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李氏同贺宁羽抱头痛哭一场,才都觉得好受些。
两个人在屋里,也没有叫人进来服侍,自己去净房舀了盆冷水,重新匀面整妆。
贺宁羽赶紧把自己从大堂姐贺宁馨那里弄来的玫瑰胭脂膏子拿出来,给李氏两颊上了点胭脂。
李氏略显苍白的脸上立刻红润鲜活起来。
李氏照了照镜子,看见自己韶华不再,也心生感慨,对贺宁羽推心置腹地道:羽儿,你知道娘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笼络住你大堂姐贺宁馨?贺宁羽点点头,又摇摇头,似懂非懂的样子。
李氏和贺宁羽并肩坐在暖炕上,伸手揽了贺宁羽在怀里,低声对她道:你大伯娘是个精明人。
贺家这般家财,一多半都被她搬回娘家,做了自己的私房。
你奶奶是个糊涂的,只知道念着你大伯娘的好,并不敢拿出婆母的款来说她几句,只让你大伯娘一手遮天。
你爹又没有个进项,你母亲我也没有什么嫁妆。
我们这个家,如今哪里是靠着大房?——我们是靠着你大伯娘呢。
你大伯娘就是精明太过了,老天才给她一个傻女儿。
我不笼络着她,你哪里来这些织锦缎的衣裳穿?还有这些赤金点翠的簪子戴?贺宁羽伸手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看了又看,到底舍不得扔,又慢慢插了回去。
李氏帮她把簪子在发髻上寻了个好位置,端端正正插好,又道:娘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到底年轻,不知道世事艰难。
我们做女子的,本来就命苦。
若是娘家无权无势,又没有银子,日子实在不好过。
你外祖家就是现成的例子。
你的几个姨妈,个个生得如花似玉,比你大伯娘不知好看多少倍,可是就因为你外祖家家底薄,到几个姑娘出嫁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嫁妆,也没有嫁到好人家。
你聂姨妈当日算是嫁得最好的,若是你姨父没有早死,我把你给了你姨妈家做媳妇,也不是不行。
可是如今你聂姨妈家没了顶梁柱,你表哥又是个不成器的,这样的人家,是万万嫁不得的。
贺宁羽听见自己的娘说,聂姨妈家不是好人家,嫁不得,不由瘪瘪嘴,不甘心地道:我可是听见娘经常跟大堂姐说聂表哥家多好多好,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婆家。
李氏见贺宁羽到底还是天真不知事,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聂姨妈家对你大堂姐来说,当然是好婆家。
你大堂姐跟你不同,大房家底厚实,就算是你大伯娘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就够你聂姨妈家吃一辈子了。
有嫁妆的姑娘,无论嫁到哪一家都不会吃苦。
又怜惜地摸了摸贺宁羽的头,李氏继续说道:可是你不一样。
你爹至今没有功名,人又老实,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嫁妆给你。
你若是嫁到你聂姨妈家,就只有一家大小饿死的份儿。
你是我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女儿,怎么会让你去吃这种苦?——还是镇国公府那样的勋贵人家适合你。
贺宁羽一想起简飞扬的样子,就觉得害怕,嘟哝着嘴道:我还是觉得表哥好……李氏拿手指头用力点了贺宁羽的额头一下,嗔怪道:就知道你表哥。
你怎么不想想,跟了你表哥的话,你以后每天都只能粗茶淡饭,布衣素裙。
还要自己操持家务,甚至说不定还要你日夜做活,养家活口。
你说,你做得来吗?拉了拉贺宁羽的织锦缎短襦和青羔皮八幅湘裙,李氏接着道:你再也穿不起这样的衣裙。
你的首饰,可能都要进当铺,补贴家用。
——这样的日子,你真的能过一辈子?一席话把贺宁羽说得怔怔地。
你大堂姐在家娇养,以后出了阁,也是一品国公夫人。
从此以后,她就成了天上的云,你便成了地底的泥。
同是贺家的嫡女,她生得样貌不如,性情不如你,聪慧不如你,不过是有几分狗屎运,你就甘心被你大堂姐一辈子比下去?——不仅你被她比下去,就连你的孩子、孙子,也会世世代代被她比下去?李氏见贺宁羽有些松动的样子,索性再加了一把柴。
贺宁羽终于有些招架不住,怯生生地看向李氏问道:不会这么惨吧?李氏不想贺宁羽继续执迷不悟。
她这辈子穷怕了,一定不能让女儿步自己的后尘,嫁给一个没用的男人。
更惨的我还没有说呢,想不想听?——想听我再说仔细些。
李氏笑着道。
贺宁羽勉强咧嘴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低头想着心事。
李氏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娘是为了你好,绝对不会害你的。
照娘的话去做,过了今日,你一辈子的富贵荣华指日可待。
