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分家 上

2025-03-25 21:54:17

许夫人瞥见简飞扬看过来,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微笑着对他点头,道:让各位见笑了。

今儿家反宅乱的,都是我管家不严。

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好在今日在座的都不是外人。

简老夫人也笑了一下,伸手拉了简飞怡,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转身对上首的许夫人道:夫人放心。

谁家过日子,没有个勺子碰到锅沿的时候?——只要贺大姑娘无事,就都是小事。

许夫人见简老夫人说话知趣,也有几分放心,对着简老夫人点头示意,道:老夫人是见多识广,这种小事,让老夫人见笑了。

又问旁边的婆子,道:筵席备好了吗?那婆子出去看了看,回来道:备好了。

还有几位翰林夫人也在客间候着了。

简老夫人同贺家关系不同一般,许夫人是请了她们到内院许夫人的上房叙话。

别的客人,还都等在偏厅的客间里。

说话间,屋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二太太李氏已是被人抬了下去,二房跟着过来的下人也被许嬷嬷差人关到内院的一个偏远院子里,等着处罚。

许夫人见屋里都清干净了,才起身笑道:刚才就算是饭前的杂耍,让各位先乐呵乐呵,回头咱们席上多吃几角酒。

说着,亲自挽了简老夫人的手,往屋外走去。

贺宁馨也走到简飞怡身边,含笑道:简大姑娘,请。

简飞怡笑着看了她一眼,伸手挽了简飞扬的胳膊,道:我跟我大哥一起走。

简飞扬轻轻把胳膊从简飞怡手里抽出来,走到一旁贺宁馨的身边,对简飞怡道:你跟着贺大姑娘去内院饭厅。

我要去外院陪伯父去。

简飞怡在镇国公府的时候,并不敢对大哥简飞扬这样亲热过。

只是今儿头一回跟大哥套近乎,还是在贺宁馨面前,却被大哥如此对待,半点面子也不给,实在有些下不来台,嘟了嘴抱怨道:我们都去内院,你去外院做什么?难不成不想跟贺大姑娘一起吃饭?简飞扬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贺宁馨已经走过来挽了简飞怡的手,亲切地道:简大姑娘,你哥哥是男子,今日内院招待的都是女眷,外面外院有专门的席面给男客的。

——来,我们一起过去吧。

也别耽搁了你大哥吃饭。

说着,贺宁馨已经往门外走去。

简飞怡只好忍耐住了,跟着贺宁馨一起去了偏厅吃饭。

吃完饭,宾主尽欢,就像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回镇国公府的大车上,简飞怡悄悄地对简老夫人道:娘,您看,今日贺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简老夫人到底经得事多一些。

贺宁馨在许夫人上房说得话,唬了她一时,却唬不了一世。

她坐席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你啊,以后也要多上心。

这种事情,不要听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

简老夫人对简飞怡嗔道。

简飞怡大喜,道:那贺二姑娘真的是私奔了?简老夫人笑着道:八九不离十。

可是,这种事情,做娘的不应该都遮着掩着?——那二姑娘的娘怎么会当堂抖出来?简飞怡想起贺二太太当时的举动,总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简老夫人却是明眼人,对简飞怡提点道:你没听见贺二太太一口咬定私奔的是大姑娘?——她哪里晓得人家许夫人棋高一招,反将了她一军,让她自食其果了……看来这贺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简飞怡只在一旁惋惜道:可惜今日私奔的不是贺大姑娘……简老夫人却笑得意味深长,道:有差别吗?贺宁馨、贺宁羽,都是贺家嫡出的姑娘。

——等着看好戏吧。

简飞怡想了想,却觉得有些不妥,附在简老夫人耳边道:可是今日里只有我们在场,若是传出去,许夫人定然知道是我们做得……简老夫人想起许夫人其貌不扬的样子,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知道又怎样?有本事他们退婚啊再说谁跟她们是内人?——我们都是外人只是想起贺家上房的摆设,简老夫人又有些惋惜。

贺家的家底实在很可观,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真是很可惜……简家的车马逐渐远去,而贺家二房的院子里,此时正乱成一锅粥。

二太太李氏被强灌了两碗钩藤汤,已经醒了过来,此时正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要去聂家捉聂维过来。

——这个狗胆包天的臭小子,居然敢拐了她的嫡亲女儿去私奔也不撒泡尿照照他那样儿,就凭他也配许夫人派了人去聂家,却没有看见聂维和贺宁羽的身影。

聂姨妈在二太太李氏那里,听说自己的儿子没有拐了贺宁馨,倒是拐了自己嫡亲妹子的女儿贺宁羽,就长跪在二房的院子里,一直哭哭啼啼地,不肯起来。

贺老太太听说了此事,也是心急如焚,过来许夫人的院子里,问她此事到底要怎么办。

许夫人也颇觉得棘手。

虽然是二太太作茧自缚,害了她自己的女儿,可是贺宁羽到底是贺家二房的嫡女。

而且贺家没有分家,贺家一个女儿有了私奔的名声,整个贺家的女儿都会被带累。

贺宁馨还好说,好歹是定了亲的。

而且简飞扬也是个明白人,不会为了这点事就退婚。

可是贺家二房还有个庶女贺宁春没有议亲。

再说贺家出了个私奔的女儿,贺家的男人脸上也没有什么光彩。

娘,这件事,其实只要二弟妹想开些,未尝不能坏事变喜事,皆大欢喜。

许夫人想起贺宁馨今日在堂上说得话,觉得只有如此,才是万全之策。

贺老太太明白了些,问道:你是说,让羽儿嫁给她表哥?许夫人点点头,道:娘高见。

二姑娘同她表哥也是青梅竹马。

聂家也是清白人家。

再说她姨母就是婆母,将来的日子也不难过。

我看,不如就说二姑娘同她表哥从小就有婚约,如今两家人正在筹备他们的婚事。

外面的人如果问起来,我们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辟谣,说是有些人以讹传讹而已,再请大家吃喜酒。

——闲话自然就散了。

听起来,这是唯一补全的法子。

贺老太太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允了,又对许夫人满面羞惭地道:大媳妇,都是我的错。

不该为了让老2过得好一些,就让你们大房吃亏。

这事了断之后,我会让老2跟你们分家另过。

许夫人扶着贺老太太的手,亲自送她回了后园的耕读堂,安慰贺老太太道:娘不要多心。

这事起得蹊跷,还得跟老爷好好商议才是。

不过娘既然说了分家,我就跟我们老爷说一说。

其实要依了许夫人的性子,李氏有这种杀千刀的念头,她就该拿大棍子直接把他们赶了出去才是。

——管他们吃糠还是咽菜,饿死冻死都活该。

她不亲自送他们去衙门,已经是他们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只是二老爷贺思达到底跟贺大老爷贺思平是嫡亲的兄弟,打着骨头连着筋,割不断的血脉关系。

她若是不能让大老爷贺思平认清二房的人都对自己女儿做了些什么事,这个家是分不了的。

所以就算要耍些手段,许夫人也在所不惜。

——没得养了兄弟一家人,反而养了一群白眼狼,让他们起了祸心要害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

又想起当年贺宁馨掉到后园池塘里的往事,许夫人隐隐觉得,这事大概跟二太太也脱不了干系。

二太太曾经起了心要杀了自己的女儿,现在又企图败坏自己女儿的名节,对于这种人,许夫人再有慈悲心肠,也难施舍到他们身上。

天下的事,都是一环套一环。

有结草衔环,也有杀人偿命。

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连圣人都做不到的事,许夫人也不会勉强自己做到。

他们家女人禀承的家训,是从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语那里传下来的,就是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打落牙齿和血吞,从来就不是他们家女人的作派。

许夫人在心底里拿定了主意,和贺老太太说了几句闲话,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贺家的上房里,贺家的大老爷贺思平正在堂上虎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他堂堂左督察御史,家里居然出了这种事他也可以上折子请辞了。

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连家都齐不了,还有什么颜面做这个弹劾百官的左督察御史?贺家的二老爷贺思达哭丧着脸坐在下首,不断央求大哥,让他派人去寻自己的女儿。

贺思平听了心烦,怒吼一声道:你现在哭丧着脸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就由得你太太乱来,如今闹出了事,你就撒手不管了?贺思达平生最怕大哥,其次怕老婆。

如今见自己最怕的大哥,怪上了自己第二怕的老婆,只好瞠目结舌地呆在那里,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贺思平见弟弟也是儿女成群的人,都到了做祖父的年纪了,还这样一幅不晓事的样子,不由长叹一声。

二老爷贺思达变成这个没担待的样子,他这个做大哥的,要负很大的责任。

许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见一群丫鬟婆子都惴惴不安地立在院子里靠门的地方,脸上都有几分惊惶之色,却没有人交头接耳,都木呆呆地站在那里,院子里一片静寂。

这都是怎么了?该干吗干吗去,杵在这里做什么?许夫人很是不悦。

许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回秋忙过来对领头的婆子道:今儿不是你在堂上值事,怎么都站到院子里来了?那婆子过来给许夫人屈膝行礼道:夫人,大老爷和二老爷在堂上说话,让我们出来候着。

看来大老爷也是怒了……第一百章 分家 中许夫人听说大老爷把下人都赶了出来,单独在堂上同二老爷说话,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松了眉头,展颜笑道: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院子里候着的众人各自散了,回到自己的差使上去。

许夫人扶着回秋的手,走上了上房的台阶。

另一个大丫鬟回冬在前面抢先一步上了台阶,对屋里的人通传道:夫人过来了。

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回冬刚打开门帘,大老爷贺思平就从屋里快步走出来,从回秋手里接过许夫人,托着她的胳膊,一起往屋里去了。

回秋和回冬两人相视一笑,放下门帘。

两人站在屋门两边,成了两尊门神。

许夫人进了正屋,同贺思平一起分左右在上首坐下。

二老爷贺思达满面羞惭地对着许夫人拱手行礼,道:大嫂……许夫人含笑端起了茶盅,轻抿了一口,才对屋里的两个男人道:老爷,二弟,我刚从娘那里回来。

忙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喝口水。

两位见谅,容我放肆了。

说着,已将茶盖阖上,放到一旁的八仙桌上。

贺思平虽然心里着急,见妻子也是累得脚不沾地,又心疼起她来,转头对愣愣地站在他们面前的二老爷贺思达道:你先坐吧。

——总得让你大嫂喝口茶,歇一歇再说话。

贺思达心里头如百爪抓心,却违拗不得,怏怏地在一旁坐下,低头袖手,很是頹丧的样子。

许夫人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以往她对这二老爷还有几分同情之心,如今却打心底里厌恶他。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没有本事,又没有担待。

虽然年纪一大把,却文不成,武不就,上不能奉养爹娘,下不能抚育子女,这样的男人,真是活着都浪费粮食更可气的是,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才让二房那个心比天高,脑比猪蠢的女人,在贺家后院横行,差一点就害得自己的女儿身败名裂许夫人越想越气,既恨二弟妹毒辣,又恨自己滥好心,贪贤名,才害得女儿九死一生。

明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还放纵自己的亲生女儿去亲近她。

幸亏上天垂怜,才用一场落水点醒了女儿,让她明白了是非亲疏,好坏对错。

每次想到这里,许夫人就想去给自家的曾曾曾外祖母安解语去多上几次香。

她当年就说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还曾告诫后辈家人,为人处事切不可拖泥带水,否则既害了自己,又害别人。

如今想来,虽说与世面上对妇人温良恭谦让的要求大相径庭,却是至理名言。

依了她的话行事,能将很多麻烦事扼杀在萌芽状态。

这样一想,他们贺家,势必要分家了。

不过在分家以前,二房的这桩亲上加亲,却是一定要办妥手续的。

老爷,今日之事,还得二弟出面摆平了再说话。

许夫人喝完茶,也不多废话,立时就对二老爷贺思达下了指令。

大老爷贺思平听了不解,皱眉道:他能做什么?还不是越帮越忙贺家的人都知道,凡事只要二老爷一出面,一定成不了。

所以贺家名义上给二老爷管的差事,其实都是挂名,真正行事的,都是下面的管事。

许夫人也知道二老爷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不过这种话,大老爷能说,许夫人却不能说。

老爷别急着说二弟。

这事还只有二弟能办,而且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的。

许夫人把手揣在貂毛暖手笼里,微笑着道。

贺思平晓得夫人足智多谋,行事干净利落,唯一拖拉过的,不过是在女儿贺宁馨身上,也是一片慈母心肠,怪不得她。

你说说,二弟能做些什么?贺思平好奇地问道。

许夫人抿嘴笑了笑,对二老爷贺思达道:二弟赶紧回去准备庚贴,再让你家的聂姨妈拿了她儿子的生辰八字过来,赶紧换庚贴、合八字、过大礼,风风光光、正正式式地把这桩亲上加亲的婚事办了再说贺思达闻言,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我做不了主……二老爷想回去问问妻子李氏,这亲做得还是做不得。

贺思平倒是眉头舒展开来,笑道:亲上加亲,真是再好不过又对二老爷贺思达道:你是做爹的,又是二房的一家之主,你说做得,就做得。

——别罗嗦了,赶紧把你女儿的庚贴找出来,那聂姨妈不是正跪在你们院子里?找两个人,跟她一起回家,让她一个时辰之内,把庚贴和聘礼预备好了,送过来。

这个大媒,就不劳别人,我来做吧许夫人却嗔怪道:你是女家,不是男家,哪能做这个大媒?——你不用担心,我识得一个官媒,十分有本事,让她一手包了吧。

这个官媒,乃是安郡王手下的缇骑暗探,跟许夫人因为海盐事宜,打过几次交道,两人十分投缘。

贺思平对这些内宅之事不甚在意,有许夫人做他的贤内助,他放一万个心。

因此许夫人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言听计从。

许夫人见二老爷没有二话,便正色对他道:二弟,今儿我就多说几句。

你们家,也该好好管管了。

二弟妹着三不着四,你就该拿出做丈夫的款来训她。

今日之事,你要记得,你女儿贺宁羽,同她姨表兄聂维,乃是从小就定的娃娃亲,根本就没有什么‘私奔’之事。

以后外头若是有人说歪话,你就该理直气壮地拉了他们去见官。

——我们这边,大媒也有,庚贴也有,聘礼、嫁妆都有,乃是堂堂正正地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为了你女儿的一辈子,你该记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二老爷贺思达听了大嫂许夫人的话,腰杆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起来,对许夫人点头道:大嫂言之有理。

这事我确实做得了主。

说完这话,二老爷贺思达起身对大老爷贺思平和许夫人行礼道:大哥、大嫂,你们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你们稍等片刻,我去跟聂姨妈说定了,就来找大老爷给我们羽儿写庚贴。

看着二老爷雄纠纠气昂昂出去的背影,大老爷贺思平伸出一只手捻着颌下美髯赞叹道:还是夫人有法子,二弟眼看就厉害起来了。

许夫人却叹息一声,道:这件事,是我的错。

要是早……,今日就不会闹成这个地步。

贺思平不知道许夫人在说什么,疑惑地问道:这不都没事了吗?你还在愁什么?愁什么?许夫人看见贺思平不以为然的样子,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你敢是刚才不在屋里,不知道我们家这二弟妹,今日都说了些什么胡话贺思平皱了眉头。

他在外院,只听说贺宁羽跟她表哥聂维私奔了,却没有听见别的话。

你不知道吧?若不是馨儿今天有急智,如今被毁掉的,就是我们贺家满门的名声许夫人想起二太太李氏的样子,更添气恼。

贺思平心里一惊。

他可知道,今日来得有镇国公府的老夫人,这可不是一般的客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贺思平的脸色严峻起来。

许夫人定了定神,将今日堂上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又不经意地提起几个月前贺宁馨在后园好端端却突然掉到池塘里去的事,一边说,一边眼里就有了泪意,道:我们馨儿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这几年一直不安生。

总之,你自己想想,这两件事,实在古怪得很。

许夫人没有一个字,指明二太太就是幕后的黑手。

她只是摆出事实,其中的道理,却得让贺思平自己去领悟。

贺思平却一时没有想到这么深,只皱眉道:以后别让这个聂姨妈上门了……那边二老爷贺思达回到自己院子里,先着人把一直跪在院子里的聂姨妈请到二房的堂上,对她说了许夫人的主意。

聂姨妈先前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担心贺家要对她儿子聂维不利。

如今却听说妹夫要把嫡亲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聂姨妈突然有了底气,笔挺地坐在贺家二房的正屋里,说话的声音都矜持了几分:这样不太好吧?聂姨妈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白跪了。

贺家是女儿,自己家是儿子,说来说去,这件事是贺家怕吃亏,自己做什么要低三下气的?二老爷贺思达听见聂姨妈居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声嚷嚷道:你说什么?聂姨妈脸上一红,双唇翕合,嗫嚅了半天,才道:这门亲做不得……二老爷吹胡子瞪眼睛,手臂伸得直直的,手指快指到聂姨妈脸上去了,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楚聂姨妈想到若是自己认了,就得娶了妹妹的女儿做媳妇。

虽说贺宁羽没什么不好,可是她没有个得力的娘家。

如今聂家正需要一门得力的亲事来重振家门。

若是贺大姑娘贺宁馨,聂姨妈肯定顺水推舟应了,明媒正娶也是可以的。

可是贺宁羽……聂姨妈脸上微红,硬着头皮道:我们聂家是书香世家。

我们老爷生前是举人,我不敢违了聂家的家训,娶个白身的女儿做媳妇。

第一百零一章 分家 下听见这个经常过来打秋风的聂姨妈居然嫌弃自己没有功名,不肯跟自己家结亲,二老爷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不上不下,顿时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咄咄嗦嗦地问道:那你说,到底怎么办?——总不成,你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我女儿拐走了聂姨妈踌躇半晌,低声道:聘则为妻奔为妾,羽儿做了傻事,就委屈她做妾吧。

又安慰二老爷道:妹夫放心,虽说是妾,我会好好待羽儿。

情分上,不比正妻差。

等维儿娶了正妻,生了嫡子,我就让羽儿也生一个,日后也有个依靠……聂姨妈一席话没有说完,二太太李氏在里屋听了半天,现下实在忍不住了,从里屋挽着头发冲出来,啪地一声狠甩了聂姨妈一个耳光。

聂姨妈尖叫一声,从椅子上掀翻下来,倒在地上,捂着自己被扇红的脸,对李氏怒道:我是你大姐,你敢打我?李氏冷笑一声,走过来又下狠手踹了聂姨妈几脚,指着她斥骂道:打得就是你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我们家挑三拣四?不是我一直看顾你们,你们娘儿俩早就饿死了,还轮到你在这里挑三拣四?——我警告你,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我们家羽儿,今儿是嫁定你儿子了想攀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也来跟我充举人娘子,我呸不过是个穷寡妇,也想学人家嫌贫爱富聂姨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被李氏骂得着实有些下不来台,便从地上一咕噜爬起身来,撸了袖子,如市井泼妇一样,跟李氏对骂,大声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不也谋算你们大房的家产,拼了命要我的维儿过来勾引贺大姑娘我跟你说,你也别做梦了还想做国公爷的丈母娘,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将李氏刚才的话,原样奉还。

这边大老爷贺思平同许夫人久等二老爷不到,担心他摆不平李家的两个女人,遂一起过来看看。

谁知在二房门口,就听见李氏同她姐姐聂姨妈互相对骂,将她们往日的盘算一五一十自己抖了出来。

二老爷贺思达这才知道自己的妻子都做了些什么事,在屋里吓得面无人色,不断央求道:你们小点儿声,让人听见像什么话……二老爷虽然懦弱无能,可是也晓得是非对错,轻重缓急。

自己的妻子和大姨的谋算,往小了说,只是妇人家眼皮子浅,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想要占人家便宜。

往大里说,却是可以流放、杀头的大罪……这贺家内院里,二太太李氏虽然当过几天家,二老爷却知道,贺家依然是大嫂做主。

二太太李氏不过是做了大嫂许夫人手下的大管事婆子而已。

——也就这个婆娘掂不清轻重,居然起了这样的混帐念头。

先前大房的大姑娘同自己的妻子交好,二老爷还挺高兴的,觉得自己家也不是一无是处。

却原来,这其中有这么多不可告人的东西。

李氏同聂姨妈骂得兴起,一把将挡路的二老爷推到一旁,继续口沫四溅的互相揭短。

许夫人和贺大老爷两个人站在门口,听了这两个妇人的对骂,脸色越来越阴沉。

大老爷贺思平越听越怒,怒吼起来:都给我住口——真是两个歹毒妇人,一丘之貉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话可说。

——分家吧。

贺思平转身对二老爷贺思达道。

这些事,如果是许夫人对他说的,贺思平可能还有几分疑虑。

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夫人,而是不相信自己的亲人会这样歹毒,会认为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如今却是他亲耳听到,是二房的人亲口所说。

铁证如山,再也无法狡辩砌词。

大老爷贺思平对二房真正寒了心,不想再帮扶他们。

许夫人也在心底里叹气,却没有如以往一样善解人意地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二老爷贺思达看见大哥的脸色,晓得这一次是来真的,突然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恐惧。

想到幼时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贺思达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倒在一旁的椅子上,十分悲戚。

二太太李氏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猛然间一低头,瞥见自己身上穿的青绸袍子刚才在撕打中被聂姨妈扯破了,头发也乱糟糟的,赶紧窜到屋里躲起来。

聂姨妈无处可躲,只好讪讪地整了整衣裳,理了理头发,对屋里的人道:你们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就要溜。

大老爷贺思平却冷冷地叫住了她,道: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娶还是不娶我的侄女儿?聂姨妈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这个,贺大老爷也是读书人,自然晓得礼仪廉耻,晓得什么是聘则为妻奔为妾……这么说,你是不娶了?贺思平又声音平平地问了一声。

聂姨妈摇摇头,陪着笑,不再言语。

贺思平便咳嗽一声,对自己的小厮道:那好。

——来人,拿我的帖子,给顺天府送过去,就说有聂家小子,拐走良家妇女,让官府下海捕文书,捉拿他归案聂姨妈白了脸,硬着头皮道:这样闹出来,你们贺家的脸就丢尽了许夫人跟着冷笑一声,拂袖道:我们不过是丢脸而已,你却要丢掉你儿子的命——看来你是不晓得,按大齐律,拐卖良家妇女和稚龄幼童,其罪当斩大齐朝里,人口可以买卖,却是要在官府里登记在案的人牙子才能做这样的生意。

一般人若是拐了别人家的人口,无论贩卖与否,都当违例处置。

一旦被抓,家产充公,家人会被官府卖为贱民,三代不能赎身。

若是拐卖了良家妇女和稚龄幼童,一律处斩,没有商榷的余地。

这条律例,是当初大齐朝初建的时候就立下的规矩,乱世里人命如草芥,自然对国家不利。

到了大齐朝开国,在人身安全方面给予了足够的保障,才让大齐朝的国力蒸蒸日上。

聂姨妈一听许夫人把大齐朝的这条律例搬出来,打算拼着贺家没脸也要告自己的儿子,整个人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痿了下来。

外面的下人跟进来,对大老爷贺思平道:帖子备好了,大老爷可是要给顺天府的府尹还是府丞送过去?聂姨妈回过神来,扑通一下子跪在贺大老爷面前,连连磕头道:我娶我娶我一定明媒正娶——还请贺大老爷高抬贵手,放我儿子一马许夫人极为鄙夷地道:别在这里磕头了。

早答应了还能留几分体面,如今回头草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又叫过来自己的一个得力婆子,吩咐道:你跟着聂姨妈回去,看着聂姨妈把一应东西都备好了,拿到官媒宋媒婆那里。

就说是我说的,这桩婚事是两家人在孩子们幼年时定的,如今到了年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让她三日之内一定把给六礼都给我过全了那婆子应了一声,走到聂姨妈身边,一伸手便将她拎了起来,如同抓小鸡一样,半拖半拽地拉了她出去。

屋里的贺二老爷赶紧弯着腰过来,对大老爷和许夫人低眉耷眼道:大哥、大嫂……低下的话似乎咽到他肚子里去了,听都听不清。

反正二老爷从来就不是话事人,许夫人也懒得跟他多做计较,只看着大老爷贺思平问道:不如我们去娘那里?亲娘健在,要分家,当然名义上要娘点头才是。

贺思平点点头,起身对躬着腰站在他面前的二老爷道:你收拾收拾,一会儿跟你媳妇来耕读堂。

我们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把这个家给分了。

二老爷贺思达对于自己出去当家作主十分惧怕,拉了大哥的衣襟,支支吾吾地想求情,道:大哥,还是先把羽儿找回来,再做打算吧……贺思平沉吟了一会儿,招手叫了自己的小厮过来,低声对他吩咐了几声,那小厮会意地点头,出去寻人去了。

二太太李氏在屋里换了衣裳,梳了头,对着外面听了一耳朵,听说是分家,心里不由一喜:跟着大房住虽好,但是哪里有自己单门独户地过日子好?又想起贺宁羽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心里一阵难过。

可惜刚才跟聂姨妈撕破脸,把什么话都说了,现下她也没脸再去见大房的两位。

等贺思平和许夫人都走了,李氏从里屋窜出来,对二老爷耳提面命道:你赶紧过去,既然要分家,你要记得,我们贺家就两嫡亲兄弟,家事都要分一半才是啊二老爷嗐了一声,转身就走。

李氏又拉住他,罗罗嗦嗦道:你一定要记着要东南盐场,还有京城里的海盐铺子。

——不是有两个吗?大房和我们,正好一房一个。

我们也不占他们的便宜……二老爷在贺家也帮着看些外面的产业,闻言皱眉道:我们家哪有海盐铺子?你是被你大姐气糊涂了吧?李氏瞪着眼睛道:燕阁和海阁,京城最大的两家海盐铺子,就是我们贺家的产业。

你个天天在外面的大男人都不知道?二老爷闻言羞得满脸通红,一把将李氏的手推开,跺脚道:你省省吧——那是大嫂的嫁妆,哪有小叔子一家人分大嫂的嫁妆的李氏上前两步,又抓住二老爷的衣襟,问到他脸上:你如何晓得是嫁妆?他们哄你这傻子呢——这盐场和海盐铺子,一定是大伯做了官之后,给贺家添的产业。

我们并没有分家,凡是给贺家添的,我们都要分一半他们要是不答应,我们就去寻我娘家人来说个明白第一百零二章 析产多谢大家的粉红票,晚上八点二更,重生女和穿越女终于又要碰面了==============================二老爷贺思达一甩手将李氏掀在椅子上,苦着脸道:你还有脸说你母亲家?看看你大姐聂姨妈,吃着我们的,穿着我们的,还嫌弃我们羽儿。

再想想你爹李老爷,每次见了大哥都恨不得给他行礼。

你指望这些人来给我们说情?他们不哄了你去卖了还差不多。

——今日之事你就别管了,我做主就行。

二老爷平生第一次硬气起来,将二太太李氏一个人扔在屋里,自己去了耕读堂。

耕读堂里,贺老太太坐在上首,大老爷贺思平同许夫人坐在左边的楠木扶手官椅上。

二老爷一个人坐在右边,有些孤零零地。

今日二房院子里李氏同聂姨妈对骂的时候,并没有避人。

再加上许夫人有心想让贺家的人知道这二太太李氏都做了些什么,这些话,自然就传到贺老太太耳朵里。

这些事情,让贺老太太十分气愤和伤感,她一辈子要强,唯一有过的私心,不过是想让过得好的大儿子,稍稍贴补一下二儿子。

想着都是亲兄弟,二儿子一家自然会领大儿的情,互相帮扶才是兴家之道。

谁知到底被自己的二儿子一家人破了功。

看见二老爷坐在这里,贺老太太忍不住不断数落着二老爷贺思达。

桩桩件件,从许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说起,到给他娶妻生子,又补贴了他们二房这么多年,说得二老爷的头越来越低,一幅无地自容的样子。

许夫人见了,趁贺老太太喝茶水的功夫,对贺老太太道:娘,您消消气。

说起来,这事儿其实并不是二弟的错。

再说,我们馨儿福大命大,不都化险为夷了吗?——娘就不要再数落二弟了。

贺老太太是真心觉得难过。

她一辈子人穷志不短,从来没有贪图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老2媳妇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到了贺老太太的底线。

她从来没有对媳妇们拿过架子,也没有让她们晨昏定省,就是希望将心比心,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在一起过日子。

可是如今看来,有些人,不管教是不行的。

来人,给我把老2媳妇叫过来。

贺老太太吩咐道。

耕读堂的婆子应了,去了二房的院子里,将二太太李氏叫了过来。

李氏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想着银子最大,还是勉为其难地过来了。

来到耕读堂,李氏红着脸见过贺老太太,又跟大老爷和许夫人见了礼,便坐到二老爷身旁的椅子上。

贺老太太见人都来齐了,开口道:本来我们贺家人丁少,就你们嫡亲兄弟两个,我还想着你们兄弟同心,比外人强些。

如今看来,却是我的错。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偏着一方,来挖另一方的墙脚。

李氏听见这话不像,在心底里嘀咕起来。

大老爷贺思平听见娘这样说,忙起身道:是儿子们不孝,都不能让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让娘安享晚年。

贺老太太摆手让他坐下,对他伤感地道:你不用说了。

你和你媳妇都是孝顺的,我当然知道。

你是老大,我以后就跟着你们过了。

许夫人连忙站起来笑道:娘当然跟着我们过。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是娘偏了我们了。

又对二老爷道:二弟可别跟我们争。

二老爷讪讪地起身笑了笑,道:娘可以轮流在我们两家里住……李氏在旁扯了扯他的衣襟,二老爷便闭了嘴。

贺老太太冷眼看过去,见二儿子还是这样畏妻如虎。

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将他们分出去,横竖折腾他们自己去。

今日既然说分家,我就把帐放在这里。

贺老太太招手让自己的婆子拿过来两本帐。

摩索着那帐本,贺老太太对底下人道:这个帐本,是老大成亲前,我们贺家的家业。

老大成亲后,老大媳妇用自己的嫁妆补贴了我们贺家一大家子人,一直到老大考中状元,做了官,才没有再用老大媳妇的嫁妆。

又翻着另一本帐,道:这个帐本,就是记着我们贺家,一共用了老大媳妇多少嫁妆银子。

许夫人不曾料到贺老太太居然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帐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有些讪讪地,起身垂手侍立:娘,这些陈年旧事,说它干啥?贺老太太看着许夫人,笑道:对你是小事,对我可是大事。

我贺英娘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直,再没有鬼鬼祟祟贪图过别人家的东西。

你的嫁妆,是你的私产。

你拿来贴补我们贺家,是你的情分。

你就算不拿出来,也没人说你个不字。

许夫人忙道:我嫁到贺家,就是贺家人。

娘这样说,倒是生分外道了。

又笑着打趣道:难道娘没有把媳妇当作贺家人?贺老太太口齿不若许夫人伶俐,还要想一想,才解释道:不是不把你当贺家人,而是你嫁到贺家,当由我们贺家供养你才是。

老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你嫁到我们贺家,不仅为我们贺家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甚至自己拿出嫁妆银子,供老大进学,又供一家人的饭食衣裳,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才特地做了这本帐。

说到这里,贺老太太眼圈有些红了。

那时候,贺家还是一贫如洗。

贺老太太本来不愿接受媳妇的嫁妆银子来养家,可是事有轻重缓急,她不能为了自己的骨气,就让大儿子和二儿子耽误进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贺老太太宁愿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儿子供出来。

从那时候起,她就更努力的下地干活,又仔细地将每一笔开销都记下来,打算日后有一天,贺家有出头之日的时候,她要把这些银子,都给大儿媳妇还回去。

真是没想到,这一天,这样快就到了。

许夫人见贺老太太说得动情,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如贺老太太这般的婆母,真是极少见。

许夫人见过多少婆母,将媳妇的嫁妆榨得一干二净,还有拿着媳妇的嫁妆,不仅养一家的人,甚至还养一族的人。

而许夫人娘家豪富,当年拿出来的嫁妆银子,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况且以贺老太太的脾性,用媳妇的嫁妆银子得个温饱就够了,绝对不会想着过大富大贵的日子,所以真是所费不多。

可是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帮助,贺老太太都仔仔细细地记了下来,还一直积攒着银子来描补。

这样的人,真是让人打心底里敬重叹服。

到了这份上,许夫人反倒不想说客气话了。

很明显,这笔帐压在贺老太太心里,已经有许多年了。

不如让老人家了结这笔帐还好些。

宁嬷嬷,过来给我念念。

贺老太太将帐本交到宁嬷嬷手里。

宁嬷嬷笑着接过帐本,展开来一一将当年的用度折合成银两念了出来。

从许夫人嫁过来,到贺思平中状元进了翰林院做官,一共五年时间。

五年里,贺家全部的花费,也不过一千两银子。

我们贺家以前只有十亩薄田。

后来老大做了官,又陆续添置了一些田产。

如今,我们有两百亩田产,还有老家的两个小庄子。

这些年地里产的粮食,除了我们自家吃用,剩下的,我都让人拿到店铺里卖了,一共得银一千二百两。

除去还给老大媳妇的一千两,剩下两百两,你们两家平分吧。

老家的两个小庄子,你们两家也一家一个。

另外那两百亩田产,是在这京城附近,我已经跟老大说了,当作是我们贺家的祭田,老大是嫡长子,祭田是族产,当然是由老大家的管着。

每年田里的出产,除了留一份存着给后人,剩下的分一半给老2家吧。

贺老太太利落地分派完了家事,端起茶盅了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什么?这十几年,就这么点儿银子和田产?李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光贺家这幢三进宅院,就值万把两银子,贺家这些下人的开销,每个月都要花费数百两银子。

还有东南盐场和海盐铺子……说没银子,谁信啊?李氏不顾二老爷的拉扯,站起身道:娘,您也不能偏心偏到胳肢窝去吧?——大老爷做了这么些年的官,只有这么点家产,说出去谁都不信啊大老爷贺思平听了李氏的话,脸色铁青,问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贪官?李氏一噎,忙陪笑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只是,只是,娘说了半天,一个铺子都没有说到……贺老太太看着李氏,冷然道:我们贺家没有商铺。

李氏不甘心,指着许夫人道:大嫂的那么多铺子,还有东南盐场,海盐铺子,怎么会说没有铺子?——还不都是大老爷做了官后置办的,怎么能当了大嫂的私产?就算大嫂当年拿嫁妆补贴过家用,可是娘刚才也还清了,那海盐铺子可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了她贺老太太气急反笑,道:你要不要看看你大嫂的嫁妆单子?顺便把你的嫁妆单子也给你大嫂看一看?人穷不要紧,可是不能因为穷,就挖苦心思去钻营歪门邪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因为自己穷,就一心想着劫富济贫,将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

老太太如今十分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带眼识人,给老2娶了这样一个目光短浅,心术不正的媳妇回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有人一开始就坏的头顶长疮,脚底流脓,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的?都是天长日久,日积月累,经了事才见真章的。

二太太未嫁之前,也是养在深闺里的官家嫡女。

相看的时候,也温柔和善,通情达理过得。

只是做闺女的时候就穷养,嫁了人之后,不巧又让她见到人家的富贵,那颗不肯雌伏的心终于现形了……听见贺老太太说起嫁妆,李氏脸一红,低头不语。

两个儿媳妇的嫁妆单子,都在贺老太太那里有一份存档。

贺老太太提嫁妆,也不是看不起李氏,而是敲打她,不要以为什么东西都要见面分一半。

做人最重要的是要随时守分。

许夫人见状,回身跟自己的大丫鬟回秋耳语了几句,回秋领命而去。

一会儿的功夫,回秋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分店铺的契纸。

许夫人拿着店铺的契纸,对李氏道:二弟妹,你口口声声说,这些铺子是大老爷做了官后置办的。

这里是我那些店铺的契纸,你要不要看看上面的日子,到底是大老爷做官前,还是做官后?——这些契纸,都是在官府正经上过档子的,你若不信,还可以去顺天府查验一番。

李氏咬着下唇,伸手接过许夫人递过来的店铺契纸,费了好大劲,才看明白契纸上所写。

从那盖了印章的红漆来看,果然是许夫人嫁过来的那一年过得档。

——那个时候,贺大老爷还在家里苦读,准备府试呢。

现在你信了吧?——我们贺家如今住的这所宅子,也是你大嫂的陪嫁。

说起来,到京城以后,这些家用,也大半是你大嫂贴补。

这些银子,我都昧着良心,没有跟你大嫂算……不是不想算,只是京城的开销太大,贺老太太记了几次帐,发现就算她日日夜夜,不吃不喝的做活,也挣不了这么多银子来补给大儿媳。

可是大儿子做了大官,官身的体面不能不顾。

她不能为了自己心里安生,就让一家人继续住在寒门窄舍里,让大儿子没有了做官的体面。

今日既然分了家,你们得赶快搬出去了。

不过在搬出去之前,你得给我去跪祠堂。

不跪上个三天三夜,你别想起来贺老太太继续往李氏的伤口上撒盐。

李氏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不敢相信,自己绸缪了这么久,不过分了一百两银子连后面贺老太太让她去跪祠堂的话都没有听见。

许夫人淡淡地看着,也不言语。

——李氏自作自受,她不会滥好心,去可怜她。

大老爷贺思平看见弟弟頹丧的样子,到底有些不忍,对二老爷贺思达道:宁风进学的费用,你不用担心,都在我身上。

还有两个侄女的嫁妆,我也会让你大嫂帮你添补一些。

贺宁风是二老爷贺思达的嫡长子。

除了长女贺宁羽以为,二老爷还有个庶女贺宁春。

许夫人微笑着点点头,算是给大老爷的话撑场面。

——在外人面前,许夫人从来都是对大老爷唯命是从,给足了他面子。

贺老太太便对宁嬷嬷使了眼色,将二太太李氏拖到祠堂去了。

贺家到底人丁稀少。

在别人家里分家这样的大事,不闹个一年半载的,不会消停。

可是在贺家,几天就搞定了。

分完家,贺宁馨在自己屋里听着许夫人跟她说起这些事情,也在心底里不断叹息。

你就不用再操心这些事情了,你堂妹也找回来了,也吹吹打打嫁到聂家了。

你就好好打扮一下,明日跟我一起去参加安郡王府的花会吧。

许夫人轻柔地将贺宁馨一缕秀发别到耳后,怜惜地叮嘱道。

第一百零三章 药丸说起安郡王府的花会,在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去过几次。

后来她为了生孩子,将身子弄坏了,就再也没有去过,都是宁远侯府的太夫人带着二房的黄氏去的。

不知道安郡王府后花园的奇花异草,还是不是一样争奇斗艳,芬芳满园?草木无情,所以年年春盛秋荣,谢过一茬,又开一茬。

人非草木,只有一世寿命,所以格外苟苟营营,唯恐落在人后,白瞎了一世为人的机会。

想到这些,贺宁馨不是不感慨的。

不过感慨归感慨,贺宁馨并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

她习惯凡事往前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既然自己侥天之幸,能同草木一样重活一世,她决定一定要珍惜这次的生命。

这一世同上一世一样,她都有父母疼宠。

不同的是,这一世,她身体健康,要嫁的男人也是个有人品,有见识的……馨儿,上次我给了你一套绿翡头面,我还没你戴过。

要不这次正好戴上?前些日子,我托了这京城里最有名的绣庄,给你做了一套天水碧的新衫子,下午就送过来了,你好好试一试。

他们的绣娘会跟着过来帮你试身,若是需要改的,立时改也来得及。

许夫人握了握贺宁馨的手,见她双手细软,手心温暖而不燥热,也无虚汗濡腻之感,就知道她这阵子身子养得不错。

贺宁馨也反手握住许夫人的手,轻轻地偎在了她怀里,低声道:娘这样为女儿打算得事事周到,女儿都觉得自己跟个米虫一样,成日里无所事事。

不能为父母分忧,帮家里解难,实在是汗颜。

许夫人欣喜地摩索着贺宁馨的秀发,安慰她道:女儿家一辈子不容易。

不在娘家的时候多享享福,以后嫁了人,就算婆家再好,也不如在娘家一样随心所欲,能过得姿恣意纵性。

——趁你现在还在家里,娘还能疼你,就让娘多为你做些事,也算是弥补以前娘的过失。

贺宁馨从许夫人怀里坐起身来,好奇地问道:娘有何过失?许夫人对这个女儿宠若珍宝,怎么会有过失?许夫人见女儿没有丝毫怪自己,心里更是高兴,拉着她的手,道:以前二房跟我们一起的时候,娘用错了法子,让你受苦了……原来还是说当初的事儿。

贺宁馨忙岔开话题,问起安郡王府的情形。

许夫人也乐得不提当初,对她详说起安郡王府,笑道:安郡王如今只有一个正妃,是辉国公宋家的嫡长女。

要说辉国公家,三代以前也同安郡王府联过姻。

要不是安郡王府有家训,不能三代以内跟同一家人联姻,辉国公家的女儿就都嫁到安郡王府去了。

因为第一代辉国公宋远怀和国公夫人南宫雪衣,跟第一代安郡王范朝风和王妃安解语是莫逆之交,两家走动得十分亲密。

两家的孩子长大后,便结了亲家。

只是不知为何,安郡王妃安解语十分反对让自己的孙子,再娶辉国公家的孙女,所以留下了这条三代以内,不能跟同一家人联姻的家训。

说起安郡王府,许夫人跟安郡王还是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许夫人祖上的一位外祖母,正是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语收养的范家女。

算到现在,许夫人跟现在的安郡王算是远房姑侄。

先前许夫人差人过来给她送绿翡头面的时候,贺宁馨就知道有许夫人跟安郡王府有这层远房亲戚关系在。

再说许夫人自从贺家进京以后,在京城里做生意做得风声水起,这其中除了许夫人自己能干以外,跟安郡王府的照拂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许夫人再能干,也是一介女流,并不能经常抛头露面。

而且做得又是海盐这种利润惊人,内里关节盘根错节的生意。

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又有官大一级压死人,若不是上面有人,许夫人就算是有陶朱之才,也得把这些生意吐出来。

许夫人同安郡王府,应该也不止远房亲戚关系这样简单。

不过明面上,两家人完全没有来往。

知道他们有这层亲戚关系的人,也少之又少。

贺宁馨默默地听着,并没有追根究底。

下午绣庄的人过来送了新衫子。

天水碧的衣裙穿在贺宁馨身上,配上浓绿正阳四品皆具的极品绿翡头面,衬的贺宁馨肌肤细白,面目清朗,本来五分的颜色,也足足多了三分。

许夫人看见贺宁馨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明日是贺宁馨第一次出席安郡王府上的花会,虽说不盼着贺宁馨艳冠群芳,至少也不能太逊色了。

如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正好。

贺宁馨晚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间,又回到了久违的须弥福地。

这个空间,自从她上次来过之后,已经暌违许久了。

来到须弥福地的二楼,贺宁馨发现那二楼书案上,又多了一排药丸。

她拿起一颗药丸,细细看了看,又到墙边内嵌的书柜里找出了那本《百草集》,慢慢看过去。

当年她有两年的时间被圈在裴舒芬的琅缳洞天里不得出去,闲暇无事,将《百草集》上所有的方子都试过,这颗药丸,如果她没有看错,便是《百草集》上所载的避子丸。

*房后吃一粒,就不会受孕。

只是这药丸闻起来,比她当年做得要浓上许多……贺宁馨看着那排药丸,叹息地摇了摇头:《百草集》上的药方本就霸道,而裴舒芬不知为何,要做了这许多的避子丸,并且还加大了药量。

这种虎狼之药,也不知她要给谁吃?按照《百草集》上面的方子做避子丸,最多以后停了药后,受孕比较困难一些。

可是裴舒芬加大了药量做得药,却不仅会受孕难,就连胎儿,都会受到影响。

皆因这个空间里的药方都只有君、臣二味主药,没有佐、使两位附药来中和药方的毒副作用。

吃久了,那些不理于受孕和生长的药物便在体内日积月累,对母体和胎儿都大大有害。

当然这个空间里还有一些药方是有利于受孕的,不过也都是霸道无比。

若是吃完避子丸,再吃送子丸,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无论裴舒芬这药给谁吃,那人一辈子不生孩子则罢,若是想生,可要费一番周折了。

贺宁馨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一排药丸沉思起来。

这个世上的女子,嫁了人之后,最重要便是生儿子。

若是生不出儿子,生女儿也行。

不能生的女人,越到晚年,越是孤苦。

所以她觉得裴舒芬肯定不是给她自己吃的,也许是给楚华谨的侍妾吃得也不一定。

想了半天,贺宁馨又失笑,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便将这些药丸放到玻璃瓶里,收了起来。

起身来到三楼,贺宁馨坐到镜子前面,看了看里面。

上一次,她从这个镜子里,亲眼看见裴舒芬在那边忙来忙去,做了些加料的丰乳肥臀丸。

那丸药里面的红花放得太多了,其实也不利于受孕。

这一次,她不知道又会看见些什么?第一百零四章 前尘像是心有灵犀一样,贺宁馨在须弥福地里照着镜子,想着裴舒芬会不会出现在琅缳洞天。

裴舒芬在宁远侯府里突然心有所感,赶紧让丫鬟桐月在外面守着,自己一个人去了净房,从净房里闪身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上次的药吃得太快了,看来还得再做一些。

裴舒芬眉目温婉地轻笑着,一边思量,一边去了楼下的药圃收割起药草。

行动举止都比以前内敛含蓄了许多。

到了琅缳洞天里的药圃,同以前一样,裴舒芬累得腰酸背痛,才收割了一小捆药草。

她不敢耽搁太多时间休息,利落地兜起药草,直接来到二楼书房的书案前,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药钵和药杵过来,慢慢研磨起来。

贺宁馨在须弥福地这边的镜子里看着琅缳洞天里的情形,突然有些胆战心惊。

裴舒芬的样子,比一个多月前,成熟妩媚了许多。

看她的身形,完全不像十五岁刚及笄的小姑娘,反而像三十五岁,阅人无数的熟妇艳女。

眼角眉梢都是春意,不过眼敛下方微微有些发青,面色粉腻中有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虽然点了口脂,也看得出她的唇色淡了许多。

种种迹像看上去,就是个纵欲过度的样子。

贺宁馨在那边哑然失笑:楚华谨这个贪花好色的毛病,一点都没有改。

看来这次的新宠,是这位两年前娶进来,如今刚刚圆房的填房夫人了。

在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对楚华谨只有夫妻之义,没有夫妻之情。

要不是为了生孩子,她才不想跟他有夫妻之事。

只是那时候,她是他的原配,生下原配嫡子,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义务。

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当自己是死人一样,才能熬过那些难受的夜晚。

后来等她有了身孕,便立刻将楚华谨赶离她的屋子。

那时候,她很庆幸楚华谨有那么多的妾室通房,不用整天待在她屋里。

为了尽量少在晚上见到楚华谨,她不遗余力地给他抬了一房又一房妾室,纳了一个又一个通房,甚至在外院,都备了数个歌伎伶人。

自己房里,也给桐叶和桐雪开了脸,只要是自己的日子,就让她们去伺候楚华谨。

人都说她贤惠,说楚华谨娶了贤妻,才能够享齐人之福。

就连先前最爱给儿子塞女人的宁远侯太夫人,看见大儿子这么多女人,都不再舍得给大儿子再添屋里人。

儿子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这么多女人,铁杵也磨成绣花针了。

可能人都是有逆反心理。

当年她给楚华谨抬了这么多女人进来,楚华谨反而怪她太过贤惠,并不经常去妾室那里过夜。

还是后来齐姨娘和方姨娘进门,才真正分了他的心。

要说裴舒凡当年吃得亏,从来就不是在妾室通房那里,而是在她婆母宁远侯府太夫人和夫君楚华谨身上。

这两个人,在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她是完全不设防。

她上一世的娘家裴家家风严谨,裴家的小妾个个都循规蹈矩。

若是男人没有宠妾灭妻,小妾根本就翻不起风浪,也不费正室夫人什么心。

所以小妾没规矩,都是男人的错,跟正室夫人完全没有关系。

裴家就是明显的例子。

裴家的小妾想要出个格儿,裴老爷第一个跳出来将她拍回去。

夏夫人有不爽,也只跟裴老爷闹腾,从来不折腾折磨妾室。

不过也许是裴家的妾室特殊,并不是裴老爷主动纳的,而是圣上赐的,或是夏夫人给的,所以从来就没有在裴家成过气候。

在夏夫人的耳濡目染下,裴舒凡对于拿捏妾室的种种手段,不是很精通。

她在家里,是当男儿一样教养,学的是经史子集,治国之道。

后院妇人的小意殷勤,弯弯绕绕,她不是不懂,只是不屑为之。

当年初嫁到宁远侯府的时候,因为老宁远侯是个明白人,她也曾经天真地认为自己的夫君也会是个明白人。

谁知嫁过去之后,她才明白,有其父,未必有其子。

好在她得了教训,便立时改变了自己的处事方式,很快掌控了整个侯府,又成功地生下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只是人命再强,强不过天。

她自小就有从胎里带来的毛病,本来就该用补药温养。

宁远侯府的太夫人为了拿捏她,有意让两个通房姨娘先生儿子,给她暗地里下了药。

她是吃了这个大亏,才晓得世上还有宁远侯府太夫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婆母。

幸亏她醒悟得早,不然就不只是身子亏损,而是终身不孕了。

后来她生了孩子之后,病情越是沉重,已是沉疴难起,药石罔灵了。

若不是出了庶妹这个变数,她本可以将一切后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再撒手尘寰的。

庶妹的所为,提前结束了她上一世的生命。

可能老天也怜悯她,又给了她一世新的生命,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看着镜子里的裴舒芬,贺宁馨微微一笑:妹妹,我们俩,这笔帐还没算完呢!镜子的另一面,正是裴舒芬的琅缳洞天。

只见裴舒芬在镜子那边的书案前做好了药丸,拿在手里看了看,自言自语地道:这个避子丸,比那什么避子汤好多了。

有了这个避子丸,我应该不用担心会出意外怀孕的事。

说到这里,裴舒芬咯咯地笑起来,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这些人真是蠢得很。

十五岁生孩子,才是过鬼门关,你们求我生我都不生!——等五年,我还等得起。

五年之后,等我二十岁了,那时候再生孩子,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贺宁馨在须弥福地的镜子里看见这一幕,忡然变色,满腹狐疑:原来这药,是给她自己吃的。

那五年之内不生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想到自己在宁远侯府的两个孩子楚谦益和楚谦谦,贺宁馨心乱如麻。

后来裴舒芬是何时离开那边的琅缳洞天的,她都不知道。

从须弥福地里出来,贺宁馨恍恍惚惚地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在梦中第一次回到宁远侯府,同自己的两个孩子在宁远侯府的后花园畅游玩耍。

宁远侯府的后花园里有许多梨树,花开的时候,花白如雪,十分漂亮。

两个孩子在如雪的树下奔波欢叫,她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当他们摔倒的时候,她过去将他们扶起来;当他们痛哭的时候,她将他们揽在怀里,轻声抚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贺宁馨仍然怔怔地。

大丫鬟扶风和扶柳进来服侍贺宁馨梳洗,见贺宁馨好象没有睡好的样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扶风拿大帕子围在贺宁馨胸前,扶柳在贺宁馨身后将她的长发挽了几转,用一支玉簪固定在脑后。

贺宁馨弯下腰去,将水浇在面上,随便洗了洗。

扶风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来茉莉花香的润面皂,轻轻用水润湿了一下。

然后扶风用指腹从润面皂上揉了两揉,弄了些胰子下来,再在手掌上磨擦了两下,便起了许多雪白的泡沫,像昨天贺宁馨梦里盛开的梨花。

贺宁馨看着扶风将满手的泡沫抹在自己脸上,给自己净面,微微闭上了眼睛,任凭两个丫鬟给她梳洗打扮。

等扶风给贺宁馨用帕子吸干了脸上的水之后,扶柳拿了面脂过来,给贺宁馨脸上薄薄地上了一层面脂。

贺宁馨的肌肤十分细腻润白,两颊红润自然。

刚洗完脸,脸上的肌肤水润丰盈,衬着盈盈黑眸,十分动人。

扶柳拿过胭脂和鸭蛋粉,仔细往贺宁馨脸上打量一下,叹气道:我看大姑娘就不用再上脂粉了,反而污了这脸色。

扶风看了扶柳一眼,对着坐在梳妆台若有所思的贺宁馨笑道:大姑娘生得越来越好了,依奴婢看,今日安郡王府的花会,大姑娘说不定能得个名头回来。

扶柳却推了扶风一把,嘻笑道:我们大姑娘定了亲,不用跟那些急着找夫婿的姑娘们去抢那些无用的名头回来。

扶风赶紧用手捂了嘴,歉意地道:是奴婢说错了。

大姑娘不要怪罪奴婢。

贺宁馨回过神来,从镜子里看过去,看见两个大丫鬟在她背后挤眉弄眼地逗她开心,微笑着道:你们俩别耍宝了。

快给我梳了头,我们去娘那里吃早饭去。

吃完早饭,再回来戴首饰,换衣裳吧。

扶风、扶柳忙收了笑容,敛身称是,扶着贺宁馨出了净房,在外面换上家常的衣裳,去了许夫人那里用早饭。

吃完早饭,许夫人跟着她们一起过来,亲自帮贺宁馨打扮。

穿上天水碧的新衫子,头上挽了堆云髻,再将绿翡头面一一插上,大穿衣镜里的贺宁馨就变了一个人一样,雍容华贵,眉目楚楚。

许夫人在心底里暗暗点头:馨儿的五官其实生得和她爹大老爷贺思平一样,很是秀美。

只是以前有些过于圆润,而且浑浑噩噩,气韵上差了许多。

现在经了事,褪了那层青涩,又瘦了些,立时便改头换面了。

贺宁馨对着镜子,看见天水碧的衫子宛若天衣无缝,做得十分精美,回头对许夫人夸道:娘在哪里寻的绣娘?——这样的手艺,方不负了这料子。

天水碧的衣料,是韩地一个偏远的山区里独有的一种树蚕吐丝所织。

这种树蚕吐完丝就死了,而且一生只吐一次丝。

这样大的一匹衣料,得成千上万的树蚕吐得丝,再加上数百个织女一年的功夫,才能织成衣料。

那碧色是树蚕毕生的精华所在,不是外面的染料能染得出来的。

无论用这衣料刺绣,还是纺织,那股碧色都能随着针线的凹凸不平和外界光线的变化,变幻成深浅不一的颜色。

如今穿在贺宁馨身上,她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跨步,都有碧色隐隐,不若尘世中人。

贺宁馨以前也知道这天水碧的名头,不过从来没有见过。

以天水碧这样的质地和稀罕的程度,很多人曾经都认为天水碧会成为贡品,由皇家独用。

可是大齐朝的范氏皇族,拒绝一切珍贵稀有的东西当作贡品。

皇室用的物品,都是大齐朝出产最多的东西,不过是质量更为精湛一些,并且由指定的皇商采买供应而已。

而越是罕见的东西,越不可能作为贡品。

大齐朝开国皇帝范绘则说过,皇室受天下人供奉,理应为天下人着想。

珍稀罕见的物事,劳民伤财,皇室绝对不会去鼓励扶持。

所以像天水碧这种东西,便成了价高者得。

没有了贡品的名头,完全由市场来决定价值。

不过这个价钱,当然是高得离谱了,就如许夫人这样豪富的人家,这辈子也只能够买上一匹,给女儿做一身衣裳而已。

许夫人看贺宁馨装扮好了,起身道:我们这就走吧。

趁天还早,我们可以去安郡王府里跟安郡王和安郡王妃先见一见。

贺宁馨跟着许夫人上了车,往安郡王府里去了。

来到王府门口,贺家的下人上前通报,王府的门子听说是左督察御史贺思平的家人到了,赶紧让人去内院禀报。

不一会儿的功夫,从王府大门里冲出一个穿着窄袖衫子,大摆裙子,脚踏一双鹿皮小蛮靴的姑娘,对着贺家的车问道:可是贺家姐姐到了?——我是宋良玉,上次在宁远侯府见过的。

第一百零五章 花会 上原来是宋姑娘。

劳驾了。

许夫人在车里笑着道。

坐在车门口的大丫鬟回秋拉开了车帘,先跳了下去,对车外的宋良玉屈膝行了礼,然后转身将一个小板凳从车上暗格里拿出来,摆在地上,才伸手出去对车里人道:夫人、大姑娘,可以下来了。

贺宁馨先从里面起身,躬身过来,对车外笑眯眯看着她的宋良玉点头笑道:宋姑娘,好久不见。

她外面披了一件及地的黑白相间花狸子皮薄氅,将那身天水碧的衫子严严实实地藏在里面。

宋良玉走得更近些,主动伸出手给贺宁馨:搭着我的手下来吧。

我扶着你。

贺宁馨笑着应了,把手搭在宋良玉手上,从车里出来,踩在小板凳上,下了车。

许夫人也随后跟了出来,贺宁馨同回秋一起,将许夫人小心翼翼地从车里扶了出来。

坐在后面车里的扶风、扶柳和许夫人的另一个大丫鬟回冬也下了车,过来跟着自己的主子身后伺候。

许夫人和贺宁馨同宋良玉彼此厮见过,一起进了安郡王府的内院。

此时天色尚早,赏花的外客都还没有到。

宋良玉挽着贺宁馨的手,一路叽叽喳喳往内院行去,先向贺宁馨的爹贺大老爷问安,又向贺宁馨的奶奶贺老太太问安。

虽然宋良玉为人爽直,不拘小节,却也滴水不漏,一丝礼都不错,正是大家子教养出来的世家女。

贺宁馨一一代家人谢过,又向宋良玉的爹娘家人问安。

等贺宁馨说完了,宋良玉才吐了一口气,笑着道:好不容易说完别人了,咱们说说自个儿吧。

很是自来熟的样子。

贺宁馨还是那次参加完宁远侯府填房夫人及笄礼的时候,在宁远侯府外面同宋良玉说过几句话。

当时觉得这个姑娘性子爽利,说话干净利落,很对她的性子。

不过后来两人分开之后,贺宁馨回到贺家,便出了一连串的事,本来说好要请宋良玉去自己家里做客的,也食言了。

宋姑娘,上次真是不好意思。

我们家里出了些事,耽搁了,没有依约请你去我家坐坐。

贺宁馨抱歉地说道。

宋良玉握着她的手,摆了几摆,对她眨眨眼,那你要怎么补偿我?贺宁馨微笑,也反握了宋良玉的手,道:须听尊便。

宋良玉放开她的手,却挽了她的胳膊,更加亲密,道:你就叫我良玉,或者玉儿吧。

我们家里人都这样叫。

别宋姑娘,宋姑娘的,忒也外道了。

又偏了头,一脸促狭的样子,不过你既然让我说了算,我可要好好想想,不把你榨个海枯河干,我是不会罢休的。

我跟你说,我在家里面,哥哥姐姐们都怕了我了,谁都不敢对我说话不算数的。

——你今儿撞到我枪口上,你惨了……贺宁馨嘴角不由越来越上翘,心情也不由自主的松快起来。

回秋扶着许夫人走在贺宁馨同宋良玉的身后,看见前面两位姑娘不时交头接耳的说着话,回秋对许夫人悄悄地道:夫人您看,大姑娘若是想跟人结交,也能做得很好。

——夫人也不用太操心了。

许夫人将身上的大氅拢了拢,也满面笑容,轻轻点头,道: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宋姑娘也是个直肠子,她们俩倒是很投缘。

跟在后面的扶风和扶柳也抿了嘴偷偷地笑,垂着手,跟着夫人和大姑娘,一径往二门上去了。

几个人说着话,在王府内院引路嬷嬷的带领下,来到安郡王妃的上房院子。

这里算是内院里面的上房,却不是内院的主屋。

王府里面规矩大,主屋平日里都不是住人的,都是待客,或是年节时分带着全府行礼领旨的地界儿。

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来到安郡王府,也只去过王府内院的客院,并未到安郡王妃的上房里来过。

宋良玉却像是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用引路嬷嬷带领,自己带着她们,左一弯,右一拐,便来到王妃的堂屋里。

大姐!大姐!贺家的人到了,你说要见她们来着?宋良玉进了屋子,就扯着嗓子叫起来,很是熟不拘礼的样子。

贺宁馨才恍然,宋良玉是辉国公的嫡幼女,安郡王妃是辉国公的嫡长女,她们原来是嫡亲姐妹来着,难怪宋良玉在这里一派自如,想是从小就出入安郡王府,熟惯了的。

安郡王妃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清脆悦耳:小妹,你又跑出去了?以后你再这样,我这里可留不得你了。

