了那一天,老侯爷甚至将真正的玉玺留了下来,以备大事能成的那一日。
——谁知老侯爷,居然没有活过那一日。
说着,柳梦寒从自己的妆奁匣子底部,将玉玺拿了出来。
楚华谨的脑子乱哄哄地。
他这么些年来,心心念念地,不过是要保自己妹妹所出的三个皇子之一登基而已,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曾经同皇位擦肩而过。
他下意识地觉得柳梦寒说得是假话,可是看见那个玉玺,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从柳梦寒手里接过玉玺,楚华谨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却看不出端倪,忍不住问柳梦寒:你如何证明这个玉玺是真的,不是假的?柳梦寒冷笑道:同宫里的那个假货比一比,侯爷就知道真假了。
楚华谨将玉玺袖了起来,起身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还要再查验一番。
柳梦寒点点头,道:侯爷小心。
这东西若是被别人看见,我们整个宁远侯府,包括楚家,都会被族灭的。
楚华谨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带着玉玺回了中澜院,深夜一个人在灯下研究了好久,都不得要领。
这天晚上,裴舒芬恰好又偷偷从琅缳洞天里出来,来到中澜院探望自己的儿子。
看见中澜院的内室里,深更半夜都点着灯,一时好奇,便闪身从琅缳洞天进到中澜院内室的净房里藏起来,偷看楚华谨在做什么。
楚华谨琢磨了大半夜都不得要领,只好将玉玺藏好了,上床歇息。
裴舒芬等楚华谨睡着了,才从净房里出来,将楚华谨刚才再看的书,和他藏好的东西都偷了出来,带到琅缳洞天里去了。
字大章,两更合一,含为婀玖的盟主加更。
下午没有更了。
明天开始为盟主碧缕纱从堂主到盟主的加更。
O∩一∩O121裴舒芬捧着红漆描金,看着像是个首饰匣子的东西和几本书进了琅缳洞天,来到琅缳洞天三楼的梳妆台前坐下,打开了面前的匣子。
匣子里没有她预料中的首饰,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玉质印章在里面。
那印章有一个拳头那么大,着实有些奇怪。
裴舒芬好奇地捧着印章翻来覆去看的时候,贺宁馨正坐在对面须弥洞天的镜子前面,瞠目结舌地看着裴舒芬手里把玩的东西。
——玉玺!居然是玉玺!贺宁馨的心里怦怦地跳。
这玩意儿不是在柳梦寒那里,怎么到了裴舒芬手里?像是在回应贺宁馨的疑问一样,裴舒芬在对面自言自语地道:看不出来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侯爷藏得这么紧,难道是府里头在外面钱庄取银子的印信?贺宁馨霎时明白过来:原来柳梦寒将这个东西给了楚华谨。
这又是为何?贺宁馨略一思忖,便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
她知道,柳梦寒最近很是倒霉。
先是儿子突然病死,然后女儿又得了女儿痨,入了冷宫。
女儿痨这种病,大齐朝的女子是再熟悉不过了,特别是世家大族的女子。
想到宁远侯府的楚中玉也是女儿痨而死,贺宁馨对柳梦寒的女儿一点都不同情。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若是只当自己的儿女是人,别人的儿女就是杂草,可以任割任砍,也就别怨恨别人对她的儿女弃若蔽履。
贺宁馨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若不是裴舒芬有了这样逆天的法宝琅缳洞天,自己也不会抛下一双儿女,早早地死去。
而裴舒芬正是有了琅缳洞天,自己才有机会重生为贺宁馨,并且也有了自己镜像的须弥福地·从而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裴舒芬在那边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便抛下手里的玉质印章,翻开楚华谨先前看的书,细读起来。
一读之下,裴舒芬不由冷汗淋漓,再看那玉质印章,眼里已经多了几分敬畏。
她小心翼翼地将印章又取了过来,翻过来看底下刻的字。
看来看去,似乎跟以前她的诰命谕旨上的印信差不多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玉玺。
楚华谨弄个假的玉玺做什么?裴舒芬侧了头思索。
她压根儿没想到,这个玉玺会是真的,只是下意识反应,这是个假的。
玉玺是做什么用的,裴舒芬如今当然是心知肚明。
而楚华谨为什么要做个假玉玺,裴舒芬想想就觉得心惊肉跳。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楚华谨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又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裴舒芬思忖了一会儿,便闪身出了琅缳洞天·将那匣子和书放回了原地,以免打草惊蛇,让楚华谨知道了。
此事事关重大·裴舒芬要好好考虑考虑,怎样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贺宁馨皱着眉头,看见裴舒芬将玉玺又拿了出去,心里更是不安。
裴舒芬也不傻,没有将这个东西放在自己手里。
不过贺宁馨真心觉得,将玉玺放在琅缳洞天,比放回宁远侯府要安全多了。
至少除了自己,不会有别的人知道这个玉玺在哪里。
裴舒芬回到琅缳洞天,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想着明日要寻个机会·跟楚华谨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自己握有楚华谨这个天大的把柄,不好好利用一下怎么甘心?楚华谨第二天醒过来,先去自己藏东西的地方检查了一下,发现还在原地,便放了心。
梳洗过后,楚华谨去衙门之前·又将这些东西取出来,带到了外院的书房里,和柳梦寒给他的那本有毒的名册放到了一贺宁馨早上醒来,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
简飞扬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将小子言叫了过来,小子言一岁多了,已经能够满地咕l跑,说话也早,吐字清晰,声音响亮。
只要他一起床,就能听见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一刻都不停歇。
贺宁馨如今一听就头疼,总是笑着捏小子言的嘴,不许他说太多废话。
小子言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跟贺宁馨疯闹。
看见贺宁馨坐在床头懒洋洋的样子,小子言精神一振,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床,对贺宁馨道:娘,娘,子言看你来了。
又问贺宁馨:谦谦姐姐说今日会过来。
娘快起来梳头。
以前小子言闹着让贺宁馨早上抱的时候,贺宁馨总会哄他,说娘还没有梳头,不能抱子言。
小子言便记住了,娘亲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梳头。
.小子言爬下床,来到贺宁馨的梳妆台前,顺着她的锦凳爬上了梳妆台,寻到了贺宁馨的玉梳,一手举着梳子,一手晃动着往下跳,吓得一旁笑吟吟地看着的简飞扬心里一紧,飞扑过去抱住了小子言。
子言,你真的要吓死你爹了!简飞扬气不过,在小子言头上轻轻敲了一个爆栗。
小子言呵呵地笑,也不生气,举着梳子往贺宁馨那边挣,大声道:娘!娘!——给你梳子!贺宁馨有些阴霾的心里被小子言灿烂的笑容彻底照亮,笑着道:好,娘这就起来。
子言跟你爹去吃早饭吧。
小子言早上已经吃过一顿奶,此时跟着简飞扬再喝一碗粥,吃些给=为他特别做得蔬菜糊糊,就是一顿早餐了。
简飞扬看贺宁馨心情好了许多,心里也高兴,笑着抱了小子言对贺宁馨道:你快些。
我和子言在外面等你。
贺宁馨点点头,让他们父子俩先出去了,自己起床梳洗,换了身月白色缂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琵琶襟短襦,挑了件绯色缎地绣大丽花的裙子系上。
艳丽的花色,鲜明的对比,盛开的花朵·含蓄的如意,贺宁馨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心情也更加振作。
没什么可担忧的·兵来将当,水来土掩。
贺宁馨就不信自己想不出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大丫鬟绿茶紧赶着进来,麻利地帮着贺宁馨绾了倭髻。
贺宁馨自己从妆奁匣子里挑了一支赤金累丝阿修罗伏魔簪插在鬓边。
这支簪是正月十五去大觉寺上香的时候,大觉寺的方丈专门送给她贺宁馨从来没有戴过,一直放在匣子里镇宅日她心神不宁,便将这支簪插上了,心情才有些安静下来来到外屋贺宁馨看见小子言坐在高椅上,张大了嘴,吃着乳娘喂过来的蔬菜糊糊。
看见贺宁馨从内室出来,小子言对贺宁馨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又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示意贺宁馨坐过来。
贺宁馨抿着嘴笑,坐到了他旁边,一边喝着自己的桂圆百合粥一边想着等会儿谦谦过来,她该给她备两身衣料带回去。
前些日子,她刚从自己的库房里寻了一匹天水碧出来就送给谦谦以后做嫁妆吧···.…简飞扬吃完饭,亲了小子言一口,对贺宁馨道:今儿要进宫一趟,还要去安郡王府里坐一坐,你晚上别等我吃饭了。
贺宁馨起身接过一旁的侍女递过来的紫貂皮大氅,抖了抖,披在简飞扬身上,柔声叮嘱他:别在安郡王那里喝太多的酒。
简飞扬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问贺宁馨:谦谦今日是不是要过来?嗯。
吃了早饭大概.就来了夏老夫人也会跟着过来坐一坐。
贺宁馨含笑道。
简飞扬拍了拍头,瞧我这记性。
安郡王上次跟我说,想找个机会,让安郡王妃见见谦谦。
见谦谦做什么?贺宁馨狐疑地问,谦谦闯祸了?不该阿,谦谦那样乖巧守礼的孩子怎么会得罪安郡王妃?贺宁馨满腹的疑问,不知不觉跟着简飞扬往外走去。
简飞扬嘴角含笑,朝后面打了个手势。
屋里伺候的丫鬟会意,快步去里屋将贺宁馨桃红色缂丝云纹面的狐狸皮大氅拿了出来,送到简飞扬手上。
简飞扬一边走,一边抬手给贺宁馨披上大氅。
两人并肩往屋外走去。
小子言吃着蔬菜糊糊,看着爹娘出去,着急地大叫起来。
前面的两个人却只专注在彼此身上,对小子言的叫声置若罔闻······是这样的。
你知道,安郡王唯一的儿子,也是他的世子铮儿,今年十四了,到了要定亲的年纪。
简飞扬握了贺宁馨的手,缓步走上了抄手游廊。
贺宁馨立时想起了裴谦谦,心头一喜,又是一忧。
二皇子回京之后,不知吃了什么药,去裴家去得很频繁。
外人以为二皇子是去见裴太傅,或者裴首辅,还无人知道是为了裴谦谦。
贺宁馨不是外人,自然知道裴家人心头的麻烦事,也知道裴谦益和裴谦谦两人亲事不顺。
贺宁馨的心情最近一直不好,也是因为愧对这两个孩子。
她只想着让他们脱离宁远侯府,却忘了这样的离去,对他们名誉的打击有多大。
所以二皇子对谦谦有意,一般人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不仅裴家人不愿意,就连一向习惯从大局考虑的贺宁馨都很是不虞。
裴谦谦虽然被楚家除了族,可是又被裴家纳入了族谱。
且谦谦品貌双全,性子又好,二皇子再是皇室贵胄,在贺宁馨眼里,这个侍妾众多,比裴谦谦大七八岁的男人,并非良配。
可是二皇子近来追得很紧,且听说宏宣帝发了话,只要二皇子说服了裴家人,宏宣帝就要给他们赐婚。
这也是裴家人近来带着裴谦谦经常出去走动的原因。
一是为了躲二皇子,二是为了让人相看裴谦谦。
裴谦谦自己不乐意被人品头论足,也着实烦了二皇子,就经常到镇国公府这里,跟贺宁馨和小子言一起盘桓,消磨时候。
要说良配,安郡王的世子,当然比二皇子好了千百倍。
不说别的,安郡王的世子年岁跟裴谦益同岁,比谦谦只大两岁半不到三岁的样子。
可是,就是因为太好了,贺宁馨觉得有些不真实反复问简飞扬:安郡王知道二皇子的心事吗?简飞扬笑着道:二皇子这样明目张胆,其实该知道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贺宁馨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怒道:二皇子怎么能这样?又问简飞扬:既然安郡王知道,难道还要和二皇子作对?简飞扬满不在乎地道:安郡王妃也只是想相看相看而已,你别想多了。
再说二皇子和谦谦,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虽然是表亲,却在亲事上没有任何瓜葛。
如果相看准了,也是谦谦的运气。
贺宁馨情不自禁地点头赞道:的确如此。
放眼整个京城,唯一敢跟二皇子争人的,也只有安郡王府了。
幸亏安郡王有个儿子,还是个年岁相当的儿子。
贺宁馨满心欢喜,眼看已经送到二门拉了简飞扬的手,道:早些回来,我给你留宵夜。
简飞扬伸手将贺宁馨耳旁垂下的一缕秀发拨到了她脑后手指从贺宁馨柔润的耳珠边滑过,如轻风拂过湖面,荡起了一丝涟漪。
看着简飞扬大步走出去的背影,高大威武,如山一般持重厚实,好像就算天塌下来,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帮她顶起来。
贺宁馨的内心彻底轻松起来。
有这样的夫君,有这样的孩儿,有这样的爹娘,她还愁什么呢?——就算是为了这些人舍了这条命她也是甘愿的。
回到致远阁,贺宁馨心情出奇地好。
致远阁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最近一直战战兢兢,知道夫人心情不好,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今儿夫人出去送了送国公爷,回来居然就高高兴兴起来。
下人们的心情也都轻松了许多。
小子言对爹娘不顾而去的行为,表示了莫大的愤慨和委屈。
吃完早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举着自己最爱的拨浪鼓边摇边跑,或者拿着简飞扬给他画的行军布阵图四处献宝,而是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爬上了炕,抱着小小的膝盖,窝在炕角,面对墙壁,谁都不理。
贺宁馨送完简飞扬回来,听小子言的乳娘说,子言生气了,在自己的屋子面壁呢,不由大奇,赶紧去小子言的屋子。
看见小子言小小的背影,做出向隅而泣的姿态,贺宁馨心里酸酸的,慢慢走到炕边,轻声对小子言诚恳地道歉:子言,是娘不好。
子言不要生娘的气了,好不好?小子言动了动,还是没有回过头来。
贺宁馨在屋里扫了一眼,将扔在炕桌上的拨浪鼓拿了起来,咚咚地摇了起来。
拨浪鼓的声音,对才一岁多的小子言来说,是难以抗拒的。
贺宁馨不过摇了两下,小子言已经飞快地转f过身,手脚并用地爬到贺宁馨身边,攀着她的胳膊站起来,伸去够贺宁馨手里的拨浪鼓,口里大声叫着:娘!给子言玩!给子言玩!贺宁馨笑着将拨浪鼓递给小子言,自己顺手抱起他,往致远阁的正屋里去了。
一岁多的孩子,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很快小子言便忘记刚才的遭遇,拿着拨浪鼓跟贺宁馨玩得不亦乐乎,咯咯地笑。
母子俩疯闹了一会儿,外面的婆子便进来回报道:夫人,夏老夫人和裴大姑娘到了。
贺宁馨赶紧起身,让乳娘带着小子言去换衣裳,自己也去内室重新整了整发髻,又弹了弹衣裳,拿了胭脂出来,在两颊扫了扫,显得气色好多了,才出来见夏老夫人和裴谦谦。
夏老夫人年岁大了,已经有了一丝老态,两鬓有了斑白的银丝,身上的驼色湖绸团花面子的银鼠皮袄是今年新做的,颜色挑得却不好。
贺宁馨上前跟夏老夫人见了礼,又跟谦谦打了招呼,便对夏老夫人道:夏夫人,想喝什么茶?夏老夫人笑着道:不拘什么茶,热热的就行。
年纪大的人都畏寒。
镇国公府上房致远阁的堂屋宽阔敞亮,未免有些过风。
就算屋要有火盆和地龙,凉风还是嗖嗖地往里进。
贺宁馨忙起身道:夏夫人、谦谦,跟我来。
说着·带着夏老夫人和谦谦过了垂花门,来到里间的暖阁。
暖阁的门帘到了冬天,都换成了灰鼠皮,十分保暖·又隔音。
夏老夫人一走进暖阁,就闻到一股细细的暖和的橘香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笑着问贺宁馨:这是熏的什么香?贺宁馨笑着指了一旁的熏笼,道:小子言淘气,吃了橘子,就将橘皮放在熏笼上烤·倒是有股天然的橘香味儿。
我也就由着他。
夏老夫人年岁大了,最喜跟小孩子厮混,闻言忙道:小子言在哪里?我去看看他去。
又对裴谦谦道:奶奶不陪你了,你跟你谊母好好说说话。
说完,还使了个眼色。
裴谦谦脸一红,低声应是。
贺宁馨忙拦着夏老夫人,道:外面冷,夏夫人就别出去了·子言一会儿就过来了。
又帮夏老夫人将外面的银鼠皮袄脱了下来,只穿着里面的秋香色松花棱子夹袄。
两人正说着话,小子言已经换了衣裳·像颗小豆子一样冲了进来,对着夏老夫人大声叫了一声阿姆1‘手脚并用爬上了炕,坐在夏老夫人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夏老夫人。
夏老夫人看着小子言清澈纯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一把搂着小子言,心肝儿肉地叫个不停。
小子言咯咯地笑。
一老一小闹成一团。
贺宁馨含笑看了一会儿,便示意裴谦谦跟她进去,来到更里面的内室里。
贺宁馨的内室更暖和。
裴谦谦一走进来,便觉得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
贺宁馨走过来帮她脱外面的大衣裳·就看见她最外面穿着橘黄色镶金丝线飞凤纹的缂丝面貂皮大袄。
脱了外面的皮袄,露出里面的烟霞色撒花中袄,还有底下的大红洋绉面银鼠里子的裙子。
贺宁馨想起在外屋裴谦谦脱下的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笑着道:你又不是去极北苦寒之地,穿这么多做什么?裴谦谦也笑,道:都是大伯母让穿的。
虽然外面的大袄脱了下来·可是下面的裙子是银鼠里子的,还是热得很,却又不好意思在贺宁馨面前解裙子。
贺宁馨看见裴谦谦小巧精致的鼻尖不时有汗珠渗出来,便知道她还是很热,转头吩咐绿茶道:把那件新做的软银轻罗百蝶裙拿出来,给谦谦换上。
裴谦谦忙起身推辞。
贺宁馨装作不虞的样子,嗔道:你还跟我客气,我可要生气了!裴谦谦方才讪讪地跟着绿茶走到屏风后面,将身上银鼠里子的裙子解下来,换上了如流水一样软滑飘逸的软银轻罗百蝶群。
看见裴谦谦亭亭玉立地从屏风走出来,贺宁馨眼里有些湿润,忙掩饰道:快过来坐下,我给你打扮打扮。
——我啊,最爱给人打扮了。
拉了裴谦谦坐到她的梳妆台前。
裴谦谦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两眼只看着镜子里面映出来的贺宁馨的面孔笑,并不趁机东瞟细看。
贺宁馨打开自己的妆奁匣子,挑了一对银绞丝镶碧玺的如意云纹簪,插到裴谦谦的双环髻边上。
又将裴谦谦戴着的一对珍珠耳塞取了下来,换上一对赤金累丝玉兔捣药耳坠。
那玉兔玉质细腻,雕刻工艺十分精致,原是出自大家之手。
玉兔的一双眼睛由上好的红宝石镶嵌,既大方,又俏皮,还典雅贵气。
裴谦谦看见那对簪子也就罢了,可是那对耳坠,却看得出来是珍品,忙要取下来。
贺宁馨拦住她的手,在她身边的锦凳上坐下,悄悄地道:这是谊母的一点心意,给你做嫁妆。
你若是嫌弃,我以后再挑好的来。
裴谦谦忙笑着道:谊母说哪里话?这样贵重精致的首饰,有银子也没处买去。
谊母偏了我了,以后小子言娶媳妇,谊母可怎么办呢?贺宁馨抿嘴一笑,道:小子言还小,以后日子长着呢,我还能再去给他寻些东西回来。
裴谦谦便不再推辞,只是拨弄着自己的耳坠,叹息道:谊母也不必着忙给我备嫁妆。
我是不嫁人的。
字,二更合一,含为碧缕纱升为堂主的加更。
on一no122小姑娘小得时候都说不嫁人,后来还不是一个个都嫁人生子过了一生?贺宁馨对裴谦谦又多了几分怜惜,帮她整了整发髻,低声笑:哟,我们谦谦这是怎么啦?想是心里有事说不出口?——跟谊母说说,我们谦谦心里有什么事?眼珠转了转,跟小子言想坏主意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裴谦谦看着贺宁馨的样子,不若以前庄重端凝,却多了几分俏皮诙谐,笑着道:谊母自从有了小子言,倒是有子万事足了,还会说笑了。
贺宁馨想了想,也笑:难道我以前不会说笑?裴谦谦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也不是不会,就是很少。
我哥哥说,有时候谊母皱眉侧头沉思的样子,跟我们的娘亲很是神似呢!裴舒凡死的时候,裴谦谦才一岁多,裴谦益有三岁多了。
当然是裴谦益记得裴舒凡多一些,裴谦谦印象中的娘亲,都是裴谦益灌输给她的。
贺宁馨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裴谦谦拥入怀里,安慰她道:你只要知道,谊母对你的心,虽然比不上你娘亲,可是也只比她差一点,比别人都是要足的。
裴谦谦并不是钻牛角尖的孩子,闻言点点头,道:其实在我心里,谊母和我娘亲是一样。
又从贺宁馨怀里抬起头,看着贺宁馨道:谊母别不信。
每次我想到我娘的样子,总是不由自主想起谊母。
贺宁馨再叹气,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了,问裴谦谦:二皇子还有没有去裴家?裴谦谦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沉默了半晌,问贺宁馨:谊母也知道了?接着苦笑起来:谊母也知道,我被楚家除了族,本来就难嫁,又加上二皇子心血来潮。
拿我这样闹来闹去,就算有人有心,不畏宁远侯府,也被二皇子吓跑了。
那你怎么想?贺宁馨试探着问道。
若是谦谦真的对二皇子有心,成全他们也不是不可以。
就算贺宁馨自己看不上二皇子,可若是谦谦愿意,贺宁馨并不打算违了她的心意。
这些话,裴谦谦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
——因为这都是母亲和女儿之间的私房话。
自幼丧母的裴谦谦,似乎一下子从幼童就成长为知礼懂事的少女,中间的少年时光,似乎从来就没有在她的生命里停留过。
