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时入深冬。
口中呼出的热气在极冻的冷空气中冒出白雾,穿戴着一身阿伊努特色服饰、头戴厚毛皮帽的乌塔利站在深雪里,谨慎地环顾四周,见没有异动,才继续踩着脚下厚实的白雪,往神山更深处走去。
……已经是第十五天了。
少年裹紧身上厚实的衣服,将护在怀中的食物藏得不见一丝风雪,才露出一抹极快的笑容想,他今天又能看到人了。
自从立下束缚后,乌塔利就负责起了金田一三三的衣食。
薨星宫所在的神山,是阿伊努族的圣地之一。
除了历代族长以及阿伊努族地位崇高的数人外,其余人均禁止通行其中。
若是有人违背,闯入禁地,阿伊努咒术连则拥有绝对的触觉全,几乎和神居古潭无差。
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自然成为金田一三三放置薨行宫的第一选择。
在入侵高专前,她便事先联系的阿伊努族的族长及雷塔拉,在得到通行允许后,便让黑海的通道从神居古潭转移到了神山最深处。
之后,薨星宫便如她所计划的那般,从高专地底转移到了神山之中,她也直接在交代完乌塔利后,将自己关在了薨星宫最下层。
期间,其余外界需要交接的事,便落到了乌塔利身上。
每日清晨他便从村子出发,一路踏雪斩风,花费差不多单程2小时的路程到达薨星宫,将准备好的食物送到结界所在处。
每当那个时候,他便能隔着一道浅金色结界,看到所在意之人。
只不过……乌塔利吸了口冷气,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一双暗红的眼睛。
诡谲、肆意,带着评估的视线,让人忍不住会联想到深山背侧,藏在白雪下的绝壁深渊。
当那样的眼神出现在少女身上时,让他感觉违和极了,甚至产生了一种眼前的人并不是救赎他的少女,而是披着少女外皮的恶鬼。
可也仅仅只是一瞬,如果不是他恰好想起了明日食物相关的小事,扭头去问,根本撞不上那样的她。
会不会是错觉?乌塔利试图说服自己,但有些事越是想要不在意,便越是在意得紧。
之后的几次,他几乎都在试探,但那样她再也没出现过。
啪嗒。
脚下一声枯枝轻响,乌塔利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薨星宫附近。
收起纷呈思绪,乌塔利右手拢进怀里试了下食物的温度,这才放心穿过薨星宫昏暗的甬道,一路直下底层,小心来到最里处的一面结界外。
大人。
少年舒了一口气,将怀中的食物小心捧出来,对着结界内低声说,是我。
面前的结界随着他的话,飞快闪动了一下,黑色陡然褪去,露出内里一层浅金色,以及少女一双暗红眼瞳。
累吗?金田一三三站在结界内,对着少年有些无奈地说,你不用每天这么长途跋涉,一次性带一周的干粮过来就好。
这种天气,食物很难变质的。
比起干粮,我觉得新鲜食物会对您更好。
乌塔利将食物靠近结界,一直黑色触手便猛地出现,一卷一收,轻易将食物塞到了金田一三三手上。
对了,还有这个。
说着,少年又从腰后摸出一个皮袋,将里面的由雪兔毛编制而成的防寒帽也递了出来,近日严寒,这个会更舒服。
金田一三三自然也不推脱,拉下头上的卫衣兜帽,露出光洁额头一圈古怪的缝合线。
麻烦你了。
她说。
乌塔利看着那一圈缝合线,一愣。
金田一三三见状,开口问:怎么了?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吗?乌塔利闻言,迟疑道:大人,您的伤口似乎在愈合了。
愈合?金田一三三看向他,有些疑惑,你能和我描述一下吗?乌塔利点头,抬手从自己的太阳穴位置划出一个范围:7天前见您的时候,这里的宽度是1.53厘米,但是现在只有1.45厘米,缩短了0.08厘米。
少年数据描述地非常精确,让人难以怀疑他的准确度。
实际上在禅院时,他就是靠身材的精密数据差异辨认金田一三三的伪装的。
我知道了。
金田一三三点头,忽然又漫不经心地朝他提了个称得上奇怪的要求,明天过来的时候,可以拜托你再向‘我’说明一次我的‘愈合’情况吗?当然可以,大人!乌塔利应下。
嗯,最近外面有发生什么不一样的事?她又问。
乌塔利想了想,说,三天前,有人闯入阿伊努咒术连大闹了一场,听说动静很大,咒术连的负责人和东京咒术界的负责人共同施压,才勉强平息了事态。
意料之中。
金田一三三露出微笑,感受着手中饭菜的微凉,忽然说,最近可能会有人来找我,为了以防万一,明日之后你可以暂时不用过来,一次性准备足够的干粮就好。
说完,也没等他回答,少女便已经转身,隐入更深的阴影。
身后的乌塔利愣了下,但也不觉有它,回答了一声是,便转身离开。
……翌日,乌塔利准点来到结界外,将特意准备好的干粮递上去的同时,也重复了昨日关于伤口的数据。