一边说,一边从里屋走出两个人来。

男的身穿一袭玉白箭袖蟒袍,头戴白玉翼善冠,神光离合,姿容绝世,正是安郡王范世诚。

走在他旁边的女子,容貌却逊色的多,只是身姿挺拔,是女子中少有的高个子。

神情温柔,看人的时候,目光十分温暖亲切,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这便是安郡王妃宋氏了。

堂上的人赶紧屈膝给安郡王和王妃行礼。

安郡王亲自扶了许夫人起来,安郡王妃也过去扶了贺宁馨起来,对她们道:都是自家人,无须多礼。

说着,许夫人和贺宁馨都解了大氅,让跟在后面的丫鬟拿过去,包在了衣包里。

几人才分了宾主坐下,寒暄起来。

安郡王妃侧身看着自己的侍女道:带着许夫人和贺大姑娘的侍女们下去歇息吧。

今儿厨房里面备得席面多,赏她们几桌客饭吧。

许夫人的丫鬟回秋、回冬,和贺宁馨的丫鬟扶风、扶柳赶紧过来磕头谢恩,将许夫人和贺宁馨的衣包交给旁边的人拿着,跟了王府的丫鬟下去用饭。

王府里别的丫鬟婆子见状,也都识趣地走到屋子外面伺候着。

贺宁馨看见这个阵仗,知道安郡王是有话要说了。

安郡王范世诚却是盯着贺宁馨头上的绿翡头面看了许久,才开口道:这套绿翡头面,真是难得。

安郡王妃也来了兴趣,仔细看了一会儿,对安郡王笑道:王爷,这套头面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这样好的绿翡,还有这雕工,如今是再也找不到了。

安郡王在心里不胜唏嘘,温柔地看了王妃一眼,和声道:别说如今,就是当年,也是很不容易,才得来的……这话说完,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贺宁馨十分不自在,有些后悔戴了这套头面过来。

许夫人却神色自若地坐在那里,笑着岔开话题道:两位要是对翡翠感兴趣,我那里还有几幅以前开出来的石头,因为没有找到好的玉雕师傅,一直搁在那里,白放着也可惜了。

——不如送给王妃把玩。

这个世上的女人都爱宝石,特别是翡翠。

可惜真正的老坑翡翠几乎绝迹,新开的石头成色好的不多。

如今大齐朝里绿翡的价格早就是黄金的无数倍了。

就算这样,真正好的翡翠,还都是有价无市,拿着银子都买不着。

安郡王妃忙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安郡王却一点都不客气,对许夫人道:夫人那里的石头定是好的,我就不客气了。

是夫人给我送过来,还是我派人去取?贺宁馨和宋良玉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安郡王脸不红、气不喘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纳了许夫人的翡翠,一点都不避讳。

宋良玉不忿地张了张嘴,贺宁馨已经反应过来,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襟,又端了自己的茶盅过来,轻声问宋良玉: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茶?很是轻浮清香,回味无穷呢……宋良玉也是个机灵的,闻言反应过来,凑过头去,跟贺宁馨一起研究起茶叶来。

两个明明平时对茶叶所知不多的人,如今突然变成两个茶博士,让座上的安郡王、王妃和许夫人,都忍不住低头笑了。

安郡王妃看了安郡王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对他也颔首示意,起身对宋良玉道:带了你贺家姐姐一起过来,我有个好的东西,要给你们看看,赏鉴赏鉴。

宋良玉和贺宁馨一起起身,对安郡王和许夫人行了礼,跟着王妃进去里面屋里去了。

贺宁馨一边暗自揣测安郡王有些什么话要对许夫人说,一边在王妃里屋的织锦缎杌子上坐下。

安郡王妃让人上了茶,对贺宁馨和宋良玉道:你们两位茶博士,可赏鉴赏鉴我的茶如何?贺宁馨和宋良玉闻言一起红了脸,埋头一口气喝干了茶盅里面的茶,然后一起举着茶杯对王妃道:好茶!好茶杯!甚是解渴,真是好茶!安郡王妃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她们俩道:还给我装呢,不就是饮牛饮骡的两个俗人罢了!宋良玉见王妃大姐取笑她,一股脑儿地猴过去,猫在安郡王妃身上使劲揉搓。

两个人正在闹腾,更里面的暖阁里,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从里屋冲出来,对宋良玉大声道:小姨,你又欺负我母妃了!冲进去帮他娘一起跟小姨厮打,闹成一团。

这个小男孩,便是安郡王的嫡长子,也是世子,今年才五岁,同贺宁馨前世的儿子楚谦益一个岁数。

贺宁馨看见这个小男孩,便想起自己的儿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安郡王同许夫人在屋外谈完正事,进来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

贺宁馨脸上神情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铮儿,到父王这里来。

安郡王在门口招招手。

那小男孩立刻欢呼着扑过去,抱着安郡王的腿。

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想是做过许多次,十分娴熟。

安郡王弯腰将铮儿抱了起来,对屋里的人道:客人大概快来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安郡王妃忙去镜前整妆。

贺宁馨赶紧拉着宋良玉,跟安郡王和王妃行礼退下。

两人在外屋见了许夫人,一起往院外走去。

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两个婆子急步走了进来。

看见宋良玉和贺宁馨一行人,两个婆子虽然着急,也给她们屈膝给她们行了礼,才快步上了台阶,对屋里的王爷和王妃禀道:回王爷和王妃的话,宫里的长公主跟着宁远侯夫人一起来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话带给王爷和王妃。

贺宁馨她们刚走到院子门口,便被从院子外面冲进来的一群内侍赶到一边贴墙站着。

王妃上房院子的正门大开,一个神色倨傲,身穿杏黄色公主服的年轻女子,在宁远侯夫人裴舒芬的陪伴下,从门外行来。

第一百零六章 花会 中如今的大齐朝只有一个长公主范世琳,封号夷陵公主。

大齐朝的公主、亲王都以封地为号,夷陵乃江南多丘地带,也是渔米之乡,在皇室里面,一般都是嫡公主才能有的封邑。

不过皇室的封邑都不世袭,夷陵公主若是没了,她的封地会被宗室收回,赐给下一个夷陵公主。

夷陵公主是先帝隆庆帝某位婕妤留下的女儿,同今上宏宣帝范世言和先前殁了的嘉祥帝范世昌是同父不同母 的兄妹,比两个哥哥都小一些。

隆庆帝薨了的时候,她才一岁,如今也不过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范氏皇族的男人女人都生得极美。

夷陵公主生母出身低微,却是个绝色的美人,才有机会承宠有孕。

隆庆帝和婕妤都生得好,夷陵公主自然也是个美人儿。

不过比不上她生母婕妤的美,比皇后的庶妹楚中玉,也略逊色一些,但是她身份尊贵,一向自诩比她美的,没有她尊贵;比她尊贵的,又没她美,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信。

范世琳本不该受封嫡公主才能有的封号和封地。

不过隆庆帝子嗣稀少,到如今,只有宏宣帝和夷陵公主还活着。

庞贵妃乱政的时候,夷陵公主的生母对当年的废太子,如今的宏宣帝有恩,所以等宏宣帝登了基,就加封了婕妤为太妃,又给了范世琳嫡公主的待遇。

那位婕妤在嘉祥帝一朝,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被庞太后加罪,带着女儿躲在冷宫这么多年,才等到宏宣帝登基的那一天。

可惜她福薄,封了太妃,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便病死在自己的宫里。

范世琳先前的十几年,都是在冷宫里长大,练出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事。

等宏宣帝登基,给了她莫大的尊荣,又因她的生母没有享用几天荣华富贵,便撒手西去,宏宣帝对她更是照顾有加,她才真正有了些公主的气派。

安郡王和王妃深知这一点,赶紧恭恭敬敬地从堂屋里出来,在门口台阶上拜倒,给圣上、长公主和皇后请安问好。

院子里的人见王爷和王妃都跪下了,便也呼啦啦跪了一大片,连贴着墙角而站的许夫人、贺宁馨和宋良玉一行人也只好跪下。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本来跟长公主并肩含笑走进来,现在见安郡王和王妃都跪下了,她也只好给长公主跪下。

长公主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快步上前扶起安郡王妃,嗔道:二哥、二嫂折杀小妹了。

小妹不过是过来给皇嫂传个信,你们这样诚惶诚恐,让皇帝哥哥知道了,又要骂我淘气, 以后再也不放我出来了。

安郡王笑嘻嘻地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将安郡王妃从长公主手上接过来,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长公主先行入内。

长公主又抿嘴笑了笑,转身对院子里的人道:都起来吧。

本宫今日微服私访,你们不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唯恐人家不晓得。

院子里的人给长公主磕头谢了恩,却只有长公主带来的内侍站了起来。

别的人还是低头跪着。

长公主脸色有些尴尬,看向安郡王,拉长声音道:二哥……安郡王在台阶上转身,对院子里的人道:长公主让你们起来呢。

今日长公主大驾光临,我们安郡王府蓬荜生辉,你们还不赶紧去把缇骑给我调来,好好招待长公主带来的人。

——他们要是少了一根毫毛,我唯缇骑是问!长公主脸色一白,挺直的脊背有些软,看着安郡王妃,嗫嚅道:二嫂,就找个院子让他们歇着吧。

我今日是微服过来的……说完这话,又闭了嘴,有些心虚。

若真的是微服进府,就不该穿公主的礼服,也不用带数十个内侍前呼后拥,张扬得连外院的仆妇都知道大齐朝的长公主到了安郡王府。

安郡王妃淡淡地道:王爷做事,没有我们妇道人家插嘴的份儿。

院子里的人听了安郡王的吩咐,纷纷起身,回到各自先前的位置上。

许夫人、贺宁馨和宋良玉趁机连忙出了王妃的上房院子,往内院的客院行去。

安郡王瞥见许夫人一行人已经出去了,才回身走到屋里坐下,对长公主道:夷陵公主千金之体,若是有个闪失,本王难见圣上。

——还请夷陵公主见谅,规矩是一定要守的。

正说着话,外面的缇骑已经来了人,将长公主带来的内侍宫女,一个不拉地都请到外院专门的院子里歇着去了。

又有四个女缇骑,穿了下人的衣饰,上来给安郡王和王妃行礼。

安郡王对她们吩咐道:今日夷陵公主大驾光临,你们要好好伺候。

若是夷陵公主有个闪失,你们也不用来回我,直接抹脖子算了。

长公主的脸色越来越沉,坐在一旁默不做声。

安郡王又对长公主拱手笑道:夷陵公主,这四个侍女身怀绝技。

一会儿花会的时候,本王和王妃都有事在身,唯恐怠慢了公主。

就让她们四人跟着公主,一直到公主平安回宫,她们再回来我王府复命就是了。

长公主咬了咬唇,低声道:本宫能说一个‘不’字吗?将先前口里自称的小妹换成了本宫,看了长公主已经心生不悦了。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侍立在长公主身边,眸光闪动,微笑着往前俯身在长公主耳边道:安郡王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危着想,公主就勉为其难,应下来吧。

长公主端坐着没有应声。

安郡王看着站在长公主身后的裴舒芬,淡然问道:你也是从宫里出来,伺候夷陵公主的下人?怎么不跟着缇骑出去喝茶?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裴舒芬未料到看上去如天人一般的安郡王突然翻脸,忙从夷陵公主身后转出来,对着安郡王和王妃屈膝行礼陪笑道:妾身见过王爷、王妃。

妾身是宁远侯的夫人,今儿跟长公主一起从皇后娘娘那里出来的。

暗忖自己点明了跟皇后娘娘的姑嫂关系,安郡王大概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安郡王妃闻声起身肃立,正色问道:请问宁远侯夫人可携了皇后的谕旨?裴舒芬摇摇头,回头看向长公主道:是夷陵公主带了皇后的口谕……那就不是你传旨了?——对不起,我们王府的内院,非请勿入。

安郡王端起一旁的茶盅,看着裴舒芬,有些端茶送客的意思。

把他的王府当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就是打错了主意!大齐朝这么多年来,就连范氏的皇帝都没有这样对安郡王府放肆过。

安郡王着实对今日不请自来的长公主有几分恼怒。

只是长公主到底带了皇后的谕旨,他只好把气撒在宁远侯的填房夫人身上。

裴舒芬见安郡王神色不虞,忙收了笑容,恭声赔礼道:是臣妇大意了。

既如此,臣妇告退。

又鼓励地看了长公主一眼,道:夷陵公主,臣妇在外面的客院等着公主殿下。

安郡王妃起身送客,闻言对裴舒芬道:宁远侯夫人,夷陵公主是贵客,不会去客院同无关紧要的客人在一起厮混。

——宁远侯夫人不用挂心,我们会好好招待夷陵公主的。

已经站到夷陵公主身后的四个女缇骑马上挺了挺胸脯,表示此地有她们照应,不劳宁远侯夫人费心。

裴舒芬讪讪地笑了笑,起身行礼退下。

等裴舒芬走了,安郡王和王妃才看向长公主,恭敬地起身,肃立在她面前问道:请问皇后有何谕旨?安郡王和王妃一番唱念做打,已经打消了长公主刚来时候的气焰。

听见两位问起来,长公主闷闷地道:你们坐吧。

也不是正经的口谕,皇嫂说,她很想铮儿,想让二嫂有空多带铮儿进宫去玩。

——大公主也很想铮儿。

大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嫡女,也是当今宏宣帝嫡长女,受封江阴公主。

两年前皇贵妃也生了一个女儿,还在襁褓之中就封了涂山公主。

如今皇宫里倒是热闹了一些,比以前多了些人气。

可是让安郡王的独子进宫去,却不是个好主意。

安郡王府因为第一代安郡王范朝风幼时中过毒,子嗣上一直很艰难。

后来虽然解了毒,到底毒素在身体里缠绵这么多年,后世的子嗣也都不甚昌健。

所以安郡王府的子嗣一向不盛,好在每一代也有一两个儿子传宗接代,撑门面,都是当宝贝疙瘩一样看着长大的。

历代范氏的皇帝,都晓得安郡王府的特殊地位,对他们的子嗣也都厚待有加,等闲正经的皇子都要靠后几分。

各位皇子也都知道安郡王府在大齐朝的特殊地位,都不敢去捋虎须,招惹安郡王府的世子小王爷。

皇后娘娘今儿这个话,真是奇怪地很。

历来皇宫大内,都是不利幼儿的所在。

一般人远着安郡王府的世子小王爷,唯恐惹祸上身还来不及呢。

她还专门传旨让小世子进宫,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

安郡王也冷了脸,肃然问道:皇后从来没有招过我们铮儿入宫,今儿怎么突然想起我们铮儿了?长公主没了熟悉的人在身旁伺候,浑身不对劲,听了安郡王的问话,笑着道:也是皇嫂为安郡王府的一片心。

皇嫂还说了,若不想去,也使得。

她这个做伯母的,只是挂念侄儿罢了。

还望王爷和王妃不要多想。

又看着安郡王妃,掩袖笑道:皇嫂还有话要单独跟王妃说呢。

安郡王看了王妃一眼,见她神态自若,面色如常,心里放了心,起身道:既如此,你就跟你二嫂多说几句,我先出去了。

又看了王妃一眼:你也别在这里太久了,外面的客人大概都到了。

王妃起身送了安郡王出去,回来将长公主带到内室,亲手给她烹了茶,笑着问道:皇后有何吩咐?长公主端着茶盅,笑嘻嘻地道:是喜事呢。

宁远侯夫人今日进宫,跟皇后娘娘说,前儿带了他们家的姑娘楚中玉,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妹子,去了大觉寺求签。

据说得了一支‘日边红杏倚云栽’的上上签,又得好几个神尼朝过相,说是大富大贵的宜男之相,极益子嗣。

说完 ,长公主目光闪烁地看着安郡王妃,又轻轻加了一句,按制,安郡王可有一正妃,两侧妃。

皇室的人都晓得,安郡王同安郡王妃结缡十载,只有正妃,没有侧妃。

安郡王妃对长公主的言外之意置若罔闻,伸手揭了茶盅盖子,轻轻地刮了刮起了蟹爪泡的茶水,对着长公主展颜笑道:那要恭喜宁远侯府和皇后娘娘了。

——有此贵女,为何不送进宫里,伺候圣上去?第一百零七章 花会 下长公主到底是冷宫里住过十几年的人,虽然如今有宏宣帝青眼有加,到底十几年察言观色的底子还没有丢掉。

听见安郡王妃不动声色地将皇后娘娘的庶妹挡了回去,长公主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横竖是皇后娘家的事儿,她今日替皇后娘娘传过话了,也算是人情做足了。

安郡王府在大齐朝是什么地位,长公主也是心知肚明的,犯不着得罪狠了。

当下不再赘言,长公主只是轻笑着道:二嫂说得也有道理。

各家过日子,管谁肝疼?——谁像他们宁远侯府,左一个右一个地往屋里抬,唯恐家里女人不够多似地。

宁远侯妻妾众多,自从那日宁远侯填房夫人的及笄礼之后,便在京城里又大大出了一次风头。

安郡王妃见长公主识相,含笑领情,起身拉了长公主的手,亲切地道:夷陵公主难得出来一趟,让二嫂带你去看看我们安郡王府的花圃。

——不知道夷陵公主喜欢什么样的花儿?一路说,一路起身让丫鬟给她披上轻裘皮大氅,同长公主一道往院外走去。

跟着长公主的四个女缇骑赶紧跟上。

安郡王妃的丫鬟婆子各自捧了盥巾沐盒,浩浩荡荡地跟在两位主子后面去了内院的花圃。

安郡王妃来到花圃中间的问香阁,看了看四围的陈设,大致都差不离了,安郡王出了内院,直接去了外院书房,在那里让书童磨了墨,铺了熟宣纸,写了几个字。

镇国公简飞扬带着自己的娘、弟弟和妹妹,也来到安郡王府。

他是安郡王府的常客,门上的门子见了,派了专门的婆子领着镇国公简老夫人和简飞怡去了内院的客院,又让小厮领着镇国公的嫡亲弟弟简飞振去了外院招待仕子男宾的院子里。

简飞扬对门子笑道:你们王爷在哪里?门子行了礼,笑着回道:回镇国公的话,我们王爷刚从内院出来,现下正在书房习字呢。

——镇国公要不要去见一见我们王爷。

又凑过来,低声对镇国公道:我们王爷今儿从内院出来的时候,不若往日那样欢天喜地的,而是脸上平静,有些不对劲。

简飞扬也晓得,安郡王越是生气,脸上越是波澜不惊。

他心情好的时候,反而才会嬉笑怒骂毫不避忌。

怎会如此?简飞扬也低声在门子耳旁问道。

简飞扬虽然看着端凝沉默,威严自生,可是对下人却特别和气,在下人里很有人缘。

安郡王府的门子赶紧跟简飞扬咬耳朵,言简意赅地把刚才的事儿跟简飞扬说了一遍。

简飞扬眉头微皱:长公主来了?还带了皇后的谕旨?门子点点头。

外面又来了一群客人,门子对简飞扬行了礼道:镇国公,小的让虎头带您去王爷的外书房?简飞扬摆摆手道:不用了。

你这里忙着,正是要人手的时候。

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说着,回身进了大门,往外书房的方向行去。

门子躬身对着简飞扬的背影行了礼,回头招呼别的客人。

一拨一拨的客人拿着请柬上门,门子带着数十个小厮婆子,在门口一一查验。

又分了男宾女眷,各自带往该去的院子,忙得一塌糊涂。

简飞扬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外书房的院子,对门口守门的书童咳嗽一声,问道:王爷可在里面?书童赶紧行礼,笑着回道:镇国公真是及时雨。

我们王爷正盼着人来说说话呢。

转身对屋里大声道:王爷,镇国公到了!书房里面传来安郡王范世诚有些惊喜的声音:飞扬来了?——快进来!快进来!简飞扬抿嘴一笑,跨步进了外书房,只看见安郡王的大书案上,摆了一张又一张的熟宣纸,一手行草酣畅淋漓,很是快意。

王爷的字越发写得好了。

小的早就想求墨宝来着,不知小的上次求的那个斗方,王爷啥时候能写好?小的也好回去挂起来,日夜瞻仰。

简飞扬做出一幅乡间农人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安郡王噗哧一笑,搁了笔在墨玉笔架山上,扯过书案旁架子上的小毛巾擦了擦手,手指着书案上写了字的宣纸,道:呐,这里有好多斗方,你拿回去,把你家天棚藻井上都能贴满了。

简飞扬装模作样地拿起一张宣纸看了看,摇摇头:不好。

不好。

哪里不好?安郡王对自己的书法还是很有信心的,听不得别人说他的字不好。

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好在哪里?简飞扬做出一幅大字不识的样子,故意把宣纸还上下颠倒地拿着。

安郡王看见素来寡言罕语的军中悍将简飞扬,居然也有耍宝逗乐的时候,心情陡然松快了许多,拿了本字帖塞到简飞扬怀里,打趣道:知道你不识字,就不要在这里露怯了。

——这里有一本米芾的字帖,你拿回去好好练练。

又提醒他道:你的未婚妻,可是状元贺思平的嫡女,你小心被人家看不起。

简飞扬将米芾的字帖展开看了看,点头道:居然是原贴。

——王爷心情想是好了,这样大手笔的赏赐,我今儿算是赚了。

安郡王有些后悔,伸手想将字帖拿过来,口里道:怎么会是原贴?不是我仿写的那本?——啊,错了,错了,拿错了……两个人在书房里就着字帖过了几招,安郡王出了一身汗,顿时觉得刚才的阴郁心情无影无踪了。

简飞扬笑看向安郡王:我以前在乡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下地干活,出一身的汗,心里就松快多了。

安郡王拱手谢道:受教。

外面的书童听见里面王爷的声音已经透出几分轻快,看来心情好转了,忙回道:王爷,王妃派了惜云姐姐过来,说花会要开始了,让王爷赶紧过去。

安郡王起身披了大氅,同简飞扬一起出了外书房,往二门上去了。

内院的花圃里,一群群的丫鬟婆子已经女客们进来,在花圃里摆设的条桌前入坐。

安郡王府的花圃,是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玻璃暖房。

里面曲曲折折,分了各块地界,种了各样奇花异草。

有常见的牡丹、芍药、玫瑰,也有罕见的异草,如薛荔藤萝、杜若蘅芜,还有金簦草、玉璐藤等等,总有成百上千种之多。

宋良玉拉着贺宁馨在花间穿行了半日,也只认出了十几种花草,很是不忿。

贺宁馨笑着劝道:你不是那花儿匠,就算认全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给人赏玩的,喜欢呢,就多看看。

不喜欢,就让它自生自灭。

犯不着为这点子事生气。

宋良玉想想也对,转嗔为喜,道:说得有礼。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下次二哥再要说我不学无术,认不清大姐姐这里的花草,我就用你的话去回他去。

轻轻拉了贺宁馨的衣襟,道:你不介意吧?贺宁馨当然不介意,莞尔道:随便用,尽管用。

两人站在一处杜若蘅芜旁说说笑笑。

许夫人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跟几个熟悉的侍郎夫人说着话。

玻璃暖棚里下面有活水,里面有炉子,比外面暖和许多。

贺宁馨已经脱下大氅,交给扶风包在了衣包里,露出了一身天水碧的衫子。

宋良玉对女子的衣饰首饰都不甚在意。

对贺宁馨这身衣裳,只觉得比一般的碧色衣裳要清雅许多,并未想别的,仍然神色如常的同贺宁馨说话交谈。

贺宁馨十分欣赏宋良玉这种不以物喜的气度,越发健谈起来。

镇国公府的简老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简飞怡也来到花圃。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参加安郡王府的花会,一时百感交集。

她四处看了看,并没有认得的人,又拉不下脸跟人去主动结交,便停在了一个条桌旁,并了双腿跪坐在条桌后头。

简飞怡不想坐下来,心不在焉地四处看了看,没有看见安郡王的影子,只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树名为宝妆成的芍药旁,伸了手去揪芍药的花瓣。

那树芍药的背后,却有几个人在说话。

简飞怡听了一耳朵,先听见这几个人在说宁远侯府的填房夫人,说她年岁虽小,却生得娴雅大度,待人又和善,值得一交。

简飞怡歪着脑袋往旁边看了看,果然看见众人口里的宁远侯填房夫人,一脸温温柔柔地小意样儿,和和气气地跟人攀谈着。

娘,你若是闷了,不如去寻那位宁远侯的填房夫人说说话?简飞怡劝道,一心想把娘支走了,她好溜出去找王爷去。

——好不容易来安郡王府一趟,她可不想没见到王爷就打道回府。

简老夫人拿了条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闻言头也不抬,对简飞怡道:怡儿,坐下陪娘喝一盅。

——娘是原配,怎么能自降身份,跟填房为伍?女儿啊,看来你二哥说得对,我是该管管你了。

简飞怡吓了一跳,忙跪坐下来,帮着简老夫人斟了一角酒,讨好道:娘,我什么都懂得,娘不用为我操心。

简老夫人嗤笑一声,道:你哄鬼去吧。

看你刚才那样子,八成想溜出去找人去。

我跟你说,你给我好好地待在这里,不要出去搞三捻四,以后好多着呢!——若是你今日出了什么茬子,别说我和你二哥会怎样,你还是想想你大哥会将你怎样吧!简飞怡摇了下唇,倔强地道:他能拿我怎样?……第一百零八章 反击 上至少,在你出嫁之前,是再也别想出门了。

还有,你今儿要是有个不妥,以后肯定嫁不了好婆家。

所以你的歪主意,趁早给我收起来!简老夫人俯身到简飞怡耳旁,低声却坚定地警告她。

声音还是如同以往一样轻柔,却带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偏执,让听惯了简老夫人声音的简飞怡,生生打了两个寒战,立时熄了偷遛出去的心思,老老实实地跪坐在简老夫人身旁,给她佐酒夹菜。

简老夫人斜眼看见简飞怡的样儿,微微笑了一下,媚态横生,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在安郡王府的花圃里,也见到几个以前熟悉的公侯夫人,便带了自己的婆母宁远侯太夫人,和第一次出门应酬的小姑子楚中玉,过来跟人攀谈。

楚中玉今日穿着一袭鸭蛋青三领窄袖襦裙,头上插着一支碧色的翡翠长簪。

她发色乌黑,肌肤雪白,那鸭蛋青的服饰,趁着头上碧色的簪子,愈发显得她姿容绝世。

今日来的这么多高门贵女,论容貌,楚中玉绝对是花中翘楚了。

宁远侯太夫人眼看这个一向躲着不见人的庶女,今日居然艳冠群芳,想起她的生母,心里又有些泛酸。

裴舒芬知道太夫人又犯了糊涂,赶紧岔开话题,对身旁那位正对楚中玉赞不绝口的伯爵夫人道:张夫人过奖了。

我家小妹面皮薄,又是第一次出来走动,还望夫人多多提携照应呢。

旁边另一位夫人觑着眼瞅了瞅楚中玉身上的衣裳首饰,抬手指着不远处那架杜若蘅芜,笑着道:看见那株杜若蘅芜旁边,穿天水碧衫子的姑娘了没有?还有那位姑娘头上的绿翡头面,啧啧,没有个万把金,是拿不出来这身打扮的。

说得正是同宋良玉站在一起说笑的左督察御史贺思平的嫡长女贺宁馨。

张伯爵夫人也定睛打量了一番,见那罕见的杜若蘅芜青翠欲滴,居然盖不过那天水碧衫子上的隐隐光华,眯了眼睛艳羡道:光那天水碧的衣料就得两万金,还要排队等上十数年才能拿到手。

——万把金,恐怕只够付绣娘的手工银子吧?还有她头上那绿翡头面,就更不是拿银子能买得着的。

这番话说得周围的人都纷纷往贺宁馨和宋良玉那边看了过去。

许夫人虽站在一旁同别人说着话,眼角却一直看着贺宁馨这边,唯恐她有个闪失。

对面一群贵妇突然止了说话声,齐齐往贺宁馨这边看过来,许夫人嘴角微翘,心头十分得意。

贺宁馨跟宋良玉说了一会儿话,霎时觉得如芒刺在背,不经意地抬头往对面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对面一群夫人小姐,正直了眼睛往这边看过来。

贺宁馨眉头轻蹙。

她最不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可是许夫人就跟孩子似的,在这件事上格外执拗,非要向众人展示自己也有个才貌双全的好女儿,就像是有了好玩具,忍不住要向同辈小朋友炫耀的小孩子一样。

贺宁馨只好依了她,如今也只好忍着。

良玉,你大姐怎么还没有过来?贺宁馨推了推宋良玉,想找机会离了花圃。

宋良玉丝毫没有觉得异样,探着头往花圃的门口看了看,道:我去找管花圃的婆子问一问,看看大姐什么时候能过来。

——你可是有不适?若是身子不舒服,我可以……以为贺宁馨是不耐久站。

贺宁馨忙打断她的话,笑着道:我没有那么娇气,只是纳闷王妃那里不知怎样了。

她们出来的时候,长公主和宁远侯夫人一起进去的。

后来只见到宁远侯夫人先过来了,倒是没有看见长公主。

宋良玉携了贺宁馨的手,往花圃的大门前走去。

对面一直盯着贺宁馨看的贵妇们才收回了目光。

裴舒芬抬眼看见穿着天水碧衫子的姑娘,正是上次在她的及笄礼上故意捣乱的贺大姑娘,微微一怔。

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号称两袖清风,他的嫡亲闺女一身衣衫首饰,就是几万金,真是令人费解。

裴舒芬从一旁的条桌上拿起安郡王府放在那里的一把轻罗小扇,掩嘴轻笑。

她旁边的张伯爵夫人却是很了解贺御史家里的情形,闻言忙道:宁远侯夫人有所不知。

贺御史两袖清风,是先帝赞过的,今上也极为器重。

可做不得假的。

周围的夫人们也纷纷附和。

贺御史夫人许氏,在京城高门贵妇里人缘十分之好,愿意为她说话的人很多。

看见裴舒芬含着笑,不置可否的样子,张伯爵夫人抿嘴笑道:看来你是不了解贺家。

贺家如今过得不错,不是靠了贺御史,却是全仗了贺御史夫人许氏的陪嫁。

裴舒芬想起自己大姐裴舒凡的陪嫁,在京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了,可还是比不上这贺宁馨一身的装饰。

将手里的轻罗小扇往张伯爵夫人身上轻点两下,笑道:女人家的陪嫁能有多少?几万金怕也是所有的陪嫁了吧?——有人会把几万金的陪嫁都穿在身上吗?不等张伯爵夫人说话,旁边的另一位夫人已经插话道:宁远侯夫人,话不能这么说。

这贺大人的夫人出身东阳许氏,豪富是出了名的。

听说京城里的两处最大海盐铺子燕阁和海阁,就是许夫人的陪嫁铺子。

——不说别的,光这两处海盐铺子,就知道许夫人唯一的嫡亲闺女,穿一身天水碧,实在不算什么。

这一身衣料,估计是贺大姑娘刚出生的时候,许夫人就去预定了的。

不然等上十几年,等到年纪老大了,再穿也没什么意思了。

旁边有一位姑娘看得出神,对许夫人疼爱女儿的心思十分羡慕。

裴舒芬微笑着的脸上有些僵硬,却没有再言语。

流转的眼波往大门处飘去,看见贺宁馨同另一位英姿飒爽的姑娘一起在门口站住了脚。

紧接着,听见有人进来通传,扬声道:长公主到!安郡王妃到!花圃里的人纷纷拜倒,迎接长公主和安郡王妃的大驾。

安郡王妃微笑着看向长公主,长公主笑着点头,对花圃里面的人道:都起来吧。

今日本宫是来参加花会的,大家不用拘束,自便吧。

花圃里的人谢过长公主和安郡王妃,纷纷起身,回到各自的条桌旁。

安郡王妃携着长公主走到中间最大的条桌旁,跪坐下来,对身旁伺候的人道:王爷带着仕子们也快过来了,把碧纱屏障放下来吧。

那人应了,对着花圃一角拍了拍手。

对面传来几声击掌的声音,似乎在应和这边的拍手声。

又过了一会儿,从玻璃顶棚的横梁处,缓缓落下一层碧色轻纱,将花圃一分为二,隔了开来。

女眷们的条桌都在碧纱这边的位置,另一边,便是安郡王要带着仕子过来饮酒赏花作赋的位置。

在座的许多女眷也不是头一次参加安郡王府的花会,对这一套程序心知肚明。

又过了一会儿,安郡王带着一众仕子们到了,隔着碧纱屏障,对这边的女眷行了礼。

这边的女眷在长公主和安郡王妃的带领下,还礼不迭。

楚中玉坐在裴舒芬身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碧纱屏障对面的安郡王。

虽然隔着一层轻纱看得不甚分明,却更显得他样貌出众。

楚中玉不知不觉红了脸。

作为庶女,还是不受嫡母待见的庶女,楚中玉从来没有期盼过会有什么好的亲事能落到她头上。

只要不做妾,她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在侯府的时候,大嫂跟她说,楚家有意让她去给安郡王做侧妃,她还别扭过。

——侧妃的名头虽然好听,不还是妾?大嫂当时笑着说,让她别急着拒绝,等见了安郡王的面再说。

今日她才知道,大嫂说得是什么意思。

——安郡王生得这样好,还这样年轻,诺大的王府里,只有王妃一个人,真是个专一重情的好男人。

楚中玉又斜瞥了一眼上首的安郡王妃,只见她坐在长公主旁边,正偏了头,跟人说话。

安郡王妃本来就生得相貌平平,还坐在美艳的长公主身边,更显得貌不惊人。

有这样的王妃,自己的胜算应该更大一些吧?——楚中玉突然对这桩亲事不再抗拒。

裴舒芬端庄地坐在楚中玉和太夫人中间,当作没有看见楚中玉两眼斜飞的样子,手中取了银箸,一会儿给楚中玉夹菜,一会儿给太夫人斟酒,忙个不停。

长公主坐在安郡王妃身边,也忍不住往那边的仕子看过去。

她今年都十六了,试探了几次,皇兄斗没有给她赐婚的心思,她才着了急,跟皇后套起近乎来。

若不是自己的亲事没有着落,她才不会过来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话。

——如今看来,若是跟安郡王妃交好,以安郡王府在仕子中的声望,似乎也能帮她寻一门不错的亲事?安郡王妃将长公主的行止看在眼里,也不点破,从一边的水晶果盘里拿了一串西域大葡萄过来,放在长公主面前的小碟子里,笑道:夷陵公主尝尝我们果圃里的鲜果。

这是我们的人从西域带回来的种子种的,我尝着味道还不错。

长公主回过神,谢了安郡王妃,拿起葡萄吃起来。

酒过三巡,对面有些仕子纷纷起身,去花圃里折了花,托花圃里伺候的侍女往女眷这边送了过来。

裴舒芬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道:娘,这些人可是看中了谁,就送花过来?看起来跟她前世里那些配对游戏一样,真是有意思。

宁远侯太夫人却嗤笑一声,道:你说什么呢?当这里是青楼花街?还送花点客呢?裴舒芬脸一红,讪讪地不再言语。

她们旁边桌上的夫人笑着过来道:宁远侯夫人是第一次参加这安郡王府的花会吧?——不知者不为罪。

这些花,是给今日花会里定了亲的姑娘们的。

是在告诉别的仕子,这些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也是提醒的意思。

说话间,裴舒芬看见一个侍女手里捧着一株海碗大的白茶花,往贺宁馨那边桌上送了过去。

贺宁馨含笑起身,将那花簪在手腕上,十分趣致。

只见她又探身对着碧纱屏障对面一个高大男子躬了躬身,像是在打招呼的样子。

裴舒芬的眼睛忍不住绕着贺宁馨转,也看见了对面的那个男子。

见他生得极为高大,从侧面看过去,脸上五官如刀劈斧凿一般,十分深邃,比安郡王的俊美不遑多让,也极为打眼。

第一百零九章 反击 中那位是贺大姑娘的未婚夫?裴舒芬凑到一旁的张伯爵夫人身边问道。

张伯爵夫人回头瞟了一眼,点头道:正是。

镇国公简飞扬同贺家的这门亲事,满京城都晓得呢。

我们都以为两年前简家复爵回京的时候,他们就该成亲了。

谁知贺大姑娘又病了,镇国公又等了她两年,如今喜事是近了。

确是近了。

我们家前几日还收到喜贴了。

今年九月,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结婚生孩子,是妇人间最爱谈论的话题。

说起镇国公简家和左督察御史贺家的这门亲事,真是一波三折。

众人私下里谈论起来,觉得就跟折子戏一样波澜起伏,惊心动魄。

裴舒芬不动声色地在旁摇着轻罗小扇,定神听着这些夫人讲古。

那镇国公这么大岁数了,真的连个房里人都没有?裴舒芬听了半天,有些好奇。

没有,真的没有。

旁边的人很肯定地回答,好象她是镇国公府上的管事嬷嬷一样,十分肯定的样子,倒是惹得大家取笑了一回。

裴舒芬跟着笑了,轻言细语地点头道:家里头肯定是没人,这我信了。

不过外头吗……看着大家,做出一幅你懂得的样子。

凑在一起闲话的这几个妇人都是成了婚的,也没有那么多避讳。

听见裴舒芬意有所指,俱掩袖笑道:能够想着不把人带到家里来咯应人,就是极好的男人了。

宁远侯夫人莫因为宁远侯,就……想起宁远侯妻妾之多,这宁远侯夫人肯定是巴不得别人家也都妻妾成群的。

各位夫人交换了个尽在不言中的眼神,看着裴舒芬,笑得意味深长。

裴舒芬被众人有些嘲笑和怜悯的眼光看得心头怒起,却不得发作,只好在心底里转了几转,轻声道:男人家管不住自己,也是常事。

不过是在家里多收几个人,好歹都是眼皮子底下,好打理。

若是在外面收了人,反而多些是非。

女人家过于善妒,让男人退而求其次,去花街柳巷留连,染了脏病回来,吃亏的还是女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还是宁愿把人抬进来,好过在外面收人。

旁边有两个夫人听了裴舒芬的话,心头一动,对望一眼,笑着道:宁远侯夫人高见,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赶紧离了这里,回自己的条桌旁去了。

——这宁远侯夫人看着温温柔柔,可真是不容小觑……另外几个比较厚道,听不出弦外之音的夫人在一旁附和道:宁远侯夫人这话说得实在。

有时候,也是不得不为啊。

裴舒芬淡淡一笑,往刚才先走了的两位夫人那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不再跟剩下的几个人罗嗦,也回自己的条桌旁去了。

花会进行到一半,楚中玉以一首大嫂裴舒芬给她捉刀的长短句《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从中笑,拔了女眷的头筹。

到会的仕子对此长短句惊为神作,又见楚中玉生得国色天香,乃是真正难得的才貌双全,越发引起了仕子们豪壮的诗情。

一时宁远侯府众人面前的条桌上,堆满了对面仕子送来的诗作,请求楚二姑娘品评一二。

安郡王和王妃看了楚中玉的诗作,也都赞不绝口。

这一次的问香花主,非楚中玉莫属了。

而今年的名花,也肯定是腊梅了。

许夫人心思动得快,立时想到大觉寺观音法堂后面的腊梅院,那里可是有全国最珍稀的腊梅树种。

从明日起,肯定要挤破头了。

如今已是三月三,腊梅都快谢了,不早些动手,到时候连渣子都不剩……回秋,你赶紧回去,跟珍胧馆的大掌柜说一声,让他立即去大觉寺,拿着我的帖子,找方丈,将大觉寺观音法堂后面腊梅院里所有的腊梅花都买下来。

——有多少,买多少。

将腊梅花瓣收了,给调香房送去提取腊梅香精。

记得要快……许夫人声音压得很低,说得又快,谨防别人听了去。

回秋常年跟着许夫人,自然晓得她都说了些什么。

珍胧馆是许夫人诸多铺子里面的一个香料铺子,平时也做女人生意,有各色香袋、香饼、香巾、香扇出售,走得是上层路线,件件价比黄金,俱是精品。

等许夫人交待完,回秋已经完全明白了,笑着给许夫人行礼道:夫人放心,奴婢理会得。

每年安郡王府的花会,都会推出一位绝代佳人和一支倾城名花。

佳人也就罢了,那名花可不得了,可不是只让人赏玩的。

安郡王府每点出一种名花,当年同那种名花有关的东西都会大卖。

整个大齐朝的仕女贵妇,一到三月三,全盯着安郡王府,就为了知道今年流行的是什么样的首饰,什么样的花样,还有什么样的香味儿。

不知道的人,会被人笑话土老帽儿,都不好意思出来跟人走动。

同时与之相关的各个银楼金铺和首饰作坊,以及各色裁缝铺子,香料铺子,都会闻风而动,趁机赚一笔。

往年许夫人没有来过花会,等听到消息的时候,往往都迟了一步。

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先机,而对许夫人来说,是从来不肯跟在人后面拾人牙慧的。

——失了先机的生意,不做也罢。

这一次,许夫人要确保从明日开始,京城里最高档的腊梅香,都来自许氏的珍胧馆。

许夫人这边谈笑间,已经给许氏的铺子定下一盘大生意。

贺宁馨坐在一旁,对许夫人暗暗叹服,轻轻偎过去,对许夫人道:娘懂得这么多,可不可以教教女儿?许夫人喜出望外。

她以前苦口婆心地劝了贺宁馨多次,想教她些做生意的门道,可是贺宁馨嫌弃她太过铜臭,根本就不想学。

如今却主动过来要求跟着她历练,自己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这些生意,以后都是要留给你的。

你若是不想学,我可愁也愁死了。

许夫人笑着揽了贺宁馨在怀里,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发。

贺宁馨抿嘴笑了笑,对许夫人道:娘也分一半的铺子给大哥和兴儿吧。

贺宁馨的大哥贺宁启,如今在家里苦读,准备会试。

贺宁启有个八岁大的儿子贺兴元,也早早地启了蒙,进了学。

许夫人想起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道:你大嫂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你大哥将来是要做官的,铺子给了他也是白费。

你若是有心,好好打理这些铺子,给你大哥家分红就是了。

贺宁馨以前学得是经史子集,对商贾之事,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如今换了一种身份,重新活过,突然对商贾之事也有了兴趣。

宋良玉坐在上首安郡王妃和长公主后面的条桌上,在上面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扭股糖一样地转来转去。

安郡王妃心里有事,看日头差不多了,便对身旁的侍女吩咐了一声,让她去跟王爷通个气,今日的花会,就到此为止吧。

侍女过去那边传了话,安郡王果然点头允了,对着那边拿着自己的诗作窜来窜去的仕子说了几句话,对面的人便都回到了自己的条桌旁。

安郡王妃对着那边含笑点头,侧身问了长公主几句。

长公主脸上一红,倒也应了下来。

往日里点花主,定名花,都是由安郡王妃出头。

今日因为长公主在座,便让长公主坐了主人席,代安郡王妃给皇后娘娘和宁远侯的庶妹楚中玉,送了一顶金刚石发冠。

今日的名花,不出众人意料,果然点了腊梅。

楚中玉见不是安郡王妃给她加冠,安郡王也无丝毫表示,心里头微微有些失望。

低头谢了长公主,文文静静地回到自己的条桌旁坐下了。

宋良玉觑了个空子,偷偷地摸到贺家的条桌旁,在贺宁馨背后轻拍了两下,低声道:我大姐好象很不开心的样子,我有些担心她。

贺宁馨留神看了安郡王妃一眼,见她举止如常,温文尔雅,完全看不出不开心的样子。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看你大姐还好。

贺宁馨回头安慰宋良玉。

宋良玉有些着急,在后面拉了贺宁馨的手直打晃:你不晓得。

我大姐越是心里有事,越是面上平静。

我是她亲妹妹,对她再熟悉不过了。

贺宁馨笑着拉了宋良玉坐到条桌旁,道:你先歇歇,别着急。

等花会散了,你再找你大姐问个仔细。

若是真有难事,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宋良玉此时别无他法,闷闷地坐到贺宁馨身旁,一杯接一杯的给自己斟酒喝。

贺宁馨晓得那不过是果酒,甜丝丝地,并不醉人,也不甚在意。

安郡王妃在上首看见宋良玉在贺家这边左一杯右一杯地喝起酒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亲自走了过来,和许夫人说了几句话,又赏给贺宁馨一支羊脂玉镯子,才让人扶了已经有几分醉意的宋良玉回去醒酒去了。

贺宁馨未料到宋良玉完全没有酒量,连这样的果酒都让她醉了,越发觉得好笑。

此时天色不早,王府的管事嬷嬷出来让大家去王府的偏厅用晚饭。

花会上的人便三三两两散了去。

先前许夫人见简老夫人带着简飞怡进来,也忙带着贺宁馨过来跟她们问安叙话。

只是简老夫人一直淡淡地,简飞怡又心不在焉,不想理人的样子。

许夫人也是有气性的人,见状便告辞回到自己的条桌旁,不再搭理简老夫人。

而简老夫人本来已经起了心要远着贺家的人,却偶尔听到了那些夫人说起天水碧和极品绿翡头面,那双眼睛就再也没能离了贺宁馨头上身上。

等看到安郡王妃也对贺家的人青睐有加,简老夫人再有一腔心思,也在心里重新掂量了十七八个来回。

第一百一十章 反击 下一更送到。

二更粉红加更下午两点。

三更晚上八点。

简飞怡从头到尾,不过是在花会上做了路人,看了别人的一场戏而已,心里一直闷闷的。

宁远侯府的人从她们身旁走过的时候,简飞怡耳朵尖,听见宁远侯夫人正对今日做了花主的楚二姑娘低笑道:妹妹今日大展奇才,王爷一定印象深刻,说不定等我们到家,王爷已经遣官媒已经上门了……又听见楚二姑娘细声细气的声音:大嫂话莫要说得太满……小妹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心思……简飞怡听得心头火起,在后面拉了简老夫人的衣襟问:娘,大哥不是跟安郡王交好?——看来人家也没把他当回事啊!今天的风头,都被宁远侯府的楚二姑娘和贺家的大姑娘给抢去了。

她们简家人今天坐在这里,从头到尾也就许夫人带着贺大姑娘过来打了声招呼,连安郡王妃都没有专程过来跟她们说过话。

相反只是跟她们沾了姻亲关系的贺大姑娘,却得了安郡王妃赏的一支羊脂玉镯。

看见那只镯子,还有贺宁馨那套绿翡头面,简飞怡觉得自己妆匣子里的首饰可以全拿去捣碎了填沟渠去了。

简老夫人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跟安郡王交好?!往自己脸上贴金谁不会?——也就你是个棒槌,还当了真了。

简飞怡被简老夫人抢白了几句,有些讪讪地。

眼看花圃里的人都散了,简飞怡忙扶起简老夫人,跟在宁远侯府一群人后面走出去。

贺家有什么值得得瑟的?——王妃迟早会明白她看错了人。

家有淫奔之女,这贺家的家风,能好到哪里去?贺家的大姑娘,又能比二姑娘强多少?……简飞怡今日一肚子气,在后面嘟嘟囔囔,十分不平。

简老夫人忙呵斥她道:胡说什么呢?人嫁都嫁了,哪有什么‘淫奔’?!最后两个字,居然奇迹般地抬高了声音。

走在前面的宁远侯夫人裴舒芬闻言回头看了简老夫人一眼。

简老夫人双眼眯了一下,一股笑意从嘴角一直延伸到眼底。

贺宁馨跟着许夫人在安郡王府略用了些晚饭,便告辞出府。

贺家的马车来得时候停在安郡王府的车马院里。

现在贺家人要回家了,早有婆子过来将车赶到安郡王府门前的一块空地上。

那里三三两两停了一些车马和轿子,各家的下人都东一圈,西一圈,各自围在一起,拢着袖子,说得唾液横飞。

许夫人扶着回冬的手先上了马车。

贺宁馨站在后头,等许夫人上了车,便扶着一旁丫鬟的手,也登上了车。

回到贺家,贺宁馨见许夫人很有些疲倦的样子,想起自己须弥福地里的上好药草,偷偷进去拿了些出来,用自己改良的药方,给许夫人煎了碗醒神汤,服侍许夫人喝了睡下。

第二天,许夫人醒来,发现身子舒服了许多,精神头也健旺起来,对贺宁馨的醒神汤赞不绝口,问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贺宁馨推说是在一本医书上看来的。

那医书上确有这种药方,只不过药量和药材被贺宁馨偷换了,效果当然不同凡响。

以前的贺宁馨就喜爱看杂书,许夫人也就信了,不再深究。

安郡王府里,近来却颇有些不顺。

皇后自从托了长公主传话之后,又宣了安郡王妃进宫两次。

每次都让楚中玉在旁陪着,当着安郡王妃的面,从不着边际的暗示,到不轻不重的敲打,到后来恨不得要直言不讳让她把人领回去了。

安郡王妃陪着皇后绕了几天圈子,觉得实在有些抗不住了,终于恹恹地回了娘家辉国公府。

辉国公的夫人听了嫡长女的哭诉,也没有别的法子。

安郡王府地位虽然特殊,可是却不能跟皇室作对。

皇后现在是先礼后兵,若是直接下了谕旨,到时候,不同意也得同意。

安郡王知道王妃最近心情不好,可是他也没法跟她打包票。

——安郡王府,到底是臣子。

是臣子,就不能太僭越。

他们安郡王府执掌的缇骑,数百年来,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想削弱安郡王府的皇帝。

只是幸亏当年开国皇帝范绘则定下了铁律,言明宫禁和安郡王府共立共存,互为肱骨,各安其位,才能保大齐朝的万世基业。

每一任新任的皇帝和安郡王,都要去宗庙歃血盟誓,有生二心者,天打雷劈,宗庙覆灭,断子绝孙。

如此毒誓,才让安郡王府顺利传承了数百年。

如今这个宏宣帝,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过的,心思更难测。

安郡王手里的缇骑,不能用到宫里面,就如同宫里的人,不能插手缇骑一样。

两方既有一定的制衡关系,又有严格的上下尊卑关系。

这种事情,若是皇后想用来对付别的人,安郡王有一百种手段可以让皇后哑巴吃黄连。

可是这是针对他们安郡王府,更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圣上的默许,所以他什么都做不了。

若是他暗地里有所举动,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就戴上来了。

再说,安郡王府数百年来,也有过皇帝皇后赐侧妃的先例的。

楚皇后此举,也不算违例。

这样下来,连辉国公府宋家最近都阴云密布。

辉国公嫡幼女宋良玉是个直爽的性子,受不了这种阴郁的气氛,跑到贺家去跟贺宁馨诉苦。

贺宁馨领着宋良玉一起歪在自己暖阁里的暖炕上,拿了各样吃食点心,泡了新鲜茶水,当她是闺蜜一样招待。

宋良玉吃了几样点心,居然还是愁眉苦脸的。

贺宁馨推了推她的肩膀,笑道:这样好吃的东西都不能让你释怀,说吧,到底是怎么啦?宋良玉放下勺子,拿一旁小碟子里盛的雪白小毛巾擦了擦嘴,缩了两腿盘上炕,又将贺宁馨炕上的一个细棉布抱枕抱在怀里,靠在了墙上,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贺宁馨也放下勺子,侧身看着宋良玉,催她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你说说看,有些什么事儿,能让我们宋七姑娘唉声叹气?宋良玉在宋家排行第七,在家里人都叫她七姑娘。

宋良玉斜睨着贺宁馨道:想不到你也是个淘气的,也会说风凉话了?贺宁馨但笑不语。

宋良玉终于开了口:其实不是我的事,还是我大姐的事。

就是上次在王府里面,皇后娘娘提的事儿。

说着,宋良玉将之后发生的事情对贺宁馨一股脑儿都说了。

末了,宋良玉感叹道:你说这皇后娘娘都安得什么心?怎么就见不得人家夫妻和睦?非要往人家夫妻间塞人?贺宁馨啼笑皆非,指了宋良玉道:你说话也注意些。

皇后娘娘长、皇后娘娘短的,在我这里也就罢了。

若是在外面这样说,被有心人告到宫里面,也是一场闲气。

她在上,我们在下,不能这样硬碰硬的。

宋良玉拿手掩了口,懊恼地道:多谢贺姐姐提醒,以后再不敢了。

贺宁馨忙安抚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以后多注意些就是了。

又对宋良玉解释道:侧妃不过是个名头,到底不能跟正妃相提并论。

若是实在推不过,也只有接进来,远远地放着了。

宋良玉眼睛一瞪,对贺宁馨做了个拿刀抹脖子的手势,道:她休想!我大姐性子和软,楚家的二姑娘又是个有七窍玲珑心思,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这种女人进了府,岂是好相与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贺宁馨想跟宋良玉说,这种事,决定权其实在男人身上。

只要男人没有心思,别的女人再是才高八斗,绝色倾城,也翻不起风浪。

不过宋良玉到底是个未嫁的姑娘,自己这一辈子,也还没有嫁人,不好意思跟宋良玉对男人评头论足,便岔开话题,问道:皇后娘娘为何突然要给安郡王府弄个侧妃进去?知道源头,才好封堵。

宋良玉摇摇头,道:不晓得。

也许他们家女儿大了,找不到婆家,所以看上了安郡王府的富贵吧。

又撇撇嘴:谁不知道安郡王府在大齐朝地位超然。

跟安郡王府攀上关系,皇后的几个皇子,就大事已定了。

贺宁馨听了,心里一动,疑惑地问道:皇贵妃两年前不是生了一个女儿?皇贵妃没有儿子,皇后还有什么要争的?宋良玉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明白皇后怎么突然要拉拢安郡王府了。

从炕上挪过来,把头凑在贺宁馨耳边,低声道:我听我爹娘昨儿晚上偷偷说,皇贵妃好似又有身孕了。

贺宁馨大吃一惊:皇贵妃今年年岁不小了吧?三十岁了。

还能有孕,圣上对皇贵妃的情分,真是不一般。

宋良玉倒是有几分欣赏的口气。

宋家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拿不准皇后想赐婚的主意,到底是皇后娘娘自个儿的,还是圣上默许的,所以不敢贸贸然闹到御前,只在家里自己琢磨。

这下连贺宁馨也有些赞叹,道:圣上真是长情的人。

对皇贵妃倒是不离不弃。

又问道:那宫里还有没有别的妃嫔有孕的?宋良玉诧异道:你是才来的吧?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宫里只有皇后和皇贵妃两位后妃,哪里来的别人?贺宁馨更惊讶。

宏宣帝登位五年,除了皇后之外,也就是四年前以皇后的仪仗迎了皇贵妃入宫。

难道这以后,再也没有添新人?!昭仪、婕妤、才人、选侍,一个都没有?宋良玉肯定地答道:都没有。

如今宫里除了宫女内侍,就是皇后和皇贵妃。

皇后自己早就生有三子一女,现在皇贵妃也快赶上来了,两年前生了一女,现在第二胎,不晓得是男是女。

贺宁馨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主意,对宋良玉笑道:良玉,你真是你大姐的福将。

你回去跟你大姐说,别担心,我们有法子了。

真的?!宋良玉大喜过望。

贺宁馨说话行事,给人一种十分稳妥,值得信赖的感觉。

似乎万事到了她手里,都能化繁就简,药到病除。

贺宁馨拉了宋良玉在身边,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回去找你大姐,让她装病。

再让安郡王带你大姐,还有小世子,先出城去庄子上避一阵子,就说要养病,不能见人,这样可以先拖一段时间。

我在这里,会找人给圣上上折子,给皇后娘娘找些事做。

兵法有云,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

围魏救赵,足以让皇后那一方自乱阵脚。

什么事?宋良玉十分好奇,不听完就不肯走。

贺宁馨笑着在炕桌上蘸着茶水写了两个字——选秀。

给圣上选秀,充实后宫,是皇后娘娘的职权之一。

皇后娘娘消极怠工,让圣上的后宫空虚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被臣下弹劾弹劾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选秀 上 (粉红+)※二更粉红加更送到。

三更晚上八点。

宋良玉看了这两个字,若有所悟:你是说,给圣上选妃嫔?贺宁馨摸了摸宋良玉的头,亲切地道:孺子可教。

一幅大姐姐的口气。

宋良玉居然不以为忤,看着贺宁馨拍手笑道:我就知道贺姐姐肯定有法子。

看来我这趟是来着了。

连忙起身下了炕,去贺宁馨屋里的大穿衣镜前整了整有些歪斜的襦裙。

宋良玉一边照着镜子,一边想着皇后娘娘给别人塞人不成,反被别人塞了一宫殿的美人进来,笑得合不拢嘴,回身对贺宁馨道:我说你是个促狭鬼,真是没有说错。

这不是让皇后娘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么?——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正大光明,一点都不像他们楚家人,就晓得鬼鬼祟祟在背后捣鬼。

贺宁馨抿着嘴笑。

选秀可不是塞女人进宫这样简单的事情,不过这其中的关键,就没必要让宋良玉知道了。

宋良玉披上大氅,对贺宁馨福了一福,道:大恩不言谢。

我回去跟我爹娘说说,让我们家去找人上折子。

你们家就无谓卷进来了。

宋良玉知道这事儿牵扯太大,而贺家又跟他们家素昧平生。

就算她跟贺宁馨有交情,也是她主动贴上来的,可不能让贺家担这个风险。

贺宁馨却拦住她道:这事儿,你们家不能提,安郡王府也不能提,甚至我们家和镇国公家都不能提。

知道镇国公同安郡王交好,贺宁馨顺便把镇国公府也提了一句。

啊?!宋良玉头疼了,谁都不能提?那谁上折子啊?要成事,上折子的人身份一定要非同一般才行。

贺宁馨胸有成竹地道:放心,我已经想好人选了。

你记得回去一定要跟你爹娘,还有你大姐说清楚。

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这个时候,他们要以静制动才是。

他们略有动作,就会被宁远侯府抓住小辫子,说他们是心怀怨愤,故意跟皇后娘娘作对。

所以这件事,一定要把相关的这几方摘干净。

想了想,贺宁馨觉得跟宋良玉解释不清楚,怕她跟人多说误事,立时改了主意,道:算了,你还是先跟你王爷姐夫说,他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做。

——别人就先放一放。

宋良玉迷迷糊糊地点点头,似懂非懂地道:我都听你的。

我这就去安郡王府,只跟王爷说,然后回家等着看戏。

哟,贺宁馨笑得弯了腰,道:说得好!——咱们就等着看戏吧。

选秀呢,实在是一出好戏,得看上大半年吧。

送走宋良玉,贺宁馨直接去了外院的书房,求见爹爹贺大老爷。

贺大老爷刚下朝回来,在自己书房里跟许夫人诗词唱和,又拿着宁远侯府楚二姑娘在花会上写得长短句仔细推敲,对此神作击节赞赏。

——楚中玉这一次是真正诗名大振,无数人慕名到宁远侯府求诗问赋。

楚二姑娘据说见求诗的人太多,很是懊恼,对外宣称女子当以女红贞静为重,诗词歌赋乃是小节,便宣布封笔,从此不再吟诗作赋。

那首《卜算子.咏梅》的长短句,就真正成了绝响。

如此有才华又低调的绝代佳人,更是难得。

一时提亲的媒人踩断了宁远侯府的门槛。

贺大老爷在朝堂上,近日来也多听大家谈论此事。

今日回来同夫人对谈,虽然觉得那长短句很妙,但是是否出于楚中玉之手,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

这边听说贺宁馨过来要见贺大老爷,贺大老爷同许夫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纳闷。

——外院的书房,贺宁馨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过来。

快让馨儿进来。

许夫人顾不了这么多,对外面的书童吩咐道。

贺宁馨谢了书童,进了贺大老爷的书房,看见许夫人赫然在座,贺宁馨抿嘴笑道:打扰爹和娘了,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还对着许夫人眨了眨眼睛。

许夫人微赧,招手让贺宁馨过去,拖着她坐在身旁,怜惜道: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在疼爱孩子的父母眼里,儿女再大,都永远记得他们还是婴儿时候可爱趣致的模样儿。

贺宁馨有些尴尬。

平日里许夫人对她当小孩子一样疼哄,她也半推半就地依了她。

今日她要来跟贺大老爷说正经事,这样的口气,谁还会把她的话当回事呢?贺大老爷在一旁看见贺宁馨的样子,心里有些诧异,随手指了许夫人对面的椅子道:过去坐吧。

又对许夫人道:馨儿来我的书房,定是有要事的。

你就不要打岔了。

许夫人仔细看贺宁馨的神情,果然有些不自然的样子,不由心下暗悔,觉得自己也是太过了。

馨儿怎么说,也有十八岁了,今年九月就要出嫁,自己再把她当小孩子哄,就是自己这个当娘的误了她。

想起当年贺宁馨宁愿贴着二房的二太太李氏,也不愿意跟自己亲近,自己是不是早就应该改变态度,把她当作大人一样对待呢?想到这里,许夫人起身对贺大老爷和贺宁馨道:你们聊,我出去看看今日的晚饭准备得如何了。