听见贺宁馨像一个母亲一样问起来,裴谦谦犹豫半晌,摇了摇头,道:这事哪有我说话的份儿?大伯父、大伯母,还有祖父、祖母,都会为谦谦打算的。
贺宁馨又问:你真的没有自己的想法?你对二皇子到底怎么看?裴谦谦低了头,闷闷不乐地道:说句不敬的话,我很反感二皇子这样咄咄逼人,似乎他的好意我就一样要接受······抬头看着贺宁馨,裴谦谦有股想要倾诉的欲望,将二皇子几次堵了她,私下里说得话也说了出来:二皇子说,只要我嫁了他,他这辈子不会再有别人,还说,要将他府里头的侍妾都遣散。
贺宁馨也跟着摇摇头。
二皇子太急切了。
如果他能做到,倒也算是浪子回头了。
贺宁馨笑吟吟地道。
裴谦谦不屑地啐了一口:我再不信这话。
看贺宁馨并没有责怪她跟二皇子私下里接触的意思,裴谦谦又大胆了些,对贺宁馨道:谊母,其实我并不在意二皇子有没有侍妾,也不在意他是不是能做到他说得这些话。
我只希望他能尊重我,不做让我为难的事情。
——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又怎么能相信他说的那些话?顿了顿,裴谦谦接着有些嫌恶地道: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只想着私相授受。
二皇子当我是他府里头的丫鬟呢,将那套哄丫鬟的手段用到我身上。
——他做得出来,我可受不起!夫妻一体,总要先是对等,尊重,然后才能谈情分和关爱。
若是没有对等和尊重,便谈不上真正的情分,不过是男人对女人一种征服的yu wang 罢了,跟那些侍妾姨娘,没有两样。
裴谦谦要做正妻,首先看重的就是对方对她的尊重。
听了裴谦谦的话,贺宁馨有些感慨。
当年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大了,还有了自己的主意。
谊母,谊母,谦谦是不是说错了?裴谦谦见贺宁馨沉吟不语的样子,心里很是有几分忐忑。
贺宁馨回过神来,忙笑道:没有,没有。
你说得很好,正是你这样的姑娘应该想的事情。
——男人说得天花乱坠,都是虚的。
鞒小小年纪,能看通这一点,确实不容易。
裴谦谦又笑了笑。
男人的话不可信,早在她还在宁远侯府的时候,看自己的爹爹宁远侯楚华谨行事就明白了。
贺宁馨便安慰裴谦谦道:二皇子不是良配,你既然自己很明白,我就不多说了。
你放心,谊母一定帮你选一门最好的亲事,让那些看不起我们谦谦的人都吐血后悔去……裴谦谦想起自己的哥哥裴谦益,忙道:谊母,我的事好说,横竖我年岁还小。
只是我哥哥,已经十五了,还没有定亲。
充满希翼地看着贺宁馨。
贺宁馨胸有成竹地道:也包在我身上。
你回去跟你哥哥说,让他好生准备今年的乡试,我等着他连中三元,为裴家再添佳话呢!内室旁边的暖阁里,小子言正拿了拨浪鼓摇给夏老夫人看。
咚咚咚咚的声音传进来,让贺宁馨和裴谦谦都相视一笑,两人起身出去,看着小子言猴在夏老夫人膝盖上,起劲地摇着手里的拨浪鼓,一脸讨好地冲着夏老夫人笑。
夏老夫人慈爱地搂着小子言穿得圆滚滚的小身子,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线。
贺宁馨见了,忙上前问夏老夫人:老夫人累不累?又伸手将小子言抱了起来。
小子言将拨浪鼓凑到贺宁馨耳边摇起来。
贺宁馨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唉声叹气地道:子言啊,你把娘的耳朵震聋了,以后更是听不进你说话了。
小子言愣了愣,转头看见最爱的姐姐谦谦对他做了个鬼脸,心花怒放,摇得更起劲了。
小子言的乳娘见夫人的脸色都变了,忙上前来抱过小璺言对暖阁里的众人屈膝行礼道:世子要失陪一会儿了。
对小子言道:咱们去吃奶。
小子言高兴得连连点头,任凭乳娘将他抱出去了。
他们走出去好远,暖阁里面都能听见小子言咚咚咚咚摇着泼郎鼓的声音。
贺宁馨扶着额头道:总算可以安静一会儿了。
说着,也坐到夏老夫人身旁的炕上,说起家常话来。
没说多会儿,安郡王妃便到了。
贺宁馨忙出去堂屋门口迎接。
却见安郡王妃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安郡王世子过来。
贺宁馨并不常见安郡王世子此时见了他的样子,打了个突,眼睛怎么也难从他身上移开,悄悄地携着安郡王妃的手,一边走,一边问:安郡王小时候,是不是这个样子?安郡王已经是天人之姿,如今又有了个天人之姿的儿子。
如果是女儿还不知道是如何的美绝人寰。
安郡王妃同安郡王算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相识的。
安郡王妃点点头,悄声道: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言辞之间颇为得意幸亏他生得像王爷,不像我。
不过安郡王妃生得高挑,安郡王世子才十五岁,已经长得很是高大了。
安郡王世子耳力灵敏,早就听见娘和镇国公夫人的话,却当作没有听见,恭恭敬敬地给贺宁馨行礼道:见过镇国公夫人。
安郡王妃看见安郡王世子一本正经的样子,方才有些惋惜地道:这会子不像了——比王爷当初老成多了。
似乎有些遗憾的样子。
安郡王世子也不说话,笑眯眯地坐在安郡王妃身边,双手接过侍女送上来的茶正襟危坐地听安郡王妃和镇国公夫人贺宁馨寒暄。
等安郡王妃喝了口茶,谈话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贺宁馨才似乎不经意地提起道:今儿真是巧。
裴家的夏老夫人带着他们大房的姑娘来我们府里做客,笑着又提醒了一句,就是我的契女。
京城里的高门大户都知道,镇国公夫人只跟两个孩子上过契就是前宁远侯府的嫡子、嫡女,后来被除了族,又被纳入裴氏族谱的裴谦益和裴谦谦。
安郡王妃自不必说,今儿来,就是特意过来看裴谦谦的。
若是她专程去裴家,或者让裴家人专程带着裴谦谦来安郡王府,都不太好。
明眼人一眼都看得出来是做什么的,还是这样选在旁人家里,装作是做客时的巧遇,更好一些。
安郡王妃便欣喜地道:那正巧了,我好久没有见过夏老夫人了,不知今儿有没有这个福气,也见一见你的契女。
贺宁馨笑着对自己的丫鬟绿茶道:去请夏老夫人和裴大姑娘出来。
绿茶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夏老夫人先从里屋走了出表,后面跟着含笑的裴谦谦。
安郡王妃和夏老夫人彼此见礼,又推脱一番,才各自坐下。
安郡王世子抢上前一步,给夏老夫人行了礼。
夏老夫人满意地端详了半天,对安郡王世子道:世子安好。
又有些歉意地对安郡王妃道:还请王妃见谅。
老身不知今日会见贵客,未能准备表礼。
遗憾不能给安郡王世子见面礼。
安郡王妃掩袖笑道:夏老夫人客气了。
咱们都是在镇国公府做客,倒不用彼此客套。
裴谦谦也上来给安郡王妃行礼。
安郡王妃一把拉住了裴谦谦的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端详。
裴谦谦一动不动,微微低了头,任安郡王妃打量,脸色丝毫未变,态度也算落落大方。
安郡王世子站在安郡王妃身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幅非礼勿视的样子。
安郡王妃就问了裴谦谦几句话,裴谦谦答的十分得体,让安郡王妃越看越欢喜,忍不住就褪下手腕上一双碧莹莹的翡翠镯子强行给裴谦谦套上,道:今儿来得仓促,这一对镯子,你拿回去赏丫鬟们吧。
裴谦谦笑着道:初次见面,本不应受这样大礼。
可是王妃所赐,不敢辞。
请恕小女子斗胆了。
对安郡王妃又裣衽一礼。
安郡王世子的眼光微微抬起,裴谦谦如玉的手腕上打了转。
安郡王妃叫过自己的儿子对他道:这是镇国公夫人的契女,裴家大房的姑娘,裴谦谦。
安郡王世子起身给裴谦谦拱手行礼:世妹。
裴谦谦也屈膝行礼:见过安郡王世子。
两人都不抬头,脸红红的对面站着,看得安郡王妃和夏老夫人都心花怒放,合不拢嘴。
贺宁馨也高兴,拿着帕子印了印眼角的泪,对裴谦谦道:安郡王世子是第一次来我们镇国公府我们小子言还小,你就帮谊母一个忙,做半个主人带着安郡王世子去府里头逛一逛吧。
裴谦谦还没有答话,安郡王世子忙起身道:使不得!使不得!一幅不肯越雷池一步的样子。
裴谦谦抿了嘴笑,对安郡王世子道:世子别客气。
若是不嫌弃,我先带世子去小子言屋里,让小子言带着世子去逛吧。
贺宁馨明知小子言只有一岁多,裴谦谦不过是拿他做个幌子罢了,便依言道:谦谦,你是姐姐,要多担待我们小子言一些。
裴谦谦点点头,给屋里的人行礼道:失陪了。
便起身先出去了。
安郡王世子犹豫了半晌也给屋里的人行了礼,跟着一径出去了。
等安郡王世子走了,安郡王妃才松了一口气,对贺宁馨道:这里怪冷的。
贺宁馨便明白安郡王妃想找个隐蔽点儿的地方说话,便起身道:夏老夫人也畏寒,咱们去暖阁里喝茶去吧。
说着带着两人去了暖阁。
回到暖阁里面,贺宁馨屏退了众人,只留着绿茶在一旁烹茶煮酒,跟安郡王妃和夏老夫人说话。
安郡王妃已经对夏老夫人道:若是老夫人不嫌弃,我们过几日遣媒人上门提亲。
夏老夫人忙道:谦谦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她的婚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要回去听听她祖父和大伯父的意思。
安郡王妃忙点头道:应该的。
不过不管你们答不答应,我们上求娶,是应该的。
到底裴家是女家,安郡王府是男家。
男家上赶着女家是正常的,女家上赶着男家才会被人侧目。
夏老夫人想了想,便点了头:承蒙王妃看得起。
贺宁馨悄悄地问安郡王妃:是不是太急了些?你还没有问过世子的意思呢。
安郡王妃笑道:不用问了。
他肯跟着谦谦单独出去,已经很有谱了。
绿茶烹了茶过来,给夏老夫人、安郡王妃和贺宁馨各斟了一杯。
安郡王妃轻啜了一口,才神神秘秘地道:你们不晓得,我娘家的几个姑娘来的时候,他躲都躲不及,更别说这样陪着单独出去逛园子。
听起来,辉国公府也不是没有打过安郡王世子的主意。
贺宁馨当然乐见其成,不过担心安郡王妃还不知道此事的烦难之处,便半吐半露道:谦谦因为被除了族,亲事上不是很顺利。
承蒙安郡王妃看得起,可是这些事情也不能瞒着王妃。
——二皇子成日里去裴家,也是存了一段心事的。
裴谦谦除族的事,安郡王妃已经从安郡王那里,知道了端倪,到不放在心上。
二皇子的事,安郡王今日才对安郡王妃提起,不过让她放心,只要看上了裴谦谦,二皇子不是问题。
安郡王妃揭起盖碗茶的盖子,在茶水上轻划了两下,含笑问夏老夫人:请问二皇子下聘没有?夏老夫人笑着摇摇头。
那圣上有没有给裴首辅露过口风,想要谦谦做皇妃?安郡王妃又明知故问。
夏老夫人又摇摇头。
安郡王妃便将双手一阖,道:这不就结了?!——男未婚,女未嫁,又都无婚约在身,我想不出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什么能难得住这样一段好姻缘的。
贺宁馨想了想,也觉得只要安郡王府不在意,他们更不用在意。
几个人便在屋里商议好了提亲的事情。
到了吃午食的时候,镇国公府的厨子整治了一桌好酒菜贺宁馨请了安郡王妃和夏老夫人上座,自己在下首,和裴谦谦以及安郡王世子一起,打横相陪。
裴谦谦和安郡王世子一见如故,已经熟识起来。
安郡王妃吃完午食,便带着安郡王世子告辞离去。
夏老夫人午后都会小睡一番。
贺宁馨便伺候夏老夫人去暖阁小睡,自带了裴谦谦去内室说话。
裴谦谦自然知道贺宁馨要问什么不待贺宁馨开口,便羞红了脸,道:安郡王世子,的确是个君子。
贺宁馨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君子?是什么意思?裴谦谦的羞涩也是一闪而过,闻言大大方方地抬起头道:不欺暗室,懂得为别人着想尊重别人。
贺宁馨故作不知:别人?别人是谁?—我倒不知,哪里就出了个别人?!裴谦谦再大方,此时也听出贺宁馨在打趣自己不依地跟贺宁馨阄起来,终于露出了点儿她那样的年岁里该有的小儿女情态。
贺宁馨心里高兴,对裴谦谦悄悄道:你若是不反对,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
裴谦谦没有想到这样快,有些吃惊地道:安郡王妃太着急了吧?还有安郡王那里,安郡王妃总不好自己做主的。
贺宁馨没有说此事是安郡王建议的,只是含含糊糊地道:当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你知道,从提亲,到换庚贴,再备嫁妆下聘礼,这样算起来,怎么要个两三年的时间。
那时候你已经及笈了,也可以嫁人了。
依我说,要留你到十八岁再嫁呢。
年纪大一些,生孩子难产的危险就小一些。
裴谦谦并无异议笑着道:全凭长辈做主。
贺宁馨跟裴谦谦咬耳朵:……只有定了亲,你们才好往来。
安郡王世子,并没有通房侍妾。
安郡王府就没有这个传统,你尽管放心。
没有名份的来往,便是私相授受了。
裴谦谦脸上红成一片,却低着头没有再反驳贺宁馨。
小子言也要午睡,此时午后的镇国公府,显得十分安静。
贺宁馨和裴谦谦也都在内室歪了一会儿,直到小子言醒了,拿着拨浪鼓乱摇,才将众人都唤醒了。
夏老夫人和裴谦谦在镇国公府又用了点儿小食,便告辞回府了。
晚上简飞扬回来的很晚,比早上出去的时候,似乎又担心了几分。
贺宁馨一直睡不着,等着简飞扬。
简飞扬去净房洗漱过后,轻轻地掀了被子,看见床里面贺宁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扬了嘴角笑道:还没睡?贺宁馨嗔道:等你呢。
等简飞扬上了床,贺宁馨凑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没你在身边,我睡不着。
简飞扬叹了口气,摸了摸贺宁馨的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我是武将……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贺宁馨知道定是有事,摇了摇简飞扬的胳膊,问他:有事说出来。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就不要自己担心过愈了。
简飞扬两只胳膊抱在脑后枕着,看着床顶挂着的合欢挂坠,低声道:西南今冬大旱。
贺宁馨心里咯噔一下,忙坐起来问他:有多久了?圣上怎么说?要不要赈灾?——羌族人那里,情形如何?西南只是大齐朝的一小部分,却是羌族人的主要聚集地。
这么多年来,羌族人几次大规模的进攻大齐,都是在他们遭了天灾之后。
简飞扬是在对羌族人的战役里崭露头角的,自然对那里的情形特别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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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纟123简飞扬素来知道贺宁馨不是那种不懂外务,只谙内宅的女子所以也不避嫌隙,将能说的都说了。
从去年十月开始,西南就再也没下一滴雨。
你知道,西南那地儿夏天潮热,冬季比别的地方都要暖和,也是不下雪的。
旱了两三个月,西南最主要的河道都快断流了。
简飞扬一边说,一边看着贺宁馨,生怕她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却见贺宁馨听得津津有味,见他停了下来,还忙不迭地推他:还有呢?简飞扬嘴角噙笑,继续往下道:西南多崇山峻岭,河道都是山上流下来的。
我们大齐的地界儿,大部分都在山下的平地里,山上住的都是羌人。
贺宁馨听得出神,忍不住问:水都不够用,羌人会不会在上游筑水坝,拦了水源?简飞扬微微一愣,继而笑道:你听谁说得?这可是安郡王和他进宫面圣的时候,圣上跟他们说得机密,刚刚才从西南八百里加急报到朝廷。
人之常情。
兵法······贺宁馨住了嘴。
她是贺宁馨,不懂兵法,不能懂兵法。
简飞扬伸出手,拉了贺宁馨靠在他身侧,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低声道:在上游拦水筑坝,确实是古战役里面有过个例的。
不过,西南的情况还没有糟到如此地步。
羌人也没有拦住所有的河道,只是在几条小河道上动动手脚。
我们大齐人又在当地凿有水井,吃水还是够的。
就是粮食这一项难说。
冬季大旱,靠着去年的存粮,还能坚持一阵子。
可是如果大旱延续到春季,影响了春耕,就是切切实实的难题了。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和本能。
若是没有了活路,很多人都会不惜铤而走险,只为了寻一条活路。
我大齐有官仓存粮的定例,就是为了这样的荒年准备的。
圣上已经派人去江南和东南·查探那里官仓存粮的实数,好决定到时候要调多少粮食去西南。
简飞扬说了圣上的打算。
贺宁馨眉头蹙了起来,看着帐顶的合欢挂坠,也叹了口气·道:但愿春季快快下雨,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彼时的粮食出产比不得后世,一年的出产能让大齐的百姓吃饱肚子就不错了。
能存下来做荒年储备的粮食并不多,再加上前两年,江南也大旱过,将官仓的粮食已经用了。
如今江南官仓的存粮,应该是这两年才重新入库的。
好处是粮食还比较新鲜·不是陈了数年的陈米,坏处就是数量肯定不如以前多。
东南一地,本来一直风调雨顺,可是前几年被谢运偷偷将官仓的粮食拿出去卖给了倭人,换了许多黄金白银回来。
如今东南的官仓,还要看伍文定和宋良玉两人的手段了。
伍文定本是东南道台州府的知府,后来谢运倒台之后,便迁任承平府做知府。
承平府是东南道的首府·品级比下面的府台要高上半级。
简飞扬的义妹郑娥便是嫁给了伍文定做正室,如今已经生了一儿一女,一家四口过得十分投契。
伍文定也是能臣·在东南和宋良玉合作,将谢运的残余势力拔得干干净净,有些漏网之鱼,在东南待不下去,便跑到西南去了。
简飞扬看了看贺宁馨担心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将吐未吐,面上的神情十分奇怪。
贺宁馨对简飞扬十分了解,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还含了话没有说,便推了推他·不许他话只说一半。
简飞扬只好从实招来。
原来上一次,贺宁馨的爹,左督察御史贺思平被派到江南去查过贪腐,宏宣帝对他十分满意。
这次又派了他去江南清查官仓。
贺宁馨的心果然又高高地吊了起来。
上一次,贺思平就在江南遇到几个硬点子,差点九死一生。
幸亏贺宁馨托了辉国公府的关系·请他们寻他们另一支的本家,执江南白道牛耳的南宫家派专人护送,才让贺思平活着回到京城。
想到这里,贺宁馨沉了脸,对简飞扬问道:圣上有没有派军士护送?简飞扬安慰贺宁馨:圣上都考虑到了,让安郡王点了缇骑里面最好的好手在暗地里护送,明面上派了五百军士随行。
贺宁馨才略略放了心,有些困了,眼皮耷拉下来。
简飞扬笑了笑,在贺宁馨耳边道:还有一件事,大皇子妃有孕了。
贺宁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大皇子是去年十月份成的亲,到今年一月底的时候,也有四个月了。
.虽然不算是进门喜,是也是在半年之内有的身孕。
那要恭喜涂皇妃了。
贺宁馨扯了扯嘴角。
简扬没有再说话,起身捻熄床旁边的夜灯,放下床帘,也躺下睡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贺宁馨被小子言的拨浪鼓声吵醒,睁眼一看,已经日上三竿。
知道自己走困了,贺宁馨忙忙地起身,又嗔怪一旁伺候的大丫鬟白茶和红茶:你们怎么不叫醒我?白茶抿了嘴笑:是国公爷吩咐,不用吵醒夫人的。
说夫人这阵子就没睡过好觉。
贺宁馨心里温暖,抱着小子言在床上说了会儿话,教他背几句诗,才起身宽衣,又去净房洗漱,出来安排府里一天的事情。
这边安郡王一大早起来,就去了宫里面,向宏宣帝禀报自己儿子的婚事,说是有了中意的人选,要去宗人府报备。
宏宣帝那里,自然也要知会一声,特别是此事还牵扯到二皇子。
巧的是,二皇子居然一大早也在宏宣帝那里,听宏宣帝吩咐,让他去东南查官仓的粮食去。
宏宣帝最近脸色不太好,似乎有些过度疲劳的样子,又加上西南大旱,心里着急,夜不能寐。
好在大皇子妃有喜的事情,还是让宏宣帝心情舒畅了不少。
和许多朝代一样,大齐朝的帝位传递·从来就不是尚德或者尚才,而是严格遵循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传统,看皇子的出身来决定。
只要不是开国皇帝·后来的人坐上皇帝的位置,既不是因为他是最高尚的圣人,也不是因为他是最能干的全才,而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
在皇帝的群儿子中,再来遵循嫡庶有别,长幼有序的继承顺序。
(注这里参考了明朝的皇位继承。
)上一次的隆庆帝费了大力气,处死了原配皇后·废了嫡出太子,终于捧了自己的宠妃的儿子上位,却没过多久,就把大齐朝弄得一团糟,差点将大好江山做了别人的囊中物。
宏宣帝有了自己的经历自不必说,而大皇子既嫡又长,加上行事谨慎,从来不行差踏错·且能取舍,懂得退让,是不二的人选。
除非大皇子等不及了·想弑父弑君,拖宏宣帝下马,否则宏宣帝是不会动摇决心再说大齐朝律例齐全,内阁完善,又有稳定的三年一次的开科取士,选拔人才不在话下。
作为皇帝,最重要便是禀承公正之心,挑选合适的人去合适的位置,而不是事必躬亲,事情做不做得好两说·反而将自己活活累死。
宏宣帝刚登基时,因为是靠着老宁远侯和三朝首辅裴立省的拥簇上得台,当时又波诡云谲,情形不明,宏宣帝被文渊阁的群臣处于半架空的状态。
很多事情不得不靠自己,其次便是靠着安郡王·慢慢从收军权开始,将权力逐渐集中到宏宣帝手里。
后来简飞扬崭露头角,还有裴书仁从地方调任军暨,才让宏宣帝慢慢腾出手来,不用担心出现自己的圣旨无人理会的尴尬局面。
只是经过这一番折腾,大齐朝的皇权又倾向集中的趋势,皇帝的权力有同内阁的权力分庭抗礼之势。
如果任这样发展下去,大齐朝的自我修复能力会越来越差。
若是再有庞太后之乱,大齐朝不会再有这一次的好运气,能够拨乱反正。
宏宣帝也意识到这样下去的严重后果,已经在太傅裴立省和首辅裴书仁的劝告下,抓大放小,集中力量抓军户制的废除。
只要将军权都收拢到皇室手中,将理政之事重新分配给文官也未尝不可。
毕竟有野心,也有能力拥兵自重,进而造反的,都是手里握有军权的武将勋贵,并非寒窗苦读,官职也不能世袭的文官。
在宏宣帝看来,巩固范氏皇朝的传袭是最重要的。
祖宗的基业,不能断送在他手里。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得让黎民百姓过上有奔头的日子,而不是让他们民不聊生,一有灾荒,就饿殍千里。
所以西南的旱灾一报上宏宣帝的案头,宏宣帝就招了内阁议事,很快就做了几手准备出来。
二皇子近来的心情比宏宣帝更糟。
裴家人就是不松口,裴谦谦也对他淡然以对,让他很不是个滋味儿。
从他知人事以来,还从没有在女人那里吃过这样大的亏。
若不是大皇子拦着他,他早就恨不得剑走偏锋了。