这里的宽度是1.53厘米,但是现在只有1.45厘米,缩短了0.08厘米。
金田一三三闻言顿了下。
是准备的食物不喜欢吗?乌塔利见状,连忙道,这些是最便于储存的食物,无论隔了几天,口感都不会变得太过难受,虽然有些不好看……不是。
金田一三三打断他,‘我’昨天说了什么?乌塔利一愣,又一字不差地重复:……最近可能会有人来找我,为了以防万一,明日之后你可以暂时不用过来,一次性准备足够的干粮就好。
……金田一三三表情变得古怪。
昨天她醒过来的时候,饭菜还留有余温。
那个时间段和乌塔利交流的并非她,而是脑花。
外面出了什么事吗?她继续问。
连续几日,她和脑花互相置换的时间越发未定,但对于她并非是个恶劣的信号。
相反,她占据主导的时间明显变长了,以及额上的缝合线似乎也在缩减。
金田一三三几乎确认,脑花的确有离开的趋势。
但这种趋势并非自主性的,而是受到外力的驱使。
这股外力,显然来自于弹幕。
直觉告诉她,她的猜测在变为现实。
三天前,有人闯入阿伊努咒术连大闹了一场,听说动静很大,咒术连的负责人和东京咒术界的负责人共同施压,才勉强平息了事态。
乌塔利又重复了一次昨天的话,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困惑和说不出的违和感。
同样的话,在两天分别对眼前人说一遍。
这让乌塔利有种成了传声筒的感觉,传递的对象是昨日的少女与今日的少女。
五条悟。
少年的话刚说完,金田一三三在脑中便快速确认了对象。
……抱歉,最近我的记忆有些不太好,健忘。
思忖几秒,金田一三三开口,这些已经足够了,如‘我’所言,最近你暂时不用过来。
如果有人找来也不必担心,之后我会将这座薨星宫沉入山侧的深渊里。
她暂时也不想撞上五条悟。
脑花掌控这具身体的时间虽然是在缩短,但对她而言依旧是颗不定时炸弹。
除了待在这间她特别准备的牢笼,她不准备和任何人碰面。
我明白了,大人。
雷塔拉应下,又陆陆续续将一大堆东西细细交代了个遍,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他才走了几步,身后一声轻笑让他兀自顿住,下意识回头。
只见结界旁,低垂着眼的少女唇角勾着幅度,正抬手将脸颊边落下的发丝挽至耳后。
明明是一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动作,却让少年怔住。
又来了。
乌塔利心下莫名一冷。
那种被漫不经心评估的视线,刚才又出现了。
不敢再逗留,乌塔利猛地转身,憋着一口气便一头扎进了风雪。
直到彻底远离那股让他恐惧的视线,他太深吸一口气,抬手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额头最近似乎一直在发痒。
……待少年离开后,脑花才含笑将青筋暴起的五指伸展为梳,很是耐心地梳理着耳边落下的碎发,继续又说:我们很相像不是么?比起五条悟,你显然更相信自己。
是怕他发现你的不对,对你下手吗?脑花说得漫不经心,好似如今弹幕让他付出的代价不值一提,不过我猜应该不会,他看起来对你存在情谊。
少年人的情谊总是很傻,不过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种傻还挺动人的。
可他不太适合你。
和好人在一起总是会很累,他们顾虑很多,背负得也很多,有时候底线甚至会在你之上。
你之前做得那些事,想方设法瞒天过海,真是辛苦。
不过也比禅院的那两个好点,一个身负零咒力,一个则是天赋低劣……那个咒灵操术的拥有者也是……脑花挑剔着所谓的一众少年天才,言语轻慢,不过尔尔。
你和他们难以成为一路人。
他说,咒术界是个吃人的地方,那种地方自然见不得光。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平庸无能者,无趣得紧。
疼痛在加剧,脑花忍不住抬手按压上眉心,唇角却古怪地上扬,但是你让我觉得很有趣。
即便这个身体让他备受煎熬,但是不妨碍他觉得兴奋极了,也期待极了。
那种难以想象的力量,无法碰触的存在……真是太让他着迷了。
比起来,我才应该是你最好的选择,不是……啪——!下一秒,少女的右手突然高举,朝着自己脸抽出一声亮堂的巴掌。
白皙的脸颊顿时歪向一侧,原本被梳理好的黑发顿时失去条理,散乱在脸颊上,只露出其间小块红肿的指痕,和咬破渗血的唇角。
呵……脑花尝到血液的味道,没有吐,甚至往下咽了咽,你对自己还真是毫不留情,之前那一枪也是,开得毫不犹豫。
这里的疼痛。
脑花摸了摸脸,又不是只有我能感受到。
回应他的只有似乎想再来一下的右手。
只不过这一次被左手一把抓住,捏紧。
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