又问贺宁馨:宋七姑娘可是要留下来用晚饭?贺宁馨跟着起身送许夫人出去,闻言马上答道:良玉回去了。

娘不用准备她的饭菜。

许夫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像平时一样伸出手,想拍一拍贺宁馨的小脸。

猛然间又想起自己不该这样对她像小孩子一样,讪讪地缩回了手。

贺宁馨笑着握了许夫人的手,挽了她的胳膊,送她出了外书房。

回到书房里,贺宁馨看见贺大老爷一个人站在窗前,像是一直在从窗口看着她们母女俩。

馨儿,你娘疼你跟眼珠子似的,比对你大哥上心多了。

你……贺大老爷将许夫人刚才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对妻子的战战兢兢十分心疼。

贺宁馨一心想着上折子的事儿,闻言忙道:爹莫担心,女儿没有怪娘的意思。

今日确实有要事,要跟爹爹商谈。

贺大老爷放了心,回到书桌前坐下,示意贺宁馨坐到自己书桌前的圈椅上,温和地问道:有什么事要跟爹说?贺宁馨是女儿,一向有事都是找她娘许夫人。

贺大老爷有些好奇,贺宁馨有什么事,不找许夫人,要专门找自己说话?贺宁馨走到贺大老爷的书桌前坐下,定了定神,将宋良玉今日的来意,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

家长里短地说八卦,贺宁馨可能不在行。

可是这等涉及到朝堂江山社稷的博弈,确是贺宁馨最感兴趣,也最擅长的。

所以从她口里说出来,比宋良玉要多几分条理,也多了几分背景的补充。

贺大老爷本来含笑听着贺宁馨说话,听着听着,脸色却严肃起来。

等贺宁馨说完一席话,贺大老爷起身在书房中间开阔的地方来回走了几步。

书房的门大开着,周围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只有院子门口两个守门的书童在那里闲坐聊天。

隔得这样远,从书房里看过去,也只能看见他们在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选秀这件事,非同小可。

贺大老爷斟酌道,你要知道,一旦开选,就不是一家一户的事儿,而是牵扯到整个朝堂上下,大齐的江山社稷。

贺宁馨微笑着道:女儿自然晓得。

我们大齐,还是当年隆庆帝的时候选过秀。

自从庞贵妃进宫之后,大齐就再也没有正式选过秀。

庞贵妃入宫就盛宠,隆庆帝再也没有选过新人入宫。

后来庞贵妃的儿子做了皇帝,也就是早逝的嘉祥帝,庞贵妃担心拿捏不住从下面高官豪门里选进来的妃嫔,失了刚到手的大权,所以一应嘉祥帝的女人,都是庞贵妃从贫家小户挑来的姑娘。

只要貌美,不需有才干有家势。

就连庞家女儿,庞贵妃都不许再送进宫,实在是用心良苦。

这你都晓得?贺大老爷抬高了眉毛。

馨儿什么时候对朝堂之事这样关注了?贺宁馨早想好了应对,含笑解释道:那日从安郡王府的花会回来,女儿就惦记着这事,一心想帮帮良玉。

再说,安郡王府这么多年来,对娘的生意也照顾有加。

这次他们自己碍于身份,不好亲自出手,我们对他们尽些绵力,也是应该的。

——所以回来之后,女儿就去找大哥借了些朝廷的邸报看了。

贺宁馨前些日子确实是找大哥贺宁启借过朝廷的邸报,不过不是为了这件事……贺大老爷眉宇渐渐舒展开来,赞许地对贺宁馨道:接着说下去。

并没有指责她不务正业,身为女儿身,却妄图插手男人们的事。

看来贺大老爷,跟她以前的爹三朝首辅裴立省一样,都是明辨事理的人。

贺宁馨想到自己上辈子的爹爹裴立省,看着眼前这辈子的爹爹,心里突然一片温暖,柔声道:爹爹不怪罪女儿,女儿谢过爹爹。

起身对贺大老爷福了一福。

坐吧,坐吧。

我们嫡亲父女,不用这样见外。

贺大老爷忙起身站在一旁,搓着手,却不敢去碰贺宁馨一下子。

贺宁馨笑着起身坐下,贺大老爷也坐了下来。

只听贺宁馨又接着道:女儿虽然找大哥借了邸报看了,却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直到今日良玉过来,跟女儿说,皇贵妃似乎又有了身孕,女儿才灵机一动,想出这个主意。

在贺宁馨看来,选秀之事,应该也是宏宣帝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之后,就开始绸缪的。

当然不是宏宣帝贪花好色,而是他想收拾掌兵权的世家,必须要有一个突破口。

后宫里面,从来就不是女人的战争,而是这些女人背后家族的争斗。

脑子清醒的皇帝选女人,从来就不是给自己挑心上人,而是给自己的朝堂,自己的江山挑选后盾。

因为这些女人身后,便是错综复杂的朝堂。

后宫,就是朝堂政治的缩影。

出身微贱的布衣宫女一步登天的传说,从来不会在大齐朝的皇宫大内上演。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选秀 中※三更送到。

贺大老爷如今是左督察御史,负责监督百官,有弹劾上奏之权,算是言官之首。

可是后宫里面的事情,却不是他能插手的。

馨儿,你说得很有些道理。

可是你不是不晓得,为父是左督察御史,你让我弹劾别的官员,我没有二话。

可是上折让圣上选秀,对为父来说,似乎越俎代庖了些。

贺大老爷小心翼翼地给贺宁馨解释。

想不到女儿还有这样的政治直觉,贺大老爷觉得十分骄傲,就算女儿有些考虑不周,贺大老爷也认为是人之常情,不想对贺宁馨苛求太甚。

贺宁馨却笑了,对贺大老爷道:爹想哪里去了?这件事,就算爹有职权,也不能由我们出面来上这个折子。

贺大老爷更惊诧了:那你找我做什么?女儿有事不来求自己,贺大老爷心里又有些酸溜溜的。

贺宁馨拿过一张花笺,在上面写了一个人的名字,递到贺大老爷面前。

贺大老爷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写得,正是裴立省三个字。

三朝首辅裴立省?——那可是个老滑头。

再说,宁远侯府是他的姻亲,他可不会做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儿。

贺大老爷拿过花笺,翻来覆去的看。

好,女儿的字,写得就是好。

贺大老爷面上虽然一片平和,心里却乐开了花。

想着等明日上朝回来,就顺路去夫人的裱画店,将女儿写得这张花笺裱了起来,挂在自己的书房里屋的墙上,自己可以天天去观摩……贺大老爷一时心花怒放,浑忘了女儿写得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一个男人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裱起来挂在墙上,实在令人遐思啊……贺宁馨却没有等贺大老爷遐思完,从他手里取过花笺,道:女儿对三朝首辅裴立省这个人,仔细考较过。

从女儿借过来的邸报看起来,裴太傅这个人,和爹一样,都是十分的忠君为国。

顺便拍了一下贺大老爷的马屁。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贺大老爷嘴角不由越翘越高,含笑对贺宁馨道:你想让为父去裴立省那里说项,让他出面上这个折子?贺宁馨点头赞道:爹爹不愧是状元之才,果然一点就透。

——这件事,只有让裴太傅出面,是最合适的。

顿了顿,贺宁馨一面回想着自己前世的爹爹裴立省的为人,一边深思道:裴太傅和爹爹一样,都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

此次让圣上选秀,从浅处说,是让安郡王府承裴家一个人情。

从深里来说,是帮圣上铺路,让圣上能够尽量兵不血刃地拿下……贺宁馨霍然住嘴,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

宏宣帝想收揽军权的事儿,目下很多人还蒙在鼓里。

她不确定,贺大老爷是不是也赞同她的看法。

贺大老爷到底是伴圣多年的人,对圣上那点心思也早看出来了,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只管监察百官,圣上手下那么多能人,也不用自己事事奔在前面,显摆自己。

连闺中弱女都看出了圣上的心思。

看来此事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贺大老爷一手捻着美髯,微微笑起来。

贺宁馨尴尬地笑了笑,道:爹爹取笑了。

贺大老爷忙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不取笑, 不取笑。

——我女儿冰雪聪明,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谁敢取笑,让他来跟我单挑!一席话说得贺宁馨掩袖笑得一抖一抖的。

贺大老爷十分感慨。

这辈子,他还从来没有跟这个自己打小就疼爱的女儿这样融洽的交谈过。

就算她自落水醒来之后就有些奇怪又怎样呢?左不过是自己的女儿,这个自己是深知的,就是大觉寺的菩萨那里,都指明了的。

——自己不护着她,还有谁能护着她?爹爹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其实这件事就裴家而言,也不完全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爹爹想必知道,裴家的大少爷裴书仁,当年也是状元,在地方上历练过这么多年,回到京城,没有几天的功夫,就升了翰林院大学士。

圣上对裴家还是青睐有加的。

只是裴家跟宁远侯府结了亲家,到底让圣上有些忌讳。

裴家人若是出来弹劾皇后,请圣上重开选秀之门,势必能让向圣上表明,他们裴家,自始至终,忠于的都是圣上。

贺宁馨侃侃而谈,眉宇间有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自信。

贺大老爷看着自己的女儿,越发觉得骄傲起来,对贺宁馨点头道:这一层,为父刚才也想到了。

况且,裴家的嫡女两年前去世之后,圣上便亲旨让裴家将两个外孙接回裴家教养,已经是在宁远侯府脸上重重地打了一耳光了。

——若不是裴家又将庶女嫁了过去,裴书仁这会儿早进文渊阁了。

摇了摇头,贺大老爷眼里闪着戏噱的光芒,得意洋洋地道:裴立省精明滑头了一辈子,临老却下了招臭棋,真不知道他画蛇添足地把庶女嫁过去做什么?难道是贪图一品侯夫人的名头?可是圣上至今都将宁远侯请封继室的旨意留中不发呢。

听着贺大老爷说起宁远侯的原配,裴立省的嫡女裴舒凡,贺宁馨觉得十分不自在。

她低了头,看着手里的花笺上熟悉的字迹,下意识将那花笺在手里揉成了一团。

心下暗自警醒自己,得再练一种字体,免得将来有一天,让裴家的人看见,将她当妖怪拿了去……同贺大老爷说完话,父女俩一起去了后院吃晚饭。

如今的贺家只有大房一家人住在这里。

许夫人在饭厅上陪着贺老太太说着话,听说贺宁馨居然主动去寻贺大老爷说话,贺老太太脸上也笑成了一朵菊花,连声道:好!好!好!——他们父女俩,总算是圆过来了。

贺宁馨的大哥贺宁启坐在一旁笑看着贺老太太同许夫人说话,也很欣喜妹妹终于明白过来。

贺宁启的独子贺兴元看看许夫人,又看看贺老太太,嘴角微微翘起,很是高兴的样子。

贺宁启的妻子苏氏是个很文静的妇人,平时寡言少语,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万事不理。

不过如今因为贺宁馨要备嫁,许夫人日夜忙碌着嫁妆礼服婚庆事宜,外面还有自己的陪嫁铺子需要一一照管,实在忙不过来,便将家里的事交给苏氏照管。

贺家大房只有贺宁启一个嫡子,贺宁启也只有贺兴元一个嫡子。

苏氏作为贺家大房的嫡长媳,又是嫡长孙的亲娘,这贺家,迟早都是她的。

现下掌了权,差不多的人,早做起威福来了,独苏氏一步也不肯多走,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十分守礼。

待下人和气,对小姑子关怀备至,以前对她淡淡的婆母许夫人,现在也对她改了观,凡事都愿意提点她,又将内库的钥匙也给了她。

苏氏嫁进来也快十年了,到如今才真正在贺家后院站稳了脚跟。

幸亏苏氏素性恬静,不是个爱展才干,揽是非的性子,所以这么多年,如一抹影子一样生活在贺家后院里,却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

若是苏氏也是聪明外露的女子,遇到许夫人这样能干的婆母,很难相处融洽。

贺宁馨同贺大老爷一起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吃完晚饭,贺家的人等贺老太太回了耕读堂,也都各自散了。

第二天,贺大老爷下朝回家,专门拐去了裴家一趟,拜访了一直赋闲在家的裴立省裴太傅。

两人在裴家的后花园里散了散步,聊了聊天,贺大老爷便告辞回府了。

贺大老爷走了之后,裴立省在外书房里沉思良久,又找大儿子裴书仁过来商谈了一番。

两日之后,一封恭请圣上重开选秀的奏折便递到了宏宣帝的案头,立时便被宏宣帝发往礼部,让他们整出个具体条程上来,明显是赞同的语气。

范氏宗族的人闻讯,立刻上折弹劾楚皇后在其位不谋其政,致使后宫空虚,不为大齐的江山社稷着想。

楚皇后近日来正在懊恼安郡王如同泥鳅一样滑不溜手,还没等她下定决心去传旨赐妃,安郡王已经请了病假,带着王妃和世子一起去京城外的庄子上养病去了。

等圣上命内侍过来传旨申斥她的时候,楚皇后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听完整个传旨,楚皇后不由傻了眼。

她同圣上十年患难夫妻,早就习惯了一夫一妻的日子。

圣上后来接了以前的太子妃、现在的皇贵妃入宫,还让皇后心里咯应了好久,甚至跟圣上闹过别扭。

还是当时的大嫂裴舒凡看着不对劲,三番五次地劝她,不要跟圣上赌气,以免把圣上越发推到皇贵妃那边去了,皇后才忍了下来,同圣上重归于好。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皇宫大内,还会来第三个女人。

不,也许不是第三个,还有第四个,第五个,第无数个……第一百一十三章 选秀 下范氏皇族宗人府的管事嬷嬷领了旨,罚皇后跪了一天一夜的宗庙,向范氏列祖列宗请罪。

跪完宗庙,又让皇后赶紧着手给圣上选秀。

大齐朝范氏皇族选秀是宗族事务,自有成规。

按族规,新皇登基大婚的头年开始,便要首次选秀,其后每三年选一次,一直到皇帝年满六十为止。

六十之后,皇帝不得再选秀。

选秀之年,文官四品官以上,或者武将伯爵以上的勋贵家里,凡有年满十五,尚无婚约的嫡女,都属候选秀女。

若是不愿进宫,可到宗人府保备,半年内定好亲事就可以正式退选了。

有婚约尚未成亲的,若是愿意参选,也行,但需要办妥退婚手续,不得上哄下骗,欺瞒朝廷。

而且定过婚又退婚参选的,在宗人府也会有记录。

这样的姑娘进了宫,不会有大的不妥,不过是面子上不好看罢了。

另外,每一家里,只能有一个女儿入宫参选。

若是已经有女儿在后宫为后妃,便不再具备参选资格。

这一套繁复的选秀规则,是当年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语,一手给当时的开国皇帝范绘则定下来的。

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语,是开国皇帝范绘则的亲娘。

范绘则又是大孝子,唯母命是从,所以在范绘则的强力主导之下,被范氏宗族定为族规。

不过规矩是规矩,不遵守的皇帝也大有人在。

有过了六十还选秀的昌平帝,也有选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挑过女人的隆庆帝。

整个选秀人员的背景调查,按照范氏宗族的族规,由缇骑独立完成。

所以下面想动手脚的人,就要掂量一下,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可以瞒过无孔不入的缇骑,将不合条件的女子送选上去。

一旦查出,当欺君之罪论处,满门抄斩到不至于,但是满门打入贱籍是一定的。

大齐朝这么些年,富贵动人心,自以为聪明,动手脚的人不是没有。

不过无一例外都被缇骑查了出来,好几家勋贵,都因此被夺了爵,打入贱籍,几代都不得赎身。

而大齐朝自隆庆帝那年之后,再也没有选过秀。

大齐朝的高官勋贵们,刚刚才从五年前腥风血雨的宫廷政变里恢复过来,对现在的太平日子还过得心有余悸,就被这个突然发出的选秀的消息轰得晕头转脑,一时满城皆谈选秀。

朝廷很快就正式颁了政令,宣布了此次选秀的条程。

出乎意料的是,宏宣帝亲自拔高了选秀的条件。

以前是文官四品官以上,勋贵伯爵以上就可。

这次改成文官三品官以上,勋贵要侯爵以上的人家才够资格参选。

大齐朝的官阶制度里,三品大员,是个分水岭。

三品以下的官员众多,包括许多闲职。

而三品和三品以上,却都是位高权重的官员,或者退养下来,在朝堂上依然有影响力的官员,为数不多。

此令一出,有资格参选的十五岁以上嫡女立时便少了一大半。

而到了十五岁还未定亲的高门嫡女也不多,不过好在可以退婚,于是够候选资格的高门嫡女里面,最近退婚的也不少。

也有少数人家,心疼自家的女儿,不想拿女儿的终身去换那场镜花水月的富贵前程,便赶紧物色人选,要给女儿在半年内定亲。

宁远侯府这边先得到皇后被罚跪宗庙的消息,紧接着又听说圣上颁诏令,大肆选秀。

这两个消息接踵而至,将宁远侯府的众人击昏了头。

——这二姑娘楚中玉还没送进安郡王府呢,可别把皇后先折进去了!太夫人一心急,先把楚中玉叫过来骂了一顿。

又听老大楚华谨说,此事是裴太傅上的折子,将裴舒芬也叫来骂了一顿,说她出得好主意,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以前皇后只用应付皇贵妃一个人,现在却要应付数十个年轻貌美的狐媚子!裴舒芬满腹委屈,哪想到自己的娘家这会儿也来给自己添乱?有心想回去质问父亲,到底底气不足,只好忍了这口气。

因了太夫人见天就要骂她一顿,这天晚上裴舒芬趁楚华谨过来歇息的时候,对他委屈地抱怨:圣上选妃,关我什么事?娘为何都要怪在我身上?楚华谨皱着眉头安慰她道:娘不过是一时心急,担心皇后娘娘而已。

你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说完这话,楚华谨起身便想出去。

楚华谨外放了两年,早已非当日的吴下阿蒙,见识长进了许多。

这一次突然而来的选秀,让他敏锐地觉察到,里面似别有乾坤的样子。

他这些天在外面忙得焦头烂额,打探此次选秀的前因后果,却是一团雾水。

安郡王早就躲得远远的,且以他行事的风格,倒不像他的手笔。

可是此事若是与他无关,楚华谨又有些疑惑:总觉得时机太巧了些……不过他动用了自己全部的人情关系,也只探到此事是自己的岳父裴立省做得手脚,心里更是发虚:难道是岳父知道了舒凡的事……?楚华谨想了又想,又排除了这个可能。

舒凡的死,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当时忤作、太医都验过了的,是病死的,并非意外死亡。

再说裴家还有一个女儿嫁在宁远侯府,岳父不至于完全不把裴舒芬放在心上。

裴舒芬见楚华谨心事重重要出去的样子,有些着急,赶紧拉了他一起坐在床边,说起知心话来。

裴舒芬有心想帮他分担一些,遂想了想,安慰楚华谨道:侯爷也不必特别挂心。

此事虽然出其不意,却并非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有何好处?楚华谨抬头问道。

他还真想不出,这件事对自家有何好处。

裴舒芬浅笑盈盈:如今要选秀,我们也可以送人进去啊。

在妾身看来,送二妹入宫,比送二妹去安郡王府做侧妃,要强多了。

以楚中玉的才貌,入宫承宠,诞下皇子,是迟早的事儿。

宁远侯府到时候就是双保险,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楚华谨本来心里一直烦躁不安,听了裴舒芬的话,反而笑了,道:你成日里在内院厮混,见识浅薄,不如你大姐远矣。

又摇头叹息,若是舒凡在这里,今日之事,她定能圆满化解。

——哪要我在外面跑来跑去,拿热面孔贴人家的冷屁股?!裴舒芬被一个古人说她见识浅薄,不由心头大怒,腹诽道:你丫才见识浅薄!你全家都见识浅薄!不过腹诽归腹诽,再给她三个胆子,她都不敢正面跟楚华谨叫板,只好又忍了怒气,和气地笑道:侯爷雄才大略,哪是我们这些后院妇人能比的?——就算姐姐再世,也比不上侯爷的。

如此奉承了楚华谨一番。

楚华谨虽遗憾裴舒芬没有她大姐裴舒凡的大才,可是论小意殷勤,知冷知热,凡事有商有量,是她大姐远远不如的。

想来花无常好,月无常圆,他这也是求全之虞了……楚华谨长叹一声,看着裴舒芬娇艳欲滴的小脸,高耸绵软的一双玉兔,忍不住抱了她坐在自己膝上,一手抚上她的小脸,一手罩上她高耸的玲珑,一边亲吻抚弄,一边在她耳旁气喘吁吁地道:大齐选秀,同一家里,只能有一个女儿入宫……只要皇后在宫里,我们家就不能参选……裴舒芬被楚华谨揉搓得全身发热,也顺势靠在他怀里,轻轻扭动起来,故意在楚华谨的要紧处蹭了两下。

楚华谨立马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急匆匆地掏了自己的宝贝出来,拽了裴舒芬裙子,硬邦邦地就要顶入。

裴舒芬哀叫一声,急忙拿手去阻挡,却已被楚华谨强握了双手撑在头顶,下面已经被弄了进去。

里面尚未润滑,还有几分疼痛,却只能忍了,在下面曲意承欢,连绵不断地叫着侯爷,让楚华谨越发大动起来。

一时云散雨收,裴舒芬给楚华谨清洗过,自己又叫了热水,去净房重新梳洗了一番。

等她出来,却发现楚华谨不见了人影。

桐月,侯爷去哪里了?裴舒芬叫了自己的陪嫁丫鬟进来问道。

桐月刚才一直守在外面屋里,对屋里面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的翻云覆雨声早就麻木了。

听夫人问起来,桐月屈膝回道:刚才方姨娘院子来了人,说是方姨娘身子有些不适,侯爷让人请大夫去了。

是侯爷让人请大夫,又不是侯爷去请大夫!——侯爷哪去了?裴舒芬冷冰冰地问道。

任谁刚同自己的男人亲热过,转个身就发现那男人去为别的女人奔走,心里都不会好受。

桐月恭恭敬敬地回道:侯爷说不放心方姨娘,要过去亲眼看看。

侯爷还留话……看了裴舒芬一眼,不敢说。

裴舒芬觉得自己都要忍出内伤了,可是忍无可忍,重新再忍,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坏了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得来的好名声。

说吧,侯爷留了什么话?裴舒芬走到一旁的炕边,歪在大靠枕上,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桐月低眉垂目地答道:侯爷说,让夫人别等着他了,自己先歇着吧。

侯爷今儿,就歇在,歇在方姨娘那里了……裴舒芬手里紧紧抓着炕上大靠枕的一角,拧成了一团,手上的筋都爆起来了,口里却还是平静地吩咐道:给我铺床吧,我要歇息了。

桐月应了声是,过去将床上的东西撤了下来,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套新的被褥铺上,回来对裴舒芬道:夫人,都铺好了。

裴舒芬嗯了一声,从炕上起身,去床上躺着去了。

桐月将一旁的桌灯捻暗了,移到墙脚。

又回身抱了弄脏的被褥,倒退着出了裴舒芬的卧房。

裴舒芬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终于想起来侯爷这次去了方姨娘那里,却是方姨娘坏了规矩。

头半个月,本是自己这个正妻的日子。

这两年来,方姨娘行事滴水不漏,自己试探了几次,都抓不到她的把柄。

自己好歹忍了这么久,终于将方姨娘惯的不知天高地厚,想来这一次,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拾她了。

——自己不能拿侯爷怎样,难道还不能处置一个犯了规矩的妾室?!第二天一大早,裴舒芬梳洗之后,便去向太夫人请安,却见楚华谨已经在太夫人那里坐着了,一幅神采奕奕的样子,跟中了大奖一样。

PS:提醒一下,宗人府是明朝朱元璋首创,清朝沿用了明制。

大家别看见宗人府就想起辫子朝了。

本文的朝堂背景主要是明朝,但是明朝的后宫制度实在太坑爹,所以俺就让《烟水寒》里面的小安出马,将大齐朝的后宫制度大刀阔斧改了一下。

本文里的后宫制度是架空,朝堂是明制。

另外罗嗦一句,《烟水寒》的架空背景是东汉末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定亲 上裴舒芬笑着给太夫人放了碗箸,又伺候楚华谨早饭,才问道:侯爷今日怎么这样高兴?楚华谨还未说话,太夫人已经笑眯眯地道:我们家可算是有喜事了。

什么喜事?说来让媳妇也为娘高兴高兴!裴舒芬忙凑趣道。

太夫人看了楚华谨一眼,笑着道:我们老大又要做爹了,这可不是添丁的大喜事吗?裴舒芬愕然地看着楚华谨。

——这是从何说起?她五年内不能有身孕,这些妾室也该跟自己一样才是……楚华谨有些赧然,道:是方姨娘有了身孕。

昨儿大夫刚诊过,已经快三个月了。

又掩不住喜色,道:大夫说,这一胎,一定能一举得男!说得好象他从来没有儿子似的。

裴舒芬含笑恭喜侯爷,又有些担忧道:这样说来,我们用得避子汤,不甚有效用啊。

因为裴舒芬立誓五年之内不生孩子,所以宁远侯府的妾室,也都跟着一直在用避子汤。

楚华谨却摸摸鼻子,打了个哈哈,道:方姨娘身子不好,大夫以前说,避子汤对她身子不利,所以……裴舒芬拧着帕子的双手瑟瑟发起抖来,口里还是轻柔地笑道:恭喜侯爷!恭喜娘了!方姨娘给我们宁远侯府添丁进口,也是有功之臣呢……楚华谨本来有些不好意思。

是他想着方姨娘跟了他这些年,一直无孕,对她十分怜惜,担心那避子汤对她身子不好,以后更难有孕,所以他特意让方姨娘不用喝避子汤的。

——这样做,当然是让裴舒芬这个正室脸上不好看……好在舒芬年岁虽小,还是识大体的,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满脸喜色。

楚华谨在心底里对裴舒芬又多了三分歉意。

裴舒芬从太夫人的慈宁院回到自己的中澜院,脸上一直挂着的面具一样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

桐月,在外面看着,就说我不舒服,别让人进来。

裴舒芬对外吩咐道,一个人闷闷地躺在了卧房的床上,默默地想起心事来。

过了一会儿,裴舒芬从里屋出来,对桐月吩咐道:方姨娘有孕,按以前姨娘有孕的规矩送赏。

另外,裴舒芬沉吟半晌,道:方姨娘不能再伺候侯爷了,把方姨娘的日子,给齐姨娘吧。

齐姨娘从西北在待了两年,老了不少。

楚华谨好在还念着旧情,每个月里,也去她屋里两天,每次也都会要水,并不像是在兰姨娘和桂姨娘屋里,每个月只去一天,去了也只点个卯就走。

桐月出去了一会儿,找院子里的管事嬷嬷要了旧例过来,备了给方姨娘的赏。

裴舒芬看了一下,见桐月从库房里取了一匹古香缎,一个银笸箩,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刘嬷嬷说,这是先头夫人留下的规矩。

前面兰姨娘、桂姨娘和齐姨娘有孕,都是这样打赏的。

桐月一边给裴舒芬查验,一边解释道。

裴舒芬想起方姨娘在楚华谨心里的地位,有心要卖个好,道:再拿一匹古香缎,凑个双数。

另外将银笸箩换成两个金笸箩,银票换成两百两一张的。

拿红缎子包了,等会儿送过去。

桐月屈膝应了,又去库房重新领了一遍。

裴舒芬让人在方姨娘的院子那边盯着,等侯爷一进了方姨娘的院子,裴舒芬便让桐月拿了包袱,也一径往方姨娘的院子里去了。

来到方姨娘的院子,方姨娘一见侯爷前脚到,夫人后脚就来了,心知是为了何事,忙盈盈下拜,道:见过夫人。

裴舒芬上前几步,亲自扶了她起来,亲热地道:方姨娘再不可如此了。

你如今有孕在身,是我们如今宁远侯府里最贵重的人儿。

以后你也不必去我房里晨昏定省,就是在外面见了我,也不必行礼如仪。

——孩子要紧,别的以后再说。

一席话说得十分大度。

楚华谨在旁坐着,看见娇妻美妾一团和气,十分畅意,也对方姨娘道:月眉,既然夫人发了话,你以后记得专心养胎就是。

别的暂且先放下。

方姨妈忙陪笑道:夫人大度,妾身可不能太过托大。

该行的礼,还得行。

侯爷放心,昨儿大夫说,这胎稳得很,还交待过妾身,平日里多四处走动走动,身子健壮,以后生得时候,才不会受罪。

楚华谨扬眉笑道:好!好!好!——既然大夫都这样说了,我们自然听大夫的。

又看了裴舒芬一眼,见她脸上微红,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便道:舒芬,以后方姨娘的胎,就交给你照管了。

怎么样?裴舒芬愣了一下,又展颜笑道:多谢侯爷这样信赖妾身。

只是妾身没有生产过,不晓得该如何照顾孕妇,方姨娘这胎又金贵,妾身实在是不敢当。

方姨娘穿了一身银红色的衫子,亭亭玉立的立在当地,如一株含苞待放的新荷一样。

闻言拿手里的团扇掩了唇,看着楚华谨笑道:侯爷真是病急乱投医。

妾身在这里住的好好的,自己也有两个好丫鬟,还有夫人专门派来的管事嬷嬷和婆子,走不了大褶儿的。

——侯爷放心,妾身一定会很小心谨慎的。

楚华谨见两个人都推脱,也不再坚持,只是想了想,对裴舒芬笑道:舒芬,你是大的,就多包涵一些。

月眉好不容易才有了这胎,我不放心,这阵子,我就住在月眉这里了。

又走到裴舒芬身边,在她耳旁低声道:我上半夜在你那里,下半夜再过来月眉这里,如何?裴舒芬脸上一僵,又赶紧忍了羞辱,细声细气地道:我怎样都行。

只是兰姨娘、桂姨娘和齐姨娘那里,侯爷也不能太忽略了。

——都是侯爷的人,侯爷怎么忍心……瞟着细长的眼眉,斜斜地飞了楚华谨一眼。

楚华谨的心霎时间漏跳了一拍。

裴舒芬见状笑了笑,叫过来桐月,道:这是方姨娘有孕的赏例,正好侯爷在这里,就由侯爷亲自给方姨娘吧。

桐月将红缎子包袱打开,让楚华谨和方姨娘都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楚华谨拿起一个金笸箩看了看,笑着对裴舒芬道:夫人有心了。

叫了方姨娘过来,月眉,还不赶紧谢谢夫人?方姨娘又赶紧过来行了大礼。

裴舒芬受了这个大礼,对方姨娘说了几句客气话,才对楚华谨屈膝行礼道:侯爷这里事忙,妾身就不打扰了。

——告辞。

说着,转身快步出了方姨娘的院子。

回到中澜院,裴舒芬觉得这里实在待不下去了,便吩咐桐月道:收拾东西,就说我要去看益儿和谦谦。

这是要回娘家了。

桐月踌躇了一会儿,劝道:夫人,方姨娘刚有了孕,您就回娘家,让别人晓得,还不知要说些什么话呢。

裴舒芬冷笑道:我去看我们家的嫡长子,谁敢说闲话?桐月不敢再劝,收拾了几样东西,跟着裴舒芬出了门,回娘家去了。

因为楚谦益和楚谦谦一直住在外祖裴家,裴舒芬每隔两三天就去看他们一次。

如今正好隔了三天,也不算太过扎眼,也不用给太夫人报备。

回到裴家,裴舒芬心情好了些。

先去见过嫡母,又去见了楚谦益和楚谦谦。

这两个孩子大了些,懂事了些,不再像以前一眼,见到她就对她横眉冷对,但是越发地彬彬有礼起来。

裴舒芬也不以为忤,仍是笑着跟他们说,跟他们的乳娘询问他们的日常起居,十分尽责。

每次裴舒芬过来看孩子的时候,裴家的大嫂沈氏都在旁做陪,不让她单独跟两个孩子有接触的机会。

裴舒芬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宣之于口。

跟两个孩子说完话,裴舒芬对沈氏问道:大嫂,我三姐最近都在做什么?沈氏看了裴舒芬一眼,见她始终言笑盈盈,不像以前一样,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能让人一眼看出来。

你三姐最近忙着绣嫁妆呢。

沈氏想了想,打算先交个底给裴舒芬。

裴舒芬惊讶:三姐定亲了?沈氏正要说话,外头的丫鬟来报,道:二姑奶奶回来了。

二姑奶奶,便是裴家的老二裴舒兰,一年多前嫁给了内阁首辅赵之庆的庶长子赵振邦。

并不常回家,倒是稀客。

快请!沈氏急忙吩咐道,接着便让丫鬟婆子领着,去了见客的堂屋里。

裴舒芬也有好久没有见过二姐了,便跟着大嫂沈氏一起来到堂屋里,见到了二姐裴舒兰。

老二裴舒兰本来就生得貌美,如今嫁了人,又多了份妇人的韵味,更加耐看。

裴舒芬看见二姐穿着宝石蓝的缂丝交领襦衫,下系着湖蓝色八幅月华裙,湖蓝色中间夹杂着一条条玉白的绶带,行走间如蓝色天幕下的月华满地,风姿绰约,令人见之忘俗。

二姐!裴舒芬压抑住心头的艳羡之心,先上前给裴舒兰行了礼。

裴舒兰没成想还能见到四妹裴舒芬一面,也十分欣喜,还礼不迭,道:今儿真是巧,能见到我们四姑奶奶。

裴舒芬抿着嘴笑,几人在堂屋里寒暄一番,裴舒兰便一个人去了夏夫人的屋子,给夏夫人见礼问安。

裴舒芳听说二姐回来了,也忙忙地从自己的院子赶过来。

几个姐妹终于重聚,自然有一番话说。

沈氏便给她们叫了一桌客饭,送到老三裴舒芳的院子里去了,笑道:你们姐妹说体己话,我就不打扰了。

想什么吃的,什么喝的,别客气,跟厨房的人说一声,他们自然会置办起来的。

三姐妹忙躬身谢了大嫂沈氏,才一起回到裴舒芳的院子里。

几人一进屋子,裴舒芬就忍不住问道:三姐,你什么时候定的亲?我怎么都不知道?裴舒兰也很惊讶,问道:三妹,你定亲了?第一百一十五章 定亲 中裴舒芳见姐姐妹妹都这样着急,忙请她们先坐下,又让丫鬟上了茶,戏噱道:你们才嫁了多久,怎么都变成这样的急性子了?裴舒兰端了茶过来,浅尝了一口,放下茶杯问道:这好象是上好的大红袍,你这里如何有这样的好茶?裴舒芳脸上微红,低了头不说话,手里拿着个帕子绞来绞去。

裴舒芬看见三姐这个样子,定是跟她的亲事有关了,不由酸溜溜地道:三姐,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谁都知道,圣上开始选秀,如三姐这样的,正是上上之选,三姐又何必要急着找一般人家嫁出去?就算有大红袍又怎样?进了宫,大红袍泡得水可以拿来洗澡。

裴舒芳听了裴舒芬的话,但笑不语。

嫡母和父亲为了她的亲事,前一阵子也操碎了心。

她的生母虽然不在了,嫡母却从来没有为难过她,给她的待遇,同大姐裴舒凡在家是一样的。

除了她没有同大姐一样去学堂跟着大哥们一起念书,在吃穿用度上,跟大姐没有任何不同。

而且就算没有去学堂跟着先生正经地念经史子集,嫡母也给她们请了女先生,识字做诗看帐盘点,都是教了又教的。

——况且大姐学得一身男儿的本事又怎样?就是嫡母也是后悔当初把大姐当男儿教养的。

再说了,自己进宫,对裴家又有什么好处?自己的大哥裴书仁,眼看要入文渊阁的人,若是自己入宫,大哥肯定再也别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而自己没有了强势的娘家,在宫里又怎么能熬出头?!四妹,你虽然比我早嫁几天,我还是当你是妹妹。

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

母亲和父亲,都给我打算好了。

裴舒芳笑着对裴舒芬道。

裴舒兰有些着急了,过来推着裴舒芳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到底是哪一家的?裴舒芬也有些好奇:能让自己的嫡母和父亲放弃入宫的荣耀,给三姐择的亲事,一定不同凡响……裴舒芳脸又红了一红,抬头看看姐姐和妹妹期待的眼光,终于低声道:是皇商罗家的嫡长子……裴舒芬有些失望,一只手在桌上无意识地敲打着,拧着眉头道:三姐,你就算是庶出,也是三朝首辅的亲生女儿。

我们裴家,是大齐朝首屈一指的书香世家,父子两状元,一门四进士,哪一家都比不上的。

——母亲怎么别人不好找,偏要给你找一户商户人家?!大齐朝的商家虽然不是贱籍,可是社会地位当然比不上仕子官家,就连比耕读传家的农户也要差上一篾片……裴舒兰倒是笑了,对裴舒芬道:四妹,你是怎么做宁远侯府的当家人的?你竟然连我们大齐朝最大的皇商罗家都不晓得?又看着裴舒芳笑:三妹,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大觉寺的菩萨面前求得签?——可不就应了今天?那时她们三姐妹陪着夏夫人上京探望嫡姐裴舒凡,先去了大觉寺点长明灯,她们三人顺便求了签。

记得当时三姑娘裴舒芳求得签是一春万事苦忧煎,夏里营求始帖然;更遇秋成冬至后,恰如骑鹤与腰缠。

当时夏夫人还打趣,说他们家还会出一个女陶朱不成?!陶朱陶朱,可不就是商家里的老大?!裴舒芳也想起了夏夫人的话,心里更是添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桩婚事,想也是菩萨早就定好的。

最大的皇商?裴舒芬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孤陋寡闻了。

不过她还是撇撇嘴,不屑地道:就算是最大的皇商,也是商家。

怎么母亲和父亲就找不到一家像样的官家公子,来给我们三姐提亲?裴舒兰和裴舒芳有些尴尬。

她们三人都是庶女,一般官家的嫡子,当然不会求娶庶女,除非是寻填房。

可是裴老爷和夏夫人对自己家出了个填房,已经很恼怒了,扬言就算留着裴舒芳不嫁,也不想她再步裴舒芬的后尘。

裴舒芳见四妹裴舒芬似乎怪在嫡母头上,脸色微沉,不再言语。

裴舒芳的大丫鬟桐雁见主子不好开口为自己的未婚夫说好话,忙笑着过来行了礼,才道:敢叫二姑奶奶和四姑奶奶知晓,夫人给我们姑娘说得这门亲事,乃是皇商罗家的嫡长子,也是进士,还是大少爷的同年,如今听说在吏部做给事中。

吏部给事中,七品衔,品级虽低,却是不折不扣的实权官儿,而且是有直达上意、上朝听政的权力,就连吏部侍郎和尚书,也不能小看了他这个给事中。

裴舒芬如今也对大齐朝的官位品级有所了解,听说这皇商嫡长子居然会念书,还中了进士,成了官身,便闭了嘴。

——更别说还坐在给事中这样炙手可热的位置上。

这门姻亲,说实话,比入宫为妃还要强些。

裴舒兰越听越欢喜,拉着裴舒芳的手,打趣道:难怪说不出口。

——这样好的人,怎么就被你拣着了?!裴舒芳脸色更红。

那皇商嫡长子名叫罗开源,上门的时候,嫡母夏夫人让她屏风后见了一面,生得出奇的好,特别是一双眼睛明澈淡然,让她一见就生了好感。

——有这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的人,不会是个糊涂人。

裴舒芬见三姐确实有了好去处,也不再相劝。

抬眼看了一旁的大丫鬟桐雁几眼,笑道:好丫鬟,你们姑娘有了好去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以后陪嫁过去,跟你们姑娘共侍一夫,也全了你们主仆的一番情意。

桐雁不妨四姑奶奶老着脸,在未出阁的三姑娘面前说这种话,可又不甘心被冤了去,咬了咬牙,跪下道:四姑奶奶惯会说笑。

我们姑娘出了阁,奴婢还指着姑娘给寻一门好亲事呢。

——我们哪是那牌面上的人,哪有脸共……共……共侍一夫这四个字,连桐雁都说不出口。

裴舒芳见四妹裴舒芬越发放肆,也沉了脸,正色道:四妹妹,你再这样说话,莫怪我不顾姐妹情分?!裴舒芳外表和善,却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

一声恼了,说话也是硬得能在地上砸个坑的主儿。

夏夫人和裴老爷深知裴舒芳这个性子,又因为选秀之事迫在眉睫,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皇商罗家既然是大齐朝最大的皇商,家里肯定不比什么伯爵侯府要差,也是一大家子人。

没有几分气性和手段,断是做不了那种家族里的主母的。

裴舒芬这两年在侯府里做当家人,也养了几分脾气。

听了三姐裴舒芳的话,脸上过不去,涨红着脸起了身,道:告辞了。

说着,扶了自己丫鬟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裴舒芳的院子,回宁远侯府去了。

裴舒兰见裴舒芬一行人走远了,才对裴舒芳叹气道:你又何苦跟她一般见识?她年岁小,要说如今也比先在家的时候好了许多了,不过还是有些着三不着两。

我们做姐姐的,多让让她就是了。

裴舒芳正色道:我倒觉得,我们就是太让着她了,才让她养成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二姐你不知道,她在侯府……说着,裴舒芳将自己在家里听说的四妹裴舒芬在侯府的事说了一遍。

当听到裴舒芬答应五年之内不要孩子的时候,裴舒兰也倒抽一口气,道:她怎么敢这样托大?!不是她托大,是她不得不……裴舒芳到底在家里,知道的事情,比出嫁的裴舒兰多一些。

裴舒兰再叹一口气,道:四妹当初也不知怎么啦,死活要给人做填房。

现在吃到苦头,说话行事总有几分酸劲,也不奇怪。

裴舒芳不想再提裴舒芬,笑着让丫鬟桐雁去做两样点心端过来,又吩咐道:对厨房的人说一声,就说四妹已经回去了,让他们别做多了饭菜,就按着平日里我和二姐姐喜爱吃得几样做了送过来就行了。

大嫂沈氏吩咐了厨房做一桌客房,给裴舒芳的院子里送过来。

如今裴舒芬已经提前回去了,也不用做一大桌子菜白瞎了。

桐雁领命而去,裴舒兰也打发了自己的丫鬟出去歇息,屋里只留下姐妹俩说体己话,外面留了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守门。

裴舒芳见人都走了,才问起裴舒兰的近况,道:你如今过得怎样?裴舒兰嫁得是首辅赵之庆的庶长子赵振邦。

当时嫁过去之前,就知道赵振邦跟自己的贴身丫鬟生了个儿子出来了。

裴舒芳问得,当然是这件事。

裴舒兰也心知肚明三妹问得是什么事,抿着嘴笑道:我进门之后,那生了儿子的丫鬟就被赵家打发了。

那孩子呢?裴舒芳问道。

这算是留子去母?——若是让裴舒兰养着孩子,岂不是更麻烦?裴舒兰摇摇头,像是在否认裴舒芳没有问出来的话,道:那孩子过继给他们赵家族里一家无子的远房亲戚那里去了。

裴舒芳松了一口气,道:这倒还好。

这孩子好歹得了个出身,也算是正经的嗣子。

裴舒兰性子绵软良善,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狠心人,也点头道:我跟夫君说了,这孩子就算过继,也是他的亲生子,以后能照料的,也都照应一番,别给了人就撒手不管了。

——也算是给自己结个善缘。

两姐妹说完知心话,各自心满意足,相约等裴舒芳出嫁的时候再见。

裴舒兰离开娘家回赵家府上的时候,已经几乎到了掌灯时分。

夜幕降临,京城南面一座小小的三进宅院里,也鳞次栉比地燃起了一盏盏方方正正地玻璃风灯。

桐露坐在自己屋里,手里不断拨着算盘,盘点自家海货铺子里一月来的帐目。

罗开潮掀开帘子进到屋里,看见桐露端端正正地坐在炕上,纤手如玉,在黑曜石做得算盘珠上翻飞,一时看呆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定亲 下桐露突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看见罗开潮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自己,忙下了炕,过去服侍罗开潮将外面的皮袄脱了下来,道:这屋里升着炉子,又有暖炕,你从外面进来,先是冷,再是热,冷热不均,反倒抗不住的。

罗开潮笑嘻嘻地任桐露帮他把皮袄脱下来,又趁人不备,在桐露左颊上啪地一声亲了一口。

桐露忙推开罗开潮,嗔怪道:你做什么呢?一会儿广儿进来看见,看你哪还有脸?!罗岩广是桐露和罗开潮的嫡长子,如今才一岁半。

罗开潮笑着在炕上坐下,随便翻了翻炕桌上的帐本,道:这些帐两三个月盘一次就够了。

我们家铺子小,又不像我二叔家,光京城里就有数十个铺子,每个月光盘帐的帐房先生就要二三十人。

罗开潮口里的二叔,其实是他远房的族叔。

罗开潮自小父母双亡,这位族叔看他可怜,便领了他回去,让他跟着自己的儿子一起念书进学。

后来见他对书本不感兴趣,便带了他在身边教他做生意。

等他成年后,又带了他去远洋跑船,让他亲手挣下现在的一片家业。

罗开潮对这位族叔奉若生身父母,对他十分尊敬。

逢年过节,罗开潮都带了桐露和嫡长子罗岩广一起族叔家磕头问安。

桐露亲自过去从茶龛里倒了热茶过来,放到罗开潮面前,从他手里又拿过帐本,继续坐下盘帐,嘴里道:大有大的做法,小有小的做法。

我横竖每天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罗开潮忙道:你喜欢做就做。

我不过是怕你累着了。

桐露抬起头,对着罗开潮嫣然一笑,像是领了他的情,又低头继续拨着算盘。

罗开潮默默地看着桐露姣好的侧影,突然道:我二叔的嫡长子,刚跟裴家的三姑娘定了亲,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办喜事了。

桐露拨着算盘珠子的手乍然停了下来,整个人跟静止了一样,呆立了半晌。

罗开潮坐到桐露身旁,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裴家是你的旧主家,可是你现在已经脱了籍,是正正当当的良人,不用害怕。

——我二叔不是那等人,就是我大堂弟,虽然做了官,人还是十分和气。

桐露一愣。

她丝毫没有想到自己见到旧主家会抬不起头的问题。

她是想起了她伺候多年的大姑奶奶裴舒凡……本来以为嫁给小商家,和以前的那些人就不会再有来往,可是兜兜转转,她似乎还是在同一个圈子里打转。

罗开潮看见桐露呆怔的样子,更是担心,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问道:你没事吧?别吓唬我。

桐露回过神来,看了罗开潮一眼,忙笑道:没事,没事。

我是突然想起了先夫人,有些怔忡而已。

罗开潮见过裴舒凡几面,对这个一手撮合他们的媒人也很感激。

可惜她去得早,他们也只有早晚三炷香,祈祷裴舒凡能早日投个好人家,重新来过。

没事就好。

——我饿了,今儿晚上我们吃什么?罗开潮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起身去门口张望了一下。

屋旁的耳房里跑出来一个小丫鬟,笑着问道:大爷可有什么吩咐?罗开潮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道:天不早了,让厨房的人摆饭吧。

今儿天冷,把饭摆到夫人房里吧。

小丫鬟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厨房传话。

东厢房里广儿刚刚小睡醒来,正窝在奶娘怀里醒瞌睡。

听见爹爹的声音,便从奶娘怀里挣了下来,往屋门外跑去。

奶娘赶紧跟着追出来,却见小少爷已经大叫着爹爹,扑到罗开潮的怀里。

奶娘过来给罗开潮行了礼,道:大爷回来了。

罗开潮抱着广儿点点头,问奶娘:广儿晚上吃了没有?奶娘回道:下午小睡前吃过一顿奶,现下刚醒了,没胃口,还没有吃。

罗开潮一边抱着广儿往屋里走,一边道:让小厨房把广儿晚上的夜食一起送到夫人房里,我来喂就是了。

罗开潮对广儿十分疼爱,除了不能给广儿喂奶,别的事情,他几乎都亲手做过。

从换尿布,到给广儿洗澡、哄睡觉,抱着四处溜达,甚至从他二叔那里要了本儿童启蒙读本,见天给广儿念。

等广儿能吃一些好克化的食物之后,罗开潮又亲自给他喂食,都是奶娘看熟了的。

因此奶娘只是笑着应了,去小厨房给广儿取晚上的夜食。

罗家人少,本来一个厨房足够。

只是生了广儿之后,罗开潮担心大人吃的东西,会跟幼儿吃得弄混了,便给广儿单独开了个小厨房,单找了两个会做小儿和妇人药膳的厨娘在里面伺候着。

平日里只给小少爷罗岩广和夫人桐露开小灶。

罗开潮抱了广儿进到屋里,广儿一见娘坐在灯下,立刻欢呼起来,连爹也不要了,往桐露那边扑过去。

桐露赶紧将帐本收起来,才起身抱了广儿在怀里,和罗开潮一起逗弄起孩子来。

外面的婆子拎了食盒进来,在桐露外间房里的大圆桌上,摆上了今晚的饭菜。

罗开潮虽然明面上只是小商家,可是家底着实殷实。

罗家晚餐桌上,满满地摆了十六个菜,光蔬菜就有七八个。

冬日里蔬菜实在难得,桐露看了看饭桌,将广儿放到高椅上坐好,一边绑上带子,一边道:我们就三口人,不用每日做这么多菜吧?罗开潮一手将广儿的小木碗拿过来,将奶娘送过来的小厨房里给广儿专门备得汽水蒸肉轻轻吹凉了,舀到小木碗里,当没听见桐露的抱怨,自顾自地说:这汽水蒸肉够细嫩,可是不够鲜美。

要是榨些蔬菜汁和在里面,会更好些。

桐露见罗开潮一说到吃的东西,就不肯妥协,也由他去了。

皆因罗开潮小时候在被他二叔接过去之前,很是过过一阵苦日子,虽然年纪小,可是那种饥饿的滋味儿,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所以罗家虽然人少,做得菜多,罗开潮一个人都能将所有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从来没有剩下一滴汤,一粒米。

桐露收拾好了手上的东西,也坐过来吃饭。

她从罗开潮手里接过广儿的小勺子,道:我来喂吧。

你先去吃点东西垫一垫。

罗开潮拦着桐露的手,道:我来就行。

你去吃吧。

你的胃不好,不能饿着。

夫妻两人一个端着小木碗,一个拿着一把小木勺,互相推来挡去。

可怜的广儿每次木勺送到自己附近的时候,都以为是要喂给自己的了,便张大了小嘴,可惜一咬一个空。

如此几次之后,广儿终于受不了还在拉拉扯扯的两个无良爹娘。

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桐露和罗开潮听见广儿的哭声,忍不住笑了。

桐露忙放开手,道:赶紧喂吧。

小祖宗已经恼了。

罗开潮笑着哄了哄广儿,将木勺推了一满勺的汽水蒸肉,送到了广儿大张的嘴边。

广儿奇迹般地止了哭声,大口将勺子含了进去,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胖胖的两腮上,还挂着一串晶莹的泪珠。

桐露拿了自己的细棉布帕子出来,给广儿轻轻地擦了擦脸上的泪。

广儿对着桐露露出一个谄媚的微笑,赶紧又转过头去,小手指着饭桌,开始点菜。

桐露和罗开潮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吃完晚饭,桐露抱着广儿在屋里慢慢走动消食。

广儿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眉眼耷拉,又要睡过去的样子。

罗开潮泡了一壶铁观音过来,一边喝茶,一边想起一事,对桐露道:你的那个好姐妹,在我们庄子上住着养病的,最近让人带信过来,说她病好了,想到城里头来谢谢你。

你说桐叶?桐露一手拍着广儿,一边坐到罗开潮身边。

罗开潮点点头,道:她让人捎了口信到店里去了。

我正好去看铺子,就碰上了。

桐露歪着头想了想,又看了看怀里白嫩可爱的广儿,道:总得让个信得过的大夫再去瞧一瞧,我才放心。

原来桐叶上次来投奔桐露的时候,说是银子包袱被抢了,只披着一身不知从哪里拾来的破布袋,结果到了桐露家不久,全身就生了疥疮。

桐露虽然不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可是家里有小孩子,大意不得。

便赶紧寻了辆车,将桐叶送到他们在京城外的小庄子上,找了个积年的婆子专门看护她,免得传染给更多的人。

桐叶被紧急送走后,罗家的院子也大大地打扫了一通,四处洒了石灰消毒。

桐叶住过一个晚上的西厢房,被罗开潮找人完全给拆了,重新造了三间厢房。

若不是桐露拦着,罗开潮能把整个院子卖了,再去另盖一所房子去,就为了他的宝贝儿子,生怕给不干净的东西传染上了。

想起那时候的手忙脚乱,桐露笑着道:你也是,不过是疥疮,你就要卖房子,也太小题大做了。

罗开潮看着广儿呵呵地笑,也不反驳。

两人便商议好,去药堂寻一个信得过的大夫,出双倍的银子请他去庄子上给桐叶再瞧一瞧。

若是完全好了,也可以接回来。

你打算怎么安置桐叶姑娘?罗开潮忍不住问道。

桐叶跟他们家非亲非故,老在他们家住着,也不象话。

桐露笑着道:等她回来了,我问一问她。

若是想嫁人,你帮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或者去寻前面街上的王媒婆,让她做主就成。

桐露和桐叶的情分,其实在宁远侯府里的那几年,已经都快耗尽了。

只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旧友一条道走到黑,总得帮她一把,自己心里才过得去。

罗开潮知道她厚道,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将广儿送到他屋里睡下来,自己也回来歇息不提。

镇国公简家的府里,这一阵子也十分热闹。

圣上的选秀令一出,往简家给简二少爷说亲的人也多了起来,多是勋贵人家不想女儿入宫候选,都急着给女儿定亲的。

大姑娘简飞怡看见娘成天忙着给二哥相看未来嫂子,却不管自己,很是不虞。

她想参选,可是家里人都不同意。

这一次,就连娘都同两个哥哥意见一致,都反对她入宫参选。

第一百一十七章 魔高? 上简飞怡以前对安郡王还有那么点儿小心思,可是圣上的选秀令一出,安郡王就被她扔到九霄云外,只一门心思打算入宫为妃。

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简老夫人这次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对简飞怡的要求严辞拒绝。

简飞怡哭过闹过,简老夫人只是不断劝她,跟她说内宫森严,不是她这样的人可以在里面活得下去的。

简飞怡曾经和简老夫人大闹,争辩道:我知道在宫里得宠,要娘家在外面得力才行。

我们家,大哥是一等镇国公,战功赫赫,如今也是正一品中军都督府左都督。

——这样的娘家,圣上怎么会冷落我?!简老夫人被简飞怡闹了几天,也有些乏了,坐在一旁冷冷地道:就冲你这句话,你要进了宫,我们全家人就要给你陪葬!——你自己要死,没人拦着你。

可是要拖着大家一起下水,休怪我们见死不救!说完这话,简老夫人拂袖而去。

又留话让简飞怡在自己院子里禁足三天,不许出来随意走动。

简飞怡到了京城才不过两年的功夫,简老夫人又向来疼宠她,像这样动了真章修理她,还是头一次。

简飞怡性子里本就有些欺软怕硬。

之前仗着家里人都疼她,闹了个天翻地覆。

现在发现没人搭理她,便怏怏地蔫了下去,老老实实在自己院子里呆了三天。

好容易熬过了禁足的日子,简飞怡带着自己的丫鬟,来到简老夫人住的平章院,却没有看见简老夫人的人影。

娘去哪里了?简飞怡在平章院的上房里问道。

简老夫人的大丫鬟芳影笑着给简飞怡行了礼,回道:老夫人去承平伯府上去了。

承平伯夫人请了相熟的几家夫人喝茶搓麻将。

这样的场合,当然不适合简飞怡这个未嫁的姑娘,再加上简飞怡本在禁足,简老夫人有心想给她点颜色看看,所以没有带简飞怡一起去。

简飞怡轻哼一声,坐到平章院正屋堂上的圈椅上,道:二哥如今到成了抢手的饽饽了,真是炙手可热啊。

简飞振虽然是国公府的嫡子,却是嫡次子,袭爵没有他的份,因此简飞振已经打算走文官这条路,如今已经中了秀才,还未中举。

只是这条路,也不太好走。

到如今也没有寻到一门好亲事。

简老夫人看着心疼,又不想二儿子太辛苦。

正好赶上圣上选秀,到有一些家世好,家里人不愿她们入宫的嫡女们,正四处寻定亲的人选。

简老夫人便一心盘算着,要给二儿子结一门好亲,能借上岳家的力,以后的路更好走些。

可惜如今相与的都是武将勋贵,还没有文官的嫡女找上门来,简老夫人不是不感叹的。

又加上要给简飞怡相看未婚夫,也是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家都不想简飞怡入宫参选,便只有在半年内跟她定一门亲事才行。

承平伯府上,今日请了三家的夫人,有镇国公府上的简老夫人,宁远侯夫人,还有张伯爵夫人。

当然,宁远侯夫人和张伯爵夫人都是陪客,今日主要的客人便是简老夫人。

承平伯夫人上次在安郡王府上花会的时候,见过简飞振一面,对他印象不错。

而且他的嫡亲大哥简飞扬是世袭镇国公,又得圣上青睐,还跟安郡王交好,在朝里是有实权的武将。

自己的女儿是嫡次女,正好嫁过嫡次子,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简老夫人来到承平伯府上,看见在座的都是那日在安郡王府花会上见过的,也放下心来,打起精神跟人周旋起来。

几人在牌桌上搓着麻将,免不了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一番。

张伯爵夫人同贺家相熟,晓得镇国公府跟贺家是姻亲,便问起简老夫人:上次许夫人办寿筵,简老夫人可去了?简老夫人笑眯眯地道:当然去了。

人家说一声让我们去,我们还不上赶着去?在座的都是勋贵家里的女眷,自然晓得大齐朝的文官看不起勋贵,闻言都掩袖笑了,也没有多加在意。

承平伯夫人想跟简老夫人套近乎,先扔了一张四筒给简老夫人碰了,又没话找话,道:听说前一阵子贺家分家了,真是奇怪啊。

贺家的老太太不还在吗?怎么就分家了呢?——贺家二房又是个扶不起的,这下子日子可难过了。

张伯爵夫人扔出个五万,吃了宁远侯夫人裴舒芬的三饼,才笑着道:许夫人也算是厚道人了。

这贺家二房,早就该分出去了,如今才分,也是给了贺老太太天大的面子了。

众人听张伯爵夫人话里有话,忙问起来。

张伯爵夫人却也知道得不是很仔细,只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二房的嫡女前一阵子正好嫁人了,就是分家之后嫁得。

——可能也是跟这有关系吧。

简老夫人听了,嗤笑一声,却没有多言,伸手抓了一张牌,正是个九筒,立刻笑着推倒手里的牌,道:胡了,筒一色!在座的另外两人纷纷指责承平伯夫人,不该给简老夫人碰四筒。

承平伯夫人笑着伸手一起在桌上洗牌,又对另外两人道:简老夫人运道旺,关我什么事?张伯爵夫人晓得承平伯夫人的心思,便顺水推舟帮她圆了回来,道:简老夫人真是运道旺呢。

——娶了贺家大房的嫡女,那嫁妆肯定不得了。

听说许夫人的好多铺子,都打算做了嫁妆陪送过去呢。

简老夫人的脸色反而淡了下来,沉默不语地帮着一起洗牌,又码好了,开始第二圈。

裴舒芬察言观色,总觉得简老夫人的样子怪怪的。

想起上次在安郡王府上,好象听这简老夫人跟她女儿说贺家二房女儿淫奔什么的……裴舒芳心里一动,故意对张伯爵夫人问道:张夫人,贺家大房的女儿还没嫁,二房的小女儿倒嫁了,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故事没有?张伯爵夫人眉头轻蹙,很快又展颜笑道:人家嫁给自己姨妈的儿子,是亲上加亲,哪有那么多故事可说?简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宁远侯夫人一眼,笑着道:有没有故事,你得去问问那娶了贺家二房女儿的聂家姨妈才知道。

我们都是外人,哪里晓得人家的家事?裴舒芬听见这话有些意思了,便开始不断跟简老夫人搭话。

简老夫人虽然称呼上有个老字,也是因为他们家只有她一个老封君,其实并不显老。

若是简老夫人的婆母还活着,简老夫人年纪再大,也称不了老夫人三个字。

而且简老夫人保养得只如三十上下之人,肤色白腻,两眼水汪汪的,让裴舒芬觉得十分投缘。

四个人几圈麻将搓下来,交情拉近了许多。

到了下午的时候,几个人算了输赢,却是简老夫人是大赢家,宁远侯夫人裴舒芬输的最多,就相约下一次由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做东,请各位去宁远侯府搓麻将去。