宏宣帝早就看得清楚,二皇子在情之一事上,看得比大皇子要重得多,很容易就钻了牛角尖了,所以也只是冷眼旁观,看他能不能从里面挣出来。
安郡王满脸笑意地踏进养心殿,看得殿内众人都精神一振。
先不说安郡王生得如何,一个满脸笑意的人,总比宏宣帝子的苦瓜脸要让人看得心情舒畅。
安郡王笑着给宏宣帝行了礼,二皇子又过来见过了安郡王,便打算退下。
安郡王存心要在宏宣帝面前将此事挑开,免得二皇子从别人那里听见,惹出不可开交的祸事来,便故意大声道:皇兄,臣弟给犬子看上一门亲事,特来向皇兄报备!宏宣帝的脸色又轻松了三分,笑着颔首道:今儿难怪凤栩宫那里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咱们范家,也真是喜事连连啊。
昨儿大皇子进来给宏宣帝报喜的时候,安郡王也在场,自然知道宏宣帝说得是什么事,闻言忙道:真是托了小皇孙的福!宏宣帝忍不住笑骂道:你儿子娶媳妇,关我孙子什么事?!你越发得阿谀了!安郡王笑嘻嘻地不说话,等宏宣帝笑过了,才问他:哪一家的姑娘这样有福气?——是你媳妇的娘家侄女·还是你知交的闺女?高门大户联姻,就这么几条路子。
不是姻亲占了便宜,就是友情占了上风。
二皇子本来要出去的,此时也有些好奇·站在门口,伸长了耳朵听,打算出去跟大哥说一声,好去安郡王府送礼去。
安郡王瞥了一眼站在门边的二皇子,笑得越发开心,道:是犬子有福气。
内子看上了裴太傅家里的裴大姑娘,裴谦谦。
——若是圣上无异议·臣弟明儿就去遣人提亲下聘去了。
一幅急不可耐的样子,似乎生怕人家将裴谦谦抢走了。
哦?裴谦谦?宏宣帝的笑容淡了下来,也瞥了一眼站在门旁的二皇子。
二皇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了嘴,瞪着安郡王,手里的拳头都握了起来。
只是在极力忍耐,额头的青筋直冒。
是啊!内子对裴谦谦很满意。
安郡王说得兴致勃勃。
宏宣帝手里把玩着墨玉镇纸,似笑非笑地问安郡王:裴谦谦虽然是裴家大房的姑娘·却母亡父弃,被父族除了族的。
——你们安郡王府娶她做正妃不好吧?做个侧妃倒也合适。
安郡王像是大吃一惊的样子,对宏宣帝道:陛下·话不能这么说。
谦谦为何被除族,别人不知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可怜她娘亲为了陛下鞠躬尽瘁,陛下却···…连皇兄都不说了,改称陛下,似乎是提醒宏宣帝的意思。
宏宣帝笑着看了二皇子一眼,见他松了一口气,手里的拳头也松了开来。
嗯,是朕说错话了。
裴谦谦曾是御封的临安乡君,因为她爹的缘故·才被撤了的。
宏宣帝口气缓和了下来。
二皇子的拳头又捏紧了。
安郡王喜出望外,单膝给宏宣帝跪下,道:难道陛下要恢复谦谦的临安乡君的封号?!——这怎么好意思?皇兄这份大礼送的,臣弟恨不得肝脑涂地,为皇兄效犬马之劳!安郡王抬起了高高的轿子。
宏宣帝眸光如剑,从安郡王笑意盎然的脸上·扫到了门旁脸色黑如锅底的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再也忍不住,走过来对安郡王道:皇叔可问过谦谦的意思?裴家人的意思?——就在这里一厢情愿,仗势强娶,不好吧?又拱手对宏宣帝道:父皇,想裴家乃是陛下的肱股之臣,谦谦的娘亲又是一品国夫人,这样的身份,怎么能不问一声,就决定了她的终身?!安郡王从地上站起来,束着手对二皇子点点头,含笑道:二侄子真是出息了,想必是前一阵子经常去裴家,也学了些礼仪之道,晓得了不能仗势强娶,要心甘情愿才行,是不是?接着又追问:可是二侄子知不知道,你前一阵子自作主张,已经让外面有人说谦谦和裴家的闲话了。
你可想过谦谦的感受?裴家的感受?想过她还没过门,就被人议论?二皇子被噎了一下,忍不住掩饰道:我是仰慕裴太傅和裴首辅的学问人品,才经常去裴家讨教一二,跟谦谦有什么关系?又发狠:谁敢乱嚼舌头,皮不揭了他的!安郡王笑着摇摇头:二侄子,发狠没用的。
为人处事,要行个正字。
—就当是个教训吧。
转头对宏宣帝道:二侄子也该结亲了,皇兄还是早给二侄子定了亲事再说。
二皇子只觉得安郡王的笑无比奸诈,求援似地看向宏宣帝,道:父皇,您答应过儿臣的。
安郡王又问了一句:答应什么?不是跟谦谦有关吧?宏宣帝默然了半晌,对二皇子道:此事全在裴家人。
谦谦是裴家的姑娘,裴家愿意将她嫁给谁,就嫁给谁。
二皇子精神一振,赶紧道:那儿臣也去提亲!安郡王当然不会让二皇子去添乱,袖着手问:二侄子,我倒要托个大,问你一句。
自古姻缘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次则要两相情愿,方成姻缘。
——二侄子是觉得自己能在哪一条占上风呢?再说·二侄子跟谦谦的年岁实在差的多了些,不是良配,不是良配啊···…宏宣帝听这话,似乎安郡王同裴家人已经达成某种默契了·便试探地问他:此事裴太傅知否?安郡王笑着点点头:说过一次。
那就是没有反对了,不然安郡王不是这样没眼色的人。
二皇子脸如死灰,只觉得一片茫然。
看着二皇子的样子,安郡王也有一丝不忍,想了想,对二皇子道:二侄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若是真心为谦谦·就要为她着想,而不是要违背她的意愿,将你的心思,强加在她身上。
二皇子低了头没有说话,过了良久,给宏宣帝和安郡王行了一礼,默默地出去了。
安郡王叹了口气,对宏宣帝赔礼道:居然让皇兄为难了。
要不·臣弟……退让两个字就是说不出口。
宏宣帝虽然对自己的儿子有些遗憾,不过安郡王府娶了裴谦谦,比二皇子娶要好得多。
——至少兄弟阋墙的可能性大大减小了。
想起自己的几个儿子·宏宣帝顿了顿,对安郡王道:你儿子的亲事,朕准了。
你下去的时候,顺便去宗人府说一声,让他们着手给二皇子和三皇子准备人选好定亲。
想起裴谦谦,身份也不能太低,便对安郡王道:你等一天,朕这就下旨,恢复谦谦的临安乡君身份,跟你的世子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安郡王大喜·对宏宣帝谢了又谢。
想起和熙公主也是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便问道:公主那里呢?宏宣帝道:给和熙公主挑驸马的事,就交给皇贵妃吧。
安郡王放了心,回去就寻了宗人府的媒人,交待几句,让她明天带着庚贴去裴家提亲。
裴家人从安郡王那里得了准信·知道了圣上要恢复裴谦谦的临安乡君身份,都是喜之不迭。
下午的时候,圣上的圣旨和乡君的全套装仪都到了裴家。
从乡君的朝服,到仪册,再到封地的地契,都送到了裴谦谦手里。
裴谦谦望着手里的圣旨,百感交集,伏在哥哥裴谦益肩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贺宁馨在镇国公府听说此事,也很欢喜,赶紧托人送去了贺礼。
到了第二天,裴家来了来了车,请贺宁馨和小子言过府一叙。
贺宁馨忙收拾了收拾,带着小子言去了。
这一天,裴家十分热闹。
宗人府的媒人上门,带着一双大雁,向裴家求娶临安乡君裴谦谦,是为纳采。
安郡王世子是宗室子弟,婚配事宜是要向宗人府报备的。
裴家也没有多做推脱,便应了亲事。
紧接着,便是问名,交换彼此的庚贴。
然后便是纳吉,即民间俗称的合八字。
纳吉之后,便是安郡王府备了一百二十抬聘礼,送到裴家,是为纳征。
纳征之后,便是请期了。
因为安郡王世子和裴谦谦年岁都不大,便定了三年之后,裴谦谦及笈,安郡王世子十八岁的时候,再成亲。
如今两个人算是正式定了亲,过了明路了。
裴谦谦的亲事一定,裴谦益的婚事立刻在京城炙手可热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裴家人反而不着急了,谁来问,都说要等裴谦益今年乡试之后再做计较。
那些人家也不好意思追得太紧,便暂且放下了。
二皇子自从知道安郡王府纳采之后,就动身去了东南查官仓的粮食去了,像是要撂开手的样子。
安郡王府和裴家都暗暗地松了口气,再加上宏宣帝又派大皇子亲自来到裴家和安郡王府道贺,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只有宁远侯府对此事保持沉默。
宁远侯楚华谨和柳梦寒从自己各自的手下那里知道西南大旱的消息,都琢磨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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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一∩O124楚华谨也知道了西南大旱的消息,正跟自己的人联络,看看他们有何打算。
非常文学柳梦寒袖着个匣子来到楚华谨的中澜院,问他道:侯爷,西南大旱,侯爷可想出点力,解民以倒悬?楚华谨叹了口气,道:我如今在京里赋闲,哪有机会?柳梦寒将匣子推到了楚华谨面前,含笑道:侯爷打开瞧瞧。
又意味深长地道:机会不是等来的,是自己寻来的。
楚华谨狐疑地盯了柳梦寒一眼,并不敢伸手打开匣子。
柳梦寒等了一会儿,看见楚华谨警惕的目光,眼珠转了转,想起上一次自己在名册上下毒的事,似乎并没有毒倒楚华谨,便掩袖笑道:侯爷放心,这个匣子上没有毒。
说着,亲手将匣子打开,又将匣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一一给楚华谨看。
楚华谨虽然强自镇定,放在桌上的双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这······这么一大笔财产……你从哪里得来的?楚华谨终于镇定下来,面如寒霜地问柳梦寒。
柳梦寒咯咯一笑,手指敲着那些东西,意有所指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弄来这么一大笔家当?——当然是老侯爷留下的。
侯爷不妨捐一部分给朝廷,帮圣上赈灾,说不定能寻到机会,去西南……楚华谨心里一动,也仲出手去,将那些东西取了过来,一一看下老头子居然不声不响,在外面留了这么多的家财!楚华谨感慨之余,倒还有些分寸,问柳梦寒:那你想要什么?知道柳梦寒是无宝不落的,绝对不会那么好心,拿了银子出来帮楚华谨谋前程。
柳梦寒收了笑容,正色道:既然侯爷问起来,妾身不妨切实以告。
—侯爷再不打算,宁远侯府大厦将倾妾身也不能幸免!胡说八道!楚华谨怒喝一声,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指着大门口,道: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你给我出去!柳梦寒也慢慢地站起来,冷笑一声,道:侯爷不听就算了。
忠言逆耳,向来就是不受待见的。
柳梦寒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侯爷仔细想想,裴家的老狐狸怎么会听任他们家的两个外孙被除族,而且除族之后,立刻将芬姨娘除了族,跟宁远侯府彻底划清界限?!想起裴谦谦最近和安郡王府的亲事,楚华谨再不愿意面对,也知道柳梦寒说得有几分道理,抬手叫住了她:你等等!——把话说清楚也不迟!柳梦寒住了脚在门口顿了顿,背对着楚华谨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楚华谨看了一眼中澜院的院子,沉声道:跟我到外书房来。
柳梦寒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转瞬即逝。
楚华谨一言不发地带着柳梦寒来到了外院的外书房,又领她进了书房的密室。
柳梦寒毫不在意地四处看了看,寻了个地儿坐了下来,对楚华谨道:侯爷,我现在儿女都不在了,只有指望侯爷给我养老,怎么会跟侯爷过不去?——侯爷大可不必防着我。
楚华谨一想也对。
柳梦寒如今没了儿子,女儿进了冷宫,跟死没有两样。
她要是还跟自己这个宁远侯府的主子过不去,就是自寻死路了便放了一半的心,问她: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问得是柳梦寒说宁远侯府大厦将倾的话。
柳梦寒惨然一笑,对楚华谨道:难道侯爷还看不出来吗?——圣上想让大皇子做太子,就万万不会留下我们宁远侯府的!其实如今的宁远侯府,已经外强中干圣上未必不会留下宁远侯府。
不过是柳梦寒有别的盘算罢了……楚华谨只听出了一层意思,忙反问柳梦寒:怎会如此?!我们是大皇子的外家,圣上不会这样不给大皇子面子吧?柳梦寒哈哈一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对楚华谨道:侯爷,外戚向来是把双刃剑。
以圣上的为人,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
——还有,您以为,老侯爷的盘算,圣上真的不知道吗?您以为,一个反贼的儿子,圣上会容得下吗?!历朝历代,造反不成功的那一方,都是被灭了族的,有时候甚至诛一族不够,还要诛九族、十族!楚华谨方才倒抽了一口凉气,在密室里走来走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柳梦寒:圣上真的知道?不会吧?——若是知道,还能容忍这么久?还有三位皇子,岂不是也是反贼的后人······柳梦寒恨不得敲开楚华谨的榆木脑袋,忍了又忍,才道:侯爷忘了,大小姐是嫁出去的人,她的儿子,不是楚家人。
当然就不算反贼的后除非是皇后谋反,想拉皇帝下马,皇帝才会容不下皇后的亲生儿子。
就像隆庆帝时期的皇后巫蛊案一样,说皇后咒隆庆帝早死,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时的太子早日继位,所以隆庆帝在处死皇后的同时,也要杀当时还是太子的宏宣帝。
若不是老镇国公简士弘金殿血谏,宏宣帝如今早已是黄土一了。
再说了,皇帝在诛别人的族的时候,从来就不将自己家放在别人的族里面了。
比如像老宁远侯谋反这种情况,若是要诛九族的话,老宁远侯出嫁的女儿一家,包括他的女婿和外孙,也就是皇帝和三位皇子,也算在诛九族的父族四里面的。
可是要这样算的话,那皇帝得把自己诛了才行。
有这样大义灭亲的皇帝吗?——-当然没有。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苟且偷生,是不会自个儿诛了自个儿的。
柳梦寒好不容易跟楚华谨讲明了这个道理,又叹息道:侯爷,说句不该的话,您就不能把自己和三位皇子放在同一牌面上。
——你们根本是不同道上的人,千万别认为圣上能容得下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能容得下侯爷您。
这完全是两码事。
楚华谨的脸色阴沉下来,黑得能滴下水。
你说,我该怎么做?楚华谨问道。
柳梦寒笑了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大事?侯爷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什么都不做,妾身就早些出去订几口棺材要紧。
楚华谨沉默不语。
柳梦寒起身告辞:侯爷早做准备吧。
再迟疑,就算有法子,也施展不开了。
楚华谨摇头道:能有什么法子?难道你以为凭这点银子,还有那西南的五万军户,我们真的能翻天不成?柳梦寒见楚华谨口气松动了,赶紧加了一把柴火:侯爷,成大事,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侯爷在京城,如龙困浅滩,当然施展不开。
可是要去了西南,自然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具了。
——西南大旱,对圣上是打击,对侯爷,可是天大的机缘。
话说到这里,柳梦寒已经不想再往下说,对楚华谨福了一福,告辞离去。
楚华谨坐在密室里想了很久,还是拿不定主意。
眼看天色渐黑,楚华谨从密室出来,却看见裴舒芬笑着坐在他的外书房书桌背后的椅子上,含笑看着他,手里把玩着楚华谨放玉玺的匣子。
楚华谨吓了一大跳,赶紧回身看门窗关好了没有。
裴舒芬脆生生地道:侯爷不用着忙,门窗我都关好了。
是柳太姨娘走了之后关的,侯爷放心!楚华谨回过身来,问裴舒芬:你是怎么逃出诏狱的?现在住在哪里?你又是怎么进来的?上下打量裴舒芬,见她气色红润,衣着光鲜,不像是在逃落魄的样子,越发疑惑起来。
裴舒芬一时语塞,只好含糊其词地道:妾身幼年时,跟一个世外高人学过道法,懂一些法术,会穿墙而过,也会些缩地之术而已。
楚华谨虽然不是很信,可是裴舒芬确确实实从诏狱逃了出来,这是做不得假的。
而且在宁远侯府来去自如。
想到自己身上雷公藤的毒,楚华谨有了几分热情,问裴舒芬:那天你说有法子解雷公藤的毒的。
——解药呢?裴舒芬上次一气之下,将解药都扔回琅缳洞天的白雾里了,此时听楚华谨说起来,笑道:解药自然有。
不过妾身为何要给侯爷解药?侯爷是妾身的什么人啊?楚华谨很是惊喜,你真的有解药?——你若是真有,我这个正室的位置,就是你的!许诺了要将裴舒芬扶正。
裴舒芬虽然知道小妾是不能扶正的,可是她觉得自己的情况不一样,不能叫扶正,而是跟复婚差不多。
——只不过楚华谨的话还是不能相信罢了。
侯爷的话,妾身信不过。
侯爷得拿些信物来,妾身才跟侯爷合作。
裴舒芬托起放了玉玺的匣子,往天上抛了抛。
楚华谨担心裴舒芬将匣子摔了,忙上前道:你住的地方都没有,怎么放这样贵重的东西?还是让我收着吧。
我给你写个字据,画上押不行吗?裴舒芬摇摇头,拿着玉玺,突然凭空消失了。
125楚华谨眨了眨眼睛,发现裴舒芬真的凭空消失了,吓了一,赶紧到裴舒芬刚才坐得位置上摸了摸,发现真的没有人!楚华谨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裴舒芬刚才的位置上,很是有些不舒服,似乎这把他以前坐惯了高背楠木卷云纹扶手椅上生了刺一样,直让他如坐针毡。
在上面磨蹭了良久,楚华谨终于将这把椅子搬开,换了把镂空蟠龙腾云纹的官椅过来坐了,才觉得好受些。
又去自己藏东西的暗格看了看,发现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更是忐忑不安。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裴舒芬突然又凭空出现了,站在书桌前面冲楚华谨笑,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有一粒药丸。
楚华谨又惊又喜,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站起身来,绕到书桌前,抓住了裴舒芬的肩膀,急切地问:我的东西,是不是都是你拿走了?裴舒芬斜了楚华谨一眼,道:侯爷,若不是我,侯爷的这些东西,今儿凌晨时分就被别人的探子搜走了。
楚华谨抓住裴舒芬肩膀的手紧了紧,两眼瞪得大大的,你说什么?什么探子?!裴舒芬叹了口气,将楚华谨的手从她肩膀上挪开,自己走到书桌对面的锦凳上坐下,指着书桌后面的位置,对楚华谨道:侯爷坐。
这事妾身也是自打出了诏狱之后,才晓得的。
楚华谨心里怦怦直跳,似乎以前一直有些疑惑,想不明白的事情都要揭晓了。
裴舒芬想起这一阵子自己在各个勋贵府上,还有一些内阁阁臣的后院里面偷偷出没,听来了许多消息,又躲在琅缳洞天里将所有的史书律例都看了,才知道自己以前真是自误了。
她空有空间法宝在手,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真正了解这个世界。
她一直以为自己比这里的人多了几千年的见识,便能无往而不能,谁知却是一次又一次地着了人家的道儿而不自知。
还有那个居心叵测的贺宁馨,似乎跟自己总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只可惜裴家、镇国公府和贺宁馨的娘家贺家,都贴了符纸,她不能从琅缳洞天里面直接进这些府里,验证一下她的猜想。
而皇宫里面,就算不贴符纸她也进不去。
她要想到这些地方去,除非出了琅缳洞天,以一个正常人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可是她又怎么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众人?缇骑捉拿逃犯的画像贴的满城都是,还有高额的赏银,她一现身,就会被人认出来,扭送到缇骑那里换银子去了。
不过裴舒芬觉得,就算这些地方去不了,也没有关系。
反正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也知道了自己错在哪里。
如今只有趁着楚华谨郁郁不得志的时候,在其中翻云覆雨,帮着楚华谨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就可以了。
柳梦寒的提议,她躲在外面的多宝格后面,都听到了。
这个女人居心叵测,打着什么主意,裴舒芬也略知一二。
造反她是绝不赞成的,柳梦寒那是地地道道的馊主意,她如今无儿无女,不想活了,就想将整个宁远侯府拉下马。
裴舒芬觉得自己一定要阻止楚华谨落入柳梦寒的圈套,走上这条不归路。
不管怎样,只有楚华谨活得好好的,她的儿子才能有好果子吃。
妾身自出了诏狱,就回到自己住的地儿,好好想了想。
后来又去那些勋贵高门的府上转了一圈,知道了些以前不知道的事儿。
裴舒芬笑盈盈地道。
你说得这些事,跟那些探子有什么关系?楚华谨皱了皱眉头,还是不放过裴舒芬刚才说的话。
裴舒芬便将自己看见的,听到的一些事说了一遍。
看见楚华谨越来越黑的脸色,裴舒芬心里不知怎地,觉得很是畅快,笑着道:侯爷现在明白了吧?圣上要的,其实一个无实权,扶不起来的侯府而已。
只要咱们侯府不去争权,大皇子做太子,就是板上钉钉的。
等大皇子登了位,侯爷想做什么不行?何必现在做出头鸟,戳圣上的眼睛呢?楚华谨想起老侯爷留下的东西,又有些不甘心,冷笑道:出去逛了一阵子,我还当你真的长进了呢!—谁知还不如以前?!你说得这些,跟你嫡姐以前做的,有什么两样?都是示弱,装愚而已。
可惜以前可能奏效,如今是再装也不可能了。
裴舒芬不信。
她以前所差的,不过就是不如嫡姐明白圣心而已。
现在她明白了,只要楚华谨照她的方法做,还愁不能咸鱼翻身?!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裴舒芬不虞地问。
楚华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留了一手,没有将老侯爷当年猝死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只是道:这些事,不是你一个女人能管的。
还是把解药给我再说吧。
裴舒芬也知道不可能一次就劝服楚华谨,总得让他吃些亏,才知道自己才是为了大局着想,柳梦寒那就是来拉着大家一起下水的,不是真的帮侯爷。
裴舒芬一边琢磨,一边将玻璃瓶递给楚华谨,道:这是第一颗解药。
