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守仁被连蔓儿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不由得有些心虚。
他嘎巴嘎巴嘴,就想就此打住。
不过转念一想,他是连家的长子,连守信的大哥,连家唯一的秀才,竟然在一个晚辈小丫头的目光下心虚了。
这还得了,连守仁恼羞成怒。
老四,你看看你把蔓儿这丫头都逞的啥样了,她眼睛里还有没有长辈。
我这说话那,她就质问上我了。
你这要是再不管管,这家风都让你给败坏了!大伯,是你说人家背后说我们,那我问问你都听人家说啥了,这又是啥不好的话了,我咋就不能问了?连蔓儿正色道:我就问这一句,大伯你这么大的反应,这事我咋看着有点不对劲那。
我年,不是别人说我们啥了,是大伯你看我们不顺眼了吧。
与连守仁的疾言厉色不同,连蔓儿的表情很镇定,说话语气也与平常唠嗑没啥两样。
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却一句句的掷地有声。
大伯,我问你。
啥叫我爹逞着我?是不是我爹对我不是打就是骂,不管你咋往我们身上泼浑水,我都不敢吱声,清寒得说你说的对,这样你就满意了?你还知道你是长辈?你咋不拍拍自己个的良心,想想你说的话,办的事,哪样像是正经长辈做的出来的?你说这话,就不脸红,你就不臊的慌?连蔓儿盯着连守仁质问道:就你办的那些事,我叫你一声大伯,你不心虚吗?大伯,说句老实话,你行的不端,做的不正。
我有权利质问你,你可没啥凭据对我们说三道四。
我爹娘人老实厚道,给你留着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连蔓儿最后几句话说的十分厉害,一点脸也没给连守仁留。
连守仁受不住了,一张脸涨的通红。
老四,你听听,听中,你这闺女这嘴里说的都是啥?你这是咋教育的?连守仁从炕上跳了起来,指着连蔓儿,恼羞成怒地骂道。
都别说了!连老爷子敲了敲烟袋锅子,沉声道。
爹,我就说两句,还不是为了老四家好,为咱们老连家一大家子的脸面好?蔓儿这丫头,没大没小的,这以后……连蔓儿打断了连守仁的话。
大伯,你说连家啥家风让我们给败坏了?是你想卖侄女给闺女陪玉佩的家风,还是你欠了高利贷不还,自己跑城里去享清福,把我爷、我奶,还有一大家子人扔家里,给你树大顶缸,替你还债,把我爷急的吐血,丢了半条命的家风?好,我承认,我把你这俩家风给你败坏了,咱就出门去,让全村的人给评评理,要是大家伙说我不对,说你好,那我就认打认罚。
你现在要卖了我换钱,我都没话说。
提到旧事,连守仁涨红的脸转为青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得了,话就说到这吧,咱接着说正事。
连老爷子道。
这分明是不让连蔓儿继续说下去了连守仁是连家的长子,又是个秀才,是被连老爷子寄予了厚望的未来家长。
现在被连蔓儿说的颜面无存,虽然是连守仁的不对,但是连老爷子还是想维护连守仁的面子,因此,并不出口训斥连守仁。
当然,他也没说连蔓儿什么。
手心手背都是肉,对的不赏,错的不罚,只是下令停止争吵。
这是许多多子女的家庭的父母,经常采用的策略宋做,有的就是因为这是最简单省事的方法。
有的却是出于一种扭曲的平衡的考虑。
连老爷子这么做。
连蔓儿认为应该是后者,当然其中还有连老爷子对大儿子的偏爱这种感情因素。
对于连老爷子,连蔓儿一直以来,都是很顺从的。
但是今天,连蔓儿不打算听连老爷子的,不过她还是给连老爷子面子,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连蔓儿换了个话题。
爷,这念的事,还得跟我大伯说道说道。
连蔓儿摆出冷静说事的态度,这可是正事。
不说清楚,让我大伯心里有疙瘩,这事迟早是块病。
不是说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吗?要不把我大伯心里这疙瘩消了,以后闹出啥事来,我们一家可受不住。
连蔓儿话音刚落,不仅连守仁,就是连老爷子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连蔓儿话里的意思,分明说连守仁是家贼。
蔓儿啊,你一个姑娘家,这说话,可得柔和着点。
这在咱家里……还没啥,以后跟外人,可得注意点。
连老爷子委婉地道。
连守仁千错万错,都是长辈被连蔓儿一个十岁出头的侄女这么贬斥,连老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蔓儿这丫头说话不让人,一点也不像她爹和娘。
她姥姥、姥爷也都是厚道人,没这么嘴厉的,蔓儿这丫头是像谁那。
连老爷子心里暗道。
爹,蔓儿才十岁,她又没像她大伯,念几十年的书。
她就是有啥说啥,小孩子没啥弯弯曲曲的心思,她不说谎,她也不害人。
张氏这个时候开口道:我们家多亏有她,要不我和孩子他爹拙嘴笨腮 ,让人欺负到头上,我们俩都还知道反驳的。
爷,鲁先生是教我和小七的。
五郎道,鲁先生是怕麻烦的人,教我和小七是跟我们俩投缘,这事说好了不能往外说,省得给鲁先生招来麻烦,到时候连我和小七都不能教了。
这事也没啥人知道,我大伯不是闭门读书吗,从哪听说的?五郎说完,就看着连老爷子和连守仁。
这事你爹跟我说过一回。
连老爷子狠劲地抽了两口旱烟,放心吧,咱就自家屋里说说说,出门管保谁都不能说。
连老爷子说完,就看了连守仁一眼,示意他说话。
这不是好事吗,还怕……连守仁话说了一半,看见连老爷子的脸色,就调转了话头,我肯定不说。
这下我就放心了,我和小七,今天能念上书,挺不容易的。
大伯不是也说了,同意我们俩念书了吗。
我大伯要是不同意,就是我家挣了点钱,能供我和小七念书,那我们也不敢去念书。
小七,咱俩给大伯行个礼,咱得谢谢大伯给咱开恩。
五郎说着站起身,拉了小七,就给连守仁鞠躬。
这、这是干啥!;连守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只胳膊在向前胡乱地划拉着,不想受五郎和小七的礼。
看着连守仁被挤兑的尴尬样,连老爷子心情有些复杂,一时又说不出五郎和小七有什么不对来。
连蔓儿忍不住抿嘴暗笑,她决定再添上一把火。
哥,小七,你们干啥谢他?连蔓儿,大伯做了秀才那么多年,在镇上教书也有年头了,一家穿金戴银的,多风光体面啊?那些年,他让你和小七去念书没?哥,你为啥耽误到现在,咱分家了,你才能去念书,你不恨他,你还感谢他?这让大伯多不好意思啊!五郞和小七就笑。
老四,我一直当你是厚道人。
我看错你了,你就让你这闺女儿子这么欺辱你大哥我。
连守仁痛心疾首地道,他对连守信分家出去,家风就堕落的如此不厚道,心痛万分。
五郞、连蔓儿和小七这姊妹三个,作好作歹,一句句话都跟巴掌似的扇在他的脸上。
就是他脸皮再厚,也被羞臊地无地自容了。
连守仁甩袖子就想走,他在这屋里待不下去了。
他去不肯想想,这些全是他先找茬,自己招惹来了。
大哥,你先别走,咱把话说清楚。
一直没开口的连守信终于发话了,他站起身,将连守仁拉了回来。
这还有啥可说的?连守仁甩开连守信。
他话虽是这么说,人却留了下来。
被几个孩子质问的颜面无存,如果连守信肯说几句好话,他的脸上也能好看些,要不然,以后他还怎么再摆长兄和大伯的款。
大家伙都在,那我就把话说清楚。
送五郞和小七去念书,这钱是我们一文一文地挣出来,省下来的。
我们没花别人的钱,没对不起谁。
只要不是心长歪了,他谁都不能有啥意见。
张氏站起来,大声地道,还有,他大伯,这世上谁说我们蔓儿啥,也没有你说的。
你对不起我们蔓儿,你亏着心,你欠着我们蔓儿的。
你这一辈子你都欠着我们蔓儿的,你在多们蔓儿跟前,你就该低着头!你别当我们都不提以前的事了,你就当你没做过。
张氏有些激动,不仅眼圈红了,手都抖了起来。
连蔓儿忙靠过去,握住了张氏的手。
心里道,说的太好了,对于有的人,就要把话说明白,不能让他以为别人糊涂,他能糊弄过去。
让蔓跟着念书认识几个字,是我的主意。
连守信道,多亏她能认字,家里的事,她能帮着担不少我这闺女,比个儿子都不差。
连守仁面色发青,连老爷子的眼皮子跳了两跳。
连守信的最后一句话,他们俩都不爱听。
别说我爹娘没给我大把大把花钱,就是花了,那也是我们自己个挣的。
别人眼气,那也是白眼气。
连蔓儿看着连守仁笑道,可就怕有人不光是眼气,还背地风景点给我们使坏!第二百七十九章 防患于未然连蔓儿说完这句话,就看着连守仁,显然意有所指。
她们分家之后,先后赚了几笔钱,从开卖蒜香花生的方子,到开酸菜作坊,又卖豆芽,现在又开早点铺子、收洗衣裳,还盖起了一座二层的小楼。
一开始小打小闹的时候,还不明显。
现在生意闹腾的大了、红火了,虽然也为她们结下了不少的善缘和人脉,同时也招来了红眼。
虽然现在还没有人有太大的动作,连蔓儿却并不会就认为没有威胁了。
她认为,因为与王家的关系,还有沈六的出现,那些人拿不准她们的底细,才没有行动。
不过,财帛动人心,这世界上从来就不缺为财为利,而愿意铤而走险,或者是大胆尝试一下,赌一把的人。
单纯要面对外面的人,就要花费极大的心神。
而如果连家出现内鬼,和外人勾结起来,那她们会相当的被动。
所谓未雨绸缪,即便连守仁今天不首先发难,连蔓儿也要找机会,在连老爷子这打个预防针。
而连守仁话中浓浓的酸意,更是证明,连蔓儿想的没有错。
今天连守仁可以当着面斥责,如果她们不肯屈服,不让有连守仁这种想法的人如愿,明天,就难保没有连家人背后给他们使坏。
她要借连老爷子的手,将这种倾向掐灭在萌芽状态。
爷,我爹啥事都不瞒着你。
你知道,我们开这个买卖不容易,费心费力的。
外面的人就看着说我们挣钱了,眼红我们。
不知道我们起早贪黑的,比别人付出多少倍的辛苦。
连蔓儿缓和下语气,对连老爷子道。
爷,好些人看着我们眼红,想法子要夺我们家的铺子。
你知道不?连老爷子听了连蔓儿的话,吃了已经,旱烟也不抽了,抬起头来看着连守信。
老四,这又是谁有啥动静了?连老爷子问连守信。
有人眼红早点铺子能挣钱,这件事连守信跟连老爷子说过。
还是那几个人。
连守信点头道,他们那心思,就没歇过。
这几天,蹦跶的更欢了。
……听说,有人想走王举人的关系……那都不是正人。
连老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为连守信担心。
好在有镇上的王小太医帮你们镇着。
还有沈家的关系。
爷,不是有那句话吗。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还有我哥说的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有常年做贼的,没有常年防贼的。
连蔓儿说道,我们防的再紧,也都防着外人。
就怕他们使坏招,利用咱家自己的人,那我们可防不了。
咱家自己的人心齐还好说。
这要心里有疙瘩啥的……连蔓儿说到这,又故意瞟了一眼连守仁。
那还不是人家一说,就得上套。
到时候我们吃亏,还得让外人看笑话。
刚才斥责连守仁,连蔓儿说话一点都没有客气,成功地将连守仁的气焰打压了下去,同时表明了立场。
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冠冕堂皇的所谓理由,也别想从她们那里不劳而获。
看连守仁萎靡的样子,连蔓儿相信,经此之后,他在今后的很长时间之内,都不敢在对她们说三道四了。
然而,要解决问题。
也不能一味地强硬。
比如说,连蔓儿上面的这句话,就说的比较客气。
她没说怕连家有人因为眼气她们,而跟外人勾结,来给她们使坏。
她只说,怕连家有人会被外人利用。
这话。
显然更顺连老爷子的耳。
爹,你在外面那些年,还有啥事没见过的。
这事,咱还真得留心。
连守信道。
这事不能。
连老爷子这句话说的很决断,我还在这那。
咱家也没那傻透气的人。
……老四,这事你们就放心吧,这事绝对不能有。
连老爷子这算是给连守信做出了承诺。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当着连守信的面,他还要给连守仁留些颜面。
不过,他心里已经打算好,不只连守仁,还有连守义,他都要敲打敲打。
你们这买卖,别人不知道多辛苦,我是知道的。
连老爷子又道,咱这一大家子,就是不能给你帮啥忙,也不能给你添乱。
连老爷子说到这,就对连守仁摆了摆手。
你回屋看书去吧,我还跟老四商量点别的事。
连老爷子这是看连守仁不自在,又知道接下来的话题,连守仁在场并没有任何帮助,这才想打发连守仁离开。
连守仁是巴不得这一声,赶忙出去了。
你大哥……连老爷子见连守仁出去了,就斟酌着措辞道,这些天在家里圈的,心烦气躁。
他刚才说话,是没把你当外人,说话就没走大脑。
你们兄弟一块长大的,你大哥有口无心,他不是真有那坏心眼的人。
老四,你们别把他的话放心上,这一家一户的,没有不吵架拌嘴的,就该哪说哪了,过去拉倒。
连蔓儿明白,连老爷子这是说场面话,和稀泥,为连守仁描补。
啊……连守信在连老爷子期待的目光下,只得啊了一声。
这次让他再附和连老爷子的话,他也觉得太吃力了。
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没有吭声。
老四,今年你的地不少,就你和你媳妇俩壮劳力,你是咋打算的?连老爷子问连守信。
五郎和小七这都放假了,他俩能顶一个。
还有枝儿和蔓儿,也能顶一个。
连守信就道,咱庄户人家的孩子,没办法,都的下地干活。
就累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不,今年我还置办了牛和犁杖,那就能顶几好劳力。
我估摸着,能干的过来。
你们有几个好孩子!连老爷子感慨道。
爹,你佃了三十亩,家里还有二十四亩,能种的过来不?连守信问连老爷子。
种的过来,咱家别的没有,劳力够用了。
我,你二哥二嫂,三哥三嫂,二郎、三郎,这就是七个,四郎、六郎、叶儿也能帮把手……说到这,连老爷子迟疑了一下,然后,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大哥……今年也让他下地干活。
又说了几句话,连守信就站起身,说明天要种地,得先回去准备,就带着张氏母子从上房出来了。
回到自家屋里,连守信有些闷闷不乐。
孩子他爹,你咋地啦?张氏就问。
咱这不有犁杖吗,我本来打算,跟老爷子合伙种地。
可咱家劳力少,上房劳力多。
我怕人家说我占便宜,老爷子也没提合着种地的茬。
连守信有些苦恼地道。
因为连守仁挑起的事端,即使后来大家都努力营造和谐气氛,彼此之间,还是有了芥蒂了吗?过去没犁杖,不也把地种了吗。
张氏就道,我知道你咋想着,不就是觉得咱家用犁杖,老爷子他们全靠人工,你过意不去吗?这事啊,到时候再看吧。
爹,你咋又钻牛角尖了?连蔓儿就道,这要我爷自己个种地,咱家自己的地不种,也得先替我爷把地给种了。
可现在,我爷手底下一大帮劳力,种的是一家二十几口人的地。
这有啥难的,咱先把自己个顾好了,要是有余力,咱再想帮人不就行了。
对,蔓儿说的对,我这可不是又钻牛角尖了!连守信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笑道。
…………上房里,连老爷子一袋烟接着一袋烟的抽,弄的一屋子都是烟。
就是习惯了的周氏和连秀儿都受不住了,连连咳嗽起来。
秀儿,去把门帘子掀开。
周氏终于忍不住了,让连秀儿去开门,掀门帘子,往外放烟。
看你那样,有啥话你不说,闷着抽烟,你能抽出花来?周氏白了连老爷子一眼道。
蔓儿嘴不让人,老四家的孩子们都大了!连老爷子没头没脑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老四拿不起个来,就逞着他媳妇和几个孩子。
刚才我要说话,你咋拦着我不让我说?毕竟做了多半辈子的夫妻,周氏知道连老爷子的心思,有些埋怨地说道。
刚才那样,你要再说两句,那非得打起来不可。
咱家现在消停两天是那么容易的?连老爷子磕了磕烟袋锅,再说了,老大的话毛病不少。
老四不挑理还好说,一挑理,老大的话拿不出手去。
啥挑理不挑理的,他能挑老大的理,他还能挑爹娘的理?周氏冷哼了一声道。
老四分家了,这事,要是自愿,那是和和美美,让十里八村的人竖大拇指的事。
我给老四提过几次醒了,老四看样子是不愿意,那咱也不能硬压着老四的头。
连老爷子长叹了一声,咱做爹娘的,最多也就是能暗着提一提。
老四不愿意,这事就到此为止。
…………吃过晚饭,连蔓儿正在查看浸泡的花生种,就听见上房的方向,传来一阵吵闹声。
这又是咋啦?张氏放下纳了一半的鞋底子,问道。
秀娥嫂子跟我爷和我奶吵吵起来了。
小七从外面跑进来,说我爷我奶办事不公平!第二百八十章 地谁种咋又吵吵起来了?张氏叹气道,这一天要是不吵吵,就不过日子了是咋地。
说起来,从前连家的日子,过的还算是比较平静的。
每天虽然常听见周氏的喝骂,但也只是周氏的喝骂,被喝骂的人都是唯唯诺诺,更不要说是回嘴、对骂了。
周氏脾气再暴躁,独角戏也唱不长。
不过,现在有了赵秀娥,情况就不一样了。
连家现在每天几乎都可以听见三种声音,周氏的斥骂声,赵秀娥的斥骂声,当然更为热闹的是周氏与赵秀娥对上的时候。
我一听这声我心里就忙,要是换我,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了。
张氏从针线笸箩里翻出几卷棉线,将棉线的一段固定住,三条棉线为一股地搓起来。
纳鞋底子的线,用平常的棉线不结实。
一般的庄户人家主妇,都用的是这种三条棉线扭搓出来的线。
这一家子过日子,针尖对麦芒,就的这么天天吵吵,没个头。
以前为啥我啥事都顺着你奶,不为别的,还不就是为了日子过的清净点。
张氏一边搓着棉线,一边絮絮叨叨地道。
连蔓儿从浸泡花生种子的水盆边站了起来,走到盆架旁,用帕子把手上的水擦干净。
赵秀娥和周氏这样天天吵架的过日子法固然不好,但是以前张氏对待周氏,一味无原则忍让的过日子方法,也不见得就对头。
咦,张氏说着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奇怪地道,小七,你刚才说啥,你秀娥嫂子还跟你爷吵吵起来了?往天,家里吵架,不是赵秀娥挑上周氏。
就是周氏挑上赵秀娥,连老爷子很少参与。
其实很多庄户人家都是这样,家里面的女人们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翻了天,男人们却并不参与。
事情过后。
一家人该咋样还是咋样。
所以,张氏才会奇怪,今天赵秀娥怎么不仅对上了周氏,还对上了连老爷子。
嗯,好像是因为安排种地的事。
小七点头道。
种地的事情,是连老爷子安排的,那么赵秀娥对上连老爷子。
这就不奇怪了。
上房吵架的声音越来越高。
我看看去。
连蔓儿说着话,就从西厢房里出来。
连蔓儿走进上房外屋,就看见赵氏和连叶儿并排站在一起。
蒋氏抱着妞妞站在西屋的门口,西屋的门半开着,可以看见西屋里,古氏和连朵儿都坐在炕沿上。
这娘几个并不进东屋,但是明显都很关注东屋里吵架的情形。
咋回事,咋今天吵吵的这么邪乎?连蔓儿就走过去。
站到连叶儿身边问道。
站到了连叶儿身边,连蔓儿这才注意道,赵氏脸色青白。
身子也在微微的发抖。
连蔓儿不由得叹气,说起来,也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赵氏生来就格外的胆小,即便是天天看家里吵架,她也不能习惯。
每次都吓的变颜变色,胆战心惊。
秀娥嫂子说爷偏心,连叶儿扭头瞧了瞧蒋氏,就转回头来,压低了声音告诉连蔓儿,秀娥嫂子说种地她们屋里出的劳力多。
嫌大伯他们出的劳力少。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连蔓儿想了想,连老爷子跟连守信说过今年种地的安排。
其实原来连家种地,一直是这么安排的,那时候并没有人说话,大家伙都习以为常。
但是,如今家里有了赵秀娥。
……二郎他们爷几个每天上山累死累活地给家里头挣钱。
也没比谁多吃多穿。
挣钱的是我们,花钱可没我们的份。
我大伯家六口人吃饭,他们成天都干啥活了,给家里头挣几个钱?他们一文钱都不挣,花钱可不少。
不说别的,就那一个念书的,哪天不得流水似的往外头花钱……屋里面传出来赵秀娥尖锐的声音。
连蔓儿忍不住,轻手轻脚地靠近东屋门口,将门帘稍微掀开一个缝隙。
一股浓烟扑面而来,熏的连蔓儿差一点咳嗽出声。
连老爷子这旱烟抽的是越来越厉害了。
连蔓儿这么想着,赶忙放下门帘。
只是一眼,她也瞧清楚了屋里的情形。
连老爷子、周氏、连秀儿都坐在炕上,连守仁坐在连老爷子身边,何氏和赵秀娥坐在离他们几步远的炕沿上。
二房的男人们都不知道哪去了。
……就是这样,我们也没说啥。
我们该干活还是干活,该给家里挣钱还是给家里挣钱。
可这欺负人,也得有时有晌的。
家里面,她谁是没长嘴,不吃饭吃烟喝风她就能活的。
种地这不是大事?我们要出六个劳力,个个都是壮劳力。
大伯家出几个,大伯家几张嘴吃饭?我这是怀着身子,那是讲不了了。
她谁也怀了身子是咋地,咋就忍得下心,腆的下脸,都让二郎他们去干活,她就在家里等现成的?赵秀娥的声音很具有穿透力,而且话说的更尖锐。
连蔓儿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往西屋的方向瞄了瞄。
蒋氏面沉似水,西屋里的古氏和连朵儿的脸色也不好看。
二郎媳妇,你这是攀着我给你下地干活那……周氏怒道。
奶,你老多啥心。
咱家谁要下地干活,也不能让你老下地干活。
老姑辈分高,年纪小,那也是不用去的。
赵秀娥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略有些讨好的发甜。
可她别人,能和你老还有我老姑比吗?我们伺候你老和我老姑,那是应该的,我们还应该伺候她了?赵秀娥针对的对象,已经很清晰了。
屋里面其他人不说话,想来也是听明白了,不好出面说话吧。
……咱家读书人贵重,这天底下也不是就咱家有读书人。
人家私塾都放假了,先生学生,谁不得回家种地?再咋念书,他不都得种地,把肚子填饱了吗。
人家京城的皇上都知道这个道理,人家皇上和娘娘那是多尊贵的人,人家那是多忙,人家年年还得下地干活那,咱家的哪个就比人皇上娘娘还尊贵了,比人家皇上都忙了?不赶这几天,他就考不上了,他就的死了?说啥在家里做饭,没她谁还就吃不上饭了?这在家里做饭的人,都比下地的人还多了,哪家有这样的事?连蔓儿在外面听着,不由得有些佩服赵秀娥。
作为一个孕妇,赵秀娥平常是很娇弱的,各种害喜不适的反应很剧烈,不能够干活,不能够被气着。
但是一到吵架的时候,她就能血槽全满,战斗力不仅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有逐日增强的趋势。
得了,得了,别吵吵了!连老爷子怒声道,老大,你现在就去镇上,把继祖找回来!明天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下地干活去。
爹……连守仁叫了一声。
你还等啥,还不快点去把人给找回来?连老爷子打断了连守仁的话,又催了一句。
紧接着,连守仁黑着脸从东屋掀门帘子走了出来。
蒋氏带着妞妞转身回了西屋。
连蔓儿淡定地走开,做恰好路过状。
连守仁也没说话,径直就回了西屋,接着砰的一声,西屋的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然后,赵秀娥、何氏、连守义和二郎也从东屋鱼贯走了出来。
赵秀娥走在最前头,扬着头,一副德胜凯旋的模样,何氏紧随其后,脸上都是笑容。
连守义背着手,脸上倒是没啥表情,只是轻快的步伐,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
倒是二郎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连蔓儿走回到西厢房门口的时候,连守仁也从上房出来了。
我大伯还真去找继祖哥了。
连蔓儿回到西厢房,将上房吵架的原委都和张氏、连守信说了。
就是回来了能咋地,他们爷俩干活,还不顶我小七和蔓儿。
张氏道。
干活顶用不顶用是一回事,干不干是另外一回事。
连蔓儿道,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干活的。
干活顶事,那是得心里愿意干。
同样都是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子孙,若不是一直被娇惯着,连守仁和连继祖能不会干地里的活吗。
那倒是。
张氏点头。
二郎媳妇挺能说啊。
连守信道。
秀娥嫂子可真厉害!连叶儿跟着连蔓儿回来,感慨道。
是厉害。
连蔓儿点头。
她很期待看到明天连家种地的阵容。
…………第二天,连蔓儿一家吃过了早饭,连守信就将小牛车套好,将犁杖等农具都装到车上,一家人就往南边的地里来。
因为怕累着小牛,连守信、张氏和连枝儿都跟着车走。
五郎赶车,连蔓儿和小七坐在车里,两个人的怀里都各抱着一个篮子。
篮子里是花生种。
挑的个大饱满,而且红皮没有破损的花生,经过一昼夜的冷水浸泡,已经吸足了水分,一颗颗饱胀起来。
经过浸泡的花生,更容易发芽,也能更快地出芽,从而保障花生的产量。
因为还要照顾早点铺子的生意,连蔓儿一家到地里的时候,时辰已经不算早了。
旁边的地里,连老爷子带着一大家子人已经到了。
连蔓儿在人群里看到了连守仁和连继祖。
第二百八十一章 艰难的决定在地头停住,连蔓儿和五郎抱着篮子下了车。
连守信将小黄牛从车上解下来,开始套犁杖。
连蔓儿往地里走了几步,蹲下身子,抓了一把土。
因为刚刚下过透雨的缘故,土壤很湿润。
这样湿润的土壤,是可以直接播种的。
用老庄稼把式的话来说,就是老天爷疼人。
如果春耕的时候,没有足够的雨水,那么庄稼人就得一桶一桶地往地里挑水。
那种劳动强度,就是一个壮年的劳力,也很难吃得消。
连守信套好了犁杖,就将小牛赶进了地。
然后,他将铁犁尖插进垄的正中,调整好深度,就挥着鞭子,驱赶小牛向前走。
一般用犁杖离地,是需要两个人的。
一个人扶犁,一个人在前面牵着牛马走。
不过也有像连守信这样,只用一个人,一边扶犁同时驱赶牛马的。
这后一种,往往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好庄稼把式。
连守信是个好庄稼把式,而且,他们用的是牛。
有的犁杖是用骡子、毛驴,甚至用马来拉着的。
牛没有骡子和马走的那样快,但是牛走的稳。
所以牛拉的犁杖,对操作者的要求并不高。
所以,连守信可以一个人轻松地扶犁和驱赶小黄牛。
看连守信扶犁将地犁开了,张氏忙带着几个孩子随后跟上。
张氏负责点种,每隔大概一扎长那么大的距离,就点上两颗花生种。
张氏干活也是个熟手,她一手挎着装花生种的篮子,一手从篮子里抓出一把花生来,垂在垄上,腰微微弯曲,沿着垄沟,就像一脚叠一脚地往前走,花生种子就从她的手里自动落入犁开的垄内。
每次掉落的都是两粒。
不多不少,间隔也不大不小,就好像拿尺子量过的一样。
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几个都紧随在张氏身后,他们要负责培土。
就是两脚站在垄的两侧,用脚培土将播好花生种子的垄合上。
牛拉犁杖,比人工用铁镐刨垄要快上许多,张氏叠着脚,头也不抬。
紧紧地跟在连守信的身后,几个孩子也紧随张氏身后。
有的时候,连守信还会稍微放慢速度,让张氏能跟上犁杖。
这是因为。
犁开的垄,暴露在空气中,土壤里的水分流失的快。
为了尽可能的保有土壤中的水分,保证花生的出苗率,所以犁开的垄要尽快播种并培土合上。
他爹,你在前面走你的。
种了半条垄,张氏就对连守信道,然后有招呼连枝儿,枝儿。
你过来,咱俩分段点种。
让五郎跟你后边培土,蔓儿和小七跟着我。
哎。
连枝儿和五郎忙都答应了。
张氏这样的安排,一家人的进度就更快了起来。
张氏心疼小闺女和小儿子,一边点种,有时候还忙里偷闲,帮着培上一段的土。
让连蔓儿和小七能够更轻松一些。
连守信一条垄犁到头之后,就会让小黄牛在地头歇着,他则快步走回来,一边点种、一边培土。
左右的地里,都有人在干活。
南山旁边的这一大片地,土地很好,很适合种花生。
连着有好几家,都和连蔓儿家一样。
在种花生。
庄户人家的小孩,都是要干活的。
在不远处的一块地里,就有两个八/九岁大的小孩,在帮着大人点种。
那家的大人在教两个孩子如何点种之后,还拿出两根秸秆来,一个孩子给了一根。
原来是他们家的大人。
怕小孩子掌握不好点种的距离,特别弄了两根秸秆来,让两个孩子可以比照着秸秆的长度,往地里面放花生种。
去年你和小七也是这么地。
张氏忙里偷闲,顺着连蔓儿的目光看了一眼,就笑着道,你姐和你哥,从前年开始,就不用那个了。
听张氏这么说,连蔓儿顿时觉得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亲切起来。
他们姊妹们,更小的时候,就要下地做农活了。
可那时候,家里的壮劳力连守仁和连继祖,却是不下地干活的。
想到这,连蔓儿不由得把目光移向另一边,连老爷子正带着一大家子的人,也在种花生。
连蔓儿的目光在人群中找到了连守仁和连继祖,就停在了这两人的身上。
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继祖爷三个一组做活。
连老爷子负责刨垄,连守仁负责点种,连继祖则负责培土。
这三种活计,刨垄是最辛苦,最费力气的。
就像五郎和连蔓儿几个,她们能够点种,也能够培土,但是却还做不来刨垄的活计。
连继祖正在做金鸡独/立式,龇牙咧嘴地脱掉一只鞋子,往外倒土。
连守仁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点种。
就见他迈着方步,挺直了腰板,倒是将将地跟上了连老爷子的步伐。
而在干活的时候,总是领先儿孙们的连老爷子,为了配合连守仁和连继祖的速度,却落在了连守义等人的后面。
连老爷子刨了一会地,直起腰来打算喘口气,看见连继祖还没回来培土。
他就把铁镐放下,快步走回来,接着连继祖刚才培土的地方,开始培土。
他刚培了一脚的土,就停了下来,盯着前面的垄,面色发青。
然后,他又往身后看了看,似乎发现了什么,就转身沿着垄沟往后走了一段,这下,他的脸色更青了。
连继祖这个时候,刚将两只鞋子里的土都倒了出来,就走回来,要接着培土。
爷,你回去吧,我就脚上磨出个泡,没啥事,我能跟上。
连继祖对连老爷子道。
若是以往,听见连继祖脚上磨出泡来了,连老爷子肯定会非常关切。
可是,这次,连老爷子似乎并没听见连继祖的这句话。
继祖啊,你先别培土了。
你回头来看看。
你看你干的这活,你这土是咋培的,这一块块地还咧着口子那。
啊?连继祖似乎吃了一惊,忙走过去。
你看你这孩子,干的这叫啥活计。
连老爷子抱怨着,又往后瞅了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连继祖不会干农活,要不是他发现了,这条垄的庄稼就废了。
地废了,投进去的种子也废了。
爷,那我返工。
连继祖看着连老爷子脸色不好看,就小心地说道。
连老爷子没有说话,走到还没有培土的地方,往前走了一段,这回他不只脸色难看,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连守仁点的花生种,有的距离太近,有的距离太远,有的地方掉了好几颗花生种,有的地方却只有孤零零的一颗。
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还有好大一段距离,那花生种子,都跑到垄外面去了。
败家!连老爷子肚子里暗骂了一声。
这若是换做别人,他当然是要大骂出声的。
但是儿孙们都在眼前,远近还有村里的乡亲们,他得给大儿子和大孙子都留些颜面。
老大,你先停停吧。
连老爷子压着心里的火,招呼连守仁道。
哎。
连守仁很听话地停住了,也没问连老爷子是为什么。
连老爷子铁青着脸,在地当间站了半晌。
连守仁和连继祖就在旁边站着,都不敢说话。
连老爷子正在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返工还是不返工?返工,连守仁和连继祖的脸面就没了。
就是他也跟着没有脸面。
不返工,那这一条垄的收益就全没了。
他知道连守仁和连继祖都不擅长做农活,所以才特意将两个人都安排在自己个的身边。
别人家几岁大的孩子,有家里的大人领着,也能干活。
他一个老庄稼把式,还带不好两个成年的儿孙。
一开始,这两个在他的带领下,虽然动作慢点,可也没出什么差错啊。
他就放了心,没再看的那样紧。
结果,这一松懈,这两个人干的活就不能看了。
连老爷子觉得嗓子眼有什么堵着,咽不下又呼不出。
其他干活的儿孙们,都扭过脸来看着他。
远近的乡亲们,也似乎都停下来在看他。
连老爷子迈开大步,走回去拿起了铁镐,又大步的走回来,闷着头,就将被连继祖培好的垄都刨了开来。
返工,要全部返工。
地和庄稼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他舍不得这一条垄。
而且,就算现在这么遮掩过去,等花生出苗的时候,这一条垄,会成为连家,乃至整个三十里营子、整个青阳镇的大笑话。
他丢不起这个脸。
爹!爷!连守仁和连继祖都被连老爷子的样子吓到了。
连守义、连守礼几个也察觉不对劲,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
爹,咋种好的垄,又刨开干啥?连守义问道。
这才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干啥?返工!连老爷子没好气道,你们都围过来干啥,回去干你们的活去!……连蔓儿一家在旁边,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看着铁青着脸,一语不发低头发狠似地干活的连老爷子,再看看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的连守仁和连继祖,连蔓儿暗自摇头。
为什么几岁的孩子都能干的活,连守仁和连继祖就干不了那?!连蔓儿正这么想着,一抬头,不觉得呆住了。
几个壮汉带着一架犁杖站在了他们的地头上。
第二百八十二章 来意不明地头站的一共有六个人。
当先的一个连蔓儿认识,正是老金。
其余四个,都是健壮高大的年轻人,年纪从十八九岁到三十出头。
还有一个个头较矮的少年,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
那个三十出头的汉子,正扶着一架犁杖。
那犁杖比连蔓儿家的犁杖大了几乎一倍,拉犁杖的是两匹大青骡子,少年手里抓着骡子的缰绳。
大青骡子站在那,似乎有些不耐,刨着蹄子扬着头叫了两声。
那少年嘴里呵斥了一声,将缰绳拉紧了一些,两匹青骡子才安静下来。
老金肩上披着一件夹衣,笑呵呵地朝连蔓儿家的地里走了过来。
爹。
连蔓儿赶忙招呼连守信,告诉他老金来了。
好像是找咱的。
连守信抬起头,看见这个架势,连忙朝老金迎了过去。
老四兄弟,这都是你的地吧?老金和热情地抓住了连守信的手,你看你这人,种地人手不够,你咋就不跟老哥哥我说一声。
就你和大妹子两个劳力,孩子们年纪还小,这身子骨还没长成那,可不能给累坏了。
这不,我带你大侄子们来了,这点地,一会工夫就给你种上。
啊,老金他们是帮咱种地来了?!老金的嗓音亮堂,说话都跟喊似地,所以在地里的连蔓儿几个都听清楚了他说的是啥。
几个孩子和张氏都惊讶了。
她们家和老金平常并没有来往。
什么时候关系亲近到老金要带着儿子们来帮他们种地了?张氏就把手里的活计先放下,朝着连守信和老金走了过去。
连蔓儿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这、这哪成!连守信也吃了一惊,赶忙的推辞。
老金大哥,你看,我们这自己能干的过来。
你们的地也不老少的……老四兄弟,你跟我还客气个啥。
老金并不将连守信的拒绝放在心上,说话更加热情了,一边就招呼身后的几个儿子。
你们都过来,叫四叔、四婶。
几个年轻人真的走过来,笑着管连守信叫四叔管张氏叫四婶。
这是我那老大……老金将几个儿子都介绍给连守信和张氏,最后拉过年纪最小的那个少年,这是我老儿子,叫喜宝。
今年六月就十五岁了。
连蔓儿抓着张氏的衣襟,从张氏身后探出头来,正好对上少年喜宝的一双大眼睛。
连蔓儿眨了眨眼,视线并没有移开。
走近了,才看清这少年的面貌。
喜宝长的浓眉大眼,身量虽然还没长足,但是却非常的结实。
喜宝被连蔓儿盯着看脸一下子就红了。
少年飞快地移开视线,然后,好像觉得这样做有些丢脸,就又倔强地转过眼来,在连蔓儿脸上打了个转,又立刻移开了。
老金哈哈笑着突然推了喜宝一把。
喜宝没有防备,身子就往前扑,张氏正好站在他前面,赶忙伸手给扶住了。
喜宝窘的脸上好像着了火,回头怒气冲冲地看了老金一眼。
老金似乎很喜欢小儿子的窘态哈哈地笑的更响了。
喜宝那几个哥哥,也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谢、谢谢婶子。
喜宝向张氏道了谢,眼睛飞快地往张氏身后扫了一眼就扭身走回去了。
老金大哥,你好福气啊。
真是兵强马壮,人丁兴旺啊。
这个小插曲,让对老金来意有些狐疑和紧张的连守信略微放松下来。
哈哈,老金哈哈大笑起来,连守信的话正挠到了他的痒处。
借兄弟你的吉言,这群小子,当年差点没把老子给吃穷了。
老金笑道话是埋怨的话可那语气和神态分明是炫耀,兄弟你们要是稀罕我白送你们一个。
说完,老金就笑眯眯地看着连守信和张氏。
老金这话可让连守信和张氏都没法接了。
得了,老四兄弟,咱待会在唠嗑,先让你侄子们给你把活干完了。
老金哈哈笑着,对儿子们挥了挥手。
喜宝早就牵了骡子等着,听老金这么一说,就牵了骡子往地里走,金老大在后面跟着扶犁。
我这老儿子,别看年纪还小,比他几个哥哥都能干。
脑袋瓜也灵,可有主意了。
我们老两口子,最稀罕的就是他。
老金看着自家的儿子,眼睛里几乎都笑出花来了。
老四兄弟,大妹子,你们俩看我家喜宝咋样?连守信没怎么注意听老金的话,他的注意力在另外一件事上。
有人帮着种地是好事。
但是庄户人家,都讲究一个礼尚往来。
她们家和老金家,既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凭什么人家老金一家子要这么大阵仗地来帮她们种地?作为一个庄稼人,连守信深知这些人情世故因此他撇下老金,忙过去拦在了大青骡子前面。
大青骡子的脑袋几乎都碰上了连守信的脑袋。
叔,你让开,不然骡子该踢着你了。
喜宝道。
连守信张着手,脚下一动不动。
喜宝只得拉住缰绳,站住了,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连守信。
老金大哥,咱庄户人家不讲究那些虚套子。
我有啥说啥。
连守信站在那,扭头冲着老金道,你们家也有地,这一大家子放下家里地,帮我来种地,这我受不起。
再说,我们这也不是干不过来。
连守信这是明确地拒绝。
但是,事情可以拒绝,老金的面子不能不给。
否则就会得罪了老金,从此结下冤家。
老金大哥,你瞧得起兄弟我,这个人情我领。
改天,我请老金大哥喝酒,咱好好唠唠。
这交情不在一天两天,也不在这一件事上。
咱来日方长,好不好。
连守信又道。
老金啊。
这个时候,连老爷子从旁边的地里走了过来。
哎呦,连大叔,你老好啊。
老金看连老爷子来了,就笑着抱了抱拳。
连蔓儿记得连家借高利贷的时候,老金是和连老爷子称兄道弟的。
现在,老金自愿矮了一辈。
连蔓儿歪了歪头,不由得思索起来。
老金,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你是个仗义人,咱这十里八村的都知道。
……我们早商量好了,我四儿子这地,有我们帮着种。
等我们这要是人手不够了啥的,我们再去请你帮忙,到时候你可别推脱啊,哈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连守信这是执意不肯让他们帮忙,而且也把面子给他留足,也留下了活动话。
老金想了想,就朝儿子们挥了挥老四兄弟,你们啊,就是太客套。
行了,那就先这样。
我带着你侄子们就在那边地里干活,你有啥事,就吱一声。
我保证没二话。
老金豪爽地道,改天老哥哥找你喝酒。
这该我请。
连守信道。
都一样,都一样。
老金哈哈笑着,带着儿子们呼啦啦地离开了。
喜宝被他一个哥哥抱在一头骡子上坐了,还回头朝连蔓儿家的地里看了好几眼。
看着老金他们走远了,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连老爷子朝着连守义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歇一歇。
连守信也让张氏他们歇一歇。
五郎和小七都不肯歇着,跑去拉了小牛去喝水吃草。
张氏、连蔓儿和连枝儿就坐在一处,一边喝水,一边歇口气。
连老爷子没回自己的地里,他装了一锅旱烟,点着火,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老四,这是咋回事?你和老金他们,啥时候有了来往?连老爷子问连守信。
爹,我和他们家没啥来往。
……这事我也闹不清楚。
连守信有些烦恼地摇摇头。
老话说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好好想想,好先做个打算。
老金这样的人家,咱招惹不起。
连老爷子叹了口气,低声道。
爹,我知道。
连守信点头,自言自语道,人家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要人有人地,我能有啥,老金能有啥事求着我?这事得打听打听。
连老爷子说完,就又走到别处,看别人种庄稼去了。
连守仁和连守义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老金家真是人强马壮。
连守义一屁股在连守信身边坐下,羡慕地道就人家那犁杖,两匹大骡子拉着,哗哗地,一会工夫,这几亩地就能给你犁完了。
人家儿子多,还有长工啥的,这点活,在人家不算个啥。
他要帮着种地,就让他种呗。
老金是啥样人家,咱平时要搭咕还搭咕不上那。
你看你可好,拦着人家,好像人家要你命似的。
二哥,我和人家没啥来往。
人情那么好欠的?连守信不赞同道。
这是他自己个找上门的,也不是你求着他的。
不用白不用的,啥人情不人情的。
你就死死脑筋。
连守义说着话,拿起连守信的水壶,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口。
老四,你家咋也带的白开水,没放点茶叶、糖啥的?连守信微微皱了眉头,没搭理连守义。
他心里在想,最近见过老金两次,老金对他都是称兄道弟、特别的热情。
今天又带着儿子们跑来要帮他种地。
是为啥那?第二百八十三章 幺蛾子娘,你咋地啦?连蔓儿看见张氏有些失神,就问道。
没咋,娘没咋。
张氏回过神来,等这地种完了,娘打算去镇上扯几尺好布料,给你们姐俩一人做一身好衣裳。
娘,咱家今年用钱的地方多,先紧着要紧的地方吧。
衣裳啥的都好说,旧衣裳也还能穿。
连枝儿就道。
姑娘大了,咋能总穿破旧衣裳。
张氏就道。
娘,刚才那个叫喜宝的,是跟我姐同岁吧?连蔓儿突然道。
连枝儿轻轻地拍了连蔓儿一巴掌。
连蔓儿心里暗笑,却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一切还都只是猜测,自家姐妹还是不要打趣调笑了。
连蔓儿抬起头,看见连叶儿站在那边的地里,她忙向连叶儿招手。
叶儿,过来坐一会。
连叶儿听见连蔓儿叫她,乐呵呵地跑了过来,在连蔓儿身边坐了下来。
累不累?连蔓儿一边问,一边掏出两颗糖来,分了一颗给连叶儿吃。
习惯了,不累。
连叶儿接了糖,含在嘴里道。
叶儿,咋二郎哥没下地来干活?连蔓儿见干活的人里面一直没有二郎,就问连叶儿。
蔓儿姐,你不知道。
刚才临下地的时候,家里差点没又闹起来。
……二郎哥上山上去上工去了。
连叶儿就道。
啊?爷不是说,这两天都不让他们去上工,都先种地吗?连蔓儿有些惊讶。
昨天爷是那么说的。
今个一早上,秀娥嫂子就说,继祖哥回来了,正好顶二郎哥的窝。
种地的人手够了,二郎哥正好回山上去,每天还能挣一份钱。
连叶儿答道。
那爷就答应了?连蔓儿问。
爷不答应能咋地,人家先让二郎哥走了。
要下地的时候。
没看见二郎哥,爷就问二郎哥干啥去了,秀娥嫂子才说的话。
连叶儿道。
先斩后奏,赵秀娥作为进门不到一年的新媳妇,胆子是够大的。
张氏和连枝儿也被连叶儿的话题吸引的扭过头来。
……本来也要让大嫂下地干活,大嫂看二郎哥上山去了,就接着秀娥嫂子的话,说不是人手够了吗。
她就留家里看孩子,帮着做饭。
这样啊。
连蔓儿想,原来还发生了这么一出事,蒋氏也是个不吃亏的。
怪不得那。
我说刚才我们到的时候,你们也像刚到没多一会。
这要是搁在往年,你爷下地来的可早了。
张氏恍然大悟道。
家里成天吵吵。
反正都没我们啥事,我和我娘还有我爹,就擎等着干活就行。
连叶儿嘟着嘴道,……大伯和继祖哥是跟着下地了,可他俩人干活不行,没看刚才把爷给气的那样。
老金他们一来,这才给岔开了。
一会他俩干的活。
还得我们给返工那。
他们俩,不顶用,还给帮倒忙。
蔓儿姐,老金他们是来帮你们种地的呀?连叶儿好奇地问。
他们说是要帮啊,可我们咋能让他们帮忙那。
连蔓儿就道。
她知道现在不宜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便又问连叶儿,叶儿。
今天家里谁做饭啊?奶和老姑,再加上大伯娘,朵儿,大嫂,秀娥嫂子,还有芽儿也在家。
爷说晌午不回家吃饭,让大伯娘她们把饭做好了,送地里来。
呀。
都是小脚,到时候谁能来送啊?连蔓儿道。
人家也有小脚在地里干活的那。
连叶儿往别人家的地里看了一眼,就道,咱家就叫送个饭……正说着话,那边赵氏招呼连叶儿。
原来是连老爷子回来了,招呼一家人接着干活。
连叶儿跑回去干活。
五郎和小七也喂完了小牛回来,连蔓儿一家人也都起身,继续种花生。
眼看着就到晌午了,种地的人们有的收拾东西回家吃饭,也有的家里送了饭过来。
爹,你啥时候回家吃饭?连守信就大声问连老爷子。
不回家吃了,一会她们把饭送来。
连老爷子答道。
爹,那我们先回去了。
连守信就道。
去吧,回去吧。
连老爷子挥了挥手。
连守信就将东西都收拾到车上,依旧是五郎赶着车,连蔓儿和小七两个小的坐车上,张氏、连守信和连枝儿跟着车走。
他们直接回了铺子里,有早上特意多蒸的馒头和留下的一锅大骨汤,在锅下烧火热一热,张氏又用另一个灶快手快脚地炒了一个豆芽菜。
连蔓儿则是将刚才绕道去豆腐坊买的干豆腐切成块,又将大葱切段,舀了一碗大酱摆上桌,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干了半天的活,大家都饿了,一会就将饭菜都吃了个精光。
张氏将桌子碗筷都收拾干净,一家人又收拾了收拾,也不歇晌午觉了,就又赶着小牛车下地来了。
连老爷子一大家子依旧在干活,连蔓儿就想,看来他们也是吃过饭了。
老四,你们都吃回来了?连守义停下手里的活,拄着铁镐对连守信道。
是啊,二哥,你们也吃过了吧。
连守信应道。
我们还没吃那。
连守义高声道。
啊,连守信吃了一惊,咋还没吃?老四,你刚才回去,看娘她们做完饭了没?连守礼问。
三哥,我们在铺子那边吃的,没往家那边去。
连守信就道。
爹,要不让人回去看看,是不是家里出了啥事?连守仁小心地问连老爷子。
看啥看,能出啥事。
不就做个饭,送个饭。
我不信咱不回去,这饭就送不来了。
干活,都接着干活。
连老爷子沉着脸道。
一大家子人都不敢说话了,只得闷头干活。
种地是体力活,空着肚子,哪里会有力气。
连老爷子这是在赌气。
那不是大伯娘?大伯娘她们送饭来了。
连蔓儿这边差不多又种完了半条垄,就听见连叶儿的声音喊道。
连蔓儿抬起头,就看见通往田间的小路上,古氏、蒋氏和连朵儿、连芽儿几个正提着篮子慢慢地、摇摇摆摆地走过来。
看着并不是很远的一段路,这几个人愣是走了半天才走到地头上。
四个人都是满头的大汗,鞋尖上沾了泥,连朵儿和连芽儿的衣裳上也有泥印。
咋现在才来?连老爷子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去,沉声问道。
一般的情况下,不管发生什么事,连老爷子都极少直接对家里的儿媳妇、孙子媳妇们开言,更不要说是直接训斥了。
现在连老爷子这样对古氏和蒋氏说话,只能说,他是气坏了。
连朵儿和连芽儿躲在后面,不说话。
古氏和蒋氏婆媳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也支支吾吾地,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让连老爷子的火气更大了。
老叔,这是你家的媳妇啊?这个时候,有个中年人扛着铁镐从地头走过,冲着连老爷子说道没,这是没下过地吧?刚才我碰见她们了,走岔道了,走大东边去了。
我看着她们面生,心里寻思是哪家的人,一问才知道是你家的。
古氏和蒋氏的脸上都很尴尬。
老五啊,这可多谢你了。
咋地,你东头的地种完了?有外人路过,连老爷子只得忍着怒气,笑着招呼。
刚种完。
那个被称作老五的庄稼汉子笑道,老叔,你老是有福气的人啊。
看这儿孙满堂的。
啥福气不福气的。
连老爷子道。
等那人过去,连老爷子就带着一家子坐下来,开始吃饭。
连家晌午的饭菜准备的很简单,却实在,高粱米干饭,肥肉炖干豆腐,还有咸菜。
没有汤,大家伙只能就着水吃。
咋就这点饭?连老爷子看每个人碗里都装了饭之后,一个饭盆就见了底,另一个饭盆里的饭就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就不满地问道。
种地的时候,饭一定得吃饱。
这是连家一直以来的规矩,连老爷子记得早上出门前,还特意叮嘱过周氏的。
爹,今天菜多,多吃点菜。
古氏陪笑道,一边朝连守仁偷偷地递了个眼色。
对,爹,你吃菜。
连守仁知道这必定是有些缘故,就忙道。
哎呀。
连叶儿突然叫了一声,将嘴里嚼了一半的饭菜吐了出来。
咋、咋这饭里还有砂子啊,我的牙,娘你帮我看看我的牙是不是硌掉了。
连老爷子就朝连叶儿这边看了过来。
没事。
赵氏想,饭里有砂子,肯定是家里谁淘米的时候没淘仔细。
她是个喜欢息事宁人的人,就将连叶儿的碗拿过来,把自己的碗给了连叶儿。
叶儿,你吃我这一碗。
有砂子就有砂子,谁吃还不是一样。
连叶儿小声嘟囔着,用筷子在赵氏的碗里扒了一下,立刻又变了脸色,娘,你这碗里也有砂子,还有土。
拿来,给我看看。
连老爷子立刻道。
连叶儿将手里的饭碗递了过去,连老爷子用筷子将里面的饭扒拉了几下,见里面果然夹杂着些沙土。
你们给我说说,这是咋回事?连老爷子甩手将饭碗扔在地上,看着古氏和蒋氏问道。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不省心连老爷子发火,大家都不敢吱声,饭也都停下来不吃,都看着古氏和蒋氏。
古氏和蒋氏都是又羞又窘,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终还是做婆婆的古氏先开口说话。
爹,是、是路上,俩、俩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饭、饭就撒了……只说了这些,古氏就又低下了头。
看连叶儿和连朵儿身上的泥印子,确实像摔过交的样子。
你、你们,就让你们送回饭,你们说说,你们还能干啥!连老爷子气的胸脯一起一伏,用手指指着古氏和蒋氏。
古氏和蒋氏靠在一起,都低着头抹泪。
连老爷子最终并没有再说什么话,而是颓然是垂下手臂。
远近都有同村的乡亲们在种地,别说他从不骂儿媳妇、孙媳妇们,就是骂,也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骂。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丢不起这个人。
他为什么从不强求让连守仁和连继祖下地干活,为什么从不强求让古氏这些小脚媳妇、丫头们下地干活。
不是他偏心,而是他知道,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干农活的料。
强让他们来干这些活,只能添乱。
比如说今天,连守仁和连继祖种的那条垄,他得全部返工。
而让古氏和蒋氏这两个媳妇送饭,他们就得饿上半天。
而连守仁、连继祖、古氏、蒋氏也落得非常狼狈。
过去,他按照儿孙们的性子分派活计,没人说不公平,能干的任劳任怨,不能干的也不会来添乱,那时候是多么的顺畅。
可是现在,连老爷子闭了闭眼。
赵秀娥出面闹腾,那可不是赵秀娥一个人的意思。
连守义、何氏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的态度摆明了,他们是支持赵秀娥的。
二房占了连家多一半的壮劳力。
二房的意见和态度,他不能不考虑。
没办法,只能答应他们所谓的公平。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耽误工夫,大家都不落好。
连老爷子抬起头来,正看到不远处连守信、张氏带着四个孩子埋头干活,五郎和连枝儿固然干的有模有样。
就是最小的连蔓儿和小七也都认认真真,两个小家伙脸上还带着笑,似乎她们正在干的活一点也不脏也不辛苦。
连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饭碗递给连叶儿。
叶儿。
这碗你吃,爷不吃了。
连老爷子站起身,都快点吃,吃完饭干活,晚上回家让你娘多做饭,再加个菜。
爷,你还是吃点吧。
连叶儿忙道。
不了,你们吃。
连老爷子起身走开了。
连守仁、连守义、连守礼这群人相互看了看,最终就低下头。
抱着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他们肚子都很饿,如果不吃饭,下晌没法干活。
连老爷子已经走进地里,猫腰开始干活了。
吃饭的几个人也都加快了速度,饭菜吃进嘴里,稍微嚼一嚼就赶紧咽下肚,三下五除二地把饭吃了。
就都忙忙地站起来,跟在连老爷子身后重新干起活来。
古氏和蒋氏带着连朵儿和连叶儿将碗筷和饭盆都收拾进篮子里,低着头,踩着小脚摇摇摆摆地回去了。
庄户人家种地,说的起早贪黑,是一点都不错的。
太阳快要落山了,连老爷子才直起腰来说收工。
晌午他没吃饭,大家伙也没吃饱。
再干下去都要支撑不住了。
老四,差不多今天就干到这吧。
连老爷子看见连守信一家还没走,就说道。
爹,我们这也就收工了。
连守信道。
别太贪黑,孩子们也该饿了。
连老爷子说了一句,就带着一大家子回去了。
等连老爷子他们走出去了不远。
连守信所说的那条垄也就种完了。
一家人忙着收拾东西,套车,也往家里来。
到了村口,连守信赶着车去早点铺子那边卸车,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则往老宅这边来。
她们的晚饭,一般都在老宅这边吃。
刚进大门,就听见上房传来周氏的骂声。
这又是咋地啦!张氏抱了一捆柴禾往上走,自言自语道。
是爷回来,就和奶奶吵吵。
说她带着好几个人,连顿饭都做不好,让一大家子人在地里干活,到时候还吃不上饭啥的。
然后,咱奶就急了,把大伯娘叫过去骂。
连叶儿告诉连蔓儿。
哦。
连蔓儿长长地哦了一声。
她想,晌午的时候,连老爷子不是知道了,是因为古氏她们走岔了道,才耽误了送饭吗?怎么回来还责备周氏。
是啊,连老爷子不好骂媳妇们,但是周氏却骂的。
家里的媳妇们可不都是周氏管的?出了事,找周氏这个领头的,也没有错。
你别跟我这闷声不吭,挺刑的似的。
怕爷们儿们吃不上应时的饭,我还特意早点把饭做得了。
让你们送,你们给送哪去了?你绕道去你姥姥家了,你那么晚你才给送去?哭,你还有脸哭?你哭给谁看那,我虐待你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恨的咯噔咯噔的。
你不就是背后给我使坏,给我上眼药吗?周氏在上房指着古氏臭骂。
古氏似乎争辩了几句,她声音比较小,连蔓儿在外面没有听清。
你还辩白个啥,我还不知道你精。
你精成那样,送个饭你都送不好,你不是故意的你是啥?老大媳妇,你是真狠啊。
爷们儿们在地里干活,那里也有老大和继祖,你就忍心让他们也饿着肚子。
你心狼透了,你心都黑透了你啊,你还有啥事你不敢干啊……周氏骂古氏,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劝说,最后,还是连老爷子从后院回来,说了一声该吃饭了,周氏才不再骂了。
与上房从地里回来就有先吃饭吃不同,连蔓儿一家回来,得自己个做饭。
好在她们娘三个手脚都利落,借了连叶儿家的大锅焖饭,自家锅里炖菜,一会工夫,也就将饭菜做得了。
吃过了晚饭,张氏跟连守信在一起嘀咕了一会,就换了一身衣裳,要去串门子。
连蔓儿觉得又情况,就要跟,张氏没让她去。
娘有事,一会就回来。
张氏有些神神秘秘的。
连守信还是老规矩,吃过了饭,要去上房看看连老爷子和周氏,跟两个老人唠唠嗑。
张氏不让连蔓儿跟,连蔓儿就跟着连守信来了上房。
上房里的人挺全,天已经擦黑,屋里也没点灯,大家伙就那么坐着,似乎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连老爷子见连守信来了,就让他上炕坐。
连守信就挨着连守礼坐在炕沿上,连蔓儿看见连叶儿和赵氏在炕梢坐着,就凑过去和连叶儿一起坐了。
……俺送饭,那肯定没事。
咋地也不能送一半丢一半,还往里给掺沙子啥的。
何氏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
连蔓儿就用目光询问连叶儿。
二伯娘说明天她要留家里做饭,让大伯娘和大嫂下地干活。
连叶儿在连蔓儿耳边低声道。
在家里做饭,风吹不到日晒不着,活计也比下地干活轻松了许多。
不过以前何氏可是从来没有争过这个的。
连蔓儿就看了一眼何氏身边坐着的赵秀娥。
她二婶,你这话是咋说的。
不是两个孩子摔了一跤,把饭撒了吗。
你咋说的好像是我们故意的似的。
古氏开声道。
大伯娘,你可别多心。
我娘说话直,没那么多弯弯肠子。
赵秀娥笑着道。
对,我可没那坏心。
何氏道。
咱是一家人,你们这说话总带刺,这算哈?我们这要是不让着你,咱就得吵吵起来,让外人听笑话。
我到这个家也十几年了,这家以前可没这样过。
古氏道。
她自认是秀才娘子,说话讲道理,不屑于和何氏、赵秀娥粗鲁的吵架。
平时不都是轮着做饭的吗?咋这个时候就可你一家了。
你们那么爱做饭,咋没见你们平时天天做饭那。
何氏就道。
这事咱谁说了都不算,得听爷和奶的。
蒋氏道。
连老爷子没吭声,显然是将这件家务事的决定权交给了周氏。
这点事你们也争来争去的,都是干活,你们还以为有啥便宜可占?周氏没好气地道,行,你们要争,也别让你们说我又偏心向着谁啥的。
要轮着做,那就轮着做吧。
何氏就有些得意,在家做饭可比下地轻省多了。
以前种地和收秋的时候,她可从来都没轮上过这样的巧活。
另一边,古氏和蒋氏都不再说话了,她们是一天地里的活计都没做过,让她们下地干活,那可是要了她们的命。
本来以为周氏会向着她们一些的,一来有大房长子、长孙还有蒋氏的面子,二来,周氏嫌弃何氏干活邋遢。
可是周氏却答应了轮流做饭。
蒋氏不由得偷偷看了古氏一眼。
看来,今天的事,连老爷子回来训斥周氏,周氏认定了是古氏使坏,因此才答应二房的提议,要惩罚她们。
当然,还有一个人。
一切都是赵秀娥挑的头。
古氏和蒋氏对视了一眼,都看向了赵秀娥。
第二百八十五章 婚事说起来,我们这老些人加一起,下地干活还怕顶不了一个二郎。
古氏笑了笑,缓缓地开口道,爹也说,现在就是种地最重要。
等把地种完了,再回去山上挣那份钱,两下都不耽误。
今个,二郎到山上去上工,也没经过他爷的同意。
我看秀娥也是好心。
蒋氏也跟着笑道,想让二郎兄弟多给家里挣俩钱,可也不能把二郎兄弟给累坏了。
这些天,二郎兄弟往家拿的钱越来越少,肯定是累坏了。
地里的活咋地也比山上的轻省是不?连蔓儿在旁暗暗咂舌,古氏和蒋氏婆媳是将矛头都对准了赵秀娥。
一直以来,这两个人对赵秀娥采取的都是避其锋芒的策略,那可不是因为这两个人老实、好欺负。
在连蔓儿看来,古氏和蒋氏,才是这个家里最聪明的媳妇。
赵秀娥自然也听出来,古氏和蒋氏的话是针对着她的,立刻反唇相讥。
大伯娘、大嫂子,你们这嘴也太会说话了。
二郎山上干活挣钱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家?你们这些口人,吃饭顶好几个二郎,咋干活,你们就一个二郎都顶不上了?这话你们也好意思说出来。
合着,你们在家里都是白吃饭的?你们好意思,我还替你们不好意思那。
以前不管赵秀娥如何说话带刺,古氏和蒋氏不搭言,让赵秀娥空有一身的本色,却无法完全的施展。
现在古氏和蒋氏话里针对她,这可正中了她的下怀。
也不用话里话外地挑唆坏,让咱爷咱奶来治我。
我是个直肠直肚的人,心里想啥,我就说啥。
不像有些人,当面装的跟尊菩萨似的。
背地里往外冒坏水。
就送个饭,就能走岔了道。
是没长嘴是咋的,那道上就没人,张嘴问一声就不行?还把饭给弄撒了,这不就是心里有气,没处撒,故意使的坏吗?挑唆的咱爷回来就跟咱奶吵起来,你背后偷着乐来的吧?赵秀娥一连串的话。
气都不喘一下。
二郎媳妇,你说话咋这么歪那。
古氏和蒋氏都急了。
大嫂子,你说我歪,你咋不瞧瞧你自己个哪正了?赵秀娥站起来。
手指头几乎指到了蒋氏的脸上,当了这些年的少奶奶,家里的地在哪都不知道,就靠着一张嘴讨好人,你也不嫌丢人。
我赵秀娥哪里比不上你?谁不知道你背后蔫损坏,我告诉你说,我赵秀娥敞敞亮亮的人,我的脚底都比你那头脸干净!蒋氏被赵秀娥骂的满脸通红,也突地站了起来。
赵秀娥大喜。
立刻摆出了打架的姿势,就往蒋氏跟前凑。
蒋氏咬了咬嘴唇,抱起妞妞,扭身就往屋外走去。
赵秀娥有些不尽兴,想要追出去。
这时古氏和连继祖都站起身,从屋里出去追蒋氏了。
赵秀娥撇了撇嘴,一扭身又坐在了炕沿上。
连蔓儿心中暗叹。
看来在吵架方面,古氏和蒋氏都不是赵秀娥的对手,连家能够与赵秀娥一拼的,也只有周氏了。
爷,二郎上山上干活,每天挣几个钱,别的不说,咱每天种地买菜的钱就都挣够了。
还能给你老打几两酒那。
赵秀娥又甜甜地朝连老爷子说道,与刚才与古氏和蒋氏吵架时候的样子和语气判若两人。
连蔓儿几乎都要为赵秀娥鼓掌叫好了。
吵架的时候,气的脸红脖子粗,过后半天都缓不过来的,即便吵架超赢了,那也称不上高段。
而赵秀娥这样。
能将情绪、语气等收放自如的才是吵架的极品人才。
明天就让老二媳妇和芽儿在家帮着做饭,连老爷子没有理会赵秀娥,别人一律都跟我下地干活。
老二,二郎没来,你跟他说,我的话,明天别去山上上工了,也下地干活。
赵秀娥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却被连老爷子的话兜头泼了一瓢冷水,顿时就不高兴起来。
改天家里商量啥事,不该来的人都别来。
老爷们商量事,老娘们跟着唧唧喳喳地像个啥事!说到这,连老爷子的语气顿了顿。
大家都知道,连老爷子这是在说赵秀娥。
得了,都散了吧。
早点歇着,明天还得早起下地。
连老爷子最后又说了一句。
大家伙都站起身往外走,赵秀娥冷哼了一声,抢在众人前头出去了。
啥玩意,没规没法的。
等人都出去了,连老爷子忍不住骂了一句。
老四,你别忙着走。
连老爷子叫住了连守信。
爹,我没啥事,就是过来看看你和我娘。
连守信坐到了连老爷子身边说道。
我知道。
连老爷子点了点头,叹气道,你也看见了,现在这日子,一天天过的不省心。
二郎这个媳妇,咱是娶糟了,家无宁日啊。
连守信只是听着,并没有说话。
作为分家另过的人,他是不好评说侄子媳妇娶的咋样的。
不过,在他心里,他是认同连老爷子的看法的。
这一天天的,鸡毛蒜皮点小事,也能争个鸡飞狗跳的。
我这头让她们给我吵吵的嗡嗡的疼。
连老爷子又叹气道,老四,这是个教训啊。
你现在当家过日子,这儿女们的婚事,可得上心。
别的都好说,这孩子首先得性格好,最笨点也没事。
可不能像二郎媳妇那样。
枝儿和蔓儿将来定亲,也得看好人家。
穷点的不怕,人得正,家里要本分。
枝儿和蔓儿都是大脚,找人家,找老老实实种地的最好。
爹,我都知道。
孩子们还小的,我还没想到这事。
连守信道。
该想想了,枝儿不小了。
连老爷子道,老金那边……连守信就看了连蔓儿一眼,连蔓儿假装走开,走到门外就停住脚,支楞起耳朵听里面的说话声。
孩子他娘出去打听了,老金那人做事和咱们隔路,还不知道是咋回事那。
连守信对连老爷子说道。
打听好了你们拿个一定的主意。
连老爷子道,爹跟你说一句。
要是结亲,可不能答应。
老金他家的日子咋好过,咱也不能动心。
那样的人家,咱沾惹不起。
爹,这个我知道。
连守信道。
咋地,有人给枝儿说亲了?周氏问道。
没有。
连守信答道,我就跟我爹虑虑这事,没人给枝儿说亲。
周氏啊了一声,就不吱声了。
爹、娘,那你们歇着,我回去了。
一会还得上铺子里,准备明天早上做生意。
连守信道。
行,你去忙你的吧。
我让老三媳妇这些天还在你们那干,让她多帮你们点,早上晚点下地没事。
连老爷子道。
哎。
听见连守信的脚步声往外走,连蔓儿忙先一步跑开了。
…………晚些时候,在连记早点铺子里,连蔓儿、连枝儿、赵氏和连叶儿将明天需要准备出来的馒头面坯、包子面坯等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打算回老宅歇息。
你们弄完要不就先走吧,我去叫娘。
连蔓儿就道。
张氏出去串门,很晚才回来。
她是直接来早点铺子这边,和连蔓儿她们聚齐,刚才将活计干的差不多了,就和连守信往新铺子那边去照看地瓜秧苗了。
你去吧,我们等你回来,咱一起回去。
赵氏就道。
那也行。
连蔓儿点头道。
从早点铺子出来,几步路,就到了新铺子。
新铺子里点着灯,屋门半掩着。
娘,连蔓儿叫了一声,就推门走了进去,咱该回去了。
屋里,连守信正坐在灶台前烧火,张氏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正和连守信说着话,见连蔓儿进来就抬起头。
蔓儿,你回去等一会,娘这就来。
张氏道。
娘,我在这等你呗。
你们说话,我不听。
连蔓儿走到张氏身边,也拉过一个小板凳坐下了。
连蔓儿摆明了要旁听,连守信和张氏面面相觑。
你这孩子!张氏嗔了连蔓儿一眼,你听可是听,出去可不准说。
嗯,嗯。
连蔓儿连连点头。
张氏和连守信这才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们家老四去年才娶的媳妇,家里就剩下这个老儿子喜宝还没定亲。
老金他们两口子最疼的就是喜宝,今年开春有媒人给喜宝说了一个媳妇,喜宝没看上,就黄了。
说是老金家传出话来,娶啥媳妇,都看喜宝自己乐意就行。
……看咱家就一个牛拉犁杖,就咱俩大人带着他们几个小的种地,就非要把家里犁杖拉来,要帮咱种地……,哎。
老金家想让我姐给喜宝做媳妇?连蔓儿将小脸伸到张氏面前,好奇地问道。
估计是这么个意思。
张氏道,蔓儿,这话回去你可别和你姐说,知道不?知道。
连蔓儿点头,虽然她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不能和当事人连枝儿说,但她还是先顺嘴应下了。
那他家咋不找媒人来说?老金家不是普通的庄稼人。
连守信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禾,看着灶里的火苗旺了起来,才压低了声音道,老金家是胡子出身。
胡子?连蔓儿吃了一惊。