承平伯夫人也在吃饭的时候,借机让自己的嫡次女过来给众人行礼打招呼。

简老夫人冷眼看去,见那女孩儿生得白净圆润,一幅好生养的样子,在心底里微微点头,觉着若是没有别的人选,拿这女孩儿做个后备也不错,便脱了自己手上的一幅白玉镯子,给了承平伯夫人的嫡次女做见面礼。

承平伯夫人以为自己女儿入了简老夫人的眼,十分高兴,赶紧让女儿谢了简老夫人。

几个人吃了饭,宾主尽欢而散。

裴舒芬回到宁远侯府,想起简老夫人席间对她未来的大儿媳贺宁馨一幅不置可否的样子,心情觉得特别舒畅。

晚上楚华谨过来她这里云雨的时候,裴舒芬心情好,使了许多花样出来。

楚华谨觉得意犹未尽,当晚便歇在了裴舒芬这里,没有去方姨娘那里过夜。

裴舒芬晓得了楚华谨的偏好,从此在外事内事上都做得滴水不漏。

楚华谨慢慢地将一些公事上的烦难事也跟裴舒芬说起来,有时候从她那里讨个主意,虽然十个有九个不能用,但是偶尔也有一两个出奇制胜,很是得力。

这一天楚华谨气冲冲地从兵部回到府里,气得在外书房砸了好几个茶盅。

裴舒芬听说了此事,忙过来问究竟。

楚华谨恨恨地道:简飞扬就知道拿着鸡毛当令箭。

圣上都没有反对,要他逞什么能?!原来楚华谨好几个上书兵事的折子都被简飞扬驳了回去,让楚华谨怒不可遏,觉得简飞扬根本是看他不顺眼,故意为难他。

裴舒芬安慰道:侯爷别急。

这简飞扬现在位高权重,侯爷只能徐徐图之,千万别树敌太多。

楚华谨喝了几口茶水,略微平静下来,对裴舒芬笑道:你说得对。

我不能被他气得自乱阵脚。

裴舒芬走到楚华谨身后,一边握了小拳头给他捶着背,一边柔声道:侯爷发脾气是应该的,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气呢?——只是生气不能解决问题,我们得想个法子,将这简飞扬争取过来。

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又说,如果不能战胜你的敌人,就将敌人拉入你的阵营。

楚华谨越听越有趣,回头握了裴舒芬的手,笑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歪理,倒是蛮有趣的。

裴舒芬嫣然一笑,道:山人自有来处。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却又不显得过于张狂外露,分寸拿捏得十分之好。

楚华谨笑着转过头,靠在椅背上,闭了眼让裴舒芬替他按摩头部,又道:简飞扬这人油盐不进,也不知道他到底看重什么,我们也好投其所好。

裴舒芬想起简飞扬还未娶亲,又想起自己跟简老夫人有了几分交情,心里又是一动,对楚华谨道:侯爷别担心,妾身倒是有了一计。

楚华谨闭着眼睛问道:你又有什么馊主意?却是十分亲昵的口气。

裴舒芬抿着嘴笑:等妾身有了八九分把握再说吧。

话到此处,却想起楚中玉国色天香的面容。

——不能送你进安郡王府,也不能送你进宫,那送你去镇国公府总是轻而易举的吧?这么漂亮的庶女养在家里,不充分利用实在是暴殄天物。

第一百一十八章 魔高? 中宁远侯夫人裴舒芬最近往承平伯府上去了好几次,帮奉恩将军的嫡次子求娶承平伯夫人的嫡次女。

奉恩将军是宁远侯楚华谨外放西北时候笼络的部下,奉恩将军最近也回京述职,跟宁远侯府走动亲密。

承平伯夫人一看奉恩将军的嫡次子已经中了举人,比之镇国公的弟弟还有出息些,又有些心动。

过了几天,奉恩将军又谋了外任,这一次,居然是外放江南。

这可是兵部里的上上签。

众人都说奉恩将军走得是宁远侯的路子,在兵部有人,才能得此肥差。

于是宁远侯府又开始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楚华谨听了裴舒芬的话,着意结交简飞扬,倒是同他的关系好了许多。

在兵部里的差事也更顺畅了,他举荐的人也都一个不拉,都谋到了好差事,越发兴头起来。

奉恩将军感激宁远侯为他出得力,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开了几桌酒,请了几个陪客,同宁远侯楚华谨来了一番不醉不归。

承平伯夫人听说奉恩将军又谋了江南的肥缺,马上就要赴任去了,有些心急,赶紧来寻宁远侯夫人裴舒芬。

裴舒芬让她别急,又去探听了奉恩将军夫人的意思。

奉恩将军夫人倒是个爽快人,答应马上下聘,过大礼,一个月之后成亲。

这样奉恩将军作为父亲,可以等嫡子的婚事办了之后再走。

奉恩将军夫人倒是不能离京,将军的嫡长子走得是武将一途,跟着奉恩将军去江南。

嫡次子在京城准备秋试,承平伯夫人的女儿就算嫁了,也是一直在京城里待着,倒是确确实实的一门好亲。

这门亲事做成之后,承平伯夫人着实感激宁远侯夫人裴舒芬,不仅按照大媒的礼包了一个八百八十八两的大红包给她,还将上好的酒馔和尺头送了许多给宁远侯府。

镇国公府的简老夫人收到了承平伯夫人的喜帖,才知道人家的女儿已经要嫁人了,实在气不过,对着二儿子简飞振哭了一场。

简飞振啼笑皆非,只好着意安抚简老夫人,道:娘别太伤心。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想是有更好的在后面呢。

这话说完不久,宁远侯夫人裴舒芬便给镇国公府简老夫人递了帖子,要上门拜访兼赔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简老夫人刚从乡下回京城不久,急需打入京城贵妇的圈子里,而宁远侯夫人如今已经俨然成了京城勋贵夫人里面的头一号,人缘好,又能干,还古道热肠,愿意跟她结交的人越来越多。

这样的人,突然递帖子要上门赔罪,简老夫人有再大的气性,也气顺了许多,便约了跟她见面的时间,等着她上门。

裴舒芬来到镇国公府,当然先对简老夫人一番赔罪,将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又许诺要帮着简老夫人物色更好的高门贵女做媳妇。

简老夫人本来对承平伯夫人的嫡次女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不过是拿她做个后备而已。

现在见宁远侯夫人这样放下架子,折节下交,简老夫人心里也好受了些,便对宁远侯夫人推心置腹地道:我的大儿能干得很,不用我操心。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我的二儿子。

说着说着,又落了泪,对裴舒芬哽咽着道:裴夫人,你不晓得,我们家当初夺了爵,在乡下吃了很多苦。

尤其是我的老二,他大哥出门从军,家里就剩下他一个男人。

他一个孩子,又要照顾我们一家大小,又要忙着自己念书习字,才耽误了这么多年。

这孩子,我是真心想给他寻一门好亲事,才对得起他这么多年来吃得苦。

裴舒芬拿了帕子过去帮简老夫人拭泪,同情地道:老夫人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帮老夫人分忧。

——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保证还老夫人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媳妇就是了。

简老夫人得了宁远侯夫人的许诺,抓住裴舒芬的手道:裴夫人既然说了这话,我是个实在人,就当真了啊。

裴舒芬笑着道:我说话向来算数,老夫人就等着听好信吧。

宁远侯夫人走得时候,简老夫人一直送她到大门口。

看着宁远侯府的御赐马车从街边渐渐远去,简老夫人微微一笑,便扶了丫鬟的手,回屋里去了。

高门大户里的众位夫人们最近都忙得很,或者忙着给女儿准备行头,打点路子,好进宫参选。

或者忙着给女儿相看夫婿,打理嫁妆,准备嫁女儿。

一时京城里的喜铺和海货铺子都比平日里忙了许多。

因为大齐朝的高门大户都喜爱用海货做嫁妆压箱,越是精奇罕见的物事,越是抢手。

桐露他们家的铺子虽然不大,却有名气,总有些外面大的海货铺子都不一定有的好东西。

另外这铺子里的东家是个实在人,做生意从来不短斤缺两,价格又公道,因此生意更是好上加好。

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一天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在店里忙碌。

桐露和罗开潮两个人一个忙着清点存货,一个忙着出去找路子进货,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桐叶来到桐露家的时候,正是桐露和罗开潮两口子最忙碌的时候。

她经过大夫的复诊,终于确定病症全消,不会有传染的危险了,才得了桐露和罗开潮的许可,坐车来到城里。

桐露命人在自己宅子的倒座房里给桐叶腾了间房出来,打算在她出嫁以前,先在那里住一阵子。

桐叶却道自己身无分文,就算要出嫁,也没有嫁妆,寻不到好人家。

她见桐露家的铺子最近缺人手,便主动提出要去桐露家的铺子里住着,帮她做一段时日的零工,攒些银子,好备嫁妆。

桐露见桐叶在新夫人那里吃了个大亏,居然学了个乖,也啧啧称奇,答应帮她去跟他们家老爷说一声试试。

罗开潮却不置可否,晚上回到房里,对桐露问道:我们铺子小,平日里一个掌柜,两个伙计,再加一个打杂的,尽够了。

如今虽然忙,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我已经寻了短工去帮忙。

——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家,能做些什么?这位桐叶姑娘,十指纤纤,说话行事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要有派头。

这样的人,能去自己的小海货铺子里打杂?罗开潮并不是养在家里后宅,只会调脂弄粉,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

桐叶和桐露不是一路人,这在罗开潮第一次见到桐叶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桐露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拿牛角梳通头发,一边照着镜子,闻言头也不回地对罗开潮道:她愿意出去住到铺子上去,你还不乐意?——难道你宁愿她住在我们家里?罗开潮见桐露误会了,忙笑着道:你说哪里去了?——要依我的,早几两银子打发她出去了,哪能好吃好住留在这里,还请大夫治病呢!桐露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不好受,沉默了半晌,回头看着罗开潮道:当日我从宁远侯府出来寻你,你是不是也想过几两银子把我打发算了?罗开潮见桐露钻了牛角尖,心里叫苦不迭,忙过来打躬作揖,姑奶奶、好人地叫了几百声,桐露才似嗔似喜地放过他,又叮嘱他道:桐叶到底是跟我一起长大的。

她如今落了难,我们也不能太过凉薄。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不图她以后报答我们,至少与人结善缘,总比与人结怨要好些。

罗开潮坐到桐露身边,握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道:我不知道我家娘子原来是观世音菩萨转世,专门普渡众生来了。

桐露哭笑不得,从罗开潮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拍了他一下,道:我们有好几日没有见过广儿了,今儿回来得早,我们过去看看他吧。

罗开潮忙给桐露披上大氅,扶着她的肩,两人一起去广儿的屋里瞧了瞧。

第二日,罗开潮应了带桐叶去铺子里帮忙,带着她一起去了海货铺子。

来到铺子里,桐叶站在门口,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罗开潮也不怜香惜玉,道:我这个铺子小,如今也不缺人。

不过你既然是我娘子的旧识,我给你面子,让你过来帮工。

和别的伙计一样,我一月算你一两银子,吃住都由铺子包了,你看如何?一两银子一个月,算是很高的月饷了。

桐叶笑得眉眼弯弯,道:多谢罗大爷。

大爷随便吩咐,奴婢什么都会干。

罗开潮咳嗽一声,道:你不是我家买的人,不用对我自称‘奴婢’了。

桐叶更是欣喜,忙道:那就谢过大爷了。

说着挽起了袖子,要走到柜台后面去。

唉,你去那里做什么?罗开潮叫住桐叶。

桐叶诧异地左右看了看,道:大爷难道不是让我帮着收银钱吗?点收银钱,是桐叶唯一会干的事情,也是桐叶给桐露暗示过,想在她铺子里做得活计。

桐叶还以为桐露已经跟罗开潮说好了……罗开潮笑道:我自有掌柜的负责收银,你还是去后院做厨娘吧。

——我们这里的厨娘刚好病了,要回去休养一阵子。

你就暂且顶了她的缺吧。

桐叶看了看罗开潮,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只好抿了抿唇,屈膝行了礼道:那我下去了。

说着,转身跟着铺子里管洒扫的一个婆子进了后院。

罗开潮眼看着桐叶的背影消失在后院的二门上,一直微笑着的脸才沉了下来,转身一撩袍子,进了铺子旁边的一所宅子。

罗四,从今天开始,你给我盯着在后院厨房的那个女人。

她的一举一动,你都要给我盯好了,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样儿!罗开潮冷冰冰地对屋里一个其貌不扬的十来岁的小少年吩咐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魔高? 下那少年笑嘻嘻地唱了个诺,道:罗爷,你就放心吧。

有我罗四眼盯着的人,就算她能上天入地,也逃不过我的四只眼!这孩子也是罗家的远房偏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十分灵活机灵,但是跟罗开潮小时候一样,也是一捧书本就头疼,最后学了些识字数理,便出来跟着罗开潮了。

罗开潮的冷脸终于裂开了一丝细缝,伸手拍了那少年的头一巴掌,道:让你看着就看着,哪有那么多废话?!那名叫罗四眼的少年挨了这一巴掌,并不难过,伸手摸了摸头,将头上的毡帽正正好,压低了声音对罗开潮道:罗爷,道上的秦疯子过来了,要寻罗爷叙叙旧。

罗开潮背着手,眼看着窗棂外的天空,心里粗粗算了一下,他也有六七年没有听到过秦疯子的消息了。

最近风声紧,他能进得来城里吗?罗开潮皱着眉头问道。

这秦疯子,是大齐朝全国五道三十六府里赫赫有名的通缉犯,几乎每一个主要城池的城墙上,都挂有他的画像。

只是这人善于伪装易容,天下那么多通缉他的画像,居然没有两张是生得一模一样的。

可想而知,要抓他是不容易的。

可是京城里却不一样,京城是缇骑的老窝。

同缇骑比,他们这些在道上混饭吃的人,给人家缇骑提鞋都不配。

他们会的,缇骑都会。

他们不会的,缇骑也会。

而且缇骑有朝廷撑腰,比他们更有手段些。

所以秦疯子哪里都敢去,京城却是从来都不敢去的。

听到秦疯子想来京城跟他叙旧的消息,罗开潮着实有些惊讶。

罗四眼却笑嘻嘻地道:罗爷说哪里话?那秦疯子就算现下重新投胎再做一次人,他也不敢来京城。

——他到了京郊的庄子上了,等着罗爷过去呢。

这就罢了,罗开潮点点头,道:做好你自己的差事,我去安排安排。

过几天等这里的生意消停些,我就去见他。

——你托人传个话过去,让他别轻举妄动。

罗四眼收了笑容,又唱了个诺,便出去前面寻自己的爷爷奶奶交待事项去了。

罗开潮在空无一人的屋里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道:看在桐露面子上,给你个机会。

若是真的有猫腻,可别怪我……说完,也离开这间宅子,回到自己的铺子里。

这所宅子里,明面上住着两位花甲老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孙子,便是罗四眼,又将一半的院子租赁给隔壁海货铺子的人居住,收取租金度日。

任谁也不晓得,这宅子里的人,其实都是罗开潮的人。

那在前院堂屋里坐着的老头子听完罗四眼转述的话,抽了几口旱烟,又把烟锅在桌上磕了几下,点点头,道:让开潮放心,老头子这双眼睛什么时候走过神?——给他看着呢。

罗四眼笑着过来帮爷爷装了一袋烟,哼着小曲去隔壁铺子上寻罗开潮复命去了。

老婆子,就把我们院子里的东厢房收拾出来,给那姑娘住吧。

老头子寻思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放心。

给罗开潮看着这些人也不是头一次了,他们早就驾轻就熟。

老婆子喝了碗新煮的茶面子,正靠在椅子上歇息,闻言道:老规矩,和刘婆住一个屋子吧。

刘婆这人嘴碎,又爱鬼鬼祟祟躲在后面看人。

——跟她住一起,就算真是个狐狸精,也要被气得现原形!说完这话,老两口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了一番。

老头子又抽了几口旱烟,举着烟锅对老婆子道:这女子若是无事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老婆子起身去外屋张望了一眼,道:快要吃午食了,怎么隔壁的火还没有升起来?大齐朝的一般人都是一天吃两顿正餐,早饭和晚饭,午食各家随意。

而商家里面,铺子生意好的时候,都会给掌柜和伙计供应一顿正式的午饭。

——吃饱了才能干活不是?好的生意人都不会在吃食上克扣自己的伙计。

老头子眯着眼笑:难怪开潮让四眼出动去看着那女人。

——来者不善啊!老婆子回身走到堂上,坐到老头子身边,伸手挥了挥面前的烟雾,嘟哝了几句:你就不能少抽点儿?老头子当没听见,又抽了几口旱烟,像是想起了往事,叹了一口气,道:只望我们小四儿大了以后,和他开潮哥一样,也能开个铺子,娶个正经的媳妇,为我们老罗家开枝散叶。

老婆子想得开,对老头子劝道:我们如今有吃有喝,有瓦遮头,开潮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小四儿跟着他肯定有出息的。

就是我们宗房里的大族,现在真是……啧啧,大富大贵了。

说得正是罗家的嫡宗,如今大齐朝排名第一的皇商罗家。

老头子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屋外灰白的天空,又叹了一口气:当年最大的三大皇商世家在隆庆朝‘地龙翻身’一案里被掀了个底朝天,家里的男人都被喀嚓了,家里的女人都或卖,或改嫁了。

家里的银子、地,也都被朝廷抽了一干二净。

——他们倒下了,我们罗家才出了头。

可是你以为这个出头鸟是好当的?当年那三家皇商为何如树倒猢狲散一样,呼啦啦一夜之间就被人连锅端了?你又知道?老婆子撇撇嘴,不以为然。

老头子笑了:我还真知道一些。

当年我也曾经去过罗家老家主的议事厅,将旁支先分出去,就是那时候开始的,不过是为了再有这种大祸,给罗家留个根苗的意思。

还有罗家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以为同那三家一样,死心眼一条道走到黑,或者一条道走到白就能行啊?——当然得黑白通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老婆子听明白了一些意思,恍然大悟道:难怪咱们如今罗家的家主开了族学,逼着每个罗家子弟六岁就要去念书,一直要到十二岁。

若是实在不成,才准出来做别的。

——原来是要个做官的是自家人才好办事。

看来你还不是那么笨吗!老头子呵呵笑,给族里多培养几个读书的苗子,是好事。

可惜到现在,只有罗家嫡宗的老大读了出来,如今也做官了,还要娶三朝首辅的女儿为妻。

——我们罗家在白道上,也算是站稳了。

老婆子瘪了瘪嘴,想说话,又忍住了。

老头子见这个平日里炮仗一样的老婆子居然消了声,十分好笑,道: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不就是人家裴家的女儿不是嫡出吗?你也不想想,我们罗家再是皇商又怎样?人家裴家,可是大齐朝首屈一指的书香世家,父子两状元,一门四进士。

就算是庶女,也是我们罗家高攀了。

——凤生凤,龙生龙,老鼠生得儿子会打洞。

有了裴家的女儿做罗家主母,我估摸着,我们罗家的下一辈,也是个会念书的苗子。

一边说,一边笑得更开心。

老婆子也知道罗家嫡宗日子好过,他们这些旁支才能水涨船高,遂把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一样,跟着道:老家主当年立的好规矩。

咱们罗家在别的道上,早就成了气候了。

现在白道上也慢慢入了门,自然更稳妥一些。

罗家身为大齐朝最大的皇商,光会挣钱肯定是不够的。

只会挣钱,或者拿钱贿赂别人,做个二流商家就够了。

要做到最大,非得黑白通吃不可。

做不到黑白通吃,这个第一的名头就是招祸的根苗,挣再多的银子,也只是别人眼里的肥羊,随时会被人宰了去。

所以当初罗老家主私底下扶植了一些分出来的旁支罗家人,在黑道上结交好友,打响名头。

罗开潮当年离开罗家,在外闯荡过几年,凭着他过人的胆色,和看人的眼光,在道上曾经也做了不少大事,给罗家在黑道上扫平了障碍。

如今他到了年纪,洗手不干了,罗家有新的人接替了他在道上的位置。

可是他积累下的人脉,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被人取代的。

现在罗家的家主,还是很倚重他在黑道上的影响力,有了摆不平的大事,还是会寻他出马。

罗开潮的这份家业,真正是用命换来的。

桐叶在罗开潮的铺子里混了几天,终于学会了生火做饭。

又跟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熟悉了,才松了一口气,琢磨着要找机会回宁远侯府找夫人把她的包袱,还有暖宫丸取回来。

这天桐叶说是要出门买线,跟守门的福婆告了恼,一个人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桐叶身上多了个小包袱。

福婆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桐叶赶紧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尺头,送到福婆手里,道:给您孙子做个小褂儿吧。

上好的细棉布呢。

福婆笑嘻嘻地谢了她,接过细棉布,回屋放起来了。

桐叶将包袱放到自己屋里的柜子里,又拿了把大锁锁了起来,才放心地去了隔壁的铺子里做晚饭。

不一会儿的功夫,桐叶的小包袱便被罗四眼顺了出来,放到罗开潮面前。

罗开潮随便捡看了几样,拿起一个小药瓶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闻到一股异香扑鼻。

他皱了皱眉头,道:拿几颗甘草丸过来,将里面的药丸置换出来。

罗四眼回去自己屋里,找奶奶要一把治嗓子疼的甘草丸,给桐叶的药瓶子放了进去。

包起来,放回原处吧。

——继续盯着,等时机到了,再算总帐。

罗开潮吩咐了一声。

罗四眼脆声应了,将包袱包得同先前一模一样,放回了桐叶的柜子里,又重新锁上锁。

看着桐叶柜子上的锁头,罗四眼做了个鬼脸:这种夯货,他闭着眼睛都能打开!桐叶跟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又见了几次面,丝毫不晓得每一次,她身后都有人盯梢。

很快到了六月初,京城里的嫁娶多了起来。

圣上的选秀也结束了第一轮的粗选,刷下来的人可以自行择婿,选上去的就要进宫,由皇后娘娘复选了。

许夫人也更加忙碌起来。

贺宁馨的婚期越来越近,许夫人对她的嫁妆也越来越上心,嫁妆单子换了一轮又一轮,总是定不下来。

还是镇国公简飞扬提前将一百二十抬聘礼提前送了过来,许夫人才对着聘礼,重新捡省了一番。

因了连日来忙碌,好几家的喜酒许夫人都只让管家送了礼,人都没有去赴宴。

这天许夫人正要出门去铺子上打点存货,她相熟的一位侍郎夫人坐了轿子忙忙地过来,对许夫人嗔道:最近怎么到处都见不到你?难道真是没脸出去见人?这外面都传开了,说你们贺家女儿‘淫奔’,大着肚子上得花轿呢!——都说镇国公府丢不起这人,要跟你们大姑娘退婚了。

第一百二十章 道高? 上许闻言,脸黑了一半,道呸呸呸!——坏人名节的话也能随便说,也不怕断子绝孙?!许少有这么刻薄的时候,这次想是气狠了,当着那侍郎的面就骂了出来。

那位侍郎夫家姓赵,此刻用帕子捂着嘴呵呵地笑,道我就是有小人捣鬼。

先来给你报个信,你也好早做准备,别等人家真的上了门,你才晓得着了别人的道!许真心谢过这位赵侍郎,也不出门了,将嫁妆单子给了的心腹陪房,让她去铺子里点货,携着赵侍郎的手进了内院。

两人坐在许内室的暖阁里,细细地将此事理了一遍。

这样说起来,此话是七天前从承平伯和奉恩将军两府联姻的婚礼上传出来的。

许沉吟道。

赵侍郎点点头不,当时席上人多嘴杂,你们又没有去,传话的人更加肆忌惮,一下子便传开了。

我和刘还帮你们来着,到底敌不过这些人的好奇心……有这种淫奔的话题出现,就算是假的,也会被有心人炒起来,更何况确有其事。

问题是,当天贺家发生的事情,只有贺家人和镇国公府的简老。

这件事,难道同简老有关?许想了想,问道承平伯府同奉恩将军府联姻的那一天,镇国公府的简老可去了?这话提醒了赵侍郎,她忙道去了,去了。

听见大家说起这事,她还生气来着,没有终席就走了。

走得时候,还跟一位说得最来劲的拌过几句嘴,让她留点口德的。

——想来也是面子上过不去吧。

是不是因为简老闻言在席上发了脾气,才有镇国公府丢不起这人的传言出现?许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事有蹊跷。

曾,我有个不情之请。

赵侍郎娘家姓曾,许一向都称她曾。

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

曾是个热心肠的人。

当日她娘家周转不灵,许二话不说,借给她一大笔银子应急,连借据都没有收。

后来曾将银子还上了,两人也因此成了知交。

——虽然任何沾上银钱,都显得有些市侩和功利,可是在这份市侩和功利当中,却能见到每个人最真实的一面,也算是有所失,必有所得。

许拿过纸笔,对曾道请你将那日席上传过话的人的名字告诉我,我要找人去查验一番,看看这个话头到底是从哪里最先出来的。

曾笑道原来是这事儿,好说。

我说,你写……说着,便将那日席上她记得的人名都一一说了出来,又在每个名字后面补充,是哪个府上,哪一房的,品级,夫君做何营生,说得十分详细。

等她说完,许已经写了满满的三张熟宣。

这么多人。

许头疼了,有道是法不责众,她们倒是心有灵犀了。

曾啐了许一口,道你来着?——心有灵犀也能用在这里?不过是一群长舌妇,家长里短的惹人厌罢了。

许笑着看了曾一眼,不。

曾有些脸红,自嘲起来好了,好了,你也别笑我了。

——我也是那群长舌妇里的一人,行了不是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人,大概也不会记得这样详细。

仔细想了想,曾又从许手里取过毛笔,在宣纸上重点圈了三个名字,道这三个人,是那天说这话得最多的,好象也是得最详细的人。

我去了好几个地方,都看见她们在跟不同的人说这件事。

——像是急着要把此事传开一样。

许曾虽然八卦,却从来不乱说人是非。

真正八卦之人是最喜爱追根究底的。

而空穴来风,中生有的人,是八卦群中的害群之马,正统的八卦之人是绝对不屑同造谣生事的人为伍的。

许笑着安抚了曾几句,又听了些别的闲话,曾便告辞而去。

许在屋里坐了良久,看着那满满三大张宣纸的人名头疼起来。

回秋,给我到外院叫个小厮。

许对外面吩咐道。

回秋是许的大丫鬟,应了一声,出去外院寻了个小厮。

许让另一个大丫鬟回冬包了几匹靓蓝色妆花缎子,给那小厮道你拿我的帖子,去镇国公府上拜会镇国公。

这些礼物,是单给简老的,顺便帮我带个好。

许以前也时不时差小厮去镇国公府上拜会镇国公,给简老送礼物,那小厮也是熟惯了的,接了包袱,行礼退下。

过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那小厮已经了,手里依然拿着那个包袱,苦着脸对许道,小的去了镇国公府上,却不得其门而入。

小人只好拐到后门上,求见东元大哥和东兴大哥。

等了一会儿,只有东兴大哥出来了,说东元大哥跟着镇国公七日前就去外地办差去了。

当时走得急,半夜动身,好象是领了圣上的密旨,谁都不能说,悄悄儿地走了……东元和东兴都是许送给镇国公简飞扬的小厮,十分能干,已经在简飞扬身边担了大梁。

许听了小厮的话,看看那个没有送出去的包袱,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你下去吧。

辛苦你了,回头去帐房领赏钱,就说是我说的,领大赏封。

许和颜悦色地对那小厮道。

那小厮喜出望外,原本以为差事办砸了,还不要罚。

谁知居然还能领了大赏封!多谢!小厮躬着腰,连作了好几个揖。

等那小厮走了之后,许又在屋里独坐了半晌,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得跟馨儿知会一声才是。

——贺宁羽已经出嫁了,没想到二房惹出的麻烦,还要大房背!贺宁馨跟着许的大丫鬟回秋来到许的上房里,屋里伺候的人立刻退了下去。

贺宁馨看见这架式,出了大事,默默地坐到了黄花梨罗汉床上,隔着一个小小的矮足夔纹方桌,看着许,一言不发。

许踌躇了半晌,道馨儿,你自落水醒来之后,行事有度,机敏了许多。

娘也不当你是小孩子,如今有件事,娘觉得应该让你知晓。

说着,许将小方桌上放着的三张宣纸推了,又低声将刚才赵侍郎说得话,一一转述了一遍。

贺宁馨飞快扫了一下那三张宣纸,看见上面写得都是一些人名、家世、官职之类的。

又听许转述了赵侍郎的话,贺宁馨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家最重要便是名节,任谁摊上这种有损名节的事,都法动于衷。

馨儿,你放心,这个公道,娘一定帮你讨!许看见女儿白玉般的两颊突然红了起来,她也气着了,忙心疼地安抚她。

贺宁馨到底两世为人,经得事到底多一些,很快便收敛了心神,又看了看那几张宣纸,笑道这画了圈的三个人,便是传话的得力干将了?许点点头赵侍郎是这样说得。

听见是赵侍郎,贺宁馨脱口而出她说得话,娘听一半就是了。

在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就这位赵侍郎是位消息灵通人士,也是个爱传话的。

许跟赵侍郎交情不一般,也不贺宁馨的心思,闻言忙为赵侍郎赵侍郎不同那些人。

这些年,她嘴里就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凡她的传言,后来都被证明是确有其事的。

——可不能同一般的长舌妇相提并论。

贺宁馨刚说完话,就发觉失言了,忙描补道是了,还是娘说得对。

我对赵侍郎所知不多,只是听别人说起过……不动声色地将此事圆了。

许一点都没有察觉,只是叹气道如今可办呢?——说这种话的人,有意毁人名节,实在是恶毒过甚!贺宁馨笑着安慰许娘,明是谣言,还要为之伤神,岂不是正中他人下怀?——不当一回事就行了。

难道娘还真的担心镇国公府会来退婚?以镇国公简飞扬的为人,贺宁馨打死也不信他会被这种稽的谣言所惑。

许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道飞扬不在府里。

——飞扬甚至不在京城里。

据说他领了密旨,给圣上办差去了。

贺宁馨心里一沉。

时机太巧合了,七日前简飞扬离京,谣言就从那日开始传起。

看来,传谣言的人,对飞扬的行踪了如指掌呢。

贺宁馨意味深长地道。

许也想到这一点,可会是镇国公府里的人干得吗?这样做,对他们有何好处?听说那日在席上,简老听见此传言,似乎很不高兴,还和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当众口角过。

若说她是面子上过不去,我到也信。

简老看上去,就是个极爱面子的人。

许想起简老,觉得心里一阵燥热,伸手拿过一旁枕头边上的胭脂色缂丝团扇,慢慢地摇了起来。

贺宁馨琢磨了半晌,也法将此事跟镇国公府里的人联系起来。

明摆着这件事闹出来,虽然贺家没脸,镇国公府上的人一样没脸。

——未婚妻家里出了淫奔之女,未婚夫头上的帽子不免会被人揣测,是不是也是绿油油的……这种几乎杀敌一千,自伤一千的法子,贺宁馨实在想不出,有正常人会使出这种烂招数?!如果简老不满意,想退婚,直接跟简飞扬说清楚就是了。

大齐朝以孝道为先,简飞扬还能违了母命,硬是要娶?!应该不是简老。

——也许是某个想要我们两府退婚,好坐收渔翁之礼的第三方。

贺宁馨冷静地对许分析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道高? 中可是当日的事情,只有简老在场……别的人,都是贺家人。

许有些犹豫,对于到底是谁最先传出去的,还是拿不定主意。

贺宁馨想了想,笑道娘忘了,还有二房的人。

除了二房的主子,还有下人。

甚至还有……还有聂姨妈。

听说贺宁羽嫁了,跟聂姨妈处得并不好,二太太李氏还去聂家跟聂姨妈吵过几次嘴,为女儿撑腰。

许这才想起二房的二太太李氏。

——说起来,当日这个私分的由头,便是二太太一手策划的。

只是天不从人愿,私分的不是贺宁馨,而是她的亲生女儿。

二房的人看不得大房的人过得好,这是一定的。

之前抢不到,现在故意闹出来,恶心恶心别人也是有的。

反正贺宁羽已经嫁了,听说如今都有身子了。

聂姨妈吃着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就算想咯应贺宁羽,也要掂量掂量的二太太李氏,是不是能让她随心所欲地欺负的女儿。

所以我们要查验的人里面,还得加上两个人:二婶婶,和她的聂姨妈。

许听了贺宁馨的话,似乎有了一线曙光,答案就在前方,却又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个轮廓,越发让人抓耳挠腮,心痒欲狂。

贺宁馨看着这几大张纸上的人名,还有那三个画了重圈的人名,又在旁边加了二太太李氏和聂姨妈的名字,娘,我好好想一想。

另外,娘也别偏听偏信,多派几个人,出去打探一下。

看看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贺家的人这几日都没人出去,也就是听赵侍郎这样一说。

若是赵侍郎着了人家的道,好心来报信,他们又当了大事,闹出来,可是说嘴打嘴的大笑话。

许见贺宁馨考虑得比还周到些,老怀大慰,赞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

总不能三十老娘倒崩婴孩儿,在阴沟里翻了船。

贺宁馨想起前世的,但笑不语。

她可不是在宁远侯府那个阴沟里翻了船?——运筹帷幄又怎样?护住满族老幼又怎样?刚嫁的时候,如何会想到的婆母宁远侯太,宁愿让丫鬟生庶长子,也不愿成全……往事纷至沓来,贺宁馨脸色慢慢淡了下去。

同是婆母,贺宁馨觉得还真不能就把现在的简老想得太好了。

也许就像娘说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是绝不可。

贺宁馨明白在朝堂上略有疏漏,就会导致如山崩一样的后果。

而后宅之中的风刀霜剑,又何逊于朝堂?!两人便说定,许差人去外面听听风声,同时让人去查查二房和聂姨妈那边,最近这些天都发生过事。

贺宁馨则看看能从这三张宣纸里,看出些别的来。

从许的院子里,贺宁馨在屋里仔细看了看这三张宣纸上的人名。

看着看着,一个突兀的名字突然从那三个圈住的名字里凸现出来:宁远侯府。

这三个名字后面的府邸,都跟宁远侯府有些不为人知、十分深刻的关联。

若不是贺宁馨前世是裴舒凡,是宁远侯府的当家主母,她决计不会,这三家人,其实是老宁远侯楚伯赞在世的时候,就布下的暗棋。

他们明面上跟宁远侯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其实暗地里,有些宁远侯府法公开出面的事情,就由这三家出面解决。

或者是上某个折子,或者是打击某个官员,或者是赞成某些举措。

让这些看着毫利益关联的第三方出来行事,总比让人一看就是姻亲故旧出来拉帮结派,要来得效果好。

贺宁馨的眉头拧了起来:又是宁远侯府,他们到底要做?嫌皇后娘娘生得皇子太多,还是嫌皇后娘娘的位置太高,命太长?——同时对镇国公府和左督察御史贺府动手,若不是有吸引他们的大利,会把这些老宁远侯保命的暗棋都抛出来?不过话又说,若不是裴舒凡重生为贺宁馨,还真不会有人这三家背后的猫腻。

可惜的是,她重生了。

也许老天她的死是一个误,才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来纠正弥补这个误……但是她又不能直言不讳地跟人说,这三家是宁远侯府的人。

因为除了老宁远侯对她和楚华谨亲口说起过这些密事以外,她手上没有任何证据。

真正的证据都在宁远侯府里。

她要现在跳出来跟人说,这三家是宁远侯府的暗棋,不过是空口说白话,肯定没人信。

不过就算如此,她可不可以对安郡王的缇骑透露一二?以缇骑的能耐,查个证据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一念间,贺宁馨又断然否决了的这个想法。

若是她能凭一己之力,将这三家同宁远侯府的关系大白于天下,她一点会当仁不让。

可是若要她为了一己私利,就向缇骑告密,她还真做不出来。

自幼她同哥哥们一起习学圣人之仪,同很多有担待的男儿一样,贺宁馨也笃信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告密一途,便是君子之不为。

贺宁馨不由苦笑起来,想了半天,又回到原点。

不过好在已经看出来,这其中的幕后黑手,是宁远侯府。

了首恶,事情就好办些了。

贺宁馨坐在屋里,又拿了张宣纸出来,慢慢理顺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从顺序上来说,整件事情的开始,便是简飞扬暗地里离京,然后才谣言四起。

这说明?——这不正说明,如果简飞扬在这里,这件事绝对成不了。

所以他们等简飞扬离了京,才想借人言可畏,造成既成事实,逼他接受。

镇国公府到现在都是大门紧闭,沉默不语。

这种近乎默认的态度,让众人的猜测似乎更是落到了实处。

如果这样做的结果,是让镇国公府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同贺府退婚,那么可不可以猜测,是有人不想让嫁给简飞扬?而家和镇国公府比起来,当然是镇国公府那边有着更大的利益。

贺家在明面上,不过是个没有根基的文官之家,而许的家财,又都在暗处,更是被人大大低估,所以应该不是打得的主意。

那就是说,有人看上了简飞扬,想让他跟退婚之后,另结良缘。

贺宁馨在纸上画了几条线,将这些前因后果串连了起来。

简老在这些事情中,处于一个奇怪的位置,她暂且不想理会。

而宁远侯府在其中,却是处于一个很明显的渔翁得利的位置。

若是宁远侯府想跟镇国公府联姻……贺宁馨一下子就想到了先前皇后娘娘企图将她的庶妹楚中玉塞给安郡王的事儿。

不由更是苦笑起来:帮安郡王解决了麻烦,这麻烦就转而到这边来了。

——这是不是也是多管闲事的报应呢?蛛丝马迹终于连成了网,看着宣纸上从点到面的分析结果,贺宁馨有了计较。

这件事,他们会不会得逞,谁都不。

虽说贺宁馨对简飞扬有信心,她对简老却没有信心。

就算简飞扬能够不顾简老的反对,执意娶她过门,她愿不愿意嫁,还是两回事。

——没有爹娘祝福的姻缘,不会是好姻缘。

两世为人,贺宁馨不会再强求。

可是论这件事会不会得逞,对贺家的伤害却已经造成。

这种打击,轻则只是让人饭后闲话,嘲笑一番;重则却可以上升到贺大老爷私德有亏,不能齐家的地步,随时可以让贺家的政敌打击报复贺大老爷。

——大齐朝因为私德有亏而被罢官免职的文官可以车载斗量了,当然不差贺大老爷一个。

况且贺大老爷本来就是左督察御史,那是专门弹劾百官的。

——得罪的人还少吗?!这样想来,传话的人用心险恶可见一斑了。

只不过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此贺宁馨已非彼贺宁馨。

她,前世的裴舒凡,今世的贺宁馨,已是贺大老爷的嫡亲女儿,她会眼睁睁看着贺大老爷因为以前的贺姑娘留下的烂摊子,被人弹劾,以至丢官去职,也许永世不再录用?!真是笑话!只要有她贺宁馨在,就算说她贺宁馨本人淫奔、大肚,她都有法子反将一军,更别说此次不过是拿已经分家出去的贺家二房做筏子。

总之,她会让企图浑水摸鱼的人记住一辈子!别人的未婚夫,不是这样好抢的!造谣生事,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的!想坐收渔翁之利,还是看看手里是不是有个烫手的山芋吧!贺宁馨计议已定,便给辉国公宋家府上送了帖子,想去见见宋良玉。

宋良玉最近刚刚定了亲,被她娘关在家里学规矩,正是百聊赖的时候。

见了贺宁馨的帖子,宋良玉赶紧送了回帖,请她坐坐。

贺宁馨去了宋家,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回家。

宋良玉关在深闺,居然不外面出了这样的事情,便立刻同仇敌忾,帮着贺宁馨狠狠地骂了一通那造谣生事的人。

只是谩骂可以出一时之气,却不能解决问题。

贺宁馨问起安郡王如今在做,宋良玉却偷偷地道,安郡王跟着皇商罗家的船出外洋去了,都不时候才会。

又叮嘱贺宁馨,不要跟外人说起,这件事,还是她去安郡王府探望的时候,听暗地里跟她说得,让她私下里知会辉国公夫妇一声就行了。

贺宁馨心里又是一沉。

她倒不在乎能不能借安郡王的势,她只觉得,圣上最近的举动,似乎急切冒进了一些。

从上看,安郡王离京,还在简飞扬之前。

而这两个人,目前正是圣上最器重信赖的人,说是圣上的左膀右臂都不为过。

可是圣上接连派的心腹出京,到底想做?不过有一点值得安慰的是,安郡王去得更远些,所以简飞扬应该去得不远,可能就在近处,回京应该也更快一些。

不提这边贺宁馨对简飞扬的担忧之情,四门紧闭的镇国公府里,这一天有一位他们不得不见的客人远道而来。

这人便是老镇国公简士弘唯一的嫡亲,简飞扬的嫡亲姑姑,当年嫁给陇西府长兴侯陈家的世子为原配嫡妻的简士芸,如今已经是正经的长兴侯。

第一百二十二章 道高? 下简老自简飞扬走后,就闭门谢客,除非圣旨亲召,她是谁也不见。

谁知就这么几天的功夫,还真有她非见不可的人。

老镇国公简士弘唯一的嫡亲简士芸从陇西府远道而来,着实让简老吃了一惊。

陇西府在青江以南靠西边的地界儿,是前朝韩地的首府。

如今的大齐朝,一共五道三十六府。

以青江为界,青江以北分为左右二道,俗称左江道和右江道。

青江以南分为三道。

以前的韩地一带,划分为陇西道。

以前的谢地一带,划分为东南道。

而韩地和谢地中间的江南,就划分为江南道。

这五道共辖三十六府,府下又有州、县若干,不可胜数。

简老看了帖子,晓得是简士芸了,便叫了简飞振和简飞怡,同她一起去前厅见客去。

简士芸带着的嫡长女陈宜岚坐在镇国公府的这间正厅里,神情有些局促。

岚儿,看看娘的簪子是不是插正了?简士芸手摸着头上的碧玉蕊鎏银莲花簪,很有些紧张不安。

陈宜岚也有些紧张,却比她娘还好些,闻言走轻轻地把那簪子又往发髻里插了插,道这样好多了。

娘要不要喝口茶?顺手将桌上青玉瓷盖碗茶端,双手捧了给简士芸送上去。

简士芸就着女儿的手喝了一口,定了定神,道我好多了。

你也坐下吧。

陈宜岚刚在简士芸身旁坐下,就听大门口传来丫鬟的通传声老、二、大姑娘进来了。

简士芸同陈宜岚忙站了起来,含笑往屋门口看。

正厅门口垂着的细竹丝门帘被两双如玉一样雪白的手从两边分开,一位穿着深栗色妆花缎子掐腰短襦,下系绯色八幅长裙的盛妆妇人,在左右两个年轻男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简士芸定睛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二十多年了,都已经快四十岁了,大嫂比还大上四五岁,如今看上去,却是只有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是士芸来了吗?简老含笑走,轻轻搭住了简士芸的手。

看得出来,简士芸的手也是保养过的,只是保养得时日不够,同简老吹弹得破的肌肤比起来,差了许多。

简士芸握着简老的手,脸上又是哭又是笑大嫂……士芸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我苦命的大哥……听见简士芸哭起老镇国公来,简老也忍不住垂泪。

陈宜岚忙走,对着简老福了一福,道宜岚见过舅母。

简老忙止了泪,拿帕子往眼角按了按,一只手伸出去,扶了陈宜岚起身,歉意地道让外甥女见笑了。

我和你娘这么多年未见,一时忘情,还望外甥女不要跟我这子一般见识。

说着,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上,又对陈宜岚和简士芸道你们也坐。

——飞振、飞怡,见过你们姑母和大表妹。

简飞振和简飞怡走给简士芸和陈宜岚见礼。

陈宜岚忙还礼不迭。

简士芸出嫁的时候,大嫂才刚生了老大简飞扬不久,后来生得这两个孩子,简士芸一次都没有见过。

这是老二,老三?简士芸好奇地问道。

她的大哥没有纳妾,也没有通房,同嫂子当年好得如漆似胶,眼里再没有过旁人。

简老看着的两个儿女,眼里满是一个做母亲的骄傲,道正是。

他们命苦,从小就跟着我在乡下长大,若是有失礼的地方,还望大姑奶奶多多包涵。

简士芸忙让的丫鬟拿了两个荷包,给简飞振和简飞怡一人一个,道你们长这么大,如今才是第一次见面。

这两个荷包,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简飞振和简飞怡谢过了姑姑,便垂手站到简老身旁。

简老也让人拿了一双翡翠镯子,对陈宜岚道你出生的时候,我托人给你送了一对金镶玉的镯子,想着等你长大了,也好戴。

——这幅翡翠镯子,成色比不上那对金镶玉的,你就戴着玩吧。

陈宜岚听见舅母说起那对她最心爱的金镶玉镯子,眼神一暗,嗫嚅了半天,到底不敢说出来。

低了头从丫鬟手里接过镯子,又给简老福了一福,便站到了娘亲身边。

简老看见陈宜岚这幅样子,笑着安慰她道不过是个玩物,就算丢了也没大不了的。

宜岚你别伤心,等闲了我让人去库里找一找,说不定还能找着一幅一样的,到时候给你带,也是走一场亲戚的念想。

陈宜岚听见简老和声安慰她,眼圈都红了,却还是低头不语。

飞怡,带着你表姐去你屋里玩吧。

你们姑娘家说得到一起去,别在这里跟我们这两个子一起混了。

简老笑着对简飞怡道。

简飞怡是个跳脱的性子,闻言马上携了陈宜岚的手,道表姐,去我屋里好不好?很是娇憨的样子。

陈宜岚探询地看向简士芸。

简士芸笑着推了她到简飞怡身边,道去吧,去吧。

好好跟你表妹说,我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你舅母了,也有话要说呢。

只是你们姑娘家,听不得我们老人家讲古。

陈宜岚红了脸,同简飞怡一起给堂上的人行礼退下。

简飞振见两个都走了,也给姑母和娘亲行礼道姑母远道而来,只怕我们招待不周。

只是不知姑夫来了没有?简士芸含笑道多谢侄儿记挂着。

你姑夫在陇西有事不得出来,如今就我和你大表妹了。

简飞振忙拱手道既如此,姑母就同我娘好好絮叨絮叨,小侄下去看看,让厨房细心整治一桌酒菜,晚上给姑母和大表妹接风。

有劳二侄儿。

简士芸谢了简飞振,又往门口张望了一下,向简飞振问道你大哥上朝去了吗?现在都不见人影?简士芸出嫁的时候,简飞扬才一岁多,正是最好玩的时候。

简士芸这个做姑姑的,不知抱过简飞扬多少次,十分疼爱他。

简飞振见姑母问起大哥,忙道大哥出远门给圣上办差去了。

姑母多留几日,等大哥吧。

简士芸闻言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失望,简飞振看得清清楚楚,也不由心下黯然。

简老在上首暗暗叹气,对简飞振道你下去问问你大表妹,看她喜欢吃些口味的菜,让厨房做了去。

又看了看有些心不在焉的简士芸,笑道你姑母喜爱酸甜的口味,让厨房做一个菠萝拌饭和糖醋排骨,再做一个土鸡冬瓜盅。

别的菜,就点了你们爱吃的做吧。

还有郑姑娘和你表妹卢珍娴,也去问问她们想吃,让厨房一道手都做了吧。

居然将二十年前简士芸的口味都记得清清楚楚。

简士芸百感交集,看着上首的简老道还是大嫂心疼我……简老起身下座,来到简士芸身边,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含笑道一把年纪了,还动不动就哭,让小辈们看见了,你做人?简飞振偷笑两声,忙行礼退下了。

厅上只剩下简老和简士芸两个主子。

简老便携了简士芸的手,道去我屋里的暖阁里坐坐吧。

这里的椅子怪硬的,坐得骨头疼。

简士芸笑着跟了简老进到内室暖阁,看见那个黄花梨木的软榻还在那里,指着软榻对简老道大嫂,大哥当年为了修复这个软榻,可费了不少劲呢!简老想起当年,面上又是甜蜜,又是心酸,走抚摸着软榻的一头,道这些事情,也就你我还记着……说完长叹一口气,十分惆怅的样子。

简士芸在后面留神看着简老的一举一动,越看越觉得羡慕,跟简老挤在一起坐到软榻上,好奇地问道大嫂,你这些年,都是如何保养的?说着,简士芸凑近了简老的脸细看,却见她脸上饱满精致,连一丝细纹都没有。

除了眼角那里笑得时候会露出两条浅浅的笑纹,除此以外,真是毫瑕疵。

简老抚了抚的脸,有一刹那的怔忡,便又恢复了含笑的样子,对简士芸嗔道你说我保养的好,你不说说你保养得不好?——你看看你,比我还小四五岁的人,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当年你在家的时候,我和你哥都是把你当娘娘一样供着,都是紧着最好的给你,从来没有让你受过委屈。

我记得那时候,你的脸被风吹一下,就要起红印,那才是真正的吹弹得破!简士芸听见简老说起当年,脸色不由阴沉了下来。

摸了摸干枯的皮肤,虽然盖了厚厚的一层粉,却是丝毫不服贴,都浮在脸上,像带着假面具一样。

大嫂,我不瞒你。

简家吃了多少年的苦,我就吃了多少年的苦。

简士芸打开了话匣子,对简老哭诉起来。

简老大吃一惊,忙问道你这是意思?——我们简家都没有抄家灭族,你是嫁出去的闺女,更是隔了一层了。

会有人为难你?简士芸当年嫁得是陇西长兴侯陈家的世子,如今她的夫君已经袭了爵,是正经的长兴侯了。

大嫂你不晓得,我们简家一出事,陈家怕被牵连,侯爷就将我送到庄子上。

我们侯府,就由侯爷的一个姓谢的妾室当了家……简士芸忍着羞辱,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年她的苦楚。

简老留神听着,脸上十分同情,这个长兴侯,若是你大哥还活着,断不会让他做出这种宠妾灭妻的事来!简士芸感激地拉了简老的手,如同寻到知音他对我不起,我不怪他,可是他连岚儿都护不住!——岚儿小的时候,我就给她定了一门亲事。

谁知我在庄子上的那几年,那谢氏居然硬生生将岚儿的婚事夺了,给了她生得庶长女……如今我们简家复了爵,侯爷将我从庄子上接,我才我可怜的岚儿,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居然还在家里……简老跟着叹了口气,道你别伤心了,我们简家人不是别人能欺负的。

你放心,我定帮你讨回这个公道!简士芸忙拿帕子拭了泪,道有劳大嫂了。

如今圣上选妃,我们岚儿在陇西过了粗选,这次是到京城参加复选。

我飞扬在圣上面前有几分体面,就想……想起宫禁的森严和缇骑的本事,简老微微蹙眉,道士芸,不是大嫂说你,你这个母亲的,口口声声说疼的女儿,可是为何又要把女儿送到宫里那不得见人的去处?第一百二十三章 姑嫂简士芸被简老说得满脸通红,嗫嚅道大嫂……侯爷说,进宫比嫁到外面强,又能帮衬家里面……若是能为圣上诞下皇子,我们陈家也是……长兴侯的原话是外戚,可是简士芸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说不出口。

她不是知村妇,自然晓得就算的女儿做了妃嫔,生了皇子,他们陈家也不够格称外戚。

外戚两个字,乃是皇后娘家专用,就跟小妾的娘家不是正经亲戚一样,妃嫔的娘家自称外戚便是僭越。

不过宫里的事情又难说些,得宠的妃嫔干掉皇后上位,也不是没有过的。

前车之鉴不远,比如隆庆朝的庞贵妃,虽然没有做成皇后,也做了太后。

当然,庞贵妃和庞氏一族的下场也是有目共睹,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以庞贵妃自比。

简老叹了一口气。

当年那个养得娇滴滴的简士芸,当年镇国公的嫡亲妹子嫁给陇西长兴侯世子,在京城里摆开十里红妆,一路从镇国公府延伸到青江府的码头上。

长兴侯陈家十架楼船迎娶,从聘礼到嫁妆,足足抬了三天三夜。

镇国公府被夺爵之前,那场盛大的婚礼,让每个见过的大齐贵女都心向往之。

谁能想到,当年风风光光出嫁的简士芸,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可见日子还是人自个儿过出来的。

娘家得力,比不过努力。

只有努力得来的,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失去。

简老看见简士芸的样子,想起当年她在简家时的种种,微微一笑。

——的,就让它吧。

士芸,宜岚待选的事儿,先放一放。

横竖宫里头皇后娘娘最近染了疾,不能理事,选秀要暂缓一段日子。

你和宜岚暂且先在家里等住下,等飞扬,我们再商议,好不好?简老笑着问道。

简士芸重重地点头我都听大嫂的。

——这段日子,就要麻烦大嫂了。

简老笑着起身不麻烦。

都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又叫了人进来,吩咐道将大姑奶奶的行李搬到梧桐馆里。

梧桐馆是简士芸在家时候住的院子,她出嫁以后,这个院子一直空着,并没有人住进去。

简士芸没想到还能住回当初的院子,眼圈又红了红,道大嫂,能回到我那院子再住几天,我这辈子是没有遗憾了。

简老笑着拍拍她的手,亲自带她去了梧桐馆。

简士芸看见这屋子里一切照旧,就跟她昨日还在窗下绣花习字一样,对大嫂的感激又多了一层。

简老看着下人将简士芸和陈宜岚的行李搬了进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青布包袱,连个衣箱都没有。

跟来的丫鬟婆子,两个大些的丫鬟,脸上有些妖媚之气。

四个小些的丫鬟,才六七岁的样子,满脸懵懵懂懂。

最后面的两个婆子,却是满脸的精明刻薄相,一进简士芸的屋子,四只眼睛就精光四射,不断四处偷看。

简老看见自家的被人这样打量,顿时像被剜了心一样难受,对简士芸问道以前我记得你大哥给你陪送了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还有八房陪房。

人都到哪里去了?跟来的这些人,根本不像是简家当年陪送的下人。

听见舅太太问起来,那两个正两眼放光四处打量的婆子忙收回眼光,上来屈膝行了半礼,笑嘻嘻地道敢叫舅太太知晓,我们是长兴侯府的人,如今被谢拨了给和二姑娘使唤。

谢?——一个妾也敢称?!再说主子,哪有奴婢上来打断的份儿?简老一见这两个婆子的样子,就她们没有把简士芸放在眼里,又瞥见简士芸一脸沉默的样子,简老心里又是鄙夷,又是生气,指着的丫鬟骂道你们都干吃的?——不干不净的人也往屋里放!给我拖出去,每人三十大板,先把这些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打服贴了再!跟着简士芸来的丫鬟婆子心里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简老。

——这说翻脸就翻脸,也不怕打了小姑子的脸?简士芸却端坐在屋子窗前书案的锦缎圈椅上,嘴角含笑,两眼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谢让我们跟着,可交待得清清楚楚。

若是不记得,可要奴婢再提醒一句?有个婆子忍不住发话。

这个简士芸,说是侯,可是在长兴侯府,还不是要看着她们谢的脸色过活?回了娘家又怎样,谢叮嘱过,就是要在她娘家给她几分颜色看看,才能摸到简士芸娘家的深浅……这些人都是贵妾谢氏的人,又得了特别的嘱咐,自然没有将简士芸放在眼里。

谢氏执掌长兴侯府内院十年,根基早就不可撼动。

简士芸从庄子上回了府里,不过是空有的名头,没有的实权。

若不是她的女儿得以待选入京,她在长兴侯府是寸步难行。

若是镇国公府只是个空架子,简士芸就是谢氏砧板上的肉了。

至于陈宜岚待选的事儿,谢氏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陈宜岚若是入宫,更是脱不了要长兴侯府帮衬。

主持长兴侯府的中馈,到时候陈宜岚只会更巴结着。

至于她那个空有世家嫡女之名的亲娘,除了有个暂时不知深浅的娘家,其余完全不是的对手。

简士芸从庄子上回到长兴侯府不到一年,当然不是谢氏的对手。

可是简士芸能熬过庄子上十年农妇的日子,其心性早就不是谢氏能比的。

这次又趁机回了娘家,谢氏还想控制简士芸,就是白日里发梦,看了人!拖出去!给我堵了嘴重重地打!简老看见简士芸垂了眼眸,不发一言,晓得她是默许的,便厉喝一声,叫了家的下人进来,将简士芸带来的丫鬟婆子统统堵了嘴拖了出去。

等屋里人都去尽了,简士芸才抬起头,满脸泪水的样子,看着简老道大嫂,你比当年厉害多了…… 我还一直担心,大嫂会劝我忍下去……可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哭得泪流满面。

简老心里一动,忙走坐在简士芸旁边的妆花杌子上,揽着她的肩安抚道你也,我们简家是被夺爵贬官,才回到了乡下。

你大哥又不在了,我一个家,带着三个孩子,若不能杀罚决断些,能活到今天?——你以为我不想和以前一样,和善得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形势比人强,我不得不如此啊……简士芸点点头。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那个天真活泼,不谙世事的简士芸早就死在长兴侯府在大山里的农庄里。

现在的简士芸,早已面目全非了。

大嫂,我们简家当年的那些家生子,如今一个都没有了?说起下人,简士芸也有些好奇。

她这么久,连一个熟悉的下人都没有见到。

简老不自然地在杌子上挪动了一下,含笑道你又在说胡话?我们简家夺了爵,那些下人早就被发卖到别家去了,我们家哪里还有家生子下人?——如今这些,都是我们回京之后另买的。

简士芸叹了口气大嫂,你也不容易。

简老忙岔开话题道我们姑嫂这么多年不见,别说这些丧气话了。

——你那些带来的下人,打算处置?简士芸想了想,道任凭大嫂处置吧。

只是别把她们逼急了,又或是伤了人命就不好了。

简老起身笑道别说大嫂不给你面子,依我的性子,这些心怀鬼胎的下人,早该直接一道手打死了事。

——你这一点倒是没有变,同以前一样,再被得罪很了,也不肯取人的性命。

简士芸诧异地瞥了一眼简老,道大嫂,这还是你往常劝我的话。

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下人的命也是命,若是犯了,送官发卖都行,千万不要手里沾血。

——这些年来,我一直是照着大嫂的吩咐做得,被人逼得再狠,也没有取过任何人的命。

又转头看着窗外,像是在回忆往事大嫂说得对。

做人要有底线,确实能给积福报。

若不是我做主母的时候,不肯打杀下人的性命,后来被赶到庄子上,也不会有这许多好心的下人照拂我,才让我活着等到了我们简家出头的这一天!简老听了简士芸的话,呆呆地站在门口,异样地沉默起来。

大嫂,大嫂,你啦?简士芸看见简老一动不动的样子,有些奇怪。

——可是说了话?简老回过神来,正要,外面打板子的婆子回话,道老,大姑太太,板子打完了。

简老回头看了简士芸一眼,问道如何?要不要我帮你处置了?简士芸正胡思乱想,闻言忙道大嫂帮我处置了吧。

——只别伤人命就行。

简老叹了口气,对那婆子吩咐道找两个人给她们上药,等伤好一半,就直接送回陇西长兴侯府。

——再派一个伶俐些的管事,直接给长兴侯带话。

就说是我说得,既然长兴侯府如今是妾室当家,我们镇国公府着实丢不起这人,不敢再跟长兴侯府称姻亲。

这大姑太太和二姑娘,就在我们府里住下了。

长兴侯府时候处置了那个妾室,时候再来跟我们!第一百二十四章 深浅简老吩咐完这话,又接着道顺便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将长兴侯府来的下人,论男女,一起赶。

就说长兴侯府的妾室谢氏,好大的架子,都摆到我们镇国公府来了。

——别的就不用多说了。

那婆子不敢违拗,下去吩咐外院的管事去了。

简士芸未料到就算大哥不在了,大嫂仍然肯这样跟撑腰,含着泪盈盈起身对着简老拜倒在地,哽咽地道大嫂这样待士芸,士芸感激不尽……简老忙扶了简士芸起来,嗔道你说跪倒就跪倒?——要是你大哥见了,不知该多心疼……简士芸顺势起身,携了简老的手,一起坐到屋子里的红木罗汉床上,跟简老仔细说起这几年的遭遇来。