别的解药,我会陆续送过来。
侯爷得吃上三个月,才会断了根。
另外,我去的地方,这大齐朝没有别人能去。
侯爷大可放心。
若是有什么要藏的,都放到我那里去就行了。
楚华谨有些犹豫,不敢相信裴舒芬的话,只是接过药瓶仔细端详。
裴舒芬哼了一声,道:侯爷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楚华谨也哼了一声,我若死了,不就是你生的那个野种做宁远侯?怎么会对你没有好处?!裴舒芬大怒,劈手将那个玻璃瓶夺了过来,又打开瓶盖,将那粒药倒出来,扔到地上踩碎,指着楚华谨道:那是你亲儿子!说着,闪身又回了自己的琅缳洞天,生起气来。
楚华谨看见地上被裴舒芬踩碎的药丸,也有些惋惜,对那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更加疑惑了。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
打算还是哄着裴舒芬,将解药骗到手,解了毒再说。
这个宁远侯的爵位,还是让方姨娘的儿子袭了吧。
想起方姨娘楚华谨也有一丝挂念。
他去西南做总兵的时候,带了方姨娘赴任。
后来仓促回来奔丧,就没有带着方姨娘一起回来。
如今他被调了职,不能再回西南,方姨娘却一直不见回转。
他派去接她的人也没有回音,不知出了什么事,想着还要再派一批人看看。
柳梦寒又过来催促了楚华谨几次,让他早做打算。
楚华谨还是拿不定主意,便将裴舒芬的话说了出来,问柳梦寒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柳梦寒一惊,没想到楚华谨还有这份见识,便缓和了语调,并未再逼他,只是暗地里通知了自己的人手,让他们在西南想办法跟羌族人接洽。
老宁远侯楚伯赞镇守西南时日长久,阁羌人的首领早就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柳梦寒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是比楚华谨强点儿,手下人也有路子。
时光倏倏过去,已经是阳春三月。
下江南去清点江南官仓存粮的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先行回了京。
这一次,他的行程倒是颇为顺畅,无人再敢明目张胆地跟宏宣帝派出的钦差作对,同上一次出行,简直是天差地别。
贺思平风尘仆仆地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去宫里面圣。
宏宣帝听了贺思平的回禀,脸上的忧色又多了几分。
江南这两年说是风调雨顺,怎么入官仓的粮食只有这么点儿?宏宣帝看着贺思平递上来的官仓帐目,仔细查看。
这本帐目大致上是正确的,只是具体存粮稍有出入。
贺思平向来是个铁面无私的,在江南大肆整顿了一番,逼着从官仓借粮的官员还粮。
——并且不要银子,只要粮食。
不交就带了兵士,去那些欠粮官员家里的田庄里去搜,去查。
以至好多官员上书弹劾贺思平,说他有辱斯文,抢人家女眷的嫁妆私房的粮食以肥官仓,是个急功近利之辈,也有损朝廷的体面。
宏宣帝也是在民间待过的人,这些官员的小九九,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因为大齐官员不能经商,所以这些官员家里的私产都是挂在正室夫人名下,有的假托是嫁妆,有的假托是私房。
其实都是一回事。
也许有的人家真的是嫁妆和私房,可是家里明明有粮食,还要去官仓借粮,就有些其心可诛了。
况且贺思平在江南,并未请了钦差的尚方宝剑,杀过任何一个欠粮的官员,都是直接到这些官员家里查抄了事。
至于这些官员以后会不会丢官,便是宏宣帝和内阁的事,不是贺思平的职权范围,他只管实情上报就是了。
多亏了这番查抄,江南的官仓实际存粮才和帐本对上了号。
可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宏宣帝拿了纸笔过来算了算,对贺思平叹道:只能希望东南那边的官仓能多一些存粮。
二皇子一月底也去了东南查验官仓的存粮,还没有回转。
贺思平在江南的时候也知道这些粮食不够,集思广益,想了一些法子,此时便对宏宣帝道:陛下,赈灾是为了我大齐的黎民百姓。
官仓的粮食固然占大头,不过江南的商人富户,也都有心思,想帮陛下分忧解难。
宏宣帝笑了笑,道:从民间征粮?这些人的想法是好的,就怕这样一来,市面上的粮价又要上涨,反而影响了没有受灾的老百姓的日子。
贺思平不善经营,想得没有宏宣帝那么多,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便又琢磨了一下,对宏宣帝道:要不,让他们就捐银子?有了银子,可以从别的地儿买粮过来赈灾。
贺思平咳嗽了一下,笑眯眯地建议:比如,临海相望的倭国……倭国自上次被宋良玉和简飞扬联合痛击之后,倒是有几年没有再骚扰大齐朝的海城。
且大齐有了水军和铁驳船,已经将大齐海域附近的几个岛屿都占了,设了长期驻扎的卫所,当作是大齐的疆土一样守卫起来。
这样一来,大齐的疆域,又向东拓宽了不少,跟倭国近了许多。
站在大齐最东面的岛屿上,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倭国的海岸线。
宏宣帝眼前倒是一亮:好主意!从倭国买粮回来专门赈灾,自然不会影响大齐的粮价。
如果倭国的粮食比大齐还便宜,倒是可以多买一些······宏宣帝露出神往的笑,像是在问贺思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就是不知倭国这几年的出产怎么样?贺思平的夫人许夫人,是经商的好手。
近年来跟着罗家,也组建了自己的小船队,没有和罗家一样去外洋,只是东面海域和南面海域的几个地儿。
倭国倒是常去。
贺思平这两年倒是听许夫人说起过,说倭国近两三年风调雨顺,粮食收得多,倭国人又少,经常到了要贱卖的程度。
许夫人自己的粮铺,这几年都是从倭国买回来粮食,就算多交一笔关税,可是按着大齐的市价卖出去,还是挣得盆满钵满。
陛下,倭国这两年听说风调雨顺,只是被我大齐封了海。
我们的船可以过去,他们的船不能过来,被打击得很厉害。
贺思平忙拱手回道。
宏宣帝满意地点点头,道:也好。
等老二回来,再做计较。
想到就算东南官仓不足,也有了地方去弄粮食,宏宣帝心情大好,立时赏了贺思平两个月的休沐假期,让他在家里好好歇歇。
宏宣帝看得出来,贺思平的年岁不饶人,这一趟去了江南,回来两鬓都斑白了。
贺思平大喜。
这赏赐,比升他官,或者赏他金银更让他开心,忙乐滋滋地谢过宏宣帝退下了。
回到贺府上,贺思平想到自己将许夫人赚钱的点子给卖了,有些不好意思,回到家里,便将自己给许夫人带的各样礼物拿出来。
带回来的布匹放在内室的炕上,首饰都一一摆在许夫人的梳妆台许夫人今日正好去了贺宁馨的镇国公府,看望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去了。
贺思平等不及,自己坐了车,也去了镇国公府,还将给贺宁馨、简飞扬和小子言带的礼物一起带了过去。
此时正是吃午食的时候。
贺宁馨小厨房的厨娘,是许夫人前几年给她荐来的,从许夫人娘家东阳送来的,做得一手好东阳菜。
东阳菜的特点便是特别注重用新鲜的食材,并且烹饪方法多用蒸、焖、灼和凉拌,以图保留食物本来的色香味。
味道以鲜嫩为主,带些甜味,十分可口。
小子言的牙齿越长越多,也不再吃人奶,而是改喝羊奶,也开始跟大人们一起上桌子吃饭了。
他一吃到东阳菜,就爱上了这个味道,每顿饭都要津津有味地吃上一两个菜才罢休。
今日午食又有许夫人在这里,贺宁馨的小厨房备得,当然全部都是东阳菜。
给小子言准备的是一碗剁碎了的海蛎肉和鲜肉一起蒸出来的肉羹,还有东阳的金鲟蟹剔出来的蟹肉,做了蟹肉丸子,用高汤炖了,肉质鲜美嫩滑,入口即化,小孩和老人都爱吃。
给大人吃的,就是四个菜,糟鸭,沾特制酱料吃的白灼虾,清蒸扇贝,和一个蔬菜杂烩。
还有一个费功夫的鱼柳酥皮海龙王汤,一个大大的玉白瓷祥云如意纹的高脚大汤碗放在桌子中央,汤碗下面有小火温着,里面的汤还冒着热气。
卢珍娴的孩子生了,也出了月子,如今抱出来和小子言一起玩耍。
小子言对妹妹十分关爱,几次要偷着给妹妹喝汤,都让贺宁馨制止住了。
卢珍娴便让乳娘将孩子抱走去喂奶,免得打扰大家吃午食。
小子言笑眯眯地对妹妹挥挥手,像个大人似地道:快吃!快吃!子言等你啊!桌上的大人笑成一团。
贺思平进来的时候,便是看见这样一幅和乐的景象,笑着问:你们吃什么好东西?可是我来着了!贺宁馨忙起身行礼,卢珍娴也跟着起身,给贺思平行礼。
贺宁馨又嗔着带贺思平进来的仆妇,为何不先通传一声,她们也好去二门上迎接。
贺思平笑着道:你别怪她们,是我让她们不要通传,硬是跟着她们一起进来的。
许夫人没料到贺思平这次回来的这么快也起身给贺思平见礼:老爷怎么不提前派人回来传个信儿?贺思平乐呵呵地来到许夫人身边,对众人道:坐,坐,大家都坐。
卢珍娴见贺宁馨娘家爹娘都来了也知道贺宁馨的爹贺思平去了江南好几个月,也是他们一家子人好好说说话的时候,便起身道:不好意思,我要失陪一下了,我要去看看子慧。
卢珍娴的女儿由简飞振取名叫子慧。
贺宁馨忙挽留她,道:吃饱了没有?子慧那边有乳娘呢,你不多坐会儿?卢珍娴笑着对她眨眨眼道:我听见子慧在哭呢!子言已经被贺思平抱在怀里,正在被贺思平的胡子扎得左躲右闪。
听见卢珍娴的话,忙转过头来问:妹妹在哭吗?子言怎么没有听见?卢珍娴笑道:这个吗,只有娘亲才听得见哦!说着,含笑告辞出去了。
子言听得莫名其妙-,却又被贺思平拿出来的一个新奇的小木剑吸引住了,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贺宁馨便对贺思平道:爹,您过来吃饭。
过去将小子言抱了过来。
小子言忙着要去耍弄自己的木剑从贺宁馨身上挣下来,急着叫唤:去外面!去外面!想跑出去玩。
贺宁馨见三月天的天气已经暖和了,便让乳娘带着小子言出去又使了两个丫鬟跟出去。
小子言在院子里举着木剑呼喊跳跃的声音传到屋子里,屋里的三个人心情都开朗起来。
一旁伺候的丫鬟早已经给贺思平摆了一副碗筷过来,又拿了一个犀角杯,放在贺思平面前。
贺宁馨取过竹叶青的小酒瓮,亲自给贺思平斟了一角酒,问道:爹此去江南,行程还算顺畅?贺思平端起犀角杯,喝了一小口,又夹了些菜吃了,才笑着避:还行。
比上次好多了。
贺宁馨帮着贺思平舀了一碗汤放到他手边,又问道:爹是先回家呢,还是先进了宫?贺思平想起自己宫里给宏宣帝出的主意,有些尴尬地看了许夫人一样,打着哈哈道:当然要先进宫将事情都交待清楚了,才能回家啊。
—----这不我一回家,见夫人不在家里面,就立刻寻出来了。
讨好地给许夫人也斟了一角酒。
许夫人同贺思平多年夫妻,见了贺思平这个样子,便知道他又做了些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事。
许夫人皱了眉头,端起酒杯看了看,又放下来,偏了头扫了贺思平一眼。
贺思平被许夫人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惊胆战,偏这些事又不好在饭桌上说,只好赶紧端起自己的犀角杯,又喝了一大口。
贺宁馨在旁边抿嘴笑,不再多话。
三个人静悄悄地吃完午食,便进到里面的暖阁叙话去了。
贺宁馨的大丫鬟绿茶烹了茶过来,给贺宁馨和许夫人、贺思平各上了一碗,就出去守在外面的屋子里,不许人进来。
从暖阁到外面的堂屋,中间还有一个隔间。
绿茶守在外屋通往隔间的门口,自然更稳妥一些。
贺宁馨见爹娘都喝了茶,便直言不讳地问道:爹,江南的官仓存粮怎么样?追回了多少?不用想,贺宁馨就知道官仓的存粮不会是实打实的在那里。
贺思平知道贺宁馨为何关注江南官仓的存粮,都是为了简飞扬着想。
西南的旱灾处理不好,一场大战就又迫在眉睫。
简飞扬身为镇国公,且又是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如果他不领兵上阵,倒是怪了。
126贺思平听见贺宁馨问起下江南查官仓的事宜,想起自己给宏宣帝的进言,知道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迟早许夫人会知道真相的,还不如趁着女儿在这里一口气说了,许夫人想着自己也是为了女儿、女婿着想,说不定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非常文学贺思平放下茶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大义凛然地道:江南官仓的存粮,倒是都追回来了。
有你爹我出门,任他贪官再奸诈,也逃不过你爹的一双慧眼!说着,话锋一转,给贺宁馨和许夫人说起了自己在江南跟那些拖欠官仓存粮的贪官们斗智斗勇的故事。
你不知道,那姓李的官儿,格外奸猾。
别人一般都将私产挂在正房夫人名下,唯独他,偏偏挂在小妾的名下。
你爹我,一时失察,上一次就让他胡弄过去。
贺思平大手一挥,站起身,跟说书的先生一样抑扬顿挫起来。
贺宁馨听说江南官仓的存粮都追回来了,心里一宽,听着贺思平的话,觉得格外有趣味,伏在许夫人肩上,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那这一次你是怎么知道有诈的?许夫人将贺宁馨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问贺思平。
贺思平头一扬,在暖阁里来回走动了几下,道:也是天助我也。
上一次只是泛泛而查,就没有注意到其中的蹊跷之处。
这一次,我是拿着欠官仓粮食的官员名单挨个查核,并且登记各家夫人名下的私产,方才发现这李县丞家有些特别。
别人家的夫人名下,都有房产田地数处,只有这李县丞的夫人名下,什么都没有。
我就一时好奇,问那府里的知府,说这李县丞夫人,是不是出身寒微连份像样的陪嫁都没有?彼时江南府城的县丞是正七品,正室妻子可称孺人。
根据大齐朝的律例,四品官以上的夫人可以请封诰命,成为诰命夫人。
五品以下到正七品就只能请封诰敕,称敕命而已,不过也可称夫人。
不比七品以下,那些八品、九品官员的妻子,就只能称太太,不能称夫人了。
做到府城的县丞这样正七品的职位,又不是科举出身这位李县丞,也算是有些本事,家里也是有家底才做得到的。
而有家底的人,又怎么会娶个寒门小户的女人做正室?也许李县丞是例外吧?贺思平一时好奇,便多事了些,问起了这些闲话。
谁知那知府却愕然道:怎么可能?李县丞是外地人,可是他的夫人,却是在本地娶的乃是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富户嫡女。
当时出嫁的时候,嫁妆就流水一样抬了三四天才抬万。
怎么可能是寒门小户之女?!贺思平手里的单子,是让缇骑帮着查来的知府自然不知道各家夫人的陪嫁或者私房有多少,所以并不知道李县丞夫人的陪嫁不翼而飞这回事。
听了知府的话,贺思平方才觉得有些蹊跷,便以为缇骑查访来的财产清单有误,赶紧请他们再去核查。
又仔细询问那知府,问清了李县丞正室妻子的娘家所在,亲自带了人,装了是从京城来办货的客商,去李孺人娘家明查暗访。
这一查,才查出李县丞跟正室夫人成婚多年生有二子一女·皆已长大成人。
后来李县丞有一次出去办差,回来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小妾,说是一个卖身葬父的孝女,孤苦无依自愿卖身为奴。
李县丞怜香惜玉,不舍得这样的玉人儿为奴,便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天,纳了这位孝女为妾。
李县丞据说很是宠爱这个小妾,将家里的私产都改写了小妾的名字,而不是夫人的名字。
还劝说自己的夫人,想将她的陪嫁和私房都哄了出来,也写作了小妾的名字,说是防备上头查贪腐查到他头上,他的乌纱帽就不保了。
这孺人的娘家虽然在当地,可是只是一介商人,只有李县丞这个女婿是他们最大的靠山,又仗着李县丞的势,做了不少生意,生怕李县丞这座大山倒了,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并不敢为自己的女儿出李县丞的夫人不傻,这样荒谬的主意当然是不从的,可是架不住连她自己娘家人都站在李县丞这边,逼她把私房和李家放在她名下的私产都交了出来,换了小妾的名字。
要说这一招还是管用过的。
贺思平第一次下江南查贪腐的时候,居然就让李县丞躲过去了,没有查到他头上。
所以钦差走了之后,李县丞和自己的宠妾食髓知味,变本加厉,又软硬兼施,逼着那位夫人将自己的陪嫁也都写在了小妾的名下。
听到这里,许夫人先叹息了一声,道:这夫人怎么这样好说话?她要是咬死了不松口,她娘家也不会怎样吧?贺宁馨却笑了笑,问贺思平:那这位孝女宠妾,可有儿子没有?贺思平两手一拍,笑眯眯地道:我女儿就是聪明,总能一针见血!有,她进门不到八个月,就生了个儿子,说是早产。
后来过了一年,又生了个女儿。
李县丞的夫人便搬进小佛堂诵经,李县丞的二门上,就是小妾当家了。
让人称她‘二夫人,,不许叫姨娘。
贺宁馨叹了口气,道:既然有了儿子,自然要争家产了。
若是李县丞的正室夫人为自己的孩子着想,让那女人进门的时候签下卖身契,任凭她生多少个儿子,任凭她名下有多少财产,都是枉然。
签了卖身契,就是入了贱籍,给人做妾也是贱妾,不得扶正的。
贺思平这下不笑了,看着贺宁馨道:你听人说过这事?又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我只参了这李县丞宠妾灭妻,混乱纲常,可没有说过别的啊?贺宁馨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掩袖笑道:太好了!原来这位夫人也不是一味软弱之辈,其实已经不动声色地拿住了那位孝女宠妾的三寸了!贺思平点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后来我查到李县丞的私产都在这位孝女宠妾名下,便直接带人去了她名下的那些庄子,将粮食都抄了来,归还到官仓了。
贺宁馨看着贺思平满眼的笑意。
知道他还有后话没有说便笑眯眯地和许夫人对视一眼,故意就是不催。
贺思平等了半天,见贺宁馨还没有问他,有些着急了。
这件事是贺思平在江南清查官仓存粮的波诡云谲之中,舒散紧绷心情的调剂,自觉做得十分到位,忍不住要在妻子女儿面前卖弄卖弄。
贺宁馨见贺思平脸都急红了,方才笑着问:还有呢?那位夫人就让此事这样揭过?!贺思平忙接了话头,道:当然不会。
这位夫人既然手握宠妾的卖身契,一直隐忍不发怎么容得此事轻轻揭过?——自从李家的庄子被抄之后,这位夫人便从小佛堂里出来,央人写了状纸,状告那位孝女宠妾谋夺ˉ嫡妻的嫁妆和私房,还数次企图以妾害妻,要求追回自己的陪嫁和私房,将这位小妾绳之以法。
贺宁馨点点头,道;这位夫人着实聪明。
她挑得时机也是极好的。
京城里面刚刚审结了宁远侯两位妾室谋害正室的案子,她这一出头,府城衙门必不敢懈怠。
而且爹正好在那里作为京城里来的钦差,那位李县丞就算想使银子将此事压下去都做不到。
不过这样一来,她跟李县丞的夫妻也算是做到头了。
许夫人有些惋惜地道,世上的男人,负心薄幸的多,重情重信的少。
女人真是一不小心,就会遇人不淑。
贺宁馨默然不语。
为了拿回自己的陪嫁和私房,将官司拿到衙门去打,而不是请李家的宗族出面解决,可想而知这位夫人其实是拼着自己不要那份财产,也不想便宜了那位贪婪的孝女宠妾罢了。
众所周知,这种官司一到衙门,至少一半的财产就拿不回来了。
那些在官衙里面积年升上来的老父母官,有的是手段从富户手里挤银子。
所以一般有族里争产的事情发生,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族内解决不会告到公堂之上。
那位夫人的破釜沉舟之心,可见一斑。
贺宁馨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贺思平却在一旁忙着跟许夫人保证,自己是那重情重信之辈,然后才满怀赞许地道:那位夫人极为刚烈,根本就不想跟李县丞过了。
状纸里除了状告那位孝女宠妾夺她家产,而且列了李县丞四项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四项大罪,说自己耻于同这种人做夫妻,要求义绝,拿回她当初所有的陪嫁和私房。
贺宁馨和许夫人都对那位夫人的决绝既惊讶,又忍不住赞叹。
若是官府判了义绝,那位李县丞的官儿也就做到头了。
更别提还有贺思平在那里推波助澜,暗地里帮着那位夫人。
贺思平笑着坐回了炕上,给许夫人斟了茶,才道:所以,我又帮了那位夫人一把,参了这位李县丞一本。
他本就不是科举出身,是走了门路,使了银子,熬年头才升上来的。
我这里给他捅到圣上那里,下面那些收了他好处的人,生怕被他牵连,就都开始落井下石。
这会子罢他官的旨意,应该已经到了江南的府城了。
贺宁馨忍不住赞道:这位夫人能够壮士断腕,倒也是个有胆有识的巾帼英雄。
她这样过了明路,反而让人不敢轻视于她。
贺思平也点头赞道:正是。
这位夫人的孩子也都大了,也娶了媳妇,中了秀才。
今科乡试要是雀屏中举,也是举人官身了,就更不用害怕什么了。
许夫人却叹息道: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
可是她也年华老去了。
贺思平见这件事居然将许夫人听得伤感起来,忙又转了话题,道:所以这一次,清查官仓存粮虽然很顺利,不过存粮着实不多。
转得牛头不对马嘴。
贺宁馨一下子就把刚才为那位李县丞夫人所生的感慨抛到九霄云外,着急地问贺思平:这是怎么说?不是说都追查回来了吗?贺思平讪讪地道:帐面上的当然都追回来了,可是帐面上的本来就没有多少……贺宁馨的心一下子又沉到谷底。
爹,您就给个准话吧?到底差多少?——也让我们有个准备,看看能不能想办法。
贺宁馨已经迅速思考起来,从哪里能够弄到粮食,解一解西南的燃眉之急……许夫人也跟着催贺思平:你就别卖关子了。
瞧你之前东拉西扯地说人家的家务事就知道你后面还有话不好说出口。
——快说吧,到底差多少?贺思平想了想,正色道:到底差多少,这是机密我不能说。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东南那边的存粮数,还没有报上来,另外,我已经跟圣上建议,要筹了银子,去……去……贺思平突然软了下来惴惴不安地瞥了许夫人一眼。
许夫人到底跟贺思平多年夫妻,一下子就明白贺思平出了什么主意,便也明白了贺思平为何之前要顾左右而言他,缓和气氛。
其实许夫人从贺思平一开始说江南官仓的存粮还是不够的时候,就把脑子转到倭国的粮食上去了。
她最近几年,都有船队直接去倭国做生意,然后买了倭国的便宜粮食回来卖,自然对倭国的存粮略知一去哪里?贺宁馨见贺思平就是不说最后一句话大急,紧着追问。
许夫人接口道:去倭国买粮,是不是?斜了贺思平一眼。
贺思平的背又佝偻了几分窝在炕桌后面喝茶,不敢看对面的许夫人一眼。
贺宁馨恍惚想起来,许夫人跟她说起过,倭国近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产的很多,倭国的人口又不多,很多粮食在本国销不动,都贱卖了。