第二百八十六章 韭菜盒子这事村里大多数人都知道。
你们小孩子别出去乱说。
连守信见连蔓儿如此吃惊,就道。
哦。
连蔓儿哦了一声,据她所知,胡子是他们这里的土语,指的是土匪。
老金是曾经做过土匪的人,怪不得他敢放高利贷,连蔓儿想。
千真万确的,这事你姥爷也说过。
张氏点头道,好像是说他挺小的时候,家里的人都被仇人给杀了,就剩下他一个。
他就去做了胡子,然后把他仇人一家都给杀了。
后来他娶了媳妇,就不做胡子,落在咱这村里买房置地,手里有余钱,就开始放债啥的。
短短的几句话,由张氏略显平淡的口气说出来,内容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老金这人手面宽,官府地方的都吃的开,县太爷都得给他几分颜面。
是响当当的人家啊,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连守信叹气道。
看今天那架势,做事还是胡子派头。
张氏就道,咱今天要是稀里糊涂地让他们帮着种地,那他肯定当咱是愿意把闺女许给他了。
可不,要不我咋说啥也不让他们帮那。
连守信点头道。
孩子他爹,你今天硬挺的对。
张氏道。
老金家是胡子派头,咱要不硬挺点。
人家都得当咱闺女必须嫁给他老金家了,就是有打算来跟咱说亲的,怕都不敢上门来了。
这事说啥咱也得硬挺点。
连守信道。
对,我刚才也放出话去了,这事咱不愿意。
张氏就道,估计这会,话都传到老金家了。
那就好。
连守信道,也省得他找媒人上门。
哎,张氏叹了口气,喜宝那孩子,说实话。
我看着还挺稀罕的。
就是他这个家庭,这亲事是说啥都不能做。
咱枝儿性子绵软,像我,往后给枝儿说亲,孩子人品要好,亲家也得选个性子好的。
嗯。
这日子过的多快啊,一晃眼,咱枝儿都是大姑娘了。
要说亲了。
张氏又开始絮叨,我刚才在外面说,想多留枝儿两年。
这孩子跟着咱们这些年净吃苦了,现在日子才稍微好点。
我舍不得就让她出门子。
咋好的婆家,做媳妇也不同做闺女。
咱给她慢慢踅摸着,差不多先定了亲,等她年纪再大点,嫁妆啥的咱都给她多预备点,再让她出门子。
行。
连守信点头是得多准备点嫁妆。
连蔓儿也点头。
喜宝那孩子,哎,就是他那家庭,枝儿进去肯定摆布不开。
咱枝儿将来嫁个啥人家那……张氏的眼神开始悠远起来。
连蔓儿心里偷笑。
这就是家中有女初长成的母亲的复杂心思吧。
娘、蔓儿,你们还没弄好啊?外面传来连枝儿的说话声。
好了,这就来。
连蔓儿忙站起来应道。
时候不早了,那我们先回去了。
你也早点歇着,明天还得起早那。
张氏也站起身,又嘱咐了连守信几句,就和连蔓儿一起从屋子里出来。
走到屋外。
会齐了赵氏、连枝儿和连叶儿,大家伙一起往老宅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早地忙完了铺子里的生意,一家人又赶着小牛车往南面的地里来,六亩地的花生昨天一天还没种完,今天还得再种上一天。
连老爷子带着一大家子人早就在地里了,今天来下地的人数比昨天增加了。
连守仁、连继祖父子俩依旧跟在连老爷子的身后。
古氏、蒋氏和连朵儿跟在连继祖身后。
二郎手里拿着铁镐,正在刨垄。
昨天在地里干活的何氏没有来,看来是在执行那个轮流做饭的安排了。
连蔓儿暗暗咂舌,赵秀娥闹腾的能量还真不小。
不过,也不能将这些完全归功于赵秀娥吧,连蔓儿想到这,不由得瞟了连老爷子一眼。
小牛拉着犁杖在前面走,连蔓儿提着篮子紧紧跟在后头。
因为跟的紧,她能听见犁杖犁开松软的土地时沙沙的声音。
今天连蔓儿接过了昨天连枝儿的活计,负责点种。
爹,你看我点的好不?连蔓儿问连守信。
连守信忙里偷闲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笑着点头。
好,我家蔓儿干的活漂亮。
连守信夸赞道。
虽然还比不过张氏那样利落,但是连蔓儿点的花生种也相当匀净了。
她又喜欢紧跟着犁杖走,速度上也是越来越快。
连蔓儿被夸赞,心里和脸上都高兴起来。
她在想,好好种地,收秋的时候就能多收一些花生。
多收些花生,就能多卖些钱。
再加上别的收入,又能买上几十亩地。
到时候再和张氏、连守信商量商量,她们负责耢花生,把耢的花生都留下来,也够她们平时解馋吃的了。
连蔓儿正想的高兴,突然听见旁边地里哎呦一声尖叫,连蔓儿吓了一跳,忙抬起头,顺着叫声看过去。
旁边的地里,古氏站在垄沟里,身子摇晃了一下,就往旁边栽倒在了地上。
她手里提着的花生篮子也摔在地上,里面的花生散落了一地。
蒋氏就站在古氏身后不远,上前去扶,结果没有扶起古氏来,她反而也摔倒在了地里。
接着连朵儿也跑过去,她一个人当然扶不起来两个,三个小脚的女人纠缠成一团,弄得满身都是土。
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计,连守仁和连继祖抢上去,将古氏和蒋氏、还有连朵儿从地上扶起来。
古氏哎呦哎呦的叫,说是脚扭了,蒋氏说是扭了腰,连朵儿在小声的哭。
这地里可没有什么平坦的大道、小道,而都是一个垄沟一个垄沟的,垄沟又窄又深,土又十分松软。
连蔓儿一双大脚踩下去并不觉得怎样,但是换做小脚,还是不习惯做地里活计的小脚,磕绊、摔跤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场面有些慌乱。
要不,先把我娘送回去吧。
连继祖说道,用的是询问商量的口气。
对,先把你娘送回去。
连守仁也跟着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虽然如此,父子两个都看着连老爷子。
先扶旁边去歇一会。
连老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道。
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两个就都不敢再说什么,将古氏和蒋氏扶到一边,就又回了地里干活。
活不干完,谁也不准走。
连老爷子说了这么一句,就又埋下头去刨地。
想起去年收秋的时候,连继祖说扭了脚,连老爷子就让人送他回家的场面。
连蔓儿心想,这次连老爷子是拿定了主意了。
古氏和蒋氏带着连朵儿在旁边歇了一会,不知是忍受不了远远近近投来的目光,还是她们终于不忍心干看着别人干活,都慢慢地走回地里,就该这样,干多干少不说,都得有个样子。
连守信扶着犁杖小声地道。
庄户人家每到春耕和秋收的时候,家里人口有多少算多少,除了极老的和极小的,都要下地。
就像连守信所说的,最后干的多少不说,每个人都要尽每个人最大的力。
早就该这样。
连蔓儿也小声道。
如果家里早就这样,谁也不会说什么。
可是经过了这些年,连老爷子才这样,连守信和张氏性子敦厚,连守礼和赵氏老实,都不说什么。
但是连守仁、古氏这些人那。
他们心里肯定在怨连老爷子,连蔓儿想。
晌午的时候,何氏满脸的笑,带着连芽儿按时来送饭,连蔓儿一家也暂时收工回家吃饭,就听得那一群吃饭的人里,有人说话。
秀娥肚子里的孩子能动换了!饭里有砂子,淘米没淘干净吧。
还有点夹生。
哪那么多挑。
我吃的就挺好。
…………下晌,连蔓儿一家就将花生都种完了,刚到傍晚的时候,她们就收工了。
连蔓儿和小七依旧坐在小牛车上,两个孩子小声地说着话,不时还扭头看张氏一眼。
你俩嘀咕啥那?张氏就问。
娘,叶儿姐说,晚上她们吃韭菜馅的馅饼,白面的。
小七和连蔓儿交换了一个眼色,就笑着对张氏道。
张氏哪能看不出小儿子的那点小心眼,就也笑了。
要吃馅饼是吧,那咱也吃。
张氏道。
种地是重体力活,是该吃些好的,给大家伙补一补体力。
娘,咱家的韭菜还没长好那。
连枝儿就道。
她们今年新种的韭菜,才长了有两寸来高,得过些天才能吃。
而老宅后院的园子里,是老韭菜,已经能割下来吃了。
春柱媳妇昨天还跟我说,她家韭菜能吃了。
让咱要是吃的话,就上她家割去。
张氏就道,一会我上她家割点韭菜去。
庄户人家都种着菜园子,经常相互之间要一把葱、一捆韭菜的。
那我再去买点肉。
连蔓儿就道,爹,给我点钱。
我手里哪有钱,又要从我工钱里扣是吧?连守信苦笑道,蔓儿,说实话,你把我的工钱都扣到哪年哪月了?连蔓儿扭过头去偷着笑,一家人也都笑了起来。
第二百八十七章 突如其来的风波连守信也跟着笑。
他很无奈,他是一家之主,到外面,别人现在都叫他连老板。
可是谁能知道,他这连老板不过是个空架子。
他手里不仅一文钱没有,还欠着家里的钱,而且这钱还越欠越多。
不过……就从爹的工钱里扣,肉多买点。
多买点瘦的,你们娘几个都不爱吃肥肉。
连守信笑着道。
能够为妻儿提供丰足的衣食,本来就应该是男人的义务和骄傲,不是吗。
好嘞。
连蔓儿忙笑着应道,又转头向张氏,娘,那你和我姐先回家弄韭菜、和面,我和小七去镇上买肉。
行,你俩快去快回,天也不早了,别在外面玩。
张氏点头嘱咐道。
连蔓儿和小七坐着小牛车,直到到了庙头的早点铺子,两个孩子才从车上下来。
连守信和五郎忙着卸车、喂牛,连蔓儿和小七就提了篮子往镇上来。
两个孩子先到肉铺,张屠夫不在,只有他一个儿子在看店。
连蔓儿就称了三斤肥瘦半掺的猪肉,一顿馅饼也就用两斤到两斤半的肉,剩下的那些肉,连蔓儿打算炸成肉酱。
肉酱很下饭,她们都爱吃。
从肉铺出来,姐弟俩并没有直接回村。
姐,再买点小虾皮吧,咱家虾皮吃没了。
小七就和连蔓儿商量。
好,那咱就再去买点虾皮,顺便再买点海带。
连蔓儿就道。
在一起久了,连蔓儿发现,小七爱吃鱼虾,就是小小的虾皮,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有的时候,根本就不需要别的菜,就用虾皮拌饭。
小七都能吃下去一大碗。
连蔓儿就常笑他吃东西跟猫似的,不过笑归笑,她们家的虾皮总是不断,因为,连蔓儿也喜欢吃虾皮。
可别小看小小的虾皮,那可是既美味、又补钙的好东西。
哎呦,这不是蔓儿丫头和七郎吗?姐弟俩正在街上走着,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笑着跟她们打招呼,赫然是赵文才。
连蔓儿和小七停下来,笑着跟赵文才打招呼。
你俩这是上大叔那铺子里买东西是不?赵文才笑着打量两个孩子,目光在连蔓儿提着的篮子上很是瞄了几眼。
想买点虾皮。
赵大叔铺子里好像没有。
连蔓儿就笑道。
虾皮,那玩意有啥好吃的。
你俩要爱吃,下次大叔专门给你俩进点货。
……大叔那铺子里有新从县城进来的小杂拌,走,你俩跟着大叔去,大叔给你俩称两斤拿家吃去。
赵文才就笑得眯缝起了眼睛道。
不了,多谢赵大叔。
家里还等着我们,我们买完东西,立刻就得回去。
连蔓儿笑着拒绝道。
赵大叔,你忙着吧,我们走了。
连蔓儿说完,就拉着小七从赵文才身边走了过去。
等等,赵文才忙又唤住两个孩子,你秀娥嫂子在家里还好不?秀娥嫂子挺好的。
连蔓儿道,你担心秀娥嫂子。
就自己去看看呗。
赵大叔,我爷和我奶在家常念叨你,让你上家里去吃饭呢。
赵家与连家现在的关系很微妙,说是亲戚,相互之间的关系又闹的挺僵,说是仇家,可二郎和赵秀娥还是夫妻。
连老爷子对赵秀娥连同赵家的意见很大,不可能叫赵文才去连家吃饭。
要真是叫赵文才。
那肯定是没好事的。
连蔓儿说完了这句话,就和小七走开了。
这次,赵文才只是啊啊了两声,没答话,也没再叫住两个人。
姐弟俩在干货店买了半斤小虾皮,又买了半斤的海带。
这才回了三十里营子。
回到家,张氏已经将面和好了,正和连枝儿两个坐在门口摘韭菜。
春天的第一茬韭菜,绿油油鲜嫩嫩的,拿在手里,就能闻到一股韭菜特有的香。
连蔓儿就将篮子递给张氏,让她看买的肉。
肉有一多半已经在肉铺子里剁成了肉馅,还有一小条的肉没有剁。
都剁好了?那可省事了,这块肉是打算干啥的?张氏看了看,就问。
留着炸肉酱明天吃。
连蔓儿就道。
那行。
还买了虾皮和海带啊,也好,海带凉拌正好去火。
张氏看见连蔓儿打算摘韭菜,就拦住她,得了,韭菜我和你姐摘就行。
你别沾手了,去把肉馅熬了吧,让小七给你烧火。
柴禾现成的,刚才你姐抱进来的。
哎。
连蔓儿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就和小七进了屋。
小七烧火,连蔓儿把大锅刷洗干净,然后把肉馅倒进去开始熬。
外屋的门就开着,门帘子也掀了起来,连蔓儿一边熬油,不时抬头往外看看。
连老爷子带的一大家子人下地还没回来,这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连枝儿和张氏一边摘韭菜,一边小声说笑。
娘,咋没看见我奶她们?连蔓儿就问。
都在后院那,估摸着一会也要开始做饭了。
连枝儿替张氏答道。
娘三个正说着话,就听见上房门帘子响。
连秀儿端着一盆水,从上房走出来。
站在门口,连秀儿抬头就看见了张氏和连枝儿。
连枝儿背冲着她,这时也扭过头,朝她笑了一下。
夕阳泛黄的光辉透过院子外的树梢照进来,正好照在连枝儿的脸上,犹如给连枝儿的脸染上了一圈金黄色的光晕。
连枝儿的脸白里透红,鼻梁高挺,一双大眼睛乌黑水润,笑起来的模样恬静而美好。
啥时候连枝儿这个黄毛丫头长的这么招人了?连秀儿的心似乎被什么给狠狠地抓了一下,她都到院子当间,狠狠地将盆里的水泼了出去。
哎呀!连枝儿惊跳了起来。
连秀儿盆里的水,有小半盆都泼到了她的背上。
那显然是洗韭菜的脏水,泥水里面还飘着韭菜叶子。
脏水不泼去门外,而是泼在院子里。
院子这么大,连枝儿坐在西厢房的门口,却有小半盆的水都泼到了她的身上。
很显然,连秀儿是故意的。
看着连枝儿被泼的脏湿了一大半的背部,张氏就是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发火了。
秀儿,你这是干啥?枝儿老老实实地在这坐着,没招你没惹你的,你咋把水往她身上泼?张氏指着连秀儿质问道。
连蔓儿这个时候也放下手里的铲子,从屋里跑了出来。
她看了看连枝儿的后背,也是又生气又心疼。
谁让她不坐远点。
连秀儿撇了撇嘴,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也不惧怕张氏。
不就溅她身上点水点儿吗,你叫唤啥呀。
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磕不得碰不得的那。
蛮不讲理,而且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跟她说话,连声嫂子都不叫,张氏气的手有些发抖。
连蔓儿看了眼连秀儿,也不说话,扭身就进了屋,端了一盆水出来,快步走到连秀儿身边,哗啦一声,兜头盖脸地就都泼在了连秀儿的身上。
连蔓儿的一系列动作太快了,不仅是被泼的连秀儿,张氏和连枝儿也都吃了一惊。
连蔓儿你干啥,你疯了,你敢拿水泼我?连秀儿抖着身上的水,抬手要打连蔓儿。
连蔓儿早端了水盆,退回到西厢房的门口。
跟蛮不讲理的人,和她吵架都是浪费口水。
以眼还眼,让她以后不敢再做欺负人的事。
谁让你不站远点。
连蔓儿学着刚才连秀儿的语气,不就溅你身上几个水点儿吗,你叫唤啥呀。
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磕不得碰不得的那。
你、你。
连秀儿气的指着连蔓儿,说不出话来。
你给我记住点,以后你要是再敢欺负我姐,欺负我家的人。
你咋欺负的,我就让你咋还回来。
连蔓儿冷冷地说道。
你、你等着。
连秀儿啪地一声,将水盆摔在地上,抹着脸上的水,就往屋里跑去了。
……肯定是找你奶去了,这可捅了马蜂窝了。
张氏道。
要不然看着我姐被她欺负啊?连蔓儿道,娘,这你还在跟前,她就敢这样的。
无缘无故地,这次咱要让着她,以后就没头了。
理亏的是她,咱怕啥。
张氏眼中满是忧虑,她是不喜欢吵架拌嘴的人。
不过,连枝儿无故被欺负,连蔓儿的话又恨又道理。
娘,我挺害怕的。
一会我奶来了,娘,你可一定要挺住。
连蔓儿将连枝儿拉到自己身边,都藏在张氏身后。
你这孩子,还有你害怕的事。
张氏无奈道,却将两个闺女的身子严实地遮住了。
周氏的火气,那就她来接着吧。
正说着话,上房的门帘子呼啦的一声响,周氏踩着小脚如同风驰电掣般地走了出来,随后跟出来的有浑身湿漉漉的连秀儿,还有何氏、赵秀娥和连芽儿。
蔓儿那,死丫崽子,敢泼她老姑一身的水。
我这还没死那,就让你们欺负到头上来了。
不就是嫌我老不死的,碍着了你们的眼了吗?来、来、来,你们有气别往秀儿身上撒,你们打死我不干净了吗?周氏踩着小脚,就朝张氏奔了过来,一边嘴里不停地骂道。
第二百八十八章 周氏的弱点娘,你老先别生气。
我不知道秀儿跟你咋说的。
是秀儿,不知道咋回事,枝儿就老老实实坐在这,秀儿就把一盆水都泼枝儿身上了。
娘,你看,枝儿这整个后背都湿了。
张氏让周氏看连枝儿被泼湿了的后背,一边忙向周氏解释道。
周氏的眼睛在连枝儿的后背扫了一眼,连枝儿的整个后背几乎都湿了,挂着一两根韭菜叶子,衣襟上还在往下滴着脏水。
周氏心里很清楚,刚才连秀儿出来泼洗韭菜的脏水,再看看地上的水迹,就不难发现事情的真相。
连秀儿心里不痛快,这个她知道。
刚才在后院摘韭菜,何氏和赵秀娥不知怎地就说起老金家要帮着连守信种地,其实是看上了连枝儿,想要说了去做媳妇。
又说老金家日子如何好过,老金家的老儿子长的如何的一表人才。
连秀儿当时脸色就不好看,端了水盆起身说要去泼水。
她也没拦着,想着连秀儿心里不痛快,走开一会散一散也就好了。
结果没一会工夫,连秀儿就一身湿漉漉地,哭丧着脸跑回来,说是连蔓儿欺负她,故意泼了她一身的水。
周氏本来就在心疼连秀儿的心里不痛快,又看见连秀儿被淋的落汤鸡似的,心疼的了不得,立刻就过来,找连蔓儿算账。
就算连秀儿泼了连枝儿又咋样。
连秀儿心里正不痛快那。
张氏不是总说心疼连秀儿吗,那怎么还看着连蔓儿拿水泼连秀儿。
连蔓儿故意用水泼连秀儿,张氏和连枝儿都在场,这是她们娘三个合起伙来,欺负连秀儿一个。
欺负连秀儿,那就是欺负她,下她的脸。
我呸,老四媳妇,你少跟我面前这摆花架子、装好人。
你们娘三个。
秀儿就一个,不是你们欺负她,她一个人敢找上你们?你欺负我没看见,你咋说咋是了。
我就问你,秀儿这身上的谁是不是蔓儿泼的,蔓儿是不是故意往秀儿身上泼的这水?周氏盯住张氏,厉声质问道。
娘,我不都跟你说了吗。
是秀儿先泼枝儿的。
张氏道。
你这是承认蔓儿故意泼秀儿了?周氏立刻道,你就在旁边干看着,秀儿一个没出阁的闺女,可碍着你们啥事了?你们三不五时地欺负她。
丧了良心没人伦的东西。
老四媳妇,我还不知道你。
你这是自己当家了,能挣俩钱了,你的眼睛里就没人了。
看我老了,不中用了,戳我的眼珠子那。
你不总说你是看着秀儿长大的,总说你咋心疼秀儿,你就是嘴甜心苦,黑了心的婆娘。
纵着你的丫头欺负她老姑,没大没小,没人伦,坏了良心的。
今天敢泼她老姑一身水,明天就该寻趁上我了。
你有能耐别拿秀儿出气,你直接掐死我,不就随了你们这一窝的心了……脏心烂肺的。
老天爷在这看着那。
你不报应到现在,往后你也有报应……周氏指天画地,七三八四地斥骂起来,最后更是开始用恶毒的话煮粥张氏娘三哥。
张氏站在她前面,被喷的满脸吐沫星子。
连蔓儿抚额,她错了。
若是好好的讲理,张氏也许并不比谁弱。
但是遇到周氏,周氏哪里是个肯跟你讲理的?说到说歪话、骂街。
十个张氏也不是周氏的对手。
说到底,只要张氏讲理、要脸面,她就永远不会是周氏的对手。
娘,咱屋去吧。
连枝儿拉了拉张氏的衣襟。
惹不起,她们躲开还不行吗。
这样你们就想走?周氏瞪着双眼,泼了你老姑一身水。
你们就白泼了?这还没王法了。
孩子她奶,事情都跟你说清楚了。
明明是秀儿不对,你不说秀儿,平白地把我们骂了半天。
我们嫌磕碜,不跟你对骂,我们躲开,你还不让。
你到底想咋地,这天下的事,它咋地也不能大过一个理去吧?张氏也有些急了,周氏骂她也就算了,用那么恶毒的话诅咒连枝儿和连蔓儿,她听不下去。
有事咱说事,枝儿和蔓儿不是你的亲孙女。
你咒她们不得好,你有啥好处。
再说了,我闺女啥坏事也没做过,你那些咒人的话说了也没用,谁做了坏事,你那话就是咒谁的。
张氏不会骂街,也不会说脏话或者恶毒的话。
这在与人吵架的时候,往往就先输了气势。
不过,毕竟占着理,底气足,被气急了说出来的话也很有分量。
张氏的话,听在周氏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张氏分明是在说她和连秀儿做了坏事,张氏这是在诅咒她和连秀儿。
这还了得,张氏这个媳妇的良心太坏了,竟然敢诅咒婆婆和小姑子。
你这个坏了良心的臭婆娘,你不怕下油锅啊你,你还敢咒我。
周氏骂起来没完没了,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都不愿意和周氏对骂。
娘,你出去左邻右舍地串串门子,把刚才的事说说,让大家伙给咱评个理。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对,家里没有理可讲,我出去说道说道去。
张氏说着话,就要往外走。
你站住,你给我回来。
周氏赶忙拦到。
在家里她要怎样都没什么,这个家她就是天。
但是,她还不至于认为她能罩住外面的天。
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事情如果说出去,连秀儿和她的名声都不好听。
连秀儿和连枝儿同岁,还比连枝儿大上一些,辈分也高。
可现在有人上赶着要说连枝儿做媳妇,连秀儿却还没人给提亲。
十五六岁,正是该说亲的最好年纪。
可不能再让连秀儿的名声上再添污点了。
连蔓儿见周氏拦阻张氏,就知道周氏对于是非对错,心里是明镜的。
说句不好听的,周氏就是倚老卖老,不占理非说占理。
呀,秀娥嫂子,你咋没在屋里歇着?连蔓儿眼珠一转,看见旁边赵秀娥和何氏,就道,刚才我在镇上,看见赵大叔了。
赵大叔问你好不好,说要来看你那。
周氏被连蔓儿突如其来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扭过头来,看见何氏和赵秀娥都站在她旁边。
周氏和赵秀娥是对头,周氏和张氏娘三个吵架,赵秀娥旁观的心情会是如何?周氏看着赵秀娥和何氏,越看越觉得这两个人似乎都……太高兴了!一时生气,和张氏吵架,让赵秀娥看热闹了!张氏母女今非昔比,主意大了。
如果她再继续骂下去,张氏就会出去跟村里的人说道,赵秀娥正在看她的热闹。
想到这,周氏立刻打消了继续和张氏闹下去的想法。
你俩在这卖啥呆,不做饭了,等着我老天拔地地伺候你们那?周氏对何氏和赵秀娥斥骂道。
何氏和赵秀娥正乐得在旁边看热闹,周氏突然调转枪口,两个人都闹了个没意思。
周氏就要拉着连秀儿进屋。
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也扭身打算回屋。
娘,蔓儿就白泼了我一身水啊。
连秀儿拉住周氏,她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周氏被连秀儿拉住,扭回身来,眼角余光瞥见大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她心中一动,立刻变了主意,回身就往张氏的身上扑,我几辈子做的孽了,没生一个好儿子,没娶着一个好媳妇。
当着人面装好人,背了人,就要欺负死我了。
你不是要打吗,你打死了我吧,你打死了我吧?不是完事了吗,怎么周氏又反扑回来了?张氏吃了一惊,赶忙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退回了屋里。
娘,你这是干啥,咋地啦。
一个人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周氏。
来人正是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也跟了过来,不过两个孩子没往连守信和周氏跟前去,都忙跑到张氏娘三个的身边。
娘,姐,这是咋地啦?啊?我姐衣裳咋都湿了?你还认得我是你娘啊?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犊子,你看看秀儿让她们娘几个给欺负的,你就逞着她们,看你娘和你妹子让她们给欺负死吧……周氏一边骂,一边捶打着连守信。
连守信来了,显然更加高兴、感觉到更有了靠山的是周氏。
娘,到底是咋回事?……这些年了,孩子他娘不是那样的人。
连守信这个时候,也看到连秀儿和连枝儿都是浑身湿漉漉的,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爹,为了防止周氏颠倒黑白,连蔓儿忙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连守信。
但是连蔓儿忘记了一点,周氏跟自己的儿孙们,历来是不讲是非黑白的。
孝字当头,一切是非都是浮云。
唯有一个大大的孝,笼罩着连家大院的整个上空。
你说啥,你这是说我冤枉她了?周氏立刻就炸了,你个丧良心的,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咋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的,你吃了我整整三年的奶……奶水钱……给你瞧病……周氏喋喋不休地骂了起来,连守信的脸越来越红。
娘,你出去左邻右舍地串串门子,把刚才的事说说,让大家伙给咱评个理。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对,家里没有理可讲,我出去说道说道去。
张氏说着话,就要往外走。
你站住,你给我回来。
周氏赶忙拦到。
在家里她要怎样都没什么,这个家她就是天。
但是,她还不至于认为她能罩住外面的天。
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事情如果说出去,连秀儿和她的名声都不好听。
第二百八十九章 釜底抽薪旁边赵秀娥抿着嘴,笑的身子直打颤。
何氏更是咧开嘴,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
连蔓儿抚额,孝道-生养之恩大过天-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说啥是啥,你敢说个不字,就是忤逆不孝,就是没良心。
这周氏专用的紧箍咒,拿服连守信,就是百试百灵。
连守信被周氏数落,强烈的羞耻感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心也被周氏的话撕扯着。
周氏是他的娘,从小就被灌输的观念,让他无法反抗周氏。
他自认对父母做的并不差,但却依旧隔三差五地遭受周氏这样的敲打和羞辱。
周围十里八村,也真有忤逆不孝的,也有对父母冷漠的,但是哪一个,也没有落到过他这样的境地?他有时候,也会悄悄的问自己,为什么别人的娘不会将养育之恩天天挂在嘴上,做要挟儿子的筹码。
为什么别人的娘不会朝儿子要奶水钱?他不明白是为什么,所以总想做的更好些,让连老爷子和周氏满意。
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这样的羞辱还是会降临。
他只能顺从些、再顺从些,可是这顺从竟然是没有尽头的。
他的女儿被卖了,丢了半条命,没出生的儿子胎死腹中,连人世间的一摸阳光都未曾见到,跟他甘苦与共的张氏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
这些他都硬生生的咽下了,还竭力地让自己的妻儿也忘记这些。
但是,他的亲娘并没有半分体会他的痛苦,对他的妻儿依旧是不依不饶。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的娘满意那?连守信有些茫然地看着周氏,让周氏满意,就可以停止这场羞辱,就可以成全他对周氏的孝道。
而让周氏满意,就需要将自己的妻儿送上。
呵呵。
自己的妻子,是周氏的儿媳妇,自己的孩子,是周氏的亲孙儿孙女。
周氏怎么会对他们不好那。
就是不好,那也是表面上的,是为了他的妻儿好不是吗?让周氏出口气,他的妻儿也不会就没命不是吗?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连守信呵呵地笑出声来。
张氏、连蔓儿几个虽然是在连守信的背后,还是敏感地发现了不对劲。
爹,你咋地啦?孩子他爹。
你咋地啦?张氏和孩子们的叫声,将连守信的神志拉了回来。
他任由周氏继续斥骂,捶打着他,扭过头去,就看见张氏和四个孩子关切的目光。
娘,我爹的样子不对劲。
连蔓儿心中一动,她听见了连守信刚才的笑声,那笑声很凄凉。
也很——诡异。
娘,你还记得我三伯不,上次说要分家。
我三伯差点没磕头磕死那回。
啊?张氏顿时吓的手脚冰凉。
连蔓儿的话,周氏也听见了。
她的骂声也顿了一下。
周氏瞪起眼睛,盯着连守信打量,她并没有发觉连守信有发疯的征兆,随即想到连蔓儿鬼主意多,就认为这是连蔓儿的另一个诡计。
老四,你出息了,你还想装疯吓唬我是咋地。
你别吓唬我,你干脆掐死我……娘,你骂的也累了。
别骂了。
你直接说,你想要啥吧。
连守信说道,声音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样。
连守信如此冷静的反应,让周氏微微地吃了一惊。
不过,她很快就定下了心神。
连守信不过是换了个方式向她屈服罢了,没什么好惊讶的。
问我要啥。
我生了你养了你,我朝你要个屁?周氏中气十足地道,这事我得问你,蔓儿泼了她老姑一身水,这是啥孩子,你就这么逞着她?你媳妇也在旁边看着,多半就是她出的坏主意。
你说,该咋办?……你先让蔓儿给她老姑赔礼道歉!连守信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连蔓儿。
连蔓儿一声不吭,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回望连守信。
你还是个男人,一个孩子的家你都当不起来!我咋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周氏骂道。
连蔓儿心中一动,孝道已经深入连守信的骨髓,哪怕是是非黑白分明,让他当面和周氏呛上,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而周氏却更进一步,用上了激将法。
想让我道歉,行啊,这事好商量。
连蔓儿从张氏背后走出来,是我老姑先拿水泼我姐的,让她先给我姐道歉,我就给她道歉。
谁泼她了,是她待的不是地方。
连秀儿强词夺理道,挡了我泼水的道了。
那你被泼了,也是你待的不是地方,挡了我泼水的道了。
连蔓儿立刻反击回去。
你……连秀儿气的鼓起了嘴,有周氏和连守信在场,连蔓儿竟然还敢跟她顶嘴,真是气死她了。
四哥,你就不管管蔓儿?你们别竟可着我爹一个老实人欺负。
连蔓儿怒道,这多简单的事啊,我老姑欺负我姐,泼我姐一身水。
我娘问她,她不道歉,还跟我娘顶嘴。
那我就也泼她一身水。
这事到哪,也是我们占理。
奶,你是生养了我爹,但是这道理不是你生养的吧。
咱到哪还不都得讲个道理。
谁规定的,你生养了我爹,这道理也是你儿子,任你搓圆捏扁了?赵秀娥扑哧一声在旁边笑了出来,立刻收获了数枚白眼。
要是冲刚才那事,那咱也别在这院子里,咱出门去,我借了大喇叭,咱把全村人都招呼过来,让大家伙给咱们评个理。
你要冲着我爹,就看他不顺眼。
我劝你,别让我爹掐死你,你不也认准了他不敢吗。
她不敢,你敢啊。
不没那狠心,也可有。
你现在立刻就掐死我爹得了,一了百了。
你也解了恨了,我爹把命还给你了,他也就不欠着你了。
也省得他让你给逼疯了,受那零碎的罪。
欠命的还命,你也别忘了,你们还欠着我们的人命那。
连蔓儿说完话,就要拉起张氏,娘,咱回屋做饭去。
把门关上,省得我奶掐死我爹,咱看了不忍心的。
周氏在家里横行的底气是什么,不就是她生养的几个儿子吗?她不是总是说儿子们欠她的吗,不是总说儿子们想她死吗。
那让她取儿子的命还她的债,看她还有什么戏可唱。
这叫做釜底抽薪。
哎呦,我的个天啊,我可不活了,让个丫崽子数落我没脸啊,我的那个天啊……周氏被连蔓儿一番话说的先是愣怔了半晌,接着就恼羞成怒,拍手打掌,寻死觅活起来。
奶,你别这样啊。
蔓儿她说的又不是真的,你老才真的占着理那,你老跟她不讲理的小丫头一般见识干啥。
赵秀娥在旁劝说周氏,只是劝说的话,怎么听怎么都不是那个意思。
干啥那这是?院子里正吵嚷的热闹,连老爷子扛着铁镐从地里回来了。
这啥时候了,还不做饭,在院子里这是叫魂那这是?劳累了一天,回来就看见这一幕的连老爷子,显然也没什么好心情。
是蔓儿往我身上泼水,还数落她奶。
连秀儿见连老爷子回来了,恶人先告状。
连秀儿一身湿漉漉的,周氏头发散乱,眼圈泛红。
这样看去,不知道事情原委的人难免会从心里偏向了她们的一边。
正在屋里帮着连枝儿换衣裳的连蔓儿听见了外边的说话声,立刻拎着连枝儿刚换下来的衣裳走了出来。
爷,你看看,这是我姐刚穿的衣裳。
我姐就坐这门口摘韭菜,我老姑就把谁往她身上泼。
爷你看看这水印,我老姑是特意把水往我姐身上泼的。
连蔓儿说完了,扭身又回屋了。
地上的水印可以清晰的看出那时候连秀儿泼水的轨迹,连枝儿的衣裳更是明证。
连老爷子看了一眼,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别在这丢人现眼的,都回屋做饭去。
连老爷子气的将铁镐往旁边一扔,就径直往屋里走去。
这一天消停日子都不让人过了,你这是咋管的这家。
最后一句话,训斥的是周氏。
下地干活的人都回来了,晚饭却还没做。
连老爷子是真的发火了,周氏也是害怕的。
谁你也说不听,你就能怪我。
周氏嘴里嘟囔着,却还是拉着连秀儿,招呼了何氏和赵秀娥进屋去做饭。
…………上房外屋,周氏一边做饭,一边嘴里念叨个不停。
小丫崽子,心狼啊,她真狠得下心啊……上房东屋,连老爷子从连秀儿嘴里问出了了事情的始末。
枝儿不是你侄女?你咋把洗韭菜的水往她身上泼?我那也不是故意的。
蔓儿还泼我了那。
连秀儿低声道。
你还敢说,你那不是故意的,还啥是故意的。
你泼人家人家咋不泼你。
你娘算是把你给惯坏了!你再惹事,每天也跟我下地干活去。
连秀儿吓的缩了缩脖子。
连老爷子训斥了连秀儿一顿,就打发她出去帮周氏做饭。
这一家人过日子,没个容让,这日子就得鸡飞狗跳的,没个安宁的时候。
只剩下连老爷子一个人在屋里,他又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眼睛往西厢房的方向瞄了一眼,长长地叹息,一个一个的都不懂事,不让人啊……西厢房里,连蔓儿已经调好了肉馅,连枝儿摆好了面板。
爹,快来擀皮。
连蔓儿朝站在门口的连守信叫道。
第二百九十章 被逼出来的法子哎,来了。
本来有些发愣地站在门口的连守信应声走进了屋里。
爹,皮擀的薄点。
连蔓儿笑着道。
张氏正在揉面剂子,抬手就将擀面杖递给连守信。
连守信接过擀面杖,站在面板前面开始擀皮。
我还以为你们不要我了那,连守信一边擀皮,一边说抱怨道,蔓儿,你咋让你奶掐死我啊?有这么对你爹的吗?连蔓儿嘻嘻笑着,并不说话。
她从连守信手里接过擀好的皮,舀了馅放在上面,两只手忙碌开来。
你也别怪蔓儿,蔓儿不那么说,还不知道他奶最后要闹成啥样那。
张氏一边揉着面剂子,一边说道,你看你,咱这都分家另过了,在她奶跟前一句话你都不敢说。
那事明摆着,是秀儿欺负咱枝儿。
他奶胡搅蛮缠地,你就不能给我们娘几个主持个公道?连守信垂着头,刚才连老爷子叫走了周氏,连老爷子临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看他,而周氏倒是看他了。
但周氏的目光,却让他浑身发冷。
然后,张氏和连蔓儿几个孩子都回了屋里,据留他一个在外面。
那个时候,他确实是有种被唾弃、被抛弃了的感觉。
被连蔓儿叫进来擀皮,回到妻子和孩子们中间,他才觉得暖和了过来、活了过来。
我、我咋主持公道啊?连守信蔫蔫地道,我不是没信他奶说的话吗。
……他奶那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要是真敢向着你们说话,那他奶肯定就没完没了了。
……我说那话,其实不就是向着你们了吗。
你们咋就能真扔下我不管,让他奶掐死我啊……连守信抱怨道。
爹,我给你道歉。
这事是我不对。
看连守信一副很受伤的模样,连蔓儿忙就笑着道。
得了,不就是话赶话那么一说吗。
张氏用胳膊肘撞了连守信一下。
小闺女乖巧地道歉。
媳妇又这样,连守信心里那一点点的疙瘩立时就化解了。
其实,他也不是怪连蔓儿说了这句话,只是心里知道妻儿是在意他的。
他就想得到更多的确认。
毕竟,刚才那种被抛弃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爹,刚才你让我奶扯着的时候,脸色可不好看了。
可把我娘和我们给吓坏了。
连蔓儿偷眼瞧着连守信似乎恢复过来了,就又开口道。
可不是。
张氏也是心有余悸,孩子他爹。
你刚才那样,把我的心吓的蹦蹦乱跳。
想起她三伯那天的事,我这后怕啊。
孩子他爹,以后他奶再逼勒你,说啥你也得想想我们。
就算你不想着我,你也得想想咱这几个孩子。
要是你有个好歹的,几个孩子年纪都这么小,他们以后的日子可咋办啊?就是啊。
爹,你可别扔下我们不管。
小七就道。
你们都想的挺远的。
我能有啥事。
连守信见张氏和几个孩子这样,忙就道。
我啥事没有,我那、那就是吓唬吓唬他奶。
真的?连蔓儿立刻问道。
真的。
连守信重重地点头。
真的才怪,那时候他是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不过现在被妻儿问起,他只能这样说。
连蔓儿暗暗笑了笑,她可不相信连守信当时是装的。
不过,既然连守信这么说,那她也不妨就顺着他说。
爹,你这次做的太聪明了。
连蔓儿用略有些夸张的语气赞道。
是、是吗?连守信有些心虚。
是,太是了。
连蔓儿立刻就道。
爹,你看,每次一遇到啥事,我奶要是不占理,还要硬逼着咱做啥事的时候,我奶不总是拿那些话来拿捏你吗。
然后。
你每次都没办法。
那次我三伯被逼的疯了一回,我奶就消停了好几天。
以后,要是再遇到这样的事,爹,你就像今天这样,你就装疯,我奶就拿你没办法了。
既然连守信无法正面与周氏对抗,那么装疯耍赖这一招就不失为上策。
我看这样还真行。
张氏被连蔓儿的话启发了,孩子他爹,你看他奶对他二伯咋就没办法……二伯能耍赖。
小七接了张氏的话茬道。
连枝儿、连蔓儿和五郎就都低声地笑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
张氏也笑了,又道,他二伯人家不管他奶说啥,他都能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冒,从来不带走心的。
他奶爱说啥说啥,人家还是该干啥干啥。
你看人家,活的多自在,身体也好。
孩子他爹,你也学着点。
不为别的,就为你自己个身体好,别憋屈出病来。
……他三伯看着好了,我看着,精气神就不比以前。
就怕他落下啥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孩子他爹,你可别和他三伯似的。
不能。
连守信道,听张氏和几个孩子这么一说,他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装疯这个法子。
要不,以后他奶再这样,我就让他奶先掐死我?连守信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回事,嘴里就冒出来这样一句。
连蔓儿很惊喜。
爹,你要真能这样,那我奶以后肯定就不来欺负我们了。
连蔓儿道。
只要连守信不受周氏的要挟,周氏就没那个底气,敢一次一次地来欺负张氏和她们。
那、那咱奶要是真上来劲,真把咱爹掐个好歹的,那、那咋办啊?小七毕竟年纪还小,就认了真,很担忧地道。
连守信扭脸抹了把泪,还是他这小儿子最心疼他。
小七,想要啥东西啊,从爹工钱里扣,爱买啥买啥!连守信感动之余,很大方地道。
爹,我奶要是掐你,我肯定去救你。
小七立刻星星眼道。
大家又笑了一阵。
也别当是玩笑话,没办法了,这还真就是个办法。
张氏最后道。
嗯。
连守信郑重地点头,他总得活下去,也不能总让妻儿跟着他受气。
下次,若是周氏再逼迫他,他还真得试试这两个法子。
一家人说笑着将韭菜馅饼全包好了,又在锅里用油煎的香香的,摆上桌来。
……还给上房送点不?没动筷子之前,张氏就问连守信。
上房晚上吃啥?也是韭菜馅的馅饼,也有肉。
小七就道。
那就算了。
都吃的一样,还送啥。
连守信道。
如果是她们吃的比连老爷子他们吃的好,那自然是要送过去一些。
两家都吃的一样,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嗯。
张氏答应一声,招呼孩子们上桌吃饭。
…………转天,连蔓儿一家就开始种北边的四十五亩地。
首先种的是玉米。
玉米和高粱的种法差不多,都比种花生要简单。
只需要犁杖将垄犁开,然后撒进去玉米种子,在将垄合上就可以了。
玉米种子并不像花生种子那样,要间隔一扎的距离播种,而是随手撒进去。
等出苗的时候,再进行间苗。
不过因为手里的玉米种子珍贵,她们可不敢随意浪费,撒种子的时候非常的小心。
也因为玉米的珍贵,在播种的时候,她们还在两边各留出几条垄的地来,两端地头也留出了一段距离。
这空出来的地,到时候咱就种上大豆。
连守信道。
这是一种防盗的措施,并不是连守信的发明。
一般的庄户人家,在种高粱、糜子这些青杆作物的时候,都会在地头留出一块空地种豆子。
这样颇能有效地防止有人偷折高粱或糜子的青杆回去喂牲口。
一连种了三天,这天连蔓儿她们刚下地,天上就开始下起了小雨。
没人回去躲雨,相反,大家的干劲更足了,都想趁着下雨,多种上几亩地。
今年的年成好啊!老庄稼把式们的脸上都透着喜色。
这一场雨,虽然让地里泥泞了起来,但是它保障了刚种下去的种子的出苗率,也让接下来的耕种更有保障。
所谓春雨贵如油,指的就是这个。
连蔓儿一家自然也很高兴,即便雨水加上汗水,很快地就将他们的肩头和后背都打湿了。
小七,回家把草帽拿来。
连守信就让小七回家去拿草帽。
身上淋湿了不要紧,头却是要好好保护的。
而且,他们家也只有草帽,蓑衣这种东西,虽算不上奢侈品,也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的。
哎。
小七答应了一声,就从地里往外跑。
慢着点,看着点地下,别摔着。
张氏就忙嘱咐道。
知道了。
小七一边答应着,一边已经跑远了。
雨丝渐渐地细密起来,连蔓儿抬起头,抹了一把脸。
对面的地里,正有几个人架了犁杖快步地走过来。
爹,你看那是谁,好像朝咱地里来了。
连蔓儿对连守信道。
啊?连守信吃了一惊,顺着连蔓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脸上紧张的神色就缓和了下来。
吴三哥,咋你在这还有地?连守信冲着走过来的吴玉贵笑着招呼道。
四叔,我们是帮你种地来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雨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带来了一架骡子拉的犁杖,还有两个短工。
哎呦,这可使不得。
连守信急忙推辞吴三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家也有地,这个时候都是抢种的时候,这哪能让你们把自家地撂下,帮我种地那。
别看就我和孩子他娘带几个孩子,我们这也有犁杖,这几亩地,还种的过来。
守信兄弟,你还和我客气啥。
吴玉贵就笑道跟你说吧,我们家的地都种完了,这才过来帮你们一把。
你们就这几口人,还得忙活早点铺子的生意,干起活来没个黑天白夜的。
一天两天的行,时间长了哪能行。
再说了,这种地的时候不等人。
这两天赶紧把地种完了,也省得地里都干了,到时候还得挑水种地,那可就费事了。
是啊,四叔,我们家地种完了,帮你们一把,不耽误我们自家的事。
吴家兴也道。
连守信还有些犹豫。
……别人跟我们比不了。
咱两家是啥关系,咱是实在亲戚。
吴玉贵似乎猜出了连守信的顾虑,就又说道。
周氏的一个堂姐嫁进了三十里营子的吴家,生了儿子名字叫做吴玉昌。
吴玉贵与吴玉昌是嫡亲的堂兄弟。
这么论起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连守信和吴玉贵也是表兄弟。
何况两家人近来走的越发近了。
咱别唠闲嗑了。
赶紧把地种完,也让弟妹和几个孩子早点回家歇歇。
吴玉贵又道。
吴玉贵把话都说到了,连守信就也不再推辞了。
吴玉贵、吴家兴、连同两个壮劳力的短工。
再加上一架犁杖的加入,让连蔓儿家种地的速度增加了不止一倍。
一边干活,连守信和吴玉贵一边还唠嗑。
吴玉贵平常做着牙侩的行当,收入颇丰,家里另有一百多亩的地。
他家里常年雇着一个打杂的粗使,另外每到农忙的时节,都会雇佣短工。
一年两季、春耕和秋收。
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都会下地,领着短工干活。
至于平常侍弄庄稼,就多交给可靠的短工来做。
吴家兴的娘王氏和妹妹吴家玉都是不用下地干粗活的,只在家负责做饭。
守信兄弟,你家那铺子是来钱的行当。
依着我,以后这下地的活计,还是雇几个工来做。
要不,你们这两下忙着,身子吃不消。
还耽误了生意。
因为交情越发好了。
吴玉贵对连守信说的话就比较实在。
这十里八村的人我都熟,你要雇人,我介绍几个本分可靠的给你。
保准你不操心。
连守信开买卖赚钱,这统共不到一年的工夫。
他的思想意识里,还停留在原来的阶段。
地少不够种,多多买地自己种。
雇人种地这种事,他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现在你这五十来亩地,你自己种勉强还种的过来。
等你再买了地,你就种不过来了。
吴玉贵笑道。
连蔓儿在后面听见了吴玉贵说的话,暗暗的点头。
他们家肯定还会再置买田地的。
到时候他们种不过来,不是佃出去给人种。
就是雇人帮着种。
庄户人家中,有的比较贫穷,地少甚至没有土地。
这些人为了糊口,或者佃种别人的土地,或者给人打短工,当然也有受雇做长工的。
比如吴玉贵这样,地不算太多的地主,请的是短工种地。
而像王举人家那样的大地主,家里可是养了十几个的长工种地。
连蔓儿家虽然种地没有雇工,但是她们的早点铺子里,跑堂的石娃子、厨房帮工的赵氏,还有打扫厕所的王老汉,也都是她家雇的工。
吴三叔,那咱说好了,等我家要雇工,你帮我们找几个可靠能干的人。
连蔓儿就道。
好咧,包我身上。
吴玉贵笑着答应,又扭头向着连守信和张氏道枝儿和蔓儿这俩孩子可真难得,又勤快,又心灵手巧的,这家里家外的活一把手抓。
这以后谁家娶回去,那就是谁家有福气。
连枝儿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她已经到了听到说自己的婚事,就会害羞的年纪了。
连蔓儿倒是没什么,可也知道这个时候她不好再往前凑,只是两只耳朵恨不得竖起来,听吴玉贵和连守信他们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我这俩闺女都是大脚,也不想高攀啥富贵的人家,就咱这普通庄户人家,只要家里和睦,老人们和气,待她们好,孩子们和和气气、对脾气的就行。
张氏接上了吴玉贵的话茬道。
这会工夫,雨又大了一点。
吴家兴牵着牲口,走过连枝儿的身边,脚步就慢了下来。
连枝儿的头发已经被雨给淋湿了,吴家兴四下打量了一下,见没人注意他,就抬手将自己头上戴的草帽摘了下来,往连枝儿跟前递过去。
连枝儿没接,还往旁边躲了一下。
吴家兴固执地拿着草帽,保持着递给连枝儿的姿势。
可巧,不远处的连蔓儿这个时候抬起头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吴家兴和连枝儿两个敏感地察觉连蔓儿投射在他们身上的目光。
连枝儿忙离吴家兴远了点,低着头干活,也不吭声。
吴家兴拿着草帽,拐弯朝连蔓儿递过来。
蔓儿,草帽给你戴。
吴家兴向连蔓儿笑道。
连蔓儿眯了眯眼,心说,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的小动作。
想讨好我,早干嘛去了。
要不是我姐不要你的草帽,你还想不起来给我那。
对了,要不是我看见了,你也想不起来把草帽给我戴!切!连蔓儿故意扭过头,不搭理吴家兴。
吴家兴拿着草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连枝儿发觉吴家兴的窘态,便有些心软,她不好说连蔓儿。
家兴哥,草帽你自己戴吧。
我们没事的。
连枝儿就道。
我姐头发已经湿了,再戴草帽管啥用?连蔓儿走近了些,故意说道。
吴家兴在同龄的男孩子中,算是比较老成的。
但是被连蔓儿这样说,还是让他窘的红了脸。
他是早就想把草帽给连枝儿了,但是要鼓起勇气真的这么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是吗?除了自家的妹妹吴家玉,吴家兴并没有与其他的女孩子相处的经验。
而吴家玉文静话少,从来不会抢白他。
吴家兴可怜巴巴地窘在了那里。
连蔓儿看在眼里,几乎要暗笑到内伤。
总是一副老成样子的吴家兴,其实也不过是个脸皮嫩的少年,她就这么一句话,就让他呆若木鸡了。
实在是太好玩了!蔓儿……连枝儿偷偷嗔了连蔓儿一眼。
正在这个时候,小七拿着三顶草帽从家里回来了。
吴三叔、家兴哥……小七看见吴玉贵和吴家兴便招呼道。
哎。
小七的到来,总算将吴家兴从窘境中解救了出来。
吴家兴也早看见连蔓儿忍笑的模样,知道她是故意恶作剧,窘是不窘了,但是心里又多了一个新的急需解决的难题。
连蔓儿家只有三顶草帽,一家人很是相互让了一番,最后这三顶草帽分别落在了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的头上。
吴家兴的草帽戴在了小七的头上,这是他自己坚持的。
少年虽然没有经验,但却有一颗灵通的心。
他相当快地意识到,他的追妻路上,有一些人,是必须要首先讨好的。
接近晌午的时候,天也放晴了。
你带孩子回家做饭去吧。
连守信就对张氏说道。
行。
张氏点头晌午在哪边吃?去铺子那边吧。
咱打算晌午做的菜都放铺子那边了不是吗?连蔓儿在旁听见了,就忙道。
对,晌午咱还是去铺子那边吃。
连守信就道。
张氏就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先回了铺子。
要招待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还有请来的两个短工,晌午的饭就不能向他们自己吃的那样随便。
娘,要不,咱就烙饼吧。
实惠、顶饿。
连蔓儿提议道。
对,就烙饼。
张氏想了想,便同意了还得再多炒俩菜。
蔓儿,你再去镇上买两斤肉回来吧。
哎。
连蔓儿答应了一声,就提着篮子往青阳镇上来。
她先是在肉铺子里买了三斤肉,又去酒铺子里买了一坛的酒。
因为下午还要干活,晌午连守信他们是不会喝酒的。
不过,吴玉贵不可能只帮他们干半天的活,等到晚饭的时候,这酒就能派上用场了。
等连蔓儿提着篮子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张氏和连枝儿已经烙好了饼,配菜也准备齐全了,将肉切了,就开始炒菜。
鸡蛋炒韭菜,豆芽菜炒肉、木耳炒肉,肉片炖干豆腐,再加上一锅大骨头海带汤。
买的干豆腐也没有全炖,还留了一些,另外准备了大葱和大酱。
庄户人家,有的就爱这一口,吃起来爽口。
连守信带着吴玉贵父子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张氏母女三个也已经将饭菜都做得了。
一顿饭,大家伙都吃的很满意。
饭后,也不歇晌,一众人又回到地里干活。
因为有吴家父子和两个短工帮忙,第二天傍晚,连蔓儿家的地就差不多都种完了。
她们收工的路上,天上下起了大雨。
第二百九十二章 抱怨雨越下越大,就是最恨活计、最肯干的庄稼把式也在地里干不下去了,都纷纷抗了农具往家里走。
等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做好了饭菜,大家都坐在了饭桌旁的时候,外面的雨还在下,而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这雨照这个下法,明天这地都进不去了。
连守信看着窗外细密的雨帘,对吴玉贵举起了酒杯道。
进不去地,就干不了活。
得等地里干一些,才能继续种庄稼,这就耽误工夫了。
这次得亏三哥你来帮忙,不然,我们今天是说啥也种不完。
自己人,还气啥。
吴玉贵也拿起杯子,跟连守信碰了碰,就滋溜喝了一口道。
有吴玉贵、吴家兴和两个短工,一共四个壮劳力帮着连续干了两天,连蔓儿家只剩下地瓜因为地瓜秧子还没长好,所以暂时没有种,其余的庄稼都种完了。
所以,这天晚饭,连蔓儿家准备的饭菜特别的丰盛。
明天不用干活了,咱这酒就敞开了喝吧。
连守信笑道。
地种完了,心也跟着松泛了,有吴玉贵父子来帮忙,连守信心里又添了高兴。
不得不说,连守信此刻的心情是格外的好。
五郎和小七也都在桌上吃饭,他俩年纪小,连守信和张氏自然是不许他们喝酒的。
吴家兴年纪略长,平常也跟着吴玉贵在外面应酬,是喝酒的,因此张氏也给他准备了一个酒杯。
吴家兴只喝了一杯,就说什么都不肯再喝了。
只殷勤地给连守信和吴玉贵倒酒。
男人们喝起酒来,饭菜都不太吃,话却多了起来。
家兴这孩子老成。
以前还不知道,这次一看,这孩子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
要说你们家,孩子也不用干这个。
这孩子肯干,不花俏。
是个成大器的。
连守信夸吴家兴。
这两天,吴家兴干活很舍得卖力气,一看也是做惯活计。
并不是花架子。
他话也不是很多,但却很有眼色,每句话说出来。
都能让人觉得舒坦。
就是一般孩子,比不得五郎和小七。
……念过几年,也没念出啥来,就跟着我在外面跑跑。
这孩子记性好,人家说啥话,有啥事,他听见就能记住,比我用笔记下来的还准当、还全乎。
因为这个,我这两年撮合成的生意都多了两成。
心里有几分灵透劲儿,不会别人那花言巧语的。
办事比别人实诚。
这孩子这性子,做我这行也好也不好。
连蔓儿往屋里端菜,正听见吴玉贵这么说吴家兴。
连蔓儿暗笑,这父亲说儿子,谁都能听出来是明贬暗褒吧。
而且句句都对连守信的心思。
比别人实诚,这行当才能做的长久。
连守信就道,他就喜欢实诚人。
那花言巧语的,咱和他打一次交道,下次谁还找他?要交事,还得找家兴这样的。
吴三哥。
要我看,有你这些年打的基础,家兴以后肯定能比你还干的好。
牙侩纵然讲究个能说会道,但是人们做交易,显然更注重的是诚信。
吴家父子做牙侩,已经很有口碑了。
吴家兴有好记性,浑身还散发着实诚、可靠的气息,这分明是做中间人的极大优势。
而且能说会道,也不是说的越多就越好。
以后,也就家里这百十亩的地,接我的班做牙侩,一辈子吃喝倒不愁,大富贵就不敢说了。
吴玉贵说的很谦虚。
咱庄户人家,谁有啥大富贵。
你们的日子,就是头牌的日子了,咱这十里八村能比得上你们的少。
……再说,过日子,还是得讲究个安稳。
一家子和和睦睦,亲戚朋友和和气气,比啥都强。
连守信道。
连守信是个庄稼人,一直过的都是比较清贫的日子。
但是他对钱财富贵,却看的比较轻。
简单地说,连守信就不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
他对物质看的淡,而对精神上的东西看的却比较重。
连蔓儿在连守信身上得出一个结论,是注重精神还是注重物质,其实与一个人读过多少是没有必然的联系的。
家兴赶年就十七了吧?吃喝了一会,连守信又问。
家兴生日小,冬月生人。
等过年就满十七了。
吴玉贵答道。
家兴十七,那是属鼠的不?张氏问了一句。
对,是属鼠的。
吴家兴忙应道。
是冬月哪一天生人啊?张氏又问了一句。
冬月二十。
吴家兴老实地答道。
啊。
来,这汤凉了,喝这个,热乎的。
张氏就将凉了的汤换下,另上了一大碗热汤。
这一顿饭,说说笑笑的,直到天黑了,才算吃完。
…………劳累了数天,这天夜里,连蔓儿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睡的特别沉。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已经放晴了。
哎呦,啥时候了。
连蔓儿从炕上坐起来,看见外面的天光,就知道时辰肯定不早了。
睡醒了?洗洗就吃饭吧,给你留饭了。
连枝儿从外面走进来,看见连蔓儿醒了,就说道。
姐,你咋不叫我啊。
咱娘她们早都去铺子里了吧?连蔓儿一边抱怨,一边穿好衣裳、洗漱。
你睡的可实了,娘没让叫你。
连枝儿就道,今天也不用下地,铺子里人手够,娘说让你多睡会,等晌午过去吃饭、算账就行了。
等连蔓儿洗漱完了,连枝儿已经替她将被褥都收拾起来,摆上了饭桌。
连蔓儿的早饭是花卷,还有昨天晚上的剩菜,刚才连枝儿又用大锅翻炒热了,给她端了上来。
姐,你吃了没,再吃点不?连蔓儿一点吃一边问。
花卷也是昨天晚上剩下的,剩菜再经锅里炒了一遍,几乎都油酥了,也更入味。
我吃过了,蔓儿你自己吃吧。
连枝儿就道。
嗯。
连蔓儿答应道,姐,一会你歇着,我帮你喂猪喂鸡。
等你帮我喂,鸡和猪都得饿的嗷嗷叫了。
连枝儿就笑,我早都喂完了。
你安生吃饭吧。
姐,今天爷他们都没下地吗?连蔓儿听见外边院子里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就压低了声音问连枝儿。
早起来咱爷带人去地里了,根本下不去脚,就都回来了。
说是等吃了晌午饭,再去看看。
连枝儿道。
连蔓儿吃过早饭,刚收拾干净,蒋氏就来了,向连枝儿借线。
连枝儿就拿出自己的针线笸箩,让蒋氏挑。
就这白棉线就成,蒋氏挑了一卷线,下地干活费鞋,就这两天,你继祖哥还有我就废了两双鞋了。
我得赶紧纳鞋底子,再做两双鞋。
蒋氏是个爱整洁、漂亮的女人,总是将自己、连继祖和妞妞打扮的利利落落的。
庄户人家勤快、讲究的主妇一般都是如此。
周氏喜欢她,与她的这个特点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蒋氏还与一般的庄户人家主妇不同。
她见不得补丁。
蒋氏、连继祖和妞妞的里外衣裳鞋脚上,从来就没有补丁。
这在庄户人家,是很少能办到的。
大嫂,要是下地穿的鞋,用棉线纳鞋底子怕不结实。
得用麻线。
连枝儿就道。
连蔓儿家,在屋里穿的鞋子是用棉线纳的鞋底子,但是要走远路、下地干活穿的鞋子,则是用粗麻线纳的鞋底子。
蒋氏以前从未干过粗活,哪里知道这个,听连枝儿这么说,就愣了一下。
大哥、大嫂下地也就这几天,用不着特意用麻线。
也就咱爹,也不知道咋地,特别费鞋,咱娘才给他用麻线纳底子,别人人家也不用。
连蔓儿忙就笑道。
那,那就再借我绺麻线吧。
以后啊,我们这下地的日子还多着那。
蒋氏笑了笑道。
连枝儿就挑了一绺扭好的麻线给蒋氏。
蒋氏感激的收了起来,却没忙着走。
我这脚就是不方便。
你们啥时候赶集,跟我说一声。
我给拿钱,还得请你们替我多买点线回来,到时候也好还上……大嫂,瞧你说的,就这几根线还说啥还不还的。
要赶集捎东西,你尽管说。
连蔓儿就道。
哎,那好。
蒋氏忙笑着应道。
大嫂,你早上也下地了?连枝儿就问。
她刚才出去,看见蒋氏的鞋洗刷了晾在外面。
可不去了。
……都说地里都是泥,不能下地。
咱爷就不信,非得进地里试试。
弄的一脚泥还不行,看实在种不了地,这才回来了。
蒋氏的声音略低了一些道。
连老爷子不仅自己走进地里去,还让他们每个人都进地里,试着种地,实在种不成,才带着他们回来了。
蒋氏所说的废了两双鞋,就包括今天那一双。
连蔓儿瞟了蒋氏一眼,心想,她这样抱怨连老爷子,看来是心里太憋屈,实在忍不住了。
咱爷就是恨活计。
连枝儿道。
可不是吗,咱爷别看年纪大了,比咱们都勤快。
蒋氏就道。
大嫂,你的脚没事吧?连蔓儿就问蒋氏。
蒋氏的脸上露出苦笑。
第二百九十三章 关注有事没事的,这不还都得下地!蒋氏的语气有些苦涩,坐在炕沿上,两只脚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她是自幼裹的小脚,小时候日子过的虽然算不上好。
但那时她家里没地,她要干的活计也是就是家里的那些。
后来嫁入连家,婆婆是自己的姨母,公公是秀才,男人也在读书,她更是连家里的粗活都少做了。
这几天下地耕种,对她来说,还是平生的第一次。
她的脚裹的俊,也就是小巧。
这些年下来,保养的细皮嫩肉。
平常路都少走,那天第一天下地干活,晚上回来,脚就肿了,疼了一个晚上。
她跟连继祖抱怨,说生下来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苦。
可抱怨又有什么用,连继祖自己也不愿意下地,这次还不是被逼的一直在地里干活。
她跟古氏说,也没有用。
古氏的情况和她一样,两人同病相怜。
她没办法,就想法子让周氏知道她的脚肿了,可是历来疼爱她的周氏,这次也没说话。
连家的情形和以前不同了,而逼迫她们下地干活的罪魁祸首,是赵秀娥。
连家历来不成文的规矩,从周氏起,小脚的女人都是不用下地干活的。
是赵秀娥,用话逼勒的连老爷子,将她们都赶下了地。
她们是小脚,在田里走路都困难,累的半死,弄的一身狼狈不堪,能干多少活计?这都是赵秀娥在刁难她们,要看她们的热闹。
所以她脚疼,也不能在外面表现出来,一天从地里回来再劳累,她也要收拾的利利落落,不让赵秀娥看笑话。
就是在连枝儿和连蔓儿跟前,她都不敢太过抱怨。
连枝儿和连蔓儿都是大脚。
从很小的时候就要下地干活的。
现在,即便是分家出去,她们家过的好了,这两姐妹还是起早贪黑地跟着家里的大人们下地干活。
虽然是这样。
可心里的话憋久了,就是城府如蒋氏,也有忍不住倾诉的时候。
下地不下地的,咱爷咋安排就咋是,我没有二话说。
蒋氏的眼睛往东厢房的方向瞟了瞟,就是现在咱家,好像都不是咱爷和咱奶说了算了。
都是二郎媳妇说啥是啥了。
我嫁进来这么些年,家里商量什么事,我从来就没插过嘴。
那都是长辈和你继祖哥他们的事。
……她这才进门几天,不管啥事,她都要插上一杠子。
想当这个家,从哪算也轮不着她呀。
嘴里说的呱呱叫,好像多讲理似的。
实际上,都是往她自己那边拐。
说啥小脚也得下地干活。
要真认真这么说,那人家怀了身子的也下地干活,她咋就不说了那?不让二郎下地。
让二郎上工,说啥是给家里挣钱。
这谁不知道,自打她回来,二郎每天在山上累死累活,往家里拿的钱可越来越少。
她天天怀里吃食不断,那都是哪来的钱?二郎偷摸从山上请假,到镇上给她买吃的,你继祖哥看见的就不止一回。
这些年,我跟家里谁都没红过脸,就她……。
那天你们不在跟前,不知道听见没有,她骂我还算了,连你们大伯娘,她都敢指着脸的骂。
细情我也不跟你们说了,你们俩没出阁的小姑娘。
听了要脏耳朵。
她说的话,换个要点脸面的就说不出来。
家里这些年虽说也有个磕绊,可大家伙都还和和睦睦的。
……她自己个吵架还算了,还挑唆着别人也不安宁……蒋氏倒了一通苦水,心中舒服多了。
四房的连守信夫妻,还有蔓儿这几个孩子,做人都很敦厚。
和她们说些话,并不怕她们转过头去就给传扬开来,或者在背后挑拨。
当然,连蔓儿有些不一样。
蒋氏飞快地扫了一眼连蔓儿。
四房的其他人是不管怎样,都不会传闲话。
但是连蔓儿,若是人惹了她,这小姑娘可是不管那么多的。
因此,有连蔓儿在场的时候,她说话会更小心些。
不过,她看的出来,连蔓儿一家都不喜欢赵秀娥,所以她才敢这么毫无顾忌地说了那些话。
你们小姐俩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干有才干,以后准能找个好婆家,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蒋氏笑着道。
大嫂,你咋说着说着,拿我俩逗起乐子来了。
连蔓儿故意板脸道。
蔓儿年纪还小,枝儿这年纪可快了。
就我这些年看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论模样性情没一个能比得上枝儿的。
蒋氏又笑道,我看啊,等这忙时候过去,说媒的都能踏破门槛子。
大嫂,你说啥那。
连枝儿就红了脸。
大嫂这是经验之谈,当年,大嫂家的门槛子,肯定被没人踏破过。
连蔓儿就笑。
你这小丫头,还打趣起我来了。
蒋氏也笑了,我是认真说的,枝儿……继祖媳妇?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连秀儿的叫声。
老姑找我了。
蒋氏本想再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我先走了,等有空我再来找你俩说话。
连枝儿和连蔓儿就送蒋氏出来。
连秀儿站在上房门口,看着蒋氏从西厢房出来,后面跟着连枝儿和连蔓儿,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她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继祖媳妇,你干啥去了,去这半天?你奶找你描画样子,找你半天,你咋不吱声?连秀儿的语气很不好,她平常对蒋氏并不是这样的。
连蔓儿和连枝儿对视了一眼,虽然刚才她们听蒋氏诉苦,但是如果连秀儿找蒋氏,她们也不会听不见。
我这就来。
蒋氏忙向连秀儿走了过去,给继祖纳鞋底子,没合适的线,找这半天才找着。
……老姑,我那刚找出来一个新式的花样,绣你那件新裙子正合适……连秀儿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不过还是扭过头来,朝连枝儿和连蔓儿瞪了一眼,这才被蒋氏拉进了屋去。
连枝儿和连蔓儿扭身就要回屋,赵秀娥从对面的东厢房里走了过来。
这一家子,就她会溜须。
把老姑哄的团团转,咱爷和咱奶啥事都向着她。
赵秀娥坐在刚才蒋氏坐过的地方,冷笑着说道,我是个直肠子的,就学不来她那一套。
没办法,就得处处吃亏。
都说我不好,都说她好。
谁让她会装好人那?表面上装的菩萨似的,背地里坏主意就属她多。
枝儿,蔓儿,你们俩年纪小,没吃过亏,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说我厉害,我就是有啥说啥,都在明处。
那样的才是真厉害那,哄的你团团转,背后卖了你,还让你帮着她数钱那。
她恨我,我都知道。
不就是我说了不公道,咱爷让她们下地干活了吗?这不早就应该行的事?你们俩,打多小的时候就开始下地干活了?他们大老爷们,就光吃饭不干活。
她比你们大了多少,你们能干的活,她就不能干?让你们下地干活,他们在家擎等着吃,他们也下的来脸,忍得下心。
咱家这些年,不就供他们爷们、娘们的了吗?这还不知足,还想着我和你们二郎哥也供着她,以后我生了孩子,再继续供他们?我呸!她想的美。
蒋氏含蓄,赵秀娥直白,两个人个说个的理。
连蔓儿抚额,这就是传说中的妯娌倾轧吧。
赵秀娥非常能说,先是将蒋氏贬斥的一无是处,又说她怎样怎样不容易,随即话题一转,转到了连枝儿身上。
枝儿今年十六了吧,四叔、四婶也该安排给你说亲了吧。
看上哪家了,跟嫂子说说?赵秀娥一脸的八卦道。
秀娥嫂子,你说啥那。
提到这件事,连枝儿自然害羞。
我又不是外人,跟我说说怕啥的。
嫂子是过来人,还能给你参谋参谋啥的。
赵秀娥越发感兴趣了,我听你二伯娘回来说了,那天老金家帮你们种地去了,哎呦,这骡子马啥的,弄的满地的人看……秀娥嫂子,我爹娘说了,我姐年纪还小的,说亲啥的,都不着急。