简飞怡这边带了从未谋面的大表姐来到的院子里,对丫鬟吩咐了一声,让她们沏一碗好茶面子,再装几碟子点心。

丫鬟领命而去。

简飞怡招呼着陈宜岚在屋里坐下,问道大表姐可是第一次上京?一边寒暄,一边抬眼仔细打量着陈宜岚的衣裳。

见她穿着一件簇新的藕荷色罗纹交领短襦,下系着淡粉色三滚三镶百褶裙。

腰间系着一条茜香色缠枝花腰带,一支白玉比目鱼玉佩从腰带上垂下来,压在裙边。

走路的时候,裙摆纹丝不动,却是简飞怡学不来的大家气度。

陈宜岚微笑着点点头,也向简飞怡看。

只见她肤色红润,五官秀气,身穿一件暗金色芙蓉花底纹的通袖褂子,下系月白色绣蓝色碎花马面裙。

料子看上去,倒像是缂丝。

这身裙子,真是精致。

——可是缂丝的料子?陈宜岚看了又看,眼神都挪不开。

大凡世上女子,对衣裳首饰都有异乎寻常的兴趣爱好。

简飞怡也不例外,见大表姐夸的衣裳好看,笑着走,拉了的衣袖给她细看,道大表姐好眼光,确是缂丝的料子。

不过我娘说,这料子也就一般,平常穿穿就是了。

若真要穿好的,等过一阵子,我娘帮我弄来了天水碧的料子,才叫有个样子。

陈宜岚倒吸一口凉气。

缂丝的料子,还叫一般般?居然还要天水碧?!命好,有舅母这样的娘照应着,万事不缺。

陈宜岚心有所感,微眯着眼睛,细细地摩索着简飞怡的衣袖一角。

简飞怡十分得意,拉了陈宜岚的手一起坐下,满不在乎地道我还有两身缂丝的衣裳,也没大狠穿。

要喜欢,都给了也妨。

陈宜岚忙把手缩了,正色道好意,心领了。

不敢贪的好。

执意不肯要。

简飞怡也就罢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子,丫鬟用水晶托盘上了新鲜茶面子和几碟子内造点心,放在罗汉床上的四足矮桌上。

简飞怡一一指着碟子里的小点心,道这是安郡王府送的,还有圣上赏的,都是宫里内造的点心。

外面买不到的。

陈宜岚看见这些小点心一个个做得精致的跟花儿一样,忍不住每样都尝了一个,味道甘美,入口醇香,果然比她从小到大吃过的点心都要好。

?眉α耍稻湔嫘幕埃?没有命好。

这些,不止没有吃过,见都没有见过。

——以前我们府里是庶母当家。

这些,庶母都紧着庶姐……陈宜岚看见碟子里的点心,被吃得很快就去了一小半,很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

喜欢就多吃点,我那里还有呢。

简飞怡笑眯眯地道。

她难得有这样好的一起相处,觉得十分新奇。

又是个不如的,反而乐得大方起来。

陈宜岚一边吃,一边想起从陇西的路上,娘跟她说起过她的外祖家是如何富贵,她还有些不信的样子。

总觉得外祖家刚复了爵,能富贵到哪里去?今日一见,才娘所言不虚。

简飞怡见陈宜岚吃完了点心,又俨俨地吃了一碗茶面子,才问道这次跟姑母上京,可是有要事?陈宜岚坐直了身子,微微一笑,道愚姐是进京待选来的。

待选?简飞怡心里一沉。

——莫不是要进宫?陈宜岚点点头,道愚姐不才,在陇西过了秀女初选,如今等着进宫复选。

简飞怡脸上的笑立时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宜岚敏感地察觉到,简飞怡的话少了许多,态度也变得淡淡地。

是不是累了?要不我先,看看我娘那里安置得怎样了。

陈宜岚十分有眼色,赶紧起身告辞。

简飞怡没有留她,唤了丫鬟进来,送陈宜岚出去。

始终窝在罗汉床上,看着四足矮桌上的内造点心发呆。

陈宜岚跟着简飞怡的丫鬟先去了前面简老的平章院,听说简老送了大姑太太去了梧桐馆,便又跟着去了梧桐馆。

看见陈宜岚从简飞怡那边了,简老也起身告辞道你们今日刚到,想也累了。

我让人给你们烧了热水,你们先洗洗尘,歇一歇。

等到了饭时,我让人叫你们一声。

又叫了四个二等丫鬟,四个婆子,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些人的卖身契给了简士芸,算是送给她使唤。

简士芸忙道谢不迭,亲自送了简老出院子。

等简老一行人出去了,简士芸回到梧桐馆的屋子里,对陈宜岚笑道如何?娘没有骗你长兴侯府算,我娘家才是真正的世家高门!陈宜岚抿着嘴笑,道娘可乏了?要不要我帮娘捶捶腿,再去洗澡?一旁伺候的丫鬟忙拿了美人捶,跪在简士芸脚边,道大姑娘不用忙。

让奴婢来伺候。

已经改了称呼,把简士芸和陈宜岚当成正经主子对待了。

简士芸躺到罗汉床上伸直了腿,有些累了帮我捶一捶吧。

我先歇一歇。

岚儿去收拾收拾。

陈宜岚求之不得,轻快地应了一声,叫了一个丫鬟跟进来伺候,去净房里梳洗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陈宜岚和简士芸都梳洗打扮一新,神采奕奕地见了众人。

别人都见过了,只有简飞扬的义妹郑娥和简老的内侄女卢珍娴没有见过。

两人上前专门给大姑太太简士芸行了礼,又和陈宜岚问了年岁。

三人恰是同一年出生,不过是月份上有差距,便混着以相称。

陈宜岚见这两人彬彬有礼,举止有度,同简飞怡跳脱任性的样子大不相同,立刻心生好感。

三个人立时在席上便说上了话。

简飞怡平日里跟郑娥和卢珍娴都玩不到一起去,现在看见刚来个说得上话的表姐,却又跟那两人好上了,心情更加郁闷,在席上意外地沉默起来。

简老这阵子正想着要给简飞怡立规矩,磨磨她的性子,也不去理她,在席间只跟简士芸。

简飞振见一屋子,十分不自在,匆忙扒了几口饭,便放了碗,对着桌上的人道姑母、娘,各位慢用。

我先走一步了。

简老笑着看了他一眼,道去吧。

晓得你不自在,我们也不给你添堵了。

简飞振脸一红,讪讪地笑了笑,飞快地瞥了卢珍娴一眼,见她偏了头,正听郑娥在她耳旁,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不由心下懊恼,起身闷闷地回屋里去了。

席上的人过了一会儿,也吃完了饭。

陈宜岚同卢珍娴还有郑娥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跟着她俩恋恋不舍。

卢珍娴见状,起身对简老和简士芸问道姑母,可否让岚跟我们一起住一晚?我的一尘轩和郑的尘轩,都有好些空屋子呢。

简老是卢珍娴的姑母,闻言笑着道青年姊妹说得上话,也是好事。

你们想联床夜话,也由得你们。

——去吧,只晚上别说得太晚,明儿早上起来把两个眼睛抠搂了,我看见可不依的。

陈宜岚大喜过望,赶紧谢过简老,又眼巴巴地看着简士芸。

简士芸也笑道去吧,去吧,别在人家屋里淘气。

卢珍娴和郑娥忙谢了简老和简士芸,又携了陈宜岚的手,一起了。

简飞怡面表情地看见这三人携手而去,也起身告辞,一个人了。

简士芸看见简飞怡一个人孤单单的样子,有些过意不去,问道不让飞怡给她们一起?简老轻咳一声,道我这阵子正拘着飞怡学规矩呢。

——等学好了规矩,再去不迟。

简士芸便不再言语,同简老又对饮了几杯酒,便各自回房歇着去了。

是日陈宜岚从卢珍娴的一尘轩回到她和她娘简士芸居住的梧桐馆,十分兴奋,跟简士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简士芸听了头疼,含笑提醒她道跟们处得好,是好事。

可也别厚此薄彼。

况且,飞怡才是正主儿……陈宜岚心下一凛,忙道是女儿疏忽了。

女儿就去寻飞怡表妹。

第一百二十五章 撒网 上※一更送到。

二更粉红加更两点。

三更晚上八点。

简士芸见女儿明白了的意思,笑着拉她坐到梳妆台边上,从的首饰盒里取了几样首饰出来,给陈宜岚插在头上,又悄悄告诉她道你舅母把娘的嫁妆单子找了出来,让管事一起带着去长兴侯府清点为娘的嫁妆去了。

若是少一件,谢氏就得十倍赔补。

简士芸被送到庄子上,她的嫁妆就被谢氏给占了。

当年谢氏的长女出嫁,谢氏将简士芸的嫁妆当作给女儿办得嫁妆,陪送了大半出去。

可怜陈宜岚虽是嫡长女,过得却连庶女都不如。

听见娘的话里颇有些扬眉吐气的味道,陈宜岚噗哧一声笑了,也十分开心谢姨娘岂不是要气得吐血?舅母这一招,真真是掏了谢姨娘的心肝呢!娘以前老说舅母是个天底下最和善最大方的人,如今看来,就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呢。

——舅母对付谢姨娘,倒真是旗鼓相当!简士芸不以为忤,拉着女儿的手笑道我跟你舅母二十多年没见,简家又遭过大难,她就算跟以前有不一样的地方,也不奇怪。

再说了,你舅母再厉害,不还是靠了你大表哥?若不是有他出生入死,去搏了这个前程,圣上也不一定能想得起我们简家。

——若不是简家起复了,圣上这次选秀,我还真不敢让你参选。

说起选秀入宫,陈宜岚想起简飞怡刚才的样子,悄悄俯在简士芸耳旁轻声道娘,表妹有去参选吗?秀女初选已过,简飞怡听见复选就不高兴,陈宜岚以为她要么是落选了,要么是没有参选。

大齐朝参选秀女的要求多多,没有资格参选也是可能的。

简士芸听了这话,想起简老责怪她若是真的疼女儿,就不该把女儿送到宫里去,不由讪讪地看了陈宜岚一眼,低声问道岚儿,你有没有怪娘?没有本事护着你,连你的婆家都被人抢走了……陈宜岚当初也是伤过心的,如今却早想明白了。

那家人因为娘亲的娘家出了事,宁愿让嫡长子娶庶长女,也不愿娶,根本不是好人家。

虽然娘一直怨恨是谢姨娘从中作梗,抢的好姻缘。

陈宜岚却晓得嫁娶之事,可能说换就换?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总是你情我愿,双方都点了头才能成事的。

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与其在家里被谢姨娘算计,不知配给样的歪瓜裂枣,女儿请愿入宫,侍奉圣上。

圣上当年也是吃过苦的,绝对不是个没成算的人。

陈宜岚安慰简士芸道。

简士芸欣慰地点头,将陈宜岚揽在怀里,百般抚慰,又低声叮嘱她道别逼得太紧。

先前在陇西府的时候,娘不晓得国公府能不能说上话。

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与其将你配给谢姨娘的娘家侄儿,不如让你参加选秀,先脱了那个阿臜地方再说。

再说你爹这些年赋闲在家,空有爵位,心里也不自在,也一直盼着能谋个实缺,才动了心思让你参选秀女。

若不是你爹有这个心思,谢姨娘的算盘就打成了。

如今我们回到国公府,你舅母肯为我们撑腰,就算你落选了,也不用担心会被谢姨娘胡乱配人。

陈宜岚笑道娘多虑了。

谢姨娘这会子还能不能做姨娘都难说呢。

娘性子和软,可是舅母却不一样。

看舅母的架势,不把谢姨娘赶出长兴侯府,是不会罢休的。

简士芸也笑,却没有陈宜岚那样笃定,沉吟道你爹不是个情的人。

谢姨娘跟了他十几年,情分自然是有的。

我不求他将谢姨娘赶出侯府,我只望他能给我正妻的体面就够了。

还有,以后你要是入了宫,要记得你大表哥,还有以后的大表嫂,才是真正能帮衬你的人。

陈宜岚将娘的话都听了进去。

她不是个糊涂人,这么多年没有亲娘照拂,她也能平安长大,其心性为人,都不是一般娇养大的姑娘能比的。

母女俩安心在镇国公府住下,只等着皇后娘娘痊愈,就能开始复选了。

贺宁馨在贺府里,这几天跟许各司其职,将贺府女儿淫奔的谣言之事,也查得八九不离十了。

许先将她派人查的贺家二房和聂家那边的事说了一遍,又道你二叔家这几天还好,没有特别。

就是聂姨妈家,前一阵子,有个大户人家得脸的仆妇一样的人,往他们家去过几次。

聂姨妈是个嘴碎的,被人套了口风也说不定。

跟贺宁馨的猜测很吻合。

贺宁馨试探地问道可能查出是哪一家的下人?十有八九是宁远侯府的下人。

许却笑道你当我是缇骑,想查就能查到?——就这个消息,也是我们家管事花了不少银子和功夫,才打探来得。

贺宁馨没法子,只好跟着笑了一回,又对许道女儿想接二夫妇俩过府一叙。

许想起贺宁羽就头疼,皱着眉头问道见他们做?——还嫌他们惹得麻烦不够多?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因他们而起,他们自然也要出一份力才是。

在贺宁馨的计划里,惹出整件麻烦的聂维,是一个很重要的棋子。

许看了贺宁馨一眼,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有些犹豫地道晚上等你爹,我们再一起商议好不好?贺宁馨也没有打算许一下子就同意她的想法,早就准备好了水磨功夫等着许。

娘说怎样就怎样。

晚上吃了饭,女儿再给娘请安。

贺宁馨笑眯眯地对着许福了一福,很是俏皮的样子。

吃过晚饭,贺宁馨收拾了收拾,便又去了许的上房。

贺大老爷听了许的嘱咐,在上房里等着贺宁馨。

贺宁馨进了屋子,先按礼数问了安,才跟着许和贺大老爷去了内室叙谈。

许的院子大门外,留了心腹婆子看门。

外屋门口,又站着回秋和回冬两尊门神。

贺宁馨的大丫鬟扶风和扶柳带着一众小丫鬟,在旁边的耳房里听婆子们谈天说地。

许的内室里,便只留了至亲的一家三口。

贺宁馨的来意,许已经对贺大老爷说过了。

贺大老爷端坐在软榻对面的圈椅上,以为贺宁馨是担心嫁不出去,便要安她的心,劝慰道馨儿,这事你不用担心。

飞扬不是那种人,我和你娘,也不是耳根子软的人,更不会将这些风言风语放在心上。

你好生将养着,等九月出嫁就是了。

——又何苦给找不痛快?许也点头赞同馨儿,你不用为爹娘担心。

我们也不是吃哑巴亏的人,横竖以后会找补的。

——只是不用急在一时。

现下最要紧的,是贺宁馨平平安安出嫁。

等她嫁了人,他们贺家自然会腾出手来,收拾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家。

贺宁馨却想得不一样,遂起身去墙角的茶龛里给爹娘各沏了一杯茶,放在爹娘中间的雕花镂空紫檀木小供桌上,劝道爹、娘,先喝杯茶,听女儿把这事理一理。

说完,贺宁馨将的分析给贺大老爷和许又说了一遍。

贺大老爷不是没想过此事或许会被有心人拿来作为攻击的由头,可是事到如今,他只有忍着,等女儿出嫁之后,再做计较。

若是在女儿出嫁前就出来跟人理论,只会让此事甚嚣尘上,到时候反而闹得不可开交,让女儿和彻底没脸。

贺宁馨听完贺大老爷的顾虑,又道爹挂着女儿,女儿也要为爹着想。

此事我们万万不可装聋作哑,任这些人继续胡说八道下去。

要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要他们没有达到目的,这事就会没完没了!你说得也有道理。

如果你不甘心,我们或许可以想个别的法子。

贺大老爷觉得女儿说得也有道理。

如今最重要的,不是他们单方面息事宁人,而是找出黑手,才能掐断源头。

娘,这件事,女儿想试一试,亲自帮我们贺家讨回公道。

贺宁馨翼翼地对许提议。

以前的贺宁馨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许和贺大老爷从来没有让她办过正经事。

许想了想,看着贺宁馨问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你可有把握?贺宁馨抿嘴笑了笑,坐到许身边,抱住了许的胳膊,低声道女儿说大话了。

其实这件事,也少不了要爹帮衬帮衬……许放了心,故意笑道哦,敢情你只要爹,不要娘?贺大老爷脸上含笑看着和女儿,心里却乐开了花。

贺宁馨见时机到了,趁机说道女儿觉得,要将此事扳回一局,便得由二和妹夫出面,将宁远侯府告上刑部。

贺大老爷正低头端了茶杯喝茶,闻言一口水呛了出来,不断咳嗽起来。

又放下手里的茶杯,指着贺宁馨问道你……你……你再说一遍?许赶紧弯腰越过小供桌,给桌子那一边的贺大老爷拿帕子搽拭茶水,又嗔怪贺宁馨道馨儿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看把你爹吓得。

这事万万不可,若是告上刑部,我们贺家就面子里子全没了。

你还要不要嫁人,你爹还要不要做官,我们贺家还要不要脸?!许是生意人,最讲究和气生财。

对于上官府打官司,基本上是能躲就躲。

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绝对不愿意上公堂。

贺宁馨也忙帮贺大老爷清理身上的茶叶梗子,听了许的嗔怪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娘认为,我们贺家现在就有脸,而且里子面子都在吗?许被贺宁馨的话噎了一下。

也是,贺家现在,只有自家人关在屋里自欺欺人,以为天天在耳边念一百遍我没听见、我都没听见,就能当事都没有发生。

可是走出去,看见一些不明就里的人异样的眼光,饶是许涵养好,有时候也会被气得肝疼。

贺大老爷身上的茶水终于清理干净了,三个人忙乱了一番,刚才有些紧张的气氛倒是烟消云散了。

就算要告,为何要告宁远侯府?此事跟宁远侯府又有何关系?你可有切实的证据?贺大老爷有些不明白,也有些头疼。

许跟他提过那三家传话传得最厉害的府上,可没有宁远侯府的名字。

——再说宁远侯府是皇后娘家,若是要拿宁远侯府做筏子,还真得掂量掂量有几斤几两。

第一百二十六章 撒网 下 (粉红+)※二更粉红加更送到。

三更晚上八点。

贺宁馨为何要将貌似与此事关的宁远侯府单拎出来,真正的原因当然不能说出来。

不过她也早有准备,听贺大老爷问她有没有证据,便两手一摊,先开了个玩笑没有证据。

贺大老爷忍不住低声斥道胡闹!——宁远侯府是皇后娘家,你怎能随意拿来玩笑?贺宁馨忙收了笑容,正色道女儿现在虽然没有证据,可是女儿觉得,这件事是针对我们贺家同镇国公府的婚约而来。

也就是说,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要么同女儿有过节,要么看上了镇国公府。

当然,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

贺大老爷和许对视一眼,觉得有些道理。

说下去。

贺大老爷凝神细听贺宁馨的理由。

贺宁馨说不出真实的理由,只好换个角度,用结果来说明原因,其实也是有些避重就轻的意思。

——当年她还是裴舒凡的时候,跟三个哥哥一起念书,这种事情没少干过。

几个哥哥都没有她有急智,经常被她的歪理挤兑得面红脖子粗……爹和娘都,女儿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在外面很少与人结怨。

——只有上次宁远侯府的填房及笄礼上,女儿为了那去世的宁远侯原配,说了几句公道话,得罪了宁远侯的填房。

此事是不是让宁远侯府怀恨在心,女儿倒不敢妄加猜测。

贺宁馨并没有一口咬定是她得罪了宁远侯裴舒芬,才让宁远侯府出来做了这个局。

既为了打击到的名声,又能让宁远侯府得到实际的好处,行那一箭双雕之计。

贺大老爷和许当然听出了贺宁馨话里的意思,不由都沉思起来。

过了半晌,贺大老爷想起一事,迟疑地问道是不是馨儿上次出的选秀的主意,走露了风声?贺宁馨的选秀之议,让皇后娘娘再不敢往安郡王府里塞人。

因为安郡王的缇骑负责调查选秀秀女的背景身家,从某种意义上说,安郡王如果想让皇后娘娘咯应,只通过选秀一途,便够皇后娘娘喝一壶了。

许也若有所思地叹息了一声,道若还加上选秀,那馨儿真是把宁远侯府得罪狠了。

贺宁馨干笑了两声。

以她对宁远侯府里这些人的了解来看,恐怕他们的消息没有那么灵通,也没有那么深思熟虑。

如今这一招臭棋,不过是他们误打误撞,正好跟贺家和对上了而已。

贺大老爷却顺着这个思路,越发坐实了的想法。

在贺大老爷看来,这次的事,除了因为上次馨儿给宁远侯的原配强出头,得罪了现在的填房以外,应该还跟她上次出主意让圣上选秀有关。

若是贺宁馨不出那个选秀的主意,宁远侯府的庶女肯定已经送到安郡王府去了。

他们就不会巴巴地想出这招儿,来拆散镇国公府和贺府的联姻。

——可见这世上的事,向来是多做多,少做少,不做不。

他们都晓得,这个贺家之女淫奔的谣言,主要目的便是为了破坏镇国公府同贺府的联姻之举。

就算简飞扬不会同意,可是一则简飞扬不在京城,法立时反击。

二则任他们造谣下去,贺家之女的名声尽毁,贺家清白之家的门风也被糟踏了。

若真是宁远侯府在后面捣鬼,你让你二一家去告宁远侯府,管用吗?贺大老爷皱着眉头问道。

大齐朝的人都讲究谣言止于智者。

像这种风言风语诋毁他人名誉的事情,很少有人拿到公堂上去理论。

都是尽可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贺宁馨也这些,不过她的想法有所不同,便继续解释我们贺家的名声已经被他们破坏了,这种躲在暗处黑别人的人,最怕的便是被从暗处拉到光天化日之下。

一般人家有了这种谣言,都会尽量息事宁人,等待谣言。

又或者嫁祸到别人头上,掀起更大的谣言,来将以前的事情掩盖下去。

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既不去息事宁人,也不去嫁祸江东。

——我们要直接对上那躲在暗处,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将他们拉到明处,看他们还有没有脸出来收这个‘渔翁之利’!贺大老爷沉吟半晌,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锁着眉头道原来如此。

看来渔翁就在这宁远侯府里了。

——可是聂家只是白身。

这民告官的话,聂维可得要吃一番苦头了。

按照大齐朝的律例,以民告官,得先被打上十大板子再。

贺宁馨眼珠一转,立刻想了一招应对,对贺大老爷道还是爹老成持重,想得周全,是女儿疏忽了。

不过也可以这样,先前我们说状告宁远侯府,帽子似乎戴得太大了些。

不如直接将宁远侯府的填房当作被告,放到诉状上。

这样一来,既能削了宁远侯府的脸面,又没有直接同宁远侯府对上。

而且宁远侯府的填房,还没有受封品级,算不得‘官’……当初宋良玉跟贺宁馨说过,圣上将请封裴舒芬为一品的折子留中不发,贺宁馨就一直记在心上,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贺大老爷同许相视而笑,俱点点头,对贺宁馨赞道你能想到这样迂回行事,很好,很好。

我和你娘,总算是放心了。

许又含笑提醒道你在这里盘算得好,就算我和你爹同意,你还不你二和妹夫是否会同意呢。

沾上二房,事情总是有变数。

贺家大房和二房分了家,平日里都不来往。

贺宁馨笑道所以女儿想请二和妹夫一起过府,跟他们商谈商谈。

贺大老爷这才点头应允行,你先试试。

不过说起来,这事跟我也没有关系啊。

你刚才说还要寻我帮忙的?贺宁馨拿出一张字条,递给贺大老爷,问道这三个人,爹认识吗?贺大老爷看了看那张字条,看见那三个人的名字,正是许跟他说过,当日故意出来传谣言搅混水的那三位的夫君,都是袭爵的勋贵,也是兵部的实权人物。

不算熟悉,点头之交而已。

贺大老爷看见这三个人的名字,其实早就想起一些事来。

他作为左督察御史,本人又博闻强记,这监督百官的位置可不是白坐的。

贺宁馨眯了眼,看见贺大老爷有些不自在的神情,他没有说实话,抿嘴笑道没有交情更好。

女儿让爹做得,可是得罪人的事儿呢。

你到底要你爹做?许极为好奇。

贺宁馨笑道此次状告宁远侯府的填房,女儿还指着这三家的出来给此事做证人呢。

有了苦主原告,当然还要加上有权有势的人证才够劲爆。

出来作证的也是三位勋贵,当然是同宁远侯更有交情,这样会更有说服力些。

不过依女儿看,这三位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动的,所以要爹出马帮这个大忙了。

爹最近要是闲了,不妨请这三位的夫君去都察院喝喝茶,聊聊天,看看他们能不能去说动他们的……大齐朝的官员最怕被请到都察院喝茶聊天,一准没好事儿。

贺大老爷心领神会,拊掌笑道所谓‘夫为妻纲’,馨儿真是深知其中三味呢!许似笑非笑地看了有些得意忘形的贺大老爷一眼,贺大老爷立时收了笑容,对贺宁馨点头道这事让我去办。

你二那边,若是你搞不定,我也可以……贺宁馨忙抢着截断了贺大老爷的话,道女儿觉得,二和妹夫都是明白人,应该不用爹出面了。

在原来的贺姑娘的记忆里,聂维是个好人。

而且看他之后做得事情,也是个有主意的人。

这样的人,应该不难说服。

再则贺宁馨也不会白让他们出这个头,自然是有补偿的。

三人在内室里议好此事,贺宁馨便告辞离去,回到院子里。

第二天,贺宁羽和她的夫君聂维都被请到了贺家大房。

贺宁馨一进许的上房,看见贺宁羽肚腹隆起,有些张口结舌二,你……你……有了?贺宁羽脸红,扶着聂维的手站起来,给贺宁馨行了礼,道见过。

许笑着让回秋给了贺宁羽一个大红包,道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给你孩儿的一点心意。

贺宁羽双手接过红包,恭恭敬敬地又同聂维一起,给许磕了头,歉意地道侄女给大伯父、大伯母惹麻烦了……这一阵子贺家女儿淫奔之事,让贺二老爷在外面晓得了,回家冲着二太太李氏发过脾气。

李氏对这事本来就心中有愧,闻言立刻冲到聂家,跟聂姨妈吵了一架。

贺宁羽和聂维这才晓得出了事,两人也极为羞愧。

——他们那时只顾着的心愿,就没有想到他们这样做,若是让别人,到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许也不说原谅他们的话,讪笑着起身道我要去前面见管事对帐去了。

馨儿有话跟你们夫妇说,你们去花厅里坐着去吧。

那里敞亮,开了窗子,四围都是通透的。

在那里,周围有没有人,就能一目了然。

——其实有时候要说些不为人知的话,未必要躲到密室里。

贺宁馨见贺宁羽有了身孕,这事又棘手了几分。

带着这两人去花厅的路上,贺宁馨脑子里霎已经转了十七八个主意,却总觉得不是很妥当,一路上极为沉默。

贺宁羽本来想同贺宁馨说,为以前的事道歉一番,可是见贺宁馨眉头紧锁的样子,以为她还在为名声受损为难,心中更加歉疚。

来到花厅,贺宁馨将伺候的人都遣到外面的回廊下。

看着四围轩亮的玻璃窗,贺宁馨终于开了口,咱们长话短说。

这次我们请你们,所为何事,你们想来也是心里有数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仙人跳 上贺宁羽同聂维对视一眼,都满脸通红,起身要给贺宁馨拜倒赔罪。

贺宁馨忙伸手止住他们,道事已致此,道歉用。

若是你们真的心有愧疚,我有一事相求。

贺宁羽没有,聂维已经拱手对贺宁馨道但有吩咐,莫不敢从。

贺宁羽也嗫嚅道只要我们能做的,一定不会推脱。

贺宁馨点点头,伸手指了指下首的位置,道你们先坐下。

这次的事,愚姐想得是……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贺宁馨又道你们的这份人情,我们大房自然会记得。

说完这话,贺宁馨起身出去,将花厅留给他们夫妻两人,让他们单独商议一番。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守在花厅外面的丫鬟请了贺宁馨。

果然聂维答应出面首告,不过希望在这段日子里,让贺宁羽回到贺家大房住着,以免在外面遭了别人的黑手。

她如今有了身孕,聂维不敢大意。

这些事情就算聂维不提出来,贺宁馨都会帮他们想到,闻言立即道这你放心。

我娘已经给你们收拾了院子出来。

你们今日一家就都搬吧。

——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会安排你们去江南道的辉城府安家。

贺宁馨甚至连后路都帮他们想好了。

聂维闻言大喜。

江南道的辉城府是大齐朝最大的赌城,有着大齐朝里赌坊的领头羊——仁兴堂赌坊。

他做梦都想去仁兴堂的赌坊里跟人学艺,做出一番事业。

贺宁馨安排他们去辉城府,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辉城府是辉国公宋家的地盘。

虽然宋家如今举家搬到京城,可是宋家依然牢牢控制着辉城。

当年第一代辉国公宋远怀和国公南宫雪衣生了两儿一女。

女儿嫁到了安郡王府,是第二代安郡王妃。

大承袭了辉国公爵位。

二便承继了南宫这个姓氏,接过了宋家以前的江湖霸主地位,还有南宫家的天地玄黄四大赌坊。

后来天地玄黄四大赌坊合并为仁兴堂赌坊,一直传承到现在。

宋家从那时候起就一分为二。

如今江南辉城的南宫家,跟京城的辉国公宋家,其实是一树两枝的堂亲关系。

辉国公宋家承了贺宁馨一个大人情,是肯定要还的。

再说在辉城府的范围内庇护一家普通百姓,论对南宫家,还是宋家,都是小菜一碟。

而聂维的志向,也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

要江南道的辉城府,可是当年铜钱神发迹的地方。

送走贺宁羽同聂维夫妇,贺宁馨赶紧回了许,说他们答应了出面首告,让许派人去将他们接到贺家暂住。

等官司了结,再送他们去江南道的辉城府。

许忙派了得力的管事去聂家帮着收拾,让他们一家大小都搬到二房以前住的院子里去了,又给他们配了些嘴紧的下人伺候。

贺大老爷也连着三日,分别去请了兵部的三位老爷到都察院喝茶聊天,一天一个。

谁都不他们聊了些,不过这三位老爷离开都察院的大门的时候,据说都是脸色灰白,脚底打飘,似乎跟喝了酒一样醉醺醺的。

不久之后,大齐朝京城刑部大堂门前的堂鼓,被一个叫聂维的年青人敲响了。

他手拿诉状,状告皇后娘娘的大嫂、宁远侯府填房裴舒芬仗势欺人,造谣撞骗,败坏他们聂家和他妻族贺家的清白名声。

其真实目的,乃是为了破坏贺家同镇国公府早年所定的姻亲,从而将宁远侯府的庶女嫁到镇国公府。

这件事如疾风般迅速卷遍了京城上下,一时连普通茶楼里,众人都在谈论此事。

京城的赌坊还为此开了堂口,赌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虽然状纸上只提到了宁远侯,可是谁都晓得,宁远侯便是代表着宁远侯府。

这一仗,到底谁会赢呢?——是有贺家做后盾的聂家?还是有皇后娘娘做后盾的宁远侯府?而聂维的状纸上说,宁远侯这样做,是想破坏贺家同镇国公府早年定下的亲事,让宁远侯府的庶女嫁给镇国公,此事更是让京城的人都议论纷纷。

大齐朝的人都以信义为先。

贺家同镇国公府早年定的姻亲,一直坚持到现在,并不因两家的宦海沉浮而有所变动,这两家人都是颇受人敬重的重义守信的正人君子。

所以宁远侯府的所作所为,就更让人不齿。

宁远侯裴舒芬未料到,贺家居然拼着没脸,也将此事闹上了刑部,并且的盘算居然就这样被大白于天下。

想到这一次,就算宁远侯府赢了官司,宁远侯府的庶女楚中玉肯定是嫁不到镇国公府去了,裴舒芬一时又气又急,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桐叶在桐露家的海货铺子里做了几天的厨娘,实在有些挨不下去了,偷偷寻裴舒芬拿主意。

却正赶上裴舒芬在屋里因为被告而气急败坏的时候,谁都不想见。

桐叶没办法,只好灰溜溜地了。

回到桐露家的海货铺子,桐叶板着脸回到在隔壁宅子住的屋子。

一进屋子,桐叶便看见跟她同住的刘婆子慌慌张张地将扔到她床上,从她床前跑开。

站住!——你鬼鬼祟祟地在干?桐叶厉喝一声,她实在受够了这个刘婆子。

一天到晚,一双贼贼的小眼睛就盯在桐叶身上。

连她去一趟茅房,这个刘婆子都要颠三倒四地套问一番,就怕她一个人得了好,不分她一半。

从来只有桐叶算计别人,何曾被别人这样算计过?桐叶真心觉得,她再跟这个刘婆子住下去,迟早有一天,她要受不了半夜掐死这个死婆子。

刘婆子刚跑到屋中间,就看见桐叶阴沉着脸站在门口,赶忙脸上堆了笑,谄媚着问道桐叶姑娘忙着呢?——可是累了,要不要我给你去沏壶茶?桐叶忍不住上前拽了刘婆子的衣领,低声喝问道你在我床边鬼鬼祟祟地做?你再动我的,当心我去找罗大哥告你去!第一百二十八章 仙人跳 中刘婆子一听桐叶说她偷了,立刻甩了脸,将桐叶的手唰地一下从衣襟上拨开,阴阳怪气地道罗大哥,罗大哥,谁是你大哥?——叫得这样亲热!你个帮工的厨娘,也好意思叫我们东家‘大哥’?!桐叶脸上火辣辣地,自知失言,恨恨地冲子啐了一口。

昂着头走到床边,桐叶看见的一些衣衫被从枕头下面翻了出来,乱糟糟地蜷成一团扔在床上。

一件月白缎子的小衣边上,还多了一个黑乎乎地脏手印,不由大怒,拿了那件弄脏了的小衣,问到刘婆子脸上这是?我告诉你,这不是第一次了!——你做要乱翻我的?你弄脏了我的衣裳,我要你赔!刘婆子有些慌乱,推开桐叶伸到她面前的小衣,反问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弄脏的?——说不定是你自个儿穿脏了,窝在枕头下面没洗而已!居然倒打一耙。

桐叶更是愤怒。

自从她来到桐露家里,就没有一件事是如她事先设想的一样发展。

她能舍了桐露的住家,愿意从桐露家的海货铺子着手,就是因为裴舒芬给她出得主意。

裴舒芬那日跟她说过,罗开潮是生意人,而且眼下罗开潮和桐露夫妻关系不。

桐叶若是想从桐露身边将罗开潮吸引,就不能和桐露一样,只会围着孩子和家务打转。

而是应该另辟蹊径,向罗开潮展示她和桐露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在生意上能干的一面,又或者在罗开潮生意不顺的时候,做他的红颜知己或者知心,借他一双倾听的耳朵,听听他心底里的烦难事。

这样才能跟罗开潮有共同语言,将罗开潮的心不知不觉的赢,切不可一上来就算计爬他的床。

桐叶虽然不明白叫共同语言、知心,可是她明白叫红颜知己,还一度很诧异为何说得这般露骨。

大齐朝里戏本子上都有演过,哥儿的红颜知己,都是名伶名妓。

好人家的闺女,是不会去给别人家的男人做红颜知己的。

不过话又说,的主意,是话糙理不糙,管用就行。

桐叶听信了的话,才主动提出到桐露家的海货铺子里帮工,打算先从男人的荷包入手,掐住男人的七寸。

谁知罗开潮不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居然没有看着桐露的面子,将她安排去做收银子的二掌柜,而是让她去做了厨娘!桐叶哪里做过这种活计?不过是看在这份好姻缘的份上,才忍辱负重,在这里做了个不起眼的厨娘。

好在这个铺子只有一个掌柜,加几个活计和临时请的帮工。

桐叶过了几日,就学会了烧火做饭,就算做得不好吃,好歹也做熟了。

只是罗开潮的铺子,她也插不进手。

前天趁着铺子里的人在忙乎一桩大生意,她偷偷去铺子后面的库房看了一眼,着实让她咋舌。

那里面的海货,全是五光十色、稀奇古怪的外洋玩意儿,每一件拿出来,估计都能值个百八十俩银子。

——这个看着不声不响的罗开潮,居然有这样的身家!桐叶深深觉得当初看走了眼。

若是当初想嫁给罗开潮,先裴舒凡一定会紧着让先挑。

——桐露算?也只配挑不要的、剩下的!只是事已致此,她后悔用,还是赶紧行动起来的好。

想到这里,桐叶将床上的衣衫收拾了收拾,把弄脏的拣出来,别的干净的,都重新叠好了,放回衣箱里。

打开衣箱,桐叶一眼看见衣箱底部有些变动的样子。

她脸上一白,迅速伸手进去将最底层的衣衫掀开来看,果然她攒的五十俩银子的现银,和一张一百俩银子的银票不翼而飞!刘婆子!——你给我站住!桐叶回头一看,正好看见刘婆子拐了小脚,飞一样地往院门外跑去。

刘婆子听见桐叶在后面叫喊,她定是她拿了她的银子。

眼看桐叶追了,刘婆子心一横,从宅子的小侧门推门出去,往旁边海货铺子的院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叫东家!——我抓到一个贼!桐叶听见刘婆子在前面贼喊捉贼,更是愤怒,也跟着尖叫起来抓贼啊——!桐叶和刘婆子闹得正欢腾的时候,罗开潮正坐在铺子后面一个隐蔽的书房里,听派去盯梢的人回报,说桐叶这次没能见到宁远侯,宁远侯府似乎是出了大事。

宁远侯府能出事?罗开潮沉吟道,你可?那跟去盯梢的人正是罗四眼,平日里最喜欢走东家串西家,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转悠。

听罗开潮问起来,罗四眼笑嘻嘻地道罗爷,您最近可是真忙。

京城里最大的八卦都没有听说过,实在是孤陋寡闻得紧啊!罗开潮几步走到罗四眼身边,噌地一声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沉声道别嬉皮笑脸的,说正事!罗四眼忙收了惫懒的神色,垂手躬身低声道宁远侯府的填房被聂家的一个小子给告了。

聂家?——从来没有听说过?罗开潮疑惑。

敢出头告宁远侯府的人,没有后台是不可能的。

罗四眼将手捂在嘴旁,凑到罗开潮耳旁轻声道聂家是小户人家,不过聂家的小子,娶得是贺家二房的嫡女。

没等罗开潮追问贺家是谁,罗四眼已经接着道贺家,便是左督察御史贺思平他们家。

罗爷您不晓得,原来前一阵子,高门里传出来贺家女儿‘淫奔’、‘失德’的谣言,是宁远侯府造出来的。

目的是为了破坏贺家同镇国公府的联姻,好将他们宁远侯府的庶女嫁给镇国公。

罗开潮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又拍了罗四眼的后脑勺一下,笑骂道你小子行啊!——钻到人家床底下去了人家两口子在床上说话你也晓得?这一下子可有些重。

罗四眼敖地叫了一声,捂着后脑勺从罗开潮身边跳开,嘟哝道再打下去,被你打傻了,看谁帮你去盯梢!——你得养我和我爷爷奶奶一辈子!罗开潮笑着帮他揉了揉后脑勺,道好了,好了,是我手重。

再不敢了,罗小爷可原侑在下则个?!罗四眼呵呵笑着,拨开了罗开潮的手,大模大样地撑着腰道既然罗爷开了口,小爷我给罗爷这个面子。

——以后可不能再打了啊!罗开潮笑着道不打!不打!——快说,你的?罗四眼说了一句状纸上说得,大家都晓得,便嗖地一声窜到房屋的另一头,生怕罗开潮恼羞成怒,又追揍他。

谁知罗开潮听了罗四眼的话,半扬着头想了一会儿,失声笑道贺思平这一招真是高!这下子,他们家跟镇国公府的婚约,可再没人敢动手脚了。

——这不明摆着,谁想从中插一脚,贺家就跟谁死磕到底!罗四眼听不懂这些,只是远远地躲在墙脚,问道还有没有要问的?——没有我走了啊。

这个桐叶,我看你可以下手了。

她的主子自顾不暇,估计没有来管她这点芝麻大的事儿。

又嘟哝着有好顾忌的?以前给人蒙了麻袋打黑棍的胆子到哪里去了?我看人的年纪越大,胆儿就越小……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外走。

罗开潮背着手在屋里沉思,闻声扬了扬手,正要让罗四眼出去,就听见外面的院子里,传来抓贼的声音。

罗四眼听见抓贼,精神一振,道小爷我要出去瞅瞅热闹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孙,偷到他贼爷爷屋里来了……罗开潮大步滑,顺手又拍了罗四眼背后一掌,又好气又好笑地纠正他道贼孙子,贼爷爷?——大爷我时候做过贼?!罗四眼顺着罗开潮的掌风冲到屋外,往前面看热闹去了。

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嘀咕:是,你没做过贼,你是做过剪径截道的大当家……来到海货铺子前面的院子里,罗四眼便看见桐叶正追在刘婆子身后撕打。

刘婆子在前面喊抓贼,桐叶在后面喊抓贼,实在是兵贼难分,让人眼花缭乱。

唉,到底是谁是官兵,谁是贼?罗四眼愣愣地拉着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地一个帮工问道。

那个帮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小子,还玩‘官兵捉小鸡’呢?——这两个婆娘,依我看,就是贼喊捉贼而已。

我们东家,看来要查查铺子才是。

说着,唾液横飞地给罗四眼讲他以前在别家铺子里帮工的时候,看见的西洋景。

罗开潮从后面不动声色地踱了,看见这两个打得难解难分,不由重重地咳嗽一声。

站在一旁看热闹摸鱼的帮工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东家来了,赶紧行了礼,红着脸去干活去了。

罗四眼蹲在一旁的石盘上,看得眼睛都不眨。

罗开潮瞥见罗四眼一脸好奇的样子,对他吩咐道小罗哥,烦请你去将福婆和福爷请到我院子里来一趟。

在外人面前,罗开潮都当罗四眼是邻居房东家的小孙子,对他十分客气。

罗四眼爽快地应了一声,叫的爷爷奶奶去了。

桐叶瞥见罗开潮了,一早停了追打,拼着被刘婆子推到地上,挨了几下。

只见她一脸委屈地跪坐在地上哭,头上故意垂下两缕秀发,衣襟半开,露出一痕雪白的脯子,也不去遮掩,只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难言。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仙人跳 下刘婆子正打得痛快,见桐叶突然坐到地上,哭得楚楚可怜的样子,十分鄙夷,冲上去又往她身上踹了两脚,口里骂道小娘们装装?!老娘可不是男人,看不上你那贱样儿!……桐叶惨叫两声,倒在地上,哭得越发凄惨起来。

罗开潮背着双手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刘婆子继续揍桐叶。

刘婆子背对着罗开潮的方向,根本不晓得东家了。

见桐叶越发示弱,刘婆子欺软怕硬的脾气又犯了,揪住桐叶的头发,抡起大巴掌,就要向桐叶脸上掴去。

桐叶被刘婆子拽得抬了头,眼角余光瞥见罗开潮气定神闲地站在刘婆子身后,双目炯炯地看着,并没有出声叫停的意思。

可奈何之下,桐叶一边躲着刘婆子的大巴掌,一边冲着刘婆子身后凄凄惨惨地叫了一声罗爷……刘婆子吓得一个激灵,慢慢回身一看,果然看见东家罗开潮正面表情地立在她身后,看着她们撕打。

罗……罗……罗爷……刘婆子双腿一软,跪在了罗开潮面前,全身乱哆嗦,连牙齿都吓得上下打战,十分害怕的样子。

桐叶心里暗暗高兴,匍匐着爬了,半抬起头,向上仰望着罗开潮,又叫了一声罗爷救我……便倒在了罗开潮脚下。

罗开潮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了两步,看着刘婆子问道你们好好地不去干活,在这里吵吵闹闹做?刘婆子紧张得不行,牙齿不断打战,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带了的爷爷奶奶,一起在旁边看热闹的罗四眼忍不住了,窜问刘婆子你们刚才不是在喊‘抓贼’?!——贼在哪里呢?谁是贼?一句话提醒了刘婆子,她定下神来,出了几口大气,才对着罗开潮叫道东家!——这是个贼啊,她偷了铺子里的银子……一边说,一边将刚才揣在怀里的五个大银锭掏了出来,双手呈上。

罗开潮伸手接过银子,掂了掂,对仍然躺在地上的桐叶问道桐叶,刘婆子说你偷了我店里的银子,你有何话要说?罗四眼蹲下身来,看了桐叶几眼,道罗爷,你这厨娘晕了,不如让人将后街上住的王医官请来扎一针?那王医官是个兽医,最能干的一件事就是拿着大针扎马,这铺子里的人都。

正在装晕的桐叶果然嘤咛一声,醒了,睁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看着罗开潮道罗爷……咬了下唇,不再。

罗开潮将银子往桐叶眼前晃了一晃,问道刘婆子说你偷了我店里的五十俩银子,你有话说?桐叶愤怒地掉过头去,看着刘婆子斥道还有一百俩的银票,你藏在哪儿了?又看向罗开潮,道罗爷,这婆子惯会小偷小摸,她今儿能偷了我的银子,明儿就能偷了铺子里的银子。

罗爷可不能轻饶了她!罗开潮看向刘婆子,森然道她说得可是真的?刘婆子不敢再狡辩,从怀里又掏出一张一百俩的银票,双手举起,呈给了罗开潮。

罗开潮接过银票,对着刘婆子哼了一声,道出息了啊,还会藏私……刘婆子趴在地上连连给罗开潮磕头,求饶道东家……东家……饶了子一次……子再不敢了……一旁站着的福婆也帮刘婆子求情,道罗爷饶了她这一次吧。

她在这里住着,一向都还好,也很能干。

罗开潮放软了声音,道既然福婆帮你求情,今儿就暂且记下这次。

以后再有此事,一并赶出去!刘婆子忙给罗开潮又磕了三个头,起身出去了。

桐叶眼睁睁地看着罗开潮就这样饶了刘婆子,心里一喜:看来是个心软的人。

罗开潮又看了桐叶一眼,道跟我来。

说着,转身往后面的院子走。

福爷和福婆也跟在他后面,一起进了后面的院子。

桐叶晓得后面的院子是罗开潮的地界儿,铺子里的人不经召唤,是不可以私自的,心里更是一喜,看来刚才一番示弱,已经起了作用了。

罗四眼看见桐叶从地上爬起来,又梳头发,又整衣裳的忙乎了一番,也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不罗爷要如何处置这个。

想到这里,罗四眼偷偷跟在桐叶后面,也进了后面的院子,找了个窗户根儿躲了起来。

桐叶来到罗开潮的书房门前,心里已经沉着下来。

她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柔声问道罗爷,我可以进来吗?进来吧。

——顺便关上门。

罗开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桐叶更是欣喜,可是看看身上的衣裳,又有些懊恼。

——早,就穿给的那件大红色绣绿鸳鸯的缎子小衣,更衬的皮色。

这间书房的窗户上并没有安上玻璃,而是糊着细密的窗户纸。

大门一关上,屋里就显得阴暗了几分。

桐叶怯生生地走了进来,看见只有罗开潮一个人坐在一张大书案背后,面色沉静地看着她。

罗爷叫妾身进来,可有要事?桐叶含羞带怯地问道。

罗开潮面前的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五个大银锭,还有一张一百俩的银票。

这些银子,都是你的?罗开潮声音平平地问道。

桐叶点点头,笑道那刘婆子手脚不干净,不知偷了妾身多少。

今儿妾身实在忍不下去了,才想着要跟罗爷说一声。

可巧罗爷就了。

说着说着,眼角又有了泪,桐叶从袖袋里掏出手帕,往眼角按了按,道可恨那婆子倒打一耙,若不是罗爷来得快,妾身就要被她打死了……这些银子,真的都是你的银子?罗开潮抬高了声音,又问了一句。

桐叶双目盈盈地看着罗开潮,微笑道罗爷今儿是啦?——这银子当然是妾身……话音未落,桐叶的脸色突然变得刷白!她当初投奔桐露的时候,曾经跟桐露说过,她是被宁远侯的新赶出来的,身分文,才来投靠桐露。

后来又生了病,在庄子上住了一个多月才。

她哪里会有这么多银子?!桐叶不由暗暗叫苦。

若是她现在反口,说这银子不是她的,而是刘婆子的,不知还来不来得及?看见罗开潮眉目森然的样子,桐叶咬咬牙,扑通一声给罗开潮跪下,磕头道妾身刚才说了。

这银子不是妾身的,是刘婆子的……这样说,刘婆子拿了的银子,说是你偷的,然后将银子交给我?还有,你在后面追打刘婆子,说她偷了她的银子?——你说,我是不是看起来像傻子?罗开潮突然笑了起来,反问了桐叶一句。

桐叶脸色更白,跪在地上,脑子里急速想着招儿,嘴里慢慢敷衍着罗爷说话?——罗爷精明强干,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生意,哪有人敢把罗爷当傻子……只是这银子……这银子……这银子,是宁远侯给你的,是不是?罗开潮突然问道。

桐叶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开潮:他会?!罗开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桐叶问道是你老老实实说出来,还是我替你说出来?桐叶实在想不出是在哪里出了,除了那银子……罗爷,妾身不是有意要瞒着罗爷。

只是妾身一介女流,身上有这么多银子,自然不敢让人。

罗爷也是明白人,当年桐露和罗爷成亲的时候,也是从侯府带了银子出来的。

她的银子从哪里来的,我的银子就是从哪里来的。

桐叶到了这种时候,反而静下心来,希望能用和桐露一样的境遇来打动罗开潮。

说起桐露,罗开潮的脸色果然柔和了一些,他往后靠坐在书案后面的大圈椅上,微笑着道桐露可不是被宁远侯新赶出府的。

再说她也没有对我撒过谎。

桐叶不等罗开潮吩咐,从地上起身,走到罗开潮的书案面前,柔声道妾身以前不罗爷是样的人,所以才不敢全盘托出。

如今罗爷是个心地良善的好人,妾身自然都听罗爷的。

——罗爷想要,拿去就是。

但凡妾身有的,就是罗爷的。

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罗开潮愕然地看了桐叶一眼,慢慢地从书案后站起来,突然双手举起,鼓起掌来,道好!好!好!——有胆有识,才貌双全,确是个好苗子!桐叶笑得眉眼盈盈,正要再往前凑,罗开潮已经对着她身后的某个地方问道福爷、福婆,二位看看,她合不合适?桐叶赫然转身,看见从屋里的另一个门里,走出来两个老人家,正是这家铺子隔壁那所宅子里的房东福婆和福爷!福婆、福爷……你们在这儿?桐叶心虚地问道,她进来的时候,可没有看见屋里有人。

福爷叼着从不离身的旱烟管走了,看了桐叶一眼,对罗开潮道眼光不。

我老头子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

——的确是块好料子。

桐叶的脸色沉了下来,不虞地问道福爷,你这话是意思?敢说她脸皮厚,找死是不是?!福爷笑呵呵地将旱烟管往罗开潮的书桌上磕了磕,也不理桐叶,对罗开潮道上次秦疯子,说一直跟着他在道上混的十三娘金盆洗手,回家嫁人去了。

他们那里少了一个人,好几个月没有开工了,我看就让她补上吧。

桐叶警醒地往罗开潮那边挪了两步,问道你到底是做?福婆在一旁笑道罗爷,她不信我们家老头子,还是您说吧。

罗开潮扶着福爷、福婆坐到一旁靠墙的椅子上,回身对桐叶道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实在高明,就这样打发你,实在太可惜。

所以我打算介绍你去做一件十分适合你的活计。

活计?桐叶狐疑。

这个罗开潮,葫芦里到底在卖药?罗开潮背着手,看着她的眼睛,道仙人跳。

仙人跳?桐叶重复了一遍,皱着眉头,十分不解。

仙人跳是骗人的玩意儿,关她事?秦疯子的‘仙人跳’四人组,少了一名女仙儿,好几个月没有开工了。

你既能空口说白话,又喜欢勾搭男人,还能装成良家女子自食其力的样子,实在是做‘仙人跳’的不二人选。

罗开潮的口气里,似乎是对她十分欣赏的样子。

仙人跳是道上常见的一种男女搭配,利用女色骗财骗人的行当。

用一些看上去像是良家妇女的漂亮女子,做下圈套,去勾搭那些脑子不好使的哥儿。

等勾搭的男人欲罢不能的时候,再由男方出面捉奸并强行勒索。

因为此法机诈百出,就连仙人掉到陷阱也跳脱不出来,所以才称之为仙人跳。

有本事的,一月之内,能做下好几起买卖,随随便便就能榨干一个中等之家,实在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当然,上钩的男人,也都不是好人,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正正经经的男人,哪里会被一个刚认识的随便撩拨几下,就将妻儿老小都忘在脑后?桐叶这才他们想让她做,顿时气得脸色发白,冲口怒道你把我当了?——你若是不愿意,我走就是了!我可没有卖身给你!罗开潮冷了脸,寒声道你当我这里是大街上?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还不愿意呢?!福爷呸了几声,道明明就是个骗子货,还学人家装良家妇女!——罗爷别担心,将她交给我家子调教两天,管保乖乖地上道去做‘女仙儿’钓凯子去!桐叶被福爷的话吓住了,双腿一软,又给罗开潮跪下。

左思右想,桐叶实在不想去做仙人跳的勾当。

她还想找个男人嫁人呢……想到此,桐叶一咬牙,对罗开潮道罗爷,求求你,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告诉你一件事,是同你娘子桐露有关的事情。

罗开潮看着桐叶,脸上的神色高深莫测我娘子有事,不劳你操心。

又对一旁的福爷和福婆挥挥手,道带走!桐叶闻言大叫罗爷想不想,宁远侯的新,为何容不下你娘子桐露,一定要置她于死地!第一百三十章 民告官 上桐叶的话,让罗开潮的眉梢微微跳了两下。

罗爷,我们是不是先出去等着?福爷十分有眼色。

听见桐叶说起罗爷娘子的旧事,赶紧要回避。

福婆也跟着站起来,扶着福爷的胳膊,对罗开潮躬身行礼。

罗开潮想了想,对福爷和福婆吩咐道两位出去也好,顺便让在窗外偷听的四眼出去给在庄子上的打个招呼,就说我今日有事,明日晚些再去看他。

福爷和福婆都心领神会,笑着应了,互相搀扶着走出书房的大门。

罗四眼乖乖地从窗户根底下钻了出来,在书房门口接了的爷爷奶奶,涨红着给罗开潮行了礼,道罗爷放心,小的现在就去报信去。

赶晚就能了。

说着,帮罗开潮关了书房的门,和福爷、福婆一起出了院子,往隔壁家的宅子走去。

等人都走了,罗开潮回到书案后面坐下,对桐叶道有话快说,我忙着呢!桐叶眼珠一转,就要走上前来。

就在那儿站着,再耍别的花招,我手里的刀一滑,说不定就在你脸上留个印子……罗开潮不知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指间颠来倒去的把玩。

桐叶吓出一身冷汗,看看那把匕首,再看看罗开潮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双眼,开始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她能撼动的。

罗爷这个样子,桐露想必从来没有见过桐叶实在有些忌妒。

这种男人,凭会对桐露那个死心塌地?哼,肯定也是耍着她,等时候不想要她了,说不定比还惨!桐叶正想继续把话题拐到罗开潮和桐露的夫妻关系上,罗开潮已经听得不耐烦,将匕首重重地掼在桌上,厉声道我数三声,你还不老老实实说正题,你也不用去做‘女仙儿’,直接去青江里喂王八!桐叶脸上青红一片,还要犟嘴,罗开潮手臂伸出,匕首滑过,桐叶的左颊上已经多了一道细细的伤痕。

啊——!桐叶惨叫一声,伸手摸到脸上留下来的血迹,两脚一软,坐到了地上,罗爷这样心狠?!一!罗开潮开始数数。

桐叶捂着左脸,恨声道桐露也不是好!她在宁远侯府勾搭侯爷不成,才出府嫁人……二!罗开潮划出匕首,在桐叶右脸上又划了一下。

这一下子,比刚才左颊的那一道伤口要重多了,深可见骨。

桐叶又惨叫一声,双手捂了脸想要尖叫。

罗开潮的三字数了一半,桐叶已经完全放弃了勾搭罗开潮、诋毁桐露的打算,大声道如果我说了,你是不是放我走?罗开潮从书案后走出来,蹲在桐叶面前,匕首指着桐叶的喉咙,沉声道赶紧说!——想跟我罗爷讨价还价,你还不配!桐叶战战兢兢地,十分后悔猪油蒙了心,好好地在宁远侯府的日子不过,要出来抢桐露的男人!可是事已致此,桐叶悔也益,只好将的事情和盘托出。

罗开潮听了半天,皱眉问道你说,是宁远侯的新暗示你寻桐露,而且让你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回报给宁远侯知晓?——就这些,如何能说得上要置她以死地?!桐叶忙点头,又道罗爷不知,刚嫁进来的第二天,就满府里寻桐露。

而桐露在嫁进来的第一天,就偷偷出了府……暗示桐露也有事情瞒着罗开潮。

罗开潮眉头皱得更紧。

那一天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

桐露拎着个小包袱到他铺子里寻他,说她已经出了府,消了贱籍,只是新看不上她,她不可能再跟宁远侯府有任何关联。

桐露本来以为罗开潮看上她,是想跟宁远侯府攀上关系,却是完全误会了罗开潮。

他看上的是桐露,而不是宁远侯府。

罗开潮当年想寻一门亲事的时候,也曾经找过很多人家。

他出身不好,又爹娘,一般的小户人家,要么想招赘他,要么看不上他。

而他也看不上那些小户人家的姑娘,他身家不菲,一般人家的姑娘,根本撑不起他的家业,也管不好他的内宅。

而大户人家的姑娘,他又高攀不上,才转而听了叔父的建议,将目光投向了勋贵高门府上的大丫鬟们。

这些人平日里跟着主子见过世面,又大多认得字,习得数,虽然是贱籍,却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姑娘要能干。

正好宁远侯的先裴氏在一些媒人处放出话来,要给她的贴身侍女选一门靠得住的亲事。

罗开潮了,赶紧寻了媒人上门求娶。

当时求娶的人很多,裴虽病歪歪的,还是挣扎着起身,帮桐露挨个仔细打探过。

他的过往有些见不得光的地方,裴十分聪慧,竟然凭着三言两语就看出些端倪,要把他剔除。

他没有办法,请了的二叔,皇商罗家的家主出面,才说服了裴,将桐露许配给他。

为了桐露这门亲事稳妥些,裴本来还有别的事情要交待他,可惜还没来得及将整件事情打理妥当,便撒手归西……想到裴死得匆忙,她的庶妹嫁得匆忙,而桐露更在这个风尖浪口匆忙离开了宁远侯府,罗开潮的脸色真正地阴沉了下来。

他是道上混过的,很多事情比别人见得多,也把人心想得要更险恶些。

这些表面上看起来不甚有关联的事情,若是联系起来,却是让他有了极不好的联想……桐叶只觉得脸上的血流得越来越多,而也越来越虚弱,使劲挣扎着直起身子,对罗开潮又道还教罗爷晓得一件事,当年我们侯爷的先过世的时候,只有桐露一个人在屋里伺候……说完这话,她便真的晕了。

罗开潮听见桐叶的话,只觉得心里像擂鼓一样。

他早就觉得这些事情隐隐有些不对劲,桐叶的话,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想!侯府密闻,豪门秘幸。

高门大户里,有几个是干净的?内幕的,当然是不容许活在世上……可是桐露?——罗开潮真的不信,桐露是那种能将这种大事埋在心底的人。

不说别的,若是裴真的是横死,以桐露对裴的敬意和感激,她是绝对做不到独善其身,只要过得好就行的人。

在书房里沉思了半晌,罗开潮顺手从书房的暗格里拿出上好的金创药,往桐叶脸上敷了敷,给她止了血。

福爷在的宅子里等了一会儿,见罗开潮那里一直没有动静,到底不放心,又看了看。

正好看见罗开潮阴沉着脸打开了书房的门,正要叫人的样子。

罗爷可有吩咐?福爷问道。

罗开潮看了一眼屋里仍然躺在地上的桐叶,对福爷道给她喂了哑药,交给秦疯子带走。

福爷一愣,问道还要放她走?这可是了他们的身份,又能屈能伸,倒是一号人物。

罗开潮叹了口气,道她到底没有真正伤到过谁,现在伤了脸,又哑了嗓子,也翻不起风浪了。

再说落到秦疯子手里,也算是报应了。

福爷咧嘴笑了笑,道罗爷心软了。

罗开潮摇摇头,道我们已经不在道上混了,自然不能再和以前一样。

想起裴当年跟他说过得话,罗开潮似乎不愿多谈以前的事情。

福爷点点头。

也好,到底是一条人命,如果真是弄死了,也是大麻烦。

若是以后这不知悔改,起了心思要害他们,他们再出手也不迟。

——再说进了仙人跳四人组,每天十二个时辰,连吃饭睡觉上茅房都有人暗地里看着。

这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出身,虽然有些阴暗的见不得的心思,可是跟外面道上混的人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弄走桐叶,罗开潮在铺子里发了一会儿呆,才起身回了家。