所以许夫人这几年靠着同倭国做粮食生意,将自己的实力又壮大了许多。
去倭国买粮固然可行,可是有着同样一个问题便是买多少的问题。
若是差的不多,估计爹就不会提议去倭国买粮。
如果差的多,那么该如何去倭国买粮,就要好好商议商议了。
贺思平不懂这些经商之道,闷在一旁喝茶,竖着耳朵听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一人一言的商议起来。
若是要买得多的话则消息一定要封锁得严。
若是被倭国人知道,趁机哄抬粮价就不美了。
而且到时候如何去买,不引起别人的侧目,都是大学问。
许卜夫人是做惯了生意的老手。
贺宁馨这一世在许夫人的教导下’触类旁通地懂了许多窍门。
此时一一将难处和重点在纸上罗列出来,自然头头是道。
许夫人取过来看了看,点头道:虽然只是大概,但是方方面面都涵盖到了。
说着,将手里的纸递给了贺思平,嗔道:拿着,去照着你的数,仔细给圣上写个折子。
——别提我们娘儿俩就行了。
贺思平接过纸看了看,讪讪地道:……那怎么好意思?贺宁馨抿着嘴笑,对外面叫道:把小子言带进来歇一会儿。
算算时辰,小子言也在外面疯跑了半个多时辰了。
外面候着的绿茶脆生生应了一声,出去使人领小子言进来。
没过多久,小子言一阵风一样地跑进来,举着小木剑在暖阁里继续呼喝。
贺宁馨看见小子言这样子就头疼,拉了小子言过来,摸了摸他的后背,不虞地问他的乳娘:你就任小子言在外面一直这样疯跑?——看背上都汗湿了,一会儿招了风,受了寒怎么办?那乳娘赶紧跪下请罪,结结巴巴地道: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
小子言看见乳娘跪下了,不知出了什么事,倒是不呼喝了,呆呆地靠在贺宁馨怀里,老实了许多。
贺宁馨的另一个大丫鬟白茶也在外面服侍,此时听见里面的对话,赶紧叫了服侍小子言的丫鬟婆子过来,让她们去取小子言换洗的衣裳过来,擦干了汗,换上干爽的衣裳就没事了。
小弈言的丫鬟婆子便忙忙地去取了衣裳过来,让白茶拿进去了。
许夫人和贺宁馨一起,给小子言用温水擦了擦背,又用毯子包着,给他换上干爽的衣裳。
小子言玩闹了半天,也有些困了,又换上舒服的衣裳还有娘亲温暖的怀抱,便小脑袋如鸡啄米一般,在贺宁馨怀里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
贺宁馨见那乳娘满面羞惭也知道她平日里很是尽心尽力。
今儿也可能是小子言太兴奋了,她还不敢管而已。
贺宁馨拍了小子言一会儿,见他睡实沉了,才慢慢放到乳娘手里,轻声道:抱到他屋里睡去。
今儿就算了,以后再有这种事,定罚不饶。
那乳娘忙惶惶地应了抱着小子言回他屋里小睡。
贺思平便对贺宁馨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你代我们跟女婿说一声吧。
贺宁馨忙留爹娘吃晚饭。
贺思平却想着回去给许夫人看他带回来的礼物,便对贺宁馨笑眯眯地道:我这次回来,给你和飞扬,还有小子言都带了些礼物,先已经送到你的管事婆子那里去了。
你记得看看,若是不喜欢,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去换些你爱的。
贺宁馨忙道了谢,亲自送了爹娘出去,一直送到镇国公府大门外面才目送贺家的车远去了。
贺宁馨转身回了内院,让下人将贺思平带来的礼物搬到她屋里看了贺思平这一次下江南,给她带回来一个楠木箱笼,一个樟木箱笼。
樟木箱笼里放了在江南采买的各式新样子的布匹。
楠木箱笼里装了江南的一些土产干货,还有十只上好的昌都火腿。
贺宁馨让人将布匹抱到长榻上,一一查看。
只见里面有四匹湖绿织金牡丹花开的绣锦,四匹樱草黄缎织素银折枝菊的缎锦,四匹青莲色泥金暗花的素罗,还有四匹大红遍地金博古团花的缂丝,满满地将一个樟木箱子挤得严严实实。
贺宁馨知道贺思平的心思。
那湖绿织金牡丹花开的绣锦大概是给自己的樱草黄缎织折枝花的锦缎,应该是给小子言做外袍的,而那青莲色泥金暗花的素罗,肯定是为简飞扬带的。
只有大红遍地金的缂丝,一般用来送礼。
贺宁馨抿嘴笑,对候在一旁的白茶吩咐道:取一匹大红遍地金博古团花的缂丝还有将那箱子里的各样土产干货取一些,加上一支昌都火腿,给二太太送过去。
白茶知道是要给二老爷简飞振他们家送去的,忙应了声是,带着几个小丫鬟过来,重新取了东西,又换了一个大一些的拾篮拎着,去了二房的院子里,给二太太卢珍娴送礼去了。
小子言午睡起来,玩了一会儿,又吃了晚饭,等到眼睛都耷拉下来了,还没有等到爹爹简飞扬回来,便由乳娘抱着去睡了。
简飞扬晚上很晚才回来,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严峻,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贺宁馨知道简飞扬是忧心西南的情形,明白他大概已经在宫里知道了江南官仓存粮的事。
简飞扬洗漱上床之后,贺宁馨安慰他:别为存粮担心,我爹已经建议圣上,去倭国买粮了。
倭国粮食多,应该能解西南之急。
简飞扬却苦笑着道:圣上听了岳父的话,自然很高兴。
等岳父走了之后,便让人户部的人去查国库的存银。
贺宁馨的心又吊了起来:难道国库的存银又出了岔子?简飞扬摇摇头,道:存银倒是没有错,也都跟帐目对得上。
可是和存粮一样,数目比想象的要少。
——圣上一登基,就把嘉祥帝时候各项苛捐杂税都蠲了,将赋税都降到隆庆帝时候的水准。
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有加过税,还不时动用国库存银,去各地修路架桥,用这种方式帮助受灾的百姓恢复耕作。
贺宁馨便明白,宏宣帝缺银子买粮。
127看见简飞扬忧心忡忡的样子,贺宁馨失笑:不会吧?缺银子,总比缺粮要好解决一些,你怎么比前几天还要更担心了?简飞扬将背后的枕头拍了拍松,仰面躺下,又给贺宁馨掖了掖被子,道:我当然不是担心缺银子的问题。
我是在想,这次赈灾,就算解了西南的燃眉之急,那羌人那边怎么办?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贺宁馨。
贺宁馨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简飞扬的意思。
其实这也是她这几天忍不住思考的一个问题。
羌人所居的大山,和大齐最西南的几个市镇接壤。
两族以前没有开战的时候,羌人经常带着自己从山里搜集的山货,下山到大齐的市镇交换粮食、盐巴。
大齐的商人定期在那里收购那些珍奇的山珍和罕见的皮毛,同时将粮食、盐巴卖给羌族人。
没有战役的时候,两族人也能互利互益。
可是一到荒年,羌族人猎不到山货,就会下山劫掠。
而且羌族人战斗力强悍,一个羌族人,可以对抗三个大齐士兵。
不过十个羌族人联合在一起,却未必奈何得了十个大齐士兵,——这就是个人力量和集体力量的差距所在。
如今大齐对西南的赈灾就要展开,羌族人在旁边看着,未免不会心急上火。
到时候,是同时对羌族人赈灾,养虎遗患呢?还是坚壁清野,只对大齐人放粮?这样说起来,似乎无论怎样,一场大战都在所难免。
差别就在于,对西南的大齐人赈灾,至少能够保证不会有内乱,而是能够一致对外。
简扬在西南对抗羌族,从小兵做起,直到升为大将军自然对羌族人的作战习惯了如指掌。
可是这样世世代代打下去,何时才是一个头呢?羌族人固然讨不到好,可是我们大齐的好儿郎,葬身在这种战争中的也不计其数。
贺宁馨听到简飞扬的慨叹,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这种话,出自一个自出道以来,战无不胜的将军之口,没人会认为这个将军是贪生怕死,才不愿意打仗。
贺宁馨伸手过去,握住了简飞扬的手鼓励他道:你是大将军,你说的话,圣上一定会细想想的。
简飞扬也握紧了贺宁馨的手,微笑着问她:你不会认为我贪生怕死吧?贺宁馨摇摇头,着急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当然不会!——谁敢说你贪生怕死,让我去跟他说道说道,保管让他痛哭流涕,觉得愧对列祖列宗自裁以谢天下算了!大齐朝以前,也有辞锋锐利的谋士,当真将敌对的一方说得吐血而亡-----别认为书生文质彬彬干不过武将。
其实三寸不烂之舌,有时敌得过千军万马。
两人说完话,都觉得心意相通,如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倦意很快袭来,两人这些天都劳心劳力,很快就睡过去了。
过了没几天,二皇子也从东南清点官仓存粮回来了。
宏宣帝在养心殿看了二皇子带回来的册子,如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东南官仓的存粮,虽然帐面上比江南多可是实际存粮数,却比江南还要少,拖欠也很严重。
二皇子初生牛犊,比贺思平要硬气,请出了尚方宝剑,斩杀了几个欠粮最多的官员。
然后带了人抄了他们的家,却没有抄出多少粮食,只查抄了一些金银珠宝和皮毛绸缎,于事无补。
宏宣帝听二皇子说了始末,便明白二皇子还是没有办过差,不比大皇子缜密,明显被东南有些官员给忽悠了,既没有追回所有欠的官粮,还做了某些人手里的刀,帮他们铲除了一些往上爬的障碍。
二皇子这趟差也办得窝窝囊囊。
他不是傻子,以尚方宝剑杀了几个官员之后,便发现自己似乎被人利用了。
他来东南查粮,最重要是追回粮食,而不是整顿吏治,他有些本末倒置了。
可是那时候,人已经杀了,影响已经造成,时间也被拖延了,又被有些官员弹劾他滥杀无辜,就不敢再大力追粮。
最后追回了一半的欠粮,还有一半,只带回了欠条给宏宣帝看。
宏宣帝看着手里的册子和一堆欠条,沉吟良久,对二皇子道:你下去吧。
这事不怪你,都怪朕。
二皇子不知宏宣帝这话是什么意思,忙跪下请罪,道:父皇恕罪,儿臣定当将功补过,为父皇追回存粮。
宏宣帝摇摇头,看着二皇子,淡淡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大可不必这样自责。
.这件事提醒了朕,要早下决断了——你下去吧。
二皇子心里一沉,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给宏宣帝磕了头,才下去了。
回到自己住的景德殿,二皇子熏香沐浴,又换了身衣裳,才带着从东南带回来的礼物,先去大皇子那里,恭贺大皇子妃梦熊有兆,还送上了礼物。
大皇子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二皇子了,此时见他清瘦了许多,忙让人摆膳,陪他一起吃酒,问他这趟差办得如何。
二皇子摇摇头,仰脖儿喝了酒,道:大哥别问了,总之是让父皇失望了。
大皇子也微微有些失望,叹了口气,给二皇子又斟了一杯酒,劝他道:也许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又提醒二皇子:临安乡君定亲的时候,父皇差我去道贺了。
临安乡君便是裴谦谦的封号。
二皇子心里一痛,又喝了些酒,嘟哝道:堂弟有什么好?就是生得比人强些,谦谦跟他,连话都说不到一起去!大皇子忙制止他道:你又能说得上话?喝醉了就回去睡觉去,别乱说话。
——谦谦也是我们的表妹,她得了佳婿,你该祝福她才是。
说这些有的没的,让人看不起。
二皇子乜斜着眼睛问大皇子:以后宋将军嫁人的时候,你能这样说,我就服了你!大皇子沉默了半晌,道:我早就盼她得一佳婿。
我不信。
二皇子酒入愁肠又醉了几分,跟大皇子叫起板来。
大皇子笑了笑,亲自将二皇子扶起来,搀扶到旁边的偏殿里歇息低声道:你若是心里真的有她,为她好,应该盼着她一切顺遂,事事如意,而不是只想将她当作自己的禁脔,见不得别人染指····…像是在劝二皇子,又像是在说自己的心事。
二皇子口齿愈发缠绵,嘟哝几句,便睡过去了。
到了四月中旬的时候,裴谦谦开始正式备嫁妆了。
彼时大齐朝无论是高门,还是一般百姓嫁女,都讲究丰厚的陪嫁。
那些疼爱女儿的家里,都恨不得倾其所有,为女儿备一份可观的嫁妆。
裴谦谦的情形,又同一般的女儿家不同,当然更是慎重。
裴家的老封君夏老夫人,一直遗憾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为了当今圣上重返皇位,走入了一场政治联姻,最后却在圣上登位后不久,撒手尘寰了。
若不是宁远侯府如今也在走下坡路,夏老夫人会更不忿一些。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弥补了,为自己女儿的亲生女儿,谋一份良缘。
安郡王府唯一的世子,身份高贵自不用说,关键是安郡王府家教好,从没有通房侍妾的传统。
这么多年来,也有过几次安郡王府被圣上赐美人、侍妾和侧妃的时候·可是那些女人进府之后,不仅未能生下一男半女,而且都悄无声息地早早病亡了。
大齐朝的高门里曾经都悄悄议论过,说安郡王府的风水,利正室,不利侧室。
看看这么多年来,昌盛的一直只有嫡支一支就晓得了。
当年宁远侯填房夫人裴舒芬,曾经跟先皇后合计,要将他们家的庶女楚中玉赐给安郡王做侧妃,被安郡王上书让圣上选秀,给反将了一军。
先皇后自然是集中精神,应付新入宫的小主们去了。
宁远侯填房夫人裴舒芬一个人独木难支,只好将此计放下了。
后来楚中玉到底没有嫁人就得了女儿痨,病死在宁远侯府在城郊的庄子上。
楚中玉的死,更让大齐朝的高门女眷坚定了对安郡王府风水的看法。
—你看,这还没进门呢,只是有个意向而已,就不得善终了。
若是真的进了府,做了侧妃,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这样一来,安郡王府世子的正妻之位,当然成了京城里面最热门的位置。
安郡王世子没有定亲的时候,安郡王妃恨不得东躲西藏,来躲过那些夫人明里暗里的夹击。
后来安郡王世子定亲之后,那些夫人听说是定了宁远侯府被除族的嫡女,现下裴家大房的姑娘裴谦谦,自然是酸溜溜的,说什么闲话的都有。
不过幸亏这些人家里的男人还不傻,知道安郡王府的这门亲,结得十分妥当,都纷纷吩咐自家的夫人,拿着重礼上门,恭喜裴家的大姑娘裴谦谦,成为未来的安郡王世子妃。
所以裴家这阵子,门庭若市,每天都有几辆马车到访。
裴家的库房里,更是堆满了各家送来的绫罗绸缎,珠宝玉石,号称是给裴谦谦添妆。
裴家的大夫人沈氏,每天光登记这些礼品都忙得不可开交。
裴谦谦过意不去,可是这种事,又不是她这个未嫁的姑娘应该插手的,特别是还是关系到她自己的嫁妆,不由十分惴惴。
安郡王世子自定婚之后,也经常去裴家。
不过分寸把握地很好,或是帮亲长传话,或是初一十五,还有节气的时候送礼,都是扯了正当由头进府的。
来府里之后,有时候见得到裴谦谦,有时候见不得。
不过只要能瞥见一下裴谦谦的身影,安郡王世子回府的时候,心情就会好许多。
沈氏知道安郡王世子的心意,也有意让他们多接触接触,增加彼此了解,婚后才能相处融洽。
安郡王世子后来再过来的时候,沈氏便总是推说事忙,让裴谦谦出来帮她待客。
裴谦谦如今跟安郡王世子定了婚,根据大齐的习俗,未婚夫妻之间,是可以正大光明来往的,便也没有推脱。
只要沈氏使人去叫她出来,她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出来陪安郡王世子说说话,或是陪他去后园里喝杯茶。
二皇子回京之后,安郡王世子去裴家府上越发勤了。
这一天,户部侍郎的夫人过来给裴谦谦送添妆礼,沈氏让裴谦谦出来道谢之后,便听外门上说,安郡王世子过来给裴太傅送莼鲈羹。
裴家的老爷子,三朝首辅裴立省,如今的裴太傅,爱吃鲈鱼,又特别偏爱莼菜和鲈鱼一起烩制的莼鲈羹。
惜裴家没有善作莼鲈羹的厨子。
裴谦谦同安郡王世子定亲之后,跟安郡王世子闲话的时候,偶尔说起过一次,说想自己学做莼鲈羹,好给祖父解解馋。
安郡王世子听在耳里,回去哄着安郡王′说自己的娘亲安郡王妃想吃正宗的莼鲈羹,让安郡王着急地四处打听,终于寻了个善作莼鲈羹的厨子回来。
这厨子做了几次,安郡王世子觉得已经是到火候了,便拎了刚做好的一锅莼鲈羹,用小火炖着,一路送到了裴家。
裴太傅年纪大了,这几日都没有进宫,在家里称病不出。
听说未来的孙女婿给他送来了莼鲈羹,病立刻就好了大半,立时让人盛了一碗出来,坐在南窗下细细品味。
裴谦谦过来见礼,裴太傅便挥挥手,让她陪着安郡王世子去后园里烹茶去。
裴家的后园里有一个木犀亭,亭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亭旁繁花似锦,十分漂亮。
安郡王府的花圃是有名的,自然比裴家的好看多了。
可是在安郡王世子看来,安郡王府花圃里面所有的名花加起来,也没有木犀亭边的景致好看。
裴谦谦亲自拎了紫砂壶,给安郡王世子斟了一杯茶。
安郡王世子见裴谦谦眉尖微蹙,就算是在说笑,似乎也有一段心事在里面,沉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她:可有人为难你?担心裴谦谦寄人篱下,总是不自在。
裴谦谦诧异地扬了扬眉,问安郡王世子:世子何出此言?安郡王世子深深地看了裴谦谦一眼,低头垂眸,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道:你我以后要结为夫妇,自当知道,坦诚喔是夫妻之间最重要的相处之道。
裴谦谦偏了头想了想,笑着道:这个我倒是不知。
似乎不以为坦诚是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安郡王世子将茶杯放下来,看着裴谦谦,正色道:现在知道也不晚。
—我待你,绝不会有所隐瞒,希望你也能待我如此。
很是直裴谦谦没想到安郡王世子一向说话不多,却总能说到她心坎上,比二皇子满口的心里眼里只有你,要强万倍。
你若有烦难,尽管告诉我。
我虽不才,但是为自家人分忧解难还是做得到的。
安郡王世子又鼓励裴谦谦,希望能帮到她。
裴谦谦更是感慨,忙低头烹茶,悄悄地将眼角的泪拭了去,又往四处扫了一眼,见伺候自己的丫鬟婆子已经四下散去,只留了两个贴身丫鬟,站在亭子的台阶底下,束手伺候着,便将她们支了出去。
一个回自己的院子里去看屋子,一个去小厨房亲手做几样小点心过来。
安郡王世子见裴谦谦将伺候的人都支走了,便知道她有些心里话要说,笑着抬头看着她不说话。
裴谦谦看见安郡王世子的样子,心里也觉得亲近了几分,便将这几日心里的不安说了出来。
前些日子,我晚上睡不着,半夜醒了,听见我的两个值夜的丫鬟在说闲话,说我虽得祖父、祖母的宠爱,可是到底是被父族除了族,被一无所有的赶了出来。
如今要嫁人,这嫁妆就得裴家人出。
裴家是书香世家,并不是豪富之家。
虽然我的堂哥们都已成婚生子,可是他们的孩子也慢慢长大了。
我这里多用几分,他们就少几分。
我大伯父、大伯母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堂嫂那里,未免就没有怨言。
裴谦谦说完这话,看了安郡王世子一眼。
安郡王世子微笑着问:还有呢?知道裴谦谦肯定是有自己的主意。
裴谦谦便大着胆子道:我就想求世子,谦谦已是临安乡君,有自己的封地也有自己的俸禄,可不可以在嫁妆上······后面的话没有说,安郡王世子早已心知肚明。
安郡王府的豪富,别人不知道安郡王世子是心知肚明。
安郡王府,从来也没有贪过媳妇的嫁妆。
只是嫁妆这种事,跟夫家没有关系,关系到的,是女人的脸面。
嫁妆少了,夫家就算是不在意,周围的人却会将新妇看轻了。
人要脸树要皮,活着不就是争一口气?安郡王世子不在意裴谦谦有多少嫁妆,却不想她被人看轻。
看见安郡王世子不说话,裴谦谦有几分慌乱,可是想起哥哥,又不得不说:我娘当初也留下一份嫁妆,可是我想全部都留给我哥哥。
他以后是要分门别户出去的,比我更需要这些。
说着起身对安郡王世子福身一礼,求世子成全。
安郡王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扶起裴谦谦。
握住裴谦谦有些细弱的胳膊安郡王世子的双手如同火烫一样,忍着异样,将她搀扶回座位上,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些事,你不用担心,都交给我。
——嗯?十五岁的少年,正是进入了变声期,说话的声音颇为粗嘎,和安郡王世子天人一样的样貌并不搭界。
不过这句话在裴谦谦听来,却像佛语纶音一样让人心里霎时宁静下来。
原来,她可以把这些连对哥哥都不能说的心事,交给一个人,一个自己以后要相伴终身的人。
裴谦谦的耳边悄悄地红了,那红晕越来越大,逐渐扩散到了双颊安郡王世子忍不住仲出手去轻轻握了握裴谦谦的手,便赶紧缩了回来,正襟危坐。
裴谦谦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安郡王世子道:茶都凉了。
说着,将安郡王对面的茶水倒掉,又给他续了一杯新茶。
世子,谦谦的心里话都说了,世子也别想着去贴补谦谦。
——谦谦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谦谦,只有世子不在意,谦谦就心安理得。
裴谦谦一边给安郡王世子斟茶,一边诚恳地道。
安郡王世子刚才说得话,分明是表示要帮谦谦办嫁妆的意思。
裴谦谦不傻,她说这番话,不是要在安郡王世子面前哭穷,让他帮着办嫁妆。
若是让夫家人贴补她,这样她不仅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在夫家更是抬不起头。
她今日把话说白了,就是想取得安郡王府的谅解,然后去说服自己的祖父、祖母、大伯父和大伯母,让他们不要为了她的嫁妆,弄得裴家人不开心。
裴谦谦和她娘裴舒凡一样,是个十分骄傲的人,绝对不会接受别人的怜悯和施舍。
安郡王世子也有些脸红,讪讪地道:…···别人不会知道的。
裴谦谦俏皮地一笑,伸出青葱一样的手指,指指天,又指指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能自欺欺人呢?——世子请给谦谦这个脸面,别让谦谦以后一见了世子,就抬不起头来。
这就很严重了。
安郡王世子的唇抿了抿,又深深地看了裴谦谦一眼,见她脸色澄净,目光莹然,没有一丝一毫欲擒故纵的矫情和扭捏,心里面最后一堵墙轰然倒塌。
裴谦谦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入了安郡王世子内心最深安郡王世子走后,裴谦谦就去了沈氏那里,静静地坐着,一边帮着沈氏料理家务,一边想着等安郡王世子跟他爹娘说过了,自己就可以跟祖父、祖母、大伯父和大伯母正式摊牌了······裴谦谦备嫁的消息传来,京城的高门都去添妆,只有宁远侯府依然静悄悄地。
沉寂了这么久,连外院的大管事秦力生都看不下去了。
128秦力生不是宁远侯府的家生子,当年是被自己的爹娘卖入宁府做小厮的,后来得到宁远侯先夫人裴舒凡的提拔,做了外院大管事。
裴舒凡死后,秦力生尽自己所能帮助她留下的两个孩子。
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个下人,能做的事情有限。
在府里做了这么久,自己关心在意的人都离了府,而侯爷如今越发怪了,还从外面弄了几个人手进来,开始分他大管事的权。
