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2025-03-22 07:02:51

五日后,高专。

被连根拔起的薨星宫留下的深渊依旧无声而巨大,无论是在何处,都能或多或少窥见其状,闻见其声。

那是风声穿透无底深渊发出的声音,混杂着残留的咒力残秽,令过来处理善后的术师后勤皆不由得毛骨悚然。

自从天元消失,神圣被剥夺意义后,这里便和诅咒无异。

悟。

深渊一侧,仅剩下小半块看台的训练场,夜蛾正道停步在一旁,看着垂眼坐在上面,没什么表情的白发少年,缓声道,……总监部那边,还顺利吗?算顺利……五条悟没抬头,只是回答说,通缉令已经撤了。

这样就好。

夜蛾正道忽然坐了下来,双手按压在双膝上,背脊挺得笔直,要谈谈吗?他没有去看身边人,连视线也未偏移半分,只是注视着前方被束缚在云层里的朝阳说。

夜蛾正道是个性子严厉的教导者,但这不代表他缺乏对学生的关怀,相反,他洞察分明,尤其是在经历了失去一个好学生后。

不,或许应该说是……两个。

五条悟一时间没有吭声,夜蛾正道也并不催促。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残破的看台上,任由远处指挥遣调的忙碌声在耳畔不断拉锯。

直到——那场攻陷来的太过迅猛,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夜蛾正道忽然开口说,高专里每一块地面都被铺天盖地的黑色流体占据,当时我带着一二年级在那间教室里开会,关于总监部发出的通缉会议。

夜蛾正道抬手指了指方向,又继续道,但她的能力成长得过于惊人……无数的咒灵从那片黑海里出现,即便是白塔也非对手。

短暂停顿间,夜蛾正道眼前犹自浮现出少女独身行走于黑海那股撼天动地的气势:被咒灵吞下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还记得我在你们来到高专的第一堂课的时候和你们说过的一句话么……术师不存在无悔的死亡。

夜蛾正道沉声说,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对这句换深有体会。

不甘学生的叛逃,不甘高专的陷落,不甘自己于师者的失责。

杰的事我有责任,这件事亦然……夜蛾正道叹了口气,在北海道醒过来的时候,我第一眼见到的人是灰原,还有……星浆体。

五条悟并未插话,只是静静听着。

夜蛾正道有些语顿,他难以描述自己当时的感觉。

两张年轻的、带着担忧与好奇的脸,让他一时间竟也难分自己的处境,究竟是生是死。

可若是活着,又怎么会见到已经死去的人?她的计划似乎从很早就开始了,一步一步,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过了好一阵,夜蛾正道才又说,我难以评价她的所作所为,但若是我在她的位置,大抵远远不如她能做得那般完美。

在他死而复生,回到总监部述职的时候,便在其他人嘴里听到关于少女的事。

不够具体,甚至是泛泛几语,但却已经足够震撼人心。

一个安插于想要推翻世界,并且也的确掌握了其法的危险人物身边的咒术界卧底。

当夜蛾正道听到对方的这个说法时,震惊到甚至顾不上其他,直接出了声:……你说什么?卧底。

那人看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还活着?所以为什么?夜蛾正道难得失了态,不住追问。

……那自然是对方想法设法保下你的。

那人撇了撇嘴,这种活可没什么指标之类的,牺牲常有,为了大多数人的安定,牺牲几个,十几个,甚至数百个也是值得的。

牺牲……夜蛾正道有种不好的感觉,嗓子发涩,那她人呢……?嘿,真有趣,你见过几个卧底还能活下来的?那人说,自然是殉职了。

殉职……既然殉职,那总监部的通缉令为何不撤下?夜蛾正道又问。

撤下?你难不成要让其他人知道曾经有过这么大的威胁潜伏在人群里吗?天元消失这么严重的变故,自然是要有人来当责的。

那人朝他摆手,啧,和你说不通,述职完成就走吧,最近总监部人事调动厉害,你可不要触了那位的霉头。

五条悟听着夜蛾正道这般似是而非的话,没有接话,只是垂眸看着脚边残缺的看台,神色依旧很淡。

但这也仅仅只是表面罢了,在被垂下的碎发遮住的苍蓝眼底,少年人的情绪仿佛即将化为实质般,在不断积聚又散开,逐渐形成风暴。

我不信任总监部,自然也不信任那样的说法。

半晌,五条悟抬起头,看向夜蛾正道,无比直白地说,我会去找她,亲自问个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论是卧底还是殉职……五条悟都不觉得这会是她的答案。

将他封印,又以解封的为代价,让他答应在未来的某种可能下,保证一定会亲手杀了她,这其间一定有什么更不能为人所想象的缘故,才会让她提前准备好那份录音,在自己无法送达的情况下,让那个天与咒缚带给他。

想到这里,五条悟只觉得心脏似乎又有些发疼了,简直和那晚上听到她的要求时的疼痛相当。

作为咒术师,还是天赋挂的那一类,五条悟很少会感受到疼痛。

但如今,她成了他的疼痛来源,只要稍稍一想,轻轻一触,就疼痛难忍。

呼吸变得紧了几分,五条悟下意识按压了下自己的生疼的心脏位置,视线移动,最后落到深渊的位置。

天元和薨星宫。

苍蓝的眼底倒映出远处的一抹不见底的深黑,五条悟的思绪从未如此清晰过。

能够容纳下薨星宫这样巨物的咒具绝对不存在,她一定会将薨星宫放置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辽阔而隐秘,是绝佳的藏身地……下一秒,五条悟唰地起身,在夜蛾正道尚未开口之际,便骤然消失在了小半看台上。