他们的宅子离铺子有一段距离。

等罗开潮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吃晚饭的时候,罗开潮格外沉默,连他的广儿都觉得爹爹跟往日不一样,便乖巧了许多,不再瞎闹腾。

桐露自然也觉察到罗开潮的异样。

晚上两人歇息的时候,桐露终于问了出来。

罗开潮想了又想,终于把桐叶的事情先说了。

桐露听说了桐叶的事情,倒也不是特别惊讶,只是叹息一声,道你没有伤了她的性命,很好。

罗开潮见桐露并没有大吃一惊的样子,倒吃了一惊,问道你不觉得,我……?桐露微笑着将头蹭到了他怀里,低声道跟我说起过,你不是一般普通的男儿,你以前在道上……罗开潮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不该如何跟桐露说起这事,幸亏裴早替他打算过,给桐露提过醒了。

你我……,还愿意嫁给我?罗开潮忍不住问道。

桐露从他怀里抬起头,道说,那是以前的事,而且是事出有因,不是你要走歪路。

只要你现在真正金盆洗手了,就是良配。

还说你这样的人,比一般的男人更重信义二字,比那些动辄朝三暮四的男人好多了。

说起这事,桐露又笑道当然,也说过,若是你又道上混了,让我不要一条道走到黑,说你会看在孩子份上,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

这些话,他们以前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起过。

想到将他们的一切都打算好了,罗开潮和桐露都有些动容。

桐露,你老实跟我说,裴死得时候,你到底看见了?罗开潮打算要将此事弄清楚。

他们是民,宁远侯是官。

若是宁远侯府真的要跟他们过不去,他们不能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眼下宁远侯府正被人告,他们要是弄清楚桐露被现在的侯追着不放的事,说不定能借力打力,落井下石一番,警告一下宁远侯府的新,别以为做了侯,就能为所欲为,把下人的命不当命!第一百三十一章 民告官 中听了罗开潮的问话,桐露皱着眉头,凝神想了半晌,有些犹豫地道其实我真不晓得是回事。

当时我并不在里屋,只有侯爷和四姑娘,就是现在的填房,和在里屋。

后来我就听见侯爷在里面让人去请大夫,我一时着急,就直接进了里屋,结果看见……看见已经倒在床上,侯爷,侯爷,和四姑娘,站在一起……桐露的声音越来越低,罗开潮有些明白地搂紧了她,在她耳旁低声道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桐露想起去世的那一天,本来心情越来越沉重,可是听见罗开潮的话,又有些想笑,反问道他们为何要同我过不去?罗开潮苦笑道你真的不为?桐露再想一想,坚定地摇摇头,道我当时只有侯爷和四姑娘同一起在里屋,可能会有蹊跷。

可是我真的没有亲眼看见不妥的地方,不敢妄加揣测。

当时她进去的时候,侯爷和四姑娘虽然站得近了些,却离床还是有一段距离。

再说后来忤作和大夫都的时候,桐露亲自在旁边守着,仔细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并没有看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都说是病入膏肓,心力衰竭而亡。

虽然桐露不喜欢四姑娘,可是人命关天,她不会去说没有看见的事情。

就算是的爹娘来问她,她也是这句话:她真的都没有看见。

罗开潮松了一口气,他桐露的话。

桐露从来就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而且有些认死理。

若是她真的亲眼看见有不妥之处,可能她都不会只身出府寻,而是早就回裴府向裴的爹娘告状去了。

以桐露的机灵,她能在四姑娘找到她之前先行离府,就完全有能力回到裴府,让裴的爹,三朝首辅裴立省给裴讨回公道。

既然你并没有看见不妥的地方,那为何裴家的四姑娘嫁给宁远侯做填房以后,还要跟你过不去?罗开潮问道,这是整件事最大的疑点。

以罗开潮混黑道的经历来看,只有做了些见不得的人的事,才会想要灭口。

就算桐露都没有看见,当时却只有她一人进去,亲眼目睹了当时的场景。

若是有人心虚,宁可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倒也说得通。

只是可惜了桐露这个死心眼的姑娘,就是不肯将看见的引申一下。

罗开潮想来想去,对桐露说起了的分析你是没有都没有看见,可是有些人做贼心虚,唯恐你看见了,所以才揪住你不放。

你要不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些出格的,不同寻常的地方?桐露眉头微蹙,琢磨了好半天,才迟疑地道当时不过是侯爷揽着四姑娘的腰,站在床前,让我觉得有些过分而已……不过我进去之后,侯爷就赶紧放开四姑娘了……罗开潮心里一动:难道这就是宁远侯填房不肯放过桐露的原因?她是在担心桐露会跟别人说起,她这位填房,在还没死的时候,就跟姐夫勾勾搭搭,有了私情?又或者,裴其实是被他们气死的……?桐露看见罗开潮若有所思的样子,推了推他的胸膛,问道你又在打主意?罗开潮看见桐露一脸担心的样子,咧嘴一笑,抱着桐露在怀里亲了一下,问道你说,是不是那四姑娘,跟她的侯爷姐夫,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正好被你看见了?我哪有看见?桐露有些不解。

她以为你看见了呗!——你想想,当时裴倒在床上,生死未卜。

四姑娘还是裴的亲,却不去照顾,反而跟姐夫挨挨擦擦,这哪是正经人做得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俩没有真的做出事来,可是当时,应该已经是郎有情,妾有意,就嫌裴挡了他们的路而已。

罗开潮说得高兴,索性将他以前混黑道时,亲眼看见的一些杀夫、杀妻案,兴致勃勃地讲给桐露听。

桐露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忙堵了罗开潮的嘴,道别说了!——听着怪渗人的。

罗开潮将桐露的手从嘴边拿下来,在手里握了握,道你心地太良善了,总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

我跟你说,这世上有些人的心思,完全不能用人的想法来衡量。

以前我还见过一个,为了跟她的姘头偷情,将跟前夫生得两个孩儿亲手杀了,就因为她的姘头嫌她的孩子碍眼。

桐露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颤抖着声音道都是的亲生孩儿,如何下得了手?罗开潮感慨地道虎毒还不食子呢。

有些人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两人说了一夜的话,到天亮的时候才打了个盹儿。

再过几天,就是罗家家主的嫡长子,迎娶裴家的庶女裴舒芳的日子。

罗开潮和桐露说定,他们到时候去参加二叔家的大婚,然后再找时机,跟裴舒芳露个口风,让裴家的人有个心理准备。

同时罗开潮去重新找铺面和房子,打算在宁远侯府的案子了结之前,一家人赶快搬走。

桐叶先前应该把桐露家的地址告诉了宁远侯,他们也只好退让一步。

俗话说,民不跟官斗,目前来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避开宁远侯再说。

桐露这边和罗开潮忙着卖铺面和房子,又要买新房,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以前的铺面不起眼,房子也是在一般人住的地方有一个三进的宅院。

这次要避开麻烦,罗开潮有意去寻了大一些的铺面,又在富人住的地方买了一幢五进带后花园的大宅子。

这样等宁远侯腾出手来,就算要找,也只会在小生意人和平民区寻他们,绝对不会想到他们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开了大铺子,住了大宅子。

桐露一直以为罗开潮只是小生意人,如今见罗开潮大手笔买铺面和宅子,不由劝他道我们一家就嫡亲三口,做要花这些冤枉钱?罗开潮却笑着给她露了他真正的家底。

桐露看见罗开潮真正的身家,心里又忧又喜,想起生前经常跟她说起的齐大非偶,反而添了一桩心事,此是后话不提。

贺宁馨这边,已经万事准备妥当,正等着刑部尚书排了日子,好过堂提审。

谁知刑部尚书不知出了何事,今日伤风,明日上火,天天有病,不说升堂,就连上朝都不去了。

贺宁馨等了几天,觉得事情不妙,跟爹爹贺思平商议,是不是对刑部尚书施施压。

贺思平也很恼怒。

明明他们贺家占理的官司,刑部尚书要不要这样明晃晃地偏着宁远侯府,消极怠工?!这天贺思平上了朝,又没有看见刑部尚书。

他也不客气,下朝之后,直奔刑部尚书的府邸,递了拜贴,要见刑部尚书一面。

谁知刑部尚书的门子在大门前对他百般刁难,就是不给他送进去。

贺思平一怒之下,立时回了都察院,叫了都察院的番子,拿着都察院的牌子,给刑部尚书送了,请他来都察院喝茶,过时不候。

刑部尚书看着躲不了,只好坐了轿子,装成病歪歪的样子,来到了都察院。

贺思平让番子将刑部尚书直接领到都察院请喝茶的小黑屋里,开门见山地道李尚书身体既是不适,就该早日辞官归养。

今年新科大比在即,李尚书正好可以卸下重担,将位置让给新人才是。

刑部尚书姓李,也是熬了很多年的侍郎,去年才提上来的。

本以为刑部官儿轻闲,他又最能和稀泥,好好谁都不得罪。

谁知上任不久就赶上左督察御史同皇后娘家宁远侯府对上了,他奈之下,只好推病不出,打算等两方气消了,他再将告状的聂家小子打十板子,便能了事。

只是现在看来,他还是小看了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咯应人的本事。

也是,以前敢跟权倾一时庞太后叫板,将镇国公一家老小从屠刀前保了下来,岂是好相与的?李尚书十分头疼,正想好好劝劝贺御史,别跟皇后娘家对着干,特别是这个皇后不是一般出的皇后,而是育有三个嫡出皇子,跟圣上是患难夫妻的皇后。

贺思平却直接抛出一份黑色牛皮袋,扔到李尚书面前,道李尚书,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这批文书,在我这里压了很久了。

若是李尚书在其位不谋其政,贺某也谓再为李尚书遮掩,明儿咱就写了折子,直接随折子呈给圣上定夺!李尚书狐疑地伸出一根手指,将那个黑色牛皮纸袋划了。

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些公文一样的。

李尚书心里有些不安,再掏出一份材料看了看,脸色立刻大变,对贺思平急道贺兄,这份完全是中生有,含血喷人!——贺兄一定要给我主持公道啊!贺思平冷笑道我给你主持公道,谁来给我主持公道?——我家侄女、侄的名声被人拿来随意诬蔑,我们循正道求个说法,李兄你又是如何做得?李尚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心,对贺思平拱手道贺兄放心,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回刑部,给你家侄儿的官司挑个好日子过堂。

贺思平正色道不用挑好日子,挑个最早的日子就成。

看见李尚书一脸为难的样子,贺思平将黑色牛皮纸袋拖,右手在纸袋上敲了两下,道你们刑部的官司,我这里有保备。

——要不要我给你指个最早的日子?李尚书忙笑着道不用麻烦贺兄。

,一定马上处理贺兄家的这个案子。

贺思平这才放过李尚书,临走的时候提醒他道明日看不到排期,休怪本官不讲情面!李尚书汗流浃背地离开都察院,虽然心里讲贺思平骂了个贼死,却拿他没有办法。

贺思平能干,又掌握着百官的黑材料,自身又行得正,是少有的不贪的文官。

要拿他的处,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李尚书之后,过了一天,果然给宁远侯发了传票,还有另外三家答应作证的勋贵府上的,也都接到了刑部的帖子。

贺宁馨这边给聂维交待过堂时候的注意事项。

裴舒芬在那边也没有闲着,她在皇宫里出入几次之后,那准备作证的三家勋贵府上,就传出那三位得了疫症,不得过堂的消息,甚至连京城都不能待,要移往郊外的庄子上养病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民告官 下当贺宁馨那本来答应出堂作证的三位勋贵,突然染了疫症要出城休养的消息的时候,探望她的辉国公嫡幼女宋良玉也带来另一个消息,说是宫里面的皇后娘娘快要痊愈,不日就要出来正式主持选秀的复选。

皇后娘娘洪福齐天,想病就病,说好就好,真不愧是我大齐朝妇人的表率。

贺宁馨笑着刺了皇后一句。

宋良玉却诡笑着凑到贺宁馨耳旁,低声道她要再不‘痊愈’,皇贵妃娘娘就要请旨为圣上、皇后分忧,代替皇后主持复选了。

——皇贵妃娘娘现在身怀六甲,还能忠于宫事,圣上对她很是优待呢。

这些天都歇在皇贵妃宫里,并不要宫女伺候。

宋良玉的消息当然都是从安郡王妃那里来的,最近这些天,他们旁观皇后娘娘在后宫里左支右绌,很是幸灾乐祸。

皇后娘娘之前能拖延这些日子,也算不了。

贺宁馨轻摇海棠红缂丝花开富贵团扇,笑得云淡风轻。

宋良玉夺过她手里的团扇,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扔给贺宁馨,道这扇子还成,不过我家里有一箱子下面人呈上来的泥金五福云纹鲛绡扇,比这更好。

我明儿让人给你送一匣子。

贺宁馨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是很上心,虽然鲛绡扇贵而难得,不过到底是玩物,也只笑着对宋良玉道了一声谢。

宋良玉也和贺宁馨是一样的脾性,又手脚散漫,跟一个人好,就恨不得把的好都要跟人分享。

来而不往非礼也,贺宁馨得了宋良玉的好,也开了的首饰匣子,挑了一对水头极好的金镶玉翡翠镯子,亲手给宋良玉戴上。

宋良玉肤色红润康健,正配戴这样金玉满堂的首饰,更是衬的满身都是富贵之气。

宋良玉低头看了看腕上的镯子,点头笑道越发像个喜婆了。

两人说笑一番,宋良玉想起贺家同宁远侯府的官司,忙问道你们家的证人法过堂,你一点都不担心?贺宁馨嗤笑一声,道这点子事也用担心?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不过要是生了疫症,可不得了。

我看她们是将当年第一代安郡王妃在京城郊外开设的疫所当摆设。

又冷笑跟我玩大的,只怕她们玩不起!第一代安郡王妃安解语同贺宁馨、宋良玉她们的时代,已经隔了数百年的时光,实在太遥远了。

宋良玉对第一代安郡王妃为人处事十分感兴趣,忙问道疫所是做用的?当年大齐朝初立,京城曾经突然疫症流行,夺去不少人的性命。

第一代安郡王妃给开国皇帝范绘则上书,在京城郊外设了疫所,将凡是染了疫症的人集中起来安到疫所里面,由太医和民间名医共同会诊,既有效控制了疾病的传播,又挽救了数人的生命,以至京城里还有人出来给安郡王妃立生祠,后来被安郡王范朝风和圣上范绘则立时阻止了。

自此以后,京城再也没有过大的疫症流行,郊外的疫所多年不用,便被许多人遗忘了。

贺宁馨当然没有忘。

她所学甚杂,当年就安郡王妃为何要开设疫所一事,还同几个哥哥唇枪舌战过。

宋良玉听贺宁馨说了疫所的由来,恍然大悟,捂着嘴笑了半天,道这三位可惨了。

被拉到疫所,不能带侍女下人,还要被各方名医会诊开药。

这样一来,她们以后就是勋贵圈子里永远的笑料谈资了!又对贺宁馨问道你打算用疫所吓唬她们,让她们不敢再装病,老老实实过堂?贺宁馨先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吓唬她们,让她们吃点苦头是真,不过让她们过堂倒是免了。

这一次倒是提醒了我,就是让她们过堂作证又如何?左不过官字两个口,随便说都是她们有理。

到时到了堂上,还不她们要说些出来,反而横生枝节,更是麻烦。

——我还是白纸黑字来得更妥当一些。

宋良玉不明白,贺宁馨拿扇子往她肩上轻点了点,道良玉,求你件事。

宋良玉大喜,忙道事?快说!快说!宋良玉就是个爱揽事的性子,又一心想回报贺宁馨的人情,十分踊跃。

贺宁馨抿嘴笑道你家的二叔是太医院的医正,我送份大礼给你二叔如何?宋良玉垮了脸,仰天长啸还以为你有事要求我,又给我家送礼?——我快还不起啦!贺宁馨捂着耳朵躲在一边,等宋良玉的咆哮停了下来,才招手让她,笑道此事你二叔也要担一定的风险,所以不用担心又欠我的人情。

宋良玉这才罢了,听贺宁馨轻声在她耳旁嘱咐了几句。

宋良玉越听越乐,不等贺宁馨说完,便大叫一声有趣!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我去了!竟是一刻也等不及。

贺宁馨看着宋良玉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

又从一旁的书案上抽了三张宣纸出来,取过墨玉笔架上的毛笔,端端正正地写了三张一模一样的证词。

用得俱是小楷,公正平顺,一眼看上去,跟字帖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个人特征。

写完这三张供词,贺宁馨让大丫鬟扶风帮着吹干了纸上的墨,分别装在三个信封里,袖在袖袋里,去了外书房。

贺思平下朝不久,正在书房里整理的书籍。

见贺宁馨走进来,贺思平忙道有事让小厮传个话,爹爹自会去看你,一个人到外院来了?——一个人到处乱跑,又让你娘担心。

竟然先絮絮叨叨数落了贺宁馨一顿。

贺宁馨笑着等贺思平数落完了,认了,才将手上的三份证词递了,对贺思平道爹,女儿想了几天,觉得与其逼她们过堂,不如让她们在这三份供词上按下手印便成。

贺思平低头看了证词,笑道写得不,想得也周到。

——其实她们都是诰命在身的人,到时候派个管事,又或者在堂上突然胡说八道起来,也是麻烦事。

居然跟贺宁馨想得一模一样。

贺宁馨也忙道爹爹说得正是。

我们将她们的名字放在状纸上,也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宁远侯府,让他们自乱阵脚,做多多。

——如今可不是奏效了?连疫症都想得出来,真不知听了哪位狗头军师的进言。

贺思平笑道近来京城里的人生病得真多啊,上到皇后娘娘,下到勋贵和刑部尚书,真是此起彼伏!说完,父女俩相视而笑,都有些狡黠的样子。

第二天一大早,这三家勋贵府上,有太医院医正带着医童,拎着医箱,亲自上门,要给三位问诊。

太医院医正一向只给宫里的圣上和娘娘们问诊,另外有了疑难杂症,才由他们出手。

能让他们问诊,是多有荣耀的事。

就算没病,能得他们诊脉,大概都是可以有病治病,病健身的。

可是这三位被这位医正一一诊过之后,都说她们确实得了疫症,而且有传染的趋势。

医正一边给圣上递折子,一边赶紧从太医院派了密封得如铁罐一样的医车和医婆,要强行将三位押到郊外的疫所关押治疗。

跟着医车和医婆一起的,居然还有左督察御史贺思平。

他带着三张证词亲自登了勋贵的门,在各位勋贵老爷的注视下,看着勋贵一个个在证词上按了手印,画了押,才让医婆将三位带走。

这三家勋贵府邸着实有苦说不出。

他们家生了疫症的事,是他们说得,还故意传得四围的人都,只想把过堂一事糊弄。

哪连太医院医正都掺了一脚进来,他们想反悔都不成了。

圣上得知京城出了疫症,也十分惊讶,旋即派人围了这三家府邸,只许出,不许入,连食物用水都是从外面派专人送入。

一定要过了七七四十九日,证明没有新的病患出现,才解除围府。

圣上行动如此迅速,那三家府上根本来不及往任何地方传递消息。

京城的人对这三家被围,一时都议论纷纷。

不过京城里的人倒是没有人心惶惶,因为郊外疫所隔离的效果十分之好,此次疫情又只在勋贵中流传,一般的普通老百姓倒是没有波及。

而京城六部最近有些经常称病的官员立时好了大半,竟是人人精神抖擞,好得不能再好,唯恐被人说病了。

各部的办事效率倒是高了许多,也算是意外之喜。

到了过堂的日子,刑部大堂上,刑部尚书坐在上首,听闻疫症发作,圣上亲自派人围府隔人的消息,正在暗暗庆幸识时务,及时病好了。

聂维穿着一袭青衫,跪在堂下。

贺思平穿着常服,坐在一旁旁听。

身后站着两个小厮,拿着之前从那三位那里取来的证词等物,只等过堂的时候呈上来。

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见宁远侯。

贺思平皱着眉头问道李尚书,你可将传票送到宁远侯府?李尚书忙拿着签押本看了看,道确是送了。

宁远侯府的秦大管事亲自画的押。

贺思平闻言更是惊讶既已送到,宁远侯为何妄顾法纪,到现在都没有?——难道也是生了疫症?李尚书忙派了刑部的番子去宁远侯府叫人,又叮嘱道,过时不来,罪加一等。

如此这般,宁远侯裴舒芬坐着宁远侯府的大车终于姗姗来迟。

她求了皇后娘娘这几日,也法让圣上将给她一品侯的诰命批示下来。

她现在才,人家叫她,不过是看在宁远侯和皇后娘娘面子上,没有诰命,她就是个平民百姓而已!而楚华谨这事关系着宁远侯府和皇后娘娘的脸面,亲自穿了官服,同她一起坐了大车听审。

虽然万般不情愿,裴舒芬还是不得不来。

好在侯爷陪着她了,还有那三家勋贵听说已经出了城,是不会过堂作证的。

没有人证,这个世上又没有偷拍的摄像机、录音机,这案子就是空穴来风,他们可能证明这话就是她说得?——她的胜算还是蛮大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谁造谣刑部开审的案子不多,每审一次,都是中门大开,让一般老百姓都可以来听审,也是个训诫警讯的意思。

今日贺家同宁远侯府的官司,已经在京城里沸沸扬扬地传了一阵子。

开审的时候,自然来得人多。

有看热闹的,关心赌局结果的,还有各式有盘算的人,将刑部大堂的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宁远侯楚华谨陪着的妻子裴舒芬一起坐着大车,他人生得好,又穿着大红补子的官服,更显得玉树临风,端得是个戏文里演的俊俏国舅爷。

李尚书见宁远侯亲临,赶紧从堂上下来给楚华谨行了礼,恭恭敬敬地问了安,又让衙役赶紧给宁远侯看座。

楚华谨昂着头,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算是还礼。

然后便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贺思平旁边,眼皮瞟都不瞟贺思平一样,当他是空气。

宁远侯虽然是超品的爵位,却不算在官阶以内,不过是荣誉称呼。

贺思平是左督察御史,正二品。

宁远侯楚华谨如今刚卸了都指挥佥事的差事,还没有谋到新职,就官阶而言,还是从三品,却比贺思平低了两级。

论理,应该是楚华谨给贺思平行礼才对。

不过人家是国舅爷,架子大也是情理之中的。

贺思平这人生来就同外戚不对路。

眼下京城的人都在传,若是这次贺家的官司再告倒了宁远侯府,贺思平就成了真正的娘娘克星,从庞贵妃,到楚皇后,还没有不在他跟前栽过跟斗的。

李尚书见人都到齐了,便叫了升堂。

若是裴舒芬是有诰命的,今日升堂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先打聂维十板子。

——民告官,都是要先挨板子的。

裴舒芬如今并诰命,跟聂维同属良民身份。

只因其中牵扯了宁远侯府和贺家,才闹到刑部大堂,不然在顺天府就可以了结了。

顺天府的知府如今正暗自庆幸,好歹逃过了一次两头不讨好的事。

大齐朝的官儿有句俗话,号称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知县附郭,是指知县和知府在同一个地方,这样知县便摆不起县太爷的威风,随时受顶头上司知府的牵制。

附郭省城,便是知县、知府、巡抚都在一个地儿,受到的牵制更多。

而附郭京城,那是跟最大的官儿在一起,其憋屈自不必多说。

宁远侯裴舒芬在堂下等着,等李尚书传了她上来,才戴着幕离缓缓走进去,袅袅婷婷地在堂上给尚书大人行了礼,轻启朱唇道民妇楚门裴氏,见过大人。

李尚书按捺住要给宁远侯起身行礼的心情,在堂上恭恭敬敬地问道宁远侯,堂下小民聂维,状告造谣诬蔑他明媒正娶的妻室,可有说辞?裴舒芬正要答言,贺思平在一旁突然出声打断了李尚书的话,道且慢!——这位戴着幕离,我们如何得知就是宁远侯本人?楚华谨哼了一声,道我可以证明她就是我的,你还有疑问吗?贺思平也冷笑一声,道当然有。

堂下所站之人,乃是被告。

如果刑部尚书连被告的脸都没有看见,还审案子?又站起身对南面拱手道若是刑部审案都是如此,本官一定要面呈圣上,重新对刑部大牢里关押的人犯重新验明正身才是!李尚书法,只好对堂下站着的裴舒芬道宁远侯,请你取下幕离,让本官验明正身。

裴舒芬大怒,站在堂上一动不动,就是不肯取下幕离。

贺思平等了半天,见裴舒芬还是不动弹,便对堂上的李尚书建议道被告抗命,依例当堂打十大板。

李尚书急得额头上的汗滚滚而流。

楚华谨也在下面森然地看向李尚书,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敢!裴舒芬听见楚华谨的话,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伸手慢慢地将头上的幕离拿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里,许多人是头一次见到勋贵府里的正室,不由好奇地指指点点起来。

裴舒芬忍了羞怒,端庄地立在堂下,平静地回答李尚书刚才的问话,道回大人的话,民妇不知聂维是谁,也从不曾说过任何人的闲话。

李尚书闻言立时将惊堂木一拍,对着堂下跪着的聂维大喝一声道大胆刁民,敢诬赖……!——给我……一个打字没有出口,贺思平在堂下咳嗽了两声。

声音虽不大,李尚书却听得清清楚楚,赶紧拐了话题,色厉内荏地道给我从实招来!——到底是回事?聂维跪在地上,给李尚书磕头道大人明鉴!小人浑家贺氏,是贺家二房的嫡女,也是小人的姨表妹,跟小人从小定有婚约。

前几个月刚刚明媒正娶成的亲。

——这宁远侯,到处放话说我浑家不守规矩,跟小人私奔。

小人实在气不过,才将宁远侯告上刑部,希望老爷能还小人一个公道!李尚书的惊堂木还没有拍,裴舒芬已经轻笑一声,道这位小哥,我跟你往日怨,近日仇,素不相识,我为何要去说你浑家的闲话?——你浑家是长是短,是圆是扁,我都不晓得。

你要攀污别人,也找些说得的理由好不好?!楚华谨坐在一旁,听见裴舒芬不慌不忙,直指要害,轻轻松松就将摘了开去,不由面色微霁。

——这个小妻子,有着不同于她年龄的成熟,一次次给他惊喜,一次次从挫折中爬起来,愈战愈勇。

虽然眼界不如她,可是对一片真心,对宁远侯府也是掏心掏肺,比对她娘家还要亲近,实在比她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以前不明白夫妻之间琴瑟和谐是感觉,如今却在这个小一轮的女子身上感受到。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想到这里,楚华谨觉得心底一片柔软,看着裴舒芬的眼神都变了。

等裴舒芬这边说完话,李尚书才拍了一下惊堂木,对聂维厉声呵斥道大胆刁民,胆敢攀污宁远侯,一声。

来人!贺思平又咳嗽了一声。

楚华谨转头看了贺思平一眼,笑道贺御史莫非是病了?要不要太医院的医正诊诊脉呢?贺思平理都不理楚华谨,只是偏头看向了大堂上坐着的李尚书。

李尚书法,又将惊堂木放了下来,对聂维问道你可还有话说?聂维跪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才抬起头来,按照贺宁馨事先教给他的话,不疾不忙地对堂上的人言道回大人的话:隆庆朝沈尚书在位的时候,曾经审过一次争产案,也被称作是‘谤言案’。

当时身家亿万的朱伯爵意外身死,朱伯爵的堂叔为了夺朱伯爵家产,造谣诬蔑朱伯爵之子为其母偷人所生,并非朱伯爵亲生子。

此案审理的时候,朱氏族人碍于朱伯爵堂叔的淫威,不敢出来作证,只有朱伯爵自尽前留下的遗书,以死抗争。

沈尚书审案之时,明言让朱氏堂叔拿出朱伯爵之子不是亲生子的切实证据,朱氏堂叔推出所谓‘奸夫’、‘稳婆’和‘贴身丫鬟’三个人证,证明朱伯爵偷人。

沈尚书当堂问讯,一一揭穿了这三人做假证供的险恶用心,将他们收监关押。

这三人也当堂供出他们是受朱氏堂叔收买和指使,做假供以谋夺朱伯爵家产。

聂维的口才了得,这番侃侃而谈,连堂上的李尚书都听住了。

大人容禀:我们大齐朝审案,有遵循先例一说。

刑部审结的案例,历来都可以当作先例,作为以后判案的证据。

从沈尚书审结朱氏争产案便可知,谁造谣,谁举证。

若是拿不出切实证据,便是对方造谣诬蔑。

如今宁远侯既然造谣说我和我浑家私奔,请大人命宁远侯拿出证据,不然的话,还望大人秉公审理,为民审冤!说完这话,聂维又连磕三个响头,一脸委屈的样子。

周围围观的人群听得津津有味,眼下又将眼光投向了堂上取下幕离的宁远侯裴舒芬。

裴舒芬从聂维说起大齐朝有遵循先例一说,就心里翻腾起来。

这个世界,真是给了她许多惊喜。

原以为穿越异世,会有一番作为。

可是来到这里一看,虽是古旧的时代,可是从玻璃到镜子,从疫所到先例法,凡所种种,似乎跟她以前的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道在她之前,还有别的穿越者存在?……李尚书听了聂维的话,也赶紧对宁远侯问道宁远侯,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聂维跟他娘子私奔,实有其事?裴舒芬正有些走神,听了李尚书的问话,下意识地答道我是听镇国公府的简老说的。

一言既出,真是语惊四座。

贺思平第一个站了起来,对李尚书道这话不用大人驳斥,今日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她在撒谎。

众所周知,镇国公府,是我们贺家的姻亲。

简老为人良善大义,也很少出来走动,会说出这样稽的话?说——这样的谣言,既伤害我们贺家,也让镇国公府没有面子。

试问简老有动机和理由,来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转身看着裴舒芬,又道宁远侯,要不要我们传简老对质?裴舒芬一惊,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了嘴。

她被绕进了对方的圈套,十分懊悔。

——她明明只要一口咬定不是说的就够了,做人家让她举证,她就举证?!这不是从反面证实了这谣言正是所传?!还有简老,虽然她确实是从简老那里听来的消息,可是她也,以简老同贺家的关系,她要是个疯子才会为作证,说说的是实话。

聂维在堂下看着宁远侯涨红了脸,张口结舌的样子,不由嘴角微微上翘。

——他以前倒是不,贺大姑娘有这本事,能够当着刑部尚书的面,挖个坑给大家跳。

第一百三十四章 犯口舌这次贺家将宁远侯裴舒芬告上刑部,贺宁馨早就揣摩过对方要如何自辩。

在她看来,最直接管用的法子,便是一推三不知,说不是做的。

贺家要挟了那三家勋贵上堂作证,若是宁远侯府能让这三家勋贵到时上不了堂,又或是上堂的时候,临时反水改口,贺家就一败涂地了。

所以贺宁馨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对方先圈到坑里来,让她法一推三不知,说贺家告了人。

朱伯爵家的争产案,是裴舒凡大嫂沈氏的爹在隆庆朝任刑部尚书时审结的一个著名的案子。

此案之后,借造谣中伤别人,来达到目的的人少了许多。

但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再加上如沈尚书那样在刑名律例方面的不世之才太少,大部分刑部的官儿都是滥竽充数,所以这种事情还是层出不穷,而且鉴于人人要面子,不了了之的居多。

贺家这一次又将此案重提,估计喜爱造谣生事的人又要消停一阵子了。

贺宁馨的计策,是在堂上先用一个有暗示性的反相关案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等大家潜意识里接收了这种暗示性的案例之后,便直接一股脑儿将罪名扣在对方头上。

对方只要心里有鬼,就会不由自主被牵着鼻子走,去主动举证没有造谣。

有了这种举证,对方便法用一推三不知来脱身,正式从嫌疑方,转移为过方。

为了脱罪,过方便要举证来证明所说的,不是谣言,而是实情。

可是对于淫奔这种事,除非女方被男方始乱终弃,不然两人已经成了亲,拜了堂,你又如何能证明人家夫妇婚前出门是淫奔,不是去郊外踏青?——根本就是证可证的伪命题。

当时聂维本来觉得这个计策未必会成功,贺宁馨却道,如果现在的刑部尚书还是沈尚书,她定不会出这一招。

可是如今的李尚书,才干平平,又是见风倒的墙头草,极容易往坑里跳,但用妨。

结果当然如贺宁馨所料,宁远侯不知不觉说出了她最开始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虽然简老这个来源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可是就当下来讲,只要宁远侯法再推脱她不知此事,就好办了。

贺思平忍着对简老的满腹狐疑,回头对着小厮伸出了手,小厮赶紧将那三张证词交到贺思平手里。

贺思平拿着证词,对堂上的李尚书欣然道尚书大人,既然宁远侯已经承认此话是她传的,我这里还有三位勋贵亲手画押的证词,也能证明她们是从宁远侯那里听来的谣言,并且是受宁远侯指使,四处传播开的。

贺思平的证词一拿出来,连楚华谨都坐不住了。

——不是都送出城去了,会让贺家弄到这些?!裴舒芬也心里一沉。

为了让楚中玉能顺利嫁给镇国公简飞扬,裴舒芬盘算了许久,才定下这个计划。

只是当时为了把宁远侯府摘出来,不让人家看出来宁远侯府要渔翁得利,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帮她将这些话传播开来。

楚华谨听了她的为难之处,笑着给她指点了三处有实权的勋贵府上,让她去找这三家的暗示一番,还保证说她们一定会帮着宁远侯府。

后来楚华谨在床上跟她情浓的时候,又在枕边衾里跟她说了许多宁远侯府极机密的事,包括这三家实权勋贵,原来是宁远侯府的暗棋!裴舒芬也想不明白,这样天衣缝的计策,到底是哪里出了篓子?而贺家的人,能一下子就透过这三家勋贵,看到了躲在暗处的宁远侯府?!李尚书让人将证词拿了上来,看见上面工工整整的词句,还有三个红通通的手指印,不由摇摇头,对堂下站着的宁远侯道裴,请问你还有话说?还要不要传简老出堂作证?却是在暗示裴舒芬,只要推出简老,她就可以脱罪了。

裴舒芬在心里暗暗叫苦。

镇国公府在朝堂里是地位,她如今也是心知肚明。

本来做这么多的事,不过是为了跟镇国公府结亲家。

可是她如果为了脱罪,就将简老拉了进来,那就是跟镇国公府结仇了。

以镇国公府的实力,若是一怒之下,投到皇贵妃那边去,他们宁远侯府和皇后娘娘在朝堂上便输了一大半。

——若是这个结果,她这个宁远侯也就做到头了……还有那三家勋贵是宁远侯府暗棋的事,更是绝对不能让别人洞察到他们同宁远侯府的关系。

电光火石间,裴舒芬已经做了决定,打算牺牲的名誉,维护住简老和那三家勋贵。

想到此,裴舒芬对着李尚书苦笑了一下,道他们的圈套都设好了,民妇话可说。

只怪命不好,中了别人的计。

李尚书大急,忙道刚才你不是说,是从简老那里听来的?裴舒芬双手抓着幕离,面色更是凄惨,悲愤地道跟……简老关……简老为人良善大义,会说这种话?——都是民妇鬼迷心窍,跟他人不相干!又转身看着贺思平,泣道贺御史大人,我自问同你们贺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为何要联合那三家勋贵府上,跟我一介女流之辈过不去?贺思平见裴舒芬居然又倒打一耙,冷笑一声道宁远侯造谣的本事真是高,如今在刑部大堂上,脏水说泼就泼,谎言信手拈来。

——真是人才。

又拱手对李尚书道宁远侯诬蔑本官,该当何罪?楚华谨微微动容,晓得裴舒芬这样做,是要将那三家勋贵摘开,不让人怀疑他们同宁远侯府的关系,所以才倒打一耙,说是贺家同勋贵勾结,陷害她。

可是贺思平是御史,是官,裴舒芬这样说,虽然转移了大家的视线,挑起了大家的疑心,却得吃些苦头。

贺大人,都是下官的不是。

还请贺大人高抬贵手,放过贱内的心之失。

楚华谨起身,对着贺思平长揖在地,行足了大礼。

贺思平肃然道在刑部大堂,字字都要有来历,句句都要有出处。

若是像宁远侯这样,动辄就胡乱攀咬,可还有王法没有?!裴舒芬硬着头皮反问难道不是吗?贺思平正色道若是你拿得出证据,老夫立刻辞官!——否则就是含血喷人,罪加一等!裴舒芬吓了一跳,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却不再言语。

大堂上下静得连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尚书等了半晌,见没有人再,便将惊堂木一拍,道今日聂维状告宁远侯造谣诬蔑一案,宁远侯败诉。

——不过鉴于此事并未造成大的损害,更人员伤亡,本官现下判宁远侯赔偿一百俩银子给聂家,算是……李尚书话没说完,聂维突然大声道小民要讨回公道,不要银子!李尚书皱眉,不悦地问道你还要如何?谤言案一般是要有了人命才受理。

这次是因为两方都是位高权重,刑部不得不理。

所以就惩罚而言,李尚书打算从轻发落,既全了宁远侯府的面子,又平息贺家的怒气。

聂维居然不买帐?!宁远侯楚华谨在一旁冷冰冰地问道若是嫌少,再加一千俩样?——还是你的本意就是为了敲诈勒索,要个万儿八千的银子才罢手?聂维在心里暗暗佩服贺大姑娘,早料到宁远侯会说他们意图敲诈,所以银子作为赔偿是万万不能要,要了银子,以后的麻烦会更多。

想到此,聂维依了贺宁馨的嘱咐,大声道回禀尚书大人,这宁远侯造谣中伤重臣家眷,既犯了七出的口舌之,又违了朝堂律条,从重来说,可以让宁远侯休妻,流放三千里!大胆!楚华谨咆哮。

侯爷!裴舒芬哀泣。

夫妻在堂上双双对望,恰如一对被人胁迫的苦命鸳鸯,不得不劳燕分飞一样。

聂维看着这一幕,心里暗暗好笑,口里却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聂家和贺家都是积善人家。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坏人姻缘是要天打雷劈的,我们当然不会逼宁远侯休妻,又或者要求将宁远侯流放三千里。

你到底要怎样?李尚书不耐烦了,真是刁民难惹!——有后台的刁民更是可恶!聂维见时机到了,一字一句地道妇人犯口舌,从轻处罚,也当在大庭广众之下掌嘴十下,以儆效尤!裴舒芬听了聂维的要求,心里一松:总算不用被休弃还有被流放了。

掌嘴只受皮肉之苦,论如何,忍得一时之气,他朝寻得机会,再给贺家好看就是!李尚书见宁远侯和宁远侯都异议,便道既如此,本官判宁远侯当众掌嘴十下!听了李尚书的吩咐,刑部的差婆取了根一尺长,两寸宽的长板,给李尚书送了。

裴舒芬还以为是拿手扇几个耳刮子,如今看来却不是,而是拿着竹板子打脸!楚华谨一见这刑具,也沉了脸,起身护到裴舒芬身前,不虞地问道大人真的要用刑?贺思平背着手看着他们,淡然反问难道宁远侯真的想休妻?裴舒芬闻言赶紧将楚华谨推到一旁,凄然道侯爷放心,妾身受得住!又对贺思平凄然道贺御史,你这样骄横跋扈,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贺思平是在皇帝宠妃面前都不假辞色之人,今日已经忍了裴舒芬许久,见她又将皇后娘娘搬出来,忙打断她的话,极不客气地道你算?!也配动辄提皇后娘娘!——不过是填房继室,也当是正头娘子!你以为皇后娘娘和你一般愚蠢,时时提醒别人你不是原配吗?——我警告你,你再敢出一言辱我贺家,辱我亲人,我管你是谁,直接拉到顺天府打你一顿板子再!若是冤枉了你,我辞官给你赔罪!第一百三十五章 谁可信?众所周知,拉到顺天府打板子,无论男女,都是要脱裤子的。

贺思平这话跟刀子一样,割在裴舒芬心上。

连楚华谨都涨红了脸,手里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恨不得一拳砸到贺思平盛怒的脸上!侯爷息怒!——妾身理会得……裴舒芬泪眼盈盈地将楚华谨劝到了一旁。

楚华谨眼睁睁地看着裴舒芬被差婆拖到一旁的行刑处,抡起大板子,噼里啪啦地朝她脸上打去。

清脆的噼啪声回荡在刑部大堂里,连扇了她十个大耳刮子,裴舒芬俏丽白皙的小脸立刻红肿如猪头。

一声声竹板,打在裴舒芬脸上,疼在楚华谨心里。

贺思平背着双手,站在一旁数数。

当他正好数到十的时候,差婆也应声打完了板子。

聂维从地上起身,站到了贺思平身边,笑嘻嘻地看着挨打的宁远侯夫人。

他眼光轻瞥,和目光阴冷的宁远侯捧了个正着。

宁远侯右臂抬起,食指伸出,往他这里指了指。

虽然一言不发,聂维却知道宁远侯是恨上自己了。

不过聂维一点也不吃惊,贺大姑娘说得话,如今件件应验,包括宁远侯的反应,都说了个十成十。

——果然是个胸无丘壑,志大才疏的纨绔子弟而已。

横竖自己过了今日,就带着一家大小去江南道的辉城府了,这宁远侯就是想找自己的麻烦,也得等尘嚣落定之后。

到那时候,自己早就在仁兴堂赌坊做上正儿八经的荷官了……聂维越想越美,对着宁远侯微微笑了笑,便垂手立在贺思平身旁,做子侄状。

那边刑部的差婆打完了板子,一直闭目坐在上首的李尚书忙高声宣布退堂!,然后逃也似地溜进了后堂,身上的官服都被汗浸透了。

楚华谨心疼地看着裴舒芬被打得红肿的小脸,低声道:咱们回家吧。

说着,将裴舒芬的幕离给她戴上,一只手轻搂着她,离开了刑部大堂。

走过贺思平一行人身边的时候,楚华谨想放两句狠话,裴舒芬却在一旁着急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道:侯爷,小不忍则乱大谋。

声音不若以前清脆甜腻,带着一丝模糊不清,想是被打得狠了,嘴角变形所致。

楚华谨恨恨地冲贺思平瞪了一眼,搂着裴舒芬扬长而去。

刑部大堂门口围观的群众自动让出了一条道,看着宁远侯夫妇相携离去,都对他们指指点点,觉得这宁远侯把个婆娘惯的不知天高地厚,都惹了官非,到刑部大堂上被人打了嘴巴子了,还不记得收敛些……戏演完了,外面看热闹的人群也四处散去。

贺思平沉着脸,带着自己家的人上了自家的大车,回到了贺家的宅子。

辉国公府上已经派了大车和随从过来,将聂家的行李正一件件往大车上搬。

贺宁馨站在许夫人身旁,正和贺宁羽说着话。

聂姨妈虎着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贺宁羽看见聂维和贺大老爷回来了,忙和贺宁馨一起,对贺大老爷屈膝行礼,又问聂维道:刑部的官司审结了?聂维先给许夫人见了礼,又给自己的娘问了好,才回答贺宁羽的话:审结了。

宁远侯夫人败诉,打了十下脸,也是小惩大诫的意思。

又贺宁馨拱手道:这次多亏了大姐算无遗漏,才能顺利了结此事。

贺宁馨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言语。

贺思平走过来,跟聂家的人打了声招呼,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起身,还能在天黑前赶到青江坐船。

贺宁馨笑道:爹爹不用担心。

辉国公府上派了专人送他们,连坐得船都是宋家自家的船,倒是不必慌张。

贺思平勉强地笑了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却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不像聂维,是打心底里高兴的样子。

贺宁馨看在眼里,暗暗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跟在自己爹娘身后,目送着聂家的人上了宋家的车,一径往青江码头那边去了。

贺宁羽从车里探出头来,泪眼婆娑地向贺宁馨挥手道别。

贺宁馨想起先前贺宁羽跟她说的话,也心有所感,对着贺宁羽的方向做了个你放心的口型。

隔了那么远,也不知道贺宁羽看清楚了没有。

等聂家的人去远了,贺思平才扶着许夫人的胳膊,对贺宁馨说了句进去吧。

说着,领着许夫人头也不回地进了贺家的大门。

贺宁馨压抑住心头的异样,跟着进了大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贺思平倒是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多说话。

贺宁馨的哥哥贺宁启倒是跟贺宁馨谈上了。

贺宁启大比在即,十分紧张。

他几年前府试中了举,可是会试落第。

后来又考了一次,还是落第。

这是第三次下场,有些担心又考不中。

贺思平自己是状元,对贺宁启的期望倒没有那么高。

横竖已经中了举,进士中了,是锦上添花。

若是不中,就培养他孙子算了。

——贺思平想得很开。

贺宁启当然不想年纪轻轻就无所作为,这一次贸足了劲要考上进士。

贺宁馨见大哥这样执着,也想帮着出一份力,便在言语间对大哥多有指点。

贺宁启也极聪明,只是就差那最后一点就透的功夫。

贺宁馨的指点,让他颇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兄妹俩谈得十分专心。

贺思平和许夫人看见贺宁启和贺宁馨兄妹和睦,相视一笑。

贺思平沉重了一整天的心绪,终于放轻松了些。

晚上回到屋里歇息的时候,贺思平跟许夫人说起了今日在堂上的事情。

当许夫人听到宁远侯夫人宣称,此事是她从简老夫人那里听来的,心里也是一沉,半晌没有说话。

贺思平看见许夫人一脸担心的样子,忙推了推她,问道:你觉得这话可信吗?许夫人苦笑了一下,道:我想说不可信,可是不信又不行。

当贺家女淫奔的谣言刚起的时候,许夫人其实第一就疑心到简老夫人头上。

只是贺宁馨分析得头头是道,才打消了她的疑虑,没有再往简老夫人那边想过去。

贺思平听了许夫人先前的疑虑,凝神细想,道:也许简老夫人不过是随口一说,听在有心人耳朵里,自然当了件大事四处传播,也是有的。

并不想将此事怪在简老夫人头上。

许夫人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还是再看看吧。

贺思平有些烦躁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道:还怎么看?再过三个月,他们就要成亲了!成了亲,女儿就是别家的人,简老夫人就是能掌她生死的婆母。

若是简老夫人真的有些什么别的心思,他们岂不是将女儿送入虎口?!许夫人见贺思平担心太过,反而笑了,嗔道:你这是怎么说话的?——简老夫人是有些不着调的样子,可是飞扬那孩子我们都是熟识的,绝对不是那等愚孝之人。

况且事到如今,连官司都上刑部打了,我们女儿是不嫁也得嫁,你再担心也无用。

贺思平坐下喝了杯茶,倒被呛了一口,恨恨地道:人倒霉就是喝凉水都塞牙!——我捧在手上娇养大的女儿,若是被他人挫磨……牙根咬得蹦蹦的。

许夫人早想开了,过去拿了帕子给贺思平擦脸,满不在乎地道:你也别当是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

——我们的女儿,就是嫁了,也依然是我们的女儿。

若是她在婆家过得不好,又若是有人故意给她穿小鞋,我们再合离也不迟。

贺思平见许夫人想得这样开,指着她笑道:人家的爹娘都生怕婆家不要自己的女儿。

你倒好,还没嫁呢,你就在打算合离了。

许夫人轻哼一声,道:我没那么迂腐,为了个不能吃,不能穿的破名声,明知对方不能善待自己的孩子,还要让孩子在火坑里苦熬,很有脸么?——我许英华的女儿,就算是合离回娘家,也能过得快快活活的!还怕养不活她?!贺思平见许夫人都打算好了,也就罢了,只是盘算着,这事得跟镇国公府透个信过去,看看那位简老夫人,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别有隐情。

许夫人在镇国公府安了有人,要传个话出去很容易。

很快,镇国公简飞扬的二弟简飞振便听说了,宁远侯夫人在刑部大堂上,口口声声说是从简老夫人那里听来的有关贺家女儿淫奔的谣言。

简飞振大吃一惊,忙来到简老夫人住的平章院,问简老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老夫人听见简飞振的话,吓了一跳,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拉着简飞振的衣袖哭道:这下完了,若是你大哥知道这话从我这里说出去的,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简飞振百般无奈,一边安抚简老夫人,一边嘟哝道: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呢?——娘,您到底是在想什么?简老夫人拿帕子拭了拭泪,有些惭愧地道:是娘不好。

娘一直在乡下,结交的人一向都是心地善良坦诚的农人,跟这些勋贵夫人们没打过交道。

娘如何会知道,只是跟她们聊聊天,也能惹出这样的祸事?!第一百三十六章 苦心简飞振见娘亲一脸惴惴不安、悔不当初的样子,也觉得应该是无心之失。

当日贺家许夫人寿辰的时候,贺家二房的闹剧实在太离谱,简飞怡回来之后当笑话,在简飞振面前都说过好几次。

简老夫人又不常出去走动,偶尔出去一两次,跟那些说句话能拐十七八个弯的勋贵夫人们交往,自然是落了下风,被人利用了。

想到此,简飞振便对简老夫人道:娘,咱们明日一起去贺家,将此事撕虏清楚就是了。

不然贺家的人心里老有个疙瘩,就是大嫂嫁过来心里也有个结,不如早解了好。

简老夫人喃喃地道:如果贺大姑娘就是不原谅我,还要跟你大哥抱怨怎么办?一脸的忐忑不安。

简飞振见大嫂还没有进门,娘亲就如此小心翼翼、委屈求全,十分心痛,急着安慰简老夫人:娘放心,贺大姑娘据说也是个和善守礼的大家闺秀,必不会像那些小家子里出来的姑娘,只会挑拨离间,故意破坏娘和大哥的母子关系。

简老夫人拉着简飞振的手,欣慰地笑道:幸亏娘还有个贴心的孩子。

——不然真是,这日子都没法过了……又拿帕子拭了拭泪。

简飞振看着简老夫人的样子,突然想起他的通房慧琴说过的话,一直在他心里是个疙瘩。

娘,我想问您件事。

简飞振沉默了半晌,终于开了口。

这话要是不问出来,他这辈子都不会安生。

简老夫人拉了简飞振在一旁坐下,笑着问道:什么事?——跟娘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简飞振的眼睛避开了简老夫人慈爱的眼神,低头看着地上,问道:娘,当年在乡下,我们并不是……并不是……过不下去……,娘为何要那般对待大哥?就算……,大哥也是爹爹的亲生儿子……简老夫人微笑着的脸僵了起来,慢慢地,嘴角平复下去,眼睛里的神采也淡了下去。

你既然有了疑问,娘也没什么好说的。

就当娘对不起你大哥,娘这辈子给你大哥赔罪就是了!你想让娘怎样?你说!——你说出来,娘一定做到!给他下跪?磕头?还是抬举他的……简老夫人说到最后,想起生平憾事,突然捂了嘴,起身快步往里屋行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里屋便传来一阵嘤嘤的哭泣声,摧肝断肠,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简飞振呆呆地站起来,看着里屋的方向,却不敢进去。

外屋候着的大丫鬟芳影见势不妙,赶紧遣了小丫鬟去将大姑太太简士芸请过来调和调和。

那小丫鬟不知出了何事,当了件大事去说,将简士芸也唬了一跳,忙忙地从自己住的梧桐馆,来到上房正院平章院。

简飞振看见姑母走进来,忙起身行礼,惭愧地叫了一声:姑母……头垂得低低地,一幅无地自容的样子。

简士芸叹了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先坐一会儿,我进去看看你娘。

简士芸对着简飞振摆了摆手,自己一个人进了里屋。

简老夫人伏在自己里屋的床上,将头埋在大红锦缎的枕头上,哭得肩头一抽一抽的。

简士芸坐到床边,对简老夫人安慰道:大嫂,这是怎么啦?孩子有错,你打得骂得。

这样在屋里哭,他们又不知道错在哪儿,也是为难啊。

简老夫人听了简士芸的话,慢慢止了哭声,从枕头上起身,拿了一旁的帕子将脸上的眼泪擦拭干净,又对简士芸道:让妹妹见笑了。

我就是忍不住。

简士芸笑着安慰了她几句,便问道:老二还在外面等着呢。

若是他惹你生气,你要不要出去说他几句?简老夫人却冷笑一声,道:他也大了,长本事了,哪有把我当娘呢?——过来给他大哥讨公道来了。

简士芸听着这话蹊跷,忙和稀泥:大嫂,母子俩哪有隔夜仇?——还是把话说开了好。

简飞振在屋外听见娘的话,更觉得无地自容,忙进来跪在床前的地上,对简老夫人磕了一个头,低声道:娘,您别生气了。

都是儿子不好。

简士芸笑着要拉简飞振起身,地上凉,快别跪了。

简飞振看着简老夫人端坐在床前,目光平视,看都不看他一眼,显见气还没消,便不肯起来。

简士芸见拉不动简飞振,有几分尴尬,起身要走,道:好了,好了,你们母子俩好好聊聊,我就不在这里添乱了。

妹妹!姑母!简老夫人和简飞振同时叫住了简士芸,似乎都不想让她走。

简士芸无可奈何,只好坐回到简老夫人身旁,对这母子俩道:既然你们不想我走,总得好好跟我说一声,这到底是怎么啦?——我就算想做个和事佬,也得知道青红皂白,才好帮你们说道说道啊!简飞振踌躇了几分,想要开口。

简老夫人却抢在他之前,拉着简士芸的手,低头垂泪道:妹妹,今日之事,其实不怪老二,都是我的错。

说着,将宁远侯夫人在刑部大堂上说得话转述了一遍,又道:我都不记得是哪一日跟她说起过这事,谁知道她会当了真,起了别的心思,在外面乱传?——如今闹出来,她自己没脸是小事,连累到我,还有老大,在贺家老爷和夫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呢?简士芸听说前一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贺家女淫奔之事,原来是从简老夫人这里起得头,也是大吃一惊,忍不住道:大嫂,这事是有些棘手。

看来大嫂确实应该去贺家,亲自向贺家的老爷和夫人好好解释清楚才是,不然以后贺家大姑娘嫁进来,有得是饥荒打。

简老夫人满面羞惭,点头道:正是。

给贺家老人、夫人赔罪是小事,我自然会去。

我真正担心的,是老大那里。

——若是他知道了这事,指不定、指不定,就要把我们赶出去了!说着,捂了脸又哭了起来,眼泪如掉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简士芸觉得奇怪,大齐朝里孝字大过天,除非简飞扬想被人弹劾不孝,哪敢把亲娘赶出去?忙道:大嫂这话偏了。

别说大嫂是无心之失,就算……,媳妇也没有娘亲重要。

再说老大是嫡长子,哪有这样对待娘亲的嫡长子?他要敢这样不孝不悌,咱们开祠堂,请了族里的耆宿过来,好好责难他都行。

——大嫂想多了,老大小时候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必不会这样有了媳妇就忘了娘的。

简飞振听见姑母没有劝到点子上,十分不自在。

简老夫人将简飞振的神情看在眼里,知道今日不说清楚此事,在二儿子心里永远都是一个坎。

——何必为了外人,影响了自己经营多年的母子关系?想到此,简老夫人用帕子省了省鼻子,才从容地道:妹妹,你出嫁多年,很多事都不晓得。

简士芸讪讪地笑道:是妹妹僭越了。

简老夫人抚着简士芸的手,摇了摇头,缓缓地道:今日之事,也是事出有因。

妹妹知道,当日我们简家被夺爵,赶回祖籍。

庞太后谕令我简家子孙,世代都不许科举入仕。

没了爵位,也不能做官,我们简家的儿孙,以后世世代代都只能务农、或者经商。

我实在不甘心,老祖宗出生入死得来的爵位,就这样白白丢了去。

为了我们简家能重振门风,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老大身上,对他,比对他的弟弟和妹妹要严格许多。

妹妹是过来人,你知道飞扬生下来就是我们简家的嫡长子,金尊玉贵的长到十岁,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

这样一个娇气的公子哥儿,如何能挑起养家活口,光宗耀祖的重任?我若是个男人,我自己就去创一番事业,不会把希望都压在一个孩子身上。

可是我只是一个女人,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一家的希望,只能在老大身上。

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你以为我不心疼?——在乡下的时候,我每天晚上想到你去了的大哥,还有我们这个家,就难过得睡不着。

让飞扬十一岁就下地干活,十五岁就从军,最难过的人是我!不过我这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好歹是将他历练了出来。

若不是我当初狠下心肠,多多磨炼他,他怎么会有今日的成就?——我卢宜昭这辈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对得起简家的列祖列宗!简老夫人说起往事,又忍不住捶胸哭起来。

简飞振微微有些动容:原来自己竟然误会了娘亲!可是娘为何又说……?简老夫人停了一会儿,将泪水擦拭干净,才对简士芸道:让妹妹见笑了。

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我心里苦啊。

这些年来,老大埋怨我对他太狠,比不上两个弟妹,跟我疏远了许多。

这还没娶媳妇,心就偏到他岳父家里去了。

你说,我怎么能放心?又看了地上跪着的简飞振一眼,道:现在,就连老二,也埋怨我错待了他大哥。

你说,我这个娘做得还有什么意思?!简士芸听了简老夫人的话,由衷地佩服她,道:大嫂真是不若寻常女子。

古语说,慈母多败儿。

为了子孙的后福,只好先将‘慈母’靠后一些了,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大嫂为了这个家,真是操碎了心。

简士芸一番劝,总算将简老夫人和简飞振劝得和转过来。

等简士芸走了,简飞振讪讪地又给简老夫人磕了头,道:都是儿子的错,不该惹娘生气。

简老夫人叹了口气,亲自起身将他拉起来,嗔道:知道惹娘生气,下次就长点脑子,别听风就是雨。

简飞振笑着起身,想起刚才娘说得话,忍不住又低声问道:娘,你刚才为何说大哥是你的……简老夫人看了简飞振一眼,淡淡地道:当年的事儿,你爹瞒得紧。

你姑母那会儿在家,只是个没出阁的姑娘。

很多事情,有让她知道的,也有不让她知道的。

——你要记得,别在她们面前乱说话。

就连你妹妹,也一个字都不要说。

第一卷 待嫁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反省第一百三十七章 反省一说起当年,简飞振就沉默起来。

当年简家遭逢大难的时候,他才六七岁,什么都不懂,浑浑噩噩地跟着一家人回到了乡下。

开始的时候,他记得娘还带着一些银子,还有一些娘当初的陪房跟过来。

简老夫人出身范阳卢氏,也是世家大族。

只是简家出事之后,作为简家的姻亲卢家,在庞太后手上也没有讨到好果子吃,同样被整得家业败散,人丁凋零。

他的表妹卢珍娴就是那时候跟着她的父母,也就是他的舅舅和舅母,投奔了他们家。

只是他们一家来了之后不久,舅舅和舅母就染疾下世了,只留下卢珍娴一个女儿,依附简老夫人这个姑母而居。

再后来,娘说家里的银子用光了,他们快没有饭吃了。

回到祖籍,简家虽是当地的大族,可是嫡系被抄,以前跟简家有过节的地方豪强趁机出来抢占简家大量的良田。

简老夫人一介女流,无法跟这些人周旋,只好半送半卖,将家里的田地卖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后山二十亩水田,说是他们一家的口粮田,死也不肯卖。

这二十亩水田,就是大哥简飞扬的责任。

才刚满十一岁的他,便开始扛着锄头,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一家老小的重担。

——那时候,简飞振还以为,家里的吃喝,都是大哥挣回来的,对大哥充满了崇敬和感激之情。

一直到他听了通房慧琴的话,才知道,他们那时候的吃喝穿戴,不是靠大哥种地就能换得回来的……简飞振怔怔地离开了简老夫人的平章院,一反常态,没有回房和慧琴厮混,而是直接去了外院书房,让书童找出了几本策论,开始苦读。