——他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不过在离府之前,秦力生还有最后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楚华谨回来的时候,带了几个从西南收的老侯爷留下的死士,十分能干,而且想跟着他谋个前程,不想一直躲起来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
楚华谨正好身边正差一些得力的人,便带了他们回来。
秦力生是楚华谨的原配裴舒凡留下的人,楚华谨早想将他换掉,只是以前寻不到比他更能干,更嘴紧的人,只好一直用着他。
如今楚华谨自觉羽翼丰满,手下能人辈出,就不想再对秦力生姑息了。
慢慢地,先将他外院大管事的权力分散出去,给自己从西南带来的人,然后又将他逐渐闲置起来。
打算过一阵子,等自己的人熟悉了外院的事务,就将秦力生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去。
秦力生在宁远侯府里,因为不是楚华谨的嫡系,所以从来就没有参与过那些机密之事,就是普普通通的管事而已,楚华谨倒是不担心他知道什么把柄。
不过尽管如此,楚华谨也不想放他活着出去。
——他到底是做过宁远侯府的大管事的,谁知道有没有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不该听不该看的事?秦力生不是傻子,知道侯爷如今有了能用的人,自己这个先夫人留下的人手,算是要正式功成身退了,也一直琢磨此事。
这天午后秦力生拿着宁远侯楚华谨放在他那里的最后一笔财产,便是当年楚华谨第一次外放西南回来,交到他手里的私房,去见楚华谨。
当年楚华谨命他将这笔私房分别存在几个孩子名下。
秦力生便做了点手脚,将三分之二都分别存在了裴谦益和裴谦谦名下,剩下的三分之一,才平分了,存在楚华谨庶出的子女名下。
只有裴舒芬所出的世子,名下一文钱都没有。
这笔帐,不过了明路是难以交到两个孩子手里的。
秦力生来到宁远侯府外院书房的时候,楚华谨刚刚吃了早饭,去衙门里点了点卯,就回府里来歇息了。
听说秦力生求见,楚华谨正好无事,想着要先稳住秦力生,告诉他打算过一阵子就放他出去,便让人传他进来。
秦力生恭恭敬敬地进来给楚华谨行了大礼,笑着寒暄:侯爷今儿倒是回来的早。
楚华谨了一声,道:不过是点卯。
你家侯爷早就被闲置了,你还不知道吗?秦力生笑着忙道:侯爷说哪里话?——侯爷是做大事的人,如今天下太平,无大事可做,侯爷自然可以忙里偷闲,好好养养身子才是。
说得楚华谨心花怒放,十分高兴。
看见楚华谨情绪好转了许多,秦力生趁机将手里的帐本递了上去,对楚华谨道:侯爷,这是当年您让小人存在各位小主子名下的私产。
楚华谨最近刚发了一注大财差些就将这笔财产忘记了。
闻言赶紧接过帐本翻了翻,夸秦力生道:你很厉害吗,不到十年,你将将这笔银子翻了几番了。
不过再翻几番,也不到楚华谨眼下手里的一个零头。
看见楚华谨似乎对这帐本漫不经心,秦力生忙道:侯爷临安乡君要备嫁,京城里面的高门勋贵都赶着去添妆。
我们侯府是不是,也将乡君名下的这笔财产送过去,也算是给乡君添妆?楚华谨默然不语。
秦力生又劝道:侯爷,小人在宁远侯府也做了这么多年,说句良心话,当年侯爷将四少爷和三姑娘逐出楚家,实在是有些草率了。
楚华谨想起裴舒芬那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心里一时对裴谦益和裴谦谦的愧疚上来。
——无论怎么说,这两个孩子才是自己真真正正地嫡子、嫡女。
楚华谨又翻开那本帐册看了看,皱着眉头寻了半天,问秦力生:怎么好像少了一个?秦力生故作不知,对楚华谨道:侯爷当初吩咐的时候,并没有提芬姨娘的孩子。
又满怀歉意地道:是小人疏忽了,小人这就将世子添上去。
楚华谨扬手道:不必了。
——就这样吧。
说着,将那帐本扔回给秦力生,又道:索性把另外几个孩子的财产也都交到他们手上吧。
他们都大了,也该学着经管自己的产业了。
楚华谨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本来去年就要成亲,结果因为曾亭猝死,他们要给嫡母守孝,又要等三年,楚华谨也有些过意不去。
秦力生点点头,道:小的都听侯爷的。
楚华谨见最后一桩事都解决了,便对秦力生道:你在我们侯府也做了许多年了,你放心帮我办完这件事,我就跟你个恩典,还你的身契,放你出府。
秦力生大喜,赶紧又大礼参拜楚华谨,才倒退着出去了。
从外书房出来,秦力生便去取了印章和契纸,换了身浅蓝色直,先去了一趟钱庄,将名字都改了过来,印章也换了,然后才拿着宁远侯府的名贴,往裴家里去了。
裴家外院的管事见是宁远侯府的大管事秦力生过来,忙问他有何事。
秦力生拱手道:小的求见临安乡君裴谦谦和裴谦益公子,有要事商议。
裴家外院的管事赶紧寻了个婆子,去内院通传。
裴书仁的妻子沈氏如今裴家主持中馈的主母,听说宁远侯府的大管事秦力生上门求见裴谦益和裴谦谦,便将他们两人叫了过来,问他们想不想见秦力生。
裴谦谦便看着裴谦益,道:哥哥说见,我就见。
裴谦益想了想对沈氏道:大伯母,这位秦管事,以前是我娘的人。
沈氏便明白了,这是想见一见的意思。
这样吧如果你们不介意,我陪你们一起见一见,可好?沈氏不放心,担心秦力生会对两个孩子不利。
毕竟裴舒凡已经去了这么多年,这位秦管事却是一直稳稳当当地做着他外院大管事的位置,谁知道他如今是谁的人?裴谦益和裴谦谦也没有什么要瞒着裴家的,闻言连声赞好。
秦力生便被人引了进来来到裴家内院上房,看见沈大夫人同裴谦益和裴谦谦都在坐。
秦力生赶紧行了大礼。
沈氏笑道:秦大管事请起。
——秦大管事,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要事?秦力生知道沈氏是裴家内院的主母,也没想过瞒着她,便将手里从钱庄里换过了的印章和契纸,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道:小人知道临安乡君在备嫁这是敝府的一点心意。
裴谦谦脸涨了通红,站起来道:我不要宁远侯府的东西!沈氏对她使了个眼色,嗔道:谦谦这是人情来往,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裴谦益拉了拉裴谦谦的衣襟,让她坐下。
裴谦谦见大伯母和哥哥都无动于衷,只好坐了下来,低着头生气。
秦力生也忙道:正是。
临安乡君且莫意气用事。
再说,这是早就存在乡君和裴公子名下的产业,并不是如今才拨出来的。
两位要是真的不要,只能是便宜了旁的人。
沈氏身边的婆子伸手将秦力生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呈给沈氏。
沈氏看了看,不由有些动容翻着契纸对秦力生道:你们侯爷真的舍得?这财产,光现银就有三万两,就不说那些田庄和铺子的每年收益了。
秦力生笑着点头道:小人今日问过侯爷,这是侯爷亲口准了的。
不然小人哪有那样的本事,将这些财产私下处置?财过户的很多东西,都不是一个下人能说了算的。
沈氏对这些也很清楚仔细看了看各项东西都是手续齐全,没有做假之处,便点头道:你们宁远侯府有心了。
说着,沈氏将这些东西直接交到了裴谦益和裴谦谦手里,道:你们收着吧。
这都是你们名下的产业和银子。
秦力生看见东西到了两个孩子手里,心里百感交集,不由又跪下来,给裴谦益和裴谦谦磕了两个头,道:四少爷、三姑娘,请容小人今日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们。
小人回去之后,就会脱了奴籍,离开宁远侯府了。
小人当年得先夫人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小人三个响头!——小人日后,为少爷和姑娘烧了高香,祝两位长命百岁!裴谦益和裴谦谦想起逝去的娘亲,都暗自抹泪。
沈氏叹了口气,没有拦着他们,便眼看着秦力生起身,倒退着出去了。
等秦力生走了,沈氏见裴谦益和裴谦谦都有些伤感,便让他们各自下去了。
有些悲恸,需要时间来慢慢治愈。
再说发作出来,比郁结于心要好,所以也没有多劝。
到了晚间掌灯的时候,裴谦谦到沈氏这里定省,悄悄地对沈氏道:大伯母,谦谦想跟您说件事儿。
沈氏笑着拉了裴谦谦的手,坐到自己身边,问她有什么事。
裴谦谦低声道:谦谦想请大伯母帮个忙,将谦谦名下的这些东西,一半交到裴家,一半改作哥哥的名字。
沈氏心里一动,笑着问她:这是为何?裴谦谦笑着道:谦谦和哥哥长这么大,有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个家里渡过的。
谦谦和哥哥,已经将裴家当作我们自己的家。
既然是我们自己的家,这些银子,自然有我们裴家的一份。
沈氏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拿指头点了裴谦谦的额头一下,道: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斤斤计较的小算盘?——哪里像个大家闺秀,完全就是那市面上的泼皮罢了!裴谦谦跟着笑,摇着沈氏的胳膊撒娇道:大伯母就依了谦谦吧。
从小到大,只要裴谦谦这样抱着沈氏的胳膊撒娇,沈氏都会满足她的要求。
可是这一次,沈氏却正色道:万万不可。
先不说你们两个人能吃多少用多少,就说你们已经是我们裴家家谱上的人,我们裴家理应供养你们。
——以后快别说这些丁是丁,卯是卯的话了,小心老太爷、老夫人知道了,心里难过。
裴谦谦有些不好意思,喃喃地道:我也想为家里做些什么……沈氏拍着她的手道:你有这个心大伯母就满足了。
你想想,自小你就长在大伯母身边,大伯母可有说过白话没有?裴谦谦低了头,有些哽咽起来:大伯母,谦谦只是担心····…担心谦谦的嫁妆,会让家里负担太重。
裴谦谦因是嫁做安郡王府的世子妃,安郡王府又下了一百二十抬十打十的聘礼。
一般来说,陪嫁至少也要一百二十抬同样的东西新娘子才能在夫家抬起头来。
裴家的家底,裴谦谦虽然所知不多,可是也不是一无所知。
听说裴谦谦居然是担心嫁妆的事沈氏忙道:这件事是大伯母的错,大伯母没跟你们说清楚,让你们担心了。
——嫁妆的事,你放心,你娘都给你打算好了。
就算我们裴家一文钱也不出,你也有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嫁到安郡王府去!裴谦谦有些不信,看着沈氏道:大伯母别把话说满了,到时候若是拿大伯母的私房贴补谦谦,谦谦宁愿不嫁也是不要的!沈氏摇头,笑着对裴谦谦打趣道:你这个脾气,居然比你娘还要硬气!当年你娘出嫁,我还拿自己的私房给你娘一万银子的压箱钱呢。
—怎么到了你这里,我的私房到成了拿不出手的东西了!裴谦谦从来没有听过这件事,有些不信对沈氏道:大伯母可不许诓谦谦的。
沈氏忙道:要不要我起个誓?裴谦谦忙拉住沈氏的手,不让她发誓。
两人推辞到最后,裴谦谦对沈氏道:大伯母既然执意不肯要,那谦谦也不再坚持了。
——就求大伯母做主,将这些产业和银子,都换到我哥哥名下吧。
这是兄妹俩的事,沈氏倒是不好代裴谦益拒绝的,便对裴谦谦道:等我问过你哥哥再说吧。
裴谦谦忙道:大伯母不用问我哥哥了。
横竖到他成亲的时候,给了他岂不正好?——谦谦年岁小,不懂商贾稼穑之事,还望大伯母多为哥哥费些心事。
沈氏想了想,便道:要不这样吧。
我拿着这些东西,去问问你谊母镇国公夫人。
她娘家开着许多铺子,是做生意的好手,看看能不能找两个妥当人,帮你们照看照看?裴谦谦连连点头,道:只要将名字改作是我哥哥的,我都听大伯母的。
一幅撒手不管的样子。
沈氏对裴谦谦又多了几分怜惜,看着她含笑离去的样子,心里沉甸甸的,便找了身边的婆子过来,低声嘱咐她去寻访一下,看看是不是内院有人说两兄妹的闲话。
若是有这种人,将名字报上来。
那婆子领命而去,自去查访。
两人在屋里刚说话的时候,裴书仁也回来了,听说裴谦谦在内室跟沈氏说话,裴书仁便回书房去了,却见裴谦益来了,要见自己。
裴书仁忙问他何事。
裴谦益便将自己的那一份也拿了出来,送到裴书仁手里,道:大伯父,我和谦谦在裴家这么多年,没有为裴家做过什么。
这里有一份今日从宁远侯府送来的产业,都是我名下的。
我想一半给谦谦做嫁妆,一半交到府里头,算是我和谦谦的一点心意。
裴书仁目瞪口呆,过来摸了摸裴谦益的额头,问他:你可是发烧了?裴谦益莫名其妙-:没有啊?既然没有发烧,你说什么胡话呢?裴书仁十分不解。
裴谦益方才笑了,坐在裴书仁书桌对面的锦凳上,将手里的印信和契纸都摊开,摆在书桌上,对裴书仁兴致勃勃地道:我都算过了。
这里一半的东西加上我娘留下的嫁妆,应该能给谦谦办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嫁到安郡王府去!裴谦益自从妹子裴谦谦定了安郡王府的亲事,心情就十分之好。
每日里除了念书备考就是琢磨给妹子要添些什么嫁妆。
他知道自己娘亲不在,父族弃自己为敝履,虽然有母族为依托,可是祖父、祖母年岁大了,大伯父是首辅,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大伯母也是管着一家大小堂嫂又快生孩子。
桩桩件件,都压在大伯母肩头。
看见大伯母头上都有了丝丝的银发,裴谦益十分过意不去,只是和裴谦谦一样的心思,只想尽自己的力,为裴家做些什么。
他长这么大,虽然从来没有缺过银子花,可是从来也没有这么多的产业经过手只想将自己的东西都拿出来,为自己的亲人分忧解难。
裴书仁盯着裴谦益,心里愧疚不已看着裴谦益明亮的眼睛,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哽咽:谦益,大伯父知道你是好心。
不过你既然上了我们裴家的族谱,做了我们大房的人,我们供养你和谦谦是应该的。
——你要知道,你受了我们裴家的供养,也是要为裴家做事的。
并不是吃白饭的人。
裴谦益忙将桌上的东西推了过去,笑嘻嘻地道:大伯父说得对!这就是开始。
裴书仁摇摇头,将眼里的泪意咽了下去,对裴谦益道:你是读书人怎么染了一身铜臭?——你只要今科乡试,给我们裴家考个举人回来,就是你最好的回报了。
想了想,裴书仁又对裴谦益勾了勾手指裴谦益将脑袋凑过去,听裴书仁在他耳边低声道:圣上就要立储了,今年可能要加恩科。
你好好准备乡试过了,今年还可能有会试和殿试。
——我们等着你连中三元呢!乡试的第一名,称为解元。
会试的第一名,则是会元。
而殿试第一名,由皇帝亲点,便是状元了。
连中三元,便是连着三场考试,都是第一名。
裴家当年,裴老爷子裴立省是连中三元,他儿子裴书仁虽然中过状元,却没有过连中三元。
裴书仁自己的儿子,虽然都中了举,却没有过三元及第的时候。
如果今年就加恩科,就不用等到明年再参加会试和殿试了。
裴谦益眼前一亮,跃跃欲试地问裴书仁:大伯父此话当真?裴书仁笑着拍了裴谦益的脑袋一下:这话不真不假。
你听着便是了,可别到处寻人去问去。
到时候你大伯父可要被你害惨了!裴谦益忙道:不会!不会!——当然不会!一边说,一边就盘算起来,又将手里的东西推给裴书仁,道:大伯父如果不要,就把名字都改为我妹妹裴谦谦的吧。
说着,告辞离去。
裴书仁盯着桌上的东西看了半天,苦笑着摇摇头,袖了起来,拿回内院,去给沈氏看去。
沈氏听说裴谦益也去寻裴书仁,还将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也是要求交一半给裴家,一半给谦谦,不由抹了眼泪,对裴书仁道:还是我这个做大伯母的,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让两个孩子还要为自己打算。
—你看看,这是谦谦今儿晚上拿过来的,也要一半贴补家里面,一半给她哥哥。
十分怜惜这两个懂事的孩子。
裴书仁看着面前这两份一模一样的东西,更是苦笑,安慰沈氏道:你也想开点儿。
他们未必是对你不满。
——你想,他们如今是拿到我们面前,求我们做主。
若是他们拿了这些东西,去寻爹和娘做主,我们两个,可是要吃家法了。
到时候裴老太爷和夏老夫人肯定气得倒仰。
两个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居然为这些事情烦心,肯定是要怪责裴书仁和沈氏照管不力的。
沈氏听了裴书仁的话,反为裴谦谦和裴谦益说话:你可别冤枉他们俩。
他们可没你这么多弯弯肠子。
两人一边感慨,一边睡下了。
第二日,沈氏便叫了裴谦谦和裴谦益过来,亲自带他们去库房看当年从宁远侯府拉回来的裴舒凡的嫁妆。
这个嫁妆产业的伏笔,在第一卷第81章《知遇》里面重点提过。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有的书友不记得了。
不过宁之海书友很厉害,居然记得这个小细节。
还有沈氏拿自己的陪嫁银子给裴舒凡一万银子压箱钱的事,也在第一卷裴舒芬初嫁的时候提到过。
这样的沈氏,居然还有人怀疑她会斤斤计较。
on一no129裴舒凡出嫁的时候,裴家人用积了几辈子的黄花梨木打了套家私,给她做陪嫁,打得就是这套家私要用几代人的主意。
裴家地位不凡,裴家的姑娘嫁得人家,也不会是穷家小户。
所以像一般普通人家,可着新房的尺寸打家私的规矩,便套用不上。
大齐朝的高门大户都一样,给女儿打家私的时候,从来不用考虑新房的大小,只要按照一般高门里面的家私大小,用自己能寻到的最好的工匠和最好的木料,花费时日,大大小小各样都做一套就行了。
光那一张千工拔步床,就要耗费数个能工巧匠好几年的功夫,才做得出来。
而整张拔步床,就跟个小型房屋一样,屋子小了,根本放不进去。
这样的床摆在内室,若是跟内室一般大小得严丝合缝,又显得小家子气十足。
所以大户人家给女儿办嫁妆,有时候可以从女儿出生的时候就开始办,一直办到女儿十五六岁,或者十七八岁,快出阁的时候,才算办好了。
裴谦谦和裴谦益两个孩子虽然出身高门,却因为父族和母族的水火不容,受了池鱼之殃,一直在裴家和宁远侯府之间颠沛流离。
后来虽然蒙圣上开恩,终于从宁远侯府那个污水潭里解脱出来,却不能和一般高门大户的公子、姑娘一样,过得无忧无虑。
俗语说,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又有说,无娘的孩子天照应,却都是万般无奈之下,给那些可怜孩子的一些安慰念想罢了。
裴谦谦和裴谦益这对兄妹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与众不同,并不敢动辄摆少爷小姐的款,更不敢与人争什么,都是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对方着想,互相扶持,一起成长。
而裴舒凡当年的嫁妆,在裴舒芬嫁到宁远侯府之后,就陆续被裴家人收回去了。
裴舒凡当年的嫁妆,除了那一套黄花梨木的家私以外,还有满满十抬的珠宝首饰和字画古玩,以及三十抬绫罗绸缎,六十抬四季衣裳和被褥,还有二十抬数个店铺、田庄。
当然店铺盒田庄的契纸不会摆到外面给人看,都是用泥做了各样店铺和田庄的模型,装在抬盒里,表示这些是女家陪嫁的年年都会有出息的东西。
压箱银子另算。
沈氏私下给了一万两,夏老夫人给了五万两,还有裴老太爷裴立省给了四万两,整整十万两银子的压箱钱。
若不是有银票这个东西,裴舒凡的嫁妆箱子再装一百个也装不下。
这十万两里面,只有裴老太爷的四万两是裴家拿出来的,夏老夫人的是自己的私房,沈氏是自己的陪嫁。
裴家因为愧对裴舒凡,也只能在嫁妆上多多弥补一下。
裴舒凡死了,她的这些嫁妆,除了绫罗绸缎,早就不能用,也收不回来了。
别的都被沈氏从宁远侯要回来了,如今除了那十万两银票以外,都放在裴家库房里。
裴谦谦和裴谦益来到库里,看见了库里的家私都呈紫红色,表面油润,还有一阵阵香气,若有若无。
沈氏看着这些家私,有些伤感地道:这八仙桌、条桌、供桌和炕桌.......还有那边的高几、矮几,以及梳妆台,插屏,和多宝格架子,都是我嫁过来之前,老太爷和老夫人就开始准备的。
裴谦谦默默地走了进去,一只手伸出来,在一件件家私上轻轻拂过,见上面纤尘不染,显见得是有人经常擦拭,维护的。
裴谦益也走了进来,四处看了看,指着里面似乎更大的一间屋子问沈氏:大伯母,里面的是什么?沈氏领着裴谦谦和裴谦益一起走进去,指着里面库房的一间巨大的千工拔步床道:这间屋子都是床榻。
最里面的是红里发褐色的千工拔步床,拔步床对面放着一个长榻,上面盖着一张苎丝编的席子。
紧挨着长榻的,是一张小一些的罗汉床,两边床栏杆上,雕着镂空的各样形态各异的小小孩童。
另外还有雕工不同罗汉床,许是放到暖阁或者隔间里面的,摆在比较靠外的地裴谦益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里面那张千工拔步床,问沈氏:怎么这张床跟我记得样子不一样了?沈氏愣了一愣,才明白裴谦益的意思,叹了口气,道:这床其实只是个架子在这里而已。
等铺上席子、褥子,吊上帐帘,摆上被子和枕头,就是一张全新的床。
裴谦益不再说话,看了裴谦谦一眼。
裴谦谦含笑道:真是娘留给我的念想,我是一定要的。
——哥哥可不能跟我抢。
裴谦益的神色立时松快下来,对裴谦谦笑道:我要这些做什么?都是你的,你只管按自己的心思布置,若是妹夫不高兴,让他来跟我这个大舅哥理论!裴谦谦嗔道:胡说什么呢?——我还没嫁呢,你哪里来的妹夫?沈氏笑着看他们兄妹寒暄,又带着他们来到旁边一间小小的耳房一样的屋子门口。
那门上有把大锁,沈氏从身上取了钥匙,亲自将大锁打开,带了兄妹俩进去,看里面的古玩字画和珠宝首饰。
裴谦谦是女孩儿,自然先被五光十色的珠宝吸引住了,一样样看过去。
裴谦益却已经有了些文人气,专注地看着墙上多宝格架子上摆着铜鼎瓶胆,又从一个半人高的青花大缸里,取了里面卷着的一些字画来看。
旁边地上还有一个樟木箱子,里面放着真迹法帖,让裴谦益十分震惊,看了就有些爱不释手。
裴谦谦抿嘴笑道:哥哥要是喜欢,这些就归哥哥吧。
我一个女儿家,用不着那些名家的真迹法帖。
裴谦益本来想推辞,可是手里紧紧地握着他最爱的一本法帖,拒绝的话就是说不出口,急得脸都红了。
裴谦谦和沈氏都转了身,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掩袖而笑。
从库房里出来,沈氏又叫了裴谦谦和裴谦益过去,来到她惯常理事的一间南房里,拿着几个帐本,对裴谦益和裴谦谦道:这里有两摞帐本,都是铺子和田庄的收益。
——一摞都是你娘当年的陪嫁铺子和田庄的帐目,一摞是你娘当年一半压箱钱换的铺子和田庄的帐目。
你们看看吧。
裴谦谦和裴谦益要待不喈可是沈氏不容置疑的神情,却让他们说不出口。
只好接过帐本,随便翻了翻。
里面的数目字,让他们看得都是一愣。
大伯母,这些······太多了。
裴谦谦喃喃地道,本来也是裴家的产业不如······看了看沈氏的脸色,裴谦谦又改口道:不如送还一半给裴家怎样?沈氏摇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
做生意,本来就是有赚有赔。
当年你娘留下的这下陪嫁私产,若是运气不好,都赔了的话,你们也是什么都得不着的。
好在老天有眼,护着了你娘的这些产业。
你们也不要推辞了兄妹俩一人一半,到时候都是你们的。