……夜蛾正道只来得及看到少年在日光下反射光晕的一头银白。

那道光晕刺破弥漫在眼前的阴翳,让夜蛾正道的眼前变得有几分模糊。

去找她么……夜蛾正道没有去阻止,只是略一抬头。

面前的红日也正穿破云层,熠熠生辉。

……仙台青叶区本町,5丁目4番。

夜色已然深沉,几道高矮不一的黑影站定在公寓稍远处,其中最为高挑的一抹抬头,定定看向楼层某处。

夏油,快一点,别磨蹭。

金发女人收起逗弄枷场两姐妹的无聊姿态,起身看向他说,待会要是被‘窗’监测到,我们就有麻烦了。

你该不会是忘了你家住层了吧?女人撇嘴,自从在盘星教址被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通威胁后,剩下的几人便如同鸟群尽散,各自远飞。

她本来也是想走的,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去哪儿,更何况还有两个拖油瓶一直追着她,索性她干脆就留了下来。

米格尔在提供情报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几内亚那种鬼地方,害得她连个打听情况的机会都没有。

本来准备等个几天,人要是死了,看在曾经家人的面子上,她勉强去收个尸。

没想到这一等,她就等了近半个月的时间。

想到这里,女人的视线不由得落向扎着丸子头,一身黑衣的夏油杰。

这人回到盘星旧址的时候的表情,她该怎么形容呢……女人微微皱眉,半晌才勉强想出一个词。

空洞。

就好像身为人类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人身上抽离了一样,无悲无喜,反而令人觉得糟糕极了。

好在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对方又变回了她往日熟悉的样子。

尽肆尽意。

有点疯,但问题不大。

夏油大人?这时,正被她一左一右拉在手里的枷场姐妹突然挣开她的手,拉回她的思绪,小短腿急忙跑向面前人,扑上去小心翼翼问:您是要回家了吗?两姐妹对家的印象都来自夏油杰。

所谓家人,便是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才会称之为家人。

她们害怕眼前的救赎者、唯一的家人会回归自己的家,将她们抛弃。

慌乱与恐惧让两姐妹不由自主地颤抖,甚至声音发哑,说不出话来。

直到温热的手掌按压上她们的头顶,让两人一愣。

放心吧。

声音从头顶轻轻落下来,像是叹息,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是去确定一些事而已。

在这里乖乖等我好吗?两人闻言,松开了手,乖乖点头。

夏油杰这才对着一旁的女人微一颔首,转身从阴影里踏入光亮。

叮咚~门铃声响,暖黄的灯光从敞开的门缝里透出。

一切似曾相识,又让他感觉陌生。

杰……这么晚的时间……女人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惊讶,但很快,或许只是一秒的时间,便换成了温柔的笑意,怎么了?露出这种表情,在学校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哪怕他出现的时间点是在深夜,对方也全然不问一句地接纳了他的到来,毫无保留。

唇角崩成线,夏油杰看着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母亲,瞳孔缓缓浸透深紫,比之身后的夜色还要晦暗。

我能进去吗?良久,夏油杰说。

当然了,你这是在说什么话呀!坐到沙发上,一切又开始重演。

身影在厨房里不断忙碌,不断关怀的话语飘了过来。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高专电话,也没有记忆中的背叛。

去洗个澡吧。

忽然间,柔软的衣物塞进手里,夏油杰感受到柔软,才慢慢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你看起来很累,杰。

直到热水不断冲刷在身上,蒸汽弥漫眼前,夏油杰才犹自反映过来,盯着自己的手掌,没有情绪。

他是来做什么来着……湿透的黑发贴在脸颊上,带起一阵阵冰凉黏腻,夏油杰却没管,任由水滴沿路滑落,直到消失,留下小块水渍。

走进房间,夏油杰嗅到了一阵不属于自己的味道。

干燥的,没有丝毫水分的湿滑和令人不愉……是日光的味道,赤红色的日光。

夏油杰知道这是谁留下的,但却并没有露出丝毫情绪,只是向后一倒,陷在床褥里,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呢喃了一句:……好温暖。

真的,好温暖。

……公寓下,金发女人接了一通电话。

嗯,上去了。

她瞥了眼灯光亮起又暗下的屋子,随口道,需要我跟上去吗?他现在状态看起来不太行。

看情况?女人觉得这话稀奇,回趟家还能有什么情况,你不觉得你有点变态吗?也不知道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女人翻了个白眼,低声说:……拜托,我们可是诅咒师啊……算了,出钱的是老大,我会注意情况……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收了声,快速一句挂了,便收起手机看向从公寓出来的人。

……呃,这么快?女人下意识打量他。

你在看什么?夏油杰站定。

女人顿时有些尴尬,毕竟同时打几分工被发现是极不专业的表现,便只能试探说:那个,你还好吗?家里人身体还不错吧?夏油杰闻言,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才扯起一抹笑:你是在担心我再一次弑父杀母吗?再一次?女人一愣,有些纳闷。

怎么这人还有两对父母的吗?只是道别而已。

没等她说话,夏油杰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情绪,说道,之后不会再来了。

他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也不会接受她留的退路。

从走上这条名为盘星教主的路时,他便从未想过要回头。

对了好,错也罢,他都要走下去。

那接下来要去哪儿?女人问。

去找一个人。

夏油杰忽然笑了下,说,大概需要很长的时间,走很长的路……但即便山高水长,他总是不缺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