不让提这事那。
连蔓儿就拦住赵秀娥的话头道。
赵秀娥正说的开心,被连蔓儿拦住了,就有些不高兴。
她不高兴,就想让别人也跟着不高兴。
你……赵秀娥本想拿话刺一刺连枝儿和连蔓儿,张嘴说了一个你,就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想起了那天连蔓儿对付周氏的情景。
连蔓儿惹不得。
老金家,都说他家日子过的好。
外面吹的山响,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我听我爹还有镇上的人说过老金家。
老金是做胡子的出身,杀人放火的。
他那几个儿子,也都不学好,吃喝嫖赌样样行。
就在外边摆个花架子,家里面要啥没啥,对媳妇,那不是打就是骂的,谁家的姑娘嫁进去都得吃苦,弄不好命都没了。
连蔓儿有些吃惊,老金家竟然这么差?!我这可是有一句是一句,别人怕他们家不敢说。
要是别人,我也不说这些话。
赵秀娥道。
他们家是好是坏,咱家跟他们没来往,跟咱家没啥关系。
连枝儿道。
对,就是这个话。
赵秀娥点头。
送走了赵秀娥,连蔓儿就沉思起来。
姐,你说,她们咋都对你的婚事这么关心那?第二百九十四章 雨过天晴蔓儿,你别乱说。
连枝儿就道。
她生性腼腆,虽然是在年幼的亲妹妹面前,依旧有些害羞。
连蔓儿就从炕上下来,出去看了看,见没人在附近,就关了门又转回来,上炕挨着连枝儿坐了。
姐俩就靠窗台坐着,外面有人来或者是有人经过,她们都会觉察道。
姐,这就咱俩人。
你跟别人不好意思,跟我还怕啥的。
连蔓儿用胳膊肘撞了撞连枝儿,小声道。
连枝儿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脸色慢慢地没那么红了。
她们关心不关心的,这事最后不还是的咱爹娘做主。
连枝儿缓缓地道。
连蔓儿瞧了连枝儿一眼,心中微微一松。
连枝儿虽然腼腆温柔,但并不是个没有主意的人。
咱爹娘做主,那也得看你自己个愿意不愿意。
连蔓儿就道,姐,你有啥话要是不好跟咱爹娘说,你就跟我说。
我给你传话,管保合你的心意。
人小鬼大的!连枝儿扑哧一声乐道。
没有再坚持说什么都是爹娘做主,也没有拒绝,连枝儿的意思,就是认可了她的话。
连蔓儿也就抿着嘴笑起来。
姐,你说那个喜宝咋样?气氛这样好,连蔓儿趁热打铁地问道。
我能知道他咋样,我又不认识他。
连枝儿道。
我看他长的还行。
家庭吗,他家也就放高利贷。
名声不大好听,不过也没听他家真做啥坏事。
人的好赖啥的,有时候还真不能听风就是雨。
连蔓儿说着话,就想起刚才赵秀娥说的话来。
咋秀娥嫂子把他家说那么坏,要是真的,咱咋一点都不知道。
他家和咱家不是一路人。
连枝儿就道,天下好人多了去了。
我也不能各个都去认识。
啥事,还得看个缘分。
人长的模样,是爹娘给的。
看着不太磕碜就行。
蔓儿,你以后也别看人外表。
啊?连蔓儿吃惊地啊了一声。
她知道连枝儿的性格稳重,但是她没想到。
连枝儿的心态稳重、成熟到这种地步。
……你看咱家,三郎哥长的好不好?可他懒,以后成家,他媳妇肯定累。
还有花儿姐,长的也好看,可她心不好。
为了说服连蔓儿,连枝儿将眼前的例子拿了出来。
这在连枝儿是很难得的,因为,她几乎从来不说别人的坏话,更何况是本家的人。
连蔓儿有些感动。
她知道,连枝儿这是为了她好。
嗯,姐,我记住了。
看人不能看外表。
连蔓儿就点头道。
看连枝儿的态度,是对喜宝没什么想法。
那么……姐。
你看家兴哥咋样?连蔓儿就又问。
连枝儿的眼神避开连蔓儿,两只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衣角。
连蔓儿心中一动,看来连枝儿对于吴家兴与喜宝,是不一样的。
姐,你说句话呗。
连蔓儿扯了扯连枝儿的衣角,故意道。
要我说啥呀。
人家也就来帮咱种个地,都是亲戚,正常来往。
……这事,终归还是爹娘说了算。
连枝儿道。
要说亲戚,咱家跟他家可不算近。
要论起来,咱跟吴二叔家更近,咋吴二叔家不来帮咱种地?这两天,家兴哥总偷摸看你,姐,你没发现?别瞎说。
连枝儿的脸微微又有些发红,眼睛飞快地扫向窗外,似乎生怕被谁听见了刚才连蔓儿的话。
连蔓儿不由得暗笑起来,她确信,对于吴家兴的心意,连枝儿并不是不知道的。
吴玉贵和吴家兴可不是闲人,若是要帮连守信家,介绍两个短工来就足够了。
他们爷俩亲自上门,吴玉贵话里话外带出来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
而连守信和张氏那,只怕也是心知肚明。
那天酒桌上,一来一往的,就差挑明了说了。
张氏不是个不知进退的人,却问了吴家兴的生日,吴家兴那么高兴的回答,这都很说明问题。
因为两家有着亲戚关系,又走的近,反而不像别人家,看的差不多,就找人上门提亲。
总要两下各方面都满意了,免得提亲后又有什么不妥,妨碍两家人的交情。
而连枝儿的态度,似乎对吴家兴也是满意的。
姐,那天我听爹和娘说话,说是舍不得让你早早出嫁。
要看好了人,先给你定亲,然后再让你在家待一两年,给你攒足了嫁妆,才让你成亲那。
连蔓儿就将那天听连守信和张氏说的话,告诉了连枝儿。
嗯。
连枝儿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睛微微地有些湿润了。
咱家日子刚过起来点,五郎和小七要上学,你还小,爹和娘忙不过来,我也不放心。
连守信和张氏要多留连枝儿两年,是为了连枝儿。
而连枝儿不想这么早出嫁,则是想为家里多分担些家务。
连蔓儿想到的却是另一个方面。
这样也好。
看二郎哥和秀娥嫂子,定亲没多久,就成亲了。
谁都不了解谁。
先定亲,多了解了解再成亲,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不仅是双方家庭的了解,两个新人成亲前多了解一些,也免得脾气不对,以后成为怨偶。
这个想法在这个年代,是不好说出口的。
但这并不代表没人明白这个道理。
很多青梅竹马,或者亲上做亲的人,不就是看重双方的知根知底吗。
姐妹俩亲亲密密地说了半天话,看着时辰不早了,就收拾了一番,将门锁了往早点铺子这边来。
临近晌午,铺子已经打烊,连守信带着五郎正在打扫收拾。
因为有人帮忙,他们今年的地早早地就种完了。
但是私塾的农忙假还没结束。
所以五郎和小七这几天都不用去上学。
连枝儿一进门,就去了厨房准备做晌午饭。
爹,我娘那?干啥去了?连蔓儿左看右看,都没看见张氏,就问连守信。
啊……你娘有事出去一会,马上就回来了。
连守信有些含糊地答道。
小七那?连蔓儿有问。
这个时候,连守信已经走开了。
五郎就冲连蔓儿笑了笑。
有古怪,连蔓儿立刻判断道。
哥,是啥事啊。
跟我说说呗。
连蔓儿就凑到五郎跟前,小声问道。
不知道,别乱问。
五郎朝厨房的方向看了看。
压低了声音道。
哦。
连蔓儿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一会工夫,张氏就带着小七回来了。
两个人并不是从外面回来的,而是从庙里回来的。
张氏进屋,看见连枝儿在做饭,嘱咐了两句,就急急茫茫地和连守信往新铺子那边去了。
连蔓儿看了看小七,朝他勾了勾手指。
小七就颠颠地跑了过来。
连蔓儿拉着小七走到背人的角落。
小七,你刚才一直跟咱娘在一起?连蔓儿问。
嗯。
小七点头。
说,咱娘干啥去了?连蔓儿继续问。
嘻嘻。
小七就开始捂着嘴笑。
小七从去年开始换牙,到现在牙还没换完。
昨天他又掉了一颗牙。
小家伙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豁牙,话都少了。
连蔓儿瞪起眼,盯着小七。
咱娘不让说。
小七就笑着道。
又不是跟别人说,告诉我怕啥的。
连蔓儿就哄道。
小七又嘻嘻地笑。
说不说!连蔓儿两只手,捏住小七腮帮上软乎乎的肉。
开始往两边拉。
小七的包子脸一下子就变了形。
偶、偶说。
小七立刻讨饶道。
连蔓儿只得恋恋不舍地放开手,心中有些不满。
如果小七能英勇不屈一些就好了,她就能多捏一会他的包子脸。
娘刚才去找住持大师了,小七的大眼睛四下扫了一遍,见周围没人,就又往连蔓儿跟前靠了靠。
将声音压的低低的道,娘让住持大师给咱姐和家兴哥合命。
所谓合命,一般就是将两个人的属相、生辰这些掐算掐算,看是否相合。
这个年代,男女结亲,一般都要先让人掐算合命。
如果相合,才会成亲。
娘没跟住持说是咱姐和家兴哥的命,可娘一说出来,我就知道是她俩的。
小七有些得意地又道。
那结果咋样?连蔓儿忙问。
住持说好。
小七答道,娘可高兴了。
刚才看张氏的脸上确实有喜色,也就是说,住持大师给掐算的,连枝儿和吴家兴两人的命是相合的。
姐,你说,咱爹娘是不是要把咱大姐许给家兴哥了?小七问连蔓儿。
哦……连蔓儿故作高深地沉吟起来。
小七紧张地看着连蔓儿。
咱娘说啥了没有?连蔓儿又问小七。
咱娘就说不让我把刚才的事跟别人说。
小七道。
嗯,这事就咱自己知道就行,别人谁问也不能说,知道不?连蔓儿就道。
姐,我知道。
我肯定不能告诉别人。
小七连连点头道,又问连蔓儿,姐,你说,咱爹娘是不是要把咱大姐许给家兴哥了?这件事吗……过两天咱就知道了。
连蔓儿道。
吃晌午饭的时候,张氏看连枝儿的目光,让连枝儿有些发毛。
娘,你总看我干啥?连枝儿道。
没、没啥。
张氏忙掩饰道,嘴角的笑意却是无法遮掩。
孩子他爹,你发啥呆那?你说,咱是不是该帮他爷去种地?连守信扒了一口饭道。
第二百九十五章 缘由听连守信这样问,大家都是一愣。
……今天,还下不成地吧?张氏有些犹豫地说道。
刚才我回家去了一趟。
连守信垂下眼皮,上房还有一半的地没种上,早上下地,进不去,老爷子都急的上火了,说是下晌还得去看看。
连老爷子是个急性子,这谁都知道。
咱的地都种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地瓜,还得等两天再种。
咱还有犁杖,这两天,我打算过去帮老爷子干两天活。
连守信慢慢地抬起头来,说道,一来,咱这歇着,看老爷子在地里干活,我这心里不落忍。
二来,咱去帮忙,地也能种的快点,省得老爷子上火再躺倒了。
不仅自己要去,还要带上小牛和犁杖,而且似乎还要一家子都去。
所说的原因一二,其实归结到一处,都是为了连老爷子。
地快点种完了,也省得上房的人都不消停。
这两天,没看大家伙都板着个脸,他奶成天也没个笑模样。
连守信又道。
种不种地的,也没看见我奶啥时候有笑模样啊。
连蔓儿忍不住说了一句。
周氏也不是不会笑的,只是她的笑容,从来就没给过她们。
想来,连守信小时候应该见过吧,连蔓儿瞟了连守信一眼。
你奶那不是……,咱说正事。
连守信道。
连守信这是要跟她们商量,去帮上房种地的事。
张氏和几个孩子相互交换着眼色。
爹,你不累吗?连蔓儿第一个开口,这几天,铺子里、地里的,你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吧。
你去帮着种地,我爷肯定高兴。
可是,要是你真累个好歹地。
我爷那不也得替你操心吗。
可不是,你也该好好歇歇,你当你是铁打的?张氏说着话,从菜里面夹了一块肥多瘦少的肉片。
送进连守信的碗里。
这几天,何止是连守信一个,就是张氏,还有连蔓儿几个孩子,也都累的不行。
因此,虽然是把地给种完了,她家的伙食标准还是和种地的时候一样。
连守信狠狠地扒了一口饭。
连同张氏给夹的肉,一起吃了下去。
连蔓儿和张氏的话提醒了他,他是大老爷们,他累,张氏和几个孩子怕是比他更累。
爹,咱园子里的草我看都长起来了,该拔草了。
连蔓儿又道。
新开荒的地,土壤肥沃。
菜都长的很好。
但也正是因为新开荒,杂草特别多。
我哥和小七这两天就干活了,他俩的农忙假也没几天了。
也该抽空看。
还有咱那新铺子后面的院子,好些东西也该趁早收拾了。
张氏就道。
连蔓儿和张氏说的都是实话,他们确实还有很多活计要做。
下晌吧,要是地里能进去,我就先把菜园子的草拔了。
连守信想了想道。
庄户人家有一句俗语,叫做瓜菜半年粮。
这些天雨水足,如果任由着杂草疯长,多一天,那菜蔬就得减少不少的收成。
这等于一家子少了不少的口粮。
这两天她们吃了两次韭菜,一次是从邻居春柱家要的。
一次是连蔓儿去集上买的。
上房后院的园子里,韭菜很多。
连老爷子是说让他想吃就去割,他当时应承了,却一次也没去割过,这个原因,他不想仔细去思考。
不过。
有一个道理,他是清楚的。
家人的口粮不能靠别人。
要去帮上房种地,也是因为他们的地差不多种完了的缘故。
就我自己去就行,你们娘几个都歇一天。
连守信继续道,等把草拔完了,咱看情况,还得去帮他爷他们一把。
爹,你算过没,我爷他们下地干活的有多少口人?连蔓儿问。
现在连老爷子一家种地,留在家里做饭的常驻人口有两名,分别是周氏和连秀儿,还有一位赵秀娥,因为怀孕不下地。
每天各房轮流帮着做饭不下地的有两口人。
也就是说,他们每天都有十四口人下地干活,而其中至少有八口人,都是成年劳力。
而连蔓儿一家,全家都下地,六口人,只有连守信和张氏两个成年劳力。
两家的地差不多,若不是吴家兴父子带了人来帮忙,连蔓儿家还要比连老爷子他们更迟些,才能把地种完。
所以,这个实际情况就是,上房根本就不缺人手种地。
两家相比较,即便又小牛和犁杖,比较弱势的还是连蔓儿这一家。
张氏、连枝儿、五郎和小七都点头,连蔓儿说的没错。
咱家的事,可不老少那。
张氏若有所指地对连守信道。
蔓儿说的不错,可现在,不是咱先干完了吗。
连守信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问问老爷子,用咱帮忙不。
……照我的意思吧,咱这虽然是分家了,咋地咱也帮着干上一天半天的,让他爷和他奶心里痛快,这大家伙看着也显得咱这一大家子和气。
等干完了,从爹的工钱里扣除钱来,咱多买点肉,包顿肉丸馅的饺子,枝儿、蔓儿、五郎、小七,要买啥不,等赶集上就去买,都是从爹的工钱里扣。
知道下地干活会很累,连守信忙又抛出物质奖励,哄几个孩子。
生活在人群中,就不得不顾忌周围人的看法。
庄户人家又是特别讲究孝顺的,连守信也作出了让步,张氏和几个孩子最后也都点了头。
让人看着和和气气,那咱到时候吃饭,还是自己回家做着吃的好。
连蔓儿笑道。
蔓儿这顾虑的对。
张氏点头。
连守信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他们去帮着种地,然后一大家子一起吃饭,这无疑是让人称赞、和美的一幕。
然而,他们真的去吃饭,只怕张氏和孩子们会遭白眼。
如果干完活,他们自己回家吃饭,这无疑会让连老爷子的脸上很不好看。
连守信有些纠结了。
吃完了晌午饭,连守信心里虽然纠结,还是任劳任怨地去菜园子拔草去了。
五郎和小七去庙里鲁先生的住处念书,只留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母女三个在铺子里。
连蔓儿摆了桌子,摊开账本算今天的收支账目。
张氏和连枝儿就拿出针线来,对面做着活计。
娘,今天我和我姐在老宅那边,大嫂和秀娥嫂子去咱家,跟我俩唠嗑了。
连蔓儿很快算完账目,就抓了些大枣和花生来,让张氏和连枝儿一起吃。
唠啥了都?张氏就问。
唠我姐的亲事。
连蔓儿就笑道。
张氏忙看了连枝儿一眼,连枝儿低着头做活计,没有说话。
她俩都说啥了?张氏见连枝儿没有反应,就继续问连蔓儿。
我大嫂刚说到这话头上,就让我老姑给叫走了。
连蔓儿道。
蒋氏后来似乎有话要说,看似因为连秀儿的打断而没有继续说下去。
秀娥嫂子说老金家不好。
连蔓儿就将赵秀娥所说的老金的如何如何的话,跟张氏学说了一遍。
别听她的。
就算咱不和老金家做亲,也不带这么编排人家的。
说句公道话,除了做过胡子,放高利贷的事,人家可没有别的。
张氏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似地道,你们不知道,我也是这两天才听说的。
……你们秀娥嫂子,以前给老金家的四儿子说过。
连蔓儿的眼睛睁大了,期待张氏继续说下去。
连枝儿也好奇地抬起头来,看着张氏。
……老赵家上赶着巴着人老金家,图人家日子过的好,老金家那老四人长的也好,出去响当当是个人物。
是老金家没看上她,老赵家托人上门去说和,人老金家没搭理他们。
后来才又说给刘家村的,因为要聘礼的事黄了,这才说给了二郎。
哦。
连蔓儿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赵秀娥那么诋毁老金家,是因为曾经被拒,所以羡慕嫉妒恨啊。
怪不得我姐说老金家啥样,也不关咱的事,秀娥嫂子那么高兴那。
连蔓儿道。
张氏又看了一眼连枝儿。
娘,我没说错吧?连枝儿表现的很淡定。
没,没错。
张氏笑道。
娘,我看我秀娥嫂子长的也不错啊,老金家因为啥没看上她那?连蔓儿问张氏。
这个啊,张氏犹豫了一下,我也不太知道。
好像是……你秀娥嫂子以前总在县城住啥地吧。
张氏说到这,就不肯继续再说下去了。
老金家之所以没看上赵秀娥,是因为赵秀娥在县城住的时候,似乎有什么闲话。
这些消息,还是她近两天才知道的。
这些话,她不好当着两个闺女的面说。
连蔓儿看张氏的神色,就猜出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心里很想知道,但她清楚,张氏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因此也就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这话咱就在这说说,等回家去,和啥都不能说。
张氏叮嘱两个闺女道。
连枝儿和连蔓儿都点头。
等忙完了这几天,咱抽半天工夫,上你吴三叔家去,看看你吴三婶和家玉。
人家帮了咱的大忙,咱得答谢答谢人家。
张氏又道,你们俩都跟我一起去。
好。
连蔓儿道。
张氏便扭头去看连枝儿。
第二百九十六章 矛盾嗯。
连枝儿点了点头,继续埋头做活计。
张氏和连枝儿的互动,让连蔓儿在一边看的暗暗发笑。
接近傍晚的时候,母女三个就收拾了东西,回老宅了。
一进院门,就看见赵氏在猪圈外面喂猪,连叶儿在上面的鸡圈喂鸡。
种地期间,他们三个房头轮流留人在家做饭,总不好将三房刨除出去,今天正好轮着赵氏和连叶儿在家做饭。
在家做饭、喂鸡喂猪,可比下地干活干净并轻省多了。
跟赵氏和连叶儿打过招呼,母女三个也就忙碌了开来。
连枝儿烧热了泔水,准备猪食喂猪,张氏淘米洗菜、准备一家人的晚饭,连蔓儿也没有闲着。
她从铺子里过来的时候,特意去了一趟菜园子,摘了些菜叶子,还从连守信拔下来的荒草中挑了些能吃野菜,准备给鸡鸭吃。
连蔓儿将菜篮子放在门口,进屋去拿了个小板凳,又搬出来一个破菜墩,坐下来,用一把破菜刀当当当地开始剁菜。
她们买的那些鸡鸭已经长的半大了,白天都从鸡圈里放出来,让它们自己找食吃。
这些鸡鸭看见连蔓儿剁菜,知道是打算给它们吃的,就都摇摇摆摆地围了过来。
连蔓儿一边剁菜,还得一边驱赶着这些心急的小鸡小鸭。
上房的门帘啪嗒一声掀起,连秀儿端着盆水走了出来。
连蔓儿抬头看见连秀儿,随即就低下头,继续剁菜。
连秀儿看见连蔓儿,却是立刻扭开头,嘴里还冷哼了一声。
自从那天的事情过后。
连秀儿就不和她们说话了,迎面碰到。
都是冷哼一声就别开脸。
连秀儿端着水走到院子当中,就站住了。
连蔓儿偷眼瞧见,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她想,那天的事,最后连秀儿始终没有将场子找回去。
连秀儿不会故技重施,想拿水泼她吧?叶儿,在那呆站着干啥那,来,把水泼出去。
连秀儿并没有朝连蔓儿泼水,而是招呼连叶儿。
连叶儿正忙着在喂鸡。
听见连秀儿叫她。
就扭过头来。
老姑,你没看见我正喂鸡那吗?那盆水,你就自己个泼出去又能咋地?连叶儿给鸡食槽里又加了一勺子鸡食,对连秀儿说道。
啥,你说啥?我使唤你干活。
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你不愿意在家干活,你咋不下地去。
在家,你就想着偷懒。
这几天,可就把你惯的尾巴朝天了?连秀儿立刻就炸了,对连叶儿斥骂道。
老姑,我哪偷懒了。
我这半天和我娘,我们俩就没歇着过。
我这不正沾着手,就一盆水,你泼出去能咋地?连叶儿道。
哎呦。
你还编排起我来了。
可把你逞的上了天了,咋地,看有人在这,你有了依仗了,有人给你撑腰了?你也想有样学样,欺负我了……连秀儿越骂情绪越激动。
连叶儿抿了抿嘴。
放下手里的鸡食,走过来,从连秀儿手中接过了水盆。
老姑,你别说了,我去泼水还不行吗?连叶儿端了水盆,就往大门外走。
她之所以屈服,是因为听见连秀儿的话里分明捎带上了连蔓儿她们。
她若是不赶紧去泼水,只怕一会周氏也会出来,她自己倒霉、被骂没关系,害连蔓儿她们受牵连、被骂,那可就不好了。
好的不学,就捡那赖的学,狼心狗肺,没大没小的,你能学出啥好来。
看你那小样,得利得瑟的,我看你能得意多少天。
连叶儿已经走出去了老远,连秀儿还在指着她的后背骂。
连蔓儿知道,连秀儿这明里是骂连叶儿,暗里却是骂的她们。
只是,连秀儿这骂人的工夫,比起周氏和赵秀娥来,可是差着老大的一块了。
连蔓儿自然不会将连秀儿的挑衅放在心上,她手里剁着菜,一边仰起头来。
夕阳西斜,将院子里的景物都染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圈,远远近近已经有炊烟升了起来,又是美好的一天要结束了。
天气如此美好,她们的日子也蒸蒸日上,真是,毫无暴躁的理由呀。
连蔓儿笑了出来,她的目光落到上房门口,看见里面一张白色的大脸,连蔓儿吓得心跳乱了半拍。
原来是周氏闷声不响地站在门槛里。
她一身藏蓝色的衣裳,站在门内的阴影里,让人一眼看去,很难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
不是鬼,不是鬼,连蔓儿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一只手拍了拍胸脯。
缓过来之后,连蔓儿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声好险。
周氏不知在门里站了多久,看她脸色那么阴森,这刚才若是连叶儿和连秀儿继续争执,只怕她就出来为连秀儿撑腰了。
那样,连叶儿和赵氏都少不得要挨一顿痛骂,就是她们,也怕是不能幸免的。
连蔓儿将菜叶和野菜都剁好了,又去舀了两瓢糠皮,加水和菜叶子、野菜搅拌均匀,正打算送去鸡圈,就看见连守信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连守信的鞋上沾满了泥,就是裤脚上也到处都是泥点子。
因为昨天的雨下的大,菜园子的地也很泥泞。
刚才连蔓儿去菜园子,连守信没让她往里进,菜叶和野菜都是连守信挑好了,递给连蔓儿的,就是怕连蔓儿弄一脚的泥。
所以连蔓儿现在脚上和裤子上,才能是干干净净的。
连守信,还是心疼孩子的。
爹,你回来了?连蔓儿笑道。
啊,我回来拿锄头。
连守信说着话,就要往园子里走。
老四!周氏站在门里,招呼了一声。
娘。
连守信忙站下,扭头仔细看了看,才看清周氏的位置。
你舍得回来了?离我这老远,你是怕我吃了你,还是你有钱了。
怕我老婆子挂连你?周氏一如既往,对儿子们一开口。
就没有好话。
连守信早已经习惯了周氏说话的方式,自动地将周氏这些话翻译成一般人的语言,周氏这是让他到她跟前去。
连守信就走到上房门口。
娘,有啥事,我这还得去拔草。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是到周氏跟前,那就是错漏百出。
我不叫你,你就没事,我这一叫你,你就有事。
你烦我这老不死的。
你就直说。
周氏指着连守信的鼻子,骂道。
周氏就是一贯的这样不讲理,连守信无奈,肩膀下意识地耷拉了下来。
看见连守信俯首帖耳的样子,周氏才略微满意。
我有话跟你说。
周氏说着话。
扭过身,率先朝屋里走去。
连守信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连蔓儿朝他做鬼脸。
连守信再次无奈,自得跟着周氏进了屋。
连蔓儿见他们进了屋,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轻快地小跑过去,打算听一听,周氏跟连守信会说什么。
没料到,连蔓儿刚到上房的门口。
连秀儿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干啥去?连秀儿挡住连蔓儿。
我看看我爹。
连蔓儿就道。
你该干啥干啥去,你奶找你爹说话,你进去干啥?连秀儿说着,就赶连蔓儿,分明是不想连蔓儿听见周氏和连守信说什么。
连秀儿站在门口不走,连蔓儿没法偷听。
她心里更加好奇。
却又不好硬闯进去,只得退回来,一边喂鸡,一边支楞起耳朵,倾听着上房的动静。
周氏高一声低一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上房传出来。
高声是在骂连守信,低声的却分辨不出是在说什么。
足足过去了两刻钟的工夫,连守信才垂头丧气地从上房走了出来。
连蔓儿忙上前去,将连守信拉进西厢房。
张氏和连枝儿知道连守信挨骂,也都跟着进了屋。
爹,我奶又骂你了?连蔓儿就问,因为啥呀?啥也不因为。
连守信闷闷地道。
周氏骂儿子与骂媳妇不同,骂媳妇,周氏总会有些理由,哪怕是鸡蛋里挑骨头。
骂儿子,周氏是从来不需要找理由的。
想骂,她就骂了。
即便不需要理由,也应该是有某些缘故的。
他奶到底跟你说啥了?张氏就问。
啥也没说……就说我这两天总不着家,说我躲着她啥的。
他奶心里不痛快吧,拿我撒气呗。
连守信说着话,就站起来往外走。
我还得回那边,把园子收拾收拾。
周氏和连蔓儿连番追问,连守信这次却嘴紧的很。
要不就是真没啥事。
连蔓儿对张氏道。
可没啥事,为什么周氏还怕人听见,让连秀儿出来看着门。
要不,就是我奶说了啥,我爹觉得说不出口。
你奶到底说啥了那?张氏点头,心中也满是疑虑。
天将擦黑的时候,连老爷子带着下地的人都回来了,每个人的鞋上和裤脚上都沾满了泥。
自然而然的,大家伙的脸上也都没什么好颜色。
当着连老爷子的面,谁都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却都抱怨开了。
这地里都下不去脚,人别人家都没下地,就咱,这一下晌,累的半死,才种多一点地。
咱爹就是恨活计,说看人家都有种完的了,说咱地种晚了。
看着吧,明天这天上就是下刀子,咱爹也得让咱下地干活去。
这早晚地,也不在这半天。
咱爹自己恨活计不说,还最怕别人歇着。
上房里,连老爷子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一张脸黑的像锅底一样。
这帮兔崽子,一个攀一个,磨洋工。
这地,得啥时候才能种完。
……就不该让他们下地,活干不了多少,净拖后腿了!王八羔子,再这么地,都给他们分家!连老爷子的烟袋锅子狠狠地敲在炕沿上。
第二百九十七章 父慈子孝也算是老天保佑,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连老爷子一大早就带了一家大小下地干活。
连蔓儿一家上午依旧是忙早点铺子的活计,前两天为了种地,她们准备了比平常少的吃食,就是为了早点打烊,好下地干活。
现在地里的活做完了,早点铺子的生意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地里干爽了,吃完了晌午饭,连蔓儿也要跟着连守信进菜园子拔草。
都不用你们,我一个人干的过来。
你们该忙啥忙啥。
连守信不让妻儿帮忙,自己去了园子里。
咱爹在讨好咱那。
连蔓儿就对连枝儿、五郎和小七笑道。
至于连守信为什么要讨好她们,几个孩子心中明镜似地。
果然,转天吃晌午饭的时候,连守信就再次开口了。
园子里的草我都拔干净了。
今年咱的菜长的好。
新房那边后院我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上房的地还没种完,刚才我下地去看了一回,也没剩多少了。
要是他爷他们自己个种,那明天还得再种上半天。
这天要看着又要阴,不知道明天啥天,要是再下雨,又得耽误工夫啥的。
要是咱带了犁杖过去,好好帮他爷他们干半天,赶天黑,就能把剩下的地种完了。
连守信的意思,是想让一家子都去帮连老爷子他们种半天地。
要是这么地,那也行。
张氏就答道。
这两天,连守信非常的殷勤,不仅讨好几个孩子,还讨好张氏。
而且,连守信刚才说的话,也是可行的。
去辛苦半天,求个皆大欢喜,张氏也是愿意的。
听张氏答应了。
连守信的目光又落在几个孩子的脸上。
那就去呗。
连蔓儿就道。
连守信高兴了。
孩子他爹,那你跟他爷说了没?张氏就问连守信。
还没说,我这不是得先跟你们商量吗。
连守信说着话,几口就将一碗饭扒拉进肚子里。
急匆匆地穿鞋下地,往外走去。
我这就跟他爷说去。
看你爹这着急劲儿,饭都不好好吃了。
张氏看着连守信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道。
连蔓儿慢慢地吃着饭,心里想,连守信对于连老爷子和周氏,真是可以用精忠报国四个字来形容了。
母子几个人吃晚饭。
正在收拾,连守信就又急匆匆地回来了。
……我跟他爷说了,老爷子可高兴了。
老爷子他们吃晚饭,马上就下地。
咱也快点收拾,从这直接去地里就行了。
连守信一脸的高兴样,显然刚才和连老爷子相谈甚欢。
马上就收拾完了。
连蔓儿说着话,就去厨房给连守信端来一碗饭和一碗菜,爹。
你刚才就吃了一碗饭。
我娘怕你没吃饱,这是给你留的。
……爹,你吃吧。
下地干活也不差这会工夫。
晚上还不知道啥时候吃饭那,你到时候要是饿了,该干不动活了。
行,我吃。
连守信听连蔓儿这样说,就捧起碗,一口饭一口菜,一会的工夫就将饭菜都吃光了。
我去套车,你们也赶快来。
连守信放下碗,就往外走。
既然是去帮忙,那么就得有个帮忙的样子。
母子几个收拾了一下。
就锁了铺子出来,依旧是五郎赶车,连蔓儿和小七坐车,连守信、张氏和连枝儿跟着车步行。
他们比连老爷子先一步到了地头。
爷。
几个孩子都跟连老爷子打招呼。
哎。
连老爷子笑着答应,扭头看了连守信一眼。
连守信正在卸车,将小黄牛套在犁杖上。
连老爷子抬头看着天边。
长出了一口气。
连守信带着一家大小都来帮着种地,他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一家人可不就得这样吗。
看着旁边地里的乡亲向他这边投来的羡慕的目光,连老爷子就觉得心里特别的畅快。
明天不知道啥天头,一会都下点力气,天黑前把地咱给它种完了。
我跟你奶说了,晚上咱吃烙饼、炖肉。
管饱!连老爷子大手一挥,大声的说道。
这剩下的地种的都是高粱。
一大家子人,按照连老爷子的安排,分成了几组。
小七牵牛,连守信扶犁,张氏、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再加上连叶儿点种、培土,连老爷子本想刨垄,也被连守信叫过来,负责点种。
刨垄的活最累,连守信带着妻儿来帮忙种地,就是为了让连老爷子轻省些,当然不会让他再去负责刨垄的活。
这是一组。
第二组是二郎负责刨垄,连守仁点种,何氏培土。
还有另外三组,分别是连守义和连守礼负责刨垄,赵氏、连继祖负责点种,三郎、四郎、六郎几个负责培土。
古氏、蒋氏和连叶儿没来下地,据连老爷子说,是今天下晌要突击干活,她们下地碍手碍脚,就留在了家里,负责晚上做饭。
连蔓儿一边干活,一边看着连老爷子的分组安排,不禁暗暗点头。
这种安排,确实是能者多劳、最有效率的安排。
多了帮手,连老爷子今天的精气神和干劲都非常足,追着犁杖后面点种,稍有片刻的空闲,就又跑去几个儿孙那边督促。
连老爷子恨活计,以前连蔓儿就知道。
这次,也许是因为前几天的效率低,连老爷子越发心急了。
连蔓儿家自家种地的时候,小牛犁开一条或者半条垄,都会歇一歇。
小七这次也想这样,但是连老爷子不肯。
慢点走,比站在那歇着还强。
就这几条垄了,干完这活就完了。
连老爷子道。
小七没玩法,只得牵着小黄牛继续走。
小七心里有个小心思。
没下地之前,小七就和连守信说了,他要牵牛。
这不是他想偷懒,是他心疼小牛,不想让小牛被四郎他们驱使。
他牵牛,就可以让小牛走的慢一些,不那么累。
小七牵牛其实走的也不慢。
但连老爷子心急。
他又不好明说,就紧跟在犁杖和连守信后面点种,唉声叹气。
连守信只得连连的挥鞭子,驱赶小牛走的飞快。
不过小牛走的再快。
连老爷子也能跟上。
连老爷子是点一会种,看见和犁杖拉开了一段距离,就招呼身后的张氏她们来点种,他则紧跟上小牛,继续催促。
小牛身上冒汗,小七心疼的嘴角都耷拉下来了。
连老爷子也不只是追着犁杖,他也催促连守义、二郎这几个。
当然。
他自己个也不肯闲着,累的满头大汗,半天的工夫,他就只抽了一袋旱烟。
连老爷子的催促,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剩下没种的地已经不多了。
看着周围的人家纷纷收工,连老爷子一点收工的打算都没有。
都加把劲,天黑前都把它种完了。
明天就省得来了。
连老爷子再次给大家鼓劲。
大家心里都清楚,今天不把这些地都种完,连老爷子是不会让大家回去的。
因此虽然筋疲力尽,也都埋头干活。
比咱家种地还累。
连蔓儿小声跟张氏道。
别说话,等回去,咱歇两天,啥活也不干。
张氏也小声道。
今天本来应该俺在家做饭的。
何氏从张氏的身边走过,说啥有人来帮忙,嫌俺做的饭不钟吃。
俺以前也没少做饭,也没把谁给吃死了。
张氏的脸色微微一变,抿了嘴啥也没说。
终于,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
地终于种到了头。
走,都回家吃饭去。
连老爷子挺直了腰板,语气中甚是满意。
地终于种完了,一大家子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簇拥着连老爷子往回走。
小七手里牵着小黄牛落在后面,一边走。
一变轻轻地抚摸着小牛。
连守信在后面扶着犁杖,也跟着慢慢的走。
他知道小儿子心疼小牛了,也不好劝说。
老四,连老爷子停住脚,等连守信一家走到跟前,走,都跟我回家吃饭去。
张氏就和连守信对视了一眼。
听连老爷子的意思,晚上周氏准备的是白面烙饼和炖猪肉,这在庄户人家是难得的好吃食。
也正因为是好吃食,让张氏更加不能去吃。
家里晌午剩下饭了,爹,我们就不回去吃了。
张氏就道。
剩饭啥时候吃不行,晚上你娘做了白面烙饼,猪肉炖粉条子,给你们带份了,都跟我回家吃去。
连老爷子忙道。
要不这样吧,孩子他爹去。
我们就不去了。
张氏想了想又道。
这是说啥话那,你们都去。
连老爷子一锤定音道。
爹,你先走,我们套了牲口就跟上。
连守信看着走远的人群,就说道。
行,你们快点,等你们开饭。
连老爷子见连守信这么说,就迈步走了。
孩子他爹,你带上五郎和小七去吃饭吧。
张氏就道。
六个人带一头牛干活,只三个人去吃饭,而且还是男丁。
周氏应该不会看谁不顺眼了。
要说句良心话,周氏对于五郎和小七还是和其他的几个孙子一视同仁的。
庄户人家大多重男轻女,这样的安排,不会让连老爷子面子上不好看。
这样,那你们娘三个回去吃啥,晌午也没剩饭菜啊。
张氏的贤惠,让连守信很感激。
爹,你自己个去不,我和小七跟我娘回家吃饭。
五郎突然道。
第二百九十八章 争吵咋你俩也不去了?连守信和张氏异口同声地问。
五郎和小七去上房吃饭,会跟连守信坐一桌,也就是跟连老爷子一起吃,不会有人给他们脸色看的。
也没咋,本来也没打算去。
五郎就道,咱是来帮我爷干活的,不是为了那一口饭。
干完活,咱回家自己吃饭,这别人也说不出啥来。
再说,我爷他们吃一顿白面、猪肉也不容易,少我和小七两张嘴,不也挺好。
五郎的话,似乎都是为了连老爷子和周氏那一大家子好。
只是,这话里的味道,咋有些不对劲那。
话不能这么说,你俩去吃,你奶也不能说啥。
你们都不去,让外人看着不好。
连守信老实地说道。
五郎的目光闪了闪,似乎有话要说,又忍着没有说。
连蔓儿就看着五郎,他觉得五郎在生气,他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
哥,你咋想的,就说呗。
这里也没有外人。
连蔓儿就对五郎道。
连守信已经将小黄牛从犁杖上卸下来,正往车上套。
太阳早已经落山了,一轮胖月挂在东边的天际,这周围的地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人还没回去。
要为我爷他们脸上好看,咱爹一个人去也就够了。
我和小七不能去。
五郎想了想,就正色地说道,我娘还有我姐和蔓儿,在那一大家子,本来就没啥地位。
我要是和小七都跟着咱爹去吃饭了,就你们不去。
那人看着是啥意思,敢情我爹,我和小七,都承认我娘、我姐和蔓儿不算数。
是人脚底下的人了?咱自家人这样,那以后。
人更不拿我娘当回事了。
爹,你想想,为啥我娘在家没地位?不待见我娘,我娘没地位,那也就是不待见我和小七,我们兄弟俩也没地位。
爹,你要孝顺我爷和我奶,那我和小七,也得孝顺我娘。
……跟着来帮我爷种地,就是孝顺了爹。
也孝顺了我爷了。
现在。
该孝顺我娘了。
五郎的一番话,说的大家伙都愣住了。
张氏的眼圈红了,她扭过脸去,将眼角的水迹飞快地擦干净。
连蔓儿看着五郎的目光,充满了惊喜。
五郎早慧。
但是在这样的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还是让连蔓儿有些吃惊。
毕竟,这个道理,有的男人,一辈子都未必会懂,更别说有勇气说出来。
五郎,很快就会成长为一个能够支撑这个家庭的男人。
连守信也很吃惊,呐呐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五郎,这话它不能这么说。
咱这是一大家子。
那是你爷跟你奶,这和两姓旁人不一样。
连守信想了一会,才有些艰难地说道。
你奶就是那个脾气,咱摊上了,也没啥法子。
你娘孝顺、贤惠,这大家伙心里都有数。
也不是说。
你娘这样就低气了啥的……爹,家里外人的,啥事它都有个限度。
这要是两姓旁人,咱能上赶着帮他种地来吗。
咱要是肯帮忙,人肯定感激咱,还得高看咱。
五郎道。
连守信虽然是成年人,但在某方面的想法却和几岁的孩子一样天真。
爹,我和小七就跟我娘家里去吃,还能帮着我娘烧把火啥的。
嗯,爹,我跟我娘回家吃,我回去还得喂小牛,小牛累坏了,我也累。
你去我爷家吃烙饼和炖肉吧。
小七摸着小牛的头,仰起脸对连守信说道。
啊……连守信摸了摸脑袋,不管是张氏还是孩子们,都让他去老宅那边吃,可是他咋觉得如果他去了,就挺对不起张氏的那。
连守信又纠结了。
要不,我去跟他爷和他奶说一声,我也回咱家吃去得了。
连守信就道。
孩子他爹,你自己个去吧。
我带几个孩子回家吃去。
张氏道,咱一个人也不去,孩子他爷心里该不痛快了。
你一个人去,就都代表了吧。
商量了一番,还是连守信去老宅吃饭,张氏带着几个孩子就往早点铺子这边来。
五郎和小七牵着小黄牛在前面走,连蔓儿和张氏、连枝儿就跟在车后。
她们谁都没坐车,因为心疼小黄牛下晌太累了。
娘,咱回去吃啥啊?小七在前面问。
想吃啥,咱就吃啥。
张氏道。
身体很累,但是她的心情却格外的轻快,为的是五郎和小七刚才说的话。
她任劳任怨,受了十几年的气。
分家出来,日子好过了,几个孩子都懂事,还为她撑腰。
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是的,不管现在孩子们说要吃啥,她都会无条件的满足。
家里没肉了,就还有几个鸡蛋。
连蔓儿就道,我今天去园子里看了,咱家的韭菜也能割了,要不,咱就烙鸡蛋韭菜馅的盒子吃,里面再放点小虾皮,比肉馅的不差。
五郎和小七都说好。
行,那咱回去就做。
张氏道,明天咱再买两斤肉,包顿白面饺子吃。
娘,我爹先答应我们一顿饺子了。
你这一顿,可不能重了,那我们就吃亏了。
连蔓儿笑道。
行啊,你爹那顿是你爹的,我那一顿,是我的,我不用往后头支工钱,我账上还存着钱那。
张氏就道。
几个孩子就都笑了起来。
…………连守信赶到老宅的时候,上房已经摆上了桌子,饭菜也早都做得了,不过大家伙都没上桌。
就等着你那。
连老爷子招呼连守信上炕,没看到张氏和连蔓儿几个,连老爷子忙又问道。
哎,你媳妇和几个孩子那,在后头?爹,那个,铺子那边有事,孩子他娘带着几个孩子就回铺子那边去了,不过来吃了。
连守信忙解释道。
这个时辰了,能有啥事?连老爷子自然不信,临来的时候,我还特意嘱咐了,干了半天的活了,咋不来吃饭?爹,她们不来就不来吧,铺子那边也有吃的。
我这不来了吗,我一个人就都代表了。
连守信陪笑道,爹,你也累了半天了,咱就开饭吧。
这不行。
连老爷子沉下脸,今天能把这个地种完,多亏了你们。
老四媳妇和几个孩子干活都实诚啊。
去个人,把老四媳妇和几个孩子叫来。
她们要是不来,我就亲自去请去。
爹,这不用。
连守信忙道。
干啥都在这戳着,还不吃饭?刚才没催的饿死鬼似的,这会又不饿了?周氏端了一盆烙饼,砰的一声撂在炕上,不来就不来,还当自己个是啥贵了,还让人三请四催的。
我这老天拔地地,扒拉一天了,也没谁念我个好。
她不就趁快完活了,献勤卖个面子光,她就有功了?不来、不来正好。
你个老婆子你说啥那你?连老爷子急了,对周氏斥道。
周氏一扭身,就坐在了炕沿上。
你当老四媳妇是啥好人那?她这是下我的脸那。
大家伙都看见她帮咱种地来了,人不得问,咋种完地,那边还不给你们一顿饭吃咋地。
她肯定得说我舍不得给她吃啊,就她是个大好人,我就是那大恶人。
宣扬的一村里大家伙都知道了,以后我老婆子出去,人人都指着我的脊梁骨,她就乐了。
周氏指天画地,说的口水四溅。
连守信的脸就有些搁不住了。
娘,你咋能这么说那。
孩子他娘可没这坏心思,她就不是这样的人。
这些年了,咱大家伙谁不知道。
连守信红着脸说道。
听听,听听,我亲生的儿子都向着她说了,这别人咋想,这还用问吗?黑心尖儿的,她是恨我啊。
我土埋半截的人了,我是啥也不怕,也带累不着你们,就我秀儿我这老闺女,受我的挂连了。
表面上装好人,心肠太歹毒了……你这七三八四的,哪这么多用不着的,让人听见也不怕人笑话。
人家帮咱,还帮出不是来了。
老三媳妇,你去铺子那边,叫老四媳妇带孩子们,赶紧来吃饭。
连老爷子打断周氏,冲着赵氏吩咐道。
叫谁,我看你们谁敢去叫去。
周氏就站起身,拦在屋门口,她不拿乔吗,就让她拿。
不叫她去看她能咋样。
我这白面、大肉地,她来了,她也没那个脸吃。
老三媳妇,让你叫人去。
连老爷子也生起气来,你快点让开了,当着一家子的面,你还有个做娘的代价吗?我还咋做娘的代价,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们都给拉扯大了,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用不着我了,就不把我当个人,任由着媳妇和小丫崽子们作践我……你,你这人,你咋就这么歪那。
人家不来,还不是因为你,总不给个好脸!听着周氏越说越不像话,连老爷子又气又急又无奈,你在家里你不就是大天,谁敢把你咋地啦……气氛越来越僵,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是面红耳赤,一个要掀桌子,一个要扔面盆,眼见着一场大战在所难免……第二百九十九章 包子的觉悟老两口子要打起来,一家人谁也不能看着。
大家伙忙都上前来,将两个人拉开,一边拿话劝慰着。
不来就不来吧,老四家现在的生活,不差这一顿。
人家家里兴许有好吃的啥的。
连守仁道。
连守信的眼皮子跳了跳,连守仁这话,他听着很不是滋味。
可是这个时候,如果他说什么反驳,那就相当于火上浇油,只能让气氛更加紧张,战局进一步扩大。
连守信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下去。
爹、你和我娘这都累了一天了。
吃饭,咱吃饭。
连守仁又道。
周氏觉得连守仁的话很顺耳,就招呼几个儿媳妇开始往上端白面饼、端菜。
连老爷子喘了半天的气,脸色才稍微平和了一些。
拿盆、拿碗来。
连老爷子冲着地下站着的几个儿子、媳妇吩咐道,捡几张饼,再盛两碗菜,给老四媳妇他们送过去。
张氏带着几个孩子跟着干了半天的活,这天都黑了,还让她们自己烧火做饭,连老爷子心里过意不去。
周氏这次没有反对,她只是阴沉着脸。
大家都听见了连老爷子说的话,却没人敢动换。
连老爷子也生气了,他飞快地下了炕,基拉上鞋子,出去拿了两个盆,自己往里面捡饼、舀菜,一会工夫就捡了满满的一大盆饼和一盆菜,菜上面红呼呼地都是肉片子。
周氏在旁边看见了,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两只手都抖了起来。
不过了。
这日子不过了。
周氏挥舞着两只手,两只眼睛里含着泪。
都给她们拿去吧,你也跟她们一起吃去。
你看不上我们,你干脆跟她们过日子去算了……你还要脸不要!连老爷子气的额头上青筋直跳,扭过头来,瞪着周氏厉声道。
我这老不死的呦,我咋就不咯嘣一声死了干净,碍人的眼睛……捅我的心窝子呦……周氏往后一仰,拍手打掌的哭骂了起来。
连秀儿、蒋氏等人在周氏身后托着她的身子,周氏这才没有躺倒在地上。
都是因为你们。
连秀儿看周氏这个样,心疼的眼圈也红了。
她扭过头去。
看着连守信。
四哥。
你咋就这么忍心,非要把咱娘逼勒个好歹的,你就高兴了?爹,咱吃咱的,不用给她们送这饼。
连守信一脑门子的官司。
母子几十年。
他心里清楚,怎样才能让周氏满意,结束纷争。
首先,这肉和这饼,就不能给张氏送。
老四说不送,那就不用送了。
爹、娘,咱消停回屋吃饭,都累这一大天了。
连守仁忙道。
可不,这都快半夜了。
老四媳妇那边。
恐怕人家都吃上了。
连守义道。
我说送就送。
连老爷子也拧上了。
我这个老不死的呦,你们别拉着我,送,都给她们送去……周氏嗷的一声,挣脱了连秀儿和蒋氏,抢上前来。
恶狠狠地从锅里捡了饼就往盆子里放,都给她们,都给她们……娘、娘啊。
连秀儿忙又赶上来,扶住周氏。
她咧着嘴,哭了起来。
爹啊,你看我娘都要魔障了……连老爷子是气头上,听了连秀儿的话,他这才仔细地打量起周氏。
周氏的头发已经有一半披散开了,两只眼睛直愣愣地,动作中带着一股子吓人的狠劲。
曾经乌黑浓密的头发已经稀疏泛白,曾经俊俏的脸庞虽然白皙依旧,但却已经布满了皱纹。
连老爷子的心暮地软了下来。
快把娘扶屋去,这两盆也端屋里去。
连守仁在连老爷子和周氏两个人的脸上来回看了一眼,就忙说道。
一家子的人呼啦啦地回了屋。
不用那么多,咋地也得给孩子们送点吃的过去。
连老爷子道。
他这话是对周氏说的。
周氏管着一家的吃喝。
不管怎样,这肉和饼都得给张氏她们送去一些。
这是连老爷子的底线。
但是送多少,由周氏做主。
连老爷子做出了让步。
周氏这个时候,已经在连秀儿和蒋氏的帮助下擦干净了手和脸。
好人都让你做了,坏人就让我做?我不管,你爱送多少送多少,你都送去,我也不敢说啥。
周氏甩脸道。
连老爷子虽然做出了退让的姿态,但是周氏却看明白了。
这肉和饼是非送不可的。
周氏从来就不是个蠢人。
连老爷子运了一会气。
和周氏生活了多半辈子,他心里明白,说到置气,他不是周氏的对手。
日子总的过下去,事情也总的解决。
连老爷子就动手,从盆里往外捡饼、舀菜,最后只剩下半盆的饼和一小盆的菜。
连守信就忙站出来,他想干脆就端着这些回去,他也不在这吃了。
没等连守信说话,连老爷子就看出来了他的意思。
连老爷子冲连守信摆了摆手。
老四,你说啥也得在这吃。
等会,你陪爹喝两盅。
老三媳妇,你晚吃一会饭,把这个给老四媳妇和几个孩子送过去。
赵氏就过来端起了盆子,连叶儿也跟了过来,她想跟赵氏一起去给连蔓儿她们送吃食,不过转念一想,她又停住了脚步。
她们娘俩都去送吃的了,那一会她们回来,怕是自己就没吃的了。
白面饼、猪肉炖粉条,这可是一年吃不着几次的好吃食。
她和她娘也干了活,凭啥就该吃不着。
娘,你一个人路上小心点。
连叶儿就对赵氏道,你那份,我奶分了,我帮你留着。
嗯。
赵氏答应了一声,就端着盆出去了。
周氏也听见了连叶儿的话,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连叶儿一眼。
连叶儿只当没看见,爬上炕,坐在了桌子旁边,等着周氏分配吃食。
两张桌子旁都坐满了人,大家都是又累又饿,上了桌,周氏和连老爷子一说开饭,立刻就埋头吃的喷香,似乎刚才的吵闹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人是适应能力非常强的种族,他们在这家里生活,已经习惯了吵吵闹闹,怎样的吵闹都不能够影响他们的食欲。
连守信本来也是其中的一员,不过今天,他有些食不下咽了。
地都种完了,连老爷子这一桌温了一壶酒大家喝。
连家现在有资格喝酒的男人,除了连老爷子、连守仁、连守义、连守义和连守信,孙儿辈中,只有连继祖,现在,多了一个二郎。
两盅酒下肚,男人们的血脉活泛起来,话也就多了。
老四,大哥说话你可别不爱听。
你当不起家来啊,咱们做男人的,要是连老婆孩子的家都当不起来,这还成了啥人了!连守仁语重心长地对连守信道。
大哥,你这说的啥话,我咋听不懂。
连守信道。
咱不说别的,就说今天这个事。
连守仁滋溜喝了一口酒,又吧嗒吃了一口菜,然后慢条斯理地将筷子放下。
咱娘因为啥生气,还不就是因为你当不起家来。
说了,让你们一家都来吃饭,你媳妇整个是,不来。
你就依着她了?你要是能当得起家来,把人都带来,能有这个事?咱娘能差点和咱爹打起来?整个是,是三十里营子这边的土语,大概的意思相当于出幺蛾子。
连守信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
连守仁将刚才的一切,都归咎到张氏的身上。
那么如果张氏来了那,周氏就会高兴吗?周氏看着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吃她的白面饼、猪肉炖粉条,周氏能不心疼,能给张氏母女好脸色?想想来之前,张氏那些话,都是为了他考虑,不想惹周氏不高兴,不想让连老爷子脸上无光。
可连守仁是怎么说张氏的。
爹,你想想,为啥我娘在家没地位?连守信的脑海里,回荡起五郎的话。
为啥那?答案就在嘴边,因为他这个做丈夫的从来就没为张氏做过主。
遇到矛盾,他历来是让张氏忍让的。
自己的老婆在家没地位,让人污蔑说教,儿子和闺女们也感觉没地位,他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又怎样?安然受之?只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爹、娘、兄长?踩低了他的老婆和孩子,却在激他当不起家来。
连守信的手在桌子下攥起了拳头。
老四,吃菜,愣着干啥?连老爷子给连守信的碗里夹了一块肉。
老四,你得有点担当啊,这么下去可不行……连守仁继续说道。
连守信缓缓地抬起手,将碗筷往桌子里面推了推。
爹,我吃好了。
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连守信说着话,转身下地,穿了鞋子就要往外走。
刚吃上没一会工夫,连守信一块饼都还没吃完,怎么可能是吃好了那。
老四,你咋不吃了?连老爷子忙放下筷子,问道。
连守仁的脸色却有些发黑,连守信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这举动分明是因为方才他说的话,在跟他撂脸子。
周氏在炕梢听见动静,也撂下筷子,看向连守信。
爹,我没事,我就是吃饱了。
连守信就道,本来我们就是打算帮着爹把地种完,没打算来吃饭。
也就我,馋酒了,过来陪爹喝两盅。
……爹、娘,你们慢慢吃,我走了。
连守信说完,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第三百章 马兰花开连守信疾步走出上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屋里的人是怎样的表情,会怎么想,怎么说,他已经不想去关注了。
月色很好,将脚下的路照的清清楚楚。
连守信掖了掖自己的衣领,大步向前走去。
出了村口,隔着官道,连守信就看见了早点铺子里融融的灯光。
房顶上的烟囱里还冒着烟,很好,他回来的正是时候,正赶上吃上口热乎、顺气的饭。
这么想着,连守信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早点铺子里,张氏正用铲子从大铁锅里往外铲韭菜盒子。
韭菜盒子被煎的两面都有些焦黄了,没出锅,那香气就已经弥散开来。
连蔓儿站在另一口大锅旁边,端了个盆子,正从锅里往外舀汤。
刚才,赵氏送来了白面烙饼和猪肉炖粉条。
赵氏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不过她们还是知道了,老宅子那边闹的很不愉快。
送走了赵氏,张氏就说谁饿了,谁就先吃点。
结果大家伙谁都没动筷子。
我回来的正是时候。
门被从外面推开,连守信走了进来。
张氏和几个孩子就都是一愣。
孩子他爹,你咋回来了?张氏就问。
回来吃饭呗。
老远就闻着香味了,放桌子没,我可饿坏了。
连守信搓着手道。
爹,你在我爷家没吃饭啊?连蔓儿就问。
被赶出来了吗?小七忽闪着大眼睛道。
说啥那!……我没吃,就陪老爷子喝了两盅酒。
我就回来了。
咋地,你们还都不愿意啊?连守信故意板了脸道。
没出啥事吧?张氏敏感地问道,刚才他三伯娘来,说是他爷和他奶差点打起来,就为给我们送吃的。
我就说不要,让他三伯娘拿回去,他三伯娘不肯。
啥事也没有。
他爷和他奶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吵吵完就没事了。
连守信道。
他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男人,更不擅于和人争执。
所以。
刚才他只是选择默默地离开。
用这样的举动来表明他的立场。
回到家里,在妻儿面前,他也不打算将刚才的事情说出来。
他明白了今后该怎样做。
不需要让妻儿们再平添气恼。
那是他爷和他奶送来的饼和菜吧,我尝了,还都挺好吃的。
热热,咱也吃吧。
连守信又看见旁边放着的两个盆,就笑着说道。
咱家没肉了。
累了这半天,也该吃点肉。
那粉条放一晚上,就成坨了,该不好吃了。
张氏和几个孩子本来也不会幼稚地拿东西置气,听连守信这么说,心里更是一点疙瘩也没有了。
就着这锅里。
烧一把火,马上就热好。
张氏笑着道。
最后一家子坐在饭桌旁的时候,桌上的饭菜竟然颇为丰盛。
除了连老爷子让赵氏送来的白面烙饼和猪肉粉条,还有她们自己做的韭菜盒子,小白菜汤。
凉拌海带丝,当然,还有每餐都不可或缺的小葱蘸酱。
张氏和几个孩子都没有再向连守信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家子亲亲热热在一起吃饭,这才最重要。
…………歇了两天之后,当然所谓的歇了两天。
也不是什么都不干,家里的家务,铺子里的生意都是照常做的。
地瓜秧已经长的足够壮实了,连蔓儿一家又套了小牛车下地。
地瓜的种法,和土豆差不多,都要在每棵秧子之间留出足够的间隙来,好让地瓜在地底下有足够的空间生长。
种完了地瓜,转天一家人又去了南山下的田地。
那里,在她们种了花生的地头,有一条土沟,隔着土沟,是一大片的荒地。
前两天我去镇上,幼恒哥和我说,今年他们的铺子还会收苦姑娘儿。
幼恒哥还说,不只他家的铺子,别人家的铺子怕也会收。
连蔓儿跟一家人说道,我想着,这么一来,到时候野地里的苦姑娘儿大家伙肯定都得抢着摘。
咱家能摘到的就有数,不如咱自己种一些。
大家当然都没有意见。
苦姑娘儿是好种好长的一种植物,撒下一粒种子,苦姑娘儿秧长出来之后,它的根会在地底下滋生,从而冒出更多的苦姑娘儿来。
去年连蔓儿采摘苦姑娘儿,自家也留了一些,那些种子,足够种上几亩地的了。
也因为苦姑娘儿的这个特点,连蔓儿不敢在自家的地上种。
这片荒地和大家伙开出的良田之间有土沟隔开,可以任由苦姑娘儿蔓延,也不会影响到庄稼的收成。
有了小牛和犁杖,她们的开荒进行的很快。
不像种菜或者别的作物需要精耕细作,种苦姑娘儿只要将地粗略地翻一下,然后大略地犁出垄来,撒下种子,将土培上,就可以等着苦姑娘儿秧子自己长出来了。
而且以后,大致上也不需要照管,比如割草或者浇水。
苦姑娘儿比任何荒草都要强悍,而且非常耐旱。
只用了半天的工夫,一家人就种完了三亩多地的苦姑娘儿,在地的周围做了标识后,就收工回家了。
地都种完了,张氏就说起该去吴玉贵家串串门,答谢人家帮忙来种地。
只是,没等她们去镇上,吴玉贵的媳妇王氏就带着闺女吴家玉先上门来了。
已经过了晌午,连守信下地去看庄稼出苗了没有,五郎和小七都去上学了,早点铺子里只有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母女三个。
王氏带着吴家玉在铺子外下了马车,张氏看见忙带着两个闺女将两人迎了进来。
心照不宣地,这端茶倒水、摆果子的活计都交给了连枝儿。
王氏看着连枝儿忙碌的身影,眼角和嘴角都满是笑意。
怕你们忙,要不前两天就要来。
也没啥事,就是这些天没见面,怪想的。
王氏喝着茶,笑道,枝儿,别忙了,快坐下歇歇,我这也不是外人。
还真就是刚闲下来,我正要去镇上看你,你就先来了。
张氏也笑道。
王氏和张氏两个就家长里短地唠了起来。
连枝儿、连蔓儿和吴家玉三个小姑娘坐在一边,说着她们自己的话。
家玉在家里还说,知道你们盖了新房子,还没看过……王氏突然说道。
枝儿、蔓儿,你俩领家玉去看看咱的新房子。
张氏就招呼两个闺女道。
连蔓儿见张氏和王氏的神色,就猜她们必定是有话不好当着三个小姑娘的面说。
至于是什么话,连蔓儿看了一眼连枝儿,暗地里偷笑。
连枝儿、连蔓儿和吴家玉就从铺子里出来,领着吴家玉在新房子里好好地转了一圈,因为怕这个时候回去,张氏和王氏的话还没说完,就不好回去。
家玉姐,再看看我家新开的菜园子吧。
连蔓儿就道。
好啊。
吴家玉点头。
小姑娘再安静,也是贪伴儿、爱玩的年纪。
吴家玉很喜欢和连枝儿、连蔓儿在一起。
菜园子就在新房子的后面,这个时候,菜园子里早已经是满目生机勃勃的绿色。
呀,枝儿姐,蔓儿,你们的马兰长的可真好。
一进菜园子,吴家玉第一眼就看见旁边那一丛茂盛的马兰。
马兰花的花瓣仿佛是蝴蝶轻盈的翅膀,是清透水润,像晴朗的天空一样的碧蓝色。
在满园翠绿的衬托下,美貌惊人。
站在马兰旁边,连蔓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清新、湿润,带着草木的清香,瞬间简直让人如入仙境。
连蔓儿很喜欢马兰,她一直认为,马兰是春天开的最早、并且是最貌美的花。
马兰花,又名蝴蝶兰。
她是盛开在乡村的兰花,有着不逊色于任何其它兰花的美貌和优雅。
三个小姑娘就围着一丛马兰,摘下马兰花来,笑着往相互的头上戴。
这马兰是原来就有的,开荒的时候看见了,特意留下来的。
连蔓儿告诉吴家玉。
马兰是多年生的植物,一般的庄户人家的园子里,都有这么一丛。
马兰的叶子在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其纤维非常柔韧,收割下来晒干,可以做绳子用。
庄户人家用来夹帐子的绳子,就多用马兰的叶子。
当然,马兰的叶子最大的用途,就是用来缠端午节的粽子。
玩了一会,连蔓儿和连枝儿又带着吴家玉看自家菜园子里的菜。
这是油菜,我家今年新种的。
连蔓儿从新房子出来的时候,特意提了一个篮子,这个时候,她就和连枝儿走进菜畦,摘了半篮子的油菜,又摘了半篮子的小白菜。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们才回早点铺子里来。
张氏和王氏坐在炕上,正笑着说话,见她们回来了,两个人的目光就一起落在连枝儿身上,然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都笑了起来。
连蔓儿心想,看这个情形,这两位做娘的是谈成了连枝儿和吴家兴的婚事了。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王氏就告辞道,然后又故意凑到张氏耳边,声音压的低低的不知说了什么。
张氏就笑了,也不留王氏。
送王氏和吴家玉往外走,连蔓儿就偷偷给连枝儿使了个眼色。
三婶,连枝儿微微红着脸,将菜篮子递给王氏,刚从园子里摘点新鲜菜,给三婶拿回家去尝尝。
一篮子翠绿的鲜菜上面,还插着几只鲜艳夺人的马兰花。
第三百零一章 议亲这花是送给家玉的。
连枝儿又指着篮子里的菜道,这是油菜,素炒、炖汤都好吃。
还有这小白菜也是。
王氏喜的眉花眼笑。
她家也有个小菜园子,可这油菜和小白菜她家却没有。
这个时节,除了韭菜和菠菜,庄户人家的菜园子里能吃的菜并不多。
当然,这并不是她高兴的全部原因。
她高兴,因为连枝儿想着她们。
今年咱们这园子的菜种的多,这离的又不远,要吃啥菜,尽管来摘。
张氏也笑道。
说话里,已经将你们我们变成了咱们。
好。
王氏也没和张氏客气,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送走了王氏和吴家玉,娘三个回到早点铺子。
娘,你和吴三婶商量啥事了?连蔓儿就笑着问。
去。
张氏就嗔了连蔓儿一眼,一手拉着连枝儿,坐到炕上。
刚才你吴三婶来,我们把话都说开了。
张氏轻声地道,打算把你和家兴的婚事,趁早定下来。
果然如此,连蔓儿也坐到炕上,抿着嘴笑。
枝儿,你有啥想法没?愿意不?张氏就问连枝儿。
连枝儿羞的低下了头。
娘,你都和吴三婶定下来了,还问我姐?连蔓儿故意道,你看把我姐给臊的,嘻嘻。
张氏瞪了连蔓儿一眼。
其实之前,张氏早就试探过连枝儿对这件亲事的态度。
她知道,连枝儿是愿意的,现在要定下来了,她也就是再问一问。
我还说,你和家兴年纪都还小,也不忙着成亲,咱这事两家心里有谱就行,也不着忙就定下。
你吴三婶就说。
早早的定下来,她好放心。
她说知道我想多留枝儿在家待两年,她说那没问题,她也有个闺女。
明白我这做娘心里是咋想的。
这么地,我也就答应了。
张氏将刚才和王氏商谈的大体内容说了出来。
吴三叔和吴三婶可都是精明人,我姐这年龄,说亲的还在后头那。
他们不早点定下来,怕我姐让别人家抢走那。
连蔓儿就笑着道。
连枝儿刚刚十五岁,样貌、性情和持家的本事都是一等的。
这以后,她们家的日子。
只会越过越好,连枝儿也会越长越好看,并且更加的能干。
连家有女初长成,趁着现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把婚事定下,免得等以后来连家求亲的人多了,连家觉得有更合适连枝儿的人选了,再将连枝儿许给了别人。
吴家这么急着要将亲事定下来。
是自家的闺女好,被中意。
张氏心里是很认同连蔓儿的这句话的。
她相信以后会有很多来给连枝儿说媒的,这么早定下婚事。
就不能在更多的人选中进行挑拣。
这似乎是有一点遗憾。
但张氏是个踏实的性子,她心里,也是中意这门婚事的。
家兴也不错,早点定下就早点定下,咱两家都放心。
张氏就道,先不说家兴这孩子踏实,我因为啥中意他们家啊?这第一个,吴家就在镇上,离咱们家近,一出门。
不说几步路就到了,那也差不多。
以后有个啥事,这都好照应。
咱这庄稼人,一年就没个啥闲时侯。
想想要是枝儿嫁的远,一年就能回来一趟,我去看她也不方便。
我这心里就舍不下。
连蔓儿重重地点头,连枝儿轻轻地点头。
第二那,吴家人口简单。
张氏掰着手指头,又说道,等家玉出了门子,就你吴三叔和吴三婶两口子,还有你们小夫妻俩。
没有姑嫂妯娌的这些搅拌,也不用伺候几层公公婆婆。
这就是一股心思的日子,过的省心。
这比啥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那都强百倍。
枝儿的性子像我,绵软,待人实诚,没啥心眼,嫁到这样的人家,我才能放心。
连蔓儿点头,说起来,像吴家这样人口简单的家庭,在这个年代还真是不多。
娘,那第三第四那?连蔓儿笑着问。
也不说啥第三第四的了,人家现在的日子过的比咱娘,以后枝儿嫁过去,受不了罪,连地都不用下了。
……你吴三婶这个人吧,我这些日子好好品了品,是个体面和气的人,讲道理。
人精明,以后她们是一股心思的日子,这不是啥坏事。
张氏又絮絮地说了许多的话,连蔓儿和连枝儿都笑着听着。
看张氏的态度,还有吴家的心急劲,双方对这门亲事都是十分的满意的。
连蔓儿也觉得,吴家和吴家兴,对于连枝儿来说,算得上是极好的归宿。
说吴家心急,吴家果然心急,转天,吴家就请了媒人上门了。
来的是镇上有名的王媒婆,她是来求连枝儿的生辰八字的。
这是双方私底下已经商量好的亲事,媒婆不过是跑个腿,就拿现成的谢媒银子,王媒婆自然是乐意的。
五郎和小七都去上学了,张氏就找了一张红纸,让连蔓儿来写。
我这大闺女也会写,算盘记账啥的都会。
张氏告诉王媒婆,不过这帖子,不好让她自己个写。
连蔓儿坐在桌子旁,听张氏念连枝儿的生辰八字,就工工整整地写了下来,一边心中暗笑,张氏也会在外人面前抬举自家的闺女了。
庄户人家的女孩子,能认识一两个字,都是极难得的。
连枝儿能写会算,王媒婆自是口灿莲花地夸赞了一番。
王媒婆喝了茶,拿了张氏封的一个红包,就拿着连枝儿的生辰八字走了。
如同张氏早就知道了吴家兴的生辰,私下里合过命,吴家也早将连枝儿的生辰打听好了,这问八字合婚,也就是走一个过场。
之后,就是选个好日子,给连枝儿和吴家兴定亲。
就是他们这边俗语说的下小定,书上所说的文定,又称送定、纳吉。
经过了文定,双方的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了。
人逢喜事,这些天,张氏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走路的步子都迈得格外轻快。
前个集上,她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赶集,买了几个尺头回来,这天吃过晌午饭,张氏就将尺头在炕上铺开,裁剪起来。
天渐渐热了,本来就打算给一家人添置新衣裳的。
连枝儿要定亲,定亲当天,得穿的漂漂亮亮的。
张氏特意买了两个鲜亮的尺头,打算给连枝儿做两件褙子。
……蔓儿,先给你姐做两件褙子、两条裙子,给你就先做一套。
等忙完了这阵,娘再给你添一套。
张氏一边忙,一边跟连蔓儿商量道。
娘,先紧着我姐的做吧。
我的不着急。
连蔓儿就道。
赵氏和连叶儿在铺子里吃的晌午饭,这个时候也没回去,而是帮着张氏给连枝儿做衣裳。
她四婶,你这算是熬出来了。
赵氏有些羡慕地道。
别急,叶儿也有这一天。
张氏就笑道。
赵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连叶儿是会有出嫁的那一天,只是到时候,她能做主给连叶儿添置新衣裙吗?能为连叶儿找到好婆家吗?连家这些事都是周氏当家,她根本就说不上话。
到叶儿那时候,还得又三四年。
那时候是啥情形,现在也不好说。
你和他三伯都正当年,他三伯的手艺再学成了,到时候只有更好的。
张氏看出了赵氏的惆怅,安慰道。
我们家要能早点分出来过,就好了。
连叶儿道。
没人接连叶儿的话茬,分家这个话题在连家是个敏感的话题。
三房要分家,只有连守义自己去提。
不过,自那次提过一回之后,连守义就再也没敢提了。
……下定那天,得留吴家的人和媒人吃顿饭,这少说也得办一两桌的席……张氏又道。
这钱我都留出来了,娘,咱商量商量,把做啥菜给定下来吧。
连蔓儿说着,又问,娘,咱是请厨子,还是自己做?自己做。
张氏想了想,就道,最多就两桌,咱自己做的过来。
而且,到时候还可以让连枝儿显显身手,于连家和吴家,都是很长面子的事。
连叶儿从屋里出去,一会工夫,就又急匆匆的进来。
我看见四叔在园子那边,让四郎给叫走了。