裴谦谦赶忙道:这些铺子和田庄都给哥哥,我要娘留下来的家私和那些珠宝首饰就行了。
——古玩字画也给哥哥。
裴谦谦知道若是她什么都不要裴谦益是不会肯的。
索性将那些东西分了两份,自己拿女儿家用的那一份就可以了。
裴谦益没有说话。
裴谦谦赶紧又道:要不,留一半的首饰吧。
哥哥娶嫂子的时候,也要下聘的。
裴谦益脸上更红,双手连摆,道:我就要那个字帖。
别的都给妹妹陪嫁。
——妹妹若是喜欢那个字帖,哥哥就借过去临摹几天,再给妹妹还回来,可以吗?裴谦谦抿嘴笑,当然不肯要。
沈氏也道:你们就别互相推辞了。
要不听大伯母的这所有的东西,你们都一人一半。
若是喜欢对方那边的,自己拿自己的东西出来换,这样可使得?裴谦益忙道:我是哥哥,妹妹要什么,尽管先挑。
裴谦谦也不再推辞点点头道:不急,以后慢慢过来理就是了。
这件大事终于有了着落,裴谦益和裴谦谦兄妹俩终于放下心来。
看着这兄妹俩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沈氏的婆子赶紧端了一杯茶过来,奉承道:大夫人,今儿可累着了吧?——其实大少爷和大姑娘也是多虑了,我们大姑太太当年多有成算的人,怎么会不做好准备呢?沈氏喝了口茶,叹息道:总是没娘的孩子,比别的孩子敏感些。
我以为老夫人会跟他们说,老夫人以为我会跟他们说,两边都没人说,自然误下来了。
那婆子忙道:这也是夫人对他们的一片心了。
又道,近来添妆的人不少,不过他们的谊母镇国公夫人怎么不见人影?沈氏看了那婆子一眼,脸色冷了下来,道:你是当差当老了的,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今儿这事暂且寄下,以后再犯,两罪并罚,定不轻饶!那婆子吓破了胆,赶紧给沈氏跪下,磕头不已。
沈氏在裴家整治一些多嘴多舌的下人,贺宁馨在镇国公府里,其实正忙着给裴谦谦添妆的事。
镇国公简飞扬如今又得了圣上的器重,又多了项文渊阁行走的职位,可以参赞军机,协助料理西南事务,更是早出晚归起来。
贺宁馨对此事是又忧又喜。
喜的是,简飞扬又有了事情做,精神都好了许多。
每日里虽然早出晚归,却干劲十足。
忧的是,宏宣帝为人,向来多疑。
简飞扬过于能干,宏宣帝不会放心他。
可是要简飞扬装愚,在大事面前,他是绝对不肯的。
如何才能保得镇国公府屹立不倒,就算宏宣帝有所猜疑,也绝对不会像对待宁远侯府一样对待他们,就是贺宁馨这一阵子一直在盘算的问题。
这天晚上,简飞扬回来的倒是早一些,跟贺宁馨一起吃了晚饭,小子言好几天没有看见爹爹了,高兴得赖在简飞扬腿上不下来,直到夜深他趴在简飞扬身上睡着了才被简飞扬和贺宁馨一起送回他自己屋里去了。
小子言睡了,夫妇俩才有了好好说话的机会。
简飞扬从净房里出来,看见贺宁馨若有所思地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睛盯在书上,却半天也没有翻一页,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明显不在看书的样子。
简飞扬坐到床上,将书本从贺宁馨手里抽走。
贺宁馨还是呆呆地两手微微上扬,手捧着书的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书已经不在手里了。
简飞扬失笑轻轻地唤了贺宁馨一声。
贺宁馨猛地回过神来,抬头便看见简飞扬大大的笑脸,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嗔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打个招呼。
简飞扬举着手里的书,道:书都被我抽走了,还说我没有打招呼?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贺宁馨看着简飞扬将外袍脱了,拉开淡牙色的薄被子躺了下来,便问他:银子的事,筹备得怎么样了?知道宏宣帝最近将这事给文渊阁的阁臣们在议简飞扬是文渊阁临时行走,也列席了这些文臣们的廷议。
听了贺宁馨的问话,简飞扬苦笑着道:明儿我就去向圣上辞了这文渊阁行走的职位。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这些文臣每句话都要分作几半说,唧唧歪歪,引经据典,听得人好不头疼。
我宁愿圣上派我去安郡王那里,跟着缇骑出去走街串巷去。
满腹牢骚。
贺宁馨笑了笑,道:也好,明儿你就辞了吧。
那些文臣本就如此,并不是针对你。
简飞扬斜着眼睛看贺宁馨:你说真的?——我可当真了哈。
早就受不了了。
就怕你不许,所以硬着头皮在那里跟他们打交道。
贺宁馨啐了简飞扬一口道:你别把什么事都推到我头上。
明明都是你自己拿的主意,末了还要拿我作筏子,这空头情我可不领!简飞扬跟着笑了两声,撇了撇嘴,道:这些人议了这么多天,也没人说出个章程。
要我说每个官儿吐出点儿吞的私货,就够去倭国买粮了。
——哪还用议上这么多天?贺宁馨含笑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们这些做武将的,每次打仗,能捞到多少好处,不用我说了吧?那些文臣捞一辈子,大概也没有武将们打一次仗捞的多。
简飞扬倒是不以为然:当兵打仗,那富贵是拎着脑袋换来的。
跟这些文臣坐在那里信口开河可不一样。
活着,才有富贵可享。
死了,就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贺宁馨知道简飞扬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些事,说起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执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便换了话题,问简飞扬:宫里面最近怎么样?上次圣上说,大皇子妃有了孕,就要立太子,怎么如今倒是悄没声息了?简飞扬闭了眼,道:圣上立谁都行。
反正都是他的儿子,不该我们管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打听。
贺宁馨有些讪讪地,嘀咕道:我不过是好奇,白问问而已……脸上有些过不去。
简飞扬嘴角微翘,突然一伸手,将贺宁馨抱入了怀里,大手紧接着就顺着他熟悉的曲线,往上面攀升。
第二天,简飞扬一脸神清气足地起床练剑,又去小子言屋里跟他玩了会儿,才上朝去。
贺宁馨昨晚被简飞扬闹了一夜,未免走了困。
早上白茶和红茶过来收拾屋子。
红茶去净房转了一圈,将里面用了的残水拎出来,又使了个小丫鬟进来,拿着抹布在净房里擦拭。
白茶铺床的时候,在床角最里面翻出一件揉得皱巴巴,如咸菜一样的袍子,琢磨了半天,才认出来是夫人一件肉桂色蝉翼纱的长衫,不由大奇,拿着问从净房走出来的红茶:这件衫子怎么在这里?红茶接过来看了看,悄悄地道:夫人不是说这衫子太透,不能穿吗?怎么跑到床上去了?两人对视一眼,突然明白过来,脸上一红,又忍不住笑了,最近有些紧张-不安的心里才放松下来。
她们俩是服侍夫人内务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国公爷这一阵子,都没有跟夫人在一起过。
她们虽是年轻丫鬟,可也知道老爷不去夫人房里就证明夫人失宠了。
她们的国公爷没有通房妾室,虽然日日都跟夫人睡在一起,可是这有好一阵子,夫人的床上都没有换洗过了。
她们也暗暗担心,以为国公爷是腻了夫人,生怕过不久,府里头就多出些别的女人来。
如今见到这件皱巴巴的长衫还有床上刚换下来的单子,两个人都喜气洋洋的,亲自抱了出去,让婆子拿去浣衣院去清洗。
那些婆子见了,也都喜气洋洋起来。
她们是夫人的人,只有夫人受宠,她们才有地位。
贺宁馨坐在外屋,故意装作没有看见自己屋里婆子丫鬟的样子低了头喝茶。
早上理完事之后,贺宁馨回到自己的屋里,将半匹天水碧装在一个螺钿嵌珐琅的红木抬盒里又到自己装首饰的箱笼里翻寻起来。
白茶见了,忙叫了青茶过来,道:你不是管着夫人的首饰箱笼?夫人在找东西呢,你快过去看看。
青茶来到内室,给贺宁馨行礼问道:夫人在找什么?——让奴婢来吧。
贺宁馨抬起身,苦笑道:也好。
你帮我寻一幅头面,再加几样吉利物出来就行了。
青茶点点头,在箱笼里看了看,取了一幅赤金嵌珠点翠的头面,一个赤金镶白玉双喜如意和一个子孙万代金葫芦出来,问贺宁馨:这些如何?贺宁馨一一看过去,只觉得比自己挑得还要合心意,笑着连连点头,道:寻个盒子里包了放进去吧。
—要给我的契女添妆用的。
青茶寻了个长长的绒布楠木盒子出来,将首饰一一摆进去。
知道贺宁馨看重裴谦谦又道:夫人的那套绿翡首饰,倒是太贵重了,拿去送给裴姑娘不合适。
不然照着打一套,也是上好的。
贺宁馨笑了笑。
那套首饰,是许夫人传下来的,传女不传子。
她当然要传给贺宁馨的亲生女儿,而不是裴谦谦。
贺宁馨等青茶将首饰包好了,便让她和先前的天水碧一起,都放到抬盒里。
你出去守着,我要睡一会儿。
贺宁馨吩咐道。
青茶福了一福,出去传了话,和白茶一起守在外屋,不让人进来打扰贺宁馨。
贺宁馨便闪身进了自己的须弥福地。
她想了很久,终于决定还是要将《百草集》拿出来,送给裴家。
裴家不知为何,若是生儿子没事,生女儿的话,却容易从胎里带些毛病出来。
虽然不是每个女儿都如此,但是一旦摊上,就容易活不长寿。
她的前身裴舒凡便是如此。
而这个《百草集》里,有一味药方,加上佐使二药,便可以根治裴家姑娘的这类顽疾。
贺宁馨看着自己面前的这本医书,也是当年在裴舒芬的琅缳洞天里见到那本,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裴舒芬明明有方子,却没有拿出来救自己这个姐姐······不过想想裴舒芬做出来的诸多灵药,贺宁馨也不确信,当年自己是否就能心甘情愿地吃下她的药,又或者吃了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有诸多的麻烦不适出来。
贺宁馨叹了口气,起身到须弥福地楼下的药圃里,连土挖了几味主药出来,打算和那本医书一起,送给裴老太爷裴立省。
到时候只要跟他说明,这里面的药方,都是只有君臣,没有佐使,让他们想法子找名医,去补上缺憾就行了。
当然,也必须跟裴老太爷说明白,这里面的药方,多有逆天之方,最好一个一个地拿出去让人参详,切不可全部拿出来,那便是怀璧其罪了。
130贺宁馨从须弥福地的药圃里将草药连根带土挖了出来,放到个布袋子里装了起来,拎着进了须弥福地的小楼。
小楼里面,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陈设。
在裴舒芬的琅缳洞天里,她曾经一日不离地在里面住了两年多。
后来重生为贺宁馨,她又有了这个一模一样的镜像空间,更是三不五时的进去一趟。
她甚至不用细看,就知道底下一层楼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厅。
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有一幅古画,画上画着一面菱花镜,架在红色的木托架上。
古画的下面,是一个紫檀木的香案,案上供着一个青铜小香炉,里面插着三支香。
那三支香在香炉里面一直点燃着,这么多年过去,从来没有燃尽过。
贺宁馨甚至记得这三支香的长短和顶上烟雾的形状。
香炉的左面,是一个梅花状的水晶托盘,里面用清水供着几朵白莲花。
香炉的右面,是一个青花瓷的花樽,里面插着几根一尺多长的枯树枝。
贺宁馨走进大厅的时候,本来打算和以前一样,熟视无睹地进到旁边的小门里,往楼上走去,却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就是那种,有一样东西,你看了很多年,觉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些什么不一样了时的感觉。
贺宁馨下意识停住脚步,往大厅正对门的墙上看过去。
那地儿是一幅巨大的古画,上面画着一幅同三楼梳妆台上的镜子一模一样的镜子。
贺宁馨盯着那画细看了一会儿,眉头慢慢地蹙了起来。
只见画面上的镜子,不再是以前她看熟了平顺光滑的样子,而是,而是好像多了一条条细纹,如古泉青瓷上的冰裂纹一样,看上去虽然依然雍容美丽,却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贺宁馨愣了一下。
她的眼光又从墙上变了样子的古画,移到古画下面的香案上。
这一次,变化更大。
贺宁馨急步走过去,看见那香案上点的三炷香,居然短了一半的样子!这三支一直燃着,似乎也从来都没有短过的香,居然短了一半!贺宁馨又看向香炉的左面,那供养着白莲花的水晶托盘。
一看之下,贺宁馨发出一声低低地惊呼,拿手掩了口,似乎怕人听见。
只见那个水晶托盘里的水,少了几乎一半,而那几朵白莲花,也从盛开的状态,慢慢阖了起来,花型小了许多。
而香炉右面青花瓷花樽里面插着的枯树枝,居然绽放出了一丛丛的绿芽!以前看上去不会变的,现在变了。
以前看上去不会死的,现在快死了。
以前看上去不是活的,现在快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宁馨满腹狐疑地上了二楼,先用自己改良过的药方,做了几瓶子专门针对裴家姑娘从胎里带来的毛病的药丸。
然后又将剩下的药草包好了,和《百草集》一起带出了须弥福地。
从须弥福地里出来,贺宁馨叫了在外屋伺候的白茶进来,吩咐道:去给裴家送帖子,就说我明日想去拜访,看裴家老爷子和老夫人、大夫人,以及临安乡君方不方便。
白茶应了一声,出去外院寻了大管事,交待了夫人的吩咐。
外院的大管事不敢怠慢,赶紧取了镇国公府的帖子,送到裴家去了。
裴老爷子裴立省正好在家,没有去宫里的御书房。
接了贺宁馨的帖子,便让镇国公府的人回去传话,说他明日午时过后,在家里恭候大驾。
贺宁馨晚间听了传话,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明日要带的东西,才睡下了。
第二天午时过了一会儿,贺宁馨便坐了镇国公府的大车,来到裴家,一来见裴老爷子裴立省,二来给临安乡君裴谦谦添妆。
贺宁馨去的时候,裴老爷子居然还没有回来,只好先去内院,见了夏老夫人、沈氏和裴谦谦。
看见贺宁馨来了,裴谦谦十分高兴,追着问小子言怎么没有来?贺宁馨今儿来,添妆是小事,重要的是给裴老爷子那里要交待的事,闻言便对裴谦谦笑着道:他尽会捣乱,过一阵子再带他出来吧。
裴谦谦笑着点头道:谊母别忘了,我可记着呢。
几人说笑了一会儿,贺宁馨便将自己带来的抬盒命人送了进来,对裴谦谦道:这是谊母的一点心意,还望乡君不要嫌弃。
说着,贺宁馨亲自开了抬盒的盖子,先抱出了一个用青色细棉布仔细包着的尺头,正是那半匹天水碧,打开来给屋里的人看,道:这是半匹天水碧。
你要喜欢,留着做件长褂子和裙子是上好的。
.裴谦谦惊呼一声,起身过来问道:这就是天水碧?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细滑如流水的衣料。
贺宁馨笑着点点头:可惜只有半匹。
沈氏忙道:镇国公夫人太客气,别说半匹天水碧,就算是一个手帕,如今也是千金难求。
又对裴谦谦道:谦谦,这可是份真正的厚礼,还不快谢谢你谊母?裴谦谦束了手,要给贺宁馨行大礼。
贺宁馨忙拦着她,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用如此大礼。
夏老夫人也在旁边谢过了贺宁馨。
贺宁馨将天水碧包好了,放回抬盒,又将那装着头面首饰和喜庆物儿的匣子取了出来,打开来一一给裴谦谦过目,又笑着道:那百子千孙金葫芦,是挂在喜帐里面的,到时候可别忘了。
说起喜帐,贺宁馨又想起一事,问沈氏:请了谁给乡君铺床?出嫁的时候,新房里面床铺的布置,一般要请女家里面有福气的亲戚去帮忙铺床的。
特别是那种父母健在,夫妻和顺,有儿有女,又有兄弟姐妹的女性长辈来帮忙的。
沈氏便笑道:请了我们的三姑太太。
贺宁馨便知道是裴家三姑娘,如今皇商罗家的大少奶奶裴舒芳。
裴舒芳如今越发能干了,也是上有父母高堂,下有儿女绕膝,中有兄弟姐妹,倒是个有福气的人。
贺宁馨笑着点点头,道:妥当。
又细问道:可定了日子没有?虽然裴谦谦成亲要在三年以后,可是裴舒芳如今掌管着罗家的船队,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出海去了。
夏老夫人忙道:还好。
芳儿说,她不会再出海了。
到时候定了日子跟她说一声就行了。
贺宁馨方才放下心来,又闲话了几句,便听外院有人传话过来,说是裴老爷子回来了,要见镇国公夫人。
贺宁馨起身告辞,往二门那头去了。
从二门里出来,贺宁馨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捧着一个布袋子,来到裴家外院的外书房,见裴老爷子裴立省。
这一路上看过去,贺宁馨敏锐地发现,她以前使人送过来的那些符纸,都贴得七零八落地,看得出来,贴符纸的人颇有些漫不经心和不以为然。
不知是一早就是这样,还是后来日子长了,被风吹雨打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符纸如果掉了下来,可就一点效果都没有了。
贺宁馨心里有事,进到裴立省外书房的时候,就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
裴立省看见了贺宁馨的样子,心里暗暗奇怪。
两人在书房里分宾主坐下,又让小厮上了茶,裴立省便直言不讳地问道:请问镇国公夫人因何愁眉不展?贺宁馨踌躇了一下,问裴立省:上次我托人送过来一些符纸,好像有些没有贴在妥当的位置上。
裴立省沉默了一会儿,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圣人有言,某不敢忘。
贺宁馨深知裴立省的脾气。
他们裴家人是正经的读书人,对这些符纸僧道之事,本来就是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自己若不是有了亲身经历,也是断断不会相信这一切的。
因裴立省这幅态度,贺宁馨又不敢直言了当,不由眉头皱得更紧。
裴立省却担心这些符纸影响到贺宁馨。
看见她的脸色越来越灰白,赶紧起身将书房里面贴的几张符纸扯了下来,拿到外面屋里扔了,才回来坐下,一幅大义凛然的样子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是不信这些的。
镇国公夫人尽管放心,有空经常来坐坐,方是一家人亲近的意思。
贺宁馨愕然,狐疑地看了一会儿裴立省,有些讪讪地道:裴老爷子盛情,宁馨感激不尽。
裴立省也有些后悔自己失言,忙掩饰道:你是谦益和谦谦的谊母,自然就跟一家人一样。
贺宁馨心里有事,一时也没有想到别处,便从袖袋里拿出那本《百草集》,双手捧着,呈给裴立省,道:承蒙裴老爷子不弃,待宁馨如家人一样。
宁馨感激之余,有此医书奉上,希望能帮得了裴老爷。
裴立省默然接过《百草桑》,翻开来看了看。
裴立省虽然是儒生,却自幼爱读书。
除了经史子集以外,各种星相医书,农耕田猎,都有涉及。
此时一看之下,立时便觉察出这医书的缺陷之处,问贺宁馨:这里的药方,怎么都是只有君臣,没有佐使?可管用否?以为贺宁馨是在什么故纸堆里淘出来的古医书。
贺宁馨微笑着道:实话跟裴老爷子说,这里的药方,大多是失传了的古方。
除了没有佐使二味药以外,倒是没有别的错漏之处。
裴老爷子若是能将各个方子抄录下来,拿去给厉害的大夫瞧一瞧,很容易就能添上佐使二味药,补齐了这些药方。
—以后能济世救人,也是一大功德。
贺宁馨又走过去,指着里面的一个药方,道:这个药方,是我自己补齐的,专门针对有些胎里带来的毛病。
裴立省看了一眼贺宁馨,又看了一眼那个药方,点头道:我明白了。
总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会小心的。
贺宁馨便知道裴立省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更是满心欢喜,立时将自己在须弥福地里做得十几瓶小药丸都拿了出来,摆到裴立省面前的书桌上,道:这是我照着那方子做得药丸,因为是用一些生长在深山老林里的药草做得,药效比一般地里养出来的药草要强些。
裴老爷子不妨留下来,给裴家有需要的姑娘用就成了。
看见裴立省若有所思的眼神,贺宁馨索性道:宁馨听谦益说过,他娘亲就是从胎里带来的毛病,一直体虚气弱,所以活得不长。
我做得这药,是专门针对这种胎里带来的毛病的,服用一瓶,就能延年益寿,和常人无异。
裴立省看着书桌上摆得一溜儿小药瓶,眼里有些湿润,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好……贺宁馨见裴立省毫不推辞地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心里一喜,索性将自己带来的布袋子也拿到书桌上打开,对裴立省道:这里是那几味最重要的药草。
裴老爷子拿去,给府里头会伺候花草的人种一种,留个种就行了。
这药草喜阴,只要种在树荫底下,不被暴晒就可以了。
裴立省看着桌上摆得医书、药瓶和药草,终于长叹一声·道: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又老顾念着我们做什么?眼里含着泪光,看向了贺宁馨。
贺宁馨被裴立省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有些结结巴巴地道:裴……裴老爷子······这话······这话……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好慌慌张张地道:我府里还有事……这就告辞了······逃一样地离开了裴家。
裴立省看见贺宁馨落荒而逃的背影,知道自己终久是惊着了她,很是后悔,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大半夜。
从裴家回来,贺宁馨的心里一直跳得厉害。
她万万没有想到,裴立省好像已经意识到什么一样。
许是越是关切,就越是看不清真相。
虽然贺宁馨很想念前世的父母,可是她并不想认回裴家人。
她看得很清楚,裴舒凡有已死,她现在只是贺宁馨。
贺思平和许夫人才是她的爹娘。
过了这么多年,她的灵魂早已同这个身子融为一体。
镇国公府是她的夫家。
贺家是她的娘家。
她对裴家,只是在做最后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如果被裴家人发现真相,贺家人又怎么办?裴家人经历过的痛苦,她不想让贺家人重新经历一遍。
既然上天让她重生为贺宁馨,就是让她以贺宁馨的名义在这个世上走完自己的路。
属于裴舒凡的一切,已经成为过去了。
想到这里,贺宁馨觉得陡然轻松起来。
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再首鼠两端。
如果妄想裴家人贺家人都拿她当亲人,最后只能是同时伤害两家人。