——他不要大哥用十几年的血汗换来的这一切。

他要用自己的能力,让娘和妹妹过上体面的、不看人脸色的日子。

……裴舒芬同楚华谨从刑部大堂回了宁远侯府,一路上一直一声不吭。

楚华谨怜她当众受辱,又伤了脸,便让她带着幕离,一路从大门外,回到他们在宁远侯府的内院里。

裴舒芬急着要去自己的琅缳洞天弄些上好的草药过来敷脸,以免留下伤痕,破了相就不好了。

楚华谨护着她一路回到内室,还想跟她说几句话,好好安抚她一下。

无论怎么说,裴舒芬这次都是为了宁远侯府,才吃了这样大亏。

于情于理,楚华谨觉得自己都不能把她抛下。

裴舒芬进到内室,依然不肯将幕离取下来。

——她的脸肿得失去了知觉,肯定十分难看,她不想在楚华谨心目里留下这样的印象。

侯爷,天色不早了,您有好几天没有去看过方姨娘了,不如今天去方姨娘那里歇着吧?——方姨娘如今身怀六甲,有了侯爷的骨肉,身子金贵着呢。

裴舒芬的声音从幕离下传出来,有些模糊,但是依然轻柔动人。

楚华谨心里一热,过来拉了她的手,低声道:我哪里都不去。

要在这里陪你。

裴舒芬在幕离下抿嘴笑了笑,牵动了嘴角的肌肉,倒是有了些疼痛的感觉。

侯爷,我们来日方长,不在这会儿。

而且今儿我确实累了,想先去洗个澡,然后早些歇了。

就不去娘那里吃饭去了。

侯爷帮我跟娘说说好话,宽限几日。

等我……好了,再去给娘请安去。

裴舒芬趁机求情。

想让楚华谨帮她去太夫人那里说一声,在她的脸好以前,不用去太夫人那里晨昏定省。

楚华谨醒悟过来,忙道:以后去也使得,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我去跟娘说一声。

——娘只有心疼你的,定不会怪你。

裴舒芬放了心,又催楚华谨出去:侯爷快去看看方姨娘吧,指不定方姨娘最近怎么难受呢。

侯爷晓得,这有了身孕的女人,总是娇气些,侯爷多哄哄,方姨娘一开心,将来生个爱笑的胖小子,岂不是皆大欢喜?很是大度从容。

楚华谨偏着头看了她半天,道:你真的让我走?十足真金。

裴舒芬说了句趣话。

楚华谨笑了:看来你真的是无事了。

这我就放心了,今日的亏,我定不会让你白吃。

裴舒芬敷衍着送了他出房门,道:侯爷的心意,我心领了。

快到饭食了,侯爷去方姨娘,或者齐姨娘那里坐坐吧。

哦,对了,还有兰姨娘和桂姨娘,侯爷有多久没去了?一边走,一边问,将楚华谨拉到了房门口。

楚华谨看着裴舒芬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倒是越来越像你姐姐了。

她以前也老是推我去姨娘房里。

裴舒芬一愣,楚华谨又俯身在她耳旁轻声道:你这样大方,我很欢喜。

说完,有些脸红的样子,赶紧往屋外快步走去。

大方你个头!裴舒芬在心里暗骂,被这个脑子里缺根弦的男人气得牙痒痒。

送走了楚华谨,裴舒芬让桐月去小厨房给自己炊水,她去了里间屋里的床上歇息。

等热水来了,裴舒芬让桐月守在外屋,自己去了净房沐浴,然后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好多天没有进来,药圃里的药草又疯长了许多。

还有花圃、粮圃和菜圃,以前都不用怎么收割,如今看上去是非要收拾收拾不可。

她先去药圃里将药草整理了一番,寻了些能用的治外伤的药草,拿到二楼的书案上,先做了几帖可以往脸上敷的药。

然后才去楼下的花圃里劳作了一番。

这个花圃里的花比较奇怪,和药圃完全不同。

药圃里生长的药,外观上和外面的世界没多大差别,只是药效要更强悍些。

可是花圃里的花,绝大部分都是她没见过的,虽然看上去各种美好,却不敢往外面拿。

汗流浃背地将花圃整理好,裴舒芬回去了小楼,又多做了一些可以外敷的药,带回了自己在宁远侯府的净房里。

这几天她也没法子出门,只好躲在屋里面,赶紧给自己治伤。

从镜子里面看,她脸上的伤应该只是看起来吓人,并没有真的打坏了哪里。

这样大的竹板子抽在脸上,她的牙齿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可见那位李尚书,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裴舒芬一边坐在自己卧房的梳妆台前往脸上敷药,一边想着这个跟自己八字不对盘的贺家,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一看见那位贺大姑娘,她不是倒霉,就是出丑。

——难道这个世上,真有前世的冤家这一说?回想今天在刑部大堂上的一切,裴舒芬有种说不出的疲累和郁闷。

那贺御史口才了得,说话夹枪带棒,连皇后娘娘都不怵!——不知他哪里来得那些硬骨头?还有简老夫人,根本就不是省油的灯。

自己被她当了枪使,还让自己有苦说不出,自甘自愿地背上这个黑锅。

裴舒芬有些悲催的发现,论起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还有借刀杀人,自己跟这些古人,还真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论玩心眼子这门学问,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难怪,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借刀杀人,这些不动声色砍人的词儿,本来就是古人的原创。

自己一个现代人,拿什么跟这些不务实、只务虚的古人相提并论?自己前世还是人称职场白骨精的精英中的一员,到了这里,却不止一次栽在这些自己原本看不起的古人手里。

在他们眼里,自己是不是跟个二傻子一样?枪打出头鸟,自古皆然。

看来自己以后,势必要更加谨言慎行,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要将对方打压得永世不能翻身才是。

从这以后,裴舒芬真正地沉淀了下来。

此是后话不提。

镇国公府那边,第二天一大早,简老夫人便换了身雨过天青色绣大枝菊花的缂丝褙子,下系着月白色的八幅湘裙。

头上梳了光溜溜的髻儿,只戴了根羊脂玉的凤钗,脸上脂粉未施。

坐了镇国公府的大车,带着自己的二儿子简飞振和女儿简飞怡,一起去给贺家老爷和夫人赔罪。

贺大老爷一早上朝去了,只有许夫人在家里打点家务,正打算将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就去店里看看。

听人说镇国公府的简老夫人带着二公子和大姑娘一起到贺家拜访,如今人都到了贺家大门口,许夫人心下诧异:这是演得哪一出?疑惑归疑惑,许夫人还是让人将简家一行人请了进来,又命人去将自己的婆母贺老太太请了过来。

至于贺宁馨,如今这个时候,倒是不跟简老夫人多接触为妙,便没有叫她过来。

简老夫人带着简飞振和简飞怡进了许夫人的上房,抬头便见一位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身穿一袭粗布通袖褂子的贺老太太坐在上首,许夫人垂手侍立在她身边。

看见简老夫人一行人走了进来,许夫人微笑着上前行了一礼,道:简老夫人今日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简家人忙还礼不迭。

简老夫人上次来过贺家,认得贺老太太。

论辈份,贺老太太比她要高一辈,便赶紧过去给贺老太太行了一礼,又让自己的儿子简飞振和女儿简飞怡过来给贺老太太行大礼。

大家互相见过,寒暄了一番。

简老夫人才忍着羞惭,起身对许夫人福了一福,道:许夫人,上次的事,是我不好,一时不察被别人套了话去。

还望许夫人看在我们过世的老国公爷份上,不要跟我这个乡野之人计较。

说完,又要给许夫人跪下行大礼。

许夫人吓了一跳,忙闪到一旁,道:老夫人这样大礼,我可受不起。

许夫人的大丫鬟回秋也赶紧过来扶住了简老夫人,不让她拜下去。

简老夫人见许夫人坚辞不受,忍不住流泪道:许夫人真的是不肯原谅我了?都是我没用,不能帮着老大不说,还尽给他惹祸。

——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就是白瞎了饭食!说着,便要往一旁的柱子上撞过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脱险上许夫人的大丫鬟回秋才刚刚将简老夫人扶住,不让她跪下去,没想到这人又挣扎着要往柱子上撞过去。

好在回秋是跟着许夫人在外面见过世面的,反应奇快,已经将简老夫人的衣袖紧紧抓住。

只听呲哪一声,简老夫人的缂丝褙子宽袖被许夫人的大丫鬟回秋拉豁了一条口子。

回秋大囧,手上不由一顿。

简老夫人看见自己的衣袖被撕破了,更是脸红,欲往前撞。

站在她身边的简飞振和简飞怡已经反应过来,一起上前,一左一右挽住了她的胳膊。

娘,有话好好说,这样只会让贺家伯母更为难……简飞振忍不住劝道。

今天娘实在是太失常了,连简飞怡都一愣一愣的。

——从来没有见过娘这个样子。

简老夫人被两个儿女拥在中间,脸上泪痕狼藉,身上的衣袖又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飘飘的衣袖垂了下来,直往脚边盖去,甚是狼狈。

看见简老夫人可怜兮兮的样子,坐在上首的贺老太太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大媳妇,让亲家母坐下说话吧。

这样闹腾腾的,小事也给闹大了。

——让人知道,还以为是我们对不起镇国公府,而不是镇国公府对不起我们。

贺老太太虽然心地好,可也不是软柿子。

简老夫人这哪里是来赔罪?分明是来赌气来了。

听见贺老太太直接了当给简老夫人的行为定了性,简飞振脸上也涨得通红。

娘,坐下说话吧。

贺家伯母和老太太都是明理之人。

她们定不会怪罪娘的。

看见娘手脚无措的样子,简飞振又觉得心痛。

简老夫人这才对着上首的贺老太太福了一福,道:老太太莫怪。

我是一时心急,生怕这事让贺大姑娘心里有了疙瘩,以后嫁过去,跟我大儿闹别扭,岂不是害了他们一辈子?许夫人怎么听怎么别扭,沉了脸道:简老夫人这话什么意思?你到底是来道歉的呢,还是来指责我家姑娘心眼小?再说姑娘家的名声比金子还贵重。

我家姑娘的名声因你们镇国公府而受损,我们都还没有说什么,你却在担心我家姑娘嫁过去会给你添堵。

请问简老夫人,你是不是本末倒置了?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许夫人也没想着再跟简老夫人客气。

得了便宜还卖乖,还卖到人家家里来,就别怪人家伸手打你的脸。

简飞振的头低低地垂了下来,更是无地自容。

就连神经比较粗大的简飞怡也嗅出一丝不妥,不安地看了她娘简老夫人一眼。

简老夫人极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事情完全脱离她的控制,根本没有料到,出自东阳许氏的许夫人,能这样不顾大家子的脸面,做出不合大家身份的事。

讪了好一会子,简老夫人才低声道:许夫人说得是。

是我的错,今日就是专程来给贺大姑娘赔礼来的。

——请问贺大姑娘在哪里?我要亲自给她赔罪,才能让我心里好受些。

贺老太太在上首淡淡地道:这还没嫁呢,婆母就上门给没过门的媳妇赔罪,这要传出去,我们家大姑娘也别想做人,一辈子也别嫁人了。

要说谣言这事,伤害的是贺家的体面,并不是贺宁馨一个人的名声。

简老夫人要赔罪,理当先给贺老太太赔罪才是,然后是贺大老爷和许夫人。

至于贺宁馨,无论怎么说,都不能受简老夫人的礼。

她既是晚辈,又是未来的媳妇。

就孝道而言,就算婆母错了,她也应该为长者讳,闭口不言才是。

若是让长辈反过来给她道歉,她以后出门也不要混了,光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就让她一辈子不得安宁。

简老夫人却像是没想到这一点,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道:不过是在家里面,哪会传出去?——老太太还是让我跟贺大姑娘亲口赔个不是吧。

许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简老夫人,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前车之鉴不远,我们不敢冒险。

却是在说谣言的事儿,也是在贺家里面发生的,却经由简老夫人的口,传到了外面。

无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足够让贺家的人警醒起来。

简家的人也都听出了许夫人的话外之音,十分尴尬。

简老夫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又给贺老太太行了大礼,道:都是我的错。

以后我会一直待在府里头,哪里应酬都不会去。

这样大家都安心。

又给许夫人行礼,道:许夫人也放心。

贺家是我们简家的大恩人,我们两家的婚约是老公爷在世的时候一手撮合的,我定不会让别人从中作梗。

我这一辈子,只会认贺大姑娘是我的大儿媳妇。

以前的简老夫人,一直是深居简出,少有应酬,因此京城里熟悉她的勋贵高门夫人都很少。

她这样说,想是后悔得紧了。

许夫人也默然了半晌。

简老夫人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简直是人家打左脸,她还把右脸凑上去。

这样的简老夫人,倒是让许夫人的重话都说不下去了。

更何况简老夫人是贺宁馨以后的婆母,许夫人要继续不依不饶,真撕破了脸,受苦的还是自家女儿。

简老夫人,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就善莫大焉了。

这一次的事,我们就当镇国公府是无心之失,不会再追究。

不过若是再有下次,许夫人想了想,缓缓地道,我们贺家也不是软柿子,不会将女儿嫁过去,就不闻不问了。

却是在警告简老夫人,别想着等贺宁馨嫁过去以后,再将脸面找补回来。

大部分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有个强硬的娘,女儿会少吃很多苦。

简飞怡突然十分羡慕贺大姑娘,有这样一个娘家!简老夫人见许夫人语气缓和起来,知道这次的事算是揭过了,忙笑着道:当然不会,当然不会。

我们家如今是大儿当家,等贺大姑娘嫁过去,当然是贺大姑娘当家。

许夫人大可放心……许夫人心里好受了些,抬眼看见简老夫人被撕破了的褙子,十分碍眼,对身后的另一个大丫鬟回冬吩咐道:去库里取一身前儿新做的云锦褙子,赔给简老夫人。

又对回秋道:你犯得错,快向简老夫人赔个不是,也跟着去伺候吧。

回秋笑着过来给简老夫人磕头。

简老夫人忙亲自扶起她,笑着道:不用了。

不用了。

我这衣裳本来就不结实,不怪你。

许夫人起身走过来,携了简老夫人的手,不顾简老夫人的推脱,带着她去了内室换衣裳。

堂上的贺老太太,便跟留下来的简飞扬和简飞怡一长一短拉起家常来。

许夫人带着简老夫人来到里屋,亲自帮她把撕坏了的褙子换了下来,拿在手里细看,眉头微蹙,道:这身缂丝在哪里买的?也太偷工减料了。

缂丝本来应该每一寸至少三百织纱,这里面有一百织纱就不错了。

许夫人的铺子里,高档衣料是大头,对这些织物的质量价钱十分熟悉。

简老夫人羞得满脸通红,喃喃地道:让亲家见笑了。

——这是我出门见客的衣裳,只有两身而已。

又湿了眼圈,道:不瞒亲家,我们家如今虽然起复了,不过是个花架子,家里头吃穿用度大,进项又少。

我自己能省就省,只不能委屈了几个孩子。

简飞振和简飞怡身上穿得倒是上好的料子,许夫人早就看出来了。

许夫人微微叹了口气。

简家当年数百年世家,也是在庞太后手里说抄就抄了。

这么些年,也难为这一家子人。

如今虽然复了爵,要维持同以前一样的国公府体面,大概是很吃力的。

亲家母,不是我多嘴。

咱们过日子,不能只图外面光。

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

打肿脸充胖子是不成的。

许夫人说得不是很客气,觉得简老夫人还是放不下当年国公府的富贵排场。

简老夫人却没有觉得被削了面子,忙不迭地点点头,很是赞同地道:亲家说得好。

我是过过苦日子的,知道这些外面的东西都是靠不住的。

可是我的大儿如今是一等镇国公,也是正一品的都督,没有排场,是给他丢人啊。

不过我们现在比刚回京的时候好多了,家里的银钱每年还能有些剩余。

不然,简老夫人看着自己换下来的被撕破的褙子尴尬地笑了,不然,就是连这样的便宜货也买不起的。

许夫人从回冬手里接过从库房里拿出来的杏花色云锦暗纹团花福字褙子,轻轻地帮简老夫人换上,语重心长地道:亲家也是有女儿的人,我们都是做女人的,女人这一辈子,都不容易啊。

还望亲家看在我们两家莫逆之交的份上,宽待我家馨儿几分。

许夫人把话说到这份上,简老夫人也难施展下去,忙道:亲家放心。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亲家都不信。

只有等将来馨儿嫁过来了,亲家就知道我说得是不是真的。

——总之,馨儿是我家的嫡长媳,我必不会亏待她的。

许夫人也就罢了,带着简老夫人出了里屋。

两人来到外屋,简老夫人又同贺老太太见了礼,便带着简家的人告辞而去。

简、贺两家在京城里闹出的事,外出帮圣上办差的简飞扬还一无所知。

此时的简飞扬,正走在从东南道承安府回京的路上。

他背着双手,立在船头,望着前方水路飘渺,水面上弥漫着一层青色的水气,正是在青江上一艘两层高的官船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脱险中简飞扬站在船头,回想着他领了圣上的密旨,出发到东南道承安府的那一天,圣上微服出宫,亲自送他到青江的码头上。

那一天天色有些灰暗,云层翻涌,似乎要下雨的样子。

圣上和他一起站在码头上,望着浩浩荡荡的青江,低声对他说道:大齐朝五道三十六府,数东南道和江南道最为富庶。

其中东南道的承安府,以前一直是富中之富,每年上缴的赋税乃我大齐朝之冠。

可是近几年来,赋税却连年减少,去年更是减了一半还多。

如果承安府近年有灾荒,还情有可原。

可是并没有听钦天监说过东南道这几年有大的天灾。

而且江南道和右江道,也没有出现来自东南道的大量流民。

简飞扬默默地听了半天,问道:圣上以为,东南道承安府有问题?圣上皱紧了眉头,摇摇头,道:朕不晓得。

——在你之前,朕先后派了四任钦差去东南道承安府稽查税额。

结果只回来了两任钦差,另外两任,据说都是青江发水,官船翻塌,死在了青江上。

简飞扬有几分诧异:那回来的钦差怎么说?当然是查无实据,承安府一切安好。

圣上居然苦笑了两声。

简飞扬叹了口气,对圣上拱手道:陛下放心。

微臣一定帮陛下办好这趟差使。

圣上拍了拍他的肩,叮嘱他道:你这一次去,明着是武将的身份,去巡查东南道各地的卫所。

暗地里,还是要稽查税额,看看承安府的知府谢运,到底在搞什么鬼。

——如果能弄到真凭实据,就更好了。

如果拿不到,也不要强求,平安回来最重要。

简飞扬微笑了一下,点点头,谢过了圣上的关照,也对圣上道:陛下,安郡王前几天离京出洋,如今微臣也离了京,圣上才要多加保重才是。

像这样的微服出行,以后还是尽量减少些为好。

圣上笑着说了一句:朕在民间也生活过十几年,哪有那么金贵?说着,话题又转到国事上,本来东南道上缴的赋税减少,要在往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两年,陇西道连年大旱,朕已经免了陇西道五年的赋税,左江道同陇西道隔着一道青江,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南道内涝严重,今年看起来也得减免赋税不可。

如今天下五道,有三处居然都出了问题,这东南道,就格外重要了。

临上船的时候,圣上还在不断跟简飞扬唠叨。

简飞扬笑着对圣上挥挥手,转身登了跳板,往官船上走去。

四围不远的地方,三三两两站着几个衣着普通的闲人,似乎不经意地看着码头上的人群。

简飞扬知道,这些都是圣上的亲卫,看上去貌不出众,却个个是以一抵百的高手。

简飞扬就这样带着两个亲兵和一个小厮东元,乘着官船去了东南道的承安府。

这一去,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简飞扬深深地体会到,圣上为什么决定要派一个武将过来暗地里做着文官的差事。

——这东南道承安府的水,确实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搅得动的。

东元从后舱里钻出来,看见国公爷站在船头,一动不动,似乎在想心事。

国公爷,晚饭做好了……东元等了半天,见国公爷还没有转过身来,而身后两个连连催促他的亲兵都等不及了,在他身后不断拿个长棍子戳他的脊梁骨。

东元只好出声提醒简飞扬。

简飞扬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瞥见东元身后,一根长长的棍子正往回船舱缩回去。

简飞扬嘴角微翘,问道:晚上吃什么?东元见国公爷没有生气,也笑逐颜开,爽快地道:当然是吃鱼。

我们在青江上,顿顿有鲜鱼吃。

昨天吃得莲花白烤青江红鲤,前天吃得锦鲤炖野鸡崽子汤,大前天吃得红烧青江罗非鱼……若不是简飞扬出声阻止,好说话的东元可以一直回数到他们刚上船的时候吃得鱼。

天天吃鱼,你还不腻味?简飞扬一路笑,一路弯腰进了内舱。

他们乘坐的官船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官员睡觉、谈话、办公事的地方,下层是吃饭的地方,还有下人随从们的住所,也在下层。

我们请来的‘客人’,今日怎样了?简飞扬坐到桌旁,夹了一筷子清蒸松鼠鱼,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东元笑着俯到简飞扬耳边,轻声道:早上照例招待了他一顿‘竹笋炒肉’。

小的和栋子哥、春生哥轮流坐庄,活动活动筋骨。

简飞扬笑了一下,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老白干,轻抿了一口,道:早打晚打都使得,就记得不要打死了,我就不好交差了。

东元和另外两个亲兵,也就是他先前口里的栋子哥、春生哥,一起坐到了桌子的另外三边,吃起饭来。

他们这次出来,虽然有上下属和主仆的名份,但是简飞扬从来不是个喜欢摆架子的人。

一路行来,都是同小厮东元,还有两个亲兵住一样的屋子,吃一样的饭菜,一点都没有身为上位者的高高在上。

吃饭的时候,简飞扬的话很少,东元和两个亲兵却一刻也不停的拌嘴。

简飞扬吃完饭,东元和两个亲兵才吃了一半的饭。

见简飞扬吃完了,东元赶紧放下自己的饭碗,去到隔壁的厨房里给简飞扬沏了一碗茶过来。

简飞扬笑着端起茶碗正要饮,一股奇怪的甜酸味儿让他皱了皱眉头。

东元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端起碗继续吃饭。

一旁的亲兵栋子却在桌子底下踹了东元一脚。

东元嗷地叫了一声,抬头要骂人,却见踢他的栋子正示意他看向国公爷。

东元转过头,看见简飞扬呆呆地端着茶碗,不断地嗅来嗅去,却并不喝下去。

国公爷,这茶敢是不合胃口?——我说国公爷也别太挑剔了,这茶还是东南道最有名的铁观音,一两银子只能买半两。

东元唠唠叨叨地,以为简飞扬喝不惯他在外面的茶庄买的茶叶。

承安府的知府谢运倒是送了他们上好的大红袍,可惜谢运送的东西,只怕有命收,没命用。

都让他们国公爷上船之后,倒到青江里泡给龙王爷喝去了。

简飞扬又嗅了两下,将茶碗递到亲兵栋子跟前,道:你闻闻,这味道是不是似曾相识?栋子狐疑地接过茶碗,低头闻了一下,便脸色古怪地问东元:你在哪里沏得茶?东元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道:隔壁厨房里。

那灶上坐着一壶热水,我就是用那壶热水沏得茶。

茶叶呢?茶碗呢?都是从哪里弄来的?另一名亲兵春生也接过茶碗闻了闻,同样皱了眉头,向东元兴师问罪。

东元心里一沉,道:茶叶一直在我怀里揣着。

茶碗是我们带来的,昨儿也用过……茶叶和茶碗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就是那一壶热水了。

简飞扬突然起身,身形晃了晃,已经去了隔壁的厨房。

厨房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似乎是甜腻,又像是刚做完菜的姜蒜味儿。

一个冒着热气的大茶壶坐在炉子里的火上。

揭开茶壶的盖子,一股同刚才的茶水一模一样的甜酸之气立刻冒了出来。

简飞扬眉头蹙得更紧。

他们一路行来,小心又小心,平日里连饭菜都是两个亲兵和东元亲自动手做得,连官船上的官差都不许插手。

——能下手的,大概也只有烧得热水了。

国公爷,掌舵的人不见了!亲兵栋子匆忙跑进来回报。

简飞扬起身到厨房的时候,亲兵栋子和春生便觉察出不对劲。

多年来在战场上养成的敏锐直觉让他们感到危险的逼进,赶紧分头去了船上重要的地方。

栋子去了后舱的驾驶舱,春生下了底舱去查看他们请回来的客人。

驾驶舱最近,栋子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发现掌舵的舵手不知去向,便立刻回到前舱的厨房,跟简飞扬回报。

只有东元傻乎乎地坐在饭桌前,心里如擂鼓一样,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是贺家的许夫人送给简飞扬的小厮。

那时候,简飞扬已经功成名就,复了爵,拜了将,回到了京城。

和那两个一直跟在简飞扬身边出生入死过的亲兵相比,他自然是稍逊一筹。

春生的呼叫声从底舱传来,似乎还有隐约地拳脚搏击声。

简飞扬和栋子同时从厨房里跃出,往底舱冲去。

底舱关押着他们这次要带回去的重要人证,一路都受到特殊照顾。

简飞扬和栋子下到底舱,看见春生正同两个人拳脚相加,打得不可开交。

旁边还有一个人正在给那客人解绳子。

简飞扬迅速冲进去,先放倒了正在解绳子的那个人,又一拳打晕了客人。

正在跟春生相斗的另外两人见简飞扬他们过来了,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时跳开。

一人往窗子处扑去,一人往门口扑去,想扰乱屋里人的视线,夺路而逃。

简飞扬和栋子却配合默契,都不用交换眼神,已经一人挡窗子,一人挡门,堵住了那两人的去路。

春生见来了帮手,大声叫道:国公爷,这什么官船?!——完全是个贼船!感谢miranda95的桃花扇。

O(∩_∩)O明天三更哦。

继续求粉红票。

第一百四十章脱险下※一更送到。

二更粉红加更下午两点。

三更晚上八点。

听见春生的大叫,简飞扬没有多话,只是断喝一声动手!,便首先出击,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打翻在地。

春生和栋子也一人一个,将另外两人擒住。

仔细看来,这三个被打晕了的人,居然都是这官船上的官差!——一个舵手,一个打杂,还有一个是做饭的。

好在他们警惕心重,没有让这船上的官差帮着做饭,而是自己亲力亲为。

要不然,估计不用等到今天,前两天他们就栽了。

国公爷,现在怎么办?栋子问道。

这船没了舵手,正在青江上转圈。

他以前是青江上的渔民出身,会一点架船的技能。

这次因为要走水路,简飞扬以防万一,才将他专门带在身边。

简飞扬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脚底踏着的底舱板传来咄咄的声音。

栋子和春生也听见了,脸色发白地看向简飞扬,国公爷,有人要凿船!幸亏他们现在都在底舱,才能听见这凿船声。

如果他们是在上面的一层或者二层,大概要到官船半沉了他们才会发现。

我总算知道,那两个在青江上翻了船的钦差是怎么死得了!简飞扬嗤笑一声,对栋子和春生立时下令,一个不留,都宰了!说着,简飞扬窜出底舱,来到外面的甲板上,从甲板上抄起一捆绳子,缠在胳膊上,一跃入水。

栋子和春生跟着简飞扬久经战场,知道战场上的时机稍纵即逝,当机立断才是最大的美德。

不然就等着别人给你收尸吧。

两人不再多话,抽出腰间的匕首,将底舱里三个被打晕了的官差,还有先前被简飞扬打晕了的客人,一刀割喉,全都结果了。

简飞扬跳到水里,一个猛子扎到官船底部,果然看见有三个水鬼穿着水靠,手里拿着锤子和凿子,正在凿船。

简飞扬看得生气,闭着气游过去,从后面兜住一个水鬼的脖子,从他手里抢过锤子,往他头上砸去,立时将这个水鬼砸得脑浆迸裂,死在当场。

另外两个正在凿船的水鬼感觉到不对劲,往这边看过来,却正好让简飞扬抽出胳膊上的绳子,将另外两个水鬼齐齐绑了起来。

你们这样喜欢水,就在水里待一辈子吧!简飞扬一边说,一边拉着绳子的另一头往水底潜去。

看见江底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大石头,简飞扬便将绳子绑在大石头上,还打了个死结。

那两个水鬼被背对背绑在一起,动弹不得。

他们俩在水下也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正是要到水面上换气的时候。

被简飞扬绑在水底,已经憋的快受不了了,死命地挣扎起来。

简飞扬游过去,一人一脚,将他们踹晕了过去,才迅速往水面上游去。

半路上遇到从船上跳下来寻他的栋子,看见简飞扬,栋子大喜,叫道:国公爷!简飞扬对着他挥了挥手,又指了指船,两人一起往官船游过去。

从水里攀上船,春生赶紧拿了一套换洗的衣裳过来,对简飞扬道:国公爷,赶紧去换了湿衣裳吧。

简飞扬接过衣裳,谢了春生和栋子,问道:那些人都做掉了吗?。

春生忙道:都干掉了。

只可惜了那个‘客人’,好不容易才从承安府弄来的人证,就这样没了。

简飞扬沉吟道:这个人,看来来头不小。

承安府的知府将多年安插在官船一系里的内线都动用了,冒着打草惊蛇的危险,也要救了他,而不是灭口……栋子甩着手在甲板上走来走去,有些着急:国公爷,这船没了舵手,要到哪里去啊?简飞扬挑起长眉,看着栋子跃跃欲试的样子笑了:哦,我到忘了这件事。

栋子,你去开船,将船开往最近的岸边停下。

栋子巴不得一声,赶忙应了,转身往后舱的驾驶舱跑去。

春生看着简飞扬,问道:那我呢?东元终于回过神来,慢慢地从舱里走出来,看见简飞扬和春生站在甲板上说话,小声叫了一声:国公爷……便垂手侍立在旁边,全身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简飞扬看见东元的样子,知道他是从来没有经过这些事。

本来许夫人送给他的两个小厮东兴和东元,东兴活络,东元沉稳,所以他带了东元出来,想让他历练一番。

以后跟着他做小厮,这些事都是免不了的。

可是东元的样子,让他有些失望。

不过转念一想,东元跟着许夫人,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手足无措,也是人之常情。

简飞扬便温言道:东元,你跟春生下去底舱,将那几个人的尸首都扔到江底。

总得给他些机会历练一番才是。

简飞扬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从大战中活着回来以后,抱着大桶吐了个天昏地暗。

好一阵子看了血红的肉吃不下去,后来才慢慢好了。

春生大声道遵命!,转身先下了底舱。

东元脸色煞白,也跟着下去了。

江面上彻底黑了下来,只有官船的桅杆上挂着一长串的大红灯笼,在黑暗中,如同一个硕大的靶子一样。

船后不远的地方,影影绰绰看着还有几辆船正往这边开来。

——承安府的谢知府大概是意识到此次大势不妙,花了大本钱追过来了。

看来此次,是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可。

简飞扬凝神往后面的江面看了看,又抬头瞥了桅杆上的大红灯笼串一眼,便走到后舱的驾驶舱,对正在那里专心架船的栋子问道:我要熄了外面的灯,你能找到岸边吗?。

栋子诧异地看着简飞扬道:国公爷,您不会认为外面的灯笼是用来导航的吧简飞扬微挑长眉,做了个不是吗?。

的表情。

栋子抿着嘴笑,从旁边的桌上拿起罗盘,道:架船靠的是这个,不是外面的灯笼。

国公爷把那灯笼熄了也好,免得后面又有人追上来。

那灯笼的本来用意,是给青江上别的船的信号,免得被后面的船撞上了。

简飞扬失笑,真是隔行如隔山,他还是不在这里添乱了。

走出驾驶舱,回到甲板上,简飞扬手里捏着几枚钢针,往红灯笼上射去,灯笼应声而熄。

这一片的江面上彻底黑了下来,又听见船尾传来几声扑通声,像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简飞扬知道这是春生和东元正在将底舱里的尸首扔到水里去的声音。

他们这一次,到底抓了个什么样的人质?承安府的知府花了大力过来要救的这个人会是谁?简飞扬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

横竖这人再厉害,也被他杀了。

就算有麻烦,大概也是承安府知府的麻烦,跟自己无关。

——能让承安府知府手忙脚乱一阵子,那他这一趟,也不算无功而返了。

他们的官船被有心人操纵,以前都靠着东南道的江岸慢慢行驶。

栋子要将船往岸边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行驶中的官船像是搁了浅一样,在江边靠岸的地方停了下来。

收拾东西,立刻下船!简飞扬下了命令,自己先去二层自己的舱室里将包袱背在背上,又抱起床头架子上一盆娇黄颜色的兰花,率先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

官船上的绳子很多,随处都是。

简飞扬想了想,又抄起一捆绳子,负在背上,一手抱着兰花盆,一手拉着船舷往下攀缘。

船下的水不深,只到简飞扬的膝盖处。

他立在水里,感觉了一下江底,并不是流沙淤泥,便回身做了个手势。

船上的栋子、春生和东元依次爬了下来。

国公爷,为何要弃船登岸?东元好奇地问道。

坐船可比走路要舒服些简飞扬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后面有船追过来了。

我们得换条路。

东元闭了嘴,上前几步,指着简飞扬手里的兰花,对简飞扬道:国公爷,让小的帮您拿着?简飞扬笑了一下,道:不用了。

这花娇气得很,还是我拿着放心。

这是简飞扬这次去东南道发现的一个惊喜,花大价钱从乡绅处买来,准备送给贺宁馨的礼物。

——他还记得许夫人说过,贺宁馨喜欢摆弄兰花。

说完这话,四人闷头赶路。

这里是两旁都是山,只有中间一条羊肠小道,蜿蜿蜒蜒地伸向前方。

大家走了一会儿,天边开始露出鱼肚白,天快亮了。

后面似乎又隐隐传来马蹄追击声,大概是承安府过来追他们的人,发现了他们搁浅在岸边的官船,也跟着一路上了岸,追过来了。

现在怎么办?东元又吓白了脸。

简飞扬立在路旁,往后看了看,等着对方骑着快马的身影在远处的天边慢慢显现的时候,对身边的三个人道:截道,抢马!说着,将背上的绳子解了下来,自己握着一头,将另一头扔给了栋子,然后闪身上了一旁山上的大石块后面躲了起来。

栋子顺手接过扔过来的绳子,也闪身上了对面的山坡,躲在一处大树背后。

春生在小路上赶紧将绳子用些许的浮土掩埋了一下,便太显眼就行。

天色还是蒙蒙亮,对方不会看得很清楚。

埋完绳子,春生回身架着有些六神无主的东元一起上了对面的山坡上,和栋子待在一起。

简飞扬和自己的下属一人一边,做了个简易的绊马索,就等着对方给他们送马过来。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蹄声越来越近,简飞扬从大石头后面探头看去,正好看见五六匹高头大马往这边疾驰过来。

马蹄飞起,扬起一阵尘烟。

简飞扬微微松了口气。

他本来盘算着,对方是坐船而来,就算带了有马,应该也不会多,到时候抢得两匹马,大家两人一骑,做个样子就行。

谁知来了五六匹马,倒是意外之喜。

他在这边微微抖了抖绳子,对面的栋子会意,也抖了抖绳子,做好了准备。

等对方的马过来的时候,简飞扬猛地拉起了绳子。

一道长绳从地上腾空而起,将跑在最前面的两匹马绊倒。

马上的骑手应声落地,摔了个滚地葫芦。

后面跟着的两匹马促不及防,也跟着摔倒。

简飞扬打了个呼哨,从山坡上跃下来,先将一名骑手踢飞,从他手里拽过缰绳,将一匹马拉了来。

栋子和春生也赶紧从对面的山坡上过来,同简飞扬一起,拉起另两匹马。

东元这次着急了,也冲下来,拿匕首先结果了一个被马踹伤的骑手,从他手里也抢过缰绳,翻身上马。

简飞扬眼看东元也上了道,冲他微笑着点点头,回身摔出小石子,打在最后面跟过来的两匹马的眼睛上。

那最后面的两匹马嘶叫一声,倒地不起。

马上的骑手比前面的四个人功夫好象要强一些,马刚倒地,他们已经腾空而起,从马上跃了下来。

简飞扬看见最后这两人的伸手,脸色微变,低声道走!便四人四马,往前面狂奔而去。

后面的追兵没了马,徒步追了几步,到底赶不上马的气息绵长,追不上了。

好在前面的四人还在东南道,没有出了承安府的地盘。

后面追兵的头儿看了看简飞扬他们打马去的方向,是往前面的集镇上去的,便不再担心,好整以暇地派了一人,抄近路往前面的集镇搬救兵去了。

简飞扬带着栋子、春生和东元骑了一会儿马,终于出了山道,到了大路上开阔的地带。

看见路旁有一个茶棚饭寮,简飞扬止了马,对后面三人道:过来吃些东西,再买些干粮带着。

三人跑了一夜,正是又累又饿的时候。

听了简飞扬的话,俱是大喜,赶紧过来大吃了一顿。

吃完又各买了五斤熟牛肉和五斤大饼,都抱在油布包袱里,负在背上。

东元现在是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再加上刚才又平生杀了第一个人,正是紧张兴奋的时候,嘴里的话特别多。

简飞扬微笑不语,带着三人骑着马又往前走了一段,来到一个三岔路口。

下马,将马放了,让它们自行。

简飞扬先从自己的马上下来,往马屁股后面狠狠抽了一鞭。

那马受了惊,疯狂地往一条岔路上奔去。

栋子和春生明白了简飞扬的用意,笑着下了马,将自己的马如法炮制,也将马分别赶向另两条三岔路口。

东元张大了嘴,一脸不解的样子。

简飞扬没有功夫给他解释,冲他偏了偏头,让他下马。

东元愣愣地下了马,简飞扬一鞭子甩过去,将东元的马也赶向了一条岔道口。

国公爷,没有了马,我们可怎么办啊?东元哭丧着脸,就差抱头痛哭了。

简飞扬笑着对东元眨眨眼,道:我们循原路回去,去江边寻一艘小舢板,还是坐船回北岸。

第一百四十一章简家旧事上※二更粉红加更送到。

三更晚上八点。

继续求粉红~~~东元听见简飞扬的话,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侧着头问道:我们为何又要往回走?承安府的人不是从青江上追过来的吗?。

好几条大船从后面追上来呢。

简飞扬笑着没有说话,抱紧了手上的兰花,往前走去。

栋子追上来拍了东元的后背一计,道:你小子真不能上战场。

就你这样儿,头一遭就要被人喀嚓了。

顺手在东元脖子后面做了个手刀的手势切过。

东元缩了缩脖子,还是不解。

春生性子好一些,拉着东元一起往来路走去,跟他解释:这叫兵不厌诈。

我们乘船靠了岸,对方追过来看见了,又亲眼见我们夺了马往前跑,都会以为我们是上了岸,要到前面的集镇上寻官府去。

——他们肯定会在前面等着我们。

如今国公爷就是要让他们扑一个空,才将马放了,让他们循着马蹄印去追。

咱们再偷偷转回江边,找一个不起眼的船家过江。

对方不会想到我们立时杀了回马枪,又回到江面上了。

东元迷迷糊糊地,还是听懂了一些,笑着跑到简飞扬身边道:国公爷,你这招实在是……骗死人不偿命啊。

当对方以为他们已经弃船登岸,要在陆地上搜寻他们的时候,谁会想到他们又回到江边,重新坐船前行?!栋子笑道:我们国公爷若没有这两下子,怎么从小卒子升作大将军?!——你以为都是和那些皇亲国戚一样,随便一个公子哥儿派过来,立马不是参将就是把总,或许还有领兵的元帅?我跟你说,若是有这样的主帅,你还是自求多福,在战场上有多远跑多远,赶紧逃命要紧!我们国公爷就不一样了。

我们国公爷的军功,可是实打实拿命拼出来的!不管上阵杀敌,还是运筹帷幄,都是别人拍马也赶不上的!跟着这样的将军打战,才叫有趣味!唠唠叨叨地,跟东元说了许多简飞扬从军时候的巧计妙策,听得东元十分佩服。

简飞扬踢了唾沫横飞的栋子一脚,笑骂道:闭嘴吧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栋子闭了嘴,四个人又小心翼翼地埋头前行。

一路走来,先前追踪他们的人好象已经回去了,只看见两匹马死在路旁,正是早些时候被简飞扬用小石子砸瞎了眼睛的那两匹马。

对方能当机立断,也算是一号人物。

简飞扬想起最后那两人的身手,和他们从腰间抽出的造型奇特的扁长弯刀,心里微微警醒。

说是循原路返回,其实不过是方向一致,他们倒没有真的走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路。

因为他们四个男人同行,目标实在太明显了。

若是对方不放心,在回去的路上设下关卡,也是麻烦事儿。

几人从山路来到江边,让东元一个人去了附近的渔村,雇了条渔船过来。

东元看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那渔夫有六十多岁的样子,家里的渔船更是青江上随处可见的样子,十分不起眼。

几个人上了船,一路往北行去。

青江由西向东,将大齐朝的疆土一分为二。

大齐朝的京城在北面的右江道,和青江南面的江南道隔江相望。

简飞扬一行人带的东西少,行动也快。

他们前脚雇了渔船刚出了码头,往北面行去。

那个村子里后脚就有保正过来,宣布青江这一带从下午开始封航,让村子里各家各户都长点心眼。

若是有在外面打渔未归的,要去村长那里保备。

好在这里是渔村,此时又是汛季,村里人在外打渔未归的,倒有一多半的人。

村长也是本村人,知道这是常事,总不能上面说不许打渔,他们就都坐在家里饿死。

——每年渔汛的时候,就这么短短的两个月,他们渔村人,就靠这两个月做得活儿吃一年。

因此这种律令颁下来,他们也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执行得迷迷糊糊。

东元雇得那位老人并无家人,村里人都只当他一大早出去捕鱼去了,也帮他报了个出渔。

因此承安府的人便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将圣上派来的钦差追回的机会。

简飞扬带着栋子、春生和东元,坐了两天两夜的小渔船,终于到了北面,上了右江道的码头。

为了答谢这位渔夫,简飞扬将身上剩下的五十俩银子都给了他。

这位老人也是谨慎之人,晓得人不露财的道理。

暗暗袖了银子回到渔村,又收养了同族的一个孤儿,父子俩搬到附近的镇上过起来。

简飞扬弃舟登岸之后,知道承安府的人手还不可能伸得这么长,便寻到了附近的官府,拿着自己的牌子要了几匹快马,往京城奔去。

他们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几乎到了傍晚时分,他们是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得门。

两个亲兵回了大营,东元和简飞扬连夜回到镇国公府。

另一个小厮东兴见他们终于回来了,高兴得了不得,拉着东元和简飞扬一路问好,又等不及了,在东元和简飞扬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东兴就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简飞扬和东元听。

东元和东兴一样,都是许夫人送给简飞扬的小厮,自然都是偏着贺家的,对将要嫁过来的贺大姑娘,也是尊敬有加。

听说贺大姑娘的清誉因为简老夫人而有损,东元半天说不出话来。

简飞扬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但还是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饭,才对东兴吩咐道:给我炊热水,我要沐浴。

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又忙着躲追兵,又忙着逃命,他们这一趟钦差,真是做得有声有色。

东兴忙去外院的厨房命人烧水,又看着人抬了过来。

国公爷,要不要给内院的老夫人递个话,说国公爷回来了?东兴小心翼翼地问道。

儿子回家,先去娘那里问安,是常理。

简飞扬摇摇头,道:现在天色已晚,打搅了他们倒不好。

明儿再说吧。

也是,现在这个时辰,内院早就关门落匙了。

东兴不再规劝,服侍着简飞扬到净房里沐浴。

等简飞扬将外面的衣裳换了下来,东兴才帮他拿出来,到外面交给浣衣房的人。

简飞扬沐浴完,换上深蓝色常服,束了发,戴上绉纱翼善冠,缓步走了出来。

东兴,我要出去一趟。

你在这里看着,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我马上回来。

简飞扬一边吩咐,一边抱起了刚刚从外面带回来的兰花,出了大门。

东兴站在门口,眯眼看着国公爷骑着马的背影消失在往贺家府邸去的那个方向,偷偷笑了一下,转身进去关上了大门,就坐在门房里,跟门子唠起嗑来。

简飞扬悄悄来到贺家的时候,已是夜深了。

贺大老爷和许夫人在自己内室里,还没有睡。

想起前几天镇国公府的简老夫人过来赔罪的事儿,许夫人一直觉得心里咯应。

贺大老爷这几日忙着都察院里面的事儿,每日早出晚归,也没有跟许夫人详谈过此事。

今日贺大老爷终于闲了下来,两人在内室闲话几句,便提到那日简老夫人过来时候发生的事情。

别的事情贺大老爷已经听许夫人断断续续说过几次,就是简老夫人的廉价缂丝褙子被许夫人的大丫鬟回秋撕破的事情还没有听说过。

简老夫人说,他们家如今不如以前,只是将就能过而已。

为了几个孩子能体体面面的,她这位老夫人,就只能将就着买些便宜货。

许夫人和贺大老爷对坐在里屋的紫檀木雕花软榻上,中间放着一个同样颜色的紫檀木矮足小茶几。

许夫人取了桌上红泥小火炉上座着的小茶壶,慢慢地给贺大老爷又续了一杯茶。

贺大老爷低头捧起茶杯,轻轻吹拂了一下,看着碧绿的茶水沉吟道:简家的家底,不至于此许夫人叹了口气,也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端起来抿了一口,道:你我都知道,当年简大哥决定要血谏之前,都是准备过的,早打算过简家说不定会因此被夺爵抄家,所以预先将简家的家产转移了大半,也是给简家人留条后路的意思。

只是后来没有料到隆庆帝去得那样突然,庞贵妃又睚眦必报,根本不想放过他们家,不仅要夺爵抄家,还要将整个简家连根拔起,斩草除根……想起那一年京城的风云突变,贺大老爷和许夫人都沉默起来。

那时候,他们本以为简士弘为了皇室的血脉延存,血溅朝堂,就算没有功劳,也会有苦劳。

而且大齐朝还从来没有对死谏的大臣灭过族,个个都是厚葬,生怕为难了这些死谏的大臣,被后人骂昏君。

老镇国公简士弘本来将最坏的情况都打算到了,只是没想到,最后的情形,比他们事先预想得还要坏……那一年,隆庆帝突然驾崩,庞贵妃的儿子迅速登上皇位,此时庞贵妃正是对老镇国公简士弘怒气冲天的时候。

她可不敢什么身前死后名,总之谁忤逆过她,谁挡过她的路,她一朝大权在握,都要一一清算!镇国公简家便是首当其冲。

第一百四十二章简家旧事下贺大老爷贺思平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友一家就这样被庞贵妃灭族。

——贺思平坚信,妖妃迟早会被灭,可是在那之前,他不能让自己的好友一家先做了妖妃的祭品。

所以他不顾个人安危,站起来一呼百应,用自己在大齐朝仕子里的影响力,用朝堂百官当时对于简家唇亡齿寒的同仇敌忾之心,阻挡了庞贵妃举起的屠刀。

要同当时权倾一时的庞贵妃对抗,光有勇气和影响力是不行的,还要有大量的银钱做后盾才行。

当时为了替简家奔走,许夫人也大力支持贺思平,将自己的嫁妆铺子折卖近半,换了巨额银钱,给贺思平使用。

我记得当时简家回乡的时候,飞扬还专程过来辞谢过。

许夫人想起当日,小小的少年,白衣黑发,神情肃穆,过来给她磕头。

那时候的贺宁馨,还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奶娃,偎在她身边,嘴里含着一根手指头,好奇地看着面前大礼跪拜的粉状玉琢的小哥哥。

贺大老爷点点头,也说起当年的情形:我亲自带了人,送他们一家出了京城,又看着他们顺利上了船。

等他们的船远去了,我才离开青江码头的。

我那时倒是跟飞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回乡之后,安心等着,镇国公府必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还跟他说,等他长大了,要过来娶我的女儿……而简老夫人,简老夫人当时一直戴着长长的幕离,一只手抱着一个孩子,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孩子,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甚至连行礼都没有行过,只是带着两个孩子,身后跟着两个嬷嬷,沉默地从他身旁走过,当他是个陌生人。

只有简飞扬,一个人过来跟他行礼、道谢,最后道别……回忆起这些往事,许夫人眉头微蹙,看向一旁架子上搭得简老夫人那件扯坏了的廉价缂丝褙子,道:简家数百年公卿世家,家底不会那么薄,十来年就耗尽了——况且我听东兴提过,说飞扬在乡下亲自下地干活,吃了很多的苦。

——这样说来,简老夫人也算是有头脑的人,知道她一个文君新寡的妇道人家回了祖籍,装穷总比炫富要来得稳妥。

而简家既然在乡下并没有露财,那就更说不通了。

银子总不会自己长了脚逃走……还有,许夫人顿了顿,终于说道:飞扬上个月让人送过来的聘礼,足足一百二十抬。

光聘银就是五万俩。

还有诸多的首饰、衣料、田产、铺子,加起来也有十来万俩了……如果简老夫人不在许夫人面前哭穷,许夫人还不会觉得简飞扬的聘礼有何不妥。

简家当年的身家有多少,别人可能不晓得,他们夫妇俩却是一清二楚。

因为当年老镇国公简士弘转移家产的时候,是托了许夫人帮他办的。

许夫人出自东阳许氏,自己又有诸多铺子,正好可以利用行商进货的机会,帮他把家产不着痕迹地带回去。

东兴还说过,说简老夫人在乡下,碰到地方豪强勒索他家的田产,简家大半的良田据说都卖了。

后来没几年,家里就揭不开锅,简飞扬才单身一人去从军。

许夫人看了贺大老爷一眼,两人都有些疑惑起来。

如果简家真的是穷了,那简飞扬的聘礼银子是哪里来的?还有,简飞扬如何能忍心一边让自己家人过着拮据的生活,一边又拿出大笔银子来做聘礼?如果简家并没有穷,那简老夫人故意在许夫人面前装穷,到底是为了什么?况且以简家的家财,就算田地全卖了,就算简家人天天吃山珍海味,甚至用牛奶沐浴,都可以用到下下辈子去。

何至于两三年不到,据说节省到吝啬的简老夫人,就将简家的家产耗尽,落得个海枯河干的境地?如此看来,简飞扬和简老夫人两个人中间,必然有一个人有问题。

许夫人笑着道:飞扬是个好孩子,从来不打诳语。

同那个接触不多的简老夫人相比,许夫人当然偏向简飞扬。

这个简老夫人,看来真不简单。

贺大老爷深思起来。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许夫人在心底里一晒。

——男人就是这样,对于内宅里面的事情,永远少一根筋。

老爷说得是。

这也是我这几日日夜悬心的地方。

简老夫人若是这样心口不一的人,我们馨儿嫁过去,可怎么跟他们相处呢?这又不像是一般的亲戚,如果人品不好,以后不来往就是了。

——这可是她嫡亲的婆母,一个不小心,就要落下不孝的恶名。

许夫人越发忧心忡忡起来。

她不担心简家贫穷,或者没落,只担心简老夫人为难自己的女儿。

这个世上,做婆母的为难媳妇,简直是太容易了。

媳妇除非豁出脸去不要了,又或者拿捏住了自己的丈夫,才能跟婆母分庭抗礼,否则遇上个不怀好意的恶婆母,就是一辈子被欺压的命。

贺大老爷诧异地看了许夫人一眼,笑道:你真是关心则乱了。

那简老夫人就算是心口不一,你觉得,以我们女儿的本事,会被她拿捏住吗?——我看该担心的是简老夫人才对。

她顺风顺水了这么多年,若真的是个道貌岸然的人,这次可就真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贺宁馨近来在两件大事上表现出来的才智,让贺大老爷对她十分放心。

朝堂大事都可以在幕后运筹帷幄的人,还会对付不了一两个居心叵测的内宅妇人?!许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将贺大老爷的茶杯夺了过来,嗔道:你知道什么?多少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男子,后院还一团糟呢!——我只担心馨儿到时候或是心软,又或是为了飞扬,自己一味死忍。

贺大老爷到底是做爹的,没有做娘的想得那么细致,闻言颇觉得许夫人杞人忧天太甚,打着哈哈道:你想太多了,我看我们女儿不是那样只知道一味死忍装贤惠的人。

再说了,她是你的女儿,还能吃得了亏去?她不给别人吃排头,别人就该谢天谢地了。

还想来招惹她,岂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吗?。

顺便拍了一下许夫人的马屁。

第一百四十三章午夜留声许夫人斜睨了贺大老爷一眼,将茶杯又推了回去,笑着道:快喝,喝完我们也该歇息了。

这事儿我还是不放心,等馨儿出嫁前,一定要好好叮嘱她一番才是。

贺大老爷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便叫了大丫鬟回秋进来收拾屋子,和夫人安歇了。

简飞扬骑着马来到贺府的外面,却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都不敢上前敲门。

想了半天,他还是将马拴在一旁的谒马石上,自己拿面巾蒙了脸,悄悄地从贺家大门前一跃而进,窜进了贺家的后院。

内院里养得几条大狗突然听见头上有风声掠过,都是一惊,从自己窝里钻出来四处嗅了嗅,发现并没有人影,便又钻回去睡了。

简飞扬伏在内院里的一棵大树上,看见那几条狗的样子,嘴角微翘,低头抱紧了兰花盆,飞身进了贺宁馨的院子。

贺宁馨的屋里早就熄了灯,像是睡下了的样子。

简飞扬想了想,取了几颗石子,往贺宁馨的窗子上砸去。

贺宁馨的屋里没有动静。

一旁的耳房却打开了门,一个丫鬟披着件长袄走了出来,四处看了看。

见院子里面并没有旁人,那丫鬟只当自己听岔了,打着哈欠回到耳房里,关了门继续睡下。

简飞扬见这值夜的丫鬟并没有睡在贺宁馨的房里,微微有些惊讶,转而一想,又觉得高兴。

简飞扬并不知道贺宁馨一向不喜欢让丫鬟值夜,只是让她们住在旁边的耳房里,有事就拉了床边的铃绳叫她们。

宁馨,宁馨,你在里面吗?。

简飞扬蹑手蹑脚地来到贺宁馨闺房窗户外面轻声问道。

此时已是深夜,贺宁馨正去了自己的空间须弥福地,看看裴舒芬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突然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唤她,贺宁馨心里一惊。

——以前她在自己的空间里面的时候,从来听不见外面的声响。

今日不知是谁,声音居然可以传到空间里面。

贺宁馨闪身从自己的空间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床上,听见有人在窗户外唤她的名字,正是简飞扬的声音。

听见简飞扬的声音,贺宁馨不知怎地,赶紧披了薄氅,从床上起身,来到东面墙下的暖炕上,对着外面惊喜地问道:是飞扬么?你回来了?——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我爹娘可知道你过来?简飞扬有几分赧然。

他刚刚从东南道办了差事回京,一到家,听了东兴的话,担心贺宁馨受了委屈,等不及明日天亮再正大光明的拜访,居然大晚上就飞檐走壁,溜进了贺家的内院,摸到贺宁馨的闺房外面。

你怎么不说话?贺宁馨追问道。

简飞扬见拖不过去,只好招了:……伯父和伯母都不知道,我是翻墙过来的……贺宁馨又好气又好笑,待要说他两句,又有些舍不得。

可是不说,又怕他做出更离谱的事情,正自踌躇,又听见简飞扬贴着窗户敲了两声,道:你还难受吗?可想要什么吃得?我给你弄了盆新样子的兰花,你看看你可喜欢?贺宁馨心里泛起一股既酸又甜的味道,把整个人都泡得酥酥麻麻的,觉得站都站不起来了,只好靠在窗户边上,低低地道:真是胡闹。

大晚上的,让人知道了,可让我怎么做人呢?隔着茜纱窗,贺宁馨的声音又轻,一般人都是听不见的。

只是简飞扬耳力灵敏,贺宁馨声音虽小,他也在外面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见贺宁馨怕人知道,坏了名声,简飞扬悚然而惊,暗骂自己鲁莽糊涂,忙对屋里人道:是我莽撞了。

宁馨你别害怕,我来得时候,并没人知道……贺宁馨嘴角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对窗外柔声道:天色不早了,外面凉。

你赶紧回去歇息吧。

要是有事,你明儿天亮的时候过府里来,我陪你说说话,好不好?简飞扬皱着的眉头不知不觉地松了开来,虽然对方看不见,他还是忙不迭地点头:好!好!——我把兰花放在你门口了,我明儿再来。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寂然无声。

贺宁馨以为简飞扬已经走了,才起身出去,打开了自己卧房外面的大门。

沉沉的夜空里,一盆翠绿色的兰草放在门前的地上,拉出几枝长长的茎干,往一旁生发开去,上面开满了杏黄色的小花,斜斜地伸展到暮色里。

贺宁馨惊喜地低叫了一声:这可是极为罕见的午夜留声!据说是五六百年前,还是前朝流云朝的时候,由当年天纵奇才的太宗皇帝,从西域引进的兰花品种,这名字还是流云朝的太宗皇帝亲自起的。

当年只有皇宫大内有种,后来经过历年战乱和朝代更迭,午夜留声已经销声匿迹了。

在喜爱兰花的人心里,都以为这样的兰花已经绝迹了。

喜欢这花吗?。

简飞扬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贺宁馨涨红了脸,抬头看见简飞扬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口的阴影里,有些嗔怪道:你吓了我一跳。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简飞扬从阴影里走出来,看着贺宁馨红晕的小脸,温言道:你看来气色不错。

并没有简飞扬担心中的苍白瘦削、自怨自艾的样子。

简飞扬弯下腰抱起那盆午夜留声,信步走进贺宁馨的闺房,四处看了一下,便把兰花放在墙脚的一个红木高几上。

贺宁馨跟着他走进来,有心想说他两句,又有些说不出口,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简飞扬知道贺宁馨很是重规矩。

今日开门让他进来,已是破了例了,自己也并不想让她为难。

简飞扬紧走几步,出了贺宁馨的闺房,回身道:你快进去捂着去。

晚上天冷,若是明日发了热,倒是我的错了。

眷恋地看了贺宁馨几眼,简飞扬又轻声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贺宁馨再顾不得,忙道:你等等。

说完这话,又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一时怔住了,张口结舌起来。

简飞扬嘴角微翘,想起自己连夜赶来的目的,低声道:谣言的事,我都听说了。

乜?贺宁馨一时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怎么说到谣言上去了?——已经过去好久了好不好……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没事的。

你娘也是无心,被有心人利用了而已。

贺宁馨看见简飞扬一脸歉意的样子,忙微笑着道,很是大度的样子。

不管简老夫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在她儿子面前将她说得如同一朵白莲花一样无暇纯洁,总是不会错的。

将人捧得高高的,可是有些意想不到的好处呢……简飞扬勉强地微翘了一下嘴角,低声道:你别多想就是,也别憋在心里。

——我既然要娶你过门,就不会让你受气的。

贺宁馨愕然地看来简飞扬一眼。

这话说得太奇怪了,怎么他现在就看出来她进了门就要受气?你这么说,倒把我吓住了,不敢嫁了。

贺宁馨半开玩笑地道。

嗯,她好不容易有了重生的机会,可不是为了再去解救扶不上墙的一家老小的。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有了问题就怪老婆,实在上不了台盘。

——她重活一世,只愿意为自己和自己的亲人打算,特别是自己前世的两个孩子。

那才是她真正的责任和义务。

简飞扬见贺宁馨误会了他的意思,忙给她解释:我家的情况是比较特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就是这样一说,不是真的、真的要你受气……额头上冒出斗大的汗珠,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贺宁馨抿嘴一笑。

简飞扬确实不是个口才很好的人,今日真是越描越黑了。

你别着急,我跟你说笑呢。

看,你的筋都暴起来了。

贺宁馨忍不住掏出帕子,垫着脚往简飞扬的额头上轻轻拭去。

简飞扬生得极为高大,贺宁馨在女人里面不算矮,可是她也只到简飞扬的肩膀那里。

简飞扬抬起手,轻轻握住了贺宁馨正拿着帕子给他拭汗的小手,放在脸颊边眷恋地温了一会儿,才轻轻放开她,微微叹一口气,道:其实你说得也对。

若是我不能把自己家里的事都理顺了,娶你过门就是对不住你。

贺宁馨微微一愣。

她刚才不过是说笑而已,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算简家是龙潭虎穴,她也非嫁不可。

再说,贺宁馨的长眉一挑,看着简飞扬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还没成亲,你就有二意了?——聘礼可是不退的哦!简飞扬笑了,侧头看着贺宁馨道:只要你能心甘情愿嫁给我,聘礼算什么?终于将这句在胸口盘旋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贺宁馨放了心,柔声道:天色不早了,你刚回京,明日还要赶着去面圣,回去歇着吧。