脑花眼神变得冷冽,低下头看着海面镜像上的脸说。
旋即,少女闭上了眼,待再次睁开的时候,出现的已然是金田一三三。
脸颊依旧是火辣辣的,金田一三三却不在意。
还没等她开口,黑海先一步伸出触手贴近,术式反转顷刻抽离了疼痛。
金田一三三握了握还有些发麻的右手手掌,她用得力气不小。
脑花那些有所指向,有所煽动的话让她听着就厌烦,但时刻频繁的置换不受她的掌控。
从最开始的一日一两次,再到如今一天不下十数次的置换,她可以清楚感知到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几乎已经优先到能够在对方出现的时候,能够让一部分肢体失去脑花的控制。
但还不够。
金田一三三看向弹幕,在心里掐算离开时间。
不论是脑花还是她,很快都会离开这里的。
到那个时候,她和脑花持牌上桌。
生死输赢,但凭本事。
……乌塔利再次踏入神山,是在二月的末尾。
只是这一次不再需要他为少女送衣食了。
大人,您要离开了吗?乌塔利看着立在林间雪地上的金田一三三,轻声问道。
嗯,要走了。
金田一三三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大人,你总是那么客气。
乌塔利笑了下,才又正色说,这段时间的确有人来找过大人。
他并没有进入神山。
金田一三三说。
是的。
乌塔利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眼前人该是这样洞察一切的,当时是我带的路,走到接近最边缘的时候。
少年抬手指了个方向:那个人主动停了下来,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的山,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乌塔利没有说出五条悟的名字。
作为曾经的禅院家仆,他当然是知道五条家的这位下任家主的。
他当时甚至还在担忧对方察觉到了什么,毕竟那双六眼被定义的神乎其技。
但没想到对方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便毫不犹豫地转身。
风雪难掩对方脸上的疲倦,但乌塔利却总觉得那片苍蓝在笑,像是天气最好的时候,抬眼就能看见的万里晴空。
我知道了。
金田一三三视线在乌塔利示意的地方停留了片刻,这才又转向他,问道,最近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乌塔利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说:……只是皮肤有些痒,尤其是额头。
说完,他才忽然反应过来,惊讶道:大人,你额头上的伤口愈合的好快!离他们未见面也就不足半月而已,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完全不见,只剩下一片光洁。
确实很快。
金田一三三闻言,露出微笑,你不用担心,大概是天气太干,风雪太大的原因,才会让皮肤干燥发痒。
眼前的乌塔利虽然之前被标记过,但显然并不是脑花选中的载体。
她猜想也许有黑海标记在的原因,脑花并没有选和她有所交集的少年。
是因为脑花如今对她有所忌惮吗?金田一三三抬眼,忽然觉得头上阴霾的天空似乎亮了几分。
大人已经有想要去的地方了吗?乌塔利见她不语,抿了抿唇,还是问出声,外面并不安全,似乎一直有人在找大人。
比如五条悟,在他看来对方简直危险到像是一颗行走的人形核弹。
危险和机遇总是分不开的。
金田一三三收回眼,看向他说,我有必须要离开的理由。
乌塔利闻言,意识什么,当下便不再追问。
但金田一三三却不吝啬答案。
我要去找一个人。
她说,找到,然后宰了。
所以不必担忧我,再见。
乌塔利愣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风雪过眼,少女已然走远。
只是——少年的瞳孔惊讶地睁大。
远方少女的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另外一道身影。
白衣白发,简直就和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再又定睛一看。
哪有什么白发少年,有的明明是一身黑衣黑发少女,正侧着脸,对身边人弯着眉眼,似乎在说着什么。
风雪之下,两人的声音也隐隐被吹了过来。
……不是他。
……你标记了多少人……?日本境内一千………………看来你有很多事要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