连叶儿道。
啊,四郎找我爹?他们上哪去了?连蔓儿忙问。
进村了,我看是回家了。
连叶儿就道。
这时候,不早不晚的,肯定是你爷要不就是你奶叫你爹,是你奶的面儿大。
张氏道。
连家,周氏轻易不出门,最喜欢指使孙儿孙女们给跑腿、传话。
我回去看看去。
连蔓儿就道。
不管是连老爷子还是周氏,叫连守信回去,肯定是有事。
而且肯定不是有东西要给连守信。
她们现在每天晚饭都回老宅吃,等不到那个时候,非要让人来叫,显然还是急事、大事。
连蔓儿匆匆忙忙地从炕上下来,穿上鞋子,就往老宅跑。
蔓儿姐,我也跟你去。
连叶儿也追了出来。
进了老宅的大门,连蔓儿就看见赵秀娥侧着耳朵站在上房的窗根底下。
赵秀娥看见了连蔓儿,顿时摆出一脸的笑,冲连蔓儿嘘了一声,又用手指往上房屋里指了指。
连蔓儿也没理她,径直走进了上房。
第三百零二章 一反常态连蔓儿走到东屋门口,就听见了屋里传出来周氏的说话声。
与一贯的疾声厉色不同,今天,周氏的语气竟然是格外的温和、柔缓。
这可把连蔓儿吓了一跳,就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老四啊,听说……枝儿要定亲了?屋里面,周氏坐在炕上,慢慢地向连守信问道。
连枝儿和吴家兴在议亲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不知道的人少。
连守信也曾在连老爷子跟前说过,只是还没正式定下来,所以暂时没有和周氏说。
现在周氏这样问起来,连守信也不好隐瞒。
……是有这个打算,吴家打发媒人来过,先看看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啥的合不合,要是合的话,就把亲事定下来。
连守信就道,那天种地,我跟爹说过一回。
我想等定下来,再跟你老说。
连枝儿的亲事,自然是亲爹娘做主。
何况现在他们分家出去过,连枝儿定亲的事,真的是只需要和连老爷子、周氏知会一声就可以了。
连守信提前曾和连老爷子说过,这是他敬重连老爷子,也相信连老爷子的眼光和经验,因此向连老爷子征询意见,看吴家是不是能联姻的人家。
连老爷子对吴家吴玉贵和吴家兴的印象都很好,当时很赞成这门婚事。
征询了连老爷子的意见,就等于征询了周氏的意见。
而且周氏虽然在家里当家,却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很少。
这些就是为什么在连枝儿的婚事上。
连守信没有提前问过周氏的原因。
老四啊,你现在眼睛里也没有我。
周氏冷笑了两声,啥事也不跟我说,你这是防着我那。
我都知道,你就是把我当仇人了。
周氏说着话,抬手抚过自己花白的鬓角,眼圈也红了起来。
娘。
我没有。
连守信忙道。
周氏这样,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一大家子,就够你操心的了。
我们分了家。
枝儿的事,就我和她娘,也忙活的开。
周氏低下头。
又冷笑了两声。
连守信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分明是说分家了,她就没权力管连守信家里的事了。
周氏心里很不痛快,依着她的性子,立刻就要破口大骂的。
但是她忍住了。
今天她是有很重要的正事要连守信答应。
连老爷子劝她的话,她还记得。
连守信现在是自己当家的男人了,她再张口就骂的那一套,对连守信渐渐地失效了。
当然,这不是连老爷子的原话。
连老爷子的原话是让儿子跟你越来越离心。
这天底下。
只有恨爹娘的儿子,没有恨儿子的爹娘。
周氏又慢慢地道,你再咋地,为了你好,我这做娘的当说还得说……周氏说着话。
抬起眼来看着连守信。
连守信心里就打了个哆嗦。
今天周氏叫他过来,他是做好思想准备,要被周氏痛骂一场的。
周氏这样和风细雨,他……很不习惯。
这样的周氏一开始是让他心软、心酸。
娘,你想说啥就说呗。
我都听着那。
连守信老实地道。
枝儿的年纪不算大,比她老姑还小那。
这说亲的还没开始上门。
你们这就着急忙慌地把亲事给定下来了,这也太快了。
周氏就道,咋地也该等多几份说亲的,好好挑一挑。
枝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你着啥急?如果忽略最后一句话,周氏的话似乎还颇为中听,是心疼、宝贝连枝儿,想让连枝儿多些选择的意思。
还挑啥挑,吴家的条件依我看着就挺不错,配咱枝儿完全配的上,这又离的近,两家知根知底的。
我和枝儿她娘都是这个意思,以后枝儿安安稳稳过日子,够一碗饭吃,我们俩就满足了,也没想着挑拣、高攀啥的。
连守信老实地道。
一直坐在周氏身边没吭声的连秀儿,这个时候,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连守信只说够一碗饭,吴家的家境可不只是够一碗饭那么简单吧。
连守信这样说,分明是不实诚、炫耀。
周氏和颜悦色地跟连守信说了半天,见他一点也不开窍,不由得耐心有些耗尽了。
老四,你们家除了你和你媳妇,五郎和小七都还得上学,蔓儿那丫头还小,能帮上你们的,也就枝儿一个。
……枝儿的婚事不着急……你看秀儿这我还没着急那。
周氏又道。
娘你说的也是,不过,家里就算咋不容易,也不能把枝儿耽误了。
连守信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周氏的话,枝儿这孩子,这些年,跟着我们一点也没得着好。
连守信这句话,又让周氏的脸黑了三分。
连守信刚分家半年,这些年,当然指的是跟她一起过的日子。
周氏觉得,连守信这是埋怨,这些年她对连枝儿不好。
啥没得着好,你还想得着啥好?周氏的语调又提高了,咱这家条件在这摆着,我这还吃糠咽菜,没给枝儿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是我对不起你们了?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连守信忙摆手道。
如果说刚才周氏的和风细雨,让连守信沉浸在母子亲情、融洽的、没有任何心机和隐瞒的交流中,那么周氏恢复常态,也一下子让连守信惊醒了过来。
惊醒过来的连守信,回味了一会周氏的话,终于有点开窍了。
娘,枝儿的事,吴家和我们心里都有底,先把这亲事定下来,不着急成亲。
……一两年后成亲也不晚。
连守信忙道。
不着急成亲,那你这么早定下来干啥?周氏挑眉道。
是吴家那边,希望早点定下来,两家心安。
连守信道。
说的好像枝儿是个香饽饽似地。
连秀儿又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低声嘟囔道。
连守信坐的离连秀儿稍远,因此没听清连秀儿说什么,但是周氏却听清楚了。
周氏轻轻地拍了拍连秀儿的膝盖,告诉她稍安勿躁。
哎……周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人啊,都势利眼,望高不望低。
这也没多长时间吧,以前,你们也不是不认识,咋就没想到要定亲,你们这又是买地,又是开铺子,这上赶着要定亲的人就来了。
……我和你爹都老了,咱这个家,遭了灾星,在外人眼里,咱的日子过的不行了,秀儿比枝儿大,还大着一辈,这说亲的都往你那去,就没人往这来……周氏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又擤了一把鼻涕。
结果连守信再看周氏的时候,就看见她双眼和鼻子都红通通的。
你就这一个老妹子,让我和你爹给挂连了……周氏带着哭音道。
娘,你说啥那,还怕我嫁不出去是咋地,我不就信……连秀儿红着脸,语气中满是不服气。
这人就这样啊,姑娘再好,人家盯的是银钱……周氏无奈地长叹。
连蔓儿先前因为听到周氏语气不同以往,吃惊地在门外偷听了一会,现在听着周氏说到这个话题,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她就索性挑门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爹,刚才你不在园子里吗,我去找你,没找着,还想着你去哪了,原来是看我奶来了。
连蔓儿进门,先跟周氏和连秀儿打了招呼,就对连守信道。
你奶找我来说点事。
连守信实话实说道。
啊,啥事啊?连蔓儿也不用人请,就在连守信旁边坐了下来。
连蔓儿进来之前就想好了。
她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将连守信带走。
不过转念一想,这次她可以带走连守信,周氏下次同样还可以找连守信。
还不如就让周氏把话说出来,一次性的解决掉,也省得以后提心吊胆的。
周氏和连秀儿见连蔓儿来了,两个人的脸上就都很不好看。
单独将连守信叫回来,就是为了避开张氏和连蔓儿几个孩子,免得她们影响连守信的决定。
现在连蔓儿来了,这破坏了她们的计划。
对张氏,周氏还有几分拿手,对于连蔓儿,周氏就完全没底了。
我这跟你爹有正事要说,你在这算个啥。
去,你出去,该干啥干啥去。
一个小丫头片子,你还总管起大人的事来了。
周氏沉着脸,对连蔓儿道。
啥正事我不能听?连蔓儿根本不将周氏的态度放在心上,我就听听,谁也不能少一块肉。
老四,你咋当家、咋管的孩子。
我和你说事,你让她出去。
周氏就命令连守信。
蔓儿,那啥,你咋不在铺子里帮你娘做活计?连守信就道。
瞧着连守信看连蔓儿那柔和的眼神,说话那商量的语气。
这话是要连蔓儿离开的?根本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周氏瞪着连守信,恨铁不成钢。
我娘不让我帮她做活,是我娘让我来的。
连蔓儿干脆地道,屁股稳稳地坐在炕上,一点都没有动窝的打算。
老四,你就一点刚性都没有? 把个孩子惯的没法没天,就一句话,你都说不听她?周氏立起了眼睛,指着连蔓儿,向连守信命令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你就把她给我打发走!第三百零三章 逼反包子娘,你这是干啥?连守信抚额。
摊上这样的娘,动不动就将不孝、不认亲娘这样的大帽子压下来,他真的是很无奈。
奶,你有啥正事就说呗,有我听着正好。
连蔓儿根本就没有理会周氏说的认不认娘的话,只是淡淡地说道,奶,你和我爷一起当这个家,我们家,也是我爹和我娘一起当家。
我爹管外边的事,我娘管家里的事,和爷奶你们一样。
奶你说的肯定是家里的事,应该跟我娘说才对。
我在这,奶你说啥,正好我帮着传个话啥的。
连蔓儿这话可以说是滴水不够,不至于让周氏说连守信当不起家来,而且无论接下来周氏说什么,连守信和连蔓儿进退都有余地。
她选择这么做,也是考虑到连守信的情绪。
连守信重感情,如果和周氏撕破了脸,无论结果如何,连守信的心里都不会自在,而且对大家伙都没好处。
闹一场,一刀两断,说起来是利落了。
但在这个年代,又考虑到连守信的特点,这是不实际的,就是真的实行了,在舆论面前,也是两败俱伤的。
立场要坚定,但坚决避免和周氏吵架。
周氏听了连蔓儿的话,气的涨红了脸。
不过她心里明白,今天是打发不走连蔓儿的。
她心中焦躁了起来。
最近她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连守信离她的手掌心越来越远。
尤其是上次种地吃饭的那一回,她气成那样,哭成那样,和连老爷子吵成那样,可连守信竟然无动于衷。
既没有像她期望的那样,喊来张氏训斥,也没有到她跟前来央告。
事情都挤到了一起,她要保障连秀儿的幸福。
而且她也急于确认,这个儿子还是她能拿捏的住的。
虽然和计划中的不一样,但是要说的话,她还是一样要说。
老四。
我只跟你说。
周氏盯住连守信,咱秀儿的事,你管不管?娘,秀儿的事那可多了,我咋说管不管的?连守信被周氏盯的头顶冒汗,你得说是啥事,让我咋管?老四。
是把你分出去了,可这房和地,你也得了。
我把你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你长大,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现如今你啥都有了。
我不要求你给我啥,可秀儿的事。
你这当哥哥的不能不管。
……就说这亲事,你和你媳妇都虑虑好了,要给枝儿啥嫁妆了吧?娘。
我不是说了,枝儿先定亲,成亲还得往后。
嫁妆啥的,我们还没寻思那。
连守信道。
虽然张氏也和他说了,到时候要尽量给连枝儿陪嫁的厚一些,但是具体要陪嫁什么,陪嫁多少,两个人并没有商量到。
这得要看到时候,他们的家境如何。
娘,你和爹分了我们房子和地。
没让我们光身出去,一家子挨冻受饿,我这心里……奶,你就说分我们房子和地了,那房子和地很多吗?是只有我一家有的吗?我爹和娘这些年,对家里就啥贡献都没有。
就该被光身赶出去?你咋不说说,当时是啥情况把我们分出去了那。
连蔓儿道,你们怕我娘病死了,怕我们拖累了你们,你们才把我们分出去的!连守信厚道,不肯提起当时她们刚分出去时候的凄凉,但是连蔓儿却不能不说。
连蔓儿看着周氏和连秀儿,她心里想,是不是如果她不说,她们就只肯记得分了她们些微薄的产业,根本就忘了其他的事。
为什么,她们都不肯轻易提起来,怕伤心难过的事情,始作俑者却能这样毫无愧疚地说出来。
连秀儿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和连蔓儿对视。
周氏的身子也猛地一震。
老四,你听听,你听听你闺女说的是啥……周氏两眼含着泪,颤抖的手指着连蔓儿,对连守信质问道。
那表情和语气,似乎她才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连蔓儿的话,也勾起了连守信深埋在心里的伤痛。
他抬手抱住了头。
……枝儿的嫁妆,我们还没虑虑,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一家六口,家底子薄,想给办到时候也得看办不办的了。
强压制住涌上心头的伤痛,连守信继续回答周氏的问话。
周氏没有再继续纠缠连蔓儿的话,她又拿出帕子擦了擦鼻涕。
说的好好的,差一点,就又被连蔓儿给岔到别处去了。
而且是非常不利于她要谈的话题的别处。
就是这样,也大大削弱了她说话的力度。
连蔓儿这丫头,太不好斗了,她又差点上了这丫头的当。
周氏用眼角狠狠地夹了连蔓儿一眼,好在连守信老实,没有借着连蔓儿的话题发挥。
她这个儿子还是好的,只要她这次及时地将他拉回到自己这边来。
老四,你别给我来这些虚的。
周氏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不给枝儿多预备嫁妆,人家就抢着上你家来求亲?你这瞒不了我。
还是刚才的话,我也不朝你多要。
……你给枝儿多少嫁妆,你就给秀儿许下多少来。
周氏说着话,紧盯著连守信的眼睛。
娘这要求不过分吧?你就这一个老妹子,你现在日子过的好了,你还舍不出这点财来?连蔓儿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原来周氏叫来连守信是为了这个。
连守信有些懵了。
他们分家的时候,手里一文钱都没有。
这也就是一家子不分白天黑夜地干,一家子才得了温饱,活的像个人了。
枝儿的嫁妆,现在完全是个空白,他们这才要着手开始攒,以后还有五郎和小七娶媳妇,还有蔓儿的婚事,哪一桩都是不小的开销。
而连秀儿的嫁妆,周氏可是攒了好些个年头的。
作为哥哥,等连秀儿成亲的时候,他自然会给添妆,但周氏要求他给自己闺女多少嫁妆,就给连秀儿多少。
这个要求,即使对他来说,也过分了。
这分明是劫贫济富!娘,我这一家子才吃饱几天,你就当我是大财主了?连守信痛苦的脸都皱了起来,咱不跟别人家比,咱自家人比,秀儿这些年,啥没有啊。
可枝儿有啥?她娘那是一根簪子也没剩下能留给她的,我也是一个大子都没有分出去的……你别跟我这哭穷,你那些地不是银钱买的,那房子不是银钱盖的,你那铺子天天哗哗的往里进钱,就让你给你妹子添点嫁妆,这还难为你了?周氏恶狠狠地打断了连守信的话,我也不让你现在就给,你给我一句话,许给你妹子一个数!娘,你这是想干啥啊。
我们白手起家的,枝儿以后的嫁妆,还不一定能比得上秀儿那。
你老这是着啥急那。
连守信无奈地道。
老四,你不能丧了良心,你的心咋就这么狠。
周氏说着话,又哭了起来,哀哀地道,咱家这日子过的不如以前了,人家看不起咱家。
我吃糠咽菜我没话说,就剩下这一个老闺女,不能把她给耽误了啊。
你许我一个数,这大家伙都知道了,也得夸你个好,你也成全了你妹子,帮了我和你爹,就算是你给我们老的尽孝了……这样的话,在周氏,是向连守信让步了。
与以往的一味强攻、不讲理不同,今天的周氏,知道软硬兼施了。
连蔓儿在一旁看着,心中想道。
这事一码是一码。
连守信艰难地道,吴家要定枝儿,是看重枝儿的人品,跟嫁妆没关系。
就是秀儿,要是那贪嫁妆的人家,也不能跟他做亲。
连守信这是拒绝了她的要求,周氏立刻恼羞成怒。
你个王八犊子,我跟你好说歹说,你就是一毛不拔啊。
你个丧尽天良的,我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了,我求你干啥?你那心就是石头做的,就认的银钱亲!周氏指着连守信骂道。
娘,你求他干啥,谁让你求他了。
他那心,早就让人给带偏了,早没咱们了。
我啥样,也用不着他们管我。
连秀儿鼓着嘴,扯了扯周氏的衣袖道。
周氏扭头看了看连秀儿。
连秀儿比连枝儿年纪大,辈分高,是连老爷子和她的老闺女,他们这是一大家子的人。
连守信和张氏是不久前刚分出去另过的。
要说比家庭、比爹娘、比兄弟姐妹,连枝儿哪一样也比不过连秀儿。
可连枝儿这才一开头,就说上了一门好亲。
这原因只有一条,就是连守信现在过的好了,他们这一大家子却越过越差。
老四啊,娘就秀儿这一个老丫头了,娘就最后这一个念想了。
娘求你了,娘给你磕头啊……周氏说着话,真的爬起来跪在炕上,就要朝连守信磕头。
娘啊……连守信忙跳了起来,他这个时候想去死的心思都有了。
这至于的吗,周氏至于这么逼迫他吗?这也不是说,他现在是大财主,而连秀儿一点嫁妆都没有了。
实际的情况,明明是相反的啊。
娘啊,你掐死了我吧!连守信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嚎啕大哭起来,我不孝,你掐死我了,我就用这条命报了娘的恩了。
娘也不用再看着我生气了……连守信这样,连蔓儿吃了一惊,比她更吃惊的是周氏和连秀儿。
周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看着连守信有些发愣。
第三百零四章 失去掌控周氏有些恐惧起来,她的四儿子从小就是顺从、听话的,一切心思都明明白白地摆在她的面前,从来不会对她说一个不字,更别说耍赖、耍心机了。
相比起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这个四儿子是笨拙的,老实的,她说咋拿捏就咋拿捏的。
这个儿子很在意孝道,只要她骂他不孝,他就会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而如果她哭,这个儿子更会吓的失魂落魄,任她摆布。
她的四儿子绝不会哭着向她下跪要她掐死他!她不仅没有为老闺女要来丰厚的嫁妆,而且还要彻底失去对这个四儿子的掌控了!想到这,周氏瘫坐在炕上,痛哭了起来。
王八犊子,我白养活你了,我白养活你了……四哥,你这是干啥,你要逼死咱娘是咋地?连秀儿冲着连守信吼道。
连蔓儿安静地看着周氏和连秀儿。
这世界上的人和事,有时候就是如此的奇妙。
比如说周氏和连秀儿,经过她这些天的仔细观察,她觉得这两个人现在的做派,并不是在演戏。
她们的情绪都是真实的,她们是真的认为自己是对的、是受了委屈。
而这,正是事情的奇妙之处。
连蔓儿想到一句话,以人为镜可以鉴己。
人是需要多与外界的人事接触,才能够时时地校正自己的行为和想法。
周氏在连家这么多年,主客观的因素共同作用。
她已经完全形成了一套以她自己为尊的行为价值道德标准。
她完全拿着这个标准衡量人和事。
而这个标准,是只能存活在连家这个封闭的大院里的。
周氏何其有幸,她是这个家辈分最高的女人,这个家里,她的后代不得不忍耐她的这一套。
虽然不知道她的这些后代,会不会永远的忍耐下去。
但是连秀儿,她终归是要离开这个家的。
她持着这一套标准到新的环境中。
势必会碰的头破血流。
除非她一下子就成为新环境的主宰。
而在这个社会中,一个新嫁入门的媳妇,往往是小辈。
是不能成为主宰的。
毕竟,谁都是出嫁去做媳妇的,哪有出嫁去做婆婆的?谁也不会一生下来就有一群儿女任其奴役的。
连蔓儿在那出神。
甚至忘了去反驳连秀儿的话。
娘,咱别搭理他个没良心的,娘你别哭了……连秀儿一边劝着周氏,一边自己也哀哀地哭了起来。
周氏和连秀儿母女哭的如此的伤心,仿佛是连守信欺负了她们,虽然事实恰恰相反。
连蔓儿抚额,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爹,咱走吧。
连蔓儿去拉连守信。
她在思考过后,已经放弃和周氏、连秀儿讲道理了。
嗯。
连守信慢慢地站了起来。
娘,我不想说啥伤感情的话。
有些事,咱大家伙心里清楚就得了。
连守信对周氏道,娘,你要有啥正当的要求,那我做儿子的没话说。
像今天这样的。
以后还是算了吧。
嗯,对。
连蔓儿忍不住点头,就是这个话,连守信这个态度就对了。
连守信和连蔓儿往外走,走到门口,连守信又停了下来。
娘。
你要是骂我不孝,你就骂吧,在家里骂,出去骂,都随你。
我也想开了。
连守信说完这句话,就拉着连蔓儿出了上房。
周氏被连守信的最后一句话,镇的也顾不得哭了。
等连守信人都走了,她才缓过神来,气急败坏地一伸手将个针线笸箩、笤帚疙瘩都扒拉到了地下。
连守信想开了,不再执着于孝的名声,那她手里还有什么筹码可以用来拿捏连守信那。
她再也拿捏不了连守信了。
这个丧了良心的……你以后有报应啊……周氏绝望地哭嚎了起来。
连守信和连蔓儿走到院子当间,听见了周氏的哭嚎声。
体会到周氏哭嚎声中的绝望,连守信的脚步有些迟疑了。
连蔓儿暗自叹气,她知道,刚才连守信是被周氏逼急了,咬牙说了那些话。
归根结底,连守信还是一个心软的男人。
心软就容易糊涂,就容易妥协,尤其对方是自己的血亲的时候。
将心比心,如果张氏哭,或者小七哭,或者连枝儿和五郎哭,她连蔓儿也会心软。
只是她比连守信幸运的多,她的这些至亲,都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她们谁都不会用眼泪逼迫她。
这样想,连蔓儿是同情的连守信的,毕竟没人能够选择自己的生身父母。
爹,你现在回去,又得让我奶给拿住。
那刚才你说的做的那些,可就白费了。
以后我奶再这么闹,咱可咋办?连蔓儿小声对连守信道,不是有那句话吗,长痛不如短痛,有些道理,我奶自己也该好好想想了。
咱以后该咋地咋地,该孝顺的孝顺,比啥都强。
连蔓儿又道,爹,咱往长远里看。
连守信想了想,连蔓儿说的话有道理,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实行起来,对他来说颇有难度。
他并不是一个决断的男人,更狠不下心,哪怕是为了大家好暂时的狠下心。
不过,这些日子开买卖、买田盖房等等经历,让他开阔了眼界,也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对,长痛不如短痛。
连守信点头,带着连蔓儿大踏步地出门而去了。
回到铺子里,连蔓儿少不得将刚才的事跟张氏说了。
张氏先是生气。
咱枝儿这啥都没预备,她奶也真说的出口。
枝儿不是她亲孙女?她不帮扶着点,还要刮枝儿的。
……这些年,枝儿一天好日子都没过着,咱做爹娘的对不起孩子。
不过后来说到连守信拒绝了周氏,张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笑了。
你要这事都能答应,我们娘几个就不跟你过了。
张氏含笑道,你也算不容易了,咱谁不知道她奶,你这次能抗住,不容易!孙子、孙女毕竟是隔了一辈,在她奶眼睛里头,谁都没有秀儿贵重。
张氏又叹着气,对赵氏说道。
可不是。
你们还行,熬出来了,可怜我们叶儿,摊上我们这两口子,到时候还不知道咋样那。
赵氏道。
说到连叶儿,赵氏才发现连叶儿没跟着连守信和连蔓儿一起回来。
蔓儿,你叶儿妹子那,咋没和你一起回来?赵氏问连蔓儿。
叶儿一会回来。
连蔓儿答道。
连叶儿没跟她一起回来,而是留在老宅那边,帮着她打探事情的后续。
果然,过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工夫,连叶儿颠颠地跑回来了。
……后来咋地啦,咱奶还骂人吗?连蔓儿见连叶儿回来了,忙就问道。
蔓儿姐,先给我口水喝。
连叶儿做喘气状。
我四叔和蔓儿姐走了以后,我奶又骂了一会,就不骂了,她说以后就当没生过我四叔这个儿子。
我爷从外面串门回来,我奶和我老姑就跟我爷告状,我爷听了,一句都没说我四叔不好,还骂我奶不该逼我四叔。
等连叶儿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下去,这才开口说道,然后,我奶就跟我爷吵吵起来了,说我爷没能耐,日子过的不好了。
我爷生气,不跟我奶吵吵,扛着锄头就下地了。
这样就完了?连蔓儿问。
没,还没完那,这就完了,那我早回来了。
连叶儿又道,奶把咱爷骂走了,还不解气,又把大伯娘叫过去骂了一通。
你奶骂你大伯娘啥?张氏就问。
就说她不好呗,这些年家里的钱全让她给吞了啥的。
连叶儿道,骂完了大伯娘,正好我二伯娘回来了,我奶就放下我大伯娘,又开始骂我二伯娘,说她是丧门星,跟她六郎他老舅合伙,把连家都给挖空了。
我看今晚上,我大伯娘和我二伯娘肯定是没饱饭吃了。
最后,连叶儿说道,娘,今天啥都不该咱的班,咱晚点回去,省得我奶拿咱撒气。
早回晚回,这一顿骂都免不了。
赵氏一副认命的样子,你奶那人,给你吃的喝的,她能忘了,要骂你,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她都不带忘的。
那咱晚点回,起码还能多帮我四婶做点活。
连叶儿就道。
那倒是。
赵氏点头。
赵氏的针线好,要在连枝儿定亲钱,帮着张氏做几套新衣裳出来。
傍晚,连蔓儿一家回老宅吃饭,周氏和连秀儿看见她们,都立即扭开脸。
连老爷子在当院里,叫住了连守信,很是安抚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说周氏年老、心疼连秀儿,所以做出了糊涂的事,让连守信不用放在心上。
连守信自然是点头答应。
你娘就是那个脾气了,这些年,谁也板不过来她的,哎。
连老爷子叹气。
这一场吵闹,丝毫也没有影响连枝儿的婚事,转眼,就到了定亲的日子。
第三百零五章 定亲定亲的日子,就定在四月末。
这天天还没亮,连蔓儿一家就忙碌了起来,五郎和小七都请了一天的假,在早点铺子和老宅两边来回忙碌照看。
连枝儿的好日子,一家人都穿了新衣裳。
连枝儿的是银红色棉绫褙子,石榴红的裙子,将一张含羞带喜的俏脸映的白里透红,更添喜气。
连蔓儿的是藕荷色的棉绫衫子,豆沙绿的棉绫裙,裙角绣的彩蝶随着她的走动,几乎要展翅飞起来。
张氏起了个大早,帮着连枝儿打扮,连蔓儿也利利落落地梳起了包包头。
吃过早饭,过了约有盏茶工夫,就听得外面马车声响。
来了,吴家的人来了。
被打发到大门外看守的四郎和六郎一边往院子里跑,一边喊道。
吴家的人下定来了,连守信、张氏、连蔓儿几个赶忙迎了出来。
吴玉贵、王氏夫妻俩,吴家兴、吴家玉都来了,另外还有王媒婆和一个小厮。
两家的人本就相熟,略做寒暄就进屋坐下说话。
王氏让人将定礼端了上来。
庄户人家下小定,并没有什么成例,一般的定礼都颇为简单,一根铜钗子,一块尺头下定的也不在少数。
甚至有更为贫困的人家,这样的定礼也拿不出,不过双方请媒人说定了,便是定准了婚事。
吴家却足足准备了五样彩礼做定。
一个深红色的大托盘上铺着素缎,上面放着两只赤金的小凤钗。
两只赤金戒指,每一只足有一两重的一对鎏金的银镯子,一方紫绉纱帕子,上面拴着一副减金的银三事儿,一方明蓝方胜绸帕子,上面同样拴着一副减金的银三事儿。
另一只托盘上放的则是两端彩缎。
粗略估算一下,置办这样的定礼。
起码要三四十两银子。
吴家的定礼一端上来,屋里的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都赞叹了起来。
吴家家境富裕。
以后连枝儿嫁过去肯定会享福。
连守信和张氏也十分高兴。
吴家准备的定礼丰足,说明他们看重连枝儿,看重这门亲事。
这让他们做爹娘的觉得脸上有光。
对闺女的未来也更加放心了。
王氏将连枝儿叫到身边,亲自为她在头上插上了一只小凤钗,又拿了一枚戒指,戴在了连枝儿的手上。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连枝儿羞的低垂着头,王家兴坐在王氏身边,他的脸也是红的,眼睛却忠实地落在连枝儿的身上。
这日子过的可真快,枝儿眼瞅着出落成这么俊的大姑娘了,咱这十里八村。
我看就没谁比得上咱们枝儿的。
蒋氏在旁边陪笑道。
今天给连枝儿定亲,张氏也请了蒋氏过来帮忙。
连蔓儿忙着给大家伙端茶倒水,剥果子,心里也很替连枝儿欢喜。
家兴哥,你喝口水。
你总瞅着,怪累的。
连蔓儿故意端了茶水给吴家兴,笑着说道。
吴家兴本来就发红的脸,一下子红的越发看不得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蔓儿,你来帮我……张氏赶忙叫连蔓儿,怕她继续淘气。
让吴家兴受窘。
王氏拉着连枝儿在自己身边坐下,四下打量了一眼。
连老爷子、连守仁、连继祖、古氏、蒋氏、何氏、赵氏都在,赵秀娥虽怀了身孕,也来凑热闹,那么连家除了在山上上工的人,就只有周氏和连秀儿没来。
怎么没见二姨和秀儿?王氏就问张氏。
她奶身子不大舒坦,就没来,秀儿在上房陪着她奶。
张氏答道,笑容中有一丝无奈,却又飞快地掩饰了过去。
连枝儿定亲,连守信和张氏专门去上房请了周氏。
周氏却说头疼,不肯来。
夫妻两个都知道,周氏这是在闹别扭。
如果是别的时候也就算了,这是枝儿的大事,周氏还是这样不开面,这让夫妻两个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一家人,平时有个磕磕绊绊的这在所难免,但是遇到事了,就该拿出一家人的样子来。
周氏这么做,让他们夫妻俩心凉。
连老爷子也劝说了周氏,可周氏的态度却很坚决。
你当我这是装病那?我这头重脚轻的,都要扔出去了。
枝儿的婚事,没经过我,你们不一样定下了。
这时候,就用着我了?我不去,枝儿的亲事就不定了?我哪也去不了,谁也见不了,合着为了枝儿定个亲,我这就得拼了老命过去伺候着?你们就逼我吧,逼死了我,你们就乐了。
周氏说自己病重,但是骂起人来,却是中气十足,谁都看得出来,她根本就没病。
听周氏这样说,张氏就扭身出来了。
她奶这也做的太过了吧。
这些年,我对她、对秀儿,我这一片心,都让人当了驴肝肺了。
咱这大闺女定了亲,一辈子也就这一回的事。
咱也不是求着她啥,就是图个好看,求个大家伙团圆乐呵,她就这点面子都不给。
她拿我们当个啥!张氏回屋,气的立刻就对连守信发作道。
连守信也心寒,但是他却不好跟着张氏说周氏的不是。
她不这样吗,那我把话也撂在前头。
等秀儿有那一天,也别想我去。
张氏咬着牙发誓道,她这次是真的被气着了。
张氏心中气恼,但是当着王氏的面,却不好说出来,自得也说周氏病了。
二姨又病了,这事闹的。
王氏似乎是吃了一惊的样子,那我和他爹带着家兴,去见见二姨,这不妨碍的吧?这句话,王氏是扭了头,问连老爷子的。
连老爷子面上就有些尴尬。
不用去看了,你二姨这次的毛病……怕过人。
为了遮羞,连老爷子只得道。
吴玉贵和王氏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啥过人不过人的,咱这是实在的亲戚,不怕这个。
还是这么地,我们过去,让家兴给我二姨行个礼。
吴玉贵就道。
吴玉贵和王氏都是讲究礼数的人,这么说,连老爷子也不好阻拦。
吴玉贵、王氏就带着吴家兴、连枝儿出门往上房去,连守信、张氏和连蔓儿也跟了过去。
上房东屋的门关的紧紧的,吴玉贵在门口停了一下。
二姨,我们看你老来了。
吴玉贵喊了这一声之后,就听得屋里面悉悉索索的一阵。
吴玉贵略顿了顿,才推开了门。
屋里面,周氏围着被子半躺在炕上,连秀儿坐在一边,拿了杯水,正要喂给周氏喝。
连蔓儿用眼睛飞快地扫了一下,周氏的额头印着三个青紫的小圆圈,那是拔火罐留下的痕迹,如果不是她红润的脸色,倒真像是病了的样子。
周氏就着连秀儿的手喝水,只是,那水杯里根本就没有水。
周氏的样子很自然,连秀儿却明显有些局促。
吴玉贵和王氏就带着吴家兴向周氏行礼、问好,询问周氏的病情。
我这是上辈子做了孽了,没摊着好儿女,气死了也是白搭……周氏开口就道,还明显地用眼角夹了连守信和张氏两人一下。
你老是有福气的人,放宽心些,啥事都好了。
以后咱这又亲近了一层,你老看着不也跟着高兴。
王氏并为理会周氏的话,而是陪笑着说道。
没水了,连秀儿拿着水杯道,对连枝儿道,枝儿,你那边烧水没,舍给你奶一杯。
老姑,刚才我娘特意给我奶烧了一壶热水,就在外屋的灶上温着。
连蔓儿上前去,从连秀儿手里接过杯子,老姑你不习惯干活,可上房我大伯娘、二伯娘、大嫂、秀娥嫂子她们都在,奶要喝水,哪天不是啥时候要啥时候就有。
老姑你肯定还没下地那,所以不知道。
……我这就给你倒水去。
上房没分家的儿子媳妇、孙子媳妇一大堆,连秀儿却要连枝儿给舍一杯水,这哪里是下连枝儿的面子,分明是下古氏、蒋氏和何氏这些人的面子。
而且她自身好手好脚,难道就烧不来一壶水。
连蔓儿说着话,出去倒了一杯热水,重新递给连秀儿。
连秀儿要排揎连枝儿,却反被连蔓儿排揎了,心里有气却无处发泄,脸色就越加难看了起来。
吴玉贵和王氏就都起身告辞。
难得你们还来看看我,……我这两天嘴里没味,啥也吃不下去,就想着吃碗枝儿做的疙瘩汤,枝儿做的疙瘩汤,对我的脾胃。
今天枝儿定亲,那就算了吧。
周氏突然就道。
二姨,我做疙瘩汤也拿手,保管不比枝儿做的差。
二姨要吃,我这就做去。
王氏笑呵呵地道。
本来是要为难连枝儿,让她在未来的夫家面前没脸面。
一个在娘家没脸面的姑娘,以后到了夫家,人们自然也要低看她。
没想到连枝儿未来的婆婆接了招,婆婆不都是巴不得将媳妇死死地踩在脚底下的吗,怎么这个王氏,竟然会替连枝儿出头。
周氏诧异了。
枝儿,来,咱娘俩一起做。
王氏笑呵呵地拉了连枝儿,就走了出去。
大家伙自然趁此机会,也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王氏出来,竟真的要抱柴禾、刷锅,给周氏做疙瘩汤。
连老爷子走过来,大吃了一惊,问明了原委后,立时气的七窍生烟。
第三百零六章 兴旺之兆连老爷子非常生气。
连枝儿定亲,周氏装病不露面,那也就算了。
这次连守信拒绝了周氏的要求,周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她是铁了心不给连守信脸,强要她露面,到时候她板着一张脸,大家伙看着也未必就好。
吴玉贵两口子讲究礼数,敬重老人,去看望周氏,周氏就老老实实的装病吧,怎么折腾自家人还不够,还给新结的亲家立起规矩来了?连老爷子正要发作,就见东屋的门帘一挑,连秀儿有些慌张地走了出来。
三嫂,这咋能让你干这活那。
你快放下吧,我娘说,她刚才的话就是那么一说,她不吃这疙瘩汤了。
连秀儿脸色通红,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连蔓儿知道,这是周氏见机的快,知道玩大发了,这才让连秀儿出来补救。
这点活不算啥,二姨是咱们的长辈,一碗疙瘩汤,这也就是一会工夫的事。
二姨也不用过不去啥的。
王氏就笑道。
不,我娘是真不想吃了。
连秀儿赶忙道。
比起周氏见机得快,连秀儿显然就差了很多。
她只会照周氏的嘱咐做事,完全不能够随机应变,又或者,她只是习惯了指使人做活。
这个时候,她就该上前来抢过王氏手里的活计,再说一句好话,也能勉强将面子维持过去。
不是让你照看着你娘,你娘要吃啥,你就不会给她做?连老爷子冲连秀儿发作道,你三嫂人家是客,你就那么好意思让人家动手干活。
还干看着干啥,还不把你三嫂手里的活计接过去。
……都是让你娘把你给惯的,水瓢不摸、饭瓢不拿的。
即便是气的要死,连老爷子也没有失去理智。
这件事,本来是该发作周氏的。
但是在吴家人面前,发作了周氏。
连家丢的脸更大,大家伙谁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而以连秀儿的辈分和年纪,把事情推到她身上,发作她。
这些副作用就小了很多。
出了事情,还有客人在场,首先要尽最大可能地挽回面子,降低影响。
同时,也不至于给今天这样喜庆的事情更加添堵。
至于事情的真相,要等人走后,再仔细追究也不晚。
连老爷子一边斥责连秀儿。
一边暗下决心,今天的事过后,他得好好敲打敲打周氏了。
连秀儿并不理解连老爷子的这份苦心,当着众人的面挨了训斥,她立刻就受不了了,呜呜咽咽地开始哭了起来。
……我娘让枝儿干的,……关我啥事……连秀儿一边哭一边为自己辩解。
连老爷子又是生气,又是尴尬。
吴玉贵、王氏等人也很尴尬。
在这种情况下,连老爷子接下来就只能去斥骂周氏了。
连蔓儿左右瞧了瞧,今天让连枝儿的定亲顺顺利利的进行下去。
这件事情最大,与之相比,比如说连老爷子训斥连秀儿、周氏这些,那就微不足道了。
爷,你别生气啊。
连蔓儿忙过去,扯了扯连老爷子,一会就吃晌午饭了,我姐说今天要下厨,多做几个拿手菜,咱早点做饭。
到时候给我奶送过来,比吃疙瘩汤好。
连蔓儿一边说话,一边给连守信、张氏和连枝儿使眼色。
张氏和连枝儿就拉了王氏,连守信和吴玉贵拉了连老爷子就都往外走。
对,一会让枝儿做几个拿手菜,咱大家伙也都好好尝尝。
她奶也爱吃枝儿做的菜。
大家都心照不宣。
说的话却将一切都遮盖过去,顾全了所有人的颜面。
只有连秀儿还抽抽搭搭地哭,嘴里不住地辩解。
老姑,我爷他就是生气,他不是说你。
连蔓儿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连秀儿跟前,老姑,你快进屋陪着我奶吧,一会做好了菜,我给你们送来。
连蔓儿将连秀儿推进屋,随手就将门给带上了。
关门的那一瞬间,连蔓儿分明看到,应该病倒在炕上的周氏就虎视眈眈地站在门旁。
连蔓儿从上房里出来,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好在她及时灭火,要不然等周氏按捺不住从屋里出来,和连老爷子接上了火,那这一场争吵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发展到何种程度。
回到西厢房,外屋张氏、连枝儿、蒋氏、赵氏已经准备要准备饭菜了,屋里面,连守信、吴玉贵、连老爷子等人说说笑笑,仿佛刚才的事情并未发生过一样。
今天连枝儿和吴家兴定亲,除了连、吴两家、媒婆,另外还请了鲁先生、王幼恒、镇上的武掌柜、三十里营子的里正。
刚才连老爷子没有去上房,就是在陪这些人说话。
连蔓儿进了屋,没有立刻去帮忙,想起刚才的事,她的目光一瞬间有些阴沉。
周氏的手段很简单、也很直接,只是她们应对的都很好,尤其是王氏力挺连枝儿,这一手做的很漂亮。
可是,如果刚才她们应对的稍有差池,比如说她们逆来顺受,或者哪一个受不了突然爆发,或者王氏没那么聪明,又或者王氏动了私心,想独善其身也好,想以后拿捏连枝儿也好,她们和吴家之间必定会因此生出嫌隙,为连枝儿以后的婚姻生活留下隐患。
连蔓儿朝上房看了一眼。
周氏那边没有动静,看来应该是不会再闹腾了。
不过,也不能放心的太早。
她们还觉得周氏最多就是不露面,也没想到周氏会像刚才那样下她们的脸。
周氏就像一个火药桶,无法估计她什么时候会爆炸。
娘,咱家今天来的人多,我看咱的屋有点坐不开。
连蔓儿走到张氏身边,小声道。
不是说好了……她们事先说好了,她们的屋子小,到时候客人坐不开,就安排去上房。
当然不是东屋,而是西屋。
张氏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她看着连蔓儿。
蔓儿,你想说啥?张氏问。
娘,要不,咱把席摆咱铺子那边去呗。
那边宽敞,桌子板凳啥的都是现成的。
锅啥的也是现成的,反正现在咱还没开始做菜,把东西都搬过去,在那边做不也一样。
连蔓儿就道,然后又贴近张氏的耳朵,我怕我奶一会还要闹。
她已经……,她还能咋样……张氏想起刚才的事来,气的连喘了两口气,对,蔓儿你说的对。
你奶那人,我对她是不报啥希望了。
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张氏这么说着,就进屋去叫了连守信出来。
夫妻俩略一商量,就达成了一致。
之前没想着去那边,是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
给连枝儿定亲,当然是在家里办。
现在挪过去,也就是说那边宽敞,方便大家伙坐席吃饭,村里的人看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就在新铺子那边吧,桌椅板凳啥的都是新的,要不,一会我还说要上那边去搬家伙。
连守信就道。
因为之前是农忙,新铺子定做的桌椅板凳,这两天才陆续地运来。
行,那我们先过去铺排开,你们先唠一会,就也过来吧。
张氏就道。
娘,你也进屋陪着三婶她们说话吧,这些事交给我们就行。
连蔓儿就道,娘你看我几个伯娘、嫂子都在这,比你想的还周到那。
对,四婶,你屋去吧,这外边的活就都交给我们,保准给你办的利利落落的。
蒋氏就笑道。
古氏、何氏、赵氏也都点头附和。
行,那这就都交给你们了。
张氏很高兴,笑着答应道。
五郎和小七早就去铺子那边,将小牛车赶了过来,将准备好的食材、盆碗之类的都装上车,连蔓儿、古氏、何氏、赵氏、蒋氏、连叶儿、四郎、六郎等人就跟在车上,一会就到了新铺子。
大家伙忙着将东西搬进铺子里,铺排开来,紧接着,就到厨房里开始烧火做饭、炒菜。
一会工夫,张氏和连守信也将人都带了过来。
席面的菜式是早就定下来,又有连蔓儿来回支应,厨房里虽然忙碌,却是井井有条。
今天是连枝儿定亲的日子,虽说是让她做席面,不过一般的饭菜都是大家伙来做,只将红烧鲤鱼等几道出彩的菜式,交给连枝儿。
连枝儿是做惯了饭菜的,这次有赵氏帮她烧火,她做起菜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很快,就做好了两张席面,男客、女客各一桌,男客是连守信和五郎陪客,除了吴家父子、请来的客人,连老爷子带着连守仁和连继祖都坐上了桌,小七也被连蔓儿安排在吴家兴身边坐了。
女客是张氏带着连枝儿陪客,除了王氏、吴家玉和王媒婆,古氏、何氏和赵氏都坐上了桌。
连蔓儿这一辈的,从蒋氏开始,就都没有上桌,她们要负责上菜,等这一席吃完了,她们才能吃下席。
席上的饭菜丰盛体面,连家从连老爷子、并在家的儿子、和儿子媳妇们都坐了席,孙儿辈的小的们和孙儿媳妇忙碌着伺候,一切井井有条,就是最闹腾的四郎和六郎都规规矩矩的。
这才是兴旺人家应有的气象!连老爷子听了立刻笑逐颜开,只是一转瞬,那笑容就僵硬了。
第三百零七章 决定连老爷子的笑容僵硬,也只僵硬了一会,他随即仰起头喝了一口酒,眉目这才又重新舒展开来,继续和旁边的里正谈笑风生。
大家口里赞的兴旺人家的气象,是连守信家的兴旺气象,是连守信和张氏办的这个酒席,显示出来的兴旺的气象。
连老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他嫉妒自己的儿子,而是他心里更希望,大家所赞的兴旺气象,是整个的连家。
谁都没有再去关注缺席的周氏和连秀儿,一顿饭,大家都吃的很开怀。
吃完了席,众人纷纷散了,回村的回村,回镇上的回镇上。
连老爷子多喝了几杯,脸色发红,走起路来脚步有些发飘,也在连守仁和连继祖的搀扶下,回老宅去了。
将人都送走了,连蔓儿、蒋氏、连叶儿几个就开始收拾。
连枝儿知道她们为了自己的事忙碌了半天,还没吃饭,就有些过意不去,要伸手帮忙,却被连蔓儿推开了。
姐,你要干活,哪天都行,今天不行。
今天啊,是你的好日子,啥活都不能让你干。
连蔓儿笑着对连枝儿道。
没错。
蒋氏笑着附和,枝儿今天可是娇。
是啊,枝儿姐,你歇着去吧,这伙计,我们一会就干完了。
连叶儿也道。
几个人将屋子收拾了一番,这才热饭热菜,重新摆上桌子来,上桌吃饭。
这桌下席,除了连蔓儿、蒋氏和连叶儿,还将连朵儿、连芽儿、妞妞、四郎和六郎都叫了来。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连枝儿的喜事,大家同喜,让这一大家子都吃个高兴。
连蔓儿这边桌上吃饭。
张氏就坐在旁边,时不时地说上两句。
给你奶和你老姑的饭菜都送过去了没?张氏问。
刚开席就送过去了。
连蔓儿道,而且是当着大家伙的面,挑的好饭菜。
给周氏和连秀儿送过去的。
是我和我大嫂送过去的。
那就好。
张氏点头道。
有蒋氏等人在场,她就没有继续问周氏接到饭菜时的表现。
连家也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平时生活,尤其是在饭食上,都十分的俭省,家中的饭桌上别说是肉,就是油星也是少的。
蒋氏吃的还算斯文。
其他几个,尤其是四郎和六郎,一开始还好,后来就都狼吞虎咽起来,将一桌饭菜吃了个精光。
蒋氏吃过饭,又帮忙收拾了一番,才带着妞妞离去。
连蔓儿一家人没有急着回老宅,而是留在了新铺子里。
没有别人在场。
她们说话就自在了许多。
今天这事,办的挺周正。
连守信也喝了酒,脸色有些发红地道。
张氏也有同感。
今天从吴家送来的定礼,到她们办的酒席,都让她很有脸面。
不过,张氏并没有忘记在老宅周氏的所作所为。
……咱这是搬这边来办了,才周正了,要是还在那边,还不知道她奶又要出啥招那。
……你不是她亲儿子,咱枝儿是从道边捡来的?咱闺女这一辈子就这一回的事,她奶也真狠得下这个心。
别说是一家人,就两姓旁人。
但凡没有把她孩子扔井里这样的大仇,也不能挑这个日子来添堵。
张氏把火气都撒在了连守信的身上,谁让他是周氏的儿子那。
你也在旁边看见了,我那时候心可是拔凉拔凉的,你说说,她奶那是安的啥心。
我是别人家的闺女。
嫁进你们家,该我挨骂受气,我认了。
枝儿可是连家的孙女,非要吴家不待见枝儿,以后也受婆婆的气,她奶就乐了?咱处处把她摆头里,可她是咋待咱们的?张氏说着话,眼圈就有些发红,她总让被人摸摸良心,她咋就不摸摸她自己个的?这事,她奶是……办的糊涂。
你看,老爷子不也气的够呛,这一回家去,事情肯定不能了。
连守信苦着脸道。
这就是糊涂的事吗,她糊涂,她咋不当面下秀儿的脸,就下枝儿的脸?张氏继续不依道,你是她儿子,你总向着她说话。
你去跟她过去吧,我们娘几个从今后就不回去了,我们就在这过,省得回去了,她看见我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今天这样的事,她都做的出来,还有啥是她做不出来的。
张氏说着,就推了连守信一把。
连守信无奈,这就是所谓的夹板气。
以前张氏无底线的忍让,他才没早点尝到这个滋味。
她奶今天这个事,是做的过分。
连守信端正了一下态度,说道,咱以后能离的远点就远点吧,等秋后咱在后面盖了房子,要不,咱就搬出来住吧。
周氏蛮不讲理、不顾情面,张氏只在他面前抱怨,但是当面对周氏却并没有任何的不敬,过后,还是将最好的饭菜给周氏送了过去。
所作所为,让任何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两相比较,让连守信的心完全偏向了妻儿这一边。
庄户人家大都恋乡恋土恋家,搬家对于她们来说,是件极大的事情。
连守信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只是今天周氏的举动,让他坚定了搬家的决心。
嗯,那就搬吧。
张氏想了想,就点头道。
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和小七自然都没有异议。
要搬家,也要等到秋后盖了房子,当前,他们还有许多的事要操心。
今天我也享享福,多亏蔓儿,这里外忙活的,我和枝儿也能安安生生坐上席吃饭。
张氏含笑看着连蔓儿,家兴他娘还有王媒婆,都一个劲地夸咱蔓儿。
王媒婆还要跟我打听蔓儿的八字……说到这,张氏忍不住笑出声来。
连枝儿刚定下一门好亲事,小小年纪的连蔓儿就又被惦记上了,她这做娘的怎么能不高兴。
娘,你没给她吧?连蔓儿就是一惊,她还小,她可不想早早就定亲,嫁给人做媳妇。
娘啊,我还小啊,你可不能忍心早早把我打发给别人家啊。
没,我没给。
张氏见连蔓儿着急了,就笑道,我也说了,我们蔓儿年纪还小,这事不着急。
这就对了。
连蔓儿暗暗地擦了一把汗。
她今天可都是为了连枝儿,才那么劳碌的。
蔓儿,姐再给你做双新鞋子,你要啥花样的?连枝儿小声问连蔓儿。
就一双?我要两双。
连蔓儿立刻道。
好,两双就两双。
连枝儿笑道。
一家人正说的高兴,就见连叶儿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四叔、四婶,咱家里打起来了。
连叶儿对连守信和张氏道。
啥?咋回事?连守信立刻坐直了道。
连蔓儿就将连叶儿叫到自己跟前,让她慢慢地说。
……我爷和我奶打起来了。
连叶儿道。
从连叶儿的嘴里,大家这才知道,连老爷子回到家,倒头睡了一小觉,醒过来,就立刻和周氏吵了起来,原因当然是周氏刁难连枝儿的事。
我爷一开始骂了几句,我奶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咋地,都没吭声。
我爷他不喝了不少酒吗,就越骂越厉害,我奶就不干了,和我爷对骂起来了,我过来的时候还吵吵那。
不是人拉着,都要动上手了。
连叶儿说道。
连守信看了张氏一眼,看他的神色,他对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是担心的。
爹、娘,你俩不能回去。
你俩回去了,就是去挨骂去了,我奶肯定得饶上你们俩。
这么地吧,我回去看看。
连蔓儿就道,娘,你不说我三伯他们在山上上工,没吃着咱的饭菜,要送点过去吗,我这就送过去吧,正好……要是能劝我就劝两句。
那行。
张氏就折了小半盆的剩菜,连蔓儿端着,就和连叶儿往老宅这边来。
连家吵架是常态,只是今天日子特殊,连老爷子和周氏老两口子又吵的格外凶,因此,连家的大门口就聚集了些看热闹的小孩子和两个没事的小媳妇。
哎呦,蔓儿这是给送菜来了?那两个小媳妇看见连蔓儿端着菜,就笑着打招呼,都是好菜那。
晌午我姐定亲吃饭,我二伯、三伯他们在山上上工,请不下假来,都没赶上,我送点菜过来,给他们晚上吃。
连蔓儿就笑着道,春生嫂子、大力嫂子,你们闲着那,屋里坐会不?不,我们有事,就是路过、路过。
两个小媳妇忙讪笑着走开了。
连蔓儿又朝那几个小孩子瞪了一眼,几个孩子就都一哄而散了。
连蔓儿就和连叶儿往院子里走,从大门口就听见了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声音,越往院子里走,听的就越发的清晰。
进了上房,蒋氏就迎过来,将连蔓儿手里的盆子接了过去。
东屋的门帘挂在门上,从门口就能看见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坐在炕上,各据一方,正在对骂。
你呀你,你这一大把年纪你算是白活了,……你今天办的这个事,没人味啊你。
连老爷子指着周氏骂道。
第三百零八章 小满连老爷子的这句话,让周氏立刻就炸了。
她张着两只手臂,挺身就往连老爷子身上扑了过来。
好在连秀儿、古氏、何氏等人都在身边,才勉强将她拦住了。
她们能拦住周氏的身子,但是拦不住她的嘴。
我年纪白活了,你就不白活?我咋没人味了,我咋没人味了,你倒说说了。
你长了一张巧嘴,你就知道说我。
我给你丢脸了,要不是你没能耐,我和秀儿我们娘俩能落到这样?说枝儿的事,你别又往别处扯!连老爷子沉声道。
枝儿的事咋啦,我知道我病的不是时候,我对不起你们老少爷们了,我一会我就给她们磕头去,你满意了吧。
张氏说动说西,只字不提她刁难枝儿,结果王氏接手要给她做饭的事。
你骂我没人味,你就有人味了?秀儿是我一个人生下来的,统共就这么一个老闺女,也是说亲的年纪了,要搁别人家里,指不定多尊贵那,在咱家,就不如一棵草。
连秀儿挨着周氏,垂着头,正抽抽搭搭的哭着。
这些年,咱这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的,秀儿跟着咱们一天好日子都没过着。
你这当爹的,不知道心疼她,你看看你今天都做了啥。
当着新亲的面,你把秀儿骂的一钱不值!连方,你真心狠啊你。
你就见不得我们娘俩好是不是?秀儿这年纪,脸面多值钱你知道不,你那么骂她。
你让她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要说没人味,你最没人味!周氏指着连老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骂着。
你也知道秀儿脸面值钱,那枝儿今个定亲,她的脸面就不值钱?连老爷子气的手直哆嗦,你呀,让人说你啥好那。
你咋就说自己个的理。
你就有你自己个,你心里啥人都没有啊。
她定亲了,那就不是我孙女了。
让她倒口水、给我碗饭,那就不应当了?……那事跟秀儿啥关系,她出去说话。
那都是为了大家伙好。
你不就是看不上我吗,你直接骂我啊。
你骂秀儿,把她的名声坏了,你能得着啥好。
……你看不上我们娘俩,你看上谁你和谁一起过去。
别说连老爷子,就是连蔓儿在外面都被气笑了。
周氏的不讲理,已经达到了某个不可说的高境界了。
你都给新亲立上规矩了,你还有脸在这说!连老爷子气急了,你就这么顾着秀儿的?有你这样的娘,人家原打算上咱家来给秀儿提亲的。
人家都吓的不敢来了!你还巴拉巴拉地说道个啥,以后秀儿要是不好,就是毁你手里了!哎呀,周氏噎了一下,随即就嚎啕大哭起来。
你个老不死的,你不安好心,你咒秀儿啊。
我跟你个混婆娘耗不起,就会讲歪理,我当初是瞎了眼了。
连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从炕上下来。
推开扶他的连守仁和连继祖,就要往外走。
因为晌午喝的有点多,再加上心情郁闷,虽然过后睡了一觉,又经过这一番争吵,热血都上了脑门,连老爷子只觉得头重脚轻,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连蔓儿吓的惊叫了一声,赶忙上前去扶连老爷子。
连守仁和连继祖就在旁边,也从两边扶住了连老爷子,这才没让他摔在地上。
大家伙忙将连老爷子扶到炕上,让他躺下。
我没事,我没事。
连老爷子连连地说道。
周氏被吓坏了,哭嚎声戛然而止。
大家忙乱了一番,连守信和张氏也闻讯赶了过来,又请了李郎中过来给连老爷子诊脉,李郎中说没事,只是让连老爷子多静养,不要动气。
老爷子性急,年纪又这一把了,以后就当少操点心,千万不要动气,……也别和人争吵。
要不,这一口气上不来,后悔可就晚了。
李郎中如此嘱咐道。
连老爷子在外,从不会与人发生争执,而在家里,唯一一个会和他争吵的人,就是周氏。
大家都面面相觑,周氏挺直了腰板僵坐在一边,也不说话。
送走了李郎中,连蔓儿一家回到西厢房里。
她奶这个脾气,吵起架来,啥理不理的,她才不管那。
她就是要压过别人一头,要不然她就不舒坦。
张氏叹气道。
爹这一出,我看她奶也吓的够呛。
往后啊,应该能好点。
连守信也叹息道。
连老爷子是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更是周氏的最大靠山。
从那以后,周氏虽然嘴上依旧不肯服软,但是态度还是有了明显的变化。
连家终于少有地过上了几天较为平静的日子。
正是小满时节,地里各种庄稼都出苗了,连守信每天忙完了早点铺子里的活计,就会扛着锄头下地。
因为今年的雨水好,庙都出的很齐。
连守信和其他的庄稼人一样高兴,这里拾掇拾掇,那里拾掇拾掇,精心地侍弄着庄稼。
这天是五郎和小七的休沐日,连守信也从地里回来了,一家六口人坐在早点铺子里,正在商量着将生意搬到新铺子里的事情。
啥都准备齐全了,就缺个好日子。
连守信道,待会咱准备几个素菜,再温一壶素酒,还是请住持大师傅帮咱挑个日子。
这行。
咱这铺子开张的日子,就是住持大师傅给挑的,咱生意这么好,人家这日子给咱挑的不错。
张氏就道。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马车声响,还有一个大嗓门吆喝着什么。
麻……蚶子咧……麻……蚶子咧……小七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姐,你听见没,外边来卖麻蚶子的了。
小七忙拉住连蔓儿的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连蔓儿道。
想买东西,不去找张氏和连守信,而第一个想到找连蔓儿,可见,连蔓儿在家里掌管银钱的地位是多么的稳固和深入人心。
其实不用小七说,连蔓儿的心思也被窗外的叫卖声吸引了过去。
姐,咱快去看看,要不一会,人该走了。
小七着急道。
卖麻蚶子的,等一会!果然,听见外面的马蹄声快速地在铺子门前走过,要往前面去了,连蔓儿赶忙起身,向窗外喊了一声。
哎……外面的大嗓门应了一声,接着就听见马车往回倒退的声音。
娘,咱出去看看啊。
连蔓儿一边招呼张氏,一边忙着下地穿鞋,和小七一起跑了出去。
卖麻蚶子的是一个年纪约四五十岁的男人,他赶着一辆大车,车的四围都围了起来,里面是堆的高高的麻蚶子。
距离三十里营子约百来里地,就是海边,那里有渔村的村民靠打鱼为生。
这样的距离,在连蔓儿的前世当然是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交通工具落后的年代,就是很远的路程了,因此,三十里营子的人们都很难吃上新鲜的海产。
她们唯一能吃到的新鲜海产,就是这种麻蚶子。
因为麻蚶子离了水,还能活上一段时间。
即便如此,也不是每年都有人来这里卖麻蚶子。
买多少啊?赶车的男人看见大人小孩出来了一群,就问道。
连蔓儿走到车跟前,仔细地朝车里看了看。
麻蚶子的个头很大,很多麻蚶子都张着嘴,里面的蚶子肉还在动,而且还能听见咔咔的蚶子壳开合的声音。
连蔓儿伸出手,用一根手指碰了碰一只开口的蚶子,那蚶子立刻收回蚶子肉,将蚶子壳随即也合上了。
这些麻蚶子很新鲜,应该是早上捞上来后,立即就装车赶来卖了。
连蔓儿暗暗地咽了下口水。
这种麻蚶子皮薄、蚶子肉厚,味道特别的鲜美,她前世就很爱吃。
你这麻蚶子多少钱一斤?小七就问。
两文钱一斤。
赶车的男人痛快地答道。
姐,咱买不?小七就问连蔓儿。
连蔓儿眯了眯眼,这个价钱,能买到这么大个、这么新鲜的麻蚶子,在她看来,是很便宜的。
能便宜点不?连蔓儿出于习惯地道。
你打算买多少斤啊,就要便宜。
赶车的男人道。
即便正是海产汛期,但是来她们这卖蚶子的,也非常少。
有的时候,一年也没人来一次。
那,咱就多买点。
连蔓儿道。
嗯,嗯。
小七连连点头,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姐,蚶子可好吃了,咱多买点,吃的掉的。
张氏就从铺子里提了两个篮子出来,小七还觉得不够,跑进屋,又提了一个出来。
三只篮子都装的满满的,过秤一称,去掉篮子的重量,总共六十二斤。
这东西不能放,买这老多,我看你们有几个肚子。
张氏笑着摇头道。
虽是如此说,却并没有要连蔓儿少买。
一百二十四文钱,我们买的多,给你一百二十文吧。
连蔓儿就道。
行啊。
赶车的男人没有啰嗦,答应的很痛快。
连蔓儿就拿了一串钱,又数了二十个铜钱出来,那男人接了钱,并没有立刻就走。
劳烦问一声,这村里,哪有有钱的人家,肯买麻蚶子的?赶车的男人问道。
第三百零九章 麻蚶子一般的庄户人家买麻蚶子,一次买十斤已经很多了,大多数也就买个三四斤,吃一顿尝尝鲜而已。
已经过了晌午,卖麻蚶子的男人的大车上,还有一半的麻蚶子没有卖掉,三十里营子离他所在的渔村却有百十里路的路程,他急于找大户,快些把这些麻蚶子卖掉,好往回返。
你从这个村口进去吧。
连蔓儿就指着前面,对应连家老宅的村口,从那里,也可以达到王举人家,大点声招呼,买的人肯定不少。
毕竟,三十里营子的人家吃蚶子,也就这一年一季,很多人家都会买,虽然不会多买。
赶车的男人听了,道了谢,就往连蔓儿指的方向去了。
一家人将三篮子麻蚶子抬进屋里。
连蔓儿捧起一捧蚶子来,闻了闻,清新的、海的味道。
小七就蹲在篮子跟前,眼巴巴地看着,不肯动窝,那样子恨不得立刻就能吃到嘴里。
只是,不管多么心急,这刚买来的蚶子都不能立刻就吃。
孩子他爹,张氏就招呼连守信,水缸里的水不够了,你再去提两桶水回来。
哎。
连守信答应着,就提了水桶往外走,五郎很懂事地跟了过去,给连守信帮忙。
这急不得,得先让它把泥吐出来。
张氏就又朝连蔓儿和小七笑着道,这老些蚶子。
你俩去多找俩大盆来。
麻蚶子从海里捞上来,里面的泥沙不会少,要将麻蚶子放在清水中,让它将壳里的泥沙吐干净了,才能吃。
娘,那啥时候咱能吃上蚶子?连守信和五郎提了两桶水回来,连蔓儿和小七又找了两三个大木盆。
将蚶子到进入,再加满水。
小七一边干活,一边问张氏。
多让它吐会泥。
明天吧,明天咱再吃。
张氏道。
一个晚上,足够让这些麻蚶子吐干净壳里的泥沙了。
为了吃到美食。
等待是必须的。
家里没事,小七就搬来个小板凳,坐在大木盆旁边。
他托着下巴,一边看着里面的麻蚶子,一边和连蔓儿说话。
姐,咱这蚶子明天咋吃?小七很期待地问连蔓儿。
麻蚶子味道鲜美,怎么吃都是好吃的。
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将吐干净泥沙的蚶子放进大锅里煮熟,然后剥出蚶子肉来,蘸着蒜泥酱油吃。
也可以直接将蚶子肉剥出来,炒韭菜或者炖豆腐,都相当的美味。
明天咱先煮一大锅吃,剩下的,晌午吃炒韭菜。
晚上吃炖豆腐。
连蔓儿就道。
好!小七笑眯了眼睛道。
这老些蚶子,咱家六口人,一天怕还吃不完那。
蚶子是好吃,也不能一下子吃顶着。
张氏在旁边道,她有些担心,这东西又不能放。
一放。
就不新鲜了。
这东西不新鲜可不能吃,把人给吃坏了。
所谓的把人给吃坏了,就是吃了不新鲜的蚶子,人会生病。
娘,那咱把蚶子肉挖出来,晒干了,慢慢吃那不就行了。
连蔓儿就道。
三十里营子的人们,也就吃这一季的鲜货。
他们不是渔民,并没有将蚶子晒成干,留着以后吃的意识。
晒成干,慢慢吃啊……张氏有些犹豫,她没看人这么做过。
隔行如隔山,她们是农民,不是渔民。
娘,你看镇上的干货铺子里,还有鱼干卖那。
连蔓儿就道,我想吧,人家住海边的人,这种东西当季的肯定都吃不了,咱到秋下还晒菜干那,人家能晒鱼干,这蚶子咋就不能晒干吃了?你这么一说,还真就是这个理。
张氏点头,那行,明天吃不了的,咱就晒干了吃。
其实很多事情,等别人做过之后,其他人看着就觉得非常简单。
比如说,出现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他人才跟着开始吃。
虽然,螃蟹本来就是能吃的。
天将傍晚,连蔓儿一家收拾了收拾,就打算回老宅做晚饭,刚走出铺子,就看见刚才那卖蚶子的男人赶着车从村里拐了出来。
你们还买蚶子不?男人将大车赶到他们跟前,就跳下车,问道。
啊?连蔓儿有些惊讶,等看见大车里那一堆蚶子,她就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我这蚶子还剩下几十斤,我赶着回家,这些蚶子,你们要是都要了,我算你们便宜点。
男人直接说道。
我们都买了那老些了,吃不了。
张氏就道。
你们这不开着铺子吗,还怕吃不了?男人说道,就剩这些,估摸着能有个五十几斤,你们要是要,就给我八十文钱就行了。
多少钱,我们也吃不了,买了也是浪费。
我们铺子里,不卖蚶子。
连守信道。
连蔓儿走近大车,抓了一把蚶子在手里看。
过了这半天,蚶子还都活着。
这蚶子新鲜。
男人看见了连蔓儿的动作,忙道,这是半夜里捞上来的,我直接就拉过来卖了。
连蔓儿放下手里的蚶子,思考起来。
都买了吧,你们村里姓王的大地主家,人家买了一百多斤那。
男人继续劝说道,这些蚶子他再拉回家去,就不新鲜,不能吃了。
卖给连蔓儿家,好歹他能赚些钱。
他家的管事还跟我说了,让我过几天,再给他们家送蚶子那。
我们可不能跟人家比。
连蔓儿就道,这样吧,这些你一定要卖,就五十文钱咋样?啊,男人有些肉疼,这一堆,少说有五十来斤那。
就五十文钱,我们本来就不想买了的。
连蔓儿就道。
行,那五十文就五十文吧。
男人想了想,忍痛答应了。
五十文钱也是钱,总比把蚶子白扔了强。
蔓儿,咱都买了那老些了。
张氏拉过连蔓儿来,小声地道。
娘,连蔓儿对着张氏眨了眨眼,咱晒干了吃。
……多便宜啊,咱买了吧。
嗯,嗯,娘,咱买了吧,便宜一半那。
小七在旁边附和道。
他爱吃这些鲜货,买多少他都不会嫌多。
那就买吧。
张氏无奈道。
将大车上的麻蚶子都收入自家的篮子,过秤又称了一下,足足有五十六斤,连蔓儿眯着眼睛,从钱袋里数出五十文钱来递给了男人。
大叔,你说要给王举人家送蚶子,是啥时候?后天。
男人接了钱,答道,说是他家太太办生日。
大叔,你那天来,路过我家铺子停一停,兴许我们还得再买些蚶子。
连蔓儿就道。
那行啊。
男人痛快地答应了,随即赶着车走了。
因为又买了这几十斤的蚶子,连蔓儿一家只得又回到铺子里,提来清水,又找了几个木盆和木桶俩,将蚶子都放进清水中。
孩子他娘,咱买了这好些蚶子,我想……连守信看着张氏说道。
我这正想着那,咱提半篮子回去,给她爷奶尝尝鲜。
张氏就道。
连守信傻笑了两声,有些事情,不用他开口,张氏就能想到头里,这让他对张氏又爱又敬。
一家人提了半篮子的麻蚶子回了老宅,进了院子,就看见上房窗台下放了一个大木盆,里面是用清水泡着的多半盆麻蚶子。
连老爷子正坐在不远处,修理手里的锄头。
爷,你们也买蚶子了?小七就道。
啊。
连老爷子抬起头,笑道,买了,你们买了没有?爹,我们也买了。
连守信答道。
小七就拿了篮子递给连老爷子,爷,这是我们给你的。
你奶也买了不老少,够吃的了。
爷不要,留着你自己吃吧。
连老爷子呵呵地笑了。
爷孙俩在那退让,周氏端了一瓢糠皮从屋里走出来。
小七就将篮子递给周氏。
我们自己买了,不要你们的。
拿回去吧!周氏沉着脸,也不看小七,就去喂鸡了。
这样的态度,也许在别人来说,是很难以忍受的,但是在周氏,这已经是不错的态度了。
庄户人家,肯和孩子们轻言细语的少,大多数对待子女都是呼呼喝喝的,但是对待孙儿辈,一般都会温和很多。
在周氏,这样对待小七,就算是温和的了。
小七就提了篮子,回到西厢房。
连蔓儿就端了个木盆来,将篮子里的蚶子到进入,又倒满了清水。
临睡前,木盆里本来清澈的水,已经浑浊不堪了,只得又换了一盆清水,大家才去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还能听见麻蚶子扑哧扑哧的吐水声,怀着明天就能吃到美味的美好愿望,连蔓儿睡着了。
第二天的早饭,连蔓儿家的饭桌上,多了一大盆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麻蚶子。
麻蚶子很好煮,水一烧滚,原本闭合的蚶子壳张开了,蚶子肉就熟了。
张氏捣了蒜泥,加酱油,调了一碗浓浓的蘸汁,连蔓儿又将前些天炸的辣椒油倒进去一点点,肥美的蚶子肉,蘸一点点酱汁,吃进嘴里满口鲜香。
蚶子肉吃到饱,不过看着铺子里摆满了一地的盆盆桶桶,张氏还是有些发愁。