简飞扬知道该走了,可是他舍不得贺宁馨温馨的絮叨,忍不住在贺宁馨的小手上又握了一握,才放开她,转身融入浓浓的夜色里。

贺宁馨站在门口望着突然就空无一人的院子发了一会儿呆,才回身关了门,回去床上睡了。

许是晚上起夜吹了风,第二日贺宁馨真的发起热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婚期提前许夫人一大早起来,就听贺宁馨身边的大丫鬟扶风过来回报,说大姑娘感了风寒,病了,起不来床。

许夫人吓了一跳。

贺宁馨从小就身子底子好,很少头脑脑热什么的,从没有生过大病,小病也极稀少。

今日居然在六月天里染了风寒,却是麻烦了。

贺大老爷早就去上朝了。

许夫人命人叫了自己的儿媳妇苏氏过来,吩咐她去服侍贺老太太吃早饭。

自己便带着应急的药丸去了贺宁馨的院子。

一进贺宁馨的屋子,许夫人就看见了正屋屋角红木高几上摆着的一盆稀世兰花。

许夫人皱紧了眉头,进到里屋,看见躺在床上的贺宁馨,正看着她笑,小脸上红得似火烧一样。

还笑,都病了,还笑……许夫人不忍心苛责贺宁馨,却还是抱怨了几句,又问道:那兰花哪里来的?贺宁馨没想过要瞒着娘亲许夫人,闻言脸上更红,低声道:是飞扬送的……声音低若蚊呐。

幸亏许夫人坐得近,才听了一清二楚。

飞扬昨儿来过了?许夫人叹气,最好不要再惹出什么流言蜚语。

又好奇:他是怎么进来的?若是走得大门,许夫人肯定不会不知道,下人一定会报上来的。

贺宁馨脸上更红:……翻墙进来的。

许夫人瞠目结舌了一会儿,半晌才道:看来我们看院子的护卫,要换一批人了。

这次是熟人,没有走了大褶儿。

若是……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贺宁馨忙为简飞扬说话:娘,也不怪护院。

像飞扬那样身手的人,整个京城里也没有几个。

脸上的红晕稍退了一些,转移了话题:他今日要入宫面圣,也不知道他的差使办得如何?许夫人伸了食指在贺宁馨额头上点了一下,笑道:真是女生外向。

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担心了。

以后可怎么办?其实贺宁馨如今对简飞扬这次暗地里办的差使的兴趣,比对他本人还要大。

不过如果她这样说出来,许夫人肯定会恨铁不成钢的数落她一顿,便只是但笑不语。

许夫人见贺宁馨半躺在大迎枕上,抿着嘴笑看着自己,并不说话,也转了话题,道:我和你爹昨儿商议了一晚上,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让你知道的好。

只是你现在又病了,暂时不说也罢。

等你病好了,咱们娘儿俩好生絮叨絮叨。

贺宁馨点点头,捂着嘴微微咳嗽了两声。

许夫人想起带过来的药丸,忙叫了扶柳进来,吩咐道:拿银挑子煮了热水,给姑娘服下。

一次半粒,每两个时辰一粒。

又对贺宁馨道:这药丸对热天的风寒有奇效,你吃了就知道了。

先吃药,再睡一觉,若是还不见好,就让人去请大夫去。

许夫人开有一个药材铺子,也是粗通药理。

一般贺家的人有些不舒服,都是先找许夫人的管事嬷嬷要些对症的丸药吃吃。

若是不见好,才去请大夫。

贺宁馨的院子里,热水一直都是烧着的。

扶柳很快就用托盘送了一碗热水进来。

贺宁馨拿过药丸在鼻子下闻了闻,发现有藿香的气味在里面,是热天治热感最好的药材了,便掰了一半吃了下去。

藿香的气味扑鼻而来,贺宁馨赶紧喝了几口热水,才将那股气味压了下去。

许夫人见贺宁馨吃了药,又说了些话,精神有些不济,便起身道:你先睡一觉。

对一旁垂手侍立的扶柳厉声吩咐:姑娘歇着,你在旁边看着些,床边别离了人。

再有昨天那样的事情,这些丫鬟都要被打一顿才是。

扶柳不知做错了什么,一边惶惶然应是,一边拿眼角瞥了姑娘几眼,见姑娘垂了眼帘,靠在大迎枕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许夫人出了贺宁馨的院子,拐上抄手游廊,回到自己的上房。

刚坐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外面有婆子过来报,说镇国公过来了,求见夫人。

许夫人微微一笑:终于来了,便命人请了他进来。

简飞扬大步跟着婆子来到许夫人的上房,立刻对许夫人拜倒在地,行了大礼。

许夫人故意不叫他起来,倒拿了团扇敲了敲桌子,道:飞扬昨日就能飞檐走壁,今日这样作小伏低,真是难得。

简飞扬对昨日的莽撞举动也很是懊恼。

他为人自制力极强,昨日的冲动,大概是他这辈子数得出来的几次之一。

伯母教训得是。

昨日确实是飞扬的错,以后再不会了。

简飞扬说得非常诚恳。

许夫人不过是故意为难他一下,见他认错不迭,也就罢了,道:你记得就好。

我们馨儿是女人家,比不得你们男人,可是姿意忘形。

就算有错,人家最多说一句‘风流’。

可是到了女人身上,却没有那么好相与了。

简飞扬从地上起身,对着许夫人又拱手行礼,道:谢伯母教诲。

两人寒暄几句,才入了正题。

简飞扬今日入宫面圣,跟圣上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东南道的情形,居然比圣上事先猜测的还要坏一些。

而西北那边,据说夷人又蠢蠢欲动,连日来派了小股的游匪不断骚扰西北边境的小镇。

西北总兵已经上了折子,请求备战。

这种情形,让圣上很是懊恼。

本来一直想要废除军户世袭,现在又起战机,军户的问题,又要放一放了。

这些事情,简飞扬当然不会跟许夫人说起来,只是圣上又给了他新的差使,时间恰好跟他和贺宁馨的婚期冲突。

圣上让他先过来跟贺家人商议商议,可否将婚期提前,这样简飞扬也好无后顾之忧,尽心出去给圣上办差。

——特别是简飞扬已经二十六岁了,还没有子嗣。

镇国公府是大齐朝的肱骨之臣,圣上当然也不希望镇国公府绝后。

简飞扬当然求之不得,可是不知道贺家的人愿不愿意。

——他们的婚期,是两年前请了大觉寺的高僧择的吉日。

如果贸贸然提前,贺家的人会不会心里有个疙瘩?简飞扬踌躇了半天,问道:宁馨可还安好?想见一见贺宁馨,先探探她的口风。

许夫人叹了口气,摇着团扇,一脸愁闷的样子,道:她昨儿不知怎么染了风寒,刚刚才吃了药睡下了。

一听贺宁馨居然病了,简飞扬更是大急,在椅子上坐立不安,问道:伯母,可否让我去见一见宁馨?还是我去寻个好大夫过来给宁馨看一看?可别真的生了大病,那就全是他的错了。

许夫人见简飞扬着急的样子不似作伪,心情好了些,含笑道:等她病好了,再看不迟。

说着,端起了桌子上的盖碗茶,却是有送客的意思。

简飞扬知道昨儿的事犯了许夫人的忌讳,这是故意要给他好看呢。

只好讪讪地起了身,告辞离去。

一连三日,简飞扬每日下了朝,就过来贺家探望贺宁馨,又请了太医院的大夫过来给贺宁馨诊脉,跑前跑后,十分卖力。

贺宁馨的风寒吃了两天的藿香丸,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许夫人一心要给简飞扬一个教训,暗地叮嘱贺宁馨继续装病,直倒简飞扬带了大夫过来,贺宁馨的病才正式好了。

贺宁馨只是小感风寒,她又偷偷去了自己的须弥福地,用那里的上好藿香做了药丸吃了一粒,好得更是利索。

简飞扬第四日登门造访的时候,贺宁馨终于可以起身见客了。

许夫人的上房里,简飞扬同贺宁馨隔着方桌相邻而坐,寒暄了几句。

贺宁馨还是惦记着简飞扬的差使,便问了起来。

简飞扬想了想,对她道:差使倒是没有办砸,可是也没有办妥。

日后可能还要再走一趟。

说了跟没说一样。

贺宁馨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他们两人之间,还不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而且简飞扬领的是圣上的密旨,更是不能随意跟人谈论的,便又释然了,笑着道歉:是我僭越了,不该多这个嘴。

简飞扬也笑道:以后有机会,我再细说给你听。

今儿我来,是想求伯父、伯母一件事。

简飞扬想将婚期提前的事情,对着贺宁馨又有些说不出口,只好求许夫人。

贺宁馨拿扇子捂了嘴笑:既然有事求我爹娘,跟我说有什么用?——还是我去把娘叫过来吧。

许夫人为了让他们说话,将侍女都遣了出去,自己带着大丫鬟回秋去了里屋整理帐薄。

上房的正屋里便只有他们两人。

贺宁馨说着起身,亲自进里屋去将许夫人叫了出来。

许夫人出来问道:你们话都说完了?贺宁馨扶着许夫人在上首坐下,道:飞扬说有事要求爹和娘。

许夫人看了简飞扬一眼,见他看着贺宁馨不说话。

馨儿,你去厨房吩咐一声,就说今儿有客,让他们多加几个菜。

许夫人将贺宁馨遣了出去,又对简飞扬道:飞扬这几日辛苦了,今日就在我们家吃顿便饭吧。

简飞扬也不跟许夫人客气,应了下来。

等贺宁馨带着丫鬟出去了,许夫人才收了笑容问道: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简飞扬起身给许夫人长揖在地,低声求道:伯母,飞扬想将婚期提前。

许夫人早知道简飞扬求的,不会是什么容易的事,闻言先问道:为何要提前?你可知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

我们两家的婚事筹备了快一年了,连喜贴都发出去了。

你现在说要提前,可是要做不少功夫呢。

——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样的风言风语传出来?简飞扬也没有法子,只好将圣上的话搬了出来。

听说是圣上的意思,许夫人不再言语,想了半天,对简飞扬道:此事也未尝不可。

只是圣上既然有此意,我们也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简飞扬见许夫人松了口,喜出望外。

许夫人微笑着道:若是飞扬能从圣上那里求一道赐婚的圣旨过来,我们可以将婚期提前。

第一百四十五章谁家欢喜宁远侯府外院的书房里,宁远侯楚华谨听到西北夷人进犯的消息,拍桌大笑道:他们终于动手了!他外放西北的时候,跟西北的统兵大将处得不错。

圣上想削减勋贵军户世袭的事儿,还是他亲耳从西北总兵那里听来的。

坐了大位就想过河拆桥,没那么容易?!勋贵们吃了军户这么多年,哪里可能说放权就放权?不过楚华谨还没有笨到那份上,他虽然是勋贵,但也是外戚,自然是更偏向皇室一些。

镇守西北的勋贵大将们商议对策的时候,他借故离开了,提早回到了京城。

不过他既然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就不妨碍他借机向圣上卖个顺水人情。

所以他抄了裴舒凡临死时候的陈表,大义凛然地表明自己愿意将军户交还圣上。

这不没过多久,圣上就绝口不提废除军户世袭的事儿,只是因为那道陈表,对他反而恩宠有加,赏了他个从三品的中军都督府副佥事的职位。

楚华谨既不用真正归军圣上,又迎合上意,讨好了圣上,为宁远侯府和皇后都立了一大功。

——这一笔买卖,让楚华谨十分得意,觉得是自己从政生涯的神来之笔。

只可惜裴舒凡不在了,如果她还在,定当对他刮目相看,不会再用那种不屑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楚华谨越想越高兴,兴冲冲地回了内院,去寻裴舒芬说话。

裴舒芬自从在刑部大堂被掌嘴,丢了大人之后,便在自己院子里深居简出,连当家都不做了,只是推病。

每日在自己屋里习字绣花,十分贞静淡然,有了几分大气悠远的样子。

楚华谨越来越喜爱同裴舒芬在一起。

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出来,在裴舒芬眼里,他楚华谨如同巨人一样让她仰望。

这种感觉,让楚华谨越发地亲近裴舒芬。

夫人去哪里了?楚华谨回到自己的屋子,先去内室换了常服出来,却并没有在隔间的暖阁里看到裴舒芬伏案的身影。

这阵子,她一直在习练先贤的碑帖,下笔之时,倒是有了几分气韵。

屋里伺候的桐星屈膝行了礼,道:回侯爷的话。

今儿是先夫人的冥寿,夫人回娘家去接世子和乡君,去大觉寺给先夫人做三天三夜的法事。

桐星、桐月和桐云都是裴舒芬带来的陪嫁丫鬟。

桐月和桐星是一等丫鬟,管着裴舒芬房里的事儿。

桐云是二等丫鬟,管着院子和厨房。

裴舒芬去给大姐做法事,带了心腹大丫鬟桐月一起,只留下桐星在屋里候着。

楚华谨十分尴尬,他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几个月,他的心一半在方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身上,一半在裴舒芬身上,原配裴舒凡早就成了过往云烟……侯爷可要喝口茶?夫人临走的时候交待,她会晚些回来。

侯爷若是等得急了,可以先去方姨娘院子里坐一会儿。

夫人吩咐了厨房,若是侯爷去方姨娘院子,会给侯爷送一桌席面过去。

桐星眉目灵动,眼神之中对他有些依恋之情,倒是有几番裴舒芬的神采。

楚华谨想起方姨娘的月份近了,裴舒芬近来又因为伤了脸,晚间都不与他同房。

他这十几日,只在齐姨娘屋里歇了一夜,着实有些熬不住了。

桐星,伺候我更衣。

楚华谨突然吩咐道,起身便进了净房。

桐星一愣,刚才侯爷不是已经换了常服了?可是看见侯爷进了净房,桐星又有些心喜。

她是陪嫁丫鬟,本来就是姑爷的人……进到净房里面,楚华谨在一旁的榻上坐着,含笑看着她。

桐星红了脸,屈膝行礼道:侯爷……声音发起颤来。

楚华谨伸出手,桐星如被魔厣一样,慢慢地,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

来到楚华谨面前,楚华谨眯了眼打量了她绯红的小脸,越发有几分裴舒芬欢爱时的样子,心头更热。

好丫鬟……楚华谨一边说,一边拉了她倒在榻上。

……桐星年岁比裴舒芬还要小一岁,身娇体软,又是处子,让楚华谨好久没有这样畅快过了。

虽然没有裴舒芬放得开,却别有一番滋味。

桐星初次破瓜,疼得冷汗淋淋,半丝感觉都没有,只盼着在她身上肆意抽动的侯爷赶紧完事才好。

她以前只想着能上了侯爷的床,这辈子就有靠了。

谁知道,这个床竟然上得这样疼!楚华谨好不容易发了出来,见桐星脸都白了,也有几番怜惜,搂着她在怀里安慰道:等夫人回来,我让她给你开脸。

——以后就不会这样疼了。

想收了桐星做通房。

桐星忍着疼,起身谢过了侯爷。

楚华谨见她赤裸着身子跪在跟前,鸡头小乳蓬蓬勃勃着实可怜可爱,忍不住又把她按在身下如此这般一番。

等楚华谨终于完事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暗了下来,桐星整个人瘫在净房的榻上,动也动不了。

桐星!桐星!——这个死蹄子跑哪里去了?桐月的声音突然从外屋传来。

——外间本来还有些别的伺候的丫鬟婆子,只是侯爷兴致上来了,拉了桐星进屋子,这些人极有眼色,早就各自躲开了。

屋里就没有了旁人。

桐星在净房的榻上吓得全身僵硬,看着楚华谨,带着哭腔道:侯爷,是夫人回来了……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

楚华谨一点都不在意,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过衣裳穿上,对桐星道:你慌什么?——你是我的人,有什么要紧?不紧不慢地系上了腰带。

桐月在外间四处看着,往净房这边也张了一眼,恰好看见楚华谨在穿外衫,桐星正从榻上坐起来,光着身子,往自己身上系着玉白色的小衣!桐星!——你……桐月忍不住惊呼一声,又赶紧给楚华谨行礼:侯爷……裴舒芬从桐月后面走过来,笑道:侯爷在里面呢?一边说,一边拨开桐月,看见了楚华谨和桐星两个人的样子。

屋里浓浓的欢爱过后的味道挥之不去。

裴舒芬双手忍住颤抖,含笑对楚华谨道:侯爷今日回来的早。

怎么都不派人来说一声?屈膝行了一礼。

楚华谨笑着从净房走出来,握了裴舒芬的手,道:我回来寻夫人,可是夫人不在。

又意有所指地捏了捏她的手。

裴舒芬手里一僵,想当作没有看见桐星的样子,转身就走。

谁知桐星从榻上扑下来,跪在裴舒芬脚边哭道:夫人饶了奴婢吧!夫人饶了奴婢吧!一边哭,一边咚咚地给裴舒芬磕起头来。

楚华谨毫不在意,看着裴舒芬笑道:你这个丫鬟不错,给她开了脸吧。

裴舒芬脸上再也过不去,甩手出了净房,往自己内室里歪着去了。

楚华谨知道裴舒芬是犯了醋性,不以为意,笑着过来坐到床边,推着她的肩膀道:怎么啦?生气了?——不过是个丫鬟,也值得你生一场气?!裴舒芬心里忍得要吐血,转身过来看着楚华谨,颤抖着问道:侯爷把我当什么了?当什么?当夫人啊!楚华谨握了裴舒芬的手放在胸前,嬉皮笑脸地道:要不要我把心剖开给你看看?——装得全是你!既然全是我,你还能……还能跟别人在一起!裴舒芬十分不解,明明已经跟她心心相印,明明他心里只有她,为何还要跟别的女人滚床单!楚华谨愕然:这有什么关系?裴舒芬拿了帕子捂在嘴上,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淌:有什么关系?——你心里既然只有我,就不能跟别人……跟别人在一起!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很难吗?楚华谨看见裴舒芬伤心的样子,心里既诧异,又愧疚,讪讪地缩回了手,低了头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这样低声下气,从楚华谨袭了爵以来,还从没有过的,特别是对一个女人低声下气。

裴舒芬看见楚华谨居然道了谦,心里好受了些,忙拭了泪,从床上坐起身道:侯爷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妾身一般见识。

侯爷是这后院的主人,自然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

——妾身僭越了。

先紧后松,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裴舒芬将尺度拿捏得十分得当。

楚华谨被裴舒芬这一番又打又拉果然伺候得很是受用,忙换了话题问道:今儿在大觉寺的法事做得怎样?想起今日回家,嫡母、父亲和大哥、大嫂对她横眉冷对的样子,裴舒芬暗暗打了个寒战。

好在她早就安排好了要去大觉寺给大姐做冥寿,这话一提,娘家人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下来。

后来娘家大嫂带着两个孩子陪她一起去大觉寺的路上,还跟她说了几句话。

裴舒芬为了大姐裴舒凡的法事是下了本钱的,无论是法堂的摆设,还是纸钱香烛人马,都是上好的。

又请了五百僧人念经,场面十分宏大。

她娘家大嫂沈氏的脸才完全和缓下来,临走的时候,语重心长地跟她说了许多话。

——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想起这些,裴舒芬对着楚华谨勉强笑道:今儿万事都好,就一样不好,侯爷没有能过去。

说着又哭了起来,我们姐妹俩都是苦命人……楚华谨忙安慰了她半天,才起身去方姨娘院子里去了。

这一天晚上,楚华谨不好意思,便没有过裴舒芬的院子里来。

第二日一大早,楚华谨就进了宫,递牌子求见皇后娘娘。

镇国公简飞扬也正在宫里求见圣上。

两人在外宫里遇见,笑着一起寒暄了几句,便有内侍出来,将他们各自领了进去。

简飞扬来到圣上的御书房里,向圣上求一道赐婚的圣旨,好有个正当的名头,提早成亲。

圣上知道简家和贺家的婚事,是他们从小就定下的。

这么多年,两家人都不离不弃,也是一段佳话,闻言十分高兴,提笔就写了一道圣旨,顺便将封贺宁馨为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也颁了,对简飞扬道:等你大婚那天,朕再让内侍去传旨,封你的夫人为一品国公夫人,给你这个体面。

简飞扬大喜,谢了又谢。

楚华谨去了皇后宫里,终于求了皇后一起来见圣上,向圣上求封自己的继室裴舒芬的诰命。

第一百四十六章各有所求宏宣帝坐在书桌后面,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皇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宁远侯楚华谨,轻描淡写地问道:你的继室,不是前一阵子刚刚在刑部大堂被打了板子吗?。

已是定了罪的人,还好意思求诰命?伏在地上的楚华谨抬起头,一脸悲愤地看着宏宣帝,道:陛下!——贱内、贱内是被人陷害的!皇后闻言也哭了出来,给宏宣帝跪下,泣道:陛下不晓得,臣妾的大嫂这一次真的是无妄之灾!她是为了别人的脸面,不得不将这黑锅背上的!宏宣帝哦了一声,诧异地挑起了眉毛:为谁背黑锅?皇后拿帕子出来拭了拭泪,低声道:陛下也晓得,就是为了镇国公的娘亲简老夫人。

宏宣帝更是诧异:这怎么可能?——镇国公家同贺家乃是莫逆之交,简老夫人更是朕的救命恩人的遗孀,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裴舒芬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跟楚华谨哭诉过,楚华谨又转告给了皇后。

皇后并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她只是不能让造谣的这个名头扣在宁远侯府的头上。

——就算天下人都以为是宁远侯府造谣,可是只要圣上知道真相,知道他们是受了委屈,明白她的大嫂,是为了圣上的重臣之母,也是圣上救命恩人的遗孀的名声,才抗下了这个莫大的屈辱,他们就算扳回了一程,这个亏也不白吃。

听了皇后的陈述,宏宣帝沉默起来。

聂维状告宁远侯夫人裴舒芬一案,因为牵扯到皇后的娘家,宏宣帝也将刑部的案宗调过来看过,知道裴舒芬在堂上确实说过是从简老夫人那里听来的。

只是后来又改口,说是自己的错。

他还以为裴舒芬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而已。

——如此说来,真的别有隐情?皇后抬眼瞥见宏宣帝面色有异,忙道:陛下要是不信,可以传简老夫人进宫对质!说得很有把握的样子。

宏宣帝看看皇后,又看看宁远侯楚华谨,沉吟半晌,道:这事就到此为止。

以后朕不想听见任何与简老夫人有关的谣言传出来。

将眼光从皇后和宁远侯楚华谨面上一一扫过,看得这两人都低下了头。

听见他们都应了遵旨,宏宣帝才点头道:起来吧。

最近皇后的身子也时好时坏的,还是别跪在地上,小心寒了腿。

皇后笑着起身,又对宏宣帝行礼,谢过陛下的关爱。

宁远侯楚华谨又问起裴舒芬的诰命,宏宣帝想了想,问皇后道:你们着什么急啊?宁远侯夫人不是还没有身孕吗?。

继室要受封诰命,一般要有了身孕才请封。

楚华谨心里着急,面上只是丝毫不露,叹着气道:臣两年前刚新婚就去了西北外放,扔下她一个人在京城,既照顾一家大小,又要操心在岳家的两个孩子。

臣觉得对不起她……想起昨天的事情,楚华谨突然有些心虚,语气不由更加愧疚。

宏宣帝颇有些吃不准这兄妹俩今儿是怎么啦,冷眼旁观了一阵子,又想起皇贵妃还有半个月就要临盆了,若是生了皇子,皇后这边可要安抚几分才是……想到这里,宏宣帝改口道:朕这阵子忙,再过半个月吧。

半个月后,朕再来看看要如何处理此事。

说得含含糊糊,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不过好在给了个准信。

楚华谨还想再求,皇后到底跟宏宣帝十多年夫妻,对他的行事说话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闻言忙对楚华谨使眼色,让他闭嘴,又对宏宣帝躬身告辞:陛下日理万机,也该注意身子才是。

臣妾就不打扰陛下了。

宏宣帝的御书房里,皇后一般轻易不涉足。

今日也是为了宁远侯府,更是为了她自己的名声,才破例前来。

楚华谨跟着起身,对宏宣帝行礼,才跟着皇后退下。

回到皇后宫里,楚华谨忍不住问道:皇后,刚才如何不让圣上给个准信?皇后斜坐在软榻上,伸手拿了一本棋谱过来,慢慢打着谱。

一个人在面前的棋桌上摆弄了半天,并不理会楚华谨。

楚华谨虽然是大哥,可是如今君臣有别,倒也不敢造次,只好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束手看着。

皇后摆了半局残谱,对楚华谨道:大哥,我们多年没有一起下过棋了,今日一起下一盘如何?皇后娘娘很久没有叫过他大哥了。

楚华谨听了这声称呼,忙道:皇后言重了。

——下臣就陪皇后手谈一局。

两人沉默对坐,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终于下完了这盘棋。

皇后以前是个臭棋篓子,最近一阵子倒是棋艺大涨,楚华谨居然输了八个子。

你还觉得着急吗?。

皇后让侍女端了个小小的玉钵过来,里面放着半钵乳白色的液体,还有一丝玫瑰的芳香。

皇后一边将自己柔嫩的双手放到玉钵里慢慢搓动,一边问楚华谨。

楚华谨定了定神,又看了看自己刚刚输的一盘棋,答非所问:皇后的棋艺越发高超了。

皇后抿嘴笑了,将手从玉钵里取出来,伸平摊直在身前。

另一位捧着软白毛巾的侍女赶紧跪在皇后身前,拿了毛巾,抱在皇后的双手上,轻轻吸按,将水份吸收干净。

舒凡活着的时候,经常劝本宫,说要是心里烦躁,就摆个残局,自己跟自己下一盘。

时间长了,自然养气的功夫就出来了。

本宫以前做不到,如今倒是有大把的时间慢慢打谱了。

——你别说,还真是管用。

皇后笑得意味深长。

下围棋能让人集中精神,心平气和,让人学会走一步,看三步,也能让人学会如何去设圈套,挑埋伏。

不是每个国手都能成为军师,但是每个出色的军师,一定是国手。

楚华谨想起裴舒凡,感觉很是复杂,对皇后道:昨日是舒凡的冥寿。

舒芬专程去大觉寺给她做了场大法事,要做三天三夜。

皇后嗯了一声,点头道:舒芬这次做得不错。

明儿你同她一起大觉寺,帮本宫也上柱香。

楚华谨应了,闷闷地回到自己家里。

诰命还是没求下来,楚华谨不好意思回裴舒芬的院子,只好又回到方姨娘院子里,跟方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说话打趣。

第二天跟着裴舒芬一起去裴家接了两个孩子,去大觉寺继续做法事。

左督察御史贺思平的府上,这天也迎来了圣上的颁旨内侍,特旨给贺思平的嫡长女贺宁馨和镇国公简飞扬赐婚,命他们即日完婚。

贺家接了圣旨,更是忙碌起来。

此时已是六月下旬,圣上着钦天监帮他们挑了个七月初七的吉日,离现在也只有半个月了。

好在许夫人有的是银子,简飞扬也不在这事上节省,两家又是领了圣旨,可着劲儿的花。

有钱就好办事。

一应喜帖、礼服、嫁妆和仪式,都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办好。

贺宁馨这几天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天天吃好睡好,等着做个美美的新娘子就成。

只是镇国公府的简老夫人自从圣上御旨赐婚之后,据说忙着帮大儿子准备婚事,一时着急上火,太过操劳,不幸病倒了。

此次病势似乎来得沉重,一下子就起不来床了。

贺家大姑娘这次突然改了婚期,本就让人有几分揣测。

若不是有圣上亲旨赐婚,又亲命钦天监挑的良辰吉日,很多人都会想岔了。

而简老夫人这一病重,又有人猜简家是不是想冲喜,所以去请了特旨……听见冲喜的说法,许夫人的脸色又沉重了几分。

——若是以前她只是怀疑,现在她却可以确信,这位简老夫人,一定是故意的!到了出嫁的前一夜,许夫人依了大齐朝的习俗,去陪要出嫁的闺女一起度过在娘家的最后一晚。

娘儿俩一起挤在一张床上,悄声说着体己话。

明天会是繁忙劳累的一天,意味着今天晚上娘儿俩不能说得多,影响了睡眠就不好了。

许夫人将贺宁馨揽在怀里,看见女儿乖巧的样子,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好象就在昨天,自己的女儿还是一个嗷嗷待哺、粉粉嫩嫩的小婴儿,一转眼,她就长大成人,要嫁做他人妇了。

馨儿,你要记得,爹和娘会一直为你撑腰。

不管你是在家做闺女,还是出嫁为人妇。

许夫人忙着先叮嘱这句最重要的话。

她最痛恨听人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自己的女儿自己疼,娘家永远是女人最初的、也是最后的退路。

贺宁馨把头埋在许夫人怀里,微微点了点头。

——今日的情境如此熟悉,让她想起了自己还是裴舒凡的时候,出嫁前的那一晚。

不过那时候,她的娘亲夏夫人更多得是担心两家能不能保全。

而裴舒凡那个时候,更是壮志满怀,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去嫁人,是要去跟另一个不知根底的男人共度一生,而是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可以在另一个更广阔的天地里,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跟朝堂上的男人们一争高下!也许是她错了。

上辈子的她,混淆了妻子和谋士的角色,所以落得最后的下场。

可是再世为人,成为贺宁馨,她还是不愿意,这辈子只能做一个后宅女人。

为什么女人只能是女人?为什么女人不能首先是人?也能同男人一样,做出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第一百四十七章未雨绸缪许夫人仔细端详着贺宁馨的面容,见她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遂推了推她,问道:怎么?害怕了?说起嫁人,就算是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姑娘家也都会忐忑不安的。

只是贺宁馨的情况又特殊些,像是二上花轿,琵琶别抱一样,更多的是冷静的比较,仔细的权衡。

就目前来看,简飞扬是个好男人,可是这个好男人能好多久,就只有天知道了。

贺宁馨是个很理智的人,就算她对简飞扬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情愫,可是同以后漫长的岁月相比,她知道,这点情愫,还不足以支撑两人一直相扶相携的走下去。

多少夫妻,渐行渐远,最后形同路人。

有爹、娘做女儿的后盾,女儿要还是害怕上花轿,还不如剃了头发做姑子去算了。

——做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总不能怕噎死就不吃饭了吧?贺宁馨狡黠地笑,说得含含糊糊。

这样的回答出乎许夫人的意料之外。

既没有闺中女儿说到良人的娇羞,也没有对未来日子里夫唱妇随,神仙一般日子的向往,只是先把最坏的一面想到了,竟不像一个十八岁初嫁的姑娘,倒像……倒像一个看尽千帆的妇人,倚在栏杆边叹斜晖罢了。

想了想,许夫人还是不明白贺宁馨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以前的她虽然糊涂,小儿女该有的样子,还是一个都不少。

如今是聪明灵透了许多,却也成熟得不像一个不谙世事的闺中少女。

也许在后院池塘落水后,经历过生与死的贺宁馨,已经大彻大悟了吧。

想到这里,许夫人总有些胆战心惊的感觉。

大喜的日子,怎么想起那些糟心的事儿?许夫人收回了思绪,对贺宁馨低声交待起夫妻之间的敦伦之礼。

贺宁馨上辈子嫁过人,生过孩子,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这一辈子,她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所以在许夫人低声的叮咛里,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好不容易说完这些难以启齿的话,许夫人也松了一口气,拿手摩索着贺宁馨黑黢黢的头发,感慨道:这些事情其实也没什么,每个女人都要过这一关,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只是还有一些事情,却是比这难多了。

贺宁馨抬起头看着许夫人,一双明眸在暗夜里都黑白分明,娘指的是什么事?许夫人沉吟了半晌,缓缓地道:我们家,你爹没有纳过妾,家里也没有庶子、庶女这些纷争。

可是嫁到了镇国公府,勋贵人家,跟我们这些文官家里是大不一样的。

贺宁馨对勋贵人家里面的事儿,比许夫人可能还要熟悉些。

闻言反而笑着安慰许夫人:娘,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许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地拿手指头重重地往贺宁馨额头点了一下,嗔道:我看你是得过且过惫懒惯了,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这样不放在心上。

——我跟你说,飞扬现在看着是好,也没有妾室通房,更没有正妻还没有过门,就整出个庶子女出来。

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你不能指望他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他也许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做得到一辈子,可是你却不能苛求。

这一点跟贺宁馨的看法倒是不谋而合。

贺宁馨使劲地点点头,道:女儿记住了。

若是飞扬能一辈子只有女儿一人,就算是女儿上辈子行善积德,烧了高香,赚到了。

若是他不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跟别人一样,居家过日子罢了。

——哪家勋贵府上没有妾室庶子女?就算没有,人家也会给你送一个。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

许夫人被贺宁馨的话逗得笑开了,道:圣人的话是这样用的吗?——真是皮了你!两人笑了一阵子,许夫人对贺宁馨小声道:男人咱们管不住,女人可是有法子的。

若是你有了打算,娘这里还是有几味好药。

若是有人想打你夫君的主意,你不妨用些手段……这样就算抬进来,也不会生出一堆小崽子来给你添堵。

贺大老爷是个好男人,除了许夫人,再没有要过别的女人。

要说这样的男人实在不多,遇到一个,就算自己好运赚到了。

若是贺大老爷有了花花肠子,许夫人当年出嫁前被她娘亲训练的各种本事,就有用武之地了。

看见贺宁馨不以为然的样子,许夫人语重心长地告诫贺宁馨:你这样放任,不担心被人使个阴招,下个袢子什么的?——你要知道,女人向来最拿手的,便是为难女人。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贺宁馨却一口回绝,道:被狗咬了,就学狗一样咬回去,只能把自己降低到狗一样的位置。

不,女儿不会这样做。

女儿可以拿大棍子把狗打回去,可以让人去把狗赶出女儿的家。

以后凡是女儿出现的地方,不让那只狗出现。

凡是跟那只狗有交情的人,女儿都会与之绝交。

娘,你看,女儿有很多种法子报复回去。

可是同狗一样,做狗一样下作的事情,请恕女儿做不到。

男人要纳妾,是男人的错。

女人若是受不了男人纳妾,可以跟男人合离,休夫,或者给自己的男人下芜子汤,都能解决问题。

若是都做不到,就当自己是世外之人,守着自己的孩子父母要紧。

如果将矛头不对准自己的男人,反而专去祸害女人胎儿算什么英雄好汉?!——女儿绝对不会这样做。

在女儿心里,一条人命,哪怕还是别的女人腹中的胎儿,都比变了心的男人要重要。

更不会为了那个不值得的男人,去犯下杀孽。

再说,女人也是人,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

父母养育女儿一世,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了个不上道的男人,不仅扭曲良心,而且触犯律法。

男人就算变了心,纳了妾,有了通房,女儿依然是正室,有自己的子女,自己的家室,还有自己的陪嫁要打理。

最多跟他相敬如宾罢了,为他伤心失望痛哭流涕?——他不值得。

能让女儿为他哭的男人,不是伤了女儿的男人,而是珍惜女儿,舍得为女儿送命的男人!许夫人笑着羞贺宁馨的小脸:你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我看你真是托错了胎了,若是生成个男儿身,就没有这许多牢骚了。

又叹息,真是没嫁过人的姑娘,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

事到临头,又有哪个女人不是迁怒到爬了自己夫君床的贱蹄子身上?贺宁馨听了许夫人的话,笑得在床上蜷成一团,抖了半天,才道:娘真是会说笑!这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不成?男人要没那个心思,就算女人爬了他们的床,也不会得逞。

——若是成了事,那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了,怎么就把错全推在爬床的女人头上?难不成是女人强了男人不成?娘也是女人,为啥要为男人说话?许夫人也觉得有趣,道:你也别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凡事都有例外的。

况且大家都是这样说,男人好色是风流,女人爬床就是下流。

不过娘同意你的话,其实都是一路货色,犯不着打一个,捧一个。

——要说女人爬床这件事里面的错,男人的责任还要更大些。

凭什么人家勾引你,你就有义务要上钩?这些男人都忘了自己是人,不是畜生,看见个肉包子,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非偷吃不可。

许夫人说得有趣,贺宁馨又笑起来。

出嫁前沉闷犹豫的心情一扫而空,有这样的娘亲,她又何惧以后的风风雨雨?前世她做得另外一件错事,就是企图把一切事情都抗在自己身上,对娘家人报喜不报忧,结果只是助长了宁远侯府里那两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人的气焰。

——其实前世的爹娘一定会站出来帮她,如果她不是瞒着他们的话。

我再问你,若是妾室为了她们的子女,来戕害你的子女呢?你不想先下手为强?许夫人到底年岁大一些,也见过一些事情。

况且一个家里面,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贺宁馨却道:这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我不能用自己的臆想去给别人定罪。

再说,我是正室,有无数种正当的手段,来让妾室庶子们看清他们的身份和位置,来防范这种惨剧的发生。

为什么我要挑最血淋淋,伤敌一千,自伤一千二,这样得不偿失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孩子和地位?——再说,娘也知道,这世家大族里,有妾室庶子的多了去了,有几个妾室吃饱了撑得敢真的去害主母嫡子?嫡子没了,主母可以去过继别房的嫡子,庶子就是庶子,永远也别想出头。

前世的裴舒凡没有做过这些事,这辈子的贺宁馨,也不会去做。

总之如果有那样一天,我作为正室,不会去用各种阳谋阴谋对付妾室,只要让她们认清自己的本分就够了。

若是她们真的打算做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我自会有法子防范。

上一世她还活着的时候,将宁远侯的几个妾室管得服服帖帖。

想让她们蹦达的时候,就将绳子松一松,让她们出来蹦达几下。

想让她们老实的时候,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对宁远侯楚华谨又无男女之情,从来不会看见他的诸多女人就有吃醋难过、痛不欲生的心情。

若不是天不假年,让她的身子撑不下去了,还有庶妹带着那个古怪的琅缳洞天突然出现,让她阴差阳错地提前离开了人世,她的孩子会比现在活得更好。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侥天之幸,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照样能护住自己前世的子女平安长大。

——这不是福报,又是什么?第一百四十八章洞房花烛上母女俩说着说着,浑忘了时辰。

外面值夜的大丫鬟扶风和扶柳熬不住了,起来对屋里的人道:夫人、大姑娘,已经过了子时了。

哟,都是娘的错。

明儿你的眼睛佝偻了,可让人说闲话呢。

快睡吧,快睡吧。

连声催促贺宁馨。

贺宁馨心结已解,愉快地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许夫人请的喜娘到了,过来给贺宁馨沐浴更衣梳洗,又给她拿白色丝线绞了脸上细小的汗毛。

喜娘看着贺宁馨白皙粉嫩的肌肤,手里拿着的一块白色丝绵扑不知要往哪里着色,笑得一筹莫展,姑娘的皮子实在生得出色,我都不知道要往哪里上粉了。

贺宁馨也微笑了一下,道:就用茉莉花粉在脸上轻轻扫一层,再描上眉,上些玫瑰胭脂,点上口脂就成了。

喜娘爽快地应了,拿一旁梳妆台上上好的貂毛小粉刷,细细地给贺宁馨脸上扫了一层茉莉花粉,又在两颊打上一层胭脂。

最后点口脂的时候,喜娘特地挑了樱桃红的口脂,轻轻往贺宁馨唇上按了两下,有些素淡的脸上便立刻鲜艳起来。

贺宁馨前一阵子染了热伤风,病了几天,倒是瘦了一些。

紧接着又忙大婚的事宜,就没有将先前瘦下去的肉再补回来。

不过她以前略显丰腴,如今却是正好,骨肉亭匀,纤侬合度,穿上许夫人特地寻了最好的绣娘给她绣的大红嫁衣,整个人都艳丽起来。

许夫人进来看见女儿的样子,拿帕子捂了嘴,有些哽咽地道:都收拾好了……?花轿快到了,一会儿你大哥亲自背你上花轿。

贺宁馨笑着点点头,端坐在那边一动不动,生怕弄坏了身上的嫁衣,又或是出点什么岔子,老人家会认为不吉利。

到了申时末的时候,已经是近黄昏时分。

大齐朝世家大族的正式婚仪都是在黄昏时分举行,又称昏礼。

简飞扬穿着大红的新郎袍,带着二翅簪花帽,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大红花轿,还有一长队吹鼓手,吹吹打打来到贺家迎新娘。

贺宁馨蒙着大红盖头,由丫鬟扶风搀扶着,从自己的院子里来到许夫人的上房正屋,拜别父母。

许夫人看见贺宁馨就要离开自己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哭得直不起腰来。

贺大老爷扶住了许夫人,也是眼中有泪,对贺宁馨叮嘱道:此去别家,当孝敬婆母,恭顺夫君,友爱弟妹,也当保重自身,敦力慎行。

贺宁馨在大红盖头下应声答道:女儿遵命。

爹娘也当保重身体,女儿此去,不能再承欢膝下,不孝女顿首百拜。

说着,扶风扶着她,跪下来给贺大老爷和许夫人磕了三个头。

从正房出去,来到二门处,贺宁馨的大哥贺宁启正等在那里。

看见妹妹盖着大红盖头,在丫鬟的搀扶下行了过来,贺宁启忙迎上去,道:哥哥送妹妹一程。

说着,在贺宁馨面前蹲下来。

贺宁馨伏在贺宁启背上,被大哥一路背过外院,背到大门前,上了花轿。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出来,眼睛就再也看不见别处。

贺宁启转身看见简飞扬傻愣愣的样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莫错过了吉时,快上马吧。

简飞扬笑着回过神来,对贺宁启拱手道:大舅哥,我们这就去了。

已经改口将贺宁启叫了大舅哥。

贺宁启眼里也有些发酸,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三朝回门,我们再不醉不归!简飞扬翻身上马,对贺宁启点点头,又对花轿前面的喜娘挥手示意。

那喜娘明白了新郎官的意思,大声道:新娘离家咯!——起轿!前面的吹鼓手又吹吹打打起来,一路向前。

简飞扬骑着马,走在大红喜轿旁边,一行人一径往镇国公府方向去了。

街上看热闹的人一群群不肯散去,都在感叹羡慕简、贺两家的联姻。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刚从娘家裴家探望了两个孩子回来,此时坐在一旁的车里,等着前面镇国公府迎亲的队伍慢慢走过去。

她的丫鬟桐月在车里掀开了车上的小窗帘,探头往外看着,听了周围人的闲话,又对裴舒芬羡慕道:这位贺姑娘真是好命。

听说她的夫家给了一百二十抬聘礼,她娘家又陪送了一百二十抬,昨儿整整过了二百四十抬的嫁妆,往镇国公府抬过去了。

都说京城里这么些年来,还没有过这样大排场的婚仪呢。

裴舒芬想起自己冷冰冰白茫茫的婚礼,心里实在不好受,轻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前面的鼓乐声渐渐远去,街上的人都散了,宁远侯府的马车才慢慢从小巷子里拐出来,回宁远侯府去了。

简飞扬带着花轿回到镇国公府,正是天色刚刚发暗的时候。

镇国公府里里外外点上了大红灯笼,照得里外如同白昼一般。

一群人等在镇国公府门口,看见花轿过来了,立刻喧嚷起来,又噼里啪啦地放响了鞭炮。

简飞扬忙微微侧弯了腰,对轿子里的人问道:没有吓着你吧?贺宁馨嘴角微翘,并不说话。

简飞扬听见鞭炮声越发大了,知道自己问了也白问。

况且大喜的日子,没有鞭炮声怎么行?便也由得他们去了。

花轿停在镇国公府门口,一旁的喜娘过来掀开了轿帘,将贺宁馨搀扶了出来。

后面跟着的两个丫鬟扶风和扶柳赶紧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扶住了贺宁馨。

跨过门槛的时候,简飞扬在后面看着,手里捏着一把汗,生怕门槛太高,绊倒了贺宁馨就出大篓子了。

——昨儿他本来想锯了门槛的,被弟弟简飞振拼命阻止了。

也是,大喜的日子锯门槛,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一行人顺着镇国公府从外院门口一直铺向内院上房平章院的大红毡子,来到拜天地的喜堂。

平章院的正屋里,红烛高烧,一个大红的囍在正屋正对大门的墙上闪着暗金色的光。

上首的两个座位都空着。

但是八仙桌上,供着圣上御笔赐婚的圣旨。

老镇国公简士弘自然是不在了,简老夫人又病重得起不来床,两个人便只有先拜天地,再对着圣上的赐婚圣旨拜高堂。

周围过来道喜的人群看见这一幕,只觉得镇国公府和贺家正是圣眷正浓,无人关心简老夫人在不在。

——御旨赐婚,可比任何保障都要给力。

正在这时,圣上派的内侍过来了,将给贺宁馨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也封赏了下来。

众人更是羡慕,道贺之声不绝于耳。

简老夫人在屋里听见外面吵嚷的声音,只觉得头更疼了,吩咐自己的丫鬟芳影将门关得紧些。

芳影没办法,将已经关上了的门又拉了拉,对躺在床上的简老夫人道:老夫人,已经关好了。

简老夫人皱着眉头道:关好了?我怎么还听得见外面的吵闹声呢?又低了头流泪:儿子成亲,将娘一个人孤零零扔在屋里,连请都不来请一次……芳影在一旁讪笑着,连劝都没有劝一声。

简飞扬和贺宁馨在前面的喜堂上拜了堂,便牵着喜带的另一端,将贺宁馨引进了自己在内院的致远斋。

这个院子他从来没有住过。

为了成亲,特地让人又从里到外的粉刷了一边,所有的家私都换了外院库房里的黄花梨木的新家具。

来到龙凤红烛高烧的新房里,扶柳搀扶着贺宁馨坐在红木细雕拔步千工床上。

喜娘拿过喜秤,递给简飞扬。

屋里一群闹新房的起哄道:快揭开!快揭开!——让我们看看新娘子!简飞扬抿嘴笑了笑,伸手接过喜秤,轻轻挑开了贺宁馨的大红盖头。

贺宁馨扬起绯红的小脸,飞快地瞥了简飞扬一眼,又低下了头。

人群中有一阵静谧。

过了一会儿,有人冒冒失失地叫起来:谁说新娘子不好看的?——我看他是瞎了眼……话未说完,便被简飞扬的心腹下属给死拉活拉地拉了出去。

好了,好了,新娘子都看到了,大家可以出去坐席了吧?喜娘笑嘻嘻地过来帮镇国公府待客。

镇国公府遭过大难,府上的亲戚不若别的勋贵府上那样多,请的帮手都是许夫人介绍的喜铺里面的人。

不过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礼上一丝都没有错。

外面的酒席才开桌,简飞扬还得出去待客。

你先歇一会儿,我已经让厨房给你送一桌席面过来。

简飞扬轻声叮嘱贺宁馨。

贺宁馨低声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屋里,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美妇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她身旁站着一个漂亮沉稳的少女,另外还有两位姑娘和简飞怡站在一起。

这么多人里,贺宁馨只认识简飞怡。

简飞扬看见贺宁馨的眼神,忙给她挨个介绍。

指着中年美妇道:这是姑母。

指着她旁边的少女道:这是表妹。

简飞怡身边的两位姑娘一前一后过来,自我介绍道:小妹卢珍娴、郑娥,见过大嫂。

简飞怡也上前行了礼。

贺宁馨听简飞扬提过,卢珍娴是他娘亲简老夫人兄弟的女儿,郑娥是他军中恩人的女儿,他的义妹。

两位妹妹不用如此大礼,快快起来。

贺宁馨带来的丫鬟扶风忙过去将卢珍娴和郑娥扶了起来,贺宁馨亲自将简飞怡扶了起来。

贺宁馨又起身给简士芸行礼道:见过姑母。

简士芸笑眯眯地赞了她一声:果然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行事皆是大家气度。

拉过了她身边的少女,道:宜岚,快来见过你大表嫂。

那位名为宜岚的少女缓步上前,给贺宁馨行了大礼。

大齐朝里,新婚认亲一般是在第二日给公婆敬茶的时候。

简飞扬今日就让她们过来,想是为了弥补简老夫人不在的遗憾。

贺宁馨跟这些人都见过了,简士芸才拉着自己女儿的手,对贺宁馨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

我们就不打扰了,明儿堂上敬茶的时候再见吧。

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卢珍娴和郑娥也跟在后面出去了。

简飞扬和贺宁馨一起目送她们出门。

我到前面去了,你自己先安置吧,不用等我。

简飞扬说完,脸上红成一片,大步出了房门,往外院待客去了。

贺宁馨的嘴角越来越上翘,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几个人在新房用了些厨房送来的饭菜,又随意说笑了一番,贺宁馨略微有些紧张的心情才轻松了下来。

扶风、扶柳又服侍着贺宁馨去净房洗漱换衣,才辞了出去。

新房里面,只剩下贺宁馨一个人,穿着月白色的中衣,靠在大迎枕上,望着一旁架子上的龙凤红烛发呆。

简飞扬带着几分酒气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贺宁馨敛身斜望的起伏侧影,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涌上了心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洞房花烛下贺宁馨看着龙凤花烛,其实心里一片茫然。

——又一段婚姻,又一个男人,这一次,她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简飞扬在门口看了贺宁馨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转过身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贺宁馨应声回头,看见是简飞扬进来了,忙笑着起身下床迎过来:国公爷回来了。

扶风、扶柳这两个小蹄子死哪里去了?都不记得通传一声。

居然比以前还彬彬有礼了几分。

简飞扬有些不习惯,又咳嗽一声,道:我让你的丫鬟回去歇着了……今晚不用她们伺候。

你还是照旧叫我飞扬吧。

——国公爷,听着别扭。

其实是太见外了,像是一下子就有了高低贵贱之分。

简飞扬看不上将自己放得低低的女子。

若是你自己都看轻自己,就不用期待别人会将你高高举起。

贺宁馨的语气其实客气多过迎合,有礼多过奉承,并没有将自己放到低处,却仍然让简飞扬不舒服。

贺宁馨微笑着走近,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飞扬,前院的酒席可是散了?——今儿怎么没有见到娘?见他额头上似乎有几滴晶莹的汗珠,贺宁馨从衣袖里取出帕子,踮起脚,往简飞扬的额头轻轻按去。

简飞扬身上的酒气更是浓郁。

贺宁馨微微皱了皱鼻子。

简飞扬马上意识到了,略微后退一步,从贺宁馨手上接过帕子,自己胡乱擦了擦,道:你回床上歇着吧。

我先去洗漱,换身衣裳。

——外院有些客人喝醉了,我让管事给他们安排客房住下了。

真没料到来了这么多人,多亏了有飞振帮我……至于我娘,病了。

我让人看着她呢,免得到时候犯了病,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一边说,一边往净房里行去。

贺宁馨笑着跟在他后面进了净房,打算亲自服侍她梳洗。

既然没有丫鬟,妻子也是可以服侍丈夫的。

简飞扬回头看见贺宁馨,有心想让她回床上躺着,可是看见她言笑盈盈地站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着话,又说不出口。

简飞扬默默地走过去,在屏风后面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只穿着白色中衣转了出来。

贺宁馨试了试盆架上的水,微蹙了眉头:水温了,不太热乎。

你等等,我出去让人给你再炊些水过来。

简飞扬抬手阻止她,又伸了一只手往盆里试了试,道:正好。

以前更凉的水我也用过,这就很不错了,不必再兴师动众。

简飞扬低头伸手宽衣,刚解开上衫,猛然想起贺宁馨在这里,有些赧然地抬头看着她,住了手。

贺宁馨愕然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拿来瓜瓤过来,道:要不要我帮你搓背?简飞扬退后几步,结结巴巴起来:你……你……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我……我自己来……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

贺宁馨不再勉强他,放下瓜瓤,轻声道:我让厨房给你做碗醒酒汤过来。

简飞扬更是大急,上前一步拉了贺宁馨的胳膊道:真的不用了,你去等着我,我马上就过来!很是急切难忍的样子。

贺宁馨听出了弦外之音,低头终于有些脸红,闷闷地应了一声,出去外头候着去了。

简飞扬洗得很快。

贺宁馨刚刚在床上安置好,简飞扬就用大毛巾擦着头发,缓步走出了净房。

将床旁的小灯移到了墙脚,又捻到最暗的程度,只有一点星星火光。

一旁墙边桌上的龙凤花烛倒还是烧得正旺,偶尔啪的一声爆一下灯花。

简飞扬坐到床边,放下了床上的帐幔,床里的光线立时暗了下来。

贺宁馨不自然地在床里面挪动了一下身体。

这一世,和前一世会有不同吗?前一世的洞房花烛夜,那位新郎不顾她是初次破瓜,将她折腾得够呛,甚至从此就怕了这男女之事……简飞扬睡了下来,侧头看了看贺宁馨,见她在一旁躺得直直的,全身僵硬,很是紧张。

简飞扬比她更紧张。

长了二十六岁,他还是第一次跟女人在一起。

前几天拿了几本春宫册子恶补了几天,差一点就要去青楼现场观摩一下……贺宁馨在一旁等了半天,不见简飞扬有动静,偏头看了他一下。

简飞扬正在一旁鼓足勇气,伸手伸了几次,却不敢碰到贺宁馨的衣角。

看见贺宁馨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明澈清朗,简飞扬终于忍不住,伸出双臂,将贺宁馨搂了过来。

贺宁馨刚一转头,就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忍耐,一定要忍耐。

贺宁馨不断告诫自己。

印象中的疼痛并没有突如其来,却是简飞扬薄薄的双唇慢慢贴了过来,印在贺宁馨的唇上,带着些微醺的酒气,在她唇上辗转反侧,吸吮来去。

这样的亲吻,从来没有过……贺宁馨的僵硬突然瓦解,她条件反射般回吻了过去。

如两个馋嘴的孩子一般,两个人拥在了一起,吻得难解难分。

想起春宫册子上的步骤,吻得昏头涨脑的简飞扬终于留出一丝清明。

一只大手趁着贺宁馨不备,悄悄从她中衣底部钻了进去。

轻轻挑起中衣底下手感极好的肚兜,往下是手感更好的凝脂玉肤。

再斜斜往上,是一处重峦叠嶂,高峰迭起。

灵活的大手触到峰底,不由顿住,打了个突。

下一刻,大手如有意识一般,自发自愿地顺着细腻的胸线握住一处随着心跳不断起伏的隆起。

入手如绵,让人忍不住想狠狠蹂躏。

又柔弱可怜,让人忍不住想百般怜惜。

简飞扬再也忍不住,另一只手也钻了进去,握住了另一边挺翘欲飞的胸乳,一起揉按起来。

贺宁馨两手抱着简飞扬的脖子,微闭了双眼,柔顺地躺在他怀里,任凭他一边在她唇上亲吻,一边揉搓她的身子。

很快就被简飞扬弄得发热,身子也越发软了起来。

简飞扬敏锐地觉察到怀里的人慢慢没了先前的僵硬,如一池春水一样慢慢融解起来。

馨儿……馨儿……我快忍不住了……简飞扬在贺宁馨耳旁呢喃,两手一掀,将贺宁馨的中衣解开,分作两边。

有些昏黄的千工拔步床里,贺宁馨白腻的胴体在掀开的中衣里,如鲜花一样缓缓绽放。

简飞扬俯身压了下去,硬若磐石的那一端却左冲右突,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斗大的汗珠从简飞扬额头滴了下来,滴在贺宁馨赤裸的胸前,将闭着双眼的她吓了一跳。

贺宁馨睁开眼睛,看见简飞扬脸憋的通红,在她身子那处撞来顶去,却不得其门而入。

贺宁馨微微有些惊讶:难不成简飞扬从没有经过人事?!——她知道他没有妾室、通房,也知道他不要丫鬟伺候,可是他到底二十六岁了,又从军多年,怎么会从来没有过?!须臾间,简飞扬已在贺宁馨的两腿之间找到了一处空隙,忙把自己的昂扬贴了上去,急速顶动磨蹭了起来。

虽然没有进到里面,可是在外面却将贺宁馨磨得面红耳赤,一股酸软之意从她的花溪底部升腾而起,差点让她如荡妇一样呻吟起来。

贺宁馨赶紧咬住了唇,将那声嘤咛咽了下去。

馨儿……馨儿……你真好……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样舒服过……简飞扬一边说,一边大动,顶着她的花苞外延,发了出来。

贺宁馨睁大了眼睛,看着简飞扬起身掀开帐幔,披了薄氅,从净房里端了盆温水过来,又拿了毛巾过来给她清洗。

从贺宁馨身子底下拿出那方白色的帕子,简飞扬看见上面有些秽物,就是没有落红。

简飞扬微微怔了一下,便起身从一旁床头小柜里拿出一把小刀,要往自己手上割去。

贺宁馨大急,起身抢过来道:住手!——你这是做什么?简飞扬抿了抿唇,道:没关系,我信你。

——一定是意外。

贺宁馨尴尬万分地伸手将那块帕子夺了过来,嗔道:什么意外不意外的?——你都……你都……没有,我怎么会有落红?简飞扬急了,我怎么没有?——你看,我每个步骤都做了……终于将床头小柜子底部藏的春宫册子拿了出来,翻到最后一页,给贺宁馨看。

贺宁馨瞥了一眼,便将那册子推开,回身躺回床里面,低声道:你过来,我们再做一次……简飞扬如听魔咒一般,不由自主地将手里的春宫册子扔到地上,回到了床里面。

床边的帐幔再次放下,将床里床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你还行吗?……贺宁馨的声音轻柔得响起,简飞扬刚刚才有过一次,贺宁馨知道,男人没法子这么快就做两次的。

简飞扬还没来得及搭话,他的骄傲已经抬起了头,循势待发。

贺宁馨向下瞥了一眼,吓了一大跳。

刚才都没好意思看,这个……这个样子,也太粗大了些。

希望等会儿不要太疼了。

贺宁馨忍住羞怯,一边想,一边伸手过去,握住了简飞扬的那一端坚硬,往自己的溪谷迎过去。

简飞扬被贺宁馨的小手弄得又快忍不住了,忙将她的手撇开,自己握住那里,又看了看前头顶住的那处紧闭的花溪,问道:是这里?贺宁馨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简飞扬不敢再看,重新俯到贺宁馨身上,将那处对准了,试图往里面突进。

努力了半天,还是在外围徜徉。

进不去……简飞扬大惭。

这种事原来这样艰难,别的男人为何如此甘之如饴?本来很紧张的贺宁馨差点笑起来,忙抱紧了身上的人,在他耳边轻声道:用力,用力一点……简飞扬在她那处磨蹭多时,也引得春水潺潺,倒是润滑了许多。

我试试……如果疼,就叫住我……那里看上去那样弱小,他的硕大怎么可能放进去?如果弄坏了怎么办?简飞扬一边犹豫,一边到底抗不过本能的吸引,咬咬牙,一鼓作气插了进去。

贺宁馨这一次,只觉得些微的刺痛,便马上被一股充实的酸软包裹了起来。

简飞扬更是如坠天堂……刚才他还以为不可能更好,原来还有更好的在后头……如那一次行军中来到一处美丽的山谷,当他觉得面前的一切不可能更美的时候,后面接踵而至的美景就一次比一次强烈地盖过了前头……纠缠、顶动、磨蹭、转圜。

每一处皱褶都被捻平,每一处柔嫩都被呵护,每一次觉得像是到了尽头,却又被新一轮的冲锋送上了更高的山峰……原来男女之事,还有这样极致的美好。

贺宁馨不知不觉间,已经不断呻吟起来。

简飞扬听见贺宁馨的声音,更是不能自已,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血脉爆体的时候,终于埋在贺宁馨身体深处爆发了出来。

贺宁馨不受控制的颤抖收缩起来,也到了自己两世为人的第一次高峰。

简飞扬趴在贺宁馨身上,急促地喘息起来。

贺宁馨在下面温柔地搂住了他的肩膀,侧头在他脸颊边亲吻了一下。

简飞扬本来到达高峰后有些失落的心里,被这一吻填得满满地。

他将身子挪了挪,不再完全压在贺宁馨身上。

一双手却紧紧抱着贺宁馨不放。

贺宁馨这才觉得全身跟被大石头碾过一样乏力,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简飞扬侧头看了看贺宁馨疲倦的样子,嘴角微翘,往自己那边躺了过去,顺手一捞,将贺宁馨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身上。

刚才我压疼你了。

现在换你压回来,咱们扯平了。

简飞扬一本正经地道,一边说,一边将在一旁揉成一团的中衣拿过来,给贺宁馨盖在身上。

触到贺宁馨柔嫩丰腴的肌肤,简飞扬的手又不受控制地抚上了她的胸前。

一时用力按压,一时又用手掌磨蹭着顶端的红樱桃,将贺宁馨本就挺翘的双乳更是揉搓地鼓胀了起来。

简飞扬低头看着这番美景,双手插到贺宁馨腋下,将她举高了些,一颗樱桃正好颤巍巍地垂到他面前,便张口含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