而且你表哥家,也可以过上好日子。
——这样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的好事,到哪里寻去?贺宁羽咬着唇寻思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道:那我再试试。
娘说吧,让我怎么做?李氏眉开眼笑地俯身过去,在贺宁羽耳边交待了一篇话。
贺宁羽一边听,一边点头,又有些脸红,问道:国公爷会信吗?李氏胸有成竹地道:我跟你聂表哥带信过去了。
这一次,只要国公爷亲眼见到,必会死心。
你大伯父也没脸再把女儿嫁给他。
贺宁羽偏头想了想,道:若是国公爷一怒之下,直接退了亲怎么办?李氏拿帕子捂着嘴咯咯地笑了,道:真是小孩子,尽说些胡话。
——这简家,欠了我们贺家一个天大的人情,国公爷肯定会娶贺家的姑娘。
到时候,贺家可嫁的嫡女,就只有你一个。
我再让你爹去求求你大伯父,肯定成的。
再说,你比贺宁馨不知道漂亮多少倍,国公爷也不是瞎子,肯定会顺水推舟的。
贺宁羽心里有些忐忑,总觉得不会这样顺畅,可是又想不出反驳娘亲的话。
她本就有些耳根软,被劝了几次之后,便应了。
又叫了香枝进来,让李氏单独跟香枝说话。
贺宁羽自己去了净房梳洗打扮,不顾春寒陡峭,特意将青羔皮裙脱下,换上轻薄的罗纹雀上枝头马面春裙。
辰时中(早上八点),依了李氏昨晚的嘱咐,是聂维应该过来的时辰。
可是等到辰时末了,依然不见他的人影。
李氏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派了一个婆子去聂家寻聂维。
那婆子回来复命,说表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家里不见人影。
李氏万般算计,就没想过聂维还是不配合,一时急得上火。
香枝也极为紧张。
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在此一举了。
看见李氏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又不好对别人说起来,香枝咬咬牙,上前一步道:太太,奴婢有个法子。
李氏回头看见香枝,右面的眉毛轻轻跳了跳,说。
香枝忙走过去,俯身往李氏耳旁,轻轻道:上次大姑娘依约去了后花园的池塘边,奴婢有法子,让大姑娘再去一次……李氏上下打量了香枝一下,挑着眉毛问:就算她去了,没人怎么办?——你还能拦着不让她回来?香枝笑了笑,道:奴婢没法拦着,可是老天会拦着也说不定。
李氏见香枝胸有成竹的样子,想了又想,终于下了决心,道:你想法子把大姑娘领到后花园的池塘那里,后面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人带到了,你立刻就走,切不可让人看见你和大姑娘在一起。
香枝眼神闪烁,屈膝行礼,应了声是。
过了不多会儿,李氏在二门上安插的一个婆子送信过来,说国公爷来了,先去了许夫人的院子,然后去了随云亭,等着大姑娘过去呢。
李氏赶紧去了贺宁羽的屋子,让她速速去随云亭,先拦着国公爷说一会儿话。
等香枝过来报信,再带着国公爷一起去后花园的池塘边看好戏。
贺宁羽鼓足勇气,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往随云亭那边去了。
简飞扬一个人背对着大路,站在随云亭上,眼望着亭前的花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巍峨的背影渊停岳峙,很是沉稳可靠的样子。
贺宁羽看着简飞扬的背影,想起简家的世代勋贵,一时迷了心窍,让丫鬟婆子等在远处,自己一个人往亭子里走去。
国公爷,我大姐不会来了。
贺宁羽一脸忐忑地走上随云亭的台阶,对站在亭子里,正背对着她的镇国公简飞扬柔声道。
简飞扬回身瞥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看着亭子前面的花圃,沉声道:你走吧。
我等得不是你。
贺宁羽尴尬地停在随云亭的台阶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国公爷您不知道,我大姐这会儿正忙着呢。
贺宁羽想起刚才娘说的话,又犹犹豫豫地说道。
见简飞扬还是无动于衷,背对着她,连转过身看她一眼都不曾,贺宁羽有些不甘心,便又追问道:国公爷当真不想知道我那大姐在忙什么?简飞扬嗤笑一声,看着对面的花圃朗声道:背后说人,非君子所为。
贺二小姐就算不是君子,也不要做小人做得这样明目张胆好不好?贺宁羽的脸耍得一下红了,只好撇下脸,不管不顾地道:国公爷您不知道,只要我聂表哥一来,我大姐就……话音未落,简飞扬回身扬手,长剑出鞘,如闪电一样将一柄寒光似水的长剑架在贺宁羽的脖子边上。
你再乱说话,败坏你大姐的名声,休怪我剑下无情简飞扬厉声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