娘,这些蚶子肉晒成了干,可有大用处。
连蔓儿笑着对张氏道。
第三百一十章 鲜汤宝连蔓儿笑着对张氏耳语了几句,张氏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那还真值当试一试,我说那,我家蔓儿做事心里最有谱了。
张氏点头道。
不过要晒蚶子肉,首先得把蚶子肉从蚶子壳里挖出来。
这将近百斤的麻蚶子,可是不小的劳动量。
晌午趁着干活的空隙,连蔓儿、连叶儿和连枝儿先挖了差不多一斤的蚶子肉出来。
蚶子吐了半天加一整夜的泥沙,中间换过两次水,因此蚶子肉里面已经非常的干净了,连蔓儿又去菜园子里,割了半篮子的韭菜回来。
等五郎和小七晌午从私塾回来,饭桌上就多了一道炒的香喷喷的麻蚶子炒韭菜。
春末夏初,正是生发之际,麻蚶子炒韭菜是既美味,又顺应节气的一道养生菜。
赵氏和连叶儿也留下来一起吃了晌午饭。
虽然上房也买了蚶子,但是那多半盆的蚶子,挖出蚶子肉来,那么一大家子人,轮到赵氏和连叶儿,也就是尝个味道。
在连蔓儿家,她娘俩却可以随便吃。
那麻蚶子,是秀娥嫂子张罗要买的。
秀娥嫂子自己还出了钱。
一边吃蚶子,连叶儿一边告诉连蔓儿道。
秀娥嫂子出了钱?那吃的时候咋分?连蔓儿问。
以前咋分估计还咋分,就是秀娥嫂子能多吃点,她不怀着孩子那吗。
连叶儿道。
老连家的门风要变了。
张氏就道,我和她三伯娘那时候,怀了身子,啥都和平时一样。
我们也傻,不知道自己张罗点吃的。
她姥姥后来就跟我说,后悔把我嫁这么老远,这要是离家近点。
想吃啥还能跟她说。
娘,你这是吸取你自己的经验,才把我姐定的这么近吧。
连蔓儿就笑道。
那是。
自家人说话,张氏也没什么顾忌。
枝儿这婆家我看人挺好。
以后肯定不会委屈了枝儿。
赵氏就道。
嗯,家兴他娘是不错。
张氏点头道,看赵氏不怎么夹菜吃,就又忙道,她三伯娘,你多吃点菜。
咱这回蚶子买的多,往饱里吃都没事。
……叶儿。
你也多吃点,别外道。
四婶,我吃着那。
连叶儿就道,我和我娘也就在四婶这能吃着蚶子,家里买的,我们是吃不着。
我奶他们肯定是今天晌午吃蚶子。
庄户人家,难得吃一点好的,一般都是选人都在的时候吃。
要是晌午吃。
你和三伯娘是吃不着,可二伯、三伯、二郎哥、三郎哥他们不也吃不着吗?连蔓儿就道。
自从赵氏来铺子里干活,也在铺子里吃饭后。
她回家吃饭的时候,周氏分给她的食物就更少了。
家里口粮不够,再说咱家有啥好吃的,你再那铺子里多吃几口,就啥都有了。
周氏还曾经对赵氏这么说过。
再后来,连叶儿在铺子里吃饭的时候多了,周氏对连叶儿也是如此。
恨不得她们娘俩在铺子里吃一顿,就顶三顿,回家不再吃饭。
按连家惯常为周氏开脱的话来说,这并不是周氏心眼不好。
周氏只是心眼小,想为家里节省些口粮。
周氏舍不得媳妇和孙女吃,却还不至于不给儿子和孙子们吃,尤其是里面还有连守义和二郎,人家还都在山上干活给家里挣钱。
那还不简单吗,奶肯定得给留菜。
等傍晚吃饭的时候。
就留那一盆,肯定得摆咱爷那一桌上,我和我娘轮不着吃的。
连叶儿道,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连蔓儿哦了一声,明白了。
吃过了晌午饭,连守信将一桶桶的麻蚶子都提到铺子外面一棵大树下,张氏、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小七都搬了板凳,拿上盆碗,出来坐到树下开始挖蚶子肉。
赵氏和连叶儿也没有走,留下来帮忙。
挖出来的蚶子肉,就被连蔓儿放在草垫子上,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临近傍晚的时候,等五郎和小七又从私塾回来了,一家人背后的蚶子壳已经聚集成了一个小丘。
连蔓儿就拿了一个小盆给小七,又数了几枚铜钱给他。
去豆腐坊买三块豆腐。
连蔓儿对小七道,咱晚上吃蚶子炖豆腐。
小七欢呼一声,抱着盆子就跑了。
慢点,小心点脚下头。
张氏在后面不住地喊,买完直接拿回家,不用过来了。
哎,知道了。
小七答应着,跑远了。
蚶子肉都挖完了,连蔓儿捡了一小盆留作晚上吃,其它经过这半天的暴晒,已经半干,都收进铺子里,打算第二天接着晒。
晚上一家人又包包地吃了一顿蚶子炖豆腐,就聚集在一起闲话家常。
那些蚶子干……连守信就提起了蚶子干的话题。
爹,这些天,你有没有觉得咱家炒菜做汤啥的,都比以前好吃了?连蔓儿开口道。
是啊,前几天我不就说了吗。
咱这开了铺子,别的先不说,你娘和你们这炒菜的手艺,就明显见长。
就枝儿定亲那天的菜,和正经厨子做的不差啥。
连守信就道,很为妻儿的本领自豪的样子。
爹,你再好好回味回味,仔细说说呗。
连蔓儿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连守信,显然是想听到更多夸赞的话。
那些鸡鸭鱼肉就不用说了,咋做咋好吃,就是那炒的小油菜,还有咱平常吃的小白菜汤啥的,经你们的手做出来,就多了股鲜亮味。
连守信想了想,就说道。
连蔓儿就笑了起来。
爹,那可不是全靠我们做菜的本事,……是我们在里面加了东西。
连蔓儿就道。
加了啥,我咋没注意到?连守信就问。
虾皮。
连蔓儿起身看了看,外面没人,这才坐回到炕上说道。
这个年代,是没有诸如味精、鸡精这样的调味料的,而他们又不是大户人家,每天都能熬高汤,为了饱口福,让饭菜更鲜美,连蔓儿就动起了脑筋。
买回来的虾皮,晾的干干的,然后磨碎了,做菜的时候当成味精、味精那样放一点,既能提鲜,又保证了健康。
这也是为什么,连蔓儿家的虾皮吃的特别快的缘故。
啊,是这么回事啊。
连守信恍然大悟。
这可是咱的机密,谁都不能告诉。
连蔓儿环视四周,正色道。
一家人都点头。
爹、娘,你们想想,这虾皮粉提味的效果就这么好,那要是换成比虾皮更好吃的蚶子那?连蔓儿看着一家人,缓缓地说道。
这还用说吧。
连守信笑道。
对,连蔓儿点头,所以,我打算把蚶子肉晒成干,然后磨成粉,以后炒菜做汤,咱就放这个提味。
……咱家自己吃这不算啥,我想,把这东西用到咱铺子里的吃食上。
如果铺子里的吃食更加鲜美,那么就会招来更多是食客,带来更多的收入。
一家人都兴奋起来。
姐,你让卖蚶子的大叔下次来到咱铺子里,是不是那时候就想好了?小七问。
嗯。
连蔓儿点头。
她是打算自家先试吃,等确定了配方,要在铺子里应用的时候,就要大量进货了。
咱的新铺子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就等好日子搬过去。
我打算搬过去的第一天,就用上蚶子粉,争取一个开门红。
连蔓儿的两只眼睛亮晶晶地说道。
这个好。
连守信道。
就是蚶子肉晒干不易。
连枝儿道。
咱有火炕。
连守信道。
对啊,咱有火炕。
连蔓儿也笑了。
万能的火炕啊,真是好物,连蔓儿很想喊一声火炕万岁。
当天晚上,一家人就在早点铺子的火炕上,开始烘干蚶子肉。
等将蚶子肉烘干了,连蔓儿又忙着将蚶子肉切碎,又放进罐子里,用捣子将其捣成碎末。
蚶子粉和虾皮粉按照不同的比例,调出来几份,分别放进灌汤包的馅料中,包了几个包子出来,分别做上记号。
大骨汤里,也是如法炮制。
等包子和大骨汤熟了,每一样每个人都分得了一份,进行品尝,然后进行投票,哪一样得到的票数最多,就将采纳其相对应的配方。
这是关系到她们的铺子以后生意兴隆的大事,一家人都非常认真,最后的投票结果,其中一份全票赞成。
其实她们早点铺子现在的生意,已经相当的兴隆了,灌汤包子也卖的越来越好,连记包子的美名传了很远。
但是连蔓儿并未因此而满足,固步自封,总有一天会被超越,只有不断地改进配方,做出更加美味的美食来,才能巩固和吸引更多的顾客,让她们财源滚滚。
连蔓儿捏着选定的配方,这个配方,她还会不断地改进,做为她们发家致富的强大保障。
姐,这么好的东西,是不是该有个名字。
小七喜滋滋地道。
当然。
连蔓儿点头,就叫鲜汤宝咋样?第三百一十一章 新铺子开张鲜汤宝问世,并将作为连蔓儿一家致富的秘密武器,连蔓儿又不厌其烦地把保密的重要性说了又说,一家人都不是傻子,也懂得这件事非同小可,都发誓绝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转天,那位卖麻蚶子的大叔又来了。
因为是从渔村出来,直接奔的三十里营子,所以他上午就到了,先将王举人家要的蚶子送过去,他就来了连家的早点铺子。
连守信将人请进铺子里说话,他们这才知道,这位大叔的名字叫做韩得宝。
唠了一会家常,就开始说正题。
老韩大哥,我们打算从你这多买些麻蚶子,连守信对韩得宝说道,除了麻蚶子,要是你们村里有好虾皮,我们也打算买。
那天连蔓儿家一下子就买了一百多斤的麻蚶子,韩得宝已经将他们当做了大主顾,听连守信这么一说,他更高兴了。
太好了。
……麻蚶子你们要多少,我就给你们拉多少来。
保证新鲜,我们都是天没亮就捞来了,一刻工夫都不耽误,马上装车往你这送。
我这一天一车要是不够,我再给你找一辆车,两辆也行。
……虾皮我们那也有,都是好的,有干货铺子的人来收,你们要是要,我也给你们送来,价格啥的,就着他们收的价格给就行。
韩得宝道。
因为交通不便,而且虽然有冰块保鲜的手段。
不过那是只有大户人家才用的起的,渔民们打捞上来鱼虾,销路很不好找。
像韩得宝这样自家有马车,还能走乡串镇地多赚些钱,那些没有马车的人家,只能将鱼虾晾晒成干,便宜卖给来收货的人。
就像连蔓儿前世曾经看过的新闻。
说是某个年代,某个靠海的地区穷困的,只能顿顿吃大闸蟹充饥。
连蔓儿当时还想过。
她好想顿顿吃大闸蟹充饥,不过也就是想想。
如果没有别的饭菜,真的顿顿只能吃螃蟹。
那也是相当的痛苦。
螃蟹性寒,尤其是对于女孩子,真顿顿吃起来,那后果可不太美好。
韩大叔,我们要的量大,那这麻蚶子,是不是也给我们便宜点。
连蔓儿就道。
这麻蚶子价格已经够低的了,韩得宝苦着脸道,也就是我们有车的人家,趁着空闲拉出来几车。
这披星星戴月亮的,也就是挣俩辛苦钱……韩得宝说的其实不错,但是连蔓儿相信,麻蚶子还是有降价的空间的。
果然……就是便宜,也便宜不了多少。
韩得宝见连蔓儿等人都不说话。
马上就道。
这样吧,韩大叔,三文钱两斤,我们要九百斤,你分两次、三次都行,隔三天给我们拉来。
要最新鲜的。
虾皮先要二十斤。
以后两三个月,你给我们送一次虾皮。
……要是还有啥当季的鲜货,你也拉来给我们,到时候生意咋做,咱再商量。
连蔓儿就对韩得宝说道,麻蚶子今年过季了,明年我们还会买,到时候还是从你这买,数量上,只会多,不会少。
老韩大哥,你也看见我们的铺子了,你保证货新鲜,这以后咱肯定是常来常往。
连守信也说道。
行,啥钱不钱的,我就交下连掌柜你这个朋友了。
韩得宝想了想,就痛快地道。
这两天他在几个村子里卖麻蚶子,对连记的店铺也听说了一些。
能交下这个主顾,那他以后就能有一笔固定的收入。
就算每一斤的价格低一点,只要连记要的量多,所谓薄利多销,他就能多赚。
我们一起出来的几个人,他们都嫌远,不往这边来,就我来了。
我这来的还真对了!做成了一笔大生意,韩得宝有些得意地道。
约定了下一次送货的日期,韩得宝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连蔓儿一家却忙碌起来,她们要准备新铺子的开张。
早点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就算不考虑旧铺子的房子的归属,增加的人也让旧铺面越来越拥挤。
为了新铺子的开张,连记又另外雇佣了两个跑堂,一个在厨房帮工的媳妇。
五郎和小七不需要再在铺子里帮忙,连守信也不用亲自跑堂了,他真正做起了掌柜的行当,并兼做收银。
张氏依旧在厨房领着人干活,不过新雇用了杂工,也让她轻省了不少。
连蔓儿依旧在后面做账房记账、掌管钱财。
在选定的吉日良辰,在一阵鞭炮声中,连记的牌匾被从旧铺子的门首摘下,由连守信亲自挂到了新铺子的门首。
王幼恒、鲁先生、武掌柜、里正、连老爷子、老黄、吴玉贵、吴玉昌等人被请了来,当做嘉宾。
另外,让村人睁大眼睛的是,王幼怀也出现在嘉宾的队列中,就站在王幼恒身边。
这是连蔓儿的主意,她请王幼恒做说,让连守信准备了几样礼物,给王举人的太太上寿,另外写了一张帖子,请王举人参加他们新铺子的开张宴席。
王举人接了帖子,就将连守信请了进去,说了几句话,就说他没有时间,答应让他的儿子王幼怀来参加连记新铺子开张的宴席。
王举人这么给面子,当然不仅仅是王幼恒的缘故。
新铺子开张,楼上是为嘉宾准备的席面。
楼下,照常营业做早点的生意。
为了增添彩头,当然也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这一天实行优惠,灌汤包买三赠一。
另外每一位进店就餐的食,都能获赠一小碟炒时蔬。
灌汤包的馅料里,炒时蔬里,还有铺子卖的汤和粥里,都放了鲜汤宝。
这一天的生意,连蔓儿不求赚钱,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品尝加过了鲜汤宝之后的美食。
她相信,这些人品尝了这一次之后,以后吃同类的饭食,都会将连记作为首选。
这包子的馅料又改进了?楼上,王幼恒咬了一口包子,立刻就道,又比以前的鲜了,好。
其他的人尝了包子,也都连连点头。
楼下,连记的熟们当然更喜欢这宽敞的新铺面、崭新的桌椅,还有崭新的盘碗筷子。
为了新铺子的开张,连蔓儿可是很舍得投入的。
等汤粥入口,更是有好多人夸赞起来。
也怪不得人连记的生意好,你看人家这汤多鲜。
真是,今天这汤比以前的鲜。
……伙计,再来一碗汤。
人这家做生意厚道,就这馒头,分量足,从来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连掌柜人家干净,吃进嘴的东西放心。
忙碌了多半天,连蔓儿坐在里屋的炕上,看着比原来大了一倍的新钱匣子,依旧装不下,落了一炕的铜钱,眼睛笑的弯成了两道月牙。
哎呀妈呀,这是多少钱啊!张氏站在地下,喜的有些呆住了。
两千二百八十五文。
连蔓儿不用看账本,就将数字说了出来。
因为今天有各种赠送,刨除各种本钱之后,今天的利润差不多有一千五百文钱。
那不是一两五钱银子!张氏一屁股坐到炕上,带着些做梦的神情道。
我也没想到,今天来的人可真多。
连守信也坐到炕上,说道。
爹,原来咱的旧铺子铺面小,有那有钱的人想来吃,嫌里面挤,还有嫌铺面不体面的。
咱现在的新铺子,够大够敞亮,也足够体面,那些人就愿意来了。
连蔓儿道。
嗯,是这个理。
五郎点头。
在镇上的私塾念了这些天的,五郎接触的人面广了,知道的事情也更多了。
咱今天不有优惠吗,来的人肯定多,明天就不知道了。
连守信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爹,你就放心吧。
今天尝过了咱铺子里的吃食,怕是以后他们就吃不惯别人家的了。
一传十、十传百的,咱铺子里的人,只能越来越多。
连蔓儿就笑道。
对,咱可有宝贝,鲜汤宝。
小七看见没外人在场,就小声地道。
可不是,别看这小小的鲜汤宝,今天的尝试足以证明,它将成为连记财源滚滚的有力保障。
高兴过后,一家人又开始商量以后的打算。
旧铺子那边,租约还没到期,就用来存放东西吧,那里屋的炕,还能烘干蚶子肉啥的。
张氏道。
咱新铺子这边,除了卖汤粥、馒头、包子,咱还做点别的菜卖不,老黄还说让咱上炒菜啥的。
连守信道。
暂时还是这些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咱现在还是早点为主。
买包子的,咱不是有几道小菜吗,这现在就够咱忙活的了。
咱以后看情况,再说。
不过,我的意思吧,咱这铺子的吃食,在精不在多。
连蔓儿道。
这话对。
五郎点头,咱铺子的地点在这,主要还是给山上的人供应早点,要增加更多的炒菜啥的,还是以后看情况。
这马上就快端午了,咱做点粽子,卖几天咋样?连蔓儿翻了翻身边的大黄历,说道。
第三百一十二章 粽子过端午节、吃粽子,这是不分地域,共有的习俗。
来山上做工的人,远离各自的家,没办法吃上应节的粽子。
她们的铺子里如果在端午节做粽子卖,肯定能赚上一笔。
这个行。
连守信和张氏异口同声地道。
虽然吃粽子是共有的习俗,但是南方、北方不同的地域,吃的粽子是不一样的。
南方大都吃的是白米粽子,也就是用糯米包的粽子。
但是北方就不同,比如连蔓儿所在的三十里营子,这里并不出产大米,更不出产糯米。
虽然也有富裕人家过端午节的时候,会买糯米来包粽子,但是大多数的庄户人家,包括城镇的民,吃的都是黄米粽子。
黄米粽子,就是用本地产的大黄米包的粽子。
大黄米是用糜子磨的米,这种米磨成面粉,到了冬天就可以用来包饽饽,也就是粘豆包。
本地产的大黄米,比外地运来的白糯米要便宜许多。
那么她们铺子里要卖,是卖大黄米的粽子,还是白糯米的粽子那?山上从南面来的人挺多的,恐怕他们吃不惯咱的黄米粽子,咱还是包白米粽子卖吧。
张氏道。
山上也有咱北方的人,我跟他们唠嗑,听他们说,家里也是吃黄米粽子。
张氏道。
那就白米粽子、黄米粽子咱都包一些卖吧。
连蔓儿就道。
这样大家都能多一个选择,可以吃自己惯常吃的。
也可以买另一样尝鲜。
很简单的决定,大家自然都说好。
娘,那咱家吃啥粽子?小七问。
过去在连家,大家当然吃的都是黄米粽子。
娘,你还记得不,前年过端午节的时候,大伯从镇上拿回几个江米粽子。
我奶分给我一点,那个味我现在还记得那。
……比咱的黄米粽子好吃。
小七眼巴巴地看着张氏道。
三十里营子这边,一边管从南边运来的包粽子的白糯米。
叫做江米。
自家吃的大黄米是粗粮,磨的没那么精细,比起从南方运过来经过精加工的江米来说。
口感粗糙了些,也没那么好吃。
虽然连蔓儿并不这么认为,但是大多数一直吃大黄米的庄户人家的孩子们,都更向往江米。
所谓物以稀为贵,从南方远道运来的江米,在大多数人眼睛里,是稀罕、珍贵的东西。
张氏就被小七看的心里发软。
小七爱吃江米啊,那行,咱今年自家也包点江米粽子吃。
张氏说道。
现在家里有了些闲钱,能让孩子们吃上好吃的。
张氏心中只有欢喜,是不会心疼银钱的。
小七的要求得到满足,就喜滋滋地坐在那里笑。
连蔓儿就忍不住把他揽过来,用手去捏他肉嘟嘟的脸。
张氏就和连守信商量,要去买多少江米、多少大黄米。
自家要用多少,铺子里要用多少。
连蔓儿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到一件事。
爹、娘,咱这两个月的口粮,是不是还没去跟我爷领来?分家的时候,我爷答应了咱一年的口粮。
咱包粽子的大黄米,也该包含在这口粮里不是吗?连守信和张氏听了连蔓儿的话,都沉默了。
这两个月,她们因为铺子里生意好,又忙中种地、准备连枝儿的定亲等。
张氏又考虑到几个孩子都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就很用心地改善伙食。
大米、白面吃的多了,每顿饭还都会想法子做一两个菜吃,粗粮就吃的少了些。
从上来要来的口粮没吃完,因此连守信这两个月,就没有去向连老爷子再要口粮。
口粮……我去要,就这大黄米……连守信显然是有些话不好说。
作为一家人,连守信在想什么,想说什么,大家伙心里都有数。
要不,咱现在也不缺这一口吃的。
口粮啥的,干脆就这样,咱就不去要了。
张氏就道。
这话正合了连守信的心思。
连家的粮食并不是很多。
而且每次从上房搬粮食,周氏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张氏则是心地善良,在钱财上很少计较,而且她心疼连守信。
爹、娘,这事我不同意。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咱分家得的东西本来就少,这口粮是咱该得的。
连蔓儿这话说的不错,连守信和张氏对视了一眼。
就算他们俩不想再要上房的口粮,但是他们也要考虑几个孩子的意见。
这个家并不是他们两个人的。
这口粮咱就是不要,也没人说咱好。
小七嘟囔了一句。
五郎和连枝儿都没有急于开口。
连小七这么小的孩子都明白的事情,张氏和连守信不至于不明白。
娘,咱就这么不要口粮了,没人说咱好不说,我怕还有人要编排咱不好。
连蔓儿又接着说道。
连守信和张氏都没吭声,因为他们知道,连蔓儿说的对。
上房现在人多、嘴杂,个人性情不一。
如果他们就这样不再要口粮,周氏,还有上房的某些人,不会说他们是为了爹娘、兄弟、侄子们着想,而是更有可能说他们这是有钱了、发财了,不把口粮当一回事了。
更有甚者,会说他们既然发财了,就只顾自己吃好的,而不照顾爹娘和兄弟们。
咱家现在的条件,也不是顿顿都吃粳米白面,咱今年种的粮食还没下来,要是不从上房拿咱那份口粮,咱还是得花钱买粮吃。
五郎说道。
说到连守信和张氏的优点,比较民主,尊重自己的孩子,听得进他们的话,绝对算得上是其中一项。
那这样。
我还是去上房,把咱的口粮要来。
连守信想了想,就说道,咱要包江米的粽子,那大黄米咱就少要几斤?该要多少,还是要多少。
连蔓儿就道,咱包江米粽子。
也是咱自己挣钱另外买的。
再说,大黄米要来,咱也有用处。
又不会浪费了。
连蔓儿心里有自己的打算。
她以自己对连老爷子、周氏、还有上房诸人的了解,觉得和他们交往,就要一是一、二是二。
该怎样就怎样。
免得让人觉得她们底线很低,进而想得寸进尺。
至于这样做完之后,连守信想要孝敬连老爷子和周氏,在合理范围内,连蔓儿并不反对。
即便周氏对她们很不好,做出来的一些事让她们一想起来就齿冷。
但她生养了连守信,而且年纪大了,自己并没有谋生的能力。
感情上,连蔓儿无法和周氏亲近,但是物质上的奉养。
她并不心疼。
所谓孝道,有时候,是对自己出生的一种尊重。
当然,这并不妨碍她根据周氏的态度,来决定奉养的具体标准、事宜。
连守信要回家要口粮。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都跟了回来。
小七先跑去上房打探。
我爷没在家,就我奶和我老姑在。
那咱就不着急,等我爷回来再说。
连蔓儿就道。
连守信点头。
连老爷子是接近傍晚的时候,才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的。
不得不说,即便是在勤劳的庄稼人里面,连老爷子也得占头排。
自从开始种地。
他每天都不会闲着,吃完饭,就会扛着锄头下地,侍弄庄稼。
爹,连守信就迎上去,先和连老爷子唠了几句家常,就说到正题,爹,我们的口粮……我正要找你说这事,连老爷子立即就接上了话茬,你有俩月没来拿口粮了,我都给你预备好了,现在就搬吧。
爷,要包粽子了,我们想要二十斤大黄米,就从口粮里出。
连蔓儿就笑着道。
她们一家六口人,二十斤大黄米,落到每个人头上,也就三斤挂零,一个粽子用二两到三两米,一个人也就十来个粽子,正好够吃。
就包二十斤的,够不够吃?连老爷子就问,一年就这一回,孩子们都欢呼着。
欢呼,是三十里营子这里的土语,意思大致等同于热烈期盼。
够了,也就过节前后吃几天。
粽子不好克化。
连守信道。
那倒是。
连老爷子说着,就带着连守信去搬粮食。
分家之后,连守信曾经想一次性地将一年的口粮都搬走,但却被周氏骂了一顿,不让他搬。
周氏这样做的理由,说是怕他们不会过日子,一下子拿了所有的粮食,不知道节俭,很快吃光,或是卖掉,以后就会没粮食吃、饿肚子,到时候还得到上房去讨要。
周氏这样说,让大家都觉得她是为了连守信一家好。
但是连蔓儿心里却觉得,这是周氏的控制欲的表现。
连老爷子当时没说话,但显然也有些赞同周氏的说法,怕他们分家后不会过日子,不知道把粮食匀着吃,到后来要挨饿。
连守信无法,只得一个月,或两个月来拿一次口粮。
连老爷子正在给连守信称大黄米,周氏就沉着脸走了过来。
这是要称多少大黄米啊?等看见大黄米装了满满的一小袋子,周氏立刻就叫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燕子和葫芦娘。
见周氏来了,连守信忙叫了一声。
周氏看也不看连守信一眼,颠着一双小脚,飞快地走到跟前。
她看清了秤上的斤数,又看见了旁边的米袋子,脸色越发阴沉了。
老爷子,你这是干啥?你把米都称给他们,咱们不过了?你自己装好人,给人家溜须,你让咱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周氏指着连老爷子,大声道。
往常连守信来拿口粮,周氏总会对他教训上一阵。
而这次,周氏却直接对连老爷子开口了。
不要以为这是周氏终于打算要放过连守信了,她只是转换了战略,对连守信采取漠视这种冷暴力。
连守信越重感情、心软,越看重周氏,则周氏这一招的打击力度越大。
不得不说,周氏对连守信的了解和拿捏,是几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她对儿子恨得下心,下得了手,专门朝儿子的弱处和软处下手,非要让儿子完全顺从、臣服,否则决不罢休。
当然,等儿子完全顺从后,她也会偶尔施舍一些温情。
连蔓儿瞟了一眼连守信,眼神中满是同情。
你个老婆子,刚消停几天才,你又瞎吵吵个啥?连老爷子不耐烦地道,这是老四家的口粮,分家的时候说好了的,这包粽子的大黄米,也是口粮里的。
你该干啥干啥去,咋就一点做老人的代价都没有,你看看几个孩子都咋看你那?连老爷子又压低了声音,劝周氏道,你咋就一点念想都不给人留。
若是换做别人,听了这些话,也就走开了。
但是,周氏不是别人。
他现在发财了,他还在乎这点口粮?狼心狗肺地。
非要从我们老的嘴里挖这几口吃的。
周氏不看连守信,也不看连蔓儿几个,故意对着对面的墙拍手打掌地道,这不都翅膀硬了吗。
看见我,都恨不得我早点死了,一个个地躲着我,怕我吃了他那。
心眼子狼,丧了良心的……连守信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最终却是无话可说。
因为讲道理。
和周氏是讲不通的。
向周氏服软,只能让周氏进一步的压榨他们。
而和周氏说硬话,这又是连守信不忍心做的。
爷,称好了没,称好了,我们就拿走了。
连蔓儿清脆的声音道。
不能和周氏讲理,也不能和她对骂,那么只有无视她。
将她的骂声当做山歌,该干啥就干啥。
这是连蔓儿几个孩子私下里总结出来的对策。
连老爷子的目光落到连蔓儿的身后,随后又看向五郎和小七。
三个孩子样子都很平静。
没有愤怒、也没有害怕,似乎没听见周氏的声音。
连老爷子不由得一震,周氏的话是怎样的搓火,他一清二楚。
就是有些城府的成年人听见了,只怕也不能忍受。
三个孩子不跟周氏顶嘴,这个他并不吃惊。
连守信和张氏,将这几个孩子教养的很好。
可是三个孩子脸上竟然一点愤恨都没有,这让他很震惊。
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不是没见过,但是连蔓儿、五郎和小七,最大的五郎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岁。
连老爷子突然意识道。
一直以来,他都忽略和小瞧了连守信和张氏的这几个孩子。
称完了,拿走吧。
连老爷子回过神来,态度更加和蔼了,拿得动不,爷帮你们拿一个袋子。
爷。
不用了,我们拿的动。
五郎就道。
大家伙谁都没有搭理周氏。
周氏对着墙一阵吐沫横飞,却一点预期的效果也没有,她一下子就哑了嗓子。
你个王八犊子,你心真狼啊……周氏可不是甘心被忽略的女人,她稍一愣神,就立刻扑向连守信。
连家经常吵架,多只是嘴上骂的欢,看谁嘴上功力高,自家人从不动手。
即便是周氏,也从没有动手打过儿媳妇,对孙儿、孙女,更不会动手。
不得不说,这是比较文明的,同时也是比较聪明的做法。
周氏要动手,都只挑儿子动手。
连蔓儿曾经仔细地分析过,周氏这些年在连家几乎能够做到只手遮天,与她本能上对家庭中权限和领地的聪明和牢固把握,有着极大的关系。
儿子怎么打都没关系,但是要是打了孙子、孙女,那就是彻底侵犯了她的儿子做为男人的领地,也让儿子彻底跟他离心。
当然,撺掇儿子打儿媳妇、孙子、孙女,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起码在连守信这,在这上面周氏从来没有成功过。
也许,正是因为连守信的这一点坚守,让周氏始终不敢跨过这条界线。
周氏扑向了连守信,但是扑的并不成功。
连守信因为周氏对他的冷暴力,心里不舒服,巴不得快点拿了粮食走,所以一等连蔓儿和连老爷子说完话,他就对周氏和连老爷子招呼了一声,将粮食背到背上,往外就走。
结果,周氏的巴掌没拍到连守信,只拍到了粮食口袋上。
干啥那你!连老爷子见了,忙大步上前,一把将周氏拉开。
连守信、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各自拖着大大小小的粮袋子鱼贯而出。
背后,是连老爷子压低了声音在训斥周氏。
爹,快点走。
连蔓儿小声催促。
周氏要和连老爷子吵,就让他们自己吵去好了,他们快点走,就能早点离开是非之地。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周氏本来就是连老爷子的责任。
连守信这次也没犯傻,步子迈的飞快。
那一天,连老爷子和周氏最终也没吵起来,连蔓儿想,应该是因为他们已经离开了,周氏就是吵闹,也达不到什么目的的缘故吧。
………………端午将至,天气已经有些小热。
要过节了,孩子们总是最高兴的人群。
连蔓儿一家提前坐在一起,商量出了一张长长的采购清单,这天一大早就赶着小牛车到青阳镇上赶集。
她们先将小牛车寄存在相熟的粮店。
就进了集市。
要包粽子,首先得买粽叶。
庄户人家包粽子的粽叶,大都是循环使用的。
也就是说,今天用过之后。
洗干净,晾干,明年再接着用,直到不能用了为止。
可是连蔓儿家是分家出来的第一年,给了她们口粮,周氏就在心疼了,她可不会那么好心。
再分给她们粽叶子。
所以她们只能买。
自家的二十斤粽子,再加上铺子里打算卖的两百斤,张氏算计着,买了好几捆的粽叶。
接着娘几个又去买了鸡蛋、鸭蛋。
在集市里转了一圈,将几个篮子都装的满满的,娘几个才又出来,返回了粮店里。
她们相熟的粮店是王记,因为开着早点铺子。
需要的粮食量很大,她们挑中了做生意规矩的王记,约定了较为优惠的价格。
作为她们的定点粮店。
连记是大主顾,掌柜的和伙计们见她们来了,忙殷勤地招呼,又是倒茶又是拿点心,听说她们要买江米和大黄米,又忙让她们看米。
……大黄米就是咱本地产的,比别的地方的粘还香,……这些江米是刚到的,从江南运过来的,是今年的新米。
您瞧瞧,这一粒是一粒……这种上好的江米要一百二十斤,那边那种大黄米要九十斤。
连蔓儿挑好了之后,就对王记的掌柜道。
掌柜的连忙点头。
马上,马上我就打发伙计给送过去。
从粮店出来,她们又到了纸扎店。
买了几张彩纸,最后一站是肉铺,跟张屠夫定好了过节要的肉,这才赶着小牛车回家。
她们要等米到了,才能开始泡米,准备包粽子,不过在那之前,她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张氏带着连蔓儿和连枝儿坐到炕上,将大红的、大黄的,大绿的等几样彩纸展开,折叠,拿了剪刀飞快地剪裁起来。
天气暖和了,几扇窗户都大开着,往外看去,是满目翠绿,一阵阵带着清新气息的暖风从外面飘进来,穿着单衫坐在炕上,连蔓儿觉得惬意无比。
平安、喜乐,越来越富足,这样的日子,每一天,每一个季节都是最好的天,最好的季节。
蔓儿,这一叠给你,都叠燕子。
张氏将裁成正方形的一叠纸递给连蔓儿,说道,又将另一叠递给连枝儿,这个叠葫芦。
我要叠葫芦。
连蔓儿故意道。
爱叠啥叠啥。
张氏笑。
快到端午了,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家家都会用彩纸叠些燕子和葫芦,挂在房梁下。
燕子,自然就是那个冬天去南方过冬,春天有飞回来的燕子。
葫芦,则寓指药葫芦。
端午节,有的地方有佩戴艾草,或者喝雄黄酒等习俗,为的是驱虫防病,而三十里营子这里,叠药葫芦挂起来,为的也是同样的目的。
连蔓儿坐在炕上叠了一会,就说要去疏散筋骨,从西厢房里走出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家的人上工的上工,下地的下地,在家的几个,应该是在上房也准备过端午节的东西。
连蔓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将要往大门外跑的两只小母鸡赶回院子里,就打算回屋。
她走到门口,下意识地一抬头,不由得大惊失色。
………………第四更,今天更新了一万二,脱力,求粉红,求粉红。
第三百一十四章 燕子和葫芦(二)连蔓儿家所住的西厢房的房檐下,正对着张氏和连枝儿在屋里炕上坐着的位置,是一个比成年人的两手更大的燕子窝。
这个燕子窝据说已经有了些年头了,现在燕子窝里,是刚出壳的一窝小燕子,燕子爸爸和燕子妈妈都出去给它们的燕子宝宝找食去了。
这些天,连蔓儿每天早上都是在公鸡的打鸣声,和这些燕子叽叽喳喳的叫声中醒来的。
而现在,燕子窝中的小燕子都齐齐地在鸣叫,那声音不是往常的欢喜,也不是喊饿,而是惊恐,因为沿着房檐,正有一条灰灰黑黑的绳子在慢慢的、蜿蜒着朝燕子窝靠近。
娘,有长虫!连蔓儿退后两步,朝着屋里大声地喊道,娘,长虫要吃咱家的燕子了。
三十里营子的人们,管蛇叫做长虫。
非常的形象生动,连蔓儿也觉得这么叫,比叫蛇有感觉多了。
啥?张氏在屋里听见连蔓儿的喊声,稍微一愣神,接着就急急忙忙地从炕上下来,鞋子都没穿利落,就操了一根长木棍从屋里出来了。
燕子是益鸟,在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的眼睛里,燕子更是一种吉祥的、象征家宅宁静、兴旺的吉祥物。
如果一户人家的房檐下连个燕子窝都没有,那么这户人家肯定是差到极致,连燕子都要离的他们远远的。
像五郎带着小七掏鸟蛋,就从来不会掏到燕子的窝里。
村里的其他孩子,也是如此。
有的人家喜欢燕子,喜欢到让燕子进他们的屋里筑巢的程度,就是夏天不得不安上纱窗,他们也会给燕子留出来进出的门路。
不过,能够吸引燕子进屋筑巢的人家并不多。
因为这要求那户人家的房屋必须非常宽敞,而且人口不能多。
连蔓儿知道的那一家。
上房屋里只有老两口子带两个十来岁的小闺女。
一家四口都爱干净,而且也安静,从来不会吵吵闹闹。
燕子一旦在某户人家筑了巢,一般没有重大的变故。
它们都不会搬家。
每年冬天走,春天再回来,和这户人家相依相伴。
张氏就已经将她们房檐下的这窝燕子,当成了自家人。
所以连蔓儿刚才自然而然地喊出来咱们家的燕子。
其实人家燕子是自由的,才不是她们家的那。
张氏出来,顺着连蔓儿手指的方向,也看见了那条已经爬到燕子窝边上。
正打算作案的长虫。
连蔓儿刚才叫了厉害,其实她有点怕长虫,就笑嘻嘻地躲在张氏身后。
张氏心里也有点发虚。
三十里营子这里,算得上是水土很好的地方,基本上没有毒蛇出没。
但是长虫这种东西,即便它无毒,不咬人,可看着就让人发渗。
不过面前是正需要保护的小燕子。
身后是吓着了的小闺女,张氏就勇敢了起来。
张氏伸长胳膊,小心地用木棍将那条长虫给卷了下来。
燕子窝中的小燕子也许是发现危险走了。
叫声不像刚才那么惨厉了,两只大燕子以滑翔的姿态从远处飞来,然后煽动翅膀、轻巧地落在房檐下的燕子窝上。
它们的脑袋往窝里探进去,就有几张小嘴争先恐后地迎上来,将燕子爸爸和妈妈嘴里的虫子吃进了肚子里。
两只大燕子喂完了小燕子,就扭头看过来,冲着张氏和连蔓儿叽叽喳喳地叫。
它们没有立刻飞走再不找食,看样子是在看张氏怎么处置那条长虫。
那叽叽喳喳的叫声似乎是在催促,让张氏快点将威胁它们的孩子的凶手处理掉。
那条被张氏卷下来的长虫,正盘绕在木棍上。
并没有什么激烈的举动。
这条长虫,并不是毒蛇。
三十里营子这里,人们经常会碰到的蛇大致又三种。
一种就是这种灰灰黑黑的,样子不好看,混迹在土坷垃里,发灰发黑的木椽子和屋瓦等环境中。
让人极难发现。
一种是青青绿绿的草蛇、菜花蛇。
这两种蛇性子都很温和,主要以老鼠为食。
今天这一条,肯定是看准了大燕子不在,想吃两只嫩嫩的小燕子打牙祭,可惜被张氏和连蔓儿给联手打击了。
这两种蛇性格都很温顺,不会主动攻击人类,有风吹草动,它们都会提前溜走。
就是现在被张氏捉住了,它也没有攻击。
还有另外一种蛇,比这两种更少见了一些,被人称作香长虫。
香长虫是嫩黄色的,长相可以说是漂亮。
在庄户人家眼里,它和黄大仙是一类,是有法力的,能把人给迷住。
遇到香长虫,庄户人家绝不会加害,而是将它们请走。
前两天,就有一条香长虫从连蔓儿家前院的园子的矮墙里爬出来,被连老爷子看见了。
连老爷子就很恭敬地将它请走了。
所谓的请走了,用的是敬语,其实就是给远远地扔到外面去了。
至于被请走的香长虫,是会悄悄地爬回来,更深居简出以不被人发现,还是另外寻觅更隐蔽的居所,那就不是连蔓儿能知道的了。
至于被张氏抓住的这条蛇,是没有香长虫的待遇的。
娘,这长虫咋办,我看咱家燕子想让你把这长虫给打死那?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它也没吃着小燕子,我把它送出去,扔河套,离的远,它就回不来了。
张氏道,就要将长虫送走。
这种蛇,和菜花蛇一样,也算得上是一种益蛇。
庄户人家对它们虽然没有对香长虫的迷信,但大多数人都会和张氏一样,不会加害它们,而是简单地给扔出去。
连蔓儿有时候觉得,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虽然大都没念过书,不会夸夸其谈什么高深的道理,但是他们约定俗成的种种行为,却体现了人与自然最简单的、和谐的共处。
张氏用木棍挑着长虫往外走,迎面四郎带着六郎从大门外跑了进来。
四婶,把长虫给我吧。
看见张氏木棍上卷着的长虫,四郎的眼睛立刻亮了。
大多数庄户人家都不会加害长虫,但像四郎这样的半大小子却是生冷不忌的。
他们会拿着长虫玩,最后是弄死,还是折磨的奄奄一息,感觉无趣了,放生,谁也说不好。
这东西不能祸害,张氏将手里的木棍往旁边挪了挪,她知道把长虫给四郎会发生什么。
带你弟回屋,看能帮你娘她们干点啥。
张氏挑着长虫出了大门,避开四郎和六郎远远地扔了。
四郎和六郎有些悻悻,却也没敢说什么。
解决了一场小危机,张氏回来,将木棍放在门口,看着房檐下的燕子窝有些发呆。
这燕子要是能跟咱搬过去,就好了。
张氏低低的声音道。
原来她是想到那天说秋后搬家,舍不得这一窝的燕子。
娘,连蔓儿拉了张氏往西厢房里走,一边往上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们打算搬家的计划,暂时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娘,咱盖了新房子,肯定有别的燕子来做窝。
连蔓儿劝解张氏,就这一窝的小燕子,明年都长大了,也不能都住这一个窝里。
到时候它们认识咱们,兴许就到咱的新家去做窝那。
那倒是。
张氏就笑了。
娘两个又坐到炕上,和连枝儿一起叠燕子、葫芦。
娘,幼恒哥给了我一包香药,说是能够驱虫辟邪的,让我们戴在身上。
连蔓儿一边手下不停,一边对张氏说道,我闻着味道还挺香的。
王小太医就是想的周到。
张氏就说道,他给的,那肯定比外面卖的好,能驱虫辟邪。
枝儿,你抓空绣俩荷包、香袋出来,装了那香药,你们一人戴一个。
娘,我有绣的现成的,咱一家六口,一人一个。
连枝儿就道。
那更好。
张氏就道。
娘三个说着话,已经叠了好些的燕子和葫芦,张氏又另外剪了一些菱形的彩纸片出来,然后拿出针线,穿过叠好的燕子、葫芦,裹上彩纸片,做出挂绳和坠子出来。
连枝儿则去外屋,打了一碗浓浓的浆糊,连蔓儿踩在一张凳子上,将燕子和葫芦往房梁上粘。
风从窗口吹进来,一串串色彩鲜艳的燕子和葫芦,就摇摇摆摆的,甚是好看。
将西厢房装饰完了,连蔓儿又用篮子装了剩下的燕子和葫芦,娘三个将门锁好,就到早点铺子这边来,她们还要将铺子里外也装饰装饰。
过节了,就要有过节的气氛。
连守信正在铺子里,见她们来了,就指着旁边几个袋子,说是粮店送来的大黄米和江米。
等一会把这些都贴完了,咱就开始泡米。
张氏就笑道。
娘三个进了屋,正打算开始干活,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和连守信说话。
叔。
连枝儿的脸立刻就红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端午是家兴来了,快屋里坐。
连守信的笑声从外面传进来,孩子他娘,家兴来了。
张氏立刻满脸是笑,一边答应着,一边就往外迎。
连蔓儿看了连枝儿一眼,见她害羞地站在那,有些不知道是跟着迎出去的好,还是站在这,又或者是避开的好的样子,就抿了嘴笑。
笑完了,连蔓儿就拉了连枝儿的手,跟在张氏身后,也迎了出来。
吴家兴穿着一件夏布直缀,手里抱着大包、小包地站在那,等对着张氏和连守信笑。
连蔓儿忙就上前去帮着吴家兴拿东西,大家说说笑笑地将他让进屋里,安排茶水、果子。
定了亲的未来姑爷进门,张氏和连守信都是喜笑颜开,拿出来招待的,自然也都是家里最好的东西。
吴家兴是来送端午节的节礼的。
庄户人家,讲究个三节往来。
现在连家与吴家是正经的亲戚了,这个礼数自然不能少。
说起来,有些庄户人家,或是当家的为了节省,或是家里条件有限,就希望定亲后,马上就成成亲,因为那样就可以尽早将媳妇娶进门,为家里增添一个劳力,早点开枝散叶,同时,还省去了没结亲之前的三节节礼。
吴家当然不是那样的人家,吴家兴送来的节礼很丰厚。
两匹夏布,都是用最上好的棉纱精纺出来的,即细密穿上又凉快,颜色和花样也鲜艳而不俗。
是吴家兴和吴玉贵去县城买回来的,价格并不比一般的丝绸便宜,据说还是今年县城和府城最时兴的衣料。
因为紧俏,青阳镇的布匹店里还没进上货。
然后就是一袋十斤的上等江米,一条子足有十斤的猪肉,另外就是两坛上好的杏花村酒。
又实用、又体面。
这是真用了心思。
家兴他娘是个周到人。
背地里,张氏就和连蔓儿低低的声音赞叹道。
连守信在屋里和吴家兴说话,张氏带着连蔓儿和连枝儿娘三个就出来准备饭菜。
吴家兴来送礼,连家自然是要留他吃饭的。
一会工夫。
五郎和小七从私塾回来,也进屋和吴家兴相互见了礼。
请鲁先生早点来。
张氏就对五郎道。
五郎去请鲁先生,张氏一边做饭做菜,一边就和连枝儿商量。
枝儿,……要不,你给家兴做双鞋?连枝儿忙着摘木耳,听了张氏的话脸上又是一红。
却没有答言。
张氏就招呼小七出来。
去量量你家兴哥多大的脚,好让你姐给他做鞋。
小七听了,就兴冲冲地跑进里屋,紧接着屋里就传出来小七的大声说话声。
家兴哥,问你多大的脚那,我姐好给你做鞋。
屋里的吴家兴闹了个大红脸。
外屋忙活的连枝儿自然脸更红了。
小七那样说,吴家兴很可能会误会,这是连枝儿让小七传的话。
这个捣蛋鬼。
张氏也哭笑不得。
吴家兴脸红归脸红。
却非常配合地,或者说是主动地在小七找出来的一张纸上,比照着他自己的鞋。
大致画了个鞋样子。
这鞋样子当然不能用来做鞋,但是却准确地画出了他所穿鞋子的大小。
画好之后,吴家兴还跟小七一起出来,亲自拿着鞋样子递过来。
……画的不好,应该是从这到这,这么大就够了。
吴家兴比着鞋样子说道。
外屋忙活的有三个人,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
吴家兴不好直接将鞋样子递给连枝儿,就递向了张氏。
连蔓儿扭脸偷笑,心想,吴家兴可不呆。
张氏没有接吴家兴递来的鞋样子。
示意她沾着手。
吴家兴就只好将鞋样子顺手递给连枝儿。
连枝儿脸红红的,不肯接,她招呼连蔓儿。
蔓儿。
这个年代讲究男女大防,庄户人家虽然没有那些大宅门的死规矩,但在这方面也很讲究。
因此,像连蔓儿和小七这样的小灯泡。
不仅不碍眼,反而十分必须。
哎呀呀,我也想再要一双鞋。
连蔓儿就故意道。
连蔓儿趁火打劫,谁都拿她没办法。
在连枝儿一个略带嗔怪和一点点祈求的白眼下,连蔓儿笑嘻嘻地伸手接过了吴家兴手里的鞋样子。
不急,不急,等她把这鞋样子交给连枝儿的时候,会具体敲定她那双鞋的花样和用料的。
晚上做的很丰盛,还请了鲁先生过来做陪。
吃过饭,送走了吴家兴,连守信显得非常高兴。
……家兴这孩子,心里是个有成算的。
咱们枝儿以后算是有靠了。
收拾了收拾,一家人就又忙活开了。
连蔓儿负责将吴家兴送来的十斤猪肉切片。
现在的天气,没有冰箱之类的保鲜措施,鲜肉是不能久放的。
不过,将肉切成片,倒入大铁锅中略熬以熬,在加些盐,然后将肉片和熬出来的油一起装入坛子里,这样就能存放上一些日子。
张氏和连守信则是开始忙着准备大木盆,提来清水,将大黄米和江米分别放进去浸泡。
咱自家买了十斤的江米,家兴这又送来了十斤……张氏一边干活,一边和连守信商量,我在粮店里,多定了几斤的江米。
过节了,咱这铺子一时半会走不开,她姥姥和姥爷那,我怕是回不去。
我想,要不咱就捎几斤江米过去。
行,连守信答应的很痛快,张家一家人待他们都是实心实意,帮了他们不少。
这事听你的,咱让人多捎几斤。
这些年,他姥姥和姥爷也没见着咱啥东西。
那就十斤吧。
张氏想了想,就道。
十斤江米,在庄户人家的往来中,算是比较重的礼了。
那他爷和他奶那,咱也送……娘。
连蔓儿在旁边听见了,就出声道,咱到时候包好了粽子,给我爷和我奶送过去。
咱们离的近,我爷我奶吃的着咱做的吃食,我姥姥和姥爷离的远,就只能送米了。
这样……好吗?张氏看了看连蔓儿,又看了看连守信道。
娘,咱和我姥姥、姥爷他们,跟咱和我爷我奶他们之间,这是不一样的。
连蔓儿想了想,就数道。
他们与张氏的娘家之间,除了对老人的孝敬,更有亲戚之间的礼尚往来。
以前还是张家送来的多,她们送过去的少。
张家帮了他们许多。
而他们和连老爷子、周氏,就是对老人的孝敬。
分家之后,只有他们送过去的,没有那边回过来的。
这些还可以不必计较,但是现在,她们和上房之间,已经出现了贫富差距。
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是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他们和连老爷子、周氏之间,还做不到单纯的父子孝敬。
考虑到连家众人的脾气、秉性,她们做事之前,就需要多想一想。
孝敬没问题,但得一点点的来,不能一下子就撑大了某些人的胃口。
再说了,周氏在连枝儿定亲那天做的事,可不是那么容易遗忘的。
她们也要用行动,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
只是这样的话,还是不好和连守信直接说。
爹、娘,不是有入地随俗那句话吗,咱就照着咱村里,其他人家的做法来吧。
这样,别人也说不出咱啥来。
要不,咱好好的东西送过去,还得落一顿骂,又挑出咱老多的不是来。
连蔓儿就道,我爹心疼我爷、我奶,那咱平时做啥好吃的,就请老人来吃。
咱住的近,这平时一点一点地,不比过年过节给我姥姥和我姥爷的多!是这个礼。
张氏听了就点头,我心里吧,其实挺怕和上房这些往来的,不管咱咋做,总有说头。
搁谁心里也不痛快,没个长年累月这样的。
那样也行。
连守信想了想,就点了头。
转天,大黄米和江米都泡好了,张氏又将干枣用水抛开,粽叶和晒干的马兰叶子都放入大锅里,用温热的水烫软备用。
今年她们包粽子,准备了几种馅料。
一种是只放米,其他什么都不放,就是白棕。
第二种是加入红枣,甜味的粽子。
第三种是加入咸蛋黄,她们那天赶集买了些咸鸭蛋,就是打算将蛋黄用来包粽子的。
第四种,是鲜肉粽子。
大黄米和江米的白棕,还有加红枣的甜味粽子,是量最大的。
其他几种,则准备的不多。
因为这几种的价格比较贵,除了一部分打算在铺子里卖,其余的就是她们自己吃,加上送礼。
要包这么多的粽子,她们自己当然忙不过来,赵氏和连叶儿自动过来帮忙,铺子里打杂的那个媳妇也来了,另外张氏还将春柱媳妇也找了来,加上她们娘三个,每一个都是手脚利落的,倒也能忙的开。
后来,蒋氏抱着妞妞也来了,她让妞妞自己在旁边玩,也坐下帮着包粽子。
蒋氏做饭菜还是很讲究的,她手脚快,包出来的粽子也俊。
蒋氏能来帮忙,张氏很高兴。
第一批粽子煮出来,张氏就和连蔓儿开始铺排着送礼。
第三百一十六章 节礼首先是给吴家的回礼。
黄米粽子、江米粽子、江米红枣粽子、鲜肉粽、蛋黄粽,每样各五个,葡萄酒两小坛,连枝儿亲手精绣的香囊两个,另外是一篮子鲜嫩的小油菜、小白菜,还有一篮子嫩豌豆荚。
虽是夏初季节,但是庄户人家的菜园子里,能吃的菜其实还很少。
是连蔓儿想法子淘弄来这些本地少见的菜籽,家里田地又多,粪肥又供的上,一茬的小油菜、小白菜吃下来,她们就又种上一茬。
这几篮子鲜菜,是难得的稀罕物。
然后是给王幼恒的礼。
也和给吴家的礼一样,五种粽子,每样粽子各五个,葡萄酒两坛,鲜菜两篮子,另外还有两双千层底的鞋子。
给王幼恒的礼,和吴家的礼一样重,甚至还厚上几分。
这他谁也不能比,我和咱们蔓儿,要是没有人家,这个时候坟上的草都长的老高了。
张氏是这么说的。
王幼恒端午节依旧是要回县城去过,所以这个礼,要提前送过去。
这次连家去送礼的是五郎和小七两个,他们是一大早就出门先送了王幼恒的礼,接着就去了吴家,然后照常去私塾里念书。
晌午,吴家准备了一席丰盛的饭菜,打发了一辆车,将五郎和小七从私塾里接到家中。
庄户人家有句俗话,叫做娘亲舅大,五郎和小七作为连枝儿嫡亲的弟弟,到了吴家,自然是要被当做上宾来招待的。
回来后,五郎和小七就跟张氏学说了吴家安排的席面。
为了招待他们俩,吴家是特意在镇上酒楼定的席面,完全没将他们两个当小孩子看待。
吴家这样做,更可见对连枝儿、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张氏和连守信听了心里都暗自高兴。
吴三哥是体面人家,讲究这些礼数。
连守信点头道。
别的啥都好说,家兴家这个排场,是看重咱们。
以后枝儿嫁过去。
这日子也不会难过。
张氏道。
吴三婶还说让我和我哥以后晌午别回家,让我们就近在她们家吃饭。
小七道。
那你俩咋说的?张氏就问。
我哥跟吴三婶道了谢,没答应,说家里也不远啥的,还说我俩有空肯定多去看三叔和三婶。
小七就道。
张氏看了一眼五郎,对他这样答话很是满意。
姐,家兴哥还要给我零花钱。
小七又靠近连蔓儿。
小声地道。
连蔓儿眼珠转了转,心想,吴家兴很机灵吗,知道讨好小七。
要知道,他和连枝儿定了亲,两家来往,但是他们两个人真正接触的机会不会很多,讨好了小七。
有小七帮着传传话什么的,再在连枝儿面前帮他美言几句什么的,可以最有效地拉进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而且讨好了小七。
还等于讨好了他们一家人。
你要了没?连蔓儿就问。
我没要。
小七道,我不缺零花钱。
……家兴哥就是跟咱姐定了亲,我也不能随便要他的钱。
连蔓儿点头,别看小七年纪小小,还是个小吃货,说话办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家兴哥跟我偷偷打听咱姐来着。
小七贴着连蔓儿的耳朵,又神秘兮兮地道。
连蔓儿被逗笑了。
……他肯定不只要给你零花钱,还买吃的给你了吧?连蔓儿就捧过小七的脸来,笑着道,你可别让他给哄的。
啥话都跟他说,知道不?咱姐的事不能啥都告诉他。
我知道,姐你别老捏我脸。
小七笑着挣脱,姐,我不傻,我知道啥话能说。
啥话不能说。
…………除了王幼恒和吴家这两份礼,另外还有给张氏的娘家的礼。
也就是张氏说的十斤江米,正好赶上靠山屯有集,就让村里去赶集的人给捎过去了。
这个年代,交通不便,庄户人家大多数时候又很忙碌,距离较远的人家,很多都是用这种法子相互捎东西、捎口信。
就是张青山和张庆年凑巧那天没去赶靠山屯的大集,他们村上必定有人会去,将东西交给那个人,再让他转交,也是同样的稳妥,当天张家就能收到东西。
这三份礼之外,今年端午,连蔓儿家还多出另外一份礼来。
王举人的礼,这该咋铺排?张氏和大家伙商量。
王举人家在三十里营子声名不错,只是除了少数几个较近的本家,他们很少与别人来往。
分家之前,连家与王举人家是没有来往的。
分家之后,也就是她们的连记搬迁新铺子,她们才和王举人家有了来往。
鉴于王举人家的富贵,连蔓儿家这个礼送重了,她们财力有限,若送轻了,不好进王举人家的门。
照常送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连蔓儿并不想巴结王举人家,跟王举人家来往,也就是简单地维持来往。
可别小看这维持来往,这会帮她们免除不少的麻烦。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王举人作为本村的士绅,影响力是不容小觑的。
但是连蔓儿家的铺子,也并不需要靠着他王举人。
因此这个礼不需要太重,但也不能轻了。
……五种粽子,每样五个,另外再送两篮子鲜菜、两小坛葡萄酒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比照吴家和王幼恒,很家常的往来,但是比送给吴家的少了两个香囊,比送王幼恒家的少了两双鞋子。
香囊和鞋子不能随便送,连蔓儿家和王举人家,还没那么亲近的关系。
一家人商量了一会,就这样定了下来。
……张家的节礼捎过去,第二个集上,张青山就让人给连蔓儿家捎了一篮子的杏子回来。
至于王举人家,依旧是连守信去送的礼,王举人留连守信吃了饭,还派人送了回礼。
一匹大红的焦布,一对官窑的富贵牡丹的胆瓶。
这两样,即便放在官绅大家。
也是很摆得上台面的物件,而在普通的庄户人家,更是极精致、稀罕的东西。
来送回礼的管事,还说起连守信送过去的鲜菜。
说是王举人和太太都很爱吃。
咱们这疙瘩没这个,难为你们神通广大的。
连守信并不笨,立刻就接上了话,说是家里的菜园子里还有,王举人家爱吃,只要说一声,这马上摘最新鲜的送过去。
那管事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张氏爱那对胆瓶的样子漂亮。
兴冲冲地摆在了新铺子的里屋,摆了一天,她就舍不得了,要收起来。
等秋下咱新屋子盖好了,就摆新屋子里。
张氏道。
连蔓儿笑着拦住了张氏。
娘,这都摆出来了,就搁在这摆着吧。
连蔓儿道,娘。
你现在看着这个稀罕,等以后,咱这样的东西肯定不少。
比这更好的东西还多的是那。
到时候不需要人送,她们自己也买的起。
五郎也点头,觉得胆瓶就摆在那好看。
娘,你看我哥都点头了。
只要我哥考中了科举,以后怕没人给你送好东西?连蔓儿就笑道。
那敢情。
连蔓儿这么说,张氏就更高兴。
哥,你可要加把劲,咱娘就指望你了。
连蔓儿回头就朝五郎笑,今天鲁先生给你出的题目,文章做出来了没有?差不多了。
我这就去誊写出来,请先生评讲去。
五郎说着话,匆匆地走了。
你哥自己知道用功,不用人催,这点让人省心。
咱也别过分催逼他。
张氏说道,他心疼儿子。
娘。
我就给他提个醒,这个叫督促、督促不是催逼。
连蔓儿笑道,哎呀,昨天小七还挨了先生的手板了。
一时间张氏的脸色有些复杂。
我去摘菜去,今晚上给鲁先生加个菜。
张氏这么说着,也出门去了。
连蔓儿就在屋里抿嘴笑。
和任何一个平凡的母亲一样,张氏心里疼孩子。
但是她知道,不能溺爱,所以对于鲁先生怎么严格教导五郎和小七,她都会忍着什么也不说。
但是,一个母亲的私心,她总想更加厚待鲁先生一些,让鲁先生挥板子的时候,能对五郎和小七心软一些。
但是,张氏不知道,她这样做,却得到了恰恰相反的结果。
因为张氏什么也不说,她看儿子挨板子时的焦急神情,以及之后加厚的饭菜,让鲁先生很感动,并决定加倍报答,因此对待五郎和小七更为上心,当然也更为严厉了。
手板不打则已,若是打了,就非常的实在,绝不会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端午节前三天,连记就开始卖粽子了。
连记的粽子是每个二两,重量只多不少。
黄米棕每个三文钱,江米棕每个四文钱,江米红枣粽子九文钱两个,鲜肉粽、蛋黄粽每个是五文钱。
来铺子里吃早点的,很多就买了粽子当做早点吃,也有的还会多买两个带回去当点心吃。
黄米棕和江米棕同样受欢迎,但是鲜肉粽和蛋黄粽却是最先卖完的。
因为过节,铺子里的生意比往常还要忙碌,不过铺子里的伙计们都很高兴,过节了,连记给他们发了福利。
****************************************送上第三更,求粉红。
260票将会送上四更。
昨天粉红很给力,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百一十七章 节礼风波这个年代,有一条不成文的定例。
对于长期雇佣的雇工,包括各种铺子里的伙计,地主雇佣的长工等,东家除了按月发给工钱之外,逢年过节还要给一些额外的福利。
至于这福利的多少,要看东家的收益,同时也要看东家的人品。
有厚道的东家,给伙计们的福利就好。
也有那刻薄的,干脆就不给,也有碍着舆论不得不给伙计们发钱物,但却会想尽法子克扣。
比如连蔓儿就曾听村里的人说过,某一家粮店的东家特别的刻薄、小气,逢年过节给铺子里的伙计们发米,对外面说是多少斤多少斤上好的米,其实却是拿发霉的、仓底子带沙土的米来充数,弄得铺子里的伙计怨声载道,被街坊邻背后指脊梁骨。
连记的铺子里,现在雇佣着三个跑堂,一个厨房帮佣的媳妇,另外还有日常打扫茅厕的吴老头。
这五个人,每个人都是一斤粽子,一斤肉,再加上一斤酒。
这样的一份福利,就是与青阳镇上的大铺面相比,也毫不逊色。
那他三伯娘那份那?张氏就问该给赵氏些什么。
也是一样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都是一样在铺子里干活,这种事还是一视同仁的比较好。
如果有心,过后再填补赵氏,更加合适。
而且当初请赵氏来铺子里干活,除了想私下照顾赵氏母女一些之外,也是让连家沾些利益的意思。
这东西拿回去,也轮不上她们娘俩吃。
张氏就叹气道。
今年应该好点吧,前天听老黄大叔说,山上过节也发东西。
虽然没咱铺子里给的多,可我二伯,三伯,二郎哥。
三郎哥他们,能拿到四份。
东西多,咋地也能轮上她们吃些。
连蔓儿就道。
那给你爷你奶的粽子啥的,也一起给了吧。
连守信就道。
这个行。
连蔓儿点头。
一家人就商量。
要给连老爷子和周氏多少粽子。
就五个黄米棕,五个白米粽吧。
连蔓儿说道。
十个粽子,正好两斤。
张氏听了,就看了连守信一眼。
粽子你奶她们也包了,给这些也还行。
……要不,就再给添点猪肉?张氏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那就再添一斤猪肉吧。
连蔓儿就道,过节这几天。
镇上的肉铺子,猪肉都卖光了,多亏咱提前订了,勉强能够咱铺子里用的。
……先就这些,也不在这一时半会。
就这些,在咱村里,也排的上号了。
要不,再给你爷添坛子酒吧。
连守信迟疑了一会。
说道。
连守信开口了,连蔓儿想了想,也就点了头。
继祖媳妇这些天总来帮咱干活。
张氏又说道,平时看不大出来,继祖媳妇厨房的活,还真不赖,不比二郎媳妇差。
咱这几天包粽子,也多亏她来帮忙。
张氏的意思,是问是不是该另外给蒋氏添点什么。
这个我看不用。
连蔓儿摇了摇头道,大嫂来帮咱,是瞒着家里的。
咱也别提,省得有说道。
……大嫂她。
也有自己的打算。
啥打算,还不就是为了给妞妞一口吃的。
张氏就道,你说的也对,这事咱还是别提。
妞妞年纪小,原本在家会时不时的开小灶。
但是赵秀娥搬回来住之后,什么都要争竞。
妞妞的小灶就被取消了。
一个院子里住着,蒋氏就想偷偷地给妞妞另外做些吃的也不可能。
蒋氏那天来帮忙,着实舍得下力气,她又会说话,将张氏哄的很开心。
后来张氏就留蒋氏吃饭,蒋氏说什么也不答应。
说是没告诉家里,是她自己来的,如果留下来吃饭不大好。
连蔓儿就拿了江米粽子,给妞妞吃。
蒋氏没有推辞。
从那之后,每天包粽子,蒋氏都会带妞妞来。
张氏给饭食,蒋氏从来不要,但是给妞妞,蒋氏就不拒绝。
不过也只是让妞妞在铺子里吃,不肯把东西带回去吃。
要是她肯来铺子里干活,过了明路,咱也给她一份工钱,给妞妞弄点细粮吃,这也不是啥难事。
张氏说道,那天我跟她把这意思透了透,她就是笑着摇头。
张氏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我看她也不是自己不愿意来,还是碍着家里,他大伯、继祖他们。
说了一会子闲话,张氏和连蔓儿就将给赵氏,还有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的东西都收拾出来,要赶在端午节前,将东西送过去。
傍晚,一家人回到老宅。
张氏就将东西都交给连守信提着。
他爹,你自己送去吧,我带孩子们回屋做饭。
张氏对连守信道。
爹,得跟我爷我奶说清楚,哪些是三伯娘挣的。
连蔓儿说着话,看见连叶儿从西厢房里出来,就忙招呼道,叶儿,你过来。
将连叶儿招呼到跟前,连蔓儿就把事情和她说了。
三伯娘在不,你们一起去。
娘在做饭,我跟四叔去。
连叶儿说着话,就提了肉,跟连守信一起到上房去了。
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就回西厢房,刷锅、淘米、摘菜,准备晚饭。
姐,递给我个干净盆儿。
连蔓儿淘着米,就招呼连枝儿。
连枝儿就拿了个盆子过来,连蔓儿将第二水淘米水倒了进去。
够咱晚上洗脸的了。
看着盆里发白的淘米水,连蔓儿笑着道。
别说,这淘米水还真能把脸给洗白净了。
张氏看了一眼连枝儿和连蔓儿两个白里透红的脸蛋,笑着道。
那也得是天生白,要是天生黑,拿啥洗也是白搭。
连蔓儿就笑,娘,我和我姐都随你。
净给我灌汤。
张氏忍不住笑了起来。
娘三个正在说笑,就听见上房传来周氏中气十足的骂声。
你这打发要饭花子那,你这个丧良心的东西,你喝了我三年的奶。
这奶水钱你一辈子就还不起……张氏立刻停住手里的活,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
连蔓儿抚额,凡事要碰上周氏,就不会让你顺顺当当地过去。
哪怕鸡蛋里挑骨头,她也要挑出些错来。
我就知道,不管咱咋地,你奶都没好脸色。
我还想那,咱不去,就你爹去,你奶对你爹咋地也能差一点。
不能向对咱。
张氏叹气道,你奶这脾气,一天不吵吵,不骂人,她好像就不过日子了。
是让连守信硬抗,还是过去看看?连蔓儿想了想,就把淘好的米交给连枝儿。
我看看去。
连蔓儿说着话就朝外走。
别跟她吵吵,咱丢不起那人。
张氏就嘱咐道。
走进上房。
就看见周氏正拍手打掌地痛骂连守信。
……你当我不知道,吴家给你送了多少东西,猪肉就给你送了十斤。
又是好布料,又是好酒的。
你给吴家也送了不老少,村里人都看见了。
你翅膀硬了啊,跟老王家你都拉格上了,送来送去的。
大老远,你还给老张家捎了不少东西是不是,还让人给你们啥保密,不让说出去,我呸,你个没囊没气的。
有东西填补那两姓旁人,把人家当亲爹娘,把你亲爹亲娘不当回事,我上辈子做了孽,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给那外人大把大把的送,给你亲爹娘。
你就舍不得了。
这点东西,你也送的出手。
你不怕磕碜,我这就上当街上去,把你这事跟大家伙说道说道,我看你以后咋还能抬起头来做人!周氏指着连守信,恶狠狠地威胁道。
我咋给谁大把大把的送了,那不都是礼尚往来吗。
连守信被周氏骂的气闷不止。
你能消停一会不?连老爷子坐在炕上,被气的连连咳嗽,你还当你有理了。
老四送这东西不少了,你别在那贪得无厌的。
你不要脸了,我们大家伙还要脸那。
谁不要脸,谁不要脸,是你这个好儿子不要脸!周氏毫不示弱地大声道。
连蔓儿深吸了一口气,从前没分家的时候,大房的连守仁几口人,吃着家里的拿着家里的,过年过节拿家里的钱,买回一点东西来,周氏就能乐的够呛。
现在她们分家出来,是在拿自己辛苦赚的钱买东西送给连老爷子和周氏,周氏就是这个态度,只嫌她们送的少。
连蔓儿迈步进屋,这才看见地上还躺着两条子肉,正是连守信送来的。
她弯下腰,将肉提起来。
我奶不稀罕我们送的这肉,我们可当是好东西。
我们是从一年就吃一两次肉的日子过来的,这肉,我奶不要,我们要。
小七正馋肉吃那。
连蔓儿把手里的肉递给连叶儿,叶儿,你替我把肉给你四婶送过去,洗干净了,晚上还能吃。
我们可不是啥大户人家,肉都随地扔。
连叶儿颠颠地跑过来,从连蔓儿手里拿过猪肉,就往外走。
周氏看见连叶儿将猪肉提溜走了,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却下不来脸叫住连叶儿,只能拍着胸脯。
反了天,要反了天了。
连蔓儿并不理会周氏。
爷、奶,吴家是给我们送了不少东西,那是人家看重我姐,看重跟我们家结的这门亲事。
咱村里有人眼馋、气的眼睛都红了,眼红她也是白搭。
第三百一十八章 翻身连蔓儿的这句话,正说中了周氏的心病。
你这小丫崽子,你还学会指桑骂槐地了,你说谁眼睛都气红了,周氏颤着手,指着连蔓儿道,又扭头看连守信,看看,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闺女,你不是大孝子吗,你就是这么孝顺的,看着你闺女这排揎我,这是不是你教的。
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和你没完,我和你拼了老命了我,周氏一边骂着,一边就又扑到连守信身上,伸手又抓又挠。
娘,你这是干啥啊,蔓儿多大,你老多大了,你跟她一般见识干啥,再说,蔓儿那是说别人,你干啥多心,连守信一边护住头脸,一边辩解道。
一片赤心地来给爹娘送东西,却被他娘将东西扔到了他的脸上,又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骂,连守信的心情不可能会好。
摊上这样的娘,他又狠不下心来,除了痛苦、无奈,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给吴家、王举人家送东西,那是外面的礼尚往来,还有王小太医家,我和我娘的命,都是多亏人家救的,那是我们家的恩人,害我们的人,不让我们记仇,这救我们的人,总不能不让我们报答人家吧,我们给送多少东西,只要懂点道理,她就没啥可说的,连蔓儿继续说道。
我们送来的东西,是比不上给这三家的,可这是能比的吗,我奶说我爹和外人亲,我奶这么比,不是她把自己个当成了我们的外人了吗,谁家老人这么攀比过,我们一家六口人也得吃饭,我们也得活下去啊,逼死了我爹,逼死了我们,我奶就高兴了。
对,我奶不是想逼死我们,她就是想臭我们的名声,我姐成亲那天,不就是这个事吗,还想让我们咋样,打完我们的左脸,我们还得把右脸送过去,用脚踩着我们,我们还得说踩的好,再狠点踩。
别听你奶瞎吵吵,她就是老糊涂了,你们别搭理她就行,这个家,还是爷说了算,连老爷子沉着脸道。
周氏正被连蔓儿的话气的直翻白眼,听见连老爷子这么说,更是怒不可遏。
你才老糊涂了那,我说的有啥不对,就这个小丫崽子巴巴地在这贬斥我,你还说好,我知道,人家翅膀硬了,结交上贵人了,你怕人家了……周氏已经被气的有些糊涂了,开始胡言乱语。
你瞎咧咧个啥,还嫌脸丢的不够是咋地,连老爷子也被说的上火,一张脸涨的通红。
对了,我们是给我姥爷家捎东西了,我姥爷姥姥人家也没少给我们捎东西,我们做的没啥不对,也不怕谁说,连蔓儿又道,谁对我们好,我们就对谁好,谁要想欺负我们,那她以后都休想。
对,张氏这个时候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把菜刀,蔓儿说的话,都是我教给她的,我们以后就这样,谁对我们好,我们就对谁好,谁要再想拿我们当泥捏,作践我闺女、儿子,坏我们名声,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怕啥,让她有啥都冲我来,上当街去,我陪她去,这些年我在连家过的日子,我是咋死过去又活回来的,咱都好好说说。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张氏这些话是对谁说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还是张氏第一次当面对抗周氏。