贺宁馨不是贪心的人,自然懂得有舍才有得。
裴舒芬在琅缳洞天里,过得也不是很舒心。
她也注意到大厅里些变化,也同样很是苦恼,不知道这个空间是怎么了。
好在别的东西都没有变,她吃得喝得都有,倒也没有难过多久,就抛在脑后,一心为楚华谨的前程打算,又经常偷偷去宁远侯府的中澜院看自己的孩子,现在的宁远侯世子。
这一天吃完晚饭,裴舒芬又偷偷来到自己儿子住的厢房,趁他和乳娘在外间吃饭的时候,一个人躲在里屋的门帘里面,看着乳娘给他喂饭。
裴舒芬的儿子已经快三岁了,生得很是瘦弱矮小,看上去跟比两岁多的孩子大不了多少。
乳娘用勺子舀了一勺饭,里面拌上些新鲜的鱼汤,再加了一点剁碎了的鱼肉糜,喂到那孩子嘴边。
那孩子却将头一扭,大声道:烫死了!说着,啪的一声,扇了那乳娘一个耳光。
乳娘的脸涨得通红,却只能嘴唇翕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僵持之间,柳梦寒突然带着人走了进来,拍手道:‘世子这个耳光打得好!打得妙!这种不会办事的奴才,就该狠狠地罚她才是。
说着,吩咐自己的人,道:将乳娘带下去,打十板子。
那乳娘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道:求求太姨娘,求求太姨娘,那饭真的不烫啊!说着,将那碗捧了起来,往柳梦寒那里送过去。
柳梦寒看着坐在一旁的世子,笑盈盈地道:世子想如何?那孩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见柳梦寒笑盈盈地,像是鼓励他的样子,更是变本加厉,伸出脚,往乳娘捧着的饭碗那里踹过去,看着那碗里的饭和汤淋了乳娘一头一身,那孩子乐得拍手大笑,十分高兴。
柳梦寒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看着人将乳娘拖出去,到外面打板子去了。
那孩子的乳娘被拖走了,身边自然不能没有服侍的人。
柳梦寒便叫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婆子过来,吩咐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世子的乳娘了。
世子的一切起居,都由你负责。
这屋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由你管辖。
说着·柳梦寒瞥了内室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你可要看紧门户,别让那些猫儿狗儿到处乱窜才是!那婆子会意,大步往内室走过来。
裴舒芬本来气得不行,强行忍住,才没有冲出去责骂柳梦寒。
如今见柳梦寒的婆子气势汹汹地往内室这边过来,赶紧一闪身,回到自己的琅缳洞天里去了。
那婆子本来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喘粗气的声音,躲在里屋。
此时一把推开门,仔仔细细寻了两三遍,都没有看见有人,也十分奇怪。
柳梦寒心知肯定是裴舒芬躲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很是不虞。
这个耗子一样的女人,实在是太碍事了!几次在侯爷面前说三道四,坏自己的大事,自己得想个法子,让她重新被缇骑抓回去才是。
柳梦寒十分确信,裴舒芬自从逃出诏狱,就是被楚华谨偷偷藏在宁远侯府里头的。
想到此,柳梦寒又交待了几句,便带了自己的丫鬟婆子回慈宁院去了。
裴舒芬回到琅缳洞天,在三楼屋里恶狠狠地骂了柳梦寒一通出气。
她看得出来,柳梦寒这是故意要养歪她儿子!真是岂有此理!这个**,真是给她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裴舒芬不信自己治不了她。
这一晚上,裴舒芬等柳梦寒睡着了,偷偷想进柳梦寒的内室,却发现慈宁院也贴着符纸,她不能直接进去,只好在她正房门外的回廊上现身出来。
结果正好碰见一个婆子起来小解,路过回廊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回廊里,吓了一跳,正要惊叫,那女人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映着回廊上挂着的气死风灯,那婆子看得明明白白,正是以前芬姨娘的样子。
裴舒芬也是一惊,赶紧又回到自己的琅缳洞天。
那婆子眼睁睁地看着裴舒芬在面前消失,不由厉声尖叫有鬼啊!便吓晕在地上。
这声尖叫,惊醒了慈宁院上上下下的人。
柳梦寒也醒了,命人将晕倒在回廊上的婆子救醒,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语无伦次的半天,柳梦寒才听明白,原来裴舒芬又在她上房门外的回廊里出现了!柳梦寒气得牙痒痒,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一不做,二不休,对自己院子里的人道:这是大事,咱们命人得告知侯爷。
——实不相瞒,芬姨娘其实已经死在外头了。
那婆子听见自己真的是见了鬼,又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慈宁院的人不敢回自己房里去睡,都躲在柳梦寒上房的堂屋里,过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柳梦寒便对楚华谨道:府里有人作祟,要请高僧回来做一场法事。
楚华谨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也觉得宁远侯府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一个接一个的死人,便也点头应允了,道:去大觉寺请方丈吧。
那是最厉害的高僧。
柳梦寒点头,道:不如再请几个道士。
楚华谨想了想,也应允了,道:别让他们同一天上门就行。
柳梦寒得了话,便先去叫了自己人扮作道士上门,借着做法事的机会,四处在宁远侯府搜寻裴舒芬。
而安郡王得知宁远侯府请了大觉寺的方丈做法事,也迅速赶往大觉寺,跟方丈商议妥当,安排了几个缇骑的人扮作方丈的人,到时候一起去宁远侯府做法事,趁机搜府。
第一百三十一章 镜像生变 上大觉寺里的方丈禅室。
主持方丈闭着眼睛,一手持念珠,一手敲木鱼,灵台空明如镜,似乎跟入定了一样。
除了那咚咚的木鱼声,和轻轻抖动的手腕,似乎已经神游化外,跟尘世绝缘。
禅室外面,大觉寺的四个执事等着方丈坐禅出来,都悄悄地议论着安郡王今日匆匆而来的事。
论理,我们已经是化外之人,怎么能再掺杂到这些红尘俗事中去?主持方丈今日一口应了下来,都没有同大家商议商议。
一个执事颇有异议。
另外三个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禅室里面的木鱼声停止了。
门外候着的一个小沙弥端了一个铜盆进去,让主持方丈净了手,才扶着方丈出来。
外面候着的执事一齐站起来,双手合什行礼。
主持方丈还了半礼,对他们道:坐吧。
说着,坐在了上首。
四个执事躬身坐下,问方丈:主持,今日之事,是不是再议一议?主持方丈抬眼看去,目光如电,看得那执事心里一抖,忙低下头,垂了眼。
议什么?有什么好议的?莫非我的话,在这大觉寺都做不了主?主持方丈的声音越发威严起来。
下面的执事互相看了看,鼓足勇气,对主持方丈道:主持,我们是方外之人……话未说完,方丈就抬了手,制止他们的话,反问道:我们大觉寺,是什么寺庙?几个执事一时语塞,都有些讪讪地。
怎么不说话了?你们也知道想错了?——大觉寺身为大齐的皇家寺庙,受大齐皇室供养,自当为皇室效力。
化外,方外,何必拘泥到底是在外,还是内?只要所求之事,不悖人伦大德,我们就责无旁贷!主持方丈的话,掷地有声。
几个执事喃喃地闭了嘴,不敢反驳。
屋外的小沙弥已经领了几个穿着灰衣僧袍的人进来,对方丈道:主持,今日安排他们住在哪里?主持方丈头也不抬地道;住在后面的禅房里吧。
明日和寺里的僧人们一起过宁远侯府做法事。
那四位执事也赶紧起身应是,下去自去料理明日法事应带之物。
此时宁远侯府的慈宁院里,正屋上房的内室仍然亮着灯。
柳梦寒木着脸斜坐在炕上,一只手撑着头,胳膊肘靠在桌上,听自己的心腹婆子小声说着白日里搜府的始末。
太姨娘,我们确实四处都搜过了。
不瞒太姨娘,中澜院里有几个耗子洞,我们都打探地清清楚楚,就是没有看见芬姨娘这样一个大活人。
另外以前二老爷他们住的院子,以及三姑娘楚中玉住的院子,也都去搜过。
——真的没有人。
那婆子小声道。
柳梦寒以前光滑得如同剥壳鸡蛋的脸上,如今也多了一丝丝的皱纹,鬓边甚至出现了一丝半星的白发。
怎么可能?她明明就是在这府里头?怎么会搜不到呢?——外院你们去看过没有?柳梦寒的眉头越皱越紧,问那婆子。
那婆子忙道:也搜过了。
就是侯爷的外书房,也由侯爷亲自看着,让我们进去看了一圈。
屋里的帘子都打得大大地,一眼望去,敞亮通透,根本就没有藏人的地方。
柳梦寒叹了口气。
这裴舒芬,当真有些古怪。
算了。
如果侯爷真的要护着她,就是在眼皮底下,你们也看不见的。
柳梦寒心慌意乱地摆了摆手,让那婆子退下了,自己一个人独自坐在灯前,想着心事。
裴舒芬从楚华谨那里得知,柳梦寒要请了和尚和道士到府里头来做法事,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现身出去吓破那些滥竽充数的骗子。
还是楚华谨跟她说,明日要来的大觉寺方丈,是当真有几分本事的,让她不要大意。
最后躲回去,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裴舒芬今日躲在暗处观察了那些道士一会儿,发现他们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对他们颇有几分不屑。
明日要来的和尚,就比道士要强?不过说起大觉寺,裴舒芬突然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她还记得,那一年,她及笈前的那一个冬至,也是她嫁到宁远侯府两年,还没有跟宁远侯楚华谨圆房的时候,宁远侯太夫人带着她去大觉寺上香。
那个时候,她嫡姐裴舒凡留下的通房丫鬟桐叶还留在她身边,跟着她一起去大觉寺上香。
在大觉寺里,她们听庙里的小和尚说,她嫡姐裴舒凡的长明灯,在她去世两年之后,依然亮着。
虽然他们已经有两年多没有添灯油了,但是那灯还一直不灭。
她听着不高兴,便暗示桐叶做手脚。
桐叶便寻了个空儿上前,将裴舒凡的长明灯推了一下,和另一盏长明灯撞到了一起,都翻了个个后来,她嫡姐裴舒凡的灯就慢慢熄灭了。
裴舒芬恍惚记得,她嫡姐旁边那盏本来昏暗不明的长明灯,却慢慢明亮起来。
只是过了十几年,她当时的眼睛又一直盯在她嫡姐裴舒凡的长明灯上,根本就没有注意旁边那盏灯是谁的。
可是现在想来,里面似乎有某种冥冥中的玄机一样,让裴舒芬觉得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重重云雾,将以前蒙在她眼前的那些迷障都缓缓地推了开去。
那旁边的长明灯,到底是谁的?裴舒芬在琅缳洞天里面,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还是想不起来。
如果桐叶还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裴舒芬有一丝遗憾。
这个丫头出去桐露家里,然后就和桐露家一起消失了。
想到这里,裴舒芬有些坐立不安。
她躲在这个琅缳洞天里面能木什么呢?还不如出去走走。
裴舒芬坐到了梳妆台前,将自己从外面带进来的镜子拉了过来,给自己化了个老妪的妆,打算装成个老太婆,趁大觉寺的高僧都来宁远侯府的时候,到大觉寺里面看看去。
这个琅缳洞天里面的菱花镜,根本是不能用的,什么都照不了。
裴舒芬一边给自己盘头,一边瞥了一眼那面菱花镜,发现镜子开始出现了如同一楼大厅里的古画上面的镜子一样的冰裂纹。
裴舒芬撇了撇嘴。
这镜子本来就不能用,多几条冰裂纹,反倒好看些。
到了第二天早上,裴舒芬确信大觉寺的和尚高僧进了宁远侯府,才偷偷地在宁远侯府外面一条僻静的小路上现身出来。
这条小路一向人迹罕至,裴舒芬穿件烟灰色褙子青竹布裙子,头上包着一条灰头巾,躬着腰,拄了根拐杖,步履蹒跚地往路口走去。
走出小巷子,裴舒芬拿了两个铜钱出来,雇了一辆驴车,让人拖着她去大觉寺。
那赶车的人看她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好心提醒她:老婆子,那大觉寺是皇家寺庙能去上香祈福的人,要么是有封爵的勋贵,要么是有品级的官员,或者是有封号的内眷。
一般无品级的平民老百姓,如你我这样的人,是不能进去的。
——你还是不要白花铜板了。
说着,要将那两个铜板还个裴舒芬。
裴舒芬愣了一下将铜板推了回去,道:多谢小哥提醒。
你尽管送我过去,就算不能进去我在外面的山门那里磕个头,也是好的。
——小哥你不知道,外面的菩萨,没有大觉寺的菩萨灵验。
唠唠叨叨地,装得真的跟个碎嘴老太婆一样。
那赶车的便不再推辞,笑嘻嘻地扶她上了驴车,道:那你坐稳了,我就送你过去吧。
便赶着车送裴舒芬去了大觉寺外面的山门那里。
裴舒芬下了车,又给了那赶车的五个铜板,道:你去山下等着,等我磕完头,你再送我回去。
裴舒芬不知道在这大觉寺附近,她能不能自由进出自己的琅缳洞天,只好未雨绸缪,别让这车走了。
到大觉寺的人,都是非富则贵,都有自己的马车,一般赶车的人,也不会到这里来。
裴舒芬可不想靠两条腿走回去。
那赶车的人应了,赶着驴车往山下的小道行去。
裴舒芬躬着腰,来到大觉寺的山门前,四处看了看,似乎没有人,就要往里走。
还没有踏进山门一步,一个和尚突然钻出来,站到她面前,双手合什道:女施主请留步。
此乃大齐皇家寺庙,请问这位施主是何品级封号?裴舒芬不虞地道:我乃大齐百姓,此处是我大齐皇家寺庙,为何不能让我大齐百姓进去参拜?那和尚笑了笑,道:就算是大齐百姓,也分三六九等。
请问施主是哪一等?裴舒芬张了张嘴,本想跟这和尚理论一番,却从眼角缝里,看见有几个官差模样的人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心里一凛,不敢再粗声大嗓,忙点头哈腰地道:小师傅莫怪,是老妇人僭越了。
一边说,一边佝偻着腰,蹒跚着离开了山门,往山下走去。
只听后面传来那几个官差同那知客僧的对话:持戒师傅,可有见过可疑的人?那知客僧道:未曾。
刚才下去的,是一个老妇人,年岁对不上。
又听见官差的声音:你们方丈说,今日要看紧山门,以免有逃犯逃到你们庙里来,给大觉寺招祸。
可是我们等了这半天,一个人影都没见着……裴舒芬的脊背硬了硬,便将腰弯的更狠了,略微加快了步子,往山下走去。
来到山下,那赶车的还在那里等着。
裴舒芬便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带她回到先前上车的地方。
那赶车的将裴舒芬送到宁远侯府外面小巷子口的时候,才刚刚到午。
裴舒芬谢了那赶车的,转身走进小巷子。
等到了宁远侯后院附近的地方裴舒芬四处看了看,见没人跟踪她,便闪身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裴舒芬又在琅缳洞天里面待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在宁远侯楚华谨外院书房里面的隔间里面现身出来。
她刚一出来,便听见外面的大门那里似乎有些淅淅簌簌的声音。
裴舒芬心里一动赶紧从隔间的门帘缝隙处往外看居然就看见两个穿着灰色和尚袍子的人,正在楚华谨的外书房里四处探头探脑地看,还在不住翻寻,还四处在墙上壁间敲打,似乎在寻找暗格密室的样子。
裴舒芬吓了一大跳。
她知道楚华谨将很多机密东西都藏在书房隔间罗汉床底下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
眼看那些人在外面搜寻不到,应该就会搜到里面的隔间里。
裴舒芬一时着急,便钻到罗汉床底下,从松动的地砖那里,将里面放着的一个小匣子取了出来带着到琅缳洞天里面去了。
楚华谨在后院陪着大觉寺的高僧方丈念经做法事,末了,又陪着方丈在外院各处转了一圈,都持诵了一番,特别是他的外院书房那里,待得时间更久。
等大觉寺的方丈带着自己的和尚们好不容易做完法事,楚华谨又陪着方丈用了一桌子素斋,才命人送上五百两银子,给大觉寺的执事带回去。
柳梦寒等在自己的慈宁院里,并不敢出去见人。
听说大觉寺的高僧们走了柳梦寒赶紧叫了人过来细问,看看有没有进展。
却听见来人回报说,那方丈也没有说话,只是念经持诵,就是在侯爷的外书房待得时间长一些。
柳梦寒听了这话,心里一动。
——莫非侯爷的外书房,有密室?柳梦寒记得以前老宁远侯活着的时候,在他们西南的大宅院里,也建有密室。
难道这宁远侯府里也有密室?如果是密室的话,人躲在密室里,外面的人是怎么搜也搜不到的。
——除非知道这个密室在哪里。
想到这里,柳梦寒便觉得一筹莫展。
如果侯爷就是护着裴舒芬,她就算是将密室找了出来,也是徒然让侯爷先烦了她。
——她知道楚华谨如今已经对她有些不耐烦了。
而她的那些手下,如今也三心二意,总想跑到楚华谨那边去。
幸亏她如今已经没有别的盘算,只一心想着让楚华谨去给宏宣帝添堵,不然看着自己手下纷纷背主,不知有多难受。
柳梦寒坐在自己屋里冷笑了一声,便叫了心腹婆子过来,让她想法子换五百两银子回来。
她就不信,有了白花花的银子,还怕不能收买到中澜院里的那些丫鬟婆子!楚华谨送了大觉寺方丈回来,先回了自己的外书房。
他一进到里面,便看见裴舒芬坐在那里,便咳嗽一声,问她:刚才大觉寺的方丈没有看见你吧?裴舒芬笑着摇摇头,对楚华谨道:这些人哪里知道我的好处?——侯爷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只是侯爷有没有觉得奇怪,今儿来的那些和尚,是不是在外面做法事的时候,少了两个人?楚华谨一愣,想了半天,也想不起到底来了几个和尚。
一闭上眼,就是乌鸦鸦地一片灰,笑着摇头道:我管他少两个,还是多两个,反正都走了就行。
裴舒芬嗤笑一声,指着这书房问楚华谨:侯爷不仔细瞧瞧,这屋里头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多了什么东西?楚华谨狐疑地看了看裴舒芬,又四处瞧了瞧,摇头道:不少东西就不错了,怎么会多出东西?裴舒芬笑着道:侯爷是干大事的人,怎么能这样不小心呢?——今儿要不是我,侯爷这里被人放进去什么东西,到时候可是跳进青江也洗不清了。
这种栽赃陷害的事,楚华谨没少做,裴舒芬也没少做。
裴舒芬一说,楚华谨立刻明白过来。
只是一时还不能将大觉寺的和尚,同那些探子联系在一起,有些呆呆地道:今儿来的都是高僧,不会吧……裴舒芬叹了口气,起身将那小匣子从袖袋里拿出来,放到楚华谨面前道:侯爷这东西,今儿若不是我,就被那两个假和尚顺走了。
——侯爷忘了我以前跟侯爷说的话?裴舒芬以前提醒过楚华谨,说府里头好像有别人的探子。
楚华谨想起缇骑,抿了抿嘴从裴舒芬手里接过小匣子斜着眼睛道:我怎么知道,到底是人家在我这里搜的,还是你在我这里搜的?还是一幅不信任裴舒芬的样子。
裴舒芬被气得倒仰,啐了楚华谨一口,闪身回自己的琅缳洞天生气去了。
此时贺宁馨也正在须弥福地里,望着自己三楼梳妆台上的菱花镜发呆。
只见以前平滑光顺的镜面上,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冰裂纹,同楼下一楼大厅古画里面菱花镜上面新出来的冰裂纹看上去一模一样。
贺宁馨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往镜子里看去。
镜子里面不像从前一样,立时清晰地向她显露出对面琅缳洞天的景象,而是如水波一样,荡漾了一会儿,才出现了对面的景象。
顺着那菱花镜边上的刻度,贺宁馨看见裴舒芬在那边担心,生气,自言自语,又摆弄一个小匣子,还从小匣子里拿出了那个玉玺和一个油布包的小册子。
只可惜那镜面的图像有些模糊,连从那边传来的声音都不如以前一样如在耳边那样清晰可闻。
贺宁馨使劲贴近自己面前菱花镜的镜面,才看见裴舒芬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一本名册。
裴舒芬在那边见这册子用油布包着,以为就是防水而已,倒没有想多,只是用手托着油布打开那本册子看了看。
那册子上写着一个个人名、籍贯,还有这些人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家族纽带,以及把柄错处。
怪道和这玉玺放在一起。
看起来比这假玉玺还管用呢。
裴舒芬看着这本名册,灵机一动,拿起笔来,自己抄录了一份。
裴舒芬在琅缳洞天刚刚抄完,贺宁馨这边的须弥福地也出现了同样的一份名册。
贺宁馨大喜,赶紧拿起来看,却又万分失望地放下了。
原来这本复制出来的名册,就同那镜子里如今显现出来的对面的景象一样,都是模模糊糊地。
景象模糊,还能分辨出一二。
而这名册上的字迹不仅模糊地厉害,再加上裴舒芬写得一手烂字、别字,贺宁馨在这边根本连猜都猜不出来这册子里到底写得都是谁!只见裴舒芬抄完名册,便又将原名册用油布包起来,同那个玉玺一样放进小匣子里,袖着离开了琅缳洞天。
贺宁馨在须弥福地瞪着那个写得鬼画符一样模糊混乱的名册,头一次,恨不得亲自到对面去,仔细看个清楚明白。
只是可惜的是,她试过很多次,都无法通过白雾进到对面的琅缳洞天,更不能如同她开始过来的时候一样,通过那面菱花镜进到对面的琅缳洞天。
随着时日长久,这个镜像的世界,似乎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贺宁馨越想就越心惊。
看见那名册和玉玺,贺宁馨完全明白过来,柳梦寒将老宁远侯的远大抱负,已经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楚华谨。
柳梦寒是什么心思,贺宁馨一清二楚。
左不过是宏宣帝灭了她的儿子和女儿,她就想怂恿楚华谨去走老宁远侯的路罢了,让宏宣帝焦头烂额,甚至动摇他最看重的江山社稷。
想到这里,贺宁馨还是对柳梦寒有几分佩服的。
至少,柳梦寒不仅知道宏宣帝的软肋在哪里,而且有能力触痛他的软肋。
而老宁远侯留下的东西,除了那个玉玺,就是那个名册了。
还有西南楚家的五万军户,如今正在西南严阵以待,防止羌人下山劫掠。
在这个关口,宏宣帝肯定是不会强迫楚华谨自愿上缴军户的。
毕竟宁远侯府在西南经营了那么多年,宏宣帝是山高皇帝远,一时还不能面面俱到,让所有的兵士都只忠诚于皇室。
从须弥福地里出来,贺宁馨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自己跟家人的相处。
只有等到夜深人静了,她才悄悄地问简飞扬,圣上那里的银子筹备得怎样了?打算何时派人出去买粮?感谢大家的粉红票和推荐票。
O∩一∩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