连蔓儿被惊住了。
周氏也被惊住了,不知道是张氏手里的菜刀的威慑力,还是张氏的话的威慑力,总之,周氏一下子卡壳了。
爹啊,咱回去吧,连蔓儿忙招呼连守信。
一家三口就趁着连老爷子和周氏发愣的这个间隙,从上房走了出来,当我们走进西厢房的时候,就听见上房里周氏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哭。
嚎啥嚎,这还不都是你闹腾的,你还有脸嚎,紧接着是连老爷子的一声暴喝。
娘,你今天可真威武了,连蔓儿就笑着对张氏道。
连守信的目光落在张氏手里的刀上,就不动地方了。
啊,张氏抬起手,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刚才切菜,听叶儿回来说话,又听见上房你奶那声不是好声,我这一着急,就赶紧过去了,菜刀都忘了放下了。
娘,你也跟我四婶学学,连叶儿在旁边,有些羡慕地对赵氏道。
我……我赶不上你四婶,赵氏的脸上露出苦笑,喃喃地说道。
孩子他娘,要切啥菜,我切吧,你歇一会,连守信走过去,轻轻地从张氏手中把菜刀拿了下来,这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张氏的性子历来温软,今天却拿着菜刀去了上房,他是怕张氏被逼急了,做出什么事来,现在见张氏把菜刀给他了,他才放心。
把肉切了吧,切成丝,晚饭给孩子们做酱肉丝吃,张氏就指着菜板上那两条子肉道。
这两条子肉,一条是她们送给上房的,一条是赵氏得的福利。
他奶不是不要吗,那咱也别强迫人家,咱切一条,另外那条是他三伯娘和叶儿的,叶儿,这条肉我给你留着,你明天上铺子来,婶子给你炒了吃,张氏就道。
都死哪去了,做饭来,周氏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嚎道。
连蔓儿略往外探了探头,就看见周氏头发散乱地,扶着门框站在上房门口,目光冷森森地朝她望了过来。
连蔓儿忙将头缩了回来。
都死哪个耗子洞里去了,出来个人做饭,老太爷要吃饭,周氏又在外面嚎了一嗓子。
连蔓儿差点笑出来,忙将嘴捂住。
赵氏就急匆匆地出去了,今天周氏吩咐她做饭。
周氏看见赵氏,劈头盖脸地又是一顿骂,赵氏垂着头,一声也不敢吭,连叶儿想要说话,被赵氏死死地给拦住了。
周氏终于骂顺了气,这才消声。
为啥他奶说啥我都听着,看着没,他奶就是这个脾气,不让她骂顺了气,就没完没了,咱这好像是没事了,他奶把气撒他三伯娘和叶儿身上了,连守信一边切肉,一边道。
那要是我三伯娘和叶儿也不忍着了那,连蔓儿就问。
连守信顿了顿,没有立即答话。
那要是咱大家伙都不忍着了,我奶横不能没日没夜,一直骂下去吧,连蔓儿就道,爹,这个可不是好习惯,要是一开始大家都不惯着我奶这个脾气,今天也不能有这样的事。
那时候我们还都小,习惯了,你当你奶和我一样好脾气,你们说啥我听啥,连守信想了想,无奈地笑道。
爹,我们也就是说说,咱家不还是你当家,连蔓儿嘻嘻地笑。
对,我当家,连守信确实好脾气,并不和自己的闺女争竞。
娘,今天多亏你,要不,我和我爹,还不定得被我奶给骂啥样那,连蔓儿对正在搅拌大酱的张氏说道。
枝儿这是定亲了,蔓儿也十一岁了,过两年也该定亲了,蔓儿和她奶讲理,不知道的,就得说蔓儿是顶撞她奶,蔓儿是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枝儿定亲,她奶就那么干了,到蔓儿的时候那,张氏没有回答连蔓儿的话,而是冲着连守信说道。
刚才我切着菜,突然我就想到这了,吓了我一身的冷汗,……都是我这做娘的没用,张氏说着话,抬起一只手,擦了擦眼角,我但凡以前想的明白点,也不能让孩子们跟我受累、遭罪。
张氏这样,让本来有些愉悦的气氛,立刻伤感了起来。
连守信停下了菜刀。
他奶那脾气,这老些年了……连守信说到这,就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考虑这接下去的话该怎么说。
爹,你可别说咱再忍忍这样的话,这些年,咱还忍的不够,可结果是啥,咱越忍,我奶越欺负咱,连蔓儿就道,我奶是刚硬,可她不也看人来吗,以前她对我大伯,我大伯娘,还有连花儿和连朵儿是咋样的,像对咱这样,一不顺心就骂,还嫌给的东西少,连花儿成亲,她也给连花儿没脸来着。
你大伯,是秀才,连花儿的婆家是宋家,连守信有些艰难地道。
连蔓儿冷笑。
就因为这,就不是一样的儿子和孙女了,敢情我奶对儿孙还讲究看人下菜碟,连蔓儿抿了抿嘴,我可不觉得咱比别人不好,我奶看不起咱,咱可不能看不起咱自己。
连守信默然无语。
娘,你不是担心我的名声吗,咱从现在开始,别再说啥忍不忍的,该咋咋地,再过两三年,咱的名声,肯定比现在好,连蔓儿又道。
从现在开始,态度强硬起来,周氏啃不动他们,自然会慢慢地放弃,连蔓儿今天当面反抗周氏,她拿回那块肉的时候,连老爷子也并不高兴,以前,连蔓儿或许不会这么做,但是现在,她们不论是自家人的觉醒意识,还是外部环境,都有了足够的底气。
底气足,又有合适的机会,连蔓儿当然会抓住,而结果,甚至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好。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连蔓儿低声道,从今天起,她们才算是真的自己翻了身。
第三百一十九章 平地起波澜端午节,连蔓儿一家做了一上午的生意,打烊后,就开始准备自家吃的饭菜,也就是端午的节宴。
三十里营子这边的风俗,过年过节的喜庆宴席,都是摆在晌午的。
今天私塾放假,五郎和小七都在家,他们还将鲁先生早早地请了过来。
过节讲究一家团圆,一起吃饭,赵氏和连叶儿上午帮着干完活,就回老宅去了。
有鲁先生,连蔓儿家这顿宴席准备的自然更加丰盛。
我知道你们欢呼吃丸子,可现在一天比一天热,这东西存不住,咱就少炸点吧,够吃两天的就行。
烧热了油锅,张氏手里端了一个帘子,上面放着三只大碗。
端午节她们家准备炸三样丸子,一样依旧是粉丝、豆腐的素馅丸子,另一样按着连蔓儿的提议用鸡蛋和面,里面加剥了核的大枣的甜味丸子,另一样依旧是鸡蛋和面,里面加调过味的肉末,是肉馅的丸子。
一般的庄户人家,也就是在过大年的时候,才会炸一次丸子,端午节有丸子吃,而且还有肉馅的,有大枣馅的,连蔓儿几个孩子可都乐坏了。
张氏和连守信过日子,称得上节俭,但是却在给几个孩子的吃食上面,从来都是舍得花钱的。
也许是因为过去的日子过的太苦了,张氏的记忆中都是孩子们吃不饱、吃好好,所以当手里有了钱之后,就有了一种要竭力补偿的心理。
其实,她们这样过日子,被那些节俭惯了的庄户人家看见了,肯定会说她们大手大脚。
同样是庄户人家,不同的人,过的日子也是很不一样的。
连蔓儿觉得,过分节俭和过分铺张。
都不是好事。
她们家舍得在吃食上面花钱、花功夫,但绝称不上奢靡、浪费。
几个孩子都在长身体,五郎和小七要念书,张氏和连守信每天要干很多的活计,营养一定要跟上去,这个钱决不能省。
而且,吃,本来就是人生的一大乐趣。
连蔓儿可不是为了赚钱而赚钱的人。
凡事都有个限度。
过犹不及。
比如她们村,一个姓王的小地主家,也有百十亩地,也有家底。
可一家人就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恨不得将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他们吃的穿的,甚至比普通的庄户人家还不如。
结果家里人各个面黄肌瘦,让人看了可怜。
也有家境一般,甚至不好的,却非要好吃好穿。
比如何氏的兄弟何老六,他家原来也是有些产业的,都被他吃喝嫖赌地给败光了。
平常难得寻几个钱回来,不是买酒就是买肉。
顷刻就要花光,弄的上顿吃肉,下顿却连米也没有一粒。
依旧是张氏和连守信两个负责炸丸子,连蔓儿和连枝儿就在旁边准备别的菜。
扣肉、小鸡炖蘑菇、糖醋鲤鱼、土豆红烧肉、焖肘子、素炒油菜蘑菇、木耳炒鸡蛋、辣椒肉末爆炒嫩豌豆、韭菜炒蚶子肉,酱肉丝的大盘子旁边还摆上嫩嫩的葱段和干豆腐,,凉拌海带丝。
凉拌野菜,凉拌海蜇丝,另外还从镇上买了一只酱鸭子。
主食就有大米饭、连记有名的灌汤包,当然还有应节令的粽子。
各式饭菜挤挤挨挨地摆了满满的一桌子,五郎就将鲁先生请了过来,连守信和鲁先生挨着坐着,还将吴家兴送的杏花村酒打开了一坛子,要和鲁先生喝一个不醉不归。
大家伙说说笑笑的。
五郎在旁边不住地给鲁先生和连守信斟酒,一顿饭吃的足有半个时辰。
鲁先生和连守信都有些醉了,这才散席。
鲁先生由五郎和小七扶回到庙里去歇息了,连守信就被张氏扶到里屋的炕上。
连守信的酒品相当好,傻笑了一会,就到头睡了。
一会工夫。
五郎和小七走了回来,说已经服侍鲁先生睡下了。
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也将屋里屋外都收拾利落了。
今个的晚上,明个的早饭,这就都有了。
张氏道。
加上鲁先生,一共七口人,那一大桌子菜,他们就吃了一半还不到。
收拾完了,咱也歇歇吧。
张氏又道,看你爹睡的多香。
娘,你在这边歇着,我回老宅。
连枝儿就拿了钥匙道,猪和鸡鸭就早上喂了一回,我得赶紧回去再喂上一顿。
今天这顿过节的饭,她们是在新铺子里做,新铺子里吃的。
一家人早上从老宅过来,并没有再回到那边去。
毕竟昨天周氏闹了一场,谁知道她今天会怎么样。
难得一个端午节,连蔓儿一家自然是想开开心心地过。
那也行。
张氏就点头道。
娘,我跟我姐一起回去吧。
连蔓儿就道。
姐,我也跟你回去。
小七道。
你在这边吧,这边安静。
连蔓儿就道,你歇一会,就和咱哥一起看书去。
哦。
小七答应了,自从进了私塾,他就不像过去有那么多工夫玩了。
今天过节,放一天假。
张氏就道,你要是不歇着,你就找小坛子玩去,记着把素丸子给他带些过去。
哎。
小七的声音明显比刚才明快多了。
连蔓儿微笑这摇头,却也没再说什么。
小七懂事,但毕竟年纪还小,也不能总拘着他念书。
连蔓儿和连枝儿出了门,一起往老宅来。
连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看来也已经吃过了晌午饭了。
两人回了西厢房,一个烧猪食,另一个剁菜叶,拌了糠皮,喂鸡喂鸭。
等干完了活计,两个人回屋,蒋氏抱着妞妞走了过来。
刚才翻箱子,又找出几个花样来,我看着还挺不错的,枝儿、蔓儿,你们挑挑,看有喜欢的不,我帮你们描下来。
蒋氏将妞妞放在炕上,让她自己玩。
就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将里面夹着的花样,指给连枝儿和连蔓儿看。
蒋氏心灵手巧,以前一直住在镇上,后来又在县城里住了一段时间,她手里的花样多,也新巧、漂亮。
连枝儿要给吴家兴做鞋,还欠了连蔓儿几双鞋。
而且还答应要给连蔓儿的新裙子绣花,她见了这些花样,当然欢喜,当下就挑了起来。
连蔓儿就搬来一张桌子。
拿出两样点心来给妞妞吃,又另拿了石笔和薄纸,看蒋氏描花样。
今个咋这么安静?连蔓儿问蒋氏。
……二伯、三伯他们回来吃了晌午饭,就又上工去了。
咱奶和老姑在歇晌,二伯那屋里,只有二郎媳妇在歇晌。
二婶带着朵儿出去串门了。
蒋氏说到这,略顿了顿,才又接着道,咱爷听人说有地方要做馆的。
带了你大伯去说了。
你大伯娘、三伯娘还有叶儿,让咱奶打发去挖野菜了。
你继祖哥在屋里看书。
继祖哥还挺用功的。
连蔓儿就笑道,大伯要有馆做了,这可是好事。
谁说不是。
蒋氏也笑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说下来。
姑嫂三个正在说笑,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
紧接着门帘被掀开,连继祖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妞妞她娘,你出来。
连继祖向蒋氏招手道。
啥事?蒋氏就是一愣,她和连继祖夫妻两个这些年,一直很和睦。
连继祖的性格算得上平和,很少和她摆脸色。
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连继祖皱了皱眉道。
蒋氏抿了抿嘴唇,连继祖这样。
就是在堂妹们面前下了她的脸,她心中不高兴,脸色略变了变,就露出一个微笑。
你这么黑着脸,你不怕吓着咱妞妞,你也不怕吓着枝儿和蔓儿?蒋氏嗔怪着道。
似乎连继祖并不是来下她的脸,而是夫妻之间的小玩笑。
这么说着话,蒋氏就站起身,回头看了妞妞一眼,迟疑着是不是该抱着妞妞和连继祖出去,很快,她就决定还是将妞妞留下。
你继祖哥找我有事,我一会就回来。
蒋氏就笑着对连蔓儿和连枝儿道,又嘱咐妞妞,好好跟着你枝儿姑姑和蔓儿姑姑玩,不要淘气。
嗯。
妞妞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
连继祖已经有些不耐烦,率先走了出去,蒋氏随后就跟了出去。
连蔓儿和连枝儿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有些诧异。
继祖哥脸色可挺吓人。
连蔓儿小声对连枝儿道。
可不是。
连枝儿点头,还没见过他这样那,不知道是啥事。
她们两个正在奇怪,就听见外面传来连继祖的一声怒吼。
我马上就写休书,这就休了你。
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婆娘!连蔓儿和连枝儿都是大吃一惊,两个人忙穿鞋下地,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
上房门口,连继祖用力地甩开蒋氏,怒气冲冲地就往外就走。
蒋氏已经哭的满脸泪水,却不肯高声。
这、这是怎么了?连蔓儿喃喃道,眼神无意间往东厢房的方向一扫,就见东厢房门帘晃动,隐约可以看见赵秀娥的一个背影。
赵秀娥,赵秀娥你出来,咱们把话说清楚。
蒋氏见连继祖往外走,就小步跑到东厢房门口,朝里面喊道。
第三百二十章 攀扯连继祖说要休蒋氏,蒋氏喊赵秀娥出来说清楚。
连蔓儿微微挑了挑眉梢,连继祖要休蒋氏和赵秀娥有关!这还真是耐人寻味。
这种事,连蔓儿和连枝儿都不好上前。
蒋氏到东厢房门口,喊赵秀娥。
东厢房里却是静悄悄的,若不是刚才连蔓儿看见了赵秀娥的背影,怕是要想赵秀娥根本就不在屋里。
蒋氏见赵秀娥没有应答,就又喊了一声,里面依旧没有应答。
蒋氏扭头看了连继祖一眼,连继祖正站在下面的菜园旁边,没有继续往门外走。
连继祖跟随着连守仁,长大后就极少住在村子里。
村中与他同龄的,早就都成亲生子,过着祖祖辈辈、周而复始的庄稼人的生活。
即便是小时候曾经玩在一起,长大了,因为不常联络,又因为身份的差异,也早就疏远了。
所以连继祖在村里,是没有可以说知心话、散散闷的朋友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气之下想往外走,最后却只能在院子里徘徊的缘故。
又或许,他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好到外面去宣扬,所谓的家丑不可外扬。
蒋氏见连继祖没有出去,心里略微安定,也恢复了一些理智。
她一开始想要将赵秀娥叫出来说个清楚,现在却也想到,这件事不好喧嚷的让人知道。
否则,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对她的名声都是有害无益。
想到这,蒋氏抬起手掀起东厢房的门帘,就往里面走。
这个时候已经是初夏时分,庄户人家都换上了珠帘。
这种珠帘,用的珠子可不是大户人家的香闺中用的玉石、玛瑙珠子,也不是后世的玻璃珠子、甚至塑料珠子,而是一种农家自己种植出来的珠子。
那是一种被张氏称作豆黍子的植物,这种植物长的青杆和高粱、糜子很像,结出来的穗子更像糜子。
穗子里包裹的是一颗颗原形的珠子,也叫做豆黍子。
去掉豆黍子的外皮、并且晒干后,这种珠子将变成十分光润而且坚硬。
豆黍子和莲子相似,里面有一条心,用粗针去掉这根芯子,就可以用线把豆黍子穿起来。
张氏今年就寻了些豆黍子的种子,在菜园子外围种了一小块地,打算等秋下结了豆黍子。
就可以穿几扇门帘子。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到了夏天,用的都是这种豆黍子穿起来的帘子。
心灵手巧的庄户人家的媳妇和姑娘们,能将豆黍子穿出各种花样来。
这种帘子既透气,又能够防蚊虫。
有风吹来哗啦啦的响声也很动听。
蒋氏因为心里有气,用力过猛,一手就将大半的珠帘给拉扯断了。
哎呦呦,大嫂,你这吓人吧啦地你是干啥那?赵秀娥的声音从东厢房里传出来,看我怀着身子不自在,你也不能这么吓唬我啊?俗话不是说了吗,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看我和你二郎兄弟。
你好歹也得看着你这侄儿的面子吧。
赵秀娥的好整以暇,让蒋氏更加气苦。
赵秀娥,你、你也好意思说这些话。
你刚才跟妞妞她爹说啥了?你平时就爱挑三唆四的,我是长嫂,我让着你,没和你一般见识。
你还踩着鼻子上脸了?我没招你没惹你,你咋就心肠歹毒到这步田地。
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手抓住了?你平白的编排这种事情,你也不怕遭了报应?你害了我们,你能得着啥好?这老连家,她啥时候能让你一个人霸占了?蒋氏气急了,上前去拉住赵秀娥,一句句地数落着。
今天这个事,你不说清楚。
我就和你没完。
走,你跟我上咱奶跟前,当着妞妞她爹,咱连家一家子的面,咱俩去对质。
信口胡说,你也不怕进拔舌地狱。
蒋氏也开口骂人了。
不过她的骂法与周氏、赵秀娥等人的骂法不同。
蒋氏骂的比较文明,但文明的骂法,也可以骂的非常狠。
比如说拔舌地狱,这可是相当毒的诅咒。
连守仁和连继祖都是读书人,蒋氏跟着耳濡目染,也有了点文化。
赵秀娥坐在炕上,手臂被蒋氏拉着,她还是坐着没有起身。
说实话,她一开始是有些心虚的。
和连继祖说了那些话之后,她预料到连继祖会和蒋氏吵架,但是她没想到,连继祖脾气这么暴,没说几句话,就说要休了蒋氏。
事情闹的有些大,她真没想让连继祖休的蒋氏,她只是想挑拨连继祖和蒋氏的夫妻关系,要连继祖不待见蒋氏,两人关系恶化,蒋氏没脸面什么的。
因为心虚,所以蒋氏喊她,她就没吭声。
可是,眼见着蒋氏找上她,这件事情躲不过去了,而且听蒋氏数落她的话,只有她、蒋氏和连继祖能听得懂,蒋氏不肯正面提那个话茬,这可让赵秀娥抓住了蒋氏的弱点,她的气势就又上来了。
我肚子疼,你可别这么拉扯我。
我要一尸两命,下油锅的是你。
赵秀娥看着蒋氏,挑眉道。
赵秀娥一边说,一边用力想甩脱蒋氏的手。
蒋氏心里也顾忌着赵秀娥的身孕,不过她并没有放手。
赵秀娥所说的一尸两命,并没那么容易发生。
而如果她不让赵秀娥把事情说清楚,她就算活着,怕比死了还要难过。
蒋氏从来就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子。
谁没怀过身孕,孩子谁不会生。
我生妞妞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在哪那。
赵秀娥,你少拿腔作势,凭着一个不知道咋样的肚子,就想把一家的老少都拿捏住了。
连家可不是你们家那没规没法的人家,咱爷和咱奶还都在那。
谁下油锅,老天爷有眼睛。
赵秀娥,你不总说你是响当当吗,咋地,现在敢做不敢当了?不敢跟我上咱奶跟前对质去?赵秀娥也是经不住激的性子,切了一声就站起身来。
去哪我还能怕了你。
我又没做亏心事。
赵秀娥跟着蒋氏往外走,走到门口却话锋一转,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
你还没把事情说清楚,凭哈你让我去我就去啊。
你背地里调理啥坏了。
还用人说?我懒得跟你费口舌,到咱奶跟前,咱好好辩白辩白。
蒋氏气的咬牙道。
哎呦呦,好个文明人、菩萨似的人,可真能装。
我看是个母老虎还差不多,看把我们这门帘子给祸害的,啧啧。
赵秀娥看见被扯断的门帘子,啧啧地道。
不就是大哥要休了你吗。
你有本事和大哥自己个说去。
你拿我这做弟妹的撒气,算啥事?赵秀娥挺着肚子,慢悠悠地从门里晃出来,根本不将身边怒气冲冲、满脸泪痕的蒋氏放在眼里。
你……蒋氏见赵秀娥这一副无赖的样子。
一点都不顾及大家的脸面,气的浑身发颤,赵秀娥,你也是女人,你咋能这么信口雌黄、血口喷人。
你自己跟人做下了丑事,还当谁不知道那。
继祖哥只说要休你,这就是好脾气的了,要是换个血气旺的,还不先打你个烂够。
赵秀娥站在院子里。
故意提高了声调道。
赵秀娥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敢对天发誓,我要是真有哪怕一点行差踏错了,就让老天爷一个雷下来把我劈死。
蒋氏见赵秀娥这样,是故意要在人前坏她的名声,不由得又气又恨,这些年。
人的名树的影,我是怎样的人,大家伙都知道,不是你赵秀娥一个人造谣,就真能赃污了我。
蒋氏指天发誓,又用手指着赵秀娥。
反倒是你,你以为你的名声好听,你在娘家的时候的事。
大家伙就都不知道。
我是不愿意脏了我的嘴……连蔓儿在西厢房中,听赵秀娥和蒋氏吵骂,已经听出了一些眉目。
肯定是秀娥嫂子跟继祖哥嚼舌头,说大嫂……咳咳……作风有问题。
连蔓儿和连枝儿又交换了一个颜色,姐妹俩谁也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而连蔓儿更是想到了在赵秀娥和二郎成亲那一天。
张采云告诉她的那些话。
凡是一大家子,几个妯娌之间,又在一个大锅里吃饭,真正处的仿佛姐妹的,也不能说绝对没有,相互之间仿佛仇敌的,也不少。
但是相互之间各种明里暗里的小争竞、小绊子、你踩我一脚我压你一头,当然有的时候也会相互帮一把手,这才是最普遍的,大面上维持一个平和,就是很不错的了。
这个年代,因为女人附庸的身份,社会舆论、道德对女人的贞洁有着无比严苛的要求。
一个女人若是沾上一点,往往就会万劫不复。
有的根本就不需要实证,捕风捉影,也能害了女人的一生。
所以蒋氏找赵秀娥理论,却始终避忌那个话题,只想到周氏面前说清楚。
赵秀娥和蒋氏平常的明争暗斗也就算了,在这方面下手,相当于要人性命,未免太过阴损、狠辣。
蒋氏深知其中的厉害,因此当即指天发誓,而且还反戈一击。
所谓你不让我好过,我就拉着你一起死。
姓蒋的,你血口喷人!赵秀娥立刻跳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真假难辨比起蒋氏,赵秀娥对于这个话题的反应,可是激烈也直接的多了。
我响当当,拳头上立得住人,胳膊上跑得了马。
你去我们街坊邻居打听打听,她谁能说出我的一点半点错来?咱这不时兴牌坊,要不我就挣一座牌坊来给你开开眼。
赵秀娥指天画地,似乎她是天地间第一贞洁贤淑的女人。
你拿什么比我?我呸,我是老连家三媒六证,用了大笔的聘礼千催万请地迎娶进门的。
你是啥,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捡菜叶子吃的破落户,借了亲戚的光,半卖半送地,送进老连家的门的。
我进门光嫁妆箱子就能装上几大车,你是咋进的门,就带了个光身子,一个包袱皮,你当大家伙不知道你的底细,这些年越发人模人样地你还妆起来了。
姓蒋的,你凭啥跟我大声小气的,凭你也配!表白完自己,赵秀娥又开始指着蒋氏一阵的排揎。
因为这妯娌两个的话题尴尬,连蔓儿即便想上前劝阻,也不好出头。
这个时候,更是听得一脸的囧态。
赵秀娥所说的关于蒋氏的这些事,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而且显然是发生在赵秀娥嫁入连家之前的。
看来赵秀娥在蒋氏身上,是很做了一番功课的。
你往我身上倒屎盆子,还不就是因为我说到了你的痛处。
你这是猪八戒倒打一耙。
别看赵秀娥挺着个大肚子,这一吵起架来,她的精神头依旧是特别的足。
你以为你做下的丑事,瞒的风雨不透那。
我告诉你,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墙。
你是连家第一贤良人,贞洁的大嫂子,在小叔子成亲的喜宴上,你就忍不住了去私会男人,这事你做的出。
我说的都嘴巴发麻呦!赵秀娥说到这,还俏皮地指了指自己嘟起的嘴唇。
一开始只是模棱两可地在连继祖面前挑拨两句,现在却说的这样有形有影。
似乎越证明蒋氏不清白,才能越表明她自己的清白。
其实很多时候,面对很多事,大多数人都有这种心理。
连蔓儿在西厢房里,也大吃了一惊。
难道那天蒋氏见周捕头的事情,不只张采云一个人看见。
而且还告诉了赵秀娥?要不然赵秀娥凭空编造,也编造不来这么巧吧。
赵秀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那,应该不是早知道的,否则以赵秀娥的性子。
早就闹开来了。
她应该是最近才知道的。
对了,端午节前,赵秀娥曾经回过一次镇山的娘家。
赵秀娥,你满嘴喷的是啥,你和二郎成亲那天,我可一直带着妞妞跟朵儿在一起,咱马上就找朵儿来作证。
你烂嚼舌根,无故的污我的清白,我跟你拼了。
蒋氏就过去抓打赵秀娥。
说起来。
单论这样的吵架,蒋氏还真不是赵秀娥的对手。
不说别的,就说人家赵秀娥放得开,蒋氏放不开,跟赵秀娥吵,蒋氏就吵不赢。
蒋氏自己也应该知道这一点,所以平时都尽量避免和赵秀娥正面冲突。
今天的事。
实在是超出她的忍耐极限,怒极之下,失去了控制。
赵秀娥毫不示弱,一边还手,一边哎呦哎呦大声的叫唤,只说蒋氏要啥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连继祖在旁边看的不耐烦,又不好上前,只是大喝了一声助手。
赵秀娥就像没听见一样。
蒋氏听见了,但是心里怨连继祖耳朵根子软,看着她受委屈,也只当没听见。
院子里这样吵闹,上房歇晌午觉的周氏和连秀儿也被吵醒了。
有啥话,屋里说。
在外面这么吵吵,你们嫌人丢的不够是咋地。
多有脸面的事那。
连秀儿出来,将赵秀娥和蒋氏分开,传周氏的话,让两个人去上房。
继祖,你也来。
连秀儿有冲着连继祖招了招手,就率先走进了上房。
蒋氏巴不得能在周氏和连继祖面前辩白,自然第一个跟上了连秀儿,赵秀娥也不甘示弱,冷哼一声,抬腿就往上房走,连继祖跟在最后,一脑门子的官司。
妞妞听见外面蒋氏和赵秀娥吵架,吓的几乎要哭出来,直嚷着要找她娘。
连枝儿就拿着点心哄她,说蒋氏一会就会来找她。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让妞妞去找蒋氏。
连枝儿哄着妞妞,连蔓儿就从西厢房里出来,她想知道周氏到底会如何决断,而且,不得不说,私心里,她也是很想知道,蒋氏和那位周捕头到底有没有私情。
上房屋里,周氏坐在炕上,连继祖沉着脸坐在炕上,蒋氏和赵秀娥站在地上,周氏正在一句一句的审问。
赵秀娥指认和蒋氏私会的是周捕头,并说了是她邻家的一个半大孩子看见的。
连朵儿也被找来,她给蒋氏做证明,说二郎成亲那天,她和妞妞是一直都跟蒋氏在一起的。
连蔓儿在外面就听出些不对劲来,屋里面周氏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奶,二郎媳妇她那些话,都是胡编滥造。
我对天发誓,要是我有一点苟且的心思,就让我天打雷劈。
蒋氏再次指天发誓,然后缓缓地跪在地上。
奶,求你给我做主。
蒋氏含泪对周氏道,妇道人家,这名声第一重要。
我清清白白地,被扣了这么一个屎盆子,这让我以后怎么活。
别说是我,就是妞妞也跟着受连累。
妞妞她爹,以后是要考功名的。
……二郎媳妇她怎么编排我,我不和她计较。
可她不该在这上面做文章,她这想害的不是我,是妞妞她爹。
还有妞妞他爷,脸上也不好看。
咱们整个连家,都得因为二郎媳妇这些瞎话,让人背地里笑话,让人瞧不起。
老姑就要到说亲的年龄了,三郎也该娶媳妇了,还有家里其他的弟弟、妹妹们。
……二郎媳妇的心好毒啊……蒋氏话里的意思,是赵秀娥因为恨连家全家人,才给她编造的这个谣言。
周氏盘着腿,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
蒋氏说那天一直跟妞妞、连朵儿在一起,她并不相信,因为连秀儿那天出去找四郎和六郎的时候,曾经看见连朵儿和妞妞,却没有看见蒋氏。
连秀儿回来无意间跟她提起,她也没放在心上。
今天蒋氏和连朵儿却说的那样肯定,这样周氏不能不起疑心。
即便这样,单凭赵秀娥的话,就说蒋氏跟什么周捕头有私情,周氏也不能完全相信。
而感情上,周氏更愿意相信蒋氏是清白的。
而蒋氏所说赵秀娥恨她们的话,更是打动了周氏。
快把继祖媳妇扶起来。
周氏招呼连秀儿道。
连秀儿就过去,要扶蒋氏。
蒋氏却不肯就站起来。
周氏的这个举动,其实已经说明,她站在了哪一边,但是蒋氏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周氏当然明白蒋氏要的是什么。
你怀着身子,也有了月份了,咋还一点都不消停?周氏就指着赵秀娥骂道,从谁那听的啥乱七八糟的,你咋不大嘴巴子扇他?你还跑继祖跟前嚼舌头,你个丧门星,不把这个家搅和散了、败了,你就不甘心是吧。
你恨我们,不愿意在我们家待着,你愿意往哪去你就往哪去,我们这庙小,供不下你这大佛。
刚才是连继祖说要休蒋氏,转眼,就是周氏撵赵秀娥了。
这风水轮流转,转的还真快。
奶,你可别让她花言巧语地哄你。
朵儿和她,那是早就核计好了的。
奶,你可是精明人,你没看见刚才朵儿一边说话,一边还看着她。
这里肯定有假。
赵秀娥道。
与蒋氏一听说休字的激烈反应不同,赵秀娥则是对被撵、被休完全麻木,不当一回事了。
她依旧坚持,她说的是真话。
你还嘴硬,你不要脸,我们老连家还要脸。
你痛快地,给你大嫂认个错。
以后这些乌七八糟的混话,你要是再敢说,你肚子里怀的是个金胎,我们老连家也不能再要你。
周氏的态度很坚决,又招呼连继祖。
还不快过来,帮着把你媳妇扶起来。
你也是耳朵根子软,谁是啥人你还看不出来,听外人的话,上赶着接那屎盆子,给你媳妇委屈受。
这次我先不跟你算这账,往后你要是再犯浑,我跟你算总账!连蔓儿在外面,听里面周氏这么快地断出了是非不由得暗暗点头。
说起来,姜是老的辣,周氏应该是知道这种事沾不得一星半点,这样快地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对大家伙,对连家的声誉,是最好的。
连继祖和连秀儿两个将蒋氏从地上扶起来,坐在了周氏的身边。
赵秀娥见蒋氏三言两语,就得了周氏的支持,她现在完全落了下风,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很不服气。
让你给你大嫂子赔不是,你没听见?你今天不赔这个不是,你以后就别做我们连家的人。
周氏拍了拍蒋氏的肩膀,随即抬起头,瞪着赵秀娥,声色俱厉地道。
第三百二十二章 倾吐实情周氏这样严厉,不仅仅是为蒋氏做主。
为了维护连家的声名,她必须这么做,让赵秀娥承认她说的话是无中生有,是造谣。
另外,周氏这样做,一来可以拉拢蒋氏,让蒋氏感激她,同时也是下赵秀娥的脸,趁机拿捏赵秀娥。
一拉一踩,抬高了自己的威信,让这两个孙子媳妇以后更加听她的话。
这些年掌着这一大家子的家务,周氏从来就不是个蠢人。
作为一个大字都不认识、眼睛只看到连家大院上面的一片天的内宅妇人,周氏对于权术和人心的掌握,是来自她本能的、天生的精明。
只是,赵秀娥可并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
赵秀娥发觉,她已经完全处于下风了,周氏偏袒蒋氏,完全听不进去她的话。
让我给她赔礼,下辈子都休想。
赵秀娥在嘴里无声地嘀咕了一句,突然就两手抱住肚子,哎呦哎呦地叫唤了起来。
肚子疼,疼死我了,二郎,救命啊。
娘啊,快来救命啊……赵秀娥祭出了免死金牌——她现在怀着连家的孩子。
这个年代,注重传宗接代。
天大地大,怀着孩子的女人最大。
即便是庄户人家,子孙众多,摔打习惯了的,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当然,这也要分人。
比如说张氏,怀着孩子该干啥干啥,给啥吃啥,不叫苦不叫累,周氏就从来没把她生孩子当一回事。
实际上,周氏从来就没把任何一个媳妇生孩子当一回事。
但是赵秀娥不同。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赵秀娥就是那能哭、能鬧的孩子,让一家人不得不对她另眼看待。
不当一回事,并不等于说如果赵秀娥肚子里的孩子在她面前出事,周氏就不害怕。
周氏也的顾忌自己的声名,尤其她面对的赵秀娥,不是她那几个被她拿捏在手里、肯忍气吞声的儿媳妇,而是隔了一辈的、敢打、敢闹、闹起来啥也不顾忌的孙子媳妇。
也巧,何氏这个时候正好从外面串门子回来了,听见上房的声音,就抛下小脚走不快的连叶儿,快步进了上房。
咋地啦,二郎媳妇,你这是咋地啦,咋肚子又疼了?何氏进了屋,就蝎蝎螫螫地叫道。
娘啊,我肚子疼的要命。
赵秀娥就势身子一歪,就靠在何氏身上,同时偷偷对何氏使了一个眼色。
与周氏拿捏惯了儿媳妇不同,何氏是被赵秀娥拿下马来,并驯服了的。
在一些事情上,这婆媳俩还培养出了默契。
娘啊,二郎媳妇看着不好,俺扶她回屋躺一会。
何氏朝周氏打了一个招呼,就扶着赵秀娥往外走。
周氏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是又从哪呱啦回来了,吃完饭你就去呱啦,到饭时你就知道回来了,养个猫狗都比你有用。
你出去呱啦,你就别回来啊……娘,这是俺的家咧,俺啥时候都得回来。
何氏咧嘴笑,对周氏的斥骂丝毫不在意,一边已经扶着何氏快步出去了。
连蔓儿早在何氏进上房的时候,就扭身回了西厢房。
赵秀娥和蒋氏闹腾了这一场,太阳已经西斜,挖野菜的、出去串门子的,在山上做工的人陆续都回来了。
张氏也从早点铺子回来了。
不知道蒋氏现在在干什么,所以连蔓儿和连枝儿也没将妞妞往上房送,连枝儿更是将妞妞给哄睡着了。
连蔓儿一边佩服连枝儿,心想连枝儿以后肯定是个非常慈爱、能干的母亲,一边就将发生的事小声地跟张氏都说了。
张氏被唬了一跳。
那事还有别人看见?二郎媳妇这也太没轻没重了,这事是能说的?娘,人和人不一样。
秀娥嫂子没事还要找事那。
连蔓儿就道。
这世上的事啊,张氏叹了一口气,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娘三个正在感叹,就听见门帘子响,蒋氏眼睛红红地,黄着一张脸就从外面进来了。
张氏赶忙招呼蒋氏坐下。
蒋氏坐下,先看了妞妞,见妞妞睡的正香,她才松了一口气,心里感激连枝儿和连蔓儿。
枝儿,蔓儿,今天这个情,嫂子我记下了。
嫂子也没啥本事,往后想绣个啥,做个啥针线,你们就尽管开口,只要别嫌弃嫂子的针线粗苯,你们要啥样的,嫂子就给你们做啥样的。
大嫂,看你这见外的。
连枝儿和连蔓儿就笑道。
蒋氏拿出帕子来,将又溢出眼睛的泪水擦了擦。
四婶,我这心里憋屈啊……因为话题尴尬,蒋氏若是不提,张氏也不好开口询问,现在蒋氏先开口了,张氏接着她的话茬询问了几句。
四婶,这话我只给你说。
蒋氏抽泣了两声,这才说道,……黄捕头,是我们住在镇上,因为妞妞她爷帮着人给县衙写过一张帖子,和妞妞她爷,你大侄子他们一起喝过酒,有过几次来往。
我和我娘,只是认得他,从没说过话的。
二郎娶亲那天,娘被我奶安排在看家,娘想给县城、给花儿捎个口信,一直没有机会。
娘知道周捕头和赵家是紧邻,肯定会去喝喜酒。
娘就嘱咐我,让我找周捕头,周捕头在县衙办差,请他想法子给花儿传个信。
朵儿也知道这个事,正好那天我和朵儿带着妞妞到宅子后边走走,就碰到了周捕头。
我就把娘的话跟他说了。
我也知道这样有些不妥,可这是娘千叮咛万嘱咐的,还有朵儿在跟前,碰见了周捕头,我要是不说,回来在我娘跟前,我没法子交代。
蒋氏说她与周捕头见面,是遵从古氏的吩咐,请周捕头帮忙传话。
刚才连朵儿肯为蒋氏作证,那么在这一点上,蒋氏应该没有撒谎。
可蒋氏也没完全说真话。
她和周捕头是单独见面,这是张采云亲眼看见的。
张氏听蒋氏这样说,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你娘要捎信,咋地不让继祖找周捕快,不是比你方便的多。
你娘,可是个到了去的人。
张氏若有所思地道。
到了去,是三十里营子这里的方言土语,大概意思是形容一个人世故通达,善于交际,在人情往来上做的周到、妥帖。
四婶,确实是我娘吩咐我的,我要是撒谎,就让我天打雷劈。
蒋氏说着,又开始抹眼泪,四婶,这件事,我只跟你说。
我就是心里憋屈,不找个人说说,我非憋出病来不可。
在我继祖跟前,在我奶跟前,这话我都没说,以后我也不会说。
四婶,咱们这话哪说哪了,要是一定得背黑锅,那就让我背吧。
四婶,你是好人,我的苦楚,也只有你能明白……蒋氏哭的十分的伤心。
快别哭了,你是好孩子,婶子相信你。
张氏拍了拍蒋氏的手,慈和地说道。
四婶,你明白我,我就是枉死了也不会落个糊涂鬼。
蒋氏抽泣着道。
张氏温柔慈爱,母爱时常爆棚,蒋氏这个时候需要的就是这种同情、亲切,而且不会将她的话往外宣扬的倾听者。
你那大侄子,人家挑拨两句,他就相信了,喊着要休了我。
本来没有的事,让他这样一来,没有也变成有,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这些年,我没一丝一毫对不起他……蒋氏忍不住将对连继祖的不满也说了出来。
他那就是一时糊涂,过后想明白了,你们俩还是好好的夫妻,别为了这件事,心里留下啥疙瘩……张氏劝解道。
蒋氏哭诉了一阵,她毕竟是自制力很强的女人,并没有说起来就没玩没了,而是慢慢地收了泪。
妞妞在睡梦中扭了一下身子,似乎要醒过来。
蒋氏就忙将眼泪擦干,抱了妞妞,和张氏告辞出去了。
这事,到底是真还是假那?送走了蒋氏,张氏不由得皱了眉头道,我看着吧,继祖媳妇啥好的,不像是那种人。
我也不信大嫂真和那个什么捕头有啥。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你也觉得继祖媳妇不是那样的人吧。
张氏就道。
……我就是觉得,她是个聪明人,一个不会做傻事的聪明人。
连蔓儿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那个周捕头已经成亲,蒋氏跟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
蒋氏自制、冷静,不会做任何对她自己不利的事情,更不是会为了爱情而冲昏头脑的人。
继祖媳妇也不容易,你大伯娘,宁肯让她冒风险,找那个捕头给捎信,也不让继祖给捎信,张氏往上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是亲生的,外表处的再好,这心始终隔了一层……第三百二十三章 遮丑娘,我咋觉得不太对劲那。
听了张氏的话,连枝儿突然道,大伯娘就算不愿意让继祖哥给捎信,还不能让大伯给捎信?大伯不是和那个周捕头更熟吗?咋地也不能让我大嫂去啊。
你说的也是。
张氏看了连枝儿一眼,又想了想,就点头道,儿子不是亲生的,这男人可不是外人啊。
……继祖媳妇她这是撒谎?未必。
连蔓儿并不这么认为。
娘,姐,你们还记得二郎哥和秀娥嫂子成亲后,过年那时候,宋家不是打发了人来吗。
对,记得。
张氏和连枝儿都点头。
那你们还记得宋家的人是来干啥的不?连蔓儿问。
不就是想接你大伯娘过去,陪花儿住些日子吗。
张氏道。
没错。
连蔓儿笑道,是让我大伯娘去,可没提我大伯,继祖哥还有大嫂子他们。
那个时候,正是古氏被周氏磋磨的最厉害的时候。
古氏养尊处优惯了,自然越发难以忍受。
而连守仁和连继祖都不敢为她说话,什么忙都帮不上。
古氏想脱离苦海,只有求助于连花儿。
连继祖和连守仁虽然没有被磋磨,但乡下老宅的日子,又怎么能跟他们在县城的日子相比。
他们自然也是想离开,投奔连花儿。
可以说,那个时候,连家大房的人心里都巴望着连花儿能解救他们。
可当时的情况,就算连花儿愿意,也不可能同时把他们都弄回县城。
让你大伯请周捕头给捎信,先接你大伯娘过去,再慢慢地接别人,这不也一样吗?张氏道。
娘,不一样的。
连蔓儿道,起码我大伯娘应该不是这么想的。
那个时候的情形,连老爷子根本就不可能让连守仁和连继祖回县城。
只有她自己。
才有希望被请去照顾连花儿。
你大伯娘这是,对你大伯和继祖都有私心?张氏吃惊道。
或许是吧。
连蔓儿见张氏这样,就笑着模棱两可地道,娘,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对我爹那么全心全意,一点私心都不带的。
你也说了,继祖哥不是我大伯娘亲生的。
在咋地都有隔膜。
连守仁和连继祖都是喜安乐、享受的人,如果知道有了回县城的机会,他们两个也迫不及待起来,那对古氏脱离苦海可是没有任何帮助的。
譬如说只有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古氏当然会特别的珍惜,她不会允许任何的意外的。
连守仁和连继祖都不知情,通过蒋氏、周捕头、周捕头的媳妇(这是连蔓儿猜测的,周捕头不可能直接传话给连花儿,期间必定还要通过另外一个人。
或是宋宅某个被连花儿收服的管事、小厮,或是周捕头的女人,直接去见连花儿)将花捎给连花儿,然后宋家派人来接古氏。
古氏顺水推舟去县城,就此脱离了苦海。
临走许诺想法子将连守仁、连继祖这一家子随后弄去县城。
连守仁和连继祖只有感激她,而不会有其他的念头。
而且,还有一件事……古氏在老宅受苦,连守仁和连继祖相比起来却可以说是毫发无伤,而且没能给古氏任何的帮助。
古氏心里,会一点都不怨吗?你大伯娘那人,这还真有可能。
张氏听了。
不由得唏嘘起来,这七拐八弯儿的,过的累不累啊。
还是咱们好,没那么多心思,一家一计地,天天傻乐。
连蔓儿和连枝儿就都笑了。
大嫂她跟咱这一半真、一半假地,她这是啥心思啊?连枝儿就问道。
说的那些真话啊,肯定也是在心里憋久了。
跟咱说说,她心里也敞亮敞亮。
再就是,想借咱娘的嘴,在外面人跟前,帮她辩白辩白吧。
连蔓儿道。
二房的何氏,那是一个在家里坐不住的人。
连蔓儿有时候甚至觉得。
何氏在某种程度上,称得上是一个交际界的天才。
何氏并不如何聪明,也并不如何能言善道,可是她爱说,而且不论哪家的大门,她都进得去,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她都能搭得上话。
你二伯娘这憨脸皮厚的人,都是这样。
张氏忍俊不禁地道。
我爷和我奶肯定得下令,今天的事家里谁都不能说。
可那会我大嫂和秀娥嫂子吵吵,左邻右舍地肯定多少得听见点。
我二伯娘那人,她又管不住嘴。
这事想瞒得风雨不透,那不可能。
连蔓儿就道,娘,你说话和我二伯娘说话,大家伙听见了,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二伯娘。
我二伯娘谁家的门都进的去,可咱开过酸菜作坊,现在又开着铺子,还包揽了洗衣裳的生意,我二伯娘认识再多人,也顶不上你说一句话。
赵秀娥说蒋氏与人有私情,说的有形有影,周捕头还有那个见到他们私会的小孩都有名有姓。
蒋氏想让张氏更出力的帮她说话,首先她就得让张氏相信她。
所以她才说出了部分实情。
其实啊,她说不说刚才那些话,要是有人问起,或是我听见了啥风言风语的,我都会帮她说话的。
张氏就道。
蔓儿,大嫂说真话是为了这,那她说的那些假话那?又是为了啥?连枝儿就问。
当然是有些话不能告诉咱。
连蔓儿道。
比如说她是单独去见的周捕头,在这上面蒋氏撒谎了。
还有周捕头要如何将口讯传给连花儿,蒋氏也根本就没有讲。
连蔓儿是相信蒋氏不会和周捕头有什么,但是她很怀疑大房一家和周捕头之间,是很有些什么的。
娘,姐,你当她是将咱当做知心人,啥实话都跟咱说吗?连蔓儿笑着问。
张氏和连枝儿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连蔓儿也就没有再深说。
张氏性情敦厚,不喜说人是非,尤其不喜说人不好。
连蔓儿也只是将事情分拆明白,让张氏和连枝儿做到心中有数。
吃过晚饭,果然连老爷子将几个儿子都召集了过去,连守信回来,就传达了连老爷子的指示,和连蔓儿料想的一样,是对今天事情的封口令,还吩咐下了,如果被人问起,该怎么应答,就是统一了口径。
大家自然都应了。
爹,我爷今天带我大伯去,想要说个馆,说成了没?连蔓儿就问连守信。
对啊,那事说成了没。
要是说成了就好了,他大伯这一年的吃用就都出来了,还能另外得些钱。
张氏就道。
老爷子跟我说,说他们去的晚,人家赵家村的赵秀才先到了。
连守信就道。
这么着说,是没说成?张氏问道。
赵秀才先到了,说的挺好的,老爷子他们后到的,这可不就让人抢了先了吗?连守信道。
选做馆的先生,应该是择优录用,而不是说谁先到就聘用谁吧。
连蔓儿看了连守信一眼,最终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晚上,一家人依旧到早点铺子里,做明天开铺子的准备工作。
虽然铺子里雇了人干活,但是她们谁都没有做甩手掌柜,依旧每天来铺子里做事。
就是五郎和小七,除了不再铺子里跑堂外,晚上也会来帮着干一会活。
赵氏在铺子里干活,连叶儿也跟来帮忙。
……秀娥嫂子晚上没去吃饭。
连叶儿小声地告诉连蔓儿,大伯娘搂着大嫂哭,大伯骂了继祖哥。
奶让你们去挖野菜,大伯娘她干的咋样?连蔓儿对赵秀娥和蒋氏的后续没什么兴趣,左右不过是那样了,她更想知道古氏下地挖野菜的表现。
能咋样,半天就挖了一个篮子底,还说庄稼害事,就想在地头的树跟儿底下歇着。
后来是我和我娘把挖的野菜分了给她,她才凑了一篮子,我们才能回家。
连叶儿道,现在庄稼才多高,她就嫌害事。
等庄稼都长起来了,她才知道不容易那。
高粱和糜子的青杆长起来后,那叶子的边缘有毛刺,刮在人的胳膊、脸和脖子上,涩涩地疼。
庄户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和孩子们进地里挖野菜,习惯了,就不当一回事。
但是若像古氏这样没干惯地里的活计,一开始是会难过的。
你们还帮她?连蔓儿就笑道。
蔓儿姐,你不知道。
大伯娘嘴可会说了,一个劲地夸我和我娘,我听的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她挖不够一篮子野菜,就不能回家。
我和我娘总不能自己回来,把她给丢下。
连叶儿撇了撇嘴道,我走哪,我就让她跟着我到哪。
她挖的慢,也得挖。
让她歇着,我和我娘挖了野菜再给她,那样我可不干。
连蔓儿听得直发笑。
连叶儿手里干着活,一边就用眼睛往连守信那边瞧了一眼。
正巧连守信从屋里走了出去,连叶儿就忙凑到连蔓儿的耳朵边。
蔓儿姐,我四叔回来跟你们说了没?连叶儿低低的声音问。
不就是大嫂和秀娥嫂子的事,还有啥别的事?连蔓儿心中一动,就问道。
……继祖哥要用钱……第三百二十四章 唬着了哦?连蔓儿听说连继祖要用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要用啥钱?说是要买啥卷子,还要去县城,说是有啥大儒、宗师啥的来讲学,以文会友啥的。
连叶儿努力回忆着她听到的话,昨个儿继祖哥从私塾回来,就和大伯一起,跟咱爷说的。
我在旁边听见了,也听不太懂。
反正,就是大伯和继祖哥都说,卷子啥的都挺重要,这钱花了,明年继祖哥就有可能考上,要是继祖哥不买这卷子,不去县城听讲课啥的,别人去了,人家别人就赶在继祖哥前面了。
大伯和继祖哥说,至少得一吊钱,省着花,将将够用。
连蔓儿对现在的科举并不是很了解。
她只知道,连继祖这些年的书,也算没白读,已经通过了县试和府试,明年可以直接参加院试。
如果通过院试,连继祖就将成为连家继连守仁之后的第二个秀才。
而五郎从未参加过考试,明年要先参加县试。
当然,如果顺利,接下来就是院试,再接下来就可以和连继祖一起参加院试了。
不过,这也就是连蔓儿自己心里想想,她是一直督促五郎念书,但却不想给五郎太大的压力。
五郎今天十三岁,如果能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中秀才,在这个年代,就算是很早发的。
其实连继祖今天开春的时候,是可以去参加院试的。
但他没去,说是过去一年家里发生太多的事情,他的学业受到了影响。
要好好地念一年的书,明年再去参加考试。
怎么觉得连继祖要买卷子和去县城,很像她前世那个时候,考试之前买模拟卷子,听实验中学的富有经验的老教师讲课那?一吊钱!连蔓儿啧啧叹道,那这个钱。
咱爷给了没?一吊钱,相当于一两银子,这在庄户人家可不是个小数目。
以连家现在的条件,得好好凑一凑才能勉强凑出来吧。
读书、考科举,果然烧钱,不是一般庄户人家负担的起的。
而如果那个读书的人,不体谅一家人的辛苦,不节约的话。
就更难了。
咱爷还没给,好像家里凑不出这些现钱来。
吃过饭,咱爷不是把四叔,还有我爹他们都叫过去了吗。
我在外屋烧水,听见咱爷和四叔商量,好像是还差些钱,想让四叔跟黄监工说个情,把二伯、二郎哥、三郎哥,还有我爹的工钱,先预支出来。
那我爹咋说的?连蔓儿赶忙问。
四叔答应了,说他明天就找黄监工试试。
连叶儿道。
连蔓儿歪了歪头,竟然还有这回事。
连守信回来怎么没跟她们提那。
连蔓儿想了想,就站起身,走到五郎跟前。
哥,鲁先生歇下了没有?要是没有,你去问问……连蔓儿就将连继祖要花钱买卷子和去县城听讲课的事跟五郎说了。
哥,你明年不也要考试吗,要是真有用。
咱也别落下。
是高级班的事?我咋没听说?五郎就道,我去找鲁先生问问。
五郎出去,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就走了回来。
哥,咋样?连蔓儿忙问。
我问先生了,先生说我不用急。
他隔几天给我出题目,我写了文章,先生批阅。
先把基本功练好。
五郎对连蔓儿道。
她们当然不知道,鲁先生还有话没有说出口,说到印卷子,他要拿笔写范文难道还不比那些印卷子的文人强?要知道,印卷子的大多是久试不第的文人,还没听说又进士肯降尊纡贵去做这个行当的。
就是要买卷子。
也不急在这个时候买。
五郎又继续说道,继祖哥要参加院试,现在还不知道考官是谁。
就是现在出的卷子,大都是旧的,要明年年初,才有新卷子出来,那时候想买咱再买。
连蔓儿想了想,也就大略明白了。
这应该就相当于高考,每一年的趋势不同,只有临近考期,才有比较靠谱的风声露出来,那个时候押题、背范文神马地,才最合适。
那听课那?连蔓儿又问。
鲁先生说,他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事。
五郎就道。
开课骗钱糊弄人的?连蔓儿立刻警觉地道。
在她前世,以、某某优秀教师任教、某某考前补习班什么的名头骗考生的钱和时间的,也不是没有。
鲁先生说,他没来过咱们这,他知道的地方,都没这样的。
五郎就道,反正,鲁先生说,把该读的书读透彻了,做文的功夫做到了,这才是根本,让我不用分心去想别的。
嗯,嗯。
连蔓儿连连点头,她其实很认同鲁先生的说法。
但是连继祖现在要买卷子,要去听课,她们是不好说什么的。
毕竟,万一人家明年没考上,那责任算谁的?连蔓儿这边嘀嘀咕咕的,张氏就看见了。
说啥那,嘀嘀咕咕的?张氏就问。
娘,连蔓儿就又走到张氏跟前,压低声音说了一番话,娘,这事我爹跟你说了没?还有这事?你爹回来咋没说那?张氏诧异道。
瞅准一个空档,张氏就将连守信叫进里屋,低声询问。
这事啊……连守信就往屋外看了一眼。
张氏就将门关上了。
……都在那边干活,咱小声点,外面的人听不见。
张氏对连守信道。
连守信这才在炕沿上坐了。
爹是跟我提了,我也答应了。
没跟你们说,是因为……我这心里有点犯嘀咕。
连守信微微皱着眉说道,爹说这话的时候,大哥、二哥他们都在场,我总感觉着,二哥他们好像是不大乐意的样子……继祖上学,平常这花销就已经不小。
这还有差不多十个月才考试吧,现在就开始这么花钱……,一般的人家怕都是供不起,上房今年……张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哥的馆还没说下来。
要不也能预支点银钱,把钱给凑齐了。
连守信道。
所以现在就只能去预支连守义他们的工钱了,连蔓儿在旁听着,心里想道。
爹,那明天你……你爷发话了,我明天还是找老黄说说。
连守信就道。
…………这天,连蔓儿一家忙的比较晚,才将活计都做完了。
连守信要看铺子。
五郎和小七也住在这边,张氏和赵氏,带着连枝儿、连蔓儿和连叶儿姐妹自回老宅来。
连家人早就已经安歇了,几间屋子里都黑漆漆的。
她们进了院子。
刚走到院子当间,就听见东厢房里传出来何氏的叫声,紧接着,东厢房里的灯就亮了。
二郎媳妇,二郎媳妇,你这是咋地啦!何氏的大嗓门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孩子他爹,二郎。
二郎媳妇这是要不好啊,赶紧的,快去给二郎媳妇请郎中吧!是赵秀娥出事了?连蔓儿一行人不由得都停住了脚步。
东厢房的门吱呀的一声打开来,三郎披着衣裳、基拉着鞋子,从屋里面匆匆地走出来。
三郎,这是咋地啦?张氏就忙问道。
二嫂肚子疼,我找李郎中去。
三郎说着。
就朝大门外走去。
你快着点,跑着去。
连守义也披着衣裳,从东厢房里走出来,冲着三郎的背影挥了挥手,这是人命关天啊,两条人命。
这么大的动静,上房东西两屋都相继亮起了灯。
咋回事,半夜三更地?周氏没出来。
坐在炕上冲着外面大声地问道。
娘、爹,把你俩给吵醒啦?连守义就走到上房东屋的窗跟底下,冲着里面道,是二郎媳妇,我们回来的时候,她不就不咋好吗。
晚上饭都没吃,半夜这肚子又疼起来,都昏过去两回了。
那样子,吓人啊。
连守义的话音刚落,东厢房里又传出来何氏的说话声。
二郎媳妇啊,你这是咋地啦,你好不好,你跟俺吱一声啊,你别吓唬俺啊。
俺好不容易娶了个儿媳妇,这眼瞅着就要抱上孙子了。
二郎媳妇,你可千万别出啥事啊。
……都怪俺啊,俺下晌就不该出门,留你一个人在家里,让人把你给唬着了,这要一尸两命,可要了俺的命了,这做了孽的……唬着了,一尸两命,听着何氏的话,连蔓儿不由得心中一动,眼睛就往上房西屋看了过去。
西屋里人影瞳瞳,显然连守仁一家也都醒了。
连老爷子披了衣裳从上房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周氏和连秀儿,母女两个都沉着脸,显然是很不高兴半夜被闹腾起来。
去看看去。
连老爷子催促周氏。
周氏就带着连秀儿去了东厢房,很快,连守仁、连继祖也从屋里出来,古氏和蒋氏也走进了东厢房。
一直没出声的赵秀娥,爆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就又没了声息。
继祖媳妇啊,你行行好,先出去。
二郎媳妇她就是让你给吓的啊,你看着俺们的脸吧……何氏干嚎道。
蒋氏红着脸从东厢房出来,低着头飞快地回了上房。
张氏和赵氏也进了东厢房,紧接着李郎中就被三郎给请了来。
西厢房小,人多,连蔓儿没挤进去。
也不能说她就真挤不进去,是庄户人家的忌讳,小姑娘家是要避开一些场合的。
赵秀娥几番反复,直折腾到第二天天亮。
连守义、二郎和三郎谁都没有去上工……第三百二十五章 分崩夜里赵秀娥的情形,连蔓儿还是第二天从张氏那里完整地知道的。
一会昏昏沉沉的,好像不省人事,一会又吱哇地叫唤,说肚子疼。
她二伯娘在旁边也没个消停的时候,看的人心忙。
……李郎中陪了多半夜,问他脉象咋样,李郎中含含糊糊地,就给开了一大堆保胎的药,还说二郎媳妇要一直这么下去,她肚子里这一胎难保。
张氏说到这,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要是二郎媳妇肚子里这个孩子真有个好歹地,继祖媳妇可就不好交代。
……昨个夜里,不管继祖媳妇啥时候进西厢房,二郎媳妇都一惊一乍地。
都说二郎媳妇这样,都是因为昨天下晌让继祖媳妇给欺负了,给吓唬着了。
这不,他二伯还出门,说是要请个跳大神的来。
连蔓儿就听出一些蹊跷来。
娘,咋李郎中号脉,还含含糊糊地。
这里面,是有啥事?这时候,她们是在铺子里头,外面的伙计们都在忙碌,若不是主家招呼,他们是不能往里屋来的。
屋里现在只有张氏、连蔓儿和连枝儿。
即便如此,张氏还是左右张望了张望,这才迟疑地开了口。
这就是咱们娘几个说,娘也是猜的。
张氏将声音压的低低的,我看二郎媳妇,不像是真有啥事。
娘,你是说我秀娥嫂子昨天夜里那样,都是装的?连蔓儿睁大了眼睛。
我好歹生了你们几个,这怀着身子是好是坏,我还能看的出来。
二郎媳妇那精气神,不像是真有事的。
还有李郎中那说话行事,也有些怪。
我总感觉他跟你二伯娘还有二郎媳妇说的那句话,是说要是二郎媳妇那么折腾下去,真会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张氏就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秀娥嫂子要是装的,那我二伯、二伯娘他们也应该都是装的!连蔓儿就道。
二房合伙在演戏。
张氏哼了一声。
妇人怀孕生子,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发生。
赵秀娥做张做智,又有整个二房的人陪着他闹。
所以李郎中即便在赵秀娥的脉象中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他也不会把话说死。
你看二伯娘、秀娥嫂子她们平时也吵吵。
可到了整个时候,人家就又是一家人了。
连枝儿就道。
你大伯娘,还有继祖媳妇,也看出来了。
她们俩跟我和你三伯娘说话,继祖媳妇哭哭啼啼地,你大伯娘话里话外地意思,还想让我把这事给挑明了……张氏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娘。
那你说了没?连蔓儿急忙问。
你当你娘我真傻啊!张氏看了连蔓儿一眼,我是让她俩又是哭、又是说的,弄的我的心软。
你大伯娘那意思,好像是这事牵扯了继祖媳妇,她们俩不好说话,要是说了,别人还得当她们有啥别的心思。
要是我说,那就是正当的。
别人也相信啥的。
昨夜里,你大伯娘没少给我高帽子戴……那娘你咋和她们说的?连蔓儿问。
还能咋说,你大伯娘那人说话。
你也不是不知道。
拐弯抹角地,我就当听不懂,哼哼哈哈地,她也拿我没辙。
张氏就道,这是你二伯、二伯娘她们一家都说好了要这么干,我去说,让她们恨上我?在你奶跟前,我的话,还没你大伯娘和继祖媳妇的话顶用。
我去说,里里外外几场骂就免不了。
她们俩又不是没长嘴,还不是怕二郎媳妇真有个啥,她们不好交代吗?娘啊,我相信了,你真的不傻。
连蔓儿就抓了张氏的胳膊摇晃。
去,还拿你娘开心起来了。
张氏笑道。
那我三伯娘也没去说?连蔓儿又问。
没有。
我没让她去。
再说了,你三伯娘到了你奶跟前,连句整话都说不好。
张氏就道。
哎。
轮到连蔓儿叹气了,我三伯娘这性子,偏就遇上我奶了,啥时候能是个头。
可不是。
连枝儿颇有同感地点头道。
刚才叶儿说,你二伯他们今天都没去山上上工,就你三伯去了。
张氏又说道,他们闹这一场,是为了啥?单是因为昨天后晌的事,要让继祖媳妇不好过?肯定不是。
连枝儿和连蔓儿异口同声地道。
谁都没有把话再继续说下去,只有张氏摇头叹息。
连守信从外面走了进来。
咋,你刚才和老黄把那话说了?张氏就问。
嗯。
连守信点了点头,老黄说,二哥、三哥,二郎、三郎他们四个,预支个几百文钱是没啥问题。
……可二哥他们今天都没去上工,这事闹的。
爹,上房有我爷我奶,我大伯、我二伯都比你年纪大,还都正当年,有啥事人家心里能没有谱。
还用咱这唉声叹气地瞎操心?爹,咱家就你一个人是主心骨,咱家现在一大摊子事,谁帮你操心啊?连蔓儿就道。
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替你爷心烦吗。
连守信就道,得了,我知道,我操心也是白操心。
爹,咱铺子里存的面要不够了,这得赶紧跟王记预定去……连蔓儿就打开账本,和连守信商量起铺子的杂事来。
在铺子里直待到傍晚,五郎和小七都从私塾放学回来了。
该做饭了,咱回去吧。
张氏就道。
我去赶鸭子去。
连蔓儿说着话就往外走。
姐,我跟你去。
小七忙扔下书包,跟着连蔓儿就出来了。
鸭子已经长得半大了,与鸡不同,鸭子总养在院子里,到时候下蛋就少。
要鸭子长的肥,下蛋多,得将鸭子赶下河。
连蔓儿家买的这块地,就挨着河边,那一溜的河滩也是她们家的,另外,还有一片杂树林从河岸边,一直延伸到她们买的大片地里,也是属于她们家的财产。
自打小鸭子长的够大了,连蔓儿就每天早上赶着它们过来,将它们赶进河里,就这么散养着。
等到傍晚,再将这些鸭子从河里赶出来,带回老宅去。
这样散养的鸭子,下蛋多,肉也更美味,除此之外,还省下了不少饲料。
而且每天这么一来一回次数多了,这群鸭子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早上连蔓儿打开鸡圈的门,它们就会自己一路过来,到傍晚的时候,不用连蔓儿去赶,它们也能自己回去,很让人放心。
不过,连蔓儿并没有因此就放着它们不管,一早一晚的,还是坚持护送。
今天连蔓儿来赶鸭子的时间比往常略早了些,一群鸭子还自在地浮在河面上,每天下河,这群鸭子将自己打理的羽毛洁净鲜亮,每一只的屁股都变得肥肥圆圆的了,很是可爱。
连蔓儿和小七一人手里拿了一根长树枝,站在岸边,轻轻地驱赶着鸭群上了岸,跟连守信、张氏他们会齐,一路往老宅走去。
今年这鸭子长的好,张氏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母鸭子摇摇摆摆的肥屁股,等过几天一入伏,就能下蛋了。
娘,到时候它们到处下蛋可咋办?小七就问。
那就得看着点了。
张氏道。
鸭子开始下蛋,要小心看着,让它们养成在固定地点下蛋的习惯。
这个习惯一旦养成,那么之后就省心了。
母鸡也是一样的道理。
一般庄户人家养的鸭子,白天即便都放养在外面,但下蛋它们还会自动回到家里。
但是把蛋下在河边草窠里的鸭子也不是没有。
通常,庄户人家都有小孩子时不时地照看着。
还有热心的庄稼人,看见相熟的人家的鸭子下了蛋,还会主动去通知。
也不用走到家里去,在当街上,大门口,或是院墙矮的,相隔只有几乎人家,站在自己的院子里,喊一嗓子就行了。
娘,咱家离这河边,可有点远。
连蔓儿就道。
这还真是。
娘,我看咱家的鸭子爱去林子里趴着,要不,咱在那林子里铺几个草窝呗。
小七手里拿着柳树枝,扬起包子脸,朝张氏道,咱把草窝铺的舒舒服服的,它们肯定都愿意把蛋下在里面。
小七这主意好。
连蔓儿就道。
那片林子紧挨着河岸,是她们家的财产。
现在,她们已经在买下的这片地的四周边界,种上了树,别人也不好轻易进来,将那片林子变成鸭子下蛋的窝,是合适、很安全。
这主意还真行。
张氏就笑道。
娘,那铺草窝的事,就交给我和小七吧。
五郎就道,我们知道,咋地能把草窠铺的舒服。
嗯,嗯,这事交给我和我哥就行。
小七紧着附和,似乎生怕这活计被抢走似地。
行啊,就交给你俩了。
张氏道。
咱小七顶用了!连蔓儿就笑,一家人赶着鸭子,说说笑笑地进了连家的大门,立刻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别是出啥事了吧!连守信喃喃地道。
第三百二十六章 各怀心思将鸭子轰进栏里,又将门关好,连蔓儿就扭身回来。
张氏向东厢房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决定去看看赵秀娥怎么样了。
同时,上房里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动静。
老四,回来了?连老爷子的声音从上房传出来。
爹,我们回来了。
连守信忙答道。
进屋说话来。
连老爷子就道。
连守信扭头看了看张氏和几个儿女,就往上房走去。
五郎和小七跟在连守信身后,也去了上房。
连蔓儿想了想,就和连枝儿,跟着张氏进了东厢房。
她也想看看,赵秀娥现在是什么情形。
东厢房还是和从前一样凌乱,一进门连蔓儿就闻见一股子怪怪的味道,并不是东厢房常有的那种馊抹布、臭脚丫子的味道,而是另外一种,有点像庙里的那种味道。
屋里炕上摆了一扇闸板,将炕头和炕梢分开,也将整个屋子分为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
炕头的部分,是属于连守义和何氏的,东西陈旧、破烂,杂乱地摆放着。
炕梢的部分,则是二郎和赵秀娥两小夫妻的,柜子、摆设都还新鲜洁净,也摆放的井井有条。
何氏和连朵儿都盘腿坐在炕头,何氏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嗑的咔咔脆响,连朵儿手里拿着布头、针线,正在有些笨拙地缝补着什么。
何氏看见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来了。
忙将手里的瓜子塞回怀里,又拿手掌抹了抹嘴,略微抬起屁股,从炕上调转身子过来,冲着张氏打招呼。
哎呦,她四婶来,快、快坐炕上。
何氏大着嗓门道。
我不坐了。
二郎媳妇……好点没?张氏这么说着。
就看向炕梢。
好啥好,何氏就打了个唉声,李郎中给看了。
也不见好。
她这就是让继祖媳妇给吓的,今个儿头晌儿,孩子他爹出去找了个大仙来。
给跳了半晌的大神,这才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又是烧香、又是请神啥的,花了不老少的钱,这病还不一定好。
把俺给糟心的。
她四婶啊,你说往常看着继祖媳妇面儿上挺好的,你说她咋就能办这样的事那。
二郎媳妇和个肚子里的孩子,害着她啥了那?……恨不得俺们不吃不喝,也别娶媳妇养活孩子,一大家子挣钱,就供给她们花。
她们就乐了。
何氏说赵秀娥在睡觉,但是说话却依旧是平时的大嗓门,而且越说声音越高。
他二伯娘,咱说话小点声,二郎媳妇好不容易睡一会。
咱再给她吵吵醒了。
张氏没有接何氏的话茬,而且轻声的提醒道。
啊……何氏就啊了一声。
她是粗枝大叶惯了,这样的事是从来不过心的。
我看看……张氏就放轻了步子,走到炕梢。
连蔓儿和连枝儿也跟了过来。
赵秀娥躺在炕梢,头发披散在缎面绣花的枕头上,身上盖着大红缎子面的夹被。
两眼紧闭。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看来是真的在熟睡。
连蔓儿仔细地看了看赵秀娥的脸。
赵秀娥今天脸上没有施脂粉,脸色略有些苍白,嘴唇却还是红润的。
起码在连蔓儿看来,赵秀娥这样并不像是有什么大的妨碍的。
她现在熟睡,应该是昨天晚上几番闹腾,没有睡好的缘故。
看过了赵秀娥,娘三个就从东厢房里往外走,迎面二郎急匆匆地走进来,正从怀里将一个油纸包取出来托在手上。
似乎是没想到张氏她们在,二郎略有些慌忙地将手里的油纸包又放回怀里,才和张氏打招呼。
四婶。
啊,二郎,我刚看了你媳妇,正睡着。
你快进屋吧。
张氏就道。
哎。
张氏就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从东厢房里出来。
连蔓儿抿了抿嘴,她没看清二郎拿的油纸包里装的是什么,但是闻着那香气,就知道肯定不是便宜的吃食。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依旧在上房,站在院子里,可以听见上房传出来的说话声。
好像你大伯、二伯他们也在上房。
张氏听了听,就低声说道。
娘,我看看去。
连蔓儿就道。
枝儿回屋,先把米淘了,我和蔓儿去上房看看。
张氏就道。
娘,你别去了。
我去听听是啥事,不行,我就把我爹叫出来。
连蔓儿就道。
上房事态不明,还是先不让张氏出面的好。
那也行,有啥事,你回来告诉我。
张氏点头道。
连蔓儿就自己走进上房。
透过门帘,连蔓儿可以看见屋里的情形。
炕头上,依次坐着连老爷子、周氏、连秀儿,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和连守信、五郎、小七一排都坐在炕沿上。
……这妇道人家就是麻烦,怀个孩子这样那样的。
连守义正在说话,这咋说那,这是二郎的第一个孩子,二郎这没出息的,要死要活,可上心着了,我是看不过眼,可我这当爹地也不好说啥,说的深了浅了的,传出去都不好。
你还有脸说,昨个闹腾多半夜,我们这老天拔地地,也跟着你们没合眼。
生孩子的见的多了,谁一堆堆的药吃来着,还跳大神,你算算,这还不到一天的工夫,就花了四五百钱了。
这家还没让你们败坏完是不是?不把我们老两口子连骨头一起嚼巴了,你是不能撒嘴啊。
你不是我儿子,你是讨债鬼。
……一个个都知道伸手管我要钱,你们交回家来几个钱,当我是给你们造钱的机器?周氏坐在炕上,沉着脸骂道。
连守义很滑头,之前的话将他自己撇清了,但周氏还是照骂不误。
连蔓儿略一思忖,就知道谈话必定是围绕着一个钱字展开的。
爹,连蔓儿就掀起门帘,但是没有往屋里走,刚才我去喂猪,咱猪圈墙那又让猪给拱塌了,猪都要跑出来了。
啥?连守信听见家里的猪就要跑出来,立刻就站起身往外走。
走出两步,连守信又停下来,扭头看向炕上的连老爷子。
那是正事,你快点去吧。
连老爷子向连守信挥了挥手,然后手就落在自己的额头上。
连蔓儿能看的出来,连老爷子现在是一脸的愁容。
你们也先出去吧,该干啥干啥去,让我清静会儿。
连老爷子又发话道。
连守信带着五郎和小七从屋里出来,里面的连守仁、连守义和连继祖也都慢腾腾地站起来往外走。
连守信出来,就直奔下边的猪圈。
几头猪都好好地趴在猪圈里,只有靠着山墙的一角,有块本来就浮搁着的石头滚落在了地上。
连守信看了看连蔓儿,啥话也没说,过去将石头捡起来放了回去。
一家人就回了西厢房。
屋漏偏缝连阴雨。
坐在自家炕上,也没用妻儿询问,连守信就开口说道,继祖要用钱,这马上二郎媳妇这就出了事。
这么花钱,别说是上房,那殷实几倍的人家也经不起。
爹,我爷叫你过去,就是商量钱的事?连蔓儿就问道。
继祖那钱急着要,二郎媳妇一下子就花了四五百文钱,这病还没去根,刚才你二伯还朝你奶要钱,说是要去庙里,给二郎媳妇和孩子供啥香油钱,你爷你奶愁的够呛……连守信道。
你没说点啥?张氏就问。
我就在旁边听听,没插言。
连守信道。
爹,你就没说,你出钱啥的?连蔓儿试探着问道。
这话我咋能说那,这不是那么回事。
连守信正色道,这就不是借钱不借钱能解决的事,哎,想想就心烦,你大伯、你二伯他们都有自己个的心思,我也不好说啥。
……都是糟心的事。
连蔓儿说的是出钱,连守信说的却是借钱。
这是不是说明,在钱财上,连守信已经在心理上和上房划清了界限?即便会帮助,那也是借,而不是给。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
还有,更让人惊喜的是连守信没有被表面的事情迷惑,他看清了背后的实质。
连守仁一房和连守义一房各有自己的心思。
他们已经分家出来,若再去参与,只能招惹麻烦上身,还落人褒贬。
就是真有谁跟我借钱,我也得跟你们商量。
连守信又道,咱家有家规,我都记着那。
爹,你不怕人说你当不起我娘和我们的家来了?连蔓儿笑着问道。
说去吧。
连守信就道,说实话,除了你奶、你大伯他们,还真没人这么说过我。
那倒是。
连蔓儿点头。
张氏很能干,在村里很有人缘。
他们夫妻两个私底下几乎没争吵过,当着人面就更不会有争执。
一家子,有的事是张氏出面,有的事是连守信出面,谁当家不当家的,自然也没人议论。
家里这么乱,他爷操心个没完。
这要是分家了,就没这些了。
张氏道。
这话谁敢说!连守信叹道。
四哥,咱爹找你。
屋外,传来连秀儿的说话声。
第三百二十七章 因果上房东屋里,连老爷子靠着被服卷坐着,合着两眼,自打刚才几个儿子出去,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动也没动过。
立立正正地将被褥卷成一卷靠窗台放着,而不是收进柜子或者被褥垛里,这是他年轻时当学徒时的习惯。
那个时候,几个学徒、伙计住在一铺大通炕上,每个人的位置就是那样一条,铺子里的规矩,早上起来之后,就要将被褥折叠好,卷起来,晚上回来,将被褥放下就成钻进去睡觉。
后来他成了家,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周氏生儿育女,就放弃了这个习惯,只是最近几年,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将这个习惯捡了回来。
一般的庄户人家,白天里,炕上都要收拾的干干净净,是不允许放被褥的,在连家,也只有连老爷子有这个特权。
周氏和连秀儿离着连老爷子有两臂远坐着,娘两个都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音来,周氏时不时地扭头看连老爷子一眼,几次想开口说话,最后却都咽了回去。
哎……连老爷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终于睁开了眼睛。
老头子……周氏有些担心地开了口。
连老爷子朝周氏摆了摆手,示意她什么也不要说。
我心里有数,你啥也别说。
周氏就不吭声了。
连老爷子坐直了身子,慢条斯理地掏出烟口袋,装了满满的一锅旱烟,点着了,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烟雾袅袅地升起,模糊了连老爷子陷入沉思的脸。
连老爷子的心,很不平静。
一大家过日子,不怕有人不出力,最怕的是心不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不肯相互包容,就像马车,如果拉车的几匹马各自为政,往不同的方向使劲,那这辆马车不仅不能前行,恐怕还会翻车,而如果只是有的马不肯出力,只要别的马肯出力、听指挥,马车就能顺利的前行。
而作为马车的驾驭人,发现有马不出力,当然会鞭策,但是他不会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鞭策这匹不出力的马上,相反,为了让马车跑的更快、更稳,他要将更多的鞭策落在那些肯出力、听指挥的马身上。
听起来似乎不公平,但是这天下又何来绝对的公平,作为马车的驾驭人,最主要的是驾驭马车平稳前行不是吗,放太多注意力在懒马身上,不仅收效甚微,而且若是让其他听指挥、肯出力的马受了什么启发,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连老爷子当然也知道有句俗话,叫做鞭死快马,快马多加鞭,这是肯定的,但是他不会愚蠢的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但是,这几个月来,事情却渐渐地脱出了正轨,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他坚信他一直都做的不错,这是为什么那……连守仁的久试不第肯定是重要的原因之一,还有家里接连发生的几场祸事,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变得越来越明显。
孙儿辈们都长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还有二郎娶的这个媳妇,娶糟了,换个老四媳妇那样的,绝不至于会如此。
前世没积德……连老爷子轻叹道,虽然算得上半个读书人,但是连老爷子也和其他的庄稼人一样,遇上人力无法解决的事情,就归结与命运。
只是,眼前的事情该怎么办,还得由他想出对策来。
赵秀娥装病、二房一家子这么闹腾,他都看在眼里,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连继祖要用钱引起的。
他心里明白,却没有揭破,一是因为赵秀娥怀着连家的骨肉,这关系到子嗣、传宗接代的大事,二是因为,二房这次扭成了一股绳,看来是下了决心,若是揭破,几房人反目,里子面子都没了,就没有了和缓的余地。
一个懂事的都没有……连老爷子狠狠地抽着旱烟。
如果二房不这么闹,将工钱预支回来……如果大房不要总扣家里的,将古氏婆媳攒的私房拿出来一些……如果周氏肯将给连秀儿攒的嫁妆拿出一两件出来……再如果……这个家不依旧是和和美美吗?一个个的,都不懂事,不让人省心……连老爷子觉得头疼,咱没积德,没积德啊。
老头子,周氏见连老爷子一会狠抽旱烟,一会闭着眼睛发狠,一会又自言自语的样子,就开口道:我手里可没钱了,老二再要钱来,我没钱给他,还有继祖,那一吊钱,我也生不出来,……你别打秀儿的东西的主意,咱家现在这样,你再把她的东西刮光了,你让秀儿咋说亲事,以前的好日子,秀儿一天都没过着,咱亏着秀儿了,……秀儿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闺女,你这当爹的不能帮她,你也下的来脸刮她。
这话我撂在这,说下大天来,这事我也不答应。
周氏板着脸,盯着连老爷子,表示她决不让步。
连老爷子并没说什么。
心狼,财黑啊,老大媳妇这婆媳俩,有两箱子的东西那,一点也不肯拿出来,就惦记着吃公的放私的,……二郎媳妇个丧门星,搅家精,要不是她,家里也没这么多的事……周氏又咬着牙,将家里的众人,除了她自己、连秀儿和连老爷子,几乎骂了个遍。
连老爷子紧皱眉头,唉声不断。
要不,继祖那钱,就跟老四要,他要没钱也就算了,他现在有钱,分家出去,他就不姓连了,他那铺子成天银钱哗哗里往里淌,看着家里为钱都急的火上房了,他不伸把手,他就不怕村里人指他脊梁骨。
周氏和连老爷子商量道:老二家那小心思,明白儿的,要是继祖这钱老四给出了,他们也就不折腾了。
天天这么折腾,人有想给咱秀儿说亲的,人家也不敢进咱家的门,周氏说到这,脸上也露出了愁容。
家里的其他一切事,都有连老爷子,再咋样,周氏也从来没有发过愁,可是连秀儿的婚事,她却是上心的。
家里各个不出钱,让人一个分家出去的出钱,这话你说的出口,我可说不出口,传出去了,也不经讲究,连老爷子开口道。
有啥经讲究不经讲究的,又不是咱逼他,一会叫老四来,我跟他说,这又不多,就一吊钱,我跟他开口,周氏就道:咱这三节的礼啥的咱都不要他的,就让他出这一吊钱。
不是这么个事,连老爷子道。
就这么地吧,秀儿,去把你四哥叫过来,就说你爹找他,周氏就对连秀儿道,上次端午节,连守信送东西来,她其实是高兴的,毕竟是她亲生的,拿捏了这么多年,连守信还是怕她的。
她发了脾气,将猪肉扑拉到地上,她并不是嫌弃那猪肉,她只是想让连守信知道,别以为送点东西他就孝顺了,她不能表示满意,那会让连守信以为以后送这些就够了,就对得起她了。
要让连守信一直觉得对不起她,欠她的情,她的养育之恩,她才能拿捏、控制连守信。
可恨连蔓儿来了,将肉拿走了,还派了她一身不是,然后张氏竟然敢拿着菜刀来吓唬她,好在连守信之后对她还是该咋样咋样,就是张氏几个心都太狼,以后肯定拦着连守信给她送东西。
先让连守信出了这一吊钱,以后的事慢慢再说,有一就有二。
………………西厢房里,听见连秀儿叫连守信去上房,一家人都有些奇怪。
这就来,连守信忙答应这,就站起身。
他爷这是找你过去干啥,张氏就问。
我也不知道,有事刚才咋不说那,连守信也有些迷惑地道。
爹,要是我爷我奶要跟你借钱,你可不能答应,连蔓儿想了想,就直接说道。
说好了是借,有借有还,也不行,连守信就道。
果然,连守信是有借钱给上房,帮他们缓和的意思,只是因为看出来连守仁和连守义两房人的内斗,他不好主动开口,若是连老爷子、周氏开口要借钱,恐怕连守信就是愿意的了。
爹,人一般都啥时候才借钱,连蔓儿就问。
家里没钱,又实在要用钱,没辙了,要不谁会借钱,跟人伸手,那口可不好开,连守信道。
爹,那你说上房就真拿不出一吊钱来了,连蔓儿又问:别的不说,我大伯他们还有两箱子的梯己东西,那天我奶去开箱子,我在旁边看见了,都是好衣裳、好料子,我大伯娘肯打开的箱子里都这样,她不肯开的箱子里,还能比那差了。
我奶搜罗去的那些,当一两件,啥都够了,继祖哥真考了秀才举人的出来,谁是秀才他爹娘,谁是秀才娘子,我大伯他们死攥着私房一毛不拔,就指望别人,这是想干啥,……当初咱没分家,我买药的钱,还是我娘当簪子出的。
这钱不能借,借了这一回,以后肯定没完没了,连蔓儿拉住连守信的袖子,不让他出门。
第三百二十八章 挑明连蔓儿拉着连守信,一定要他答应,不管去上房连老爷子、周氏他们怎么说,都不要借钱给他们。
要真是有正当急用,那我肯定不拦着。
别说是他们,就是两姓旁人,咱该伸把手的时候咱也得伸。
可这事不行。
连蔓儿对连守信道,我大伯和我二伯两房人,现在飚着这个劲儿。
要是这次咱拿钱出来,他们都猴精猴精的,那以后肯定得成习惯。
谁想要用钱了,他们就这样闹,然后等咱拿钱。
我爷、我奶跟着也不消停,还得更操心。
继祖念书这是花钱的事。
张氏想了想,也开口道,从公中里给他出私塾的学费,买笔墨纸砚啥的花销也是公中的。
这买卷子、又是要进城啥的,也没见人谁都去。
这钱对家里的这个条件来说,有点超过了。
有多大碗,咱吃多大饭。
做啥事,也得估量着自己家的条件来。
咱家几个孩子一开始学写字,还舍不得用纸、用墨,笔都是两人轮换着用。
就是现在,咱手里有俩钱了,五郎和小七用笔用墨的,都还挺小心的。
……五郎说,他们学里,还有比他们更节省的,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人那学生懂事、心疼家里的大人。
咱自家屋里,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话。
继祖这孩子,这些年有点给养浮了。
张氏略压低了声音道。
说一个人浮,就是说他不做人做事不踏实。
还有她大伯娘和继祖媳妇,我是不明白她俩咋想的。
张氏又道。
还能咋想的,自己箱子里的是自己的,能从公中抠出一文来是一文。
这些年,不都一直是这样吗。
连蔓儿就道。
这样,要从咱这借钱啥的,还真是让人心里不大舒坦。
张氏实话实说道。
像张氏这样的性情,都觉得不大舒坦,那放在一般人身上的感觉。
就更可想而知了。
这就好比,一户人家自己有钱,他们要用钱了,却怕花钱回不来本,也不愿意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因此不肯花自己的钱,反而向周围的人借钱。
借到钱之后,如果他们回本了。
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还钱。
如果没有回本,那么他们会选择忘记还钱这件事。
连蔓儿前世不是没听过这样的人和事的。
爹,咱现在的花销多大,再过两天。
鲁先生帮咱把图画完了,咱又得买料、请人干活了。
真能省出点钱来,给我哥和小七多买两本书,换只好点的笔。
我哥那只笔用的都快秃了,还舍不得换。
小七写坏一个字,就得心疼半天,说是浪费了纸和墨。
连蔓儿委屈地说道。
她这话其实说的有点夸张,在念书的花用上面,即便五郎和小七俭省。
她却不会舍不得钱。
连守信听张氏和连蔓儿说了这么多,也觉得有道理。
老爷子不糊涂,应该不会开这个口。
连守信道,要是真开口了……咋样?连蔓儿忙问。
那……我就把话说清楚吧。
看你爷之后咋说。
连守信道,你爷要脸面,不是不讲理的人。
…………连蔓儿就跟着连守信从西厢房出来,来到上房。
屋里只有连老爷子、周氏和连秀儿。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是满脸愁容。
看见连蔓儿跟在连守信后面,也来了,周氏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她瞪了连蔓儿一眼,不过却没说什么。
爷俩在炕沿上坐了,连守信就问连老爷子。
爹,叫我啥事啊?还不就是继祖要……周氏就抢先说道。
连老爷子就向周氏摆了摆手,将她的下半截话拦了回去。
接着,连老爷子就将连继祖要用钱。
赵秀娥生病花钱,这些事跟连守信絮叨了一遍。
……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一想起他们来,我这脑仁子生疼。
……二郎媳妇看病、跳大神的钱,你娘都给了,这手里也精光了。
继祖那笔钱。
哎。
老四啊,你跟老黄说了没,能提前支钱出来不?最后,连老爷子说道。
爷,我听老黄大叔说,要是我二伯他们继续去上工,那应该没啥问题。
连蔓儿就道。
对,是这么回事。
连守信附和连蔓儿道。
连老爷子不由得一滞。
他心里清楚,连继祖用钱这事一天不能圆满解决,赵秀娥的病就一天不能好,连守义那几个就不会去上工。
老四啊,这回家里就难到这了,周氏这个时候就开口道,继祖要用一吊钱,这是念书考学的大事,家里没这钱,你还让我和你爹,我们老两口子砸锅卖铁?你现在也不是没钱,这一吊钱,搁你身上不算个啥,这里那里省出点来,就够了。
……我不是白要你的,你给了这个钱,今年啥八月节、过年,你啥东西也不用给我们买了,就拿这钱冲了?啊?连守信明显地吃了一惊。
连蔓儿也有些出乎意料,她想到了周氏会直接要钱,连老爷子要是开口,那肯定是借钱,她没想到,周氏竟然会这么说。
果然,姜是老的辣吗,她还是经过、见过的太少了。
这、这咋能行。
连守信吃惊过后,就忙摆手,这一码是一码的。
奶,要真是这样,让外人知道了,我继祖哥的名声可不好听。
就是真考上了,人家一查,知道这么回事,兴许就把他考的功名又给要回去了。
连蔓儿缓缓地道。
我愿意,他谁能说啥?周氏就道。
奶,人家当官的有当官的规矩,人家不和咱们讲理。
连蔓儿道。
分明是周氏不讲理,但是连蔓儿只能这么说。
连老爷子在旁边沉吟着,没有说话。
一说到官,周氏的见识就有些不足,对连蔓儿的话就信以为真了。
这可咋办啊,这是要我的老命哦。
周氏抬手捂住脸,又低下头去,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活了这一把年纪,从来就没难到这样过,老了,老了,我还得低三下四地跟人张口,我这是啥破命啊……连守信看周氏这样,心中发软。
可是刚才和家人已经说好了,他也知道,答应了这一次,后患无穷,因此,就使劲硬下心肠来。
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悲凉。
并不是真的就凑不出钱来,周氏在别人面前是怎样,为什么就要如此逼迫他这已经分家出去另过的儿子那?连老爷子的脸,隐在旱烟的烟雾后面,这个时候突然开口了。
老四,家里有些难处,继祖要用这钱,这是正事。
等继祖考出来,这是光耀咱老连家门楣的事,咱大家伙都跟着沾光。
……你要是手里方便,这钱,算是爹跟你借的。
把这个坎过去,继祖第一个就得记你的好,你娘、我,咱这一大家子都感激你。
街坊邻居知道了,也得夸你仁义。
这钱,到秋下,我就能想法给你还上。
连老爷子终于开口朝连守信借钱了。
爹,你说要用钱,我本来不该驳回。
可今天这回事,爹你想过没,这不是我拿出钱来就能解决的了的事。
连守信深吸了一口气,对连老爷子说道。
连老爷子很吃惊,他诧异地看着连守信。
他本来想,只要他一开口,又说的是借,连守信应该二话不说,就把钱拿出来的。
你说的好听,你这不就是驳回你爹。
你爹第一次朝你开口,老四,你丧了良心了……周氏立刻破口大骂起来。
奶,你先别急着骂,先听我爹把话说完呗。
连蔓儿就道,爷、奶,你们听我爹说说,我爹是为了你们好。
行,老四,你就说说。
连老爷子就道。
爹,咱这没外人,我咋想的就咋说。
继祖要用钱,这钱真是非用不可的?二郎媳妇咋就病了?我二伯爷三个,咋就啥也不说,就不去上工了?我大嫂她们真就一点都拿不出来帮补继祖?连守信的一番问话,让连老爷子顿时哑口无言。
爹,为了你们二老,我不怕得罪人,这话我都给说明白了。
连守信接着就将刚才在西厢房、连蔓儿和张氏掰扯的道理大略地跟连老爷子说了一遍,当然其中也略去了某些批评连继祖等人的话。
爹,我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钱,以后再有啥事,我大哥、二伯,还不得把这个当成例了?爹,我知道,这些事你肯定比我想的明白,你老就是想家里清净。
可要真这样,这以后家里就更清净不了了。
连守信的一番话,推心置腹,听的连老爷子脑袋轰隆一声,拿着旱烟袋的手都抖了起来。
老四,你这说的都是啥胡话,你看你把你爹气的。
你要把你爹气个好歹地,我就跟你拼了这条老命了。
周氏看见连老爷子这样,立刻大声骂着,张着手就要扑打连守信。
你别瞎吵吵。
连老爷子冲着周氏暴喝了一声。
周氏顿时愣怔住了。
老四,你说的对啊。
连老爷子表情古怪,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我这是让糊涂油给蒙了心,你大哥、二哥他们,这是要闹着分家啊。
分,我这就给他们分家!第三百二十九章 山雨欲来连老爷子嚷着要分家。
周氏第一个变了脸色。
老头子,你糊涂了?分啥家,咱俩这都硬实,秀儿的亲事还没个准谱那。
周氏急忙道,又扭头瞪着连守信,你都跟你爹瞎咧咧个啥,你看现在咋办,就一吊钱,我这张老脸,就不值那一吊钱,你掉钱眼子里了?连守信很无奈。
连蔓儿抚额。
遇上不讲理,而且将不是当理说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家里的长辈,打不得、骂不得,除了憋屈到内伤之外,你还能怎么样。
被周氏纠缠上,肯定就没完没了。
连蔓儿就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过在走之前,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爷,我爹把话都跟你掰扯明白了。
爷你当这个家,还是你说了算。
连蔓儿不理周氏,只对连老爷子说道,爷,我和我爹先回去,你老好好想想,要还是让我爹出这一吊钱,那就让我老姑来给我们个信儿。
连蔓儿说完,就从炕上下来,给连守信使了一个眼色。
连守信也跟着站了起来。
爹,娘,那我先回了。
连守信和连蔓儿从上房出来,回了西厢房。
张氏正拿了盆子从锅里往外掏饭。
晚上蒸的是一锅高粱米饭,火候刚刚好,将饭铲出来之后,锅底还留了薄薄的一层锅巴。
娘,锅巴给我吃啊。
连蔓儿就道。
行,娘给你留着。
现在先别吃,等会上桌了再吃。
张氏就将锅巴小心地铲下来,团成一个饭团状,放在铲出来的米饭上面,又在盆子上盖上了盖帘保温。
说的咋样?张氏就问,刚才在门口。
我都听见老爷子吵吵说要分家。
真要分家?屋里说去吧。
连守信说着,就从张氏手中接过饭盆,走进里屋。
在里屋坐下,连守信和连蔓儿就将刚才在上房的事情,跟张氏学说了一遍。
蔓儿,你跟你爷说,他要还是让咱出钱,咱就给出?张氏听了之后。
就问道。
都说那么明白了,老爷子不能这么干。
连守信道。
这话说的没错,连蔓儿那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好听。
他爷真能下决心分家?要是分。
可咋分?张氏自言自语道。
正说着话,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连守礼是刚刚从山上收工回来,听到了风声,来找连守信打听。
爹真说要分家?连守礼问。
是有这个话。
等等看吧,一会爹捋清楚了,就该叫人过去了。
连守信道。
咋感觉跟做梦似地。
连叶儿轻声道,一张小脸蛋兴奋地有些发红,眼睛也闪烁着希冀的光。
…………上房西屋,门关的严严实实地。
除了妞妞正躺在炕上睡觉,连守仁、连继祖、古氏、连朵儿、蒋氏都围坐在炕上,小声商议着。
老爷子这次,是真的要分家?!连守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听的可真了。
我爷说话声,好像还挺生气的。
连朵儿小声道,又扭头笑着问古氏,娘。
是不是分了家,咱就能搬到城里去了?别净想着回城,这八字还没一撇那。
古氏嗔了连朵儿一眼,心里暗暗叹气。
连朵儿和连蔓儿同岁,可这说话、做事却和连蔓儿根本没法比。
比如说现在,连朵儿就只想到要去城里享福,完全没意识到,分家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如果真那么简单。
她们现在早就在县城里了,难道谁愿意在这乡下地方受罪。
老天有时候也很不公平,张氏竟然能生出那么机灵的闺女来,而她却生了个笨闺女。
不过,好在还有连花儿。
也许是聪明劲都被连花儿给占了,所以落在连朵儿身上的就少了吧。
他爹。
这要真是分家,咱咋说?古氏就问连守仁。
我这以后要是还想做官,分家这事咱就不能赞成。
连守仁想了想,就缓缓地道。
咱又没说分家,这不是我爷提出来的吗?连继祖插话道。
要是老爷子坚持分,那就好说了。
连守仁两手握在一起,手指头轻轻地敲着手背。
那咱就顺着老爷子。
一家人谁都没说话,只有一股名为喜悦的气流在他们之间来回传递着。
他爹,这分家,你估摸着,咱能分到些啥?他爷和他奶是跟着哪一股过?古氏又问道。
家里的东西都在明面上,分啥不分啥的,谁也背不过谁去。
连守仁就道,老爷子和老太太……,身子还都硬实着,我看,他们愿意自己过的面儿大。
所谓面儿大,是三十里营子这里的土语,就是可能性大的意思。
古氏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连守仁的目光就转了过来,落在古氏的脸上。
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色,知道他们这是想到一处了。
他爹,话是这么说,可咱还得往细里想想。
他三叔那边估计是没啥,可他二叔那人最赖,还有二郎媳妇,说起来这事就是她闹的。
咱得多想想,要是他爷和他奶现在就要归一股,那咋办好?所谓的一股、一股人,也是三十里营子这边的土语,指的是一房、一房人。
比如在连家,从连老爷子往下,连守仁这一房的人就算一股。
古氏所说的连老爷子和周氏归一股,就是说这两人和哪一房人过日子,归那一房人抚养。
连守仁就沉吟起来,这个年代,若是分家,父母一般都会跟着家里的长子。
要不然,长子就会被人指摘为不孝。
如果以后只是依附着连花儿做个富家翁,这还罢了。
如果以后他要出仕,那这不孝的名声是万万不能有的。
连守仁有些头痛起来。
你有啥法子没有?连守仁就问古氏。
遇到这种情况,连守仁习惯询问古氏。
当然,这不是说古氏就当的了家,这最后做主的人还是他。
要是不分家,这话我就不好说。
要是分了家,我打算着,先得把继祖送县城去。
那有好书院,继祖在那念一天书,比在镇上念一个月都强。
古氏并没有直接回答连守仁的话,而是说起了连继祖念书的事。
花钱的事,继祖完全不用操心。
我和妞妞她娘辛苦点,再不行,那不还有花儿吗。
她大哥念书用钱,不用谁去要,她自己就得送来。
古氏这话,连继祖当然爱听。
娘,你也别总先紧着我,咱要去县城,当然是一起去。
连继祖就道。
咱都去了县城,大半是要靠着宋家和花儿,就怕你爷和你奶跟着咱,不自在。
古氏就道。
那就让我爷和我奶还住老宅呗。
老人年纪大了,冷不丁换个地方住,对老人不好。
连继祖道。
蒋氏瞟了连继祖一眼,随即飞快地收回了视线,脸上看不出什么感情波动来。
继祖这么一说,还真提醒我了。
古氏就笑道,……他爷他奶在老宅,咱吃点亏,那一股帮咱照看老人,咱的地就给那一股人种,房子也给他住。
这些换成钱,啥都够了。
咱就进城投靠花儿,你们父子俩专心念书,等啥时候考出个功名来,那个时候,又有另外的说法。
连守仁听得不由得眼睛一亮。
古氏说的这个法子好啊。
连家就剩这一点东西,分成几股,他们能得到的非常有限。
有连花儿和宋家的照应,他们当然不会将这么一点东西放在眼里。
而将这些东西当做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抚养资费,谁也不能说他不孝,不抚养老人。
若是他不做官,就一直保持这样。
若是他做了官,到时候就说连老爷子和周氏一直都是他抚养的,他并没有单独分出去,那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就这么办。
连守仁右手握拳,击在自己的左手掌上。
他爹,凡事我们都听你的。
古氏就笑道。
…………东厢房门口,连芽儿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坐着针线。
她是被打发出来望风的,屋里,连守义一家正在召开紧急会议,商量着对他们一家的未来非常重要的事情。
说是一家人商量,但是二郎、三郎几个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发言最多的只有两个人——连守义和赵秀娥。
赵秀娥饱饱地睡了一觉,又吃了二郎给她买回来的酱猪蹄,她现在精神抖擞,完全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病态。
她正一边掰着手指头,鲜红的嘴唇仿佛是蜜蜂的翅膀飞快地扇动着,旁边的何氏、二郎、三郎等人都看着她,似乎是被她给说晕头了。
连守义的表情却是越来越欢喜。
二郎媳妇,你说的好啊。
咱就这么办,二郎媳妇,二郎最笨,一会可就看你的了。
连守义笑着对赵秀娥道。
该我开口的时候,我当然会说。
可这事,爹、娘,你们得打头阵。
赵秀娥挑眉道。
第三百三十章 闹分家与连守仁和连守义两房人口不同,三房的连守礼和赵氏只是坐在连蔓儿家,安静地等待着,直到连秀儿过来传话。
三哥,爹和娘让你过去。
连秀儿沉着脸,嘴角往下耷拉着,一副谁欠了她米还了她糠的模样,四哥,还有你,爹让你也过去。
连秀儿说完话,瞧也没瞧连守信,一扭身就走了。
连守礼先站起身,连叶儿拉着赵氏也站了起来。
连秀儿传话,并没有让赵氏去,但是分家这件事,关系到家里的每一个人。
我和我娘也去。
连叶儿就道。
是该去。
连蔓儿点头,该说话的时候,还得说话。
嗯。
连叶儿点头。
老四,一起走吧。
连守礼就叫连守信。
孩子他娘,那我就过去?连守信也站起身。
都叫你了,你就去看看吧。
张氏微微叹气,虽然他们分家出来,自家的事都只自己操心,但是上房可并没有将他们当做外人,一有事,总少不了要叫上连守信。
咱已经先分出来了,他们再怎么分,也没咱们啥事。
你就带着耳朵去就行,啥也别说。
张氏手里拿了笤帚,说要给连守信扫扫衣裳。
等连守信走过来,她就在连守信耳边低声的嘱咐。
一窝一块的,他们爱咋争,就让他们自己个争去。
他爷、他奶压得住,咱最小,说啥都不合适。
我知道。
连守信点头应承。
娘,你不去听听?连蔓儿就问。
我,张氏瞄了连守信一眼,她心里不愿意去看周氏的脸色。
我去干啥,没咱的事。
该吃饭了。
你啥时候能回来?谁知道这事。
连守信摇了摇头,你们娘几个先吃吧,给我留点饭菜就行。
娘,我也跟去听听,要吃饭你叫我一声。
连蔓儿说着话,就跟着连守信往外走。
这孩子,这个好信儿劲儿的。
张氏看着连蔓儿蹦蹦跳跳的出了门,无奈地摇头道。
所谓的好信儿。
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好奇心特别重,什么事都想知道。
其实连蔓儿还真不是好信儿,上房再次分家,从道理上是跟他们没关系的。
但实际上就难说,所以她还是很关切的。
众人都往上房东屋走,一会工夫,屋子里就坐满了人。
小孩崽子都来干啥?周氏看见连蔓儿、连叶儿几个,就瞪起眼睛道,都出去、出去,该干啥干啥去?……都不走是吧,那咱今天这事就别说了。
连蔓儿、四郎、六郎和连叶儿就这样被赶了出来。
周氏还是觉得人多。
每屋就留一个人,别人也都回去。
周氏又道。
她的意思。
是只要连守仁、连守义、连守礼和连守信这四个儿子留下来,别人都出去。
周氏的话说完了,却半天都没人动换。
咋地,这还没分家的,就都拿我的话当放屁了!周氏怒道。
蒋氏先站起身,紧接着古氏也起身,婆媳两个一前一后地从屋里出去了。
赵氏看了一眼走出去的古氏。
又看了一眼坐在那不动地方的何氏,犹豫了一会,就站起来,在周氏瞪视的目光下,战战兢兢地也从屋里走了出去。
周氏哼了一声,刀子一样的目光落在何氏和赵秀娥身上。
娘,我们这股男丁多。
连守义就咧着嘴笑了笑,说道。
二郎媳妇这肚子里。
还怀着一个。
何氏接口道。
你那肚子,也怀着一个?周氏就道。
娘,咱老连家这几个孙子都是从俺的肠子里爬出来的。
……俺在这,还得照看二郎媳妇。
何氏就道。
留下来的除了儿子,就是已经成年的男孙,赵秀娥是肚子里怀着连家的重孙。
而何氏,是为连家生育了最多男孙的媳妇。
连蔓儿在东屋窗户跟下,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心中想,二房这几个人这借口还找的真巧。
周氏还想说话,被连老爷子在一旁拦住了。
就这么地吧,说正事。
连老爷子开口道。
院子里,连叶儿站在连蔓儿身边,紧抿着嘴唇,闷闷不乐。
现在屋子里的情形,二房的人最多,然后是大房的人,三房只有连守义一个。
无论是从人数、还是任何其他的方面,他都是处在最劣势的。
叶儿,你进去。
连蔓儿就推了推连叶儿,大伯、二伯都有儿子在跟前,三伯就你一个孩子,你就该留着屋里。
连叶儿也正想进去,听连蔓儿这么说,立刻迈步就进了屋。
你咋又回来了,出去,大人这说正事那。
周氏见连叶儿去而复返,立刻呵斥道。
我爹娘就我一个孩子,分家的大事,我也要听。
连叶儿就道。
你个丫崽子,这有你啥事。
你还翻了天了!周氏就骂道。
连叶儿抿着嘴,走到连守礼身边,就坐了下来。
你们不能因为我爹没儿子,你们就欺负他。
我不答应。
我得在这听着。
谁撵我,我也不走。
连叶儿大声道。
老三啊,你这个丫头是咋教的?没大没小的不说,连守义就开口道,连个男女都不分了?爹找咱们来分家,这个场合,有她一个丫头啥事?你看芽儿,我们干脆就没让她来。
你这传出去,都能让人笑掉大牙。
就是再想儿子,拿一个丫头片子,你也充不了数。
连守义翘着二郎腿,说完这句话,就哈哈笑着四下扫了一眼,意图引起大家的一片哄笑。
何氏自然要捧自家男人的场,也跟着咧开嘴哈哈地笑的前仰后合,似乎刚才听见的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
屋里的其他的人都沉默着,并没有像连守义期望的那样附和。
连守礼和连叶儿,更都是涨红了脸。
我爹没儿子咋啦?连叶儿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哭。
一边道,我们不偷不抢,做的多,吃的少,我们不欠谁的,啥伤天害理的事我们都没做过。
走出去,人家也都说我爹和我娘是好人。
二伯,你拍着自己良心你说。
是我爹仁义。
还是你仁义?是说我爹好话的人多,还是说你好话的人多。
你有啥脸笑话我爹?为了能看清楚屋里的情形,连蔓儿现在正两手扒着窗框,站在东屋外面的窗台上。
听见连叶儿这样说,她几乎想为连叶儿鼓掌。
说的太好了。
扒着窗框的人不只她一个,四郎、六郎也扒着窗框往里看。
别人没作践我爹,你倒先作践起来了。
你和我爹是亲兄弟吗,你就是这么对家里的人的?连叶儿接着又道。
连守义被连叶儿说的心里好大的不自在,他也不跷二郎腿了,作势就要站起来教训连叶儿。
二哥,你刚才那话是伤人。
连守信这个时候突然开口道,三哥还正当年。
这有早生的有晚生的,谁敢说三哥以后就不生儿子了?老四,你这是向着老三说话?连守义听见连守信开口,就转向他,气势汹汹地道。
二哥,我是帮理不帮亲。
别说咱都是兄弟,就是对别人。
也不能像你刚才那么说话。
连守信道。
都别吵吵了。
连老爷子在炕沿上磕了一下烟袋锅,开口道,老二,你刚才说的那是人话?消停点坐下。
连老爷子说话了,连守义虽然还有些气哼哼的,却也只好坐了回去。
爹,这不管话咋说,理还是那个理。
叶儿这丫头坐这。
算个啥事?执意要将连叶儿赶出去,却让何氏和赵秀娥留下,原因是生过男孙和即将生男孙,连守义的心思,颇有些耐人寻味啊。
连蔓儿想。
叶儿是替她弟弟坐那的。
连蔓儿扒着窗框,说了一句。
大伯有继祖哥,二伯有二郎哥和三郎哥,三伯只有一个叶儿,那他不带叶儿带谁?不管叶儿是丫头还是小子,我三伯坐在那,就准准的有叶儿一个位子。
屋里众人都扭过头来,面色各异地看着连蔓儿。
连守礼和连叶儿都是一脸的感激。
周氏则是狠狠地瞪了连蔓儿一眼,她现在心里是厌恶透了连蔓儿了。
连蔓儿却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脸上带着微笑,和任何一个无所事事,就爱凑热闹,你拿她没办法的小孩一样。
回家帮你娘做饭去。
连守信有些无奈,冲着连蔓儿摆了摆手。
嗯,嗯。
连蔓儿嘴里答应的痛快,只在窗台上挪了一下,就又站着不动了。
叶儿就让她坐着吧,老三现在就这一个闺女。
连老爷子说道,咱说正事……,这两天,我一直在寻思。
树大分枝,先前把老四已经分出去了,现在剩下的这几股,咱也分了吧。
没人接连老爷子的话茬,大家伙都保持了沉默。
老大,你说说,你有啥想法?连老爷子就转向连守仁,问道。
爹,我不愿意分家。
连守仁抬起头来,缓缓地道。
连老爷子的嘴角微微地往上抽动了一下,周氏的眼睛亮了亮,期待地投注在连守仁的身上。
咳咳,连守仁低下头干咳了两声,这才又再次抬起头来,可是,爹说要分家,那我也没二话。
第三百三十一章 各有各的分法连老爷子和周氏都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皮,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老二,你那,你有啥想法?沉默了一会之后,连老爷子又问连守义。
爹,家里你老做主,我能有啥想法,我就看我大哥的,你老咋说就咋说。
连守义道。
连守仁和连守义这都是赞成分家,那么再问连守礼似乎就没什么必要了。
老三,你咋看?不过连老爷子还是问了连守礼,这次并没有丝毫的停顿。
爹,看你老的,咋说都行。
连守礼道。
一群王八犊子,要分就分吧。
周氏忍不住骂了一句,扭转身子背冲着几个儿子坐着。
只是她这样,脸就正好朝向了窗外,正好能看见连蔓儿。
周氏又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一下方向,脸冲着墙角,这才算眼前清净了。
大家伙都同意分,那就分吧。
……我和你娘都老了……连老爷子叹了一口气。
依旧没人搭茬,大家伙都在等着听连老爷子说怎么分家。
连老爷子此刻的心里可谓五味杂陈。
从心里说,他是不愿意分家的。
谁家的老人是愿意分家的那,谁不是希望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子孙同聚一堂、承欢膝下那。
连守信刚才说的那番话,他难道心里不清楚吗?几十年的阅历,他比连守信看的更清楚。
但是。
他不愿意去看。
但凡有一丝丝的希望,能将这一大家子捏合在一起,他都是不会放弃的。
可是事情挤到这来了。
连守信害怕后患无穷,因此不愿意救急。
连守仁和连守义各有自己的小算盘。
无路可走,急怒之下,喊出了要分家的话。
如果有哪一个儿子能出来拦一下就好了。
本来他是寄希望于连守仁的。
做为连家的长子,身上有秀才功名的连守仁如果反对分家。
那么这个家就能够继续聚合到一起。
可是,连守仁让他失望了。
一直在他的主持下,被一大家子供养了这么多年的连守仁。
竟然是这么的愿意分家,这比分家这件事本身,还要让他伤心。
这个家几次面临分崩离析。
是他力挽狂澜,又将这一大家子捏巴在了一起。
可是现在,却是再也捏巴不了了。
一时之间,连老爷子心如死灰。
这个家咋分,你们都说说自己个的想法吧。
毕竟是当了一辈子家的人,连老爷子还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他收拾起碎了一地的心情,又开口说道。
爹,你看,我们这一股,人口多。
男丁也多。
老四他已经分出去了,他那股咱不算再内。
剩下我们哥几个,一共是五个男丁。
我这一股,就占了四个。
二郎、三郎、四郎、六郎,这以后可都是传继咱们老连家香火的人。
咱老连家啥最重要啊。
还不就是这个香火根最重要。
二郎娶了媳妇,这马上你老的重孙子就要生出来了。
三郎、四郎、六郎,这都得娶媳妇。
我说个简单的法子吧,咱家这财产啥的,都拢一拢,分成五分。
继祖他们哥五个一人占一份。
我和我大哥,这以后就得靠儿子养,也不单分啥了,以后就跟儿子过就行。
对,俺们不要啥,就给几个孩子分。
何氏忙就附和道。
听见这个分法,连蔓儿扒着窗框,不由得呆了一呆。
连守义很会算计啊,他怎么不说把所有东西都归了他们那。
这么分,二房的人占的当然最多,三房则是一无所有,甚至连老爷子、周氏和连秀儿也是啥也没有。
我呸,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犊子。
周氏嗖的一声,扭回身去,冲着连守义就吐了一口,你可真会算计,你咋不说把我们都赶出去,啥都归你!你让我、老爷子和秀儿喝西北风去?你个败家子,一个大宅子,一百多两银子都在你手里打了水漂,你有那个驴子脸,你还要分东西。
趁早,你给我光身滚出去。
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畜生,生下来就按尿桶里沁死了得了。
关系到切身利益,周氏的活力强劲无比。
娘,你老别着急骂,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
连守义就咧着嘴陪笑,你二老这老些儿子、孙子地,咋能让你二老自己个带着秀儿过那?爹、娘,你们当然是跟我大哥过啊。
你个王八犊子,你到推的干净。
你现在就开始把我们往外撬了?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们拉扯到,血都让你们给喝光了,看我们老了,不顶用了,就想把我们扔阳沟里去……娘,你和我爹要是愿意跟我,那我也没话说,我肯定乐意。
连守义忙又陪笑道,我这不也是为你们二老考虑吗。
我大哥是秀才,继祖这马上也考秀才了,我大嫂和继祖媳妇,那都是贤良人,干活说话啥的都利索。
你们二老跟着他们生活肯定是最好,一点不受罪。
周氏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连守义,对他的这些话这次却没有驳斥。
再说,还有秀儿。
要是跟着我们,秀儿这亲事的档次,她就上不去。
我们就是苦大力,种地的,跟着我大哥他们,那可就不一样啦。
最低、最低,咱秀儿也得嫁个秀才,做秀才娘子才成啊。
刚才连守义说道按男孙的人头儿分财产,连守仁和连继祖的表情都很淡然,等听见连守义说到这,这父子俩对视了一眼,眼底都闪过一丝忧虑。
二、二哥,照你那么说,我就啥也没有?连守礼在连叶儿的连番催促下,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啊?连守义似乎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连守礼,似乎他才发现屋里还有连守礼这么一个人。
三弟,咱自家兄弟说话,我都是实打实的说,你别嫌不好听啥的啊。
连守义就冲着连守礼坐着,摆出一副推心置腹,我很为你着想的派头来。
你也没个儿子啥的,你分啥那不都是白搭。
我替你虑虑了,四郎和六郎两个,你稀罕哪个,哥就把哪个过继给你。
你以后就跟着我们过日子,啥事都有我和你嫂子给你安排好了!连守义一副大哥模样,还向前探身,拍了拍连守礼的肩头。
连守礼的肩头就被拍的往下塌了一塌。
所谓的给连守礼安排好了,是不是指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从此以后,就归他连守义领导了那。
二哥,你咋就看死我、以后不能生儿子了那?连守礼问。
被人看死,即便老实如连守礼,也不能不发火。
老三,咱自家人,我不能像别人那样说白话糊弄你。
这都多少年了,叶儿都十一二了吧,你老婆那肚子有过动静吗?连守义冷笑道。
你……连守义的这句话,即便被说的是个死人,也会忍不住跳起来。
连守礼毕竟还不是个死人,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一手握着拳头高高举起。
连蔓儿顿时睁大了眼睛,心想,连守义就是欠揍,连守礼现在揍他,太理所当然了。
但是,令连蔓儿失望的是,连守礼的拳头并没有落在连守义身上,而是缓缓地、无力地垂落在自己的身侧。
连蔓儿顿时泄气,无奈地闭了闭眼睛。
这时,就听得一声惨叫。
连蔓儿忙又睁开眼,就看见连叶儿手里抓着一个空瓷缸子,连守义正跳着脚用袖子擦自己的脸,只见他一头一脸的碎茶叶沫子,地往下滴水。
原来是连叶儿将给连老爷子沏的砖茶泼在了连守义的脸上。
你这臭丫头片子,你想烫死我是咋地?连守义怒道。
烫死你,让你咒我爹娘,我烫烂你的嘴,看你还敢不敢再欺负我们。
连叶儿指着连守义回骂道。
连守义就要上前打连叶儿。
连守礼拦住了连守义。
老三,你是要跟我叫板呢?连守义威胁地看着连守礼。
没有儿子,连守礼以后注定要落在他的翅膀下,连守礼怎么敢得罪他?二哥,你不能打叶儿。
连守礼道。
我爷上次答应了,不管啥时候,家里的东西都有我们一股,你想霸占我们的东西,你休想。
连叶儿有连守礼在前面,胆子更大了些,就大声叫道。
都坐下!连老爷子大喝了一声。
曾经听过、也见过有些人家因为分家,亲兄弟们人脑子几乎打出狗脑子来,没想到,这样的事有一天竟然也会发生在自己的家里。
老二,你再瞎咧咧一句,你就给我光身出户。
连老爷子用旱烟袋指着连守义道,叶儿泼你,那泼的对,就当是替我泼的。
连守义闹了个灰头土脸,这下无话可说,只好嘟嘟囔囔地坐了回去。
家里现在这个情况,你们也都清楚。
这分家,就跟当初老四分家的时候那样,房子、地就分成四股。
我和你娘、秀儿我们一股,你们兄弟三个一人一股。
房子是谁现在住着,就是谁的。
至于地,连家现在还有二十四亩地,每一股六亩地。
除此之外,各人屋里的东西摆设也都归各人。
爹,那钱那,分给我们多少钱?连守义忙问道。
第三百三十二章 抢夺连老爷子的意思,是按照连守信当时分出去的旧例,将房子和地都分了。
至于别的东西,那就是什么都没有。
连守义一听就急了,他那一股人口多,几个儿子娶媳妇都是大花销,这么分他最吃亏,地不够种,房子不够住,一文钱没有,他们怎么生活?所以,他提到了钱。
你还想要啥钱,家里哪还有钱?周氏立刻就指着连守义骂道,有的那点,不也都让你给败花光了吗?镇上的房子,不就都填给了你。
你还腆脸这要钱。
你个丧良心的东西!说了这么半天,大多是连守义一个人在上蹿下跳。
连守礼自来是话少,就是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两个,也一直没有开口。
这么看来,连守义做的很不明智。
他做了出头鸟,一次次地被周氏讥刺。
但是仔细想想,连守义也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他上面比不得连守仁,人家有连花儿那一条退路,下面比不得连守礼,人家虽然没儿子,但是两夫妻带着一个闺女,花销极小。
娘啊,你看看你这几个孙子,你总的给他们留条活路。
连守义被周氏骂了,一点也不恼,反而苦下一张脸,冲着周氏哀求。
娘,我说这钱,不是跟你们二老要。
连守义说着这话,就用眼角往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那夹了一夹。
这些年。
我和他娘还有几个孩子,吃糠咽菜,累死累活地,总算把我大哥给供成了一个秀才,还有继祖,这也眼见着又是一个秀才。
大哥,这要分家了。
你那黄的、白的,就不给兄弟分点儿?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几个侄儿受穷、打光棍儿?最后这一句话,连守义是冲着连守仁说的。
老二。
咱家的钱都在爹和娘手里,我哪来的黄的、白的,你穷疯了。
见谁都想咬一口?连守仁这下子可淡定不下去了,立刻反驳连守义道。
连守义直接挑上了连守仁。
要挖钱,要争产,连守礼毕竟太瘦,全霸占了也没有多少。
连守仁才是最肥的。
连蔓儿扒着窗框,眯了眯眼,为了争到更多的钱财,连守义这是什么都不顾了。
大哥,你这话想糊弄谁啊?连守义冲着连守仁,又翘了二郎腿。
你在镇上那老些年。
都是家里供着,那可真是吃公的放私的。
攒下来的私房,就那一所宅子?这谁相信啊,你手里的银钱,最起码还能再买上一所镇上那样的宅子!老二。
你胡说八道!连守仁急了,指着连守义道。
大哥,你在镇上做的那些事,你瞒得了咱爹娘,你可瞒不了我。
这还只是镇上的,后来你们去了县城。
又得了一所宅子。
花儿那丫头可精,那黄的、白的没少往你们那搬吧?连守义笑着打量连守仁。
二叔,你是看着了是咋的,你咋瞎说那。
连继祖也发话了。
你们别瞒着了,为了把花儿嫁进宋家,咱家可是花了血本了。
就连老四的闺女都舍出去了,又是借高利贷啥的,一家人差点没给逼死。
没我们,花儿能嫁进去?她能不想法子报答我们?连守义指手画脚地道,大哥,我也不朝你多要,你给你一个侄子一百两银子,再给我一百两,咱这账就两清?连守义这样说,屋里屋外的人都愣住了。
老二,你这是、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你,你胃口不小。
你凭啥你跟我要几百两银子。
……你是我儿子?……我要是有那几百两银子,我现在能在这?连守仁被气着了,说话就也不再咬文嚼字、不端着秀才老爷的派头了。
咬文嚼字,连守义也许不是连守仁的对手。
但是胡搅蛮缠,说歪理、骂村话,连守义却正和连守仁是个对手。
两个越说越僵,将最后一层面皮也撕掉了,都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看样子再说一会,就要打起来了。
这些年,我们爷几个都供了你们爷俩了,要分家,你就得把这些年的钱,算上利息,你一文不少地还给我们。
要不然,我就去县衙告你去。
大哥,你做的那些个事,可是一件也不经讲究啊!连守义说着话,就威胁上了。
我一个秀才,我用你供。
不是借了我的光,你一个土里刨食的庄稼人,你能有这么大的体面。
我花家里啥钱了,我都拿回来了。
你那,你想想你都败花了多少,镇上的一所宅子,就他妈的让你给败花了。
连守仁说着话,还带上了三字经。
只是此三字经,非彼三字经。
不是我秀才的功名在这顶着,当天你们爷几个就得让人锁拿到县里去、站枷、游街,不死你也脱层皮!抛去了秀才老爷的斯文外皮,连守仁也完全放开了。
一边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指着连守义骂。
我还没说那,老二,何老六上哪去了,咋还没回来。
那件事不是你和他做的局,就是为了黑我那所宅子,再黑家里的银钱吧?……准是这么回事,我还不知道你,油锅里的钱,你都能捞出来花。
连守仁和连守义兄弟两个,相互揭底,互不相让。
连蔓儿在窗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亲情、家人,在利益面前就变得这样不堪一击。
这真是无比丑陋的一幕。
以连守仁和连守义的品性,连蔓儿预想到今天的事情不会愉快,但是这么快就冲突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一些超出了她的预料。
住口,畜生,你们两个畜生,都给我住口!连老爷子暴喝了一声,紧接着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连守仁和连守义起先还不打算停下,直到看见连老爷子咳嗽的快上不来气了,这才都消了音。
周氏和连秀儿一边喂连老爷子喝水,一边顺着连老爷子的后背,好半晌,连老爷子才把这口气缓过来。
孽子,都是孽子。
作孽啊、作孽啊。
连老爷子一连声的道。
这会工夫,太阳早就已经落山了,连蔓儿觉得脚后跟有些发痒,一低头,看见是小七正拿手挠她的脚。
姐,娘叫你吃饭。
小七用口型,向连蔓儿说道。
不提还好,被小七这样一说,连蔓儿还真觉得肚子饿了。
连蔓儿就冲屋子里的连守信招手。
爹、娘,天不早了,该吃饭了。
有啥事,吃晚饭再接着说吧。
要不再饿个好歹的。
连守信看见了,知道连蔓儿是叫他回家吃饭,就对连老爷子和周氏建议道。
吃啥吃,就你还有心思吃饭。
气也气饱了,干脆今天就气死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你们就省心了。
周氏不分青红皂白,破口就是一顿大骂。
连守信自然是又被炮灰了。
先做饭、吃饭,吃完饭再说。
连老爷子就道。
周氏骂了一通,也觉得饿了,就叫了几个儿媳妇过来做饭。
黑心尖的,不知道心疼人,我不说,谁也不想着做饭,这是恨我这老不死的,巴不得把我给饿死了才乐那。
看着儿媳妇们做饭,周氏又是一阵骂。
西厢房里,一边吃饭,一边就能听见周氏在上房出出进进的骂声不断。
这都要分家了,还这么骂。
张氏低声道。
就是要分家了才骂那,以后没这机会了。
连蔓儿小声道。
分了家,不再一处吃,周氏无法再继续控制儿子、媳妇们了。
所以你奶才不愿意分家,分了家,她还管谁、骂谁去。
张氏道。
总有人送上门去挨骂的。
连蔓儿说着,就往连守信的方向瞥了一眼。
连守信只能苦笑。
上房东屋,吃过了饭,饭桌还没来得及收拾下去,连守仁和连守义就又吵起来了。
一个要钱,一个说没钱。
你说没钱,这我们都不信。
赵秀娥坐在炕上,拿牙签剔了剔牙,脆生生的开口道。
我有个法子,咱现在就把大伯屋里的箱子、柜子咱都抬过来,打开来,看里面到底又没有钱。
古氏和蒋氏正在收拾饭桌,听了赵秀娥的话,就都变了脸色。
这不行。
连守仁立刻就道。
咋不行?赵秀娥问。
刚才老爷子说了,各房里的东西就归各房的。
连守仁就道。
那是说各房的摆设,可没说你们从公中私吞下的钱财。
赵秀娥冷笑了一声,说道,大伯,你也别说那是大伯娘和大嫂子的东西,她们俩进门时带来的东西都是有数的,箱子里但凡有值钱的,就是你们这些年刮了二郎的。
我的嫁妆放在镇上,还是你这个秀才老爷带着人给抢走了。
今天这是连家的东西,有我们一份,你就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动?嘿嘿,别人怕你秀才老爷,我可不怕你。
赵秀娥说着话,就冲着二郎怒了努嘴。
二郎、三郎,你们还愣着干啥,还不搬东西去?这我得去,你们别粗手粗脚地把东西给弄坏了。
连守义第一个大步向西屋走去。
那么老些东西,你们搬不过来,俺来帮你们。
何氏一边卷着袖子,一边咧着嘴笑呵呵地跟在了连守义的身后。
赵秀娥得意地看了蒋氏一眼,轻轻地吐出一句。
这可真是现世报,来的快!第三百三十三章 互不相让连守义、何氏带着二郎、三郎要去西屋搬箱柜,连守仁和连继祖当然不让。
只是他们父子两个,完全不是连守义这些人的对手,刚拦上去,就被推开了。
老二,你个混账东西。
你还认我是你大哥不?连守仁被连守义推了一个趔趄,急的指着连守义道,你就一点余地都不留了今天?大哥,看你说的,多生分啊。
连守义依旧嬉皮笑脸,这分家分东西,那不就得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吗。
咱这分家归分家,完事了,咱照样还是兄弟,那肯定没假的。
连守仁被连守义的无赖相气了个倒仰,可是连守义家男丁多,动起粗来,他们谁都不是对手。
连守仁只能求助别人。
老三、老四,你俩还在那干看着,这像个啥?老二这都要做强盗了,还不快过来拦住他们?连守仁就冲着连守信和连守礼喊道。
平常一点做长兄的担待都没有,这个时候却拿出大哥的派头来命令起两个兄弟了。
老三、老四,这是我和大哥我们两家的事,你们别插手。
要不,可别怪我不顾兄弟情义,和你们翻脸。
连守义也扭头朝连守信和连守礼喊了一句。
连守礼垂着头,坐在炕沿上,似乎没听见他两个哥哥说的话。
有话咱好好说,爹和娘都在这那。
连守信站起来,也没上前去拦人,而是大声说道。
爹,娘。
连守仁见两个兄弟他都使唤不动,忙就奔到连老爷子和周氏跟前。
你二老看看老二行的这事,在咱自己家里,就开始打抢了。
……我能有啥东西,上次娘不都搜检过一回了吗。
再有,也就是继祖和他媳妇的两件贴己衣裳。
这叔公公带着小叔子们翻嫂子的箱子。
这传出去,咱老连的脸可往哪搁哎!爹、娘。
你们二老说句话。
老二这是忤逆不孝啊他。
大伯,你是念的人,懂得还挺多的。
你还知道脸没处搁啊?那你当初带着人翻我的箱子。
抢我的嫁妆,你咋就有那个脸了。
这个时候想起脸来了,老连家就真有脸,也早让你给丢尽了,还轮不到我们来丢。
没等连老爷子和周氏开口说什么,赵秀娥先开了口。
连守仁被赵秀娥抢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过这个时候。
他也顾不得和赵秀娥拌嘴,只是弓着身,站在炕沿下,求连老爷子和周氏下地拦住连守义。
爹啊,咱家没有这样的人,不能让老二这么干,他还当我是他大哥吗。
今天他翻了那箱柜,我头上这顶秀才的帽子。
我都戴不安稳了!都给我回来,反了天了都?连老爷子喊。
我白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大了,一个个的都丧了良心了。
周氏骂。
两个人骂是骂。
但却都坐在炕上没有动。
连守义当然不会因此就停下来,一家人一窝蜂似地出了东屋,涌进了西屋。
连继祖在前面拦着,和二郎、三郎两个拉拉扯扯,也跟进了西屋。
连守仁和古氏看着大事不好,也匆忙跑了过去。
蒋氏跟在古氏身后,快步走到门口,见古氏意味往前走,没留意她,她就停住了脚。
转回身来,从炕上抱了妞妞,然后就走到周氏身边坐了,一边安抚着被吓着了的妞妞,一边小声说话劝解着周氏。
赵秀娥这个时候就从炕上下来,穿了鞋子往外走。
蒋氏将妞妞放在周氏身边。
站起身,拦住了赵秀娥。
大嫂子,你这是想干啥?赵秀娥立起眉毛问。
二郎媳妇,你这是想去干啥?蒋氏反问赵秀娥。
我爱干啥我就干啥,你管的着我吗?赵秀娥冷哼了一声,伸手想要推开蒋氏。
蒋氏却一把抓住了赵秀娥的手。
二郎媳妇,你这怀着身子,别到处乱走,咱俩陪咱奶这待着,也省得你出啥事。
蒋氏道。
赵秀娥用力甩了两下,没甩开蒋氏,就抬脚踢,蒋氏挨了一下,手底下暗暗使劲,指甲几乎掐进了赵秀娥手腕的肉里。
二郎媳妇,我可是为了你好。
咱这一屋子人都看着,真出个好歹的,可是你自己折腾的。
蒋氏道。
赵秀娥手腕吃疼,她毕竟是小脚,还怀了身孕,手腕被蒋氏制住,就不大能施展出来。
二房的人都去了西屋,这屋里的人……赵秀娥眼睛四下一扫,就知道,这屋里的人是不大可能站在她这一边的。
你她娘的个笑面虎。
赵秀娥低声骂了一句。
她知道,蒋氏自然听见了,脸色却不曾又丝毫的改变,依旧是抓着赵秀娥不放。
大嫂子你好威风啊,我这出去解手,你都不让。
行,我就陪着咱奶坐着。
赵秀娥冷笑着道。
妯娌两个都是皮笑肉不笑,走回来,坐在周氏的身边。
在东屋里坐着,可以清楚地听见西屋里不断传来的翻箱倒柜、拉扯撕捋,哭声、骂声。
赵秀娥和蒋氏对视,一个冷笑,一个面色淡然。
果然,都是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当箱柜被翻检已经成了必然,蒋氏去西屋拦着,也是无济于事。
留下来,陪着周氏,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聪明了。
而且蒋氏还拦住了赵秀娥。
听西屋的声音,必定是连守义他们在翻检东西的时候顺手牵羊,赵秀娥要离开,怕也是要去分一杯羹的,蒋氏当然不会让她如意。
连蔓儿想了想,就也往西屋来。
西屋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上次周氏没有翻检的那两只箱子,已经被打开,何氏和连守义带着四郎、六郎和连芽儿正弯着腰在里面翻检着,一边翻检,一边往几个孩子怀中揣着东西。
何氏突然啊地叫了一声,连守义在她旁边,扭过头来,就看见何氏手里拿着一个金闪闪的金锁片。
连守义劈手就将金锁片抢过来,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没见过世面的婆娘。
这算啥,快点翻,好的肯定在里面,把箱子里东西都倒出来翻。
何氏见金锁片被抢。
顿时撅起了嘴,不过还是听连守义的话,真的将箱子整个翻过来,将东西都倒在了地上。
连守义翻完了手边的箱子,又奔别的柜子去了。
连守仁、连继祖和古氏被二郎、三郎两个张手拦着,根本上不了前,只有连朵儿个子矮。
逃过了封锁,奔到连芽儿跟前。
那是我的,你给我放下。
连朵儿尖叫着,去抢连芽儿手里的一只绢花。
你个丫头片子,啥是你的?这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的。
四郎在旁边,一把就将连朵儿推坐在地上。
连朵儿立刻哇哇地大哭起来。
打抢了,要杀人了呀这是。
古氏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混乱最后是在连老爷子又抽完一袋旱烟。
发了脾气,带着连守礼和连守信出面,才平息下来的。
二郎、三郎、连守义、何氏将从西屋几个箱柜中翻出来的满满两箱子东西抬进了东屋里。
你还真去翻你大哥的东西?连老爷子啪地给了连守义一巴掌。
爹、娘。
连守义摸了摸脸,也不恼,而是将一个布包放到炕上。
布包里,是两吊铜钱,三四块银子,另外还有散放的一堆铜钱。
是从箱子夹层里翻出来的,藏的这个仔细哦。
连守义道。
是从我大嫂的箱子里翻出来的吧?赵秀娥就道。
对,对。
何氏和二郎就都附和道。
大嫂不愧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贤良人。
继祖哥要用一吊钱,求爷爷告奶奶的,逼的咱爷咱奶吃不下、睡不着。
大嫂子私房藏了这些银钱,是个啥打算那?赵秀娥就冷笑着道。
何氏又指着箱子里的绸缎衣裳、料子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看。
两家人就又争吵了起来。
爹,咱该去干活了。
连蔓儿趁人不注意,走进东屋,悄声跟连守信说道。
连守信见连老爷子和周氏此时被大房和二房两股人围着,叹了口气。
就跟连蔓儿一起出来了。
咱那时候分家可容易,这回这分家,还不知道吵闹到啥时候。
回到西厢房,连蔓儿将上房的事情说了,张氏就叹气道,我在这屋里听着就跟着心忙,走,咱去铺子干活,还清净点。
一家人去了铺子,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上房两个屋还有东厢房都点着昏黄的烛光,窗户上人影摇曳。
看来也是要歇着了。
张氏道。
东厢房里,突然传出来何氏的一声尖叫,不过立刻就没了声息。
这是干啥,半夜三更,怪唬人的。
张氏就吓了一跳道。
分赃不均,希望别打起来。
连蔓儿小声道。
三哥,这是都分好了?见连守礼出来倒水,连守信就问道。
就光吵吵了。
二哥说大哥还有钱,藏花儿那了,要大哥拿钱出来,现在不拿钱,就写借据。
大哥说没钱。
……明天还得接着分。
……明天我还想上工那。
…………第二天,连蔓儿在铺子里吃了晌午饭,回到老宅,上房的争吵还在继续。
连蔓儿摇头叹气,已经懒得去听去看了,正打算回西厢房,就听见大门外马车声响。
老连家,你们家来贵了!院门外,有人大声喊道。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变故这个时候来了贵,还真是,连蔓儿暗自抚额,扭过头朝大门外望去。
一辆有些眼熟华贵马车停在连家的大门外,一个衣帽整齐的小厮正扶了一个男子总车上下来。
那男子衣衫华美,正是连花儿的夫婿宋海龙。
什么事竟然会让宋海龙亲自来了?上房里吵闹的声音越发大了,似乎没人听见刚才的喊声,所以自然没人出来迎接。
连家这两天因为分家的事情吵闹,邻里都是知道的。
连老爷子没有请人来说和或者见证,大家都知道连老爷子爱面子,这是要自家先掰扯清楚,就不好上门。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那个报信的人只在大门外叫了一声,却没有进门来报信的缘故。
连蔓儿赶忙走进上房,一掀开东屋的门帘,正看见连守仁和连守义兄弟两个站在地当间,连守仁抓着连守义的前襟,连守义扯着连守仁的衣领子。
两个人都是面红耳赤,争吵的不可开交。
这些年,我们的血肉都喂了你了。
你想分了家,拍拍屁股,自己个进城去享福去,你可休想。
现在你拿不出钱,你得给我写下字据。
连守义瞪大眼睛朝连守仁吼。
老二你个无赖的东西,继祖媳妇的东西都让你们给抢走了,你还朝我要钱?我用了家里的钱,我起码考了个秀才回来,这些年我给家里争了面子。
拿了钱回来了。
你败了一所宅子,填给了外人,你是连家的不肖子孙!连守仁不甘示弱地反击道。
今个儿你要是不拿出钱来,咱就县衙公堂上见。
连守义又吼道,咱把你干的那一件件露脸的事,咱好好说说去。
我怕你?我干啥事是没有你的份,你没捞着过好处?到了衙门里。
一样的罪过,我没事,我是秀才。
你个白丁。
几板子就打死了你。
连守仁道。
再吵吵,再吵吵,你们俩都给我滚。
我连家没有你们这样的子孙。
连老爷子坐在炕上,怒吼了一声。
连守仁和连守义稍微打了一个愣怔,也仅仅是一个愣怔,就又撕扯着对方吵骂起来。
爷、奶,咱家来人了。
连蔓儿赶忙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道,宋家姐夫来了。
听到来人了三个字,连守仁和连守义都没有理会,等听到连蔓儿说来的是宋家姐夫,这两个人脸上都变了颜色。
谁。
蔓儿你说是谁来了?屋里同时有几个人的声音问道。
是宋家姐夫,现在都进了院子了。
连蔓儿就道。
你这孩子,你咋现在才说。
连守仁顿时着急起来。
外面有人给报信,你们吵的声音太大了,没听见吧。
连蔓儿就面无表情地道。
我估摸着,宋家姐夫都听见你们吵架了。
连蔓儿说完,也不去看众人的表情,就扭身从屋里走了出来。
出了上房,迎面就看见宋海龙带着两个小厮正在慢慢地往上走。
说是慢慢的,其实说踱步更合适些。
连蔓儿甚至怀疑。
宋海龙是听见了上房屋里的吵闹,因此站在院子当间不好进屋,看见她从屋里出来,这才作势往上房走。
爹,花儿的姑爷来了,人家是体面人,咱这个……连守仁急切的、压低了的说话声从屋里传出来。
事都先撂下,不能在人面前露出啥来。
快把炕上、地下都收拾了。
这是连老爷子的声音。
紧接着,屋里就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这是大家伙忙着收拾开了。
也许是听见上房里的吵闹声停止了,宋海龙加大了步伐。
蔓儿妹子。
宋海龙走上前来,笑吟吟地看着连蔓儿招呼道。
宋家姐夫好,连蔓儿略屈膝福了一福,故意朝宋海龙的身后看了一眼,咋我花儿姐没一起回来?你花儿姐怀着身孕,不方便出门。
宋海龙的目光在连蔓儿的脸上、身上打了一个转,对连蔓儿侧身避开,请他进上房的动作视而不见,又朝连蔓儿走近了一些,笑道,蔓儿妹子,这宋家姐夫、宋家姐夫的叫,太生分了。
蔓儿妹子,不如你叫我海龙哥。
我知道,你们乡下这都这么叫。
连蔓儿不喜宋海龙看她的目光,而且她也不觉得和宋海龙亲近到可以叫他海龙哥。
没有血缘关系,而能够让她开口这么叫的男人现在只有两个,一个是王幼恒,一个是吴家兴。
十里不同俗,宋家姐夫,你屋里请。
连蔓儿说着,就撩起了上房的门帘。
怎么能让蔓儿妹子做这样的事,你们两个手都断了?宋海龙站着没动,依旧笑着跟连蔓儿说话,然后又扭头训斥身后的小厮。
宋家姐夫,来道这,你们是人,这是我做主人的礼节。
连蔓儿就道。
这个时候,连守仁、连继祖、连守义几个刚收拾妥当,从屋里出来。
哎呦,海龙啊,你来了!连守仁堆了满脸的笑,迎了上来,咋不让人先捎个信,这我该让你继祖哥去接你。
宋海龙不好再缠着连蔓儿说话,就跟着连守仁几个进了屋。
连蔓儿在门口站了一会,听着里面的寒暄声,一会工夫,赵秀娥、连芽儿、蒋氏抱着妞妞带着连朵儿就从东屋走了出来。
宋海龙来了,她们这些年轻的同辈女眷见了礼之后,还是要回避的。
蒋氏从东屋出来,就放下妞妞忙着刷锅烧水。
赵秀娥则是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到东屋窗前就站下了,也不避忌连蔓儿,侧着耳朵听里面的人说话。
连蔓儿也想过去听听,可是她回来是喂鸡和喂猪的,原本这活计是连枝儿的,但连枝儿手里一件针线活计没法丢开手,所以她才先回来了。
不管有什么事,迟早她是会知道的。
这么想着,连蔓儿就去干活了。
赵秀娥一直站在东屋窗外,脸上阴晴不定。
等连蔓儿干完活,打算回屋的时候,就听见上房屋里传出来一阵笑声。
其中有连老爷子的,连守仁、连继祖、连守义的。
是什么事情,让这几个人都能笑的这么开怀那?连蔓儿进了西厢房,赵秀娥随后就跟了进来。
秀娥嫂子来了,快坐。
连蔓儿忙道。
赵秀娥也没气,一屁股就坐在了炕沿上。
蔓儿,你猜宋海龙是来干啥的?赵秀娥问。
这我咋知道。
秀娥嫂子,他是来干啥的?连蔓儿知道,赵秀娥这么问,就是她知道了答案,所以就顺着她的话说道。
咱们大伯,这回要发达了。
赵秀娥说道,语气颇有些复杂,一丝酸意无法遮掩。
这话咋说的?连蔓儿就问。
……宋海龙说,给咱大伯捐了个监生,这次就是给送监生的执照和文来了。
赵秀娥就道。
哦?连蔓儿吃了一惊,宋家真的为连守仁捐了一个监生?据她所知,宋家若是走通沈家的门路,又拿的出钱来,捐一个监生还真是没问题。
可这捐监生,要走的程序并不少,来来回回地行文,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宋家要拿钱去办这件事,或是先得了准信,不会不通知连守仁。
可连守仁却一次都没提起过,提起来也还是莲花儿没成亲之前的老话,说是宋家答应了要替他捐监生。
现在宋海龙却直接送了执照和文来,不能不说有些突兀。
或许是宋家办事就是这个习惯,想要给连守仁一个惊喜?……还说已经将大伯的名字递了上去,排班按序,马上就要有官做了。
赵秀娥接着说道。
不仅捐了监生,而且连做官的事情都有了眉目了,怪不得刚才他们会笑成那样的。
连蔓儿恍然大悟。
……箱子里有钱,还逼着家里掏钱,这才闹的要分家。
她们是不是早就得了信儿,知道要发达了,故意设了这么一个套给我们钻,就逼着我们和他们吵,撕破了脸,好甩包袱、撇下我们自己做官享福去?赵秀娥转着眼珠,自言自语地道。
连蔓儿没有说话。
她仔细回想之前几天,见到连守仁、古氏、蒋氏、连继祖等人的情形,觉得赵秀娥说的这个不太可能。
不说古氏和蒋氏,就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而言,他们并不是习性不露于色的那种人。
尤其是这样露脸的大喜事,他们想藏,那脸上也是藏不住的。
不过,就在大家都撕破脸,为分家争产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连守仁突然成了监生,还不久就要做官,这还真是,能说是命运在拿连家人开玩笑吗?不管怎样,这应该是个喜剧吧。
……她真是走了狗屎运,想压我一头,没门!赵秀娥似乎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恶狠狠地道。
第三百三十五章 心思宋家为连守仁捐了监生,连守仁不久将会出仕做官。
赵秀娥心情复杂地找连蔓儿嘀咕,连蔓儿也在想她自己的心思,这件事,对连家、对她们将会有怎样的影响。
连守仁出仕做官,虽然不是科举正途,但连老爷子的夙愿总算达成了。
而且这消息来的巧,正是连家要彻底分家的节骨眼上。
连家为什么要分家?这些年,连家一直勒紧裤腰带供连守仁父子读书,可连守仁始终卡在秀才这一级,对家庭索取多,回报甚少,使得连家不仅在经济上和精神上都失去了平衡,这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连老爷子是什么时候都不愿意分家的。
连守仁先有了连花儿那一条退路,现在更是前途明亮,他不再想要一家人的供养,他心里是非常想分家,但为了名声,他绝不敢提要分家。
连守义在连守仁出仕无望的时候,不想继续供养大房的人,因此想分家,而且他还想从连守仁身上将过去的投入都挖回来。
那么现在,情况变化了,连守义还会想分家吗?不,肯定不会。
连守仁要做官了,连守义是打死也不会同意分家的。
至于三房的连守礼,他应该是愿意分家的,但是在连家,连守礼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现在连家是吵闹着分家,但还没有分。
看来,宋海龙送来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影响,就是连家这次是分不了家了。
啧啧。
这件事最高兴的人应该是连老爷子和周氏,至于连守仁和连守义,当然也是欢喜,只不过这欢喜中应该还有些不足。
比如说连守仁,一定会觉得这消息来的太快,如果是分家之后宋海龙再送来这消息就完美了。
而连守义那,肯定会觉得这消息来的太晚,如果早一点。
他也不会和连守仁撕破脸。
以后上房还是一大家子过日子,整个家庭的社会地位将会大大提高,这显然是件好事。
连守仁也该开始回报这个大家庭了,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
连蔓儿想到这,不由得暗自点头。
这是这件事对上房一大家子的影响,那么对于已经分家出来的她们那?应该也是利大于弊的。
她们并不求连守仁给她们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分家另过的她们,还是要靠自己。
但这总比上房几股人都不长进,她们跟着名声、财产都受累要好的多。
这个时候,院子里响起脚步声。
连蔓儿朝窗外看了一眼,见是宋海龙从上房出来了,连老爷子、连守仁、连守义等一大家子人都跟了出来。
原来宋海龙只是来给连守仁送文书和执照,这立即就要回县城去。
赵秀娥刚才还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这时立刻就站起身,春风满面地快步走了出去。
哎呦,姑爷这才来了多一会,咋就要走啊。
我们这正要给你预备饭那。
赵秀娥笑着向宋海龙说道。
若是别的小媳妇。
对这个刚见了一面的姑爷,肯定是羞怯地不敢上前说话,但是赵秀娥却敢当着这些人的面。
大大方方地上前。
那亲切、热情的态度、语气,仿佛她和宋海龙极熟、极亲。
二嫂。
宋海龙见了赵秀娥,就停住脚步,一双桃花眼在赵秀娥胸前打了个转,笑着答话,家里有事,不能久留。
二哥、二嫂什么时候有空进城到我家住些日子,到时候让小弟来做东。
赵秀娥就咯咯地笑的花枝乱颤。
早听说姑爷是一表人才,今天见了,我得说一句。
咱家这姑爷真是少有的青年才俊,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爷,瞧这通身的气派、这说话行事,这可真是万里挑一。
最难得是不摆架子,对亲戚实在。
赵秀娥见宋海龙话说的客气,对她也是满脸带笑。
就又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宋海龙的近前。
我这一进门,就听说家里有这门亲戚,我就说,按着礼节,该上门给老夫人磕头、请个安,尽些我们晚辈的孝心。
也见见我那花儿妹子和姑爷你。
又怕你们家门槛高,你二哥就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子,你没瞧不起我们,眼睛里有我们,嫂子我念你的情。
改天,嫂子和你二哥就进城,给老夫人磕头去。
赵秀娥的声音又清脆、又响亮。
语言虽有些粗俗,但却很有效地赞了宋海龙,就这么一会工夫,就将双方的关系拉近了。
连老爷子和连守仁都微微皱眉,只有连守义却是喜形于色,心里暗喜这个儿媳妇泼辣、能干、敢说话、会说话。
海龙啊,这回城的路途长,我就不多留你了。
连守仁就道。
一众人往外送宋海龙,赵秀娥也跟了过去,还将本来跟在后面的二郎拉到了前面,甚至挤开了连继祖。
赵秀娥连连给二郎使眼色让他跟宋海龙说话,又让他去和小厮攀谈。
二郎嘴笨,不善此道,赵秀娥对着人面满脸春风,手底下暗自使劲拧着二郎的皮肉。
好在二郎皮糙肉厚,也不太当做一回事。
送走了宋海龙,一大家子人慢慢地走了回来,都急忙忙地各自回了自己的屋里。
上房东屋炕上摆着几个礼匣,都已经打开了,一个礼匣里装的是两封银子,一个礼匣里面是几块尺头,另两个匣子里装的是时新的果子、点心。
周氏和连秀儿坐在旁边,连秀儿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光滑的尺头,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
周氏则是将几个匣子挨个看一遍,伸出手摆弄摆弄,再接着看。
连老爷子坐在炕头上,他并没有去看那几个礼匣,而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两份文书,一份是连守仁监生的执照,一份是户部下达的文书副本。
虽然他已经看了不下十几遍,但是眼睛就是移不开。
老头子,咱这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半晌,周氏颤巍巍的声音道。
我不是再做梦吧。
连老爷子梦呓似的说道。
不是,这肯定是真的。
周氏斩钉截铁地道。
老天终于开眼了,我连家的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连老爷子仰天道,两行泪水顺着腮帮子落了下来。
老爷子,咱这家,还分不?周氏问。
……同一时刻,上房西屋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俩坐在炕沿上,一会工夫,又下了炕,在地上来回踱步,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两个人都是红光满面,喜不自胜。
爹,这做官的文书得啥时候下来?估摸着,能做个啥官?要是能去江南做官就好了,故人老多诗文里都夸江南咋好咋好,我老早就想去看看了。
听说那地方可富裕了,而且出……连继祖想说江南出美女,总算眼角瞥见古氏和蒋氏坐在那里,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着啥急,咱这就算快的了。
这也就宋家路子广,面子大,搁在别人身上,捐个监生,少说得一年,要再活动个实缺,他有人一辈子也办不到。
连守仁得意地道。
这时,就听坐在炕上的古氏抽泣了一声。
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你们娘俩哭个啥?连守仁扭头,见古氏和蒋氏正相对抹泪,就道。
老爷,我这是高兴的。
古氏又抽泣了一声,说道,咱这可算苦尽甘来了,也算我们娘几个这几年没白受了这么多的苦。
别哭了,以后啥就都好了。
连守仁朝古氏挥了挥手道。
以前做哪些事都是为了啥,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为啥一定要花儿嫁进宋家,要不是花儿嫁进宋家,咱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啥童养媳、高利贷,那可不是我顾闺女,我这都是为了今天啊。
为了这,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骂,有今天,这也都值当了。
古氏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说道。
娘,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
蒋氏说道。
好孩子,你也跟着受了不少罪。
娘这心里有数,以后,啥事都有娘给你做主。
古氏就轻轻地拍了拍蒋氏的手,说道。
老二那个混球。
你们没看刚才听见海龙说话,老二那张脸。
我看他一会咋央告我!连守仁道。
老爷,你以后还缺他央告?就是这分家的事,分了半截,这算咋回事?古氏抬眼看着连守仁说道。
我也想这事那,要不是老二太无赖,狮子大开口,这家咱现在已经分好了。
现在,我怕老爷子和老二那,又有了别的打算了。
连守仁道。
那可咋办?古氏皱了皱眉,要不,还按咱原先想好的那么来?现在老二应该不敢跟咱们炸刺了。
他是不敢炸刺,可他还是块狗皮膏药,哎,这事作难,还是得看老爷子咋说。
连守仁道,有啥法子,能让老爷子继续分家那?连继祖和蒋氏都不说话。
连守仁期待地看向古氏。
古氏嘎巴嘎巴嘴,眼神黯然下来。
…………东厢房快点,把昨天分的那些东西都拿出来。
送走宋海龙,连守义立刻就招呼自家几口人回了屋里,进了屋,他就迫不及待地道。
啥,拿啥啊?何氏有些明知故问道。
还有啥,就是昨天从大哥那屋翻出来的东西,快都拿出来,这家,咱不分了!第三百三十六章 逆转不分家了?何氏有些诧异地问。
当然不分,这还用说。
连守义知道何氏是心疼,到手的东西舍不得再还回去。
现在咱大哥捐了监生,你看宋家刚才送来的那些东西,两封银子啊,以前他咋不给咱送银子。
……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哥肯定地去做官。
到时候那可就威风了,银子肯定哗哗地进。
咱要是分了家,咱能得着啥。
不分家,他的进项就是咱们的进项。
咱们这老些年,吃糠咽菜地供他,这可等到他出头了,想和咱分家,当咱是傻子?咱这都吵吵两天了,说不分,就能不分?何氏还是有些迟疑。
咱爹、咱娘第一个就不愿意分,咱再不愿意,大哥他们就是想分,他也分不了。
赶紧地,把东西都拿出来,我给大哥他们送回去,咱以后该咋样还是咋样。
连守义一边说着话,一边催促,二郎媳妇,分你的东西也得还回去。
咱眼光得放长远点,这点东西算啥,等以后跟着你大伯去上任,要啥没有。
昨个二房一家都去连守仁屋里翻检东西,偷运了不少东西回来。
赵秀娥被蒋氏拦住了,没去成,回来后,她就要求分东西。
连守义和何氏本来不愿意,但是那时候正是分家的紧要关头,自家人要乱起来可很不妙,而且这件事赵秀娥有谋划的功劳,二郎出了大力。
连守义知道赵秀娥难缠,又有夺嫁妆的短处,因此真就分了些东西给她。
脸都撕破了,就是现在把东西送回去,还不是让人打脸。
赵秀娥冷哼了一声道。
打就让他打,打完了该是咋回事还是咋回事。
连守义就道,咱这以后要一起过日子。
这事不这样抹不平。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也别以为,咱们这是低三下四的求着你大伯他们。
我这就是给他个脸。
我说不分家,他就别想甩下咱们。
以后他们有啥,咱都得有一份。
这句话连守义说的挺胸叠肚,中气十足。
东西还几样就得了,就她们那箱子里的东西,本来就见不得光。
要是搁到我爷我奶跟前去,她们也不好交代。
赵秀娥又道。
啧啧,这真是不看不知道,她们还真藏了不少值钱东西。
赵秀娥也是不愿意将吞下去的东西再吐出来,但是她比何氏聪明许多,真的就去开了箱子,将昨天分到的东西留下几件,其余的都交给了连守义。
何氏也只得照着做了。
这都不算啥,咱还没翻出来大块的银子那。
连守义就将东西都收罗在一处。
昨天他们翻检出来的东西。
银钱他们私留下了一半,然后就是金银首饰,还有些尺头、衣裳。
别的都还好说。
大嫂和继祖媳妇的首饰,这得还回去。
折腾了半天,连守义夹了个包袱,贼眉鼠眼地窜进了上房西屋。
上房西屋里,连守仁一家子正在商议,见连守义嬉皮笑脸地进来了,就都停下来,都看着连守义一言不发。
若是一般人,这脸上就绝对下不来,但是连守义不是一般人。
大哥、大嫂。
连守义堆了满脸的笑容。
我给大哥、大嫂道喜啊。
你还认得我是你大哥?连守仁就沉下脸,指着连守义的鼻子骂道。
大哥,啥时候你都是我大哥。
做弟弟的一时犯糊涂,大哥你肯定不能跟我一般见识。
大哥,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一顿。
来,往我脸上打。
只要给兄弟留一条命就行。
我还得跟大哥同喜那。
连守仁被连守义这么无赖的话气的鼻子差一点歪了,抬起手啪地一声扇在连守义的脸上。
连守义被扇的一侧脸,随即又扭过头来,将另一侧俩递给连守仁。
大哥,打一下不够出气的,这边你再来一下,咱来个好事成双。
连守义咧着嘴笑道。
连守仁下意识地扭头看了古氏一眼。
夫妻两个交换了一个眼色,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连守义这张狗皮膏药自己贴上来了,而且看样子是怎样都甩不掉的。
……你兄弟媳妇眼皮子浅,几个小的不懂事。
大嫂、继祖媳妇,你们看没缺啥短啥吧。
连守义又将包袱放在古氏跟前,陪着笑脸说道,大嫂啊,不是兄弟我给自己个表功,这个事,你其实吧,还得多谢我。
古氏将包袱打开,见是自己和蒋氏的首饰和衣裳,不过却缺了几样。
她正要开口,就听见连守义这后面一句话,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他二叔啊,你把我们给打抢了,欺负的我们不浅啊,按你说,我还得多谢你?老二,这话你咋就说的出口那?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
咱娘可惦记你这几个箱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这要不是我们抢了先,等咱娘她老人家亲自动手,大嫂你啥东西都落不下不说,这顿骂,可不是那么好挨的吧。
连守义又咧嘴笑道。
他的这话说的不软不硬,让古氏一时也无法说什么。
连守义无赖、难缠,想到以后都摆脱不了这块狗皮膏药,古氏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大哥,咱这一天云彩就算散了。
咱以后亲兄弟,该咋地还咋地,咱还跟以前一个样,兄弟我鞍前马后地,保证给大哥效力。
连守义就笑着冲连守仁道。
你不要跟我分家吗,你要银子我给你,咱就把家分了,以后你是你,我是我。
连守仁怒气冲冲地道。
大哥,你这是还气我那。
啥分家,我可从来没想过要跟大哥分家,那都是闹着玩的。
大哥给你再打几下,把气出了。
连守义说着话,抱住连守仁的手臂就往自己身上、脸上招呼。
你个混球,无赖。
连守仁又是无奈,又是气愤,心中的喜悦都被冲的淡了。
……连守义从西屋出来,径直就进了东屋。
周氏见他进来,立刻就将几个礼匣都盖上了。
爹、娘。
连守义故意伸长了脖子,让连老爷子和周氏看他脸上的红印子,刚才我大哥打了我一顿,我们亲兄弟,没隔夜仇,以后还是一起过日子,孝敬你们二老。
你大哥打你了,该!周氏恨声道。
老二,你说啥,一起过日子?连老爷子将手里的两份文书小心地收到一边,问连守义道。
爹,我和大哥商量了,这家咱不分了,以后该咋过咋过。
连守义就道。
闹分家的也是你,现在不分也是你。
你这个畜生,你说,你是不是看你大哥又有前程了,你想跟着沾光,你这才又改的主意?连老爷子指着连守义质问道。
连守义抬腿上炕,双膝跪在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跟前,一抹眼睛,就哭了起来。
爹啊,娘啊,儿子这也是没法子啊。
这些年……连守义巴拉巴拉地诉说这些年为供养连守仁念书受的苦,就那几亩地,两间房子,我们人口多,就二郎有了媳妇,三郎的年龄也到了,还有四郎和六郎,你们二老也不忍心看着他们穷的说不上媳妇,断了香火啊。
现在大哥有前程了,这是咱一大家子盼了这老些年的事,爹、娘,这是咱祖上积德了。
咱连家的每个子孙都有指望了……要不是为我大哥,咱家在村里还是头排日子,二郎和三郎早都说上媳妇,爹的重孙子都满地跑了。
爹,我不想分家啊。
实在是家里没钱,你孙子们怕说不上媳妇。
爹,你可怜可怜你的孙子们吧,这些年他们过的这是啥日子啊……连老爷子心里气连守义,但连守义的话,却让他不能不动容。
你当这是小孩子摆家家,你多大个人了?你想分就闹腾,不想分就这样。
你还当我是你爹?连老爷子低声骂道。
爹,我知道错了。
以后你老说啥是啥,我都没二话。
连守义一边干嚎,一边就给连老爷子磕头。
你起来吧,也是要有孙子的人了,也不怕磕碜。
连老爷子说道。
爹,那……连守义抬起头来看着连老爷子。
分家不分家的,我得再问问你大哥。
连老爷子垂下眼皮说道。
爹,这还不是你老一句话的事。
你说不分,我大哥他就不敢说分。
他敢跟爹说个不字,我就不饶他。
连老爷子抬起眼皮,扫了连守义一眼。
你先从我这起开。
连老爷子抬手轰连守义,又冲连秀儿吩咐,去,把你大哥叫过来。
连守义从东屋离开,连守仁随即跟着连秀儿进了东屋。
老大,坐下说话。
连老爷子招呼连守仁坐到自己身边。
爹,我打算……连守仁坐在炕沿上,开口道。
刚才老二过来,跟我说不想分家。
老大,这事你咋看,你是想分家、还是不想分家?连老爷子打断了连守仁的话,问道。
爹,这咱不都说好了,要分家吗,这事是你老定的啊。
连守仁惊诧地道。
连老爷子的问话没有变,但是这次连守仁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先表明他不愿意分家。
连老爷子的目光闪了闪,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爹咋定,你都听?第三百三十七章 父子连老爷子看着连守仁,目光深沉。
连守仁心中就有些打起鼓来,连老爷子的话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坑。
他一边揣测着连老爷子的心思,一边琢磨着合适的说辞。
他比谁都清楚,连老爷子是不想分家的。
要怎样说才不会显得不孝、不义,而又能达到分家的目的那。
爹,这个,我这刚捐了个监生,要选出官来,还不知道是啥时候。
海龙说的是快,但是这事,谁都不知道,一年半载是它,三年四年也是它。
就是宋家,他也不能就打这个包票。
连守仁的两只手放在大腿上,两手的食指和中指下意识地敲打着大腿。
这以后花钱啥的事,怕还有不老少,我这一股,也没个能干活的人,还是得拖累爹、娘、老二、老三他们,我这心里可过不去。
爹,就是分家了,咱这情分它不能变。
说完这些,连守仁立刻又诚挚地看着连老爷子,赌咒发誓地说道,我肯定加倍孝顺爹娘,老二、老三他们我也不能不管,我是做大哥的,这我都心里有数,爹你就尽管放心。
连老爷子被连守仁的目光望着,不由得眯了眯眼,同时心中一凉。
连守仁想分家,甚至连面子话都不肯说了。
过去这么多年,连守仁从来就没有说过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今天是第一次。
现在的连守仁,不仅害怕拖累兄弟,而且还害怕拖累他和周氏了。
连老爷子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扭过身去,慢慢地又装了一袋旱烟,点火的时候手有些抖,好一会都没点着。
连守仁凑过来,帮着连老爷子把旱烟点着了。
连老爷子唔了一声。
将烟嘴放进嘴里,吧嗒吧嗒地连抽了几口,那一团团的烟都直冲连守仁的脸上去了,连老爷子似乎陷入了沉思,一点也没察觉。
连守仁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连老爷子的旱烟杆也微微动了动。
那些烟依旧喷上连守仁的脸上。
连守仁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连老爷子这才暂时放下旱烟袋,开了口。
一家人。
讲究个啥拖累不拖累,这些年都过来了,要讲早就讲了。
还等到这个时候?连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
紧紧地盯着连守仁的眼睛。
老大,做人要讲良心。
人要丧了良心,那这个人就算完了。
周围人看不起他,老天也不保佑他。
我和你娘这还都在呀……连老爷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连守仁的额头上就见了汗。
连老爷子的话。
说的很重。
甚至比在连蔓儿的事发作的时候,还有高利贷事件中。
说的还要重,而且是说在这个当口,连守仁不能不心颤。
爹,你可别误会我……连守仁赶忙解释。
老大,你就说,你是想分家自己过,还是不想分家,咱一大家子过?连老爷子并不想听连守仁的解释,他直接问道。
连老爷子几次逼问,让连守仁没了退路,也让连守仁明白了,连老爷子的决心。
爹,我、我啥时候想分家了,这不都是……你是说,你不想分家?连老爷子立刻盯住了连守仁,问道。
我、我不想。
可……那就好,既然大家伙又都不想分家了,那咱就不分。
连老爷子一锤定音道。
连守仁嘎巴嘎巴嘴,只觉得一股又苦又涩的滋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让他欲哭无泪。
连老爷子又吩咐连秀儿,将在家的几房人口都叫到上房来,说了这个决定。
大家自然都没话说,一个个脸上带着笑,只是那笑容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原本放在炕上的几个礼匣已经被收进了柜里,就是连守仁监生的执照和文书,也被连老爷子小心地收在一个朱漆木匣内,放在了屋角一个小佛龛下面。
一大家子过日子,自然还是连老爷子和周氏当家。
家中的一切财物,也是由老两口子分派用场。
即便是崭新的监生老爷和太太也没辙,因为论起来,连老爷子和周氏是老太爷和老太太。
一大家子过日子,勺子没个不碰锅沿滴。
连老爷子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话,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谁心里也不能存疙瘩。
大家伙扭成一股绳,咱这日子才有奔头。
老大现在成了监生,做不做官这个话咱出去不能说,也别就自高自大的。
跟左邻右舍、乡里乡亲,咱得比以前还讲究,不许端架子、也不许搅扰人家,不能让人背后指着脊梁骨说道咱们……连老爷子这样说,大家都点头应承。
爹,这可是咱家的大喜事,该给爹打二斤酒庆贺庆贺。
等连老爷子说完,连守义就陪笑着道。
是你又馋酒了吧。
连老爷子瞪了连守义一眼道。
爹,这不是大喜事吗。
连守义也不太争辩,只是咧着嘴笑。
给孩子们拿钱,买就买肉,晚上大家伙好好吃一顿,把里正、春柱他爹、吴家兄弟……都请来。
连老爷子说了一串的人名,然后又说道,老四一家也让他们来,饭菜做的丰盛点。
一家子人就都各自忙活开了。
连守信和张氏闻讯从铺子里回来,连蔓儿正站在西厢房门口,夫妻俩本来要去上房,就拐了个弯先回自家来了。
连蔓儿就将发生的事情和他们都说了一遍。
花儿的女婿来,给你大伯捐了监生,还说就要有官做,结果这个家就不分了?!张氏听后,就道。
嗯。
连蔓儿点头,虽说过程比较曲折,但总体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上房我爷我奶这就要操办饭菜那,晚上请了老些人来家里吃饭。
有吴三叔,还让咱一家也都过去吃。
这老些年,以为没指望了,突然又成了。
老爷子这下心愿达成,这是要让大家伙都知道知道那。
连守信就说道。
爹,我大伯这监生是捐的,还是宋家给捐的。
连蔓儿转了转眼珠,低声说道。
这咱自己说说行,在你爷跟前可千万别说。
在外边,更别提这话茬。
张氏忙道。
对。
连守信也道,蔓儿,你还小,不知道你爷有多不容易。
再说,想捐监生,也不是谁都能捐的了,还是得你大伯有这个底子。
连蔓儿眨了眨眼,连守信和张氏夫妻两个,都是心地善良的人。
爹、娘,这不用你们嘱咐,我心里明白啥话能说,啥话不能说。
这事,咱不说,可咱心里得明白。
连蔓儿就道。
哄着老人高兴。
家丑不外扬是一回事,但是自己心里得清楚,不能最后把自己个也给哄了。
家里人都干啥去了?连守信往外看了看,就问道。
有的买菜去了,有的请人去了,家里就我奶带着人准备做饭啥的。
连蔓儿就道,我爷也在。
正说到这,就听见院子里脚步声,是连老爷子从上房出来了。
连蔓儿心中就是一动。
爹、娘,咱们是不是……连蔓儿就附在连守信的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这话……连守信有些迟疑。
爹,这是为我爷,为一大家子好的好。
这话咱不说,谁说?连蔓儿就道,正好趁现在大家伙都不在,请的人也没来,我把我爷请进来,爹你跟我爷说。
好。
连守信想了想,就点了头。
连守信就出去,将连老爷子请进西厢房里坐下了。
老四,你有话说?连老爷子有些纳闷地问。
对,连守信就在连老爷子对过坐了下来,爹,我大哥捐了监生,听说还有官做。
这是好事。
别人来了,当着爹和大哥的面,肯定都是好话。
我有两句不太好听的,爹你听了,对不对的,你老别生气。
老四,你有话就直说。
连老爷子不由得仔细看了连守信一眼,他这个少言寡语的四儿子,现在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地,有礼有节了。
爹,过去的教训,咱不能忘了。
连守信就道,以前我大哥是秀才,就在咱这镇上,最远也就是县里头。
闯的那些祸,咱好歹都收拾了。
这以后,我大哥成了监生,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再出点啥事,凭咱,怕是就收拾不了了。
连守信的话,让连老爷子的脸色就是一僵。
爹,孩子他爹是个实在人。
这咱是自家人,才敢说这话。
张氏在忙就道。
老四,你是好样的。
你看我现在好像挺高兴,我这心里,没糊涂。
你担心这事,我也在寻思。
连老爷子苦笑了一下,咱肯定得吸取教训。
过去,我对你大哥是管的松了。
他一开始考上秀才那会,可不像后来那样。
似乎是想到往事,连老爷子的脸上露出一丝怅惘的神情。
你大哥心肠不坏,他就是耳朵根子软。
我这以后,就打算盯着他,有我在,就不能让他再犯浑。
连老爷子道。
爷,那你多辛苦啊,真能看住吗?我大伯要去这去那的,爷,你能哪哪都跟着吗?连蔓儿眨了眨眼,说道。
别担心,你大伯,我还看得住他。
连老爷子低头看了连蔓儿一眼,笑着说道。
爹。
随着说话声,连守礼掀门帘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三百三十八章 父母心今天早上连家继续讨论分家,连守礼并没有留在家里跟着一起讨论。
一来,分家不分家,分什么不分什么,他都没有什么发言权。
二来,他这些天一心扑在学木匠手艺上。
或许有人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天下就有这样的人。
连守礼性格如此,对外物并不在意,这一点和连守信很像。
而他对手艺的钻研劲,是连守信比不上的。
另外也有环境的因素,他没有儿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分家的时候啥也得不着。
现在是连守礼下工回来,听赵氏和连叶儿讲了家里的事情,又听见连老爷子在连守信屋里,所以就走了过来。
赵氏没来,她在上房烧火做饭,连叶儿跟在连守礼身后,也走了进来。
回来了,老三。
连老爷子就招呼道,语气很温和。
对于这个老实到木讷,却格外听话的儿子,他或许没有太多的关注,但他心里是心疼这个儿子的。
坐下说话,又做这一天的活,累了吧。
不累。
连守礼就在连老爷子身边坐下了。
他搓了搓手,迟疑了一会,才又开口道,爹,咱这家,又不分了?不分了。
你大哥、二哥都不愿意分。
这次分家,还不就是他们俩股闹腾出来的。
对了,你大哥捐了监生了,你知道了吧?知、知道了。
连守礼答应了一声,然后又沉默起来。
爹。
连叶儿挨着连守礼的大腿站着。
就用手推了推连守礼,低声地催促了一声。
爹,大哥、二哥他们不分了,我这……要不,还是把我分出来吧,反正这啥影响也不大。
连守礼鼓足了勇气说道。
你这孩子,你这说的是啥话?连老爷子微微皱了皱眉。
他们俩都不分了,就你们三口人,你还分个啥?爹。
还是把我们分出来吧。
我们三口人也能过。
连守礼慢慢地道。
连老爷子眼神复杂地看着连守礼。
爹,三哥要自己过,就自己过吧。
三哥也是老大个人了。
啥事他心里应该都有数。
就是分家了,我们兄弟几个该照应的还是這样照应。
连守信就道。
连老爷子不同意三房分出去另过,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没有儿子。
连守信这么说,算是帮了连守礼一个大忙。
连老爷子的目光又转回来,落到连守信身上。
老四,我当你这些日子历练的老成了,这么一看,你遇事还是想的不透啊。
你三哥和你们不一样,这不是你照应不照应的事。
说到这,连老爷子叹了一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三、老四,你们也是为人父母了,就是年纪还轻,经过见过的少。
我的心思,你们俩还是没看懂。
连老爷子缓缓地说道。
我不让你们分家,有我不让你们分家的道理。
现在你大哥是监生,出去了,人家得叫他一声老爷。
不分家,你们兄弟就跟着你大哥,是二老爷、三老爷。
分了家。
那差的可就不是一两成了。
以后,要是你大哥真能做个官,别管大小,那咱家又是另一个样。
不是爹我眼睛就往上头看,是这个高低贵贱它在这摆着。
不分家,咱们就是一股,你二哥的三郎、四郎、六郎以后结亲,咱都不用太多嫁妆,光凭咱家这门楣,咱就能说上好亲事。
朵儿、芽儿、叶儿这几个丫头要说亲,那路子就更宽,都能往上走走。
要是分了家,人家看你那就是另外一样。
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心里怕是……也嘀咕我偏心眼子,偏心你大哥那一股。
照这么地说,我现在就是偏心你们。
……凭良心说,我从来就没偏心,我为的是咱这整个连家。
今天,你大哥捐了监生,这事就明显了。
等你大哥再往上走,你们就看的更清楚了。
老四是已经单分出去了,街坊四郎都知道,那分家的文书都上了县衙的档子,这是没法子了。
不过,爹也不会忘了你们。
能给你们办的,都给你们办。
一会请人来吃饭,这话我就得说。
爹,我们不指着借大哥啥光。
连守信道。
连老爷子就看了连守信一眼,又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连守信这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或者说,连守信是对连守仁冷了心。
老四,你别瞎担心,爹还在。
连老爷子就道。
爷,我们也不想借谁啥光,你就让我们单过吧。
连叶儿这个时候就说道。
孩子话。
连老爷子根本就没在意。
爷,这么一起过,我奶总欺负我娘,我和我娘在饭桌上都吃不饱饭,我和我娘不想再受气了……连叶儿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连老爷子愣了愣,眼角抽动了两下,一丝不悦的神色从他眼中飞快地划过。
你奶那个人,特性儿。
也都是家里穷闹的,我跟她说过几回了,瞅眼不见,她就又用上老习惯了。
往后就不一样了,这回我好好和她说说。
以后有啥事,也别让你娘总憋着,跟老人吵吵、顶嘴这不像话,你们好好跟她说,不行再跟我说。
谁都从小时候过来的,谁都有个老。
连老爷子说着话,就站了起来。
今个咱连家的喜日子,收拾收拾,都过来吃饭。
说完,连老爷子就走了出去。
连守礼颓丧地坐在炕沿上,连叶儿急的都哭了。
咱爹正高兴头儿上,等缓缓,过两天再提这事,那时候,咱爹应该也能想明白了,就好办了。
连守信安慰连守礼道。
我爷咋就不同意我们分家那。
连叶儿抽泣道。
是啊,为什么那?连蔓儿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很奇怪,她是相信连老爷子刚才所说的话的。
连老爷子是真的为了一大家子好,虽然结果可能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个家,尤其是连家这样几十口人的一家子,事情也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比如说闹分家的时候,连守义要去翻连守仁屋里的箱柜。
如果连老爷子真的想阻止,他需要出全力、拉上连守信和连守礼两个,应该是能阻止的。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这其中的原因也不是单一的,即便是家中辈分最高的大家长,连老爷子也不能够完全逆势而行,他也得顺势。
还有一个原因,这未必不是连老爷子心疼二房的几个孙子。
若非是这样,连老爷子完全可以旧话重提,让二房的人光身出户。
而即便有东厢房,几亩田,几分菜地,二房劳力多,再佃些田,或许能够吃饱,但是没有钱,三郎几个的婚事,那肯定是耽误了。
聘礼是一件,这个或许找同样贫家的姑娘,不挑对方的陪嫁,还能有给说亲的。
但是就东厢房,再添了媳妇,根本就住不下,再穷的姑娘人家也不会上门。
而连老爷子刚才所说分家不分家,对孙儿辈婚事的影响,也是切实的。
想到这,连蔓儿不由得看了连守礼一眼。
三房没能分家出来,固然有连老爷子的原因,但是连守礼的态度不够强硬,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天助、人助都是外力,人最重要的是要自救。
就比如刚才,天助、人助都有了,但是连守礼自己不够给力。
这是他的事,谁也无法替代他。
连叶儿说了话,但是她人轻言微。
就比如连蔓儿出去说话,也要张氏、连守信支持她。
而连蔓儿又比连叶儿幸运的多,连蔓儿有兄弟姐妹,都和她站在一起。
不过,连叶儿能够挑破周氏一直在欺压她们娘俩这个脓疮,就算连老爷子不太高兴,也不得不有所举动。
晚饭,连家上房摆了四桌酒席,男客两桌在东屋,女客两桌在西屋。
吴玉昌、吴玉贵兄弟、里正、连家的两边紧邻,还有几位村老都来了,谁都没空着手,或酒、或肉、或是尺头等。
这些礼,自然都是周氏收着。
女客在西屋,周氏坐主桌,王氏也被让到主桌,王氏就拉着张氏和连枝儿一起坐了,周氏也没说什么。
连蔓儿坐的另一桌,何氏、赵氏、赵秀娥也在这一桌上。
在地下端菜伺候的是古氏、蒋氏、连叶儿、连芽儿、连朵儿。
就有人让古氏也上桌吃饭,被周氏给拦住了。
她是大媳妇,带着人待客是她的本分当做的。
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周氏这话像极了连老爷子的口吻。
是。
古氏端着菜,脸上含笑。
以前做秀才娘子的时候,都是她坐着,别的人忙着,现在做了太太,反而要她在地下伺候人。
刚才为这事,连老爷子和周氏还特意找她过去,说了半天,就是让她谦恭、贤德、做在前吃在后。
连蔓儿看着古氏来来去去的忙碌,心中就想,这是连老爷子吸取了过去的教训,所以在严加管束大房的人了。
这样其实也不错。
第三百三十九章 入伏为了连守仁的事,连家上房很是欢喜、热闹了几天。
大家都在憧憬着这件事对将来他们的生活将会带来的美好变化,并期待着更大的喜讯快些来临。
宋海龙送来的银子,由周氏收着。
那天从连守仁房中搜罗出来的财物,银钱也全部留在了周氏手中,只将衣裳、尺头让古氏她们拿了回去。
连老爷子和周氏吸取了过去的教训,打算将银钱的进出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对于连守仁、连继祖、古氏和蒋氏婆媳要出门也控制的很严格。
自然有人不满,却不能改变什么,连家大多数人都是满意、高兴的。
这些,对连蔓儿一家的影响甚小。
早点铺子每个月的收入颇丰,她们开始一点点地兴建自己的庄园。
第一步,她们从河岸边挖了一条水渠,引水进了自家的庄园。
水渠采用的是明挖,修筑完成后用青石加盖。
水渠先穿过菜园,然后经过一个新挖的蓄水池,之后则是穿过房场,然后在她们的庄园上蜿蜒而过,最后又流入河里。
河岸的入水口处,还兴建了水闸,可以在汛期的时候控制水量的大小。
这条水渠的主要目的是用来灌溉菜园和庄园内的花草树木,另外还有一个目的,是要给即将兴建的宅子里引一汪活水。
菜园内的蓄水池同时也做沉淀池,经过沉淀流入宅子的水将会更加清澈。
庄园的蓝图是鲁先生帮着画的,他将连蔓儿一家的想法融合在一起。
又加上他的风水知识,大家一起商量着决定的。
最后做出的规划,甚至让连蔓儿有些喜出望外。
庄园的核心建筑当然是住宅,住宅的前面是菜园,穿过菜园就直接到了早点铺子的后院。
住宅四周,将会广值树木,包括沿河的杂树林。
宅子后面还会继续栽种果树。
主院大体还是沿用农家大院的结构,另外还有东西两个跨院,将会兴建打谷场、牲口棚、猪圈、鸡栏、鸭栏。
菜窖、酸菜作坊等。
已经进入初伏时节,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每天一睁眼就能听见窗外的知了叫声。
直到入夜才会停息。
这几天,连守信正在带着人修建水渠。
张氏和连蔓儿母女几个都很忙。
她家的鸡鸭喂的好,刚入伏,这些小鸡小鸭就开始下蛋了。
连蔓儿家的鸡依旧养在老宅,蛋大多下的鸡圈里,连枝儿一般在家看家,随流就捡了。
至于鸭子,都是将蛋下在河边杂树林,那里有五郎和小七给它们铺好的舒适的草窝。
捡鸭蛋的活计被小七承包了,他每天从私塾回来的第一件事。
就是提个小篮子去杂树林捡鸭蛋。
鸭蛋越多,小七就笑的越开心。
这些小母鸡、小母鸭第一批下的蛋个头都比较小。
连蔓儿开始还很担心,等之后第二个、第三个蛋个头渐渐大起来,她才放了心。
张氏却对那些小小个的鸡蛋爱不释手。
可别看这个头笑,这是鸡开张下的头个蛋。
这蛋最补人了。
庄户人家,管鸡开始下蛋叫做开张,就像新买卖开始营业那样。
张氏将这些小鸡蛋分了几份,一份给王幼恒,一份给吴家兴家,都是五郎和小七去镇上上学顺便捎去的。
最后一份才是留给自己家的。
鲁先生教书辛苦。
五郎和小七念书耗神,连守信每天看铺子、领着人挖渠也很累,连枝儿和连蔓儿正在长身子,都需要吃。
这天早上起来,连蔓儿就分到了一碗荷包蛋,正是母鸡下的头一个蛋。
别看蛋个头小,但是蛋黄并不小,而且颜色金黄。
张氏在水中还加了糖。
鸡蛋吃进嘴里很香。
好吃吧?张氏看连蔓儿吃的香,就笑着问。
好吃。
连蔓儿点头。
今年咱这鸡鸭下的蛋,我不打算卖了,都留咱自家吃吧。
张氏就道。
庄户人家养鸡生蛋,一般舍不得自己吃,几枚鸡蛋到集上卖了,可以换回家里需要的油盐,鸡蛋攒的多了,还能扯回几尺花布,给家人添件衣裳。
不过今年,连蔓儿家已经不缺卖鸡蛋、鸭蛋的几文钱了。
以前没有鸡鸭的时候,她们还要买鸡蛋吃的。
行啊。
连蔓儿点头,娘,以后咱家每个人每天至少吃一个鸡蛋,鸭蛋咱就都腌起来吧。
腌的鸭蛋好吃。
这开张了的鸡鸭,也不用每天一个,隔天下个蛋,咱这六口人,加上鲁先生,这蛋还真够咱每天吃的了。
张氏就笑道。
要鸡鸭多下蛋,吃的饲料必须跟上。
那些鸭子不用操心,每天多半天泡在河里,它们吃的很有营养。
可是那些小母鸡活动的范围并不大,增加营养的饲料要人为想办法。
五郎和小七每天下学,都会绕道从田里回来,一人挖一篮的野菜或者割一篮的青草喂鸡、喂鸭、喂猪还有小牛。
连蔓儿如果有空也会下田去挖野菜。
一碗荷包蛋,又就着小米稀粥和咸菜吃了两个三和面的小卷子,连蔓儿往外面看了看,估计着地里的露水落了,就提了篮子、拿了把挖菜的刀,打算下地去挖野菜。
蔓儿,等会,我收拾完了跟你一块去。
连枝儿就叫住连蔓儿道。
姐,今天你别去了。
连蔓儿摆了摆手道,我一会挖一篮子菜回来就够吃的了,你不还有那老些针线活计要做吗,你在家做活计吧。
连枝儿的针线好,现在张氏每天忙着铺子里的事,家里大多数的针线活计,就都交给了连枝儿来做。
那也行,蔓儿,你别自己个下地,你找个伴一起去。
连枝儿就道。
我找叶儿。
连蔓儿从屋里出来,就找连叶儿。
叶儿,下地挖菜去不?连蔓儿问连叶儿。
上房还是老规矩,几房人口轮流照管家务,今天轮到连叶儿出去挖野菜。
去。
连叶儿答应了一声,也提了篮子,跟连蔓儿一起出来了。
天气还早,地里的露水刚落下去,而太阳还没有那么毒辣,一般的庄户人家孩子,都会趁着这个工夫下地挖野菜,下地照料庄稼的人们,也都选在这个时候,等到晌午太阳毒了,大家伙也就都收工回家了。
入伏了,田里的景象与春天的时候又不一样。
青杆已经长的有一人高了,花生正在开花,地头的草长的相当茂盛,红的、黄的各色的野花或是星星点点、或是一丛丛一簇簇地盛开着。
连蔓儿没有急着进地里去挖野菜,她拔了一颗狗尾巴草在手里,一边慢慢地趟着路边的草丛走,就有蚂蚱被惊的或是跳、或是飞起来。
连蔓儿瞅准了跳起来又落下去的肥蚂蚱的所在,轻手轻脚地靠近,俯下身,飞快地用手一扑,就将蚂蚱扑住了。
然后,连蔓儿就捏着蚂蚱的身子,用狗尾巴草的草径穿过蚂蚱背后脖子上的那一条软甲。
连蔓儿眼睛尖、脚步轻,手快,一会工夫那根狗尾巴草上就串了整整一串的蚂蚱。
连蔓儿又在草径的一端打了个结,防止蚂蚱逃跑,就将这一串蚂蚱丢尽篮子里,另外又拔了一颗狗尾巴草,继续逮蚂蚱。
蚂蚱对于母鸡来说,可称得上是高蛋白、高营养的饲料,最能催蛋。
入伏,草窠里的蚂蚱就多起来,连蔓儿逮蚂蚱,专门逮那些没有翅膀的绿色蚂蚱,这种蚂蚱肉多,虽然很能跳跃,但是没有翅膀,飞不起来,比较容易逮。
而那种灰色的身子,背上有一对灰色的硬翅,硬翅下有漂亮的、半透明的,或是鲜红、或是翠绿的纱翅的蚂蚱,能够一下子飞的很快、很远,就不是那么好逮了。
足足逮了三串蚂蚱,连蔓儿才和连叶儿进了地里挖野菜。
快要挖满一篮子的时候,她们就遇到了二丫、春妮、春燕几个。
几个小姑娘相互打了招呼,就一起从地里出来。
天还早那,咱歇会再回家呗。
二丫就道。
太阳还不晒,有清风徐徐地吹过,青草香混杂着花香,连蔓儿也就没急着回家,几个小姑娘坐在地头,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蔓儿,叶儿,你俩咋来下地来挖野菜那?你大伯不是要做官了吗?一个小姑娘看着连蔓儿和连叶儿,出声问道。
连蔓儿和连叶儿对视了一眼。
啥当官不当官的,我也不懂。
当官就不吃饭、不干活了?再说,要当官也是我大伯,我们又不当。
连蔓儿就道。
蔓儿,就算你大伯不当官,你家现在有钱了,还用你下地干活?又一个小姑娘大声地问道。
庄户人家的孩子,大多心直口快。
干活才能赚钱啊。
连蔓儿笑道。
蔓儿,我娘说我懒,总让我跟你学,说你看人家蔓儿,人家家里有钱不,人家还不是啥活都干。
另外一个小姑娘咯咯地笑着道。
我家有啥钱,我家花钱的地方多。
我哥和我弟都在念书那。
连蔓儿就说了一句,也没再多说。
她知道,现在在村里人眼里,她家是有钱人了。
念书是花钱。
一个小姑娘就点头道。
蔓儿,你老姑的事,定下来没?二丫凑在连蔓儿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第三百四十章 谁家儿女连蔓儿左右看了看,挨她最近的有连叶儿、二丫、春燕和春妮姐妹俩,其他几个小姑娘或是自己说话,或是跑到旁边去摘野花玩,注意力都不在她们这边。
二丫是连家的亲戚,春燕和春妮是连家的紧邻,连家的许多事情,她们都知道。
还没定。
连蔓儿就小声答道。
自从连枝儿定了亲,周氏对连秀儿的婚事就更上心、着急了,早就放出口风,要人上门说亲。
连守仁捐了监生,说是不久就有官做,就有人上门给连秀儿说亲了。
现在的监生、未来的官老爷的亲妹子,嫁妆颇丰,姑娘正是说亲的好年纪,这几样加起来,在许多人眼中,是很不错的条件。
刘家村的那个也不行吗?二丫就又问。
前天,王媒婆上门,给连秀儿说亲。
说的是刘家村的一户殷实人家,那户人家家里也有两百亩田地,一个像连家这样的大院子,家里三个儿子,四个闺女。
给连秀儿说的是家里的老大,年纪十七岁,据说相貌、人品都极好。
你二姨奶说不行。
连蔓儿摇头道。
二丫的二姨奶,就是周氏。
刘家村这户人家,日子过的相当好,一家子都是老实巴交的人。
连老爷子对这门亲事极赞成,就是连守信和张氏听说了,也觉得很好。
但是周氏却并不喜欢。
婆婆太年青。
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四个妹子,你要是嫁进去,这当牛做马的,得啥年是个头。
……地是不少,可还是庄稼人,弄不好他还得让你下地啥的。
这是周氏背着人。
私底下跟连秀儿说的话,被连蔓儿不小心给听见了。
自家的闺女就不想她去伺候婆婆,帮扶弟妹们。
娶进门的媳妇,却总想着怎么拿捏、使唤,为她做牛做马。
从不想人家也是别人家的闺女。
啧啧,连蔓儿听见的时候不由得摇头,周氏的双重标准,还真是让人无语。
二丫,你娘不昨天还给我老姑说了一个?连蔓儿对二丫道。
嗯。
我娘回去说是不成,也是我二姨奶不愿意。
二丫就道。
二丫的娘,也就是吴玉昌的媳妇。
记住哦!她给连秀儿说的是镇上的一个秀才。
这秀才今年有二十二岁了,曾经娶过一门亲,已经过世了,所以打算续娶一房。
这秀才家中有父母。
都已经年过半百。
秀才上面有一兄一姐,下面有一弟一妹,兄姐和弟弟都已经成家,一家子只靠着几亩薄田,还有就是这秀才卖字、做馆为生。
吴玉昌的媳妇来说这门亲。
说是这秀才虽成了亲,但是先房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连秀儿嫁过去也和结发夫妻差不多,而且那秀才文采、人品都极好,以后极有可能高中。
连老爷子极喜欢这门亲事,连守信和张氏知道了。
也觉得连秀儿能够嫁给一个秀才,说起来还算是高攀。
但是周氏不乐意,差一点当着吴玉昌媳妇的面,就落下脸来。
我秀儿一个黄花大闺女,是缺啥少啥了,要去给人做填房?他一个秀才算个啥,我大儿子还是监生那。
送走了吴玉昌媳妇,周氏立刻就道。
当然,这还不是她拒绝这门亲事的全部理由。
周氏嫌弃这门亲事,是因为秀才家过的穷。
一大家子,将近十口人,那几亩地能干啥,就靠他教书的钱,日子过的紧巴紧掖的,他还得念书、考试啥的,那还得不老少的钱。
秀儿在家就算没过上啥好日子,也没受过苦,干啥跟着他去受那个罪。
说啥以后等他中举,跟着做夫人。
那得猴年马月,秀才一辈子都考不上去的有的是。
一连几个来说亲的,都被周氏以各种借口给打发了。
大家知道连秀儿的条件高,上门说亲的就少了。
他奶这是想给秀儿找啥样的?私底下,张氏就道。
我看我奶是比着吴家给我老姑找那,她想找比吴家更好的。
连蔓儿就道。
连着拒绝了几门婚事,连蔓儿就琢磨出周氏给连秀儿定的标准了。
家境要富有,连秀儿嫁过去不用下地干活,家里人口要简单。
这是比照着吴家的条件,另外,周氏还想要对方家庭身份高一些,一般的庄稼人入不了周氏的眼。
你奶就是挑儿太多,人家来给提的,那个秀才,还有刘家村的那个,都挺不错的。
这还真是借了你大伯他们的光,要不然,这样的人家,还不能来提亲那。
张氏道。
这挑儿多的名声出去了,人家上门提亲就犯怵。
这事,他爷也没拧过他奶。
连守信听见她们娘俩说话,就插口道。
他奶心里有别的念想。
张氏说着话,就朝着锦阳县城的方向指了指,他奶早不就给他大姑捎信了,让给秀儿在县城找。
周氏心里希望,给连秀儿找个县城的好婆家,这件事,连蔓儿当然不好跟二丫说。
我老姑年纪还不大,慢慢挑着吧,也不着急。
连蔓儿就对二丫道。
你老姑不着急,我看你家芽儿好像着急了?二丫就捂了嘴,笑道。
啥?连蔓儿有些不解。
不就是刚过完端午节那会,春燕笑着接上了话茬,你二伯娘领着连芽儿去串了好几家门,那意思想让人给连芽儿说亲。
说是也跟枝儿姐似的,先定亲,过连年再成亲。
连蔓儿哦了一声,前些天,有一次春柱媳妇来串门,和张氏神秘兮兮地嘀咕了半天,好像说的就是这件事。
芽儿才多大,比蔓儿还小俩月那,这要说亲,也太早了点吧。
春柱媳妇走后,张氏就跟连守信说,昨个他二伯娘跟我这坐了半天,说芽儿咋好咋好,小脚缠的好看,要嫁有钱的大户人家。
一个劲打听家兴过节都送了些啥,还一样样都要看看。
我看啊,她就是看那些东西眼馋了,想着给芽儿早早定个亲事,三节也能让女婿给送礼。
我听说,你二伯和二伯娘看中了老金家的喜宝。
二丫将声音又压低了些,对连蔓儿说道。
连蔓儿嘴里正嚼着连叶儿摘来的酸叶子,听了这话差点噎住。
二丫这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却已经开始关注某些话题了。
好吧,这个年代庄户人家少有娱乐,这种事是上至八十下至八岁,不分男女,最受关注、最热门的话题。
连蔓儿将酸叶子酸酸的浆水咽进肚子里,这才问二丫。
二丫,你这是听谁说的,咋我们一点都不知道?那个,是芽儿她爹,就是你二伯,上我家来找我爹,想让我爹去老金家给说和的。
二丫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
那你爹去给说了没?连蔓儿忙又问。
好像……没去。
我爹说,你爷肯定不答应跟老金家。
二丫就道。
看来吴玉昌还真是个聪明人。
二丫,这是啥时候的事。
我是说,我二伯找你爹给说和这事,是这几天吗?连蔓儿想了想,又问。
过了好些天了,不是这几天的事。
二丫就道。
连蔓儿哦了一声,心想,那就是连守仁捐了监生之前的事,不知道现在,连守义是否还看得上老金家。
这会工夫,那几个在一边玩的小姑娘都凑了过来。
咋没见枝儿姐下地?一开始说话的小姑娘又问道,蔓儿,枝儿姐定亲了,就不下地了是不?几个小姑娘就笑成了一团,她们并不是笑连枝儿,而是提起说亲、嫁人这样的事,又是害羞、又是好奇。
我姐在家做针线那。
连蔓儿就道,然后指着一个穿花衫子的、年纪略大的小姑娘,笑道,小梅,我听说,你娘给你定了亲了。
叫小梅的姑娘立刻就红了脸,其他几个就都围过去,缠着小梅问这个问那,笑闹个不停。
…………回到家,连蔓儿就咕咕咕地将自家的鸡都叫到跟前来,将几串蚂蚱扔进鸡群里,让它们自己去抢着吃。
然后,她才进屋。
连枝儿正坐在炕上纳鞋底子,看见她进来了,就指了指柜上放着的水壶。
回来了,渴不,给你凉了水,现在正好喝。
连枝儿对连蔓儿道。
嗯。
连蔓儿就倒了杯水,自己喝了,又倒了一杯递给连枝儿。
姐,上午家里没啥事吧?连蔓儿问。
没啥事。
连枝儿就道。
连守仁捐了监生,宋家送来了银子,连秀儿有人上门提亲,这些天连家风调雨顺,就连周氏骂人的频率也降低了不少。
赵秀娥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总向蒋氏挑衅,连家的日子过的难得的平静。
家里没事,连蔓儿就去了早点铺子,将一早的账目核算清楚了,又去了河边,水渠已经接近完工,连守信正带着几个人收尾。
在铺子里吃过了晌午饭,连蔓儿又回老宅来,敢进村口,就见乌云压顶,轰隆隆的雷声似乎是擦着地面响了过来。
要变天,连蔓儿抬腿要跑,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连蔓儿。
第三百四十一章 暴雨连蔓儿不得不停住脚,拦住她的人是喜宝。
喜宝今天穿的是夹纱的暗红色裤褂,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梳理的非常利落。
他站在连蔓儿前面,手里拿着条马鞭子,浓眉下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似乎眨也不眨地看着连蔓儿。
只看他这穿戴、打扮,还有喜宝这个名字,就知道他家里是如何宝贝他了。
你叫我?连蔓儿问。
少年的目光不知掩饰,看人的时候有些肆无忌惮的味道。
嗯哪。
喜宝答道。
啥事?连蔓儿又问。
刚问完,她就有些后悔。
……也没啥事。
喜宝一手拿着马鞭,一手就挠了挠后脑勺。
那我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家吧,要下雨了。
连蔓儿说着,就想绕过喜宝。
喜宝张开手臂,又拦住了连蔓儿。
连蔓儿就眯了眯眼。
那个,蔓儿,明天伏龙山的庙会,你去不?喜宝问连蔓儿。
连蔓儿不由得歪了歪头,她和喜宝根本就不熟吧,好像以前都没说过话的。
她去不去福隆山的庙会,关喜宝什么事。
福隆山是张氏的娘家靠山屯附近的一座大山,那山上有一座庙,香火很旺盛,每年六月都会举办一次庙会。
据说这一天进庙里去烧香许愿,会特别的灵验。
同时,这庙会也是个大集日,方圆百里、甚至更远地方都有很多人去。
张氏曾经说过,她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去庙会玩过,但是嫁到连家之后,就再没去过了。
连家的人,都没有逛庙会的习惯。
周氏自己不爱出门,也管束的媳妇和家里的女孩们都极少外出。
连蔓儿也没去过庙会,她心里倒是想去玩,但是这些天,家里的事情多,她走不开。
而且,要去福隆山,必须的有马车代步。
她家虽然有小牛车,但小牛车走的慢。
我家有马车去,你去不?你要去,我让马车明天还接上你,咱一起去。
喜宝见连蔓儿没说话,就又说道。
搭别人家的马车去玩一天,似乎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但这个别人家是喜宝家,就不一样了。
那天老金带着几个儿子要来帮她家种地,目的表现的很明显。
后来连枝儿和吴家兴定亲,吴玉贵是撑得住场面的人物,老金家也没什么举动,连蔓儿一家才放下心来。
可是毕竟有过这么一回事,再遇到与老金家有关的事,连蔓儿一家都不得不小心。
去吧,庙会可好玩了,人多,啥都有。
喜宝看着连蔓儿又补充了一句。
家里有事,我不能去。
连蔓儿答道。
有啥事,一天都走不开?庙会我不去。
连蔓儿很坚决地道。
喜宝用他漆黑的大眼睛看着连蔓儿,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看着喜宝,连蔓儿突然想到,在她印象中,老金的相貌是凶恶的。
其实客观地说,如果没有那一脸胡须,还有因为高利贷事件,连蔓儿对他主观上的恶感,老金的五官长的很端正。
喜宝就继承了老金的浓眉大眼,却不像老金是黑红的脸膛。
喜宝的皮肤底子偏白,因为日晒,呈现出乡村少年特有的健康的光泽。
据说喜宝的娘也是大脚,个头比老金还高,却并不粗壮,是个极美极美,也极泼辣的女人。
连蔓儿抬起头看了看天,天差不多整个都灰暗下来,一道闪电如灵蛇搬从天际划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气。
再不回家,就要挨雨淋了。
喜宝,你也赶紧回家吧。
连蔓儿就对喜宝道。
这次,喜宝没有再阻拦连蔓儿,因为已经有雨滴滴下来了。
我送你回家,骑马,一会就到。
喜宝几步跑到旁边,从树丛后面牵出一匹雪花骢来。
这马看着年齿尚幼,却已经非常神骏了。
喜宝把马牵到连蔓儿跟前。
连蔓儿眨了眨眼,这里离老宅统共也没多少路,而且如果她骑了这匹马,别人会怎么看。
只怕不出片刻工夫,就有人说连蔓儿和喜宝怎么样怎么样了。
她才十一岁,若对方是别人也没人会当一回事,可喜宝不一样。
还有一点,她不会骑马!我抱你上去。
看见连蔓儿的个头比雪花骢矮了一头,喜宝就过来,张手要将连蔓儿抱上马。
真是个鲁莽的少年。
呀,我回家了,你离我远点。
连蔓儿狠狠地瞪了喜宝一眼,撇开他,往老宅跑去。
跑到大门前,连蔓儿回头看了一眼,喜宝并没有跟上来,也许是她那句离我远点,又或者是她刚才那一眼,将喜宝定在了那里,甚至连雨水落在身上,他都毫无所觉。
连蔓只看了一眼,就推开门,走进院子里,随手将大门关上。
向院子里走了两步,她又飞快地转回身,扒着门缝往外面看,正看见喜宝爬上马背,被雪花骢驮着渐渐走远了。
连蔓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回了西厢房。
俗语说,六月天,孩儿面。
上午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这刚过了晌午,就下起了雨来,而且还越下越大,真像瓢泼似的,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
连守信和张氏先回来了,随后五郎和小七也从私塾放学回来。
院子里很快就积了水,雨点被风刮的往窗台上打过来。
连家的窗户是白纸糊的,是经不住雨淋的。
连老爷子就从上房走出来,带着人将窗户上端卷放着的防雨的帘子落下来。
张氏、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也将西厢房窗户上的防雨帘落了下来,将窗户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这种防雨的帘子,是庄户人家自制的,就是将高粱杆上的叶子都去掉,然后用结实的粗线,将一根根的高粱杆紧紧地连缀在一起,就像串帘屉那样。
也有的庄户人家用的是草编的帘子,不过那种帘子做起来更费工夫,大多数人家,还是用的高粱杆的防雨帘。
防雨帘遮住了窗户,雨水再也落不到窗纸上,同时也遮去了大部分的光亮。
屋里一下子更暗了。
一家人也没什么事做,就不电灯,只在围坐在炕上唠嗑。
爹、娘,你们看,我就说新房子咱得用琉璃的窗户吧。
要用琉璃的窗户,平时透亮,遇到下雨了,也不用帘子,琉璃它不怕雨淋,也省得咱把窗户遮成这样。
连蔓儿就道。
要新建房子,连蔓儿就提议用琉璃窗,连守信有些迟疑,用琉璃窗造价高,比普通的这种木格子窗贵了不只几倍的价钱。
连家现在的房子,只有上房东屋,靠炕头的窗户安了两小扇的琉璃窗。
那是连老爷子平常坐卧的位置。
琉璃窗好是好,价钱太贵。
连守信道,他还是有点心疼钱。
爹,每年糊窗户纸还得用钱。
用琉璃窗,不是把糊窗户纸的钱给省了吗?连蔓儿就笑道。
那窗户纸才多少钱,一扇琉璃窗那是多少钱?张氏就笑,你爹这要都能给你绕进去,他这几个月买卖都白做了。
爹,琉璃窗是贵,可它好看啊,屋里还亮堂,不怕进风。
咱盖一回房子,还不得弄得周正点,钱只要花在正地方,就该花。
连蔓儿道。
爹,那咱就用琉璃窗吧。
五郎道。
也对,那咱就用琉璃窗。
连守信就道。
要买琉璃,得去县城,听说还得提前订。
张氏道。
这事好办啊。
连蔓儿就朝连枝儿眨了眨眼,赶明个,咱就跟我家兴哥说说,要买啥样的管保就有啥样的。
连枝儿的脸又微微有些泛红。
连蔓儿看着暗笑不已。
这场雨一直下到夜里,第二天早上略小了些,连蔓儿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就想,不知道这样的天,喜宝他们还去不去的成庙会。
六月中旬,连兰儿从县城来了,说是给连秀儿相了一门好亲事,就将周氏和连秀儿都接进城去了,说要相看。
古氏带着连朵儿,也跟了去。
而这个时候,庄户人家迎来了一年中,瓜菜最丰富的季节。
顶花带刺嫩绿的黄瓜,紫莹莹的嫩茄子,甜辣椒,这些都是洗干净就可以直接生吃的,还有嫩豆角,土豆也下来了,只需要一小块带皮的肥多瘦少的猪肉,就可以将一大锅土豆豆角炖的喷喷香,如果上面在蒸上一层白面做的胡饼,就更完美了。
最让连蔓儿高兴的是,菜园子里种的玉米成熟了。
菜园子里的玉米比地里的玉米播种的早,在地里的玉米刚刚出苗的时候,菜园子里的玉米就已经有连蔓儿的腰那么高了。
现在,地里的玉米大多数刚刚结了玉米棒子,而菜园子里的玉米棒子,已经可以吃了。
玉米要完全成熟,指的是玉米粒灌满浆而且变硬。
现在菜园子里的玉米,玉米粒已经灌满了浆,但还没有变硬,这正是吃煮嫩玉米的时候。
连蔓儿一直关注着玉米的长势,也一直盼着这个时候,可真看着那一棒棒饱满的玉米,她又犹豫了。
是吃还是不吃!第三百四十二章 金玉米连蔓儿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吃货的意识占了上风。
娘,晚上咱吃煮玉米啊。
连蔓儿回了屋里,跟张氏打了个招呼,就提了个篮子,重新回到菜园子里。
雨水充足,加上肥力够,菜园子里的玉米长的都很好,一棵玉米杆子上大多都结了两棒玉米棒子,有的还结了三个。
玉米棒子外,都包裹着青青的玉米皮,连蔓儿挑大个的,翘起脚尖,从玉米棒子的尖端将玉米皮撕开一些,露出里面的玉米粒,然后用小指甲在一颗玉米粒上轻轻地掐了一下,感觉浆水饱满,而又不至于太嫩的,煮来吃最好吃,而且有嚼头。
嫩玉米如果太老了,就没那么甜,而如果太嫩,则没什么嚼头。
前世连蔓儿就爱吃嫩玉米,也很会挑怎样的嫩玉米才最好吃。
连蔓儿一连掰了六棒玉米棒子,装进篮子里,提回屋里来。
五郎和小七正好从私塾回来,小七看见连蔓儿掰了玉米回来,立刻就凑了上来。
姐,玉米能吃了?咱真吃啊?小七就问连蔓儿。
从几天前,看着玉米就要成熟,连蔓儿就一直念叨着要不要吃玉米,小七也就跟着惦记上了。
嗯,能吃了,咱晚上就吃,大家尝尝鲜。
连蔓儿笑着道,小七,来,帮我把玉米剥了。
哎。
小七痛快地答应了,抱起一棒子玉米,就学着连蔓儿的样子剥起来。
玉米棒子最外层是青色的硬皮,在往里面则是有些泛白的软皮。
将这些全都剥掉,再将玉米胡子也都撕捋干净,玉米就剥好了。
大锅刷干净,不能有油星,也不能有异味。
然后将几个玉米平放进锅里。
倒入清水,将玉米淹没。
把锅盖盖严,在灶下烧火。
等将水烧开之后,再加上一小把柴禾。
等这把柴禾也烧完了。
再等上一会的工夫,锅里的玉米就熟了。
玉米熟了,还没揭开锅,就有甜香的味道从锅里一丝丝地冒了出来。
小七就站在连蔓儿身边。
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锅盖。
姐,能吃了不?我都闻见香味了。
能吃了吧。
小七催促着连蔓儿。
别着急,去打半盆凉水来。
连蔓儿就笑道。
小七吧嗒吧嗒地跑开,一会工夫,就端着半盆清水过来了。
姐,给你水。
连蔓儿就接过水盆放在锅沿上,这才将锅盖掀开。
一股热气,带着更加浓郁的玉米的甜香立即扑面而来。
小七的眼睛里立刻冒出两颗大星星一闪一闪的。
连蔓儿就用筷子将玉米从锅里夹出来,放入水盆中,这样可以让玉米快速的凉下来,好入口。
结果这天晚饭的饭桌上,饭菜都没动,连蔓儿、小七、五郎和连枝儿一人抱着一棒玉米在啃。
连守信和张氏则是分吃一棒,留了一棒说是给连蔓儿和小七,让她俩多吃些。
真好吃。
小七一边吃,一边道。
嗯。
连蔓儿的模糊不清的声音附和着,久违了的味道,入口后,让她幸福的想流泪。
嫩玉米不仅好吃,而且营养价值很高,尤其是对眼睛很有好处。
五郎和连枝儿看连蔓儿和小七吃的这么香,两人就将啃了一半的玉米棒放下了,说要留给她俩吃。
连守信和张氏也是小心地吃了几口之后,就不再吃,说是剩下的给连枝儿和五郎。
爹、娘,哥,姐,你们吃啊,咱园子里还那老些那,都够吃了。
连蔓儿就道。
蔓儿,你不是不舍得吃吗,说要卖钱,还要留种啥的?五郎就道。
前两天,连蔓儿冲着玉米留口水,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大家伙都看见了。
听五郎这么说,就是小七也停下了嘴,虽然肉嘟嘟的腮帮子还一鼓一鼓地嚼着嘴里的玉米粒,却迟疑着不肯继续下嘴了。
哎呀,咱这就是先尝尝味,不耽误卖钱,也不耽误留种。
连蔓儿就忙道。
劝了半天,大家才肯接着吃。
姐,咱拿这个玉米,咋卖钱啊?吃完了玉米,小七就问。
这事我都想好了,明天,咱把武掌柜请来……连蔓儿就如此如此,将她的计划说了一遍。
第二天,是五郎和小七的休沐日,五郎一大早就去了镇上,将武掌柜请到了早点铺子里。
……我这一听说有好吃的,我立马就来了。
进了里屋,寒暄了一番之后,武掌柜就笑道。
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连蔓儿就端出一个冒热气的碟子,揭开碟子上的纱布,露出里面两小段刚出锅的煮玉米。
金玉米,武掌柜,你尝尝。
连守信就将一段玉米递给武掌柜,每段玉米的玉米芯子上都插着一根筷子,方便拿着。
这就是玉米,就是那个你们从沈家淘弄来的玉米?武掌柜显然没见过玉米,但是他听说了连蔓儿从沈家得了玉米种子的事。
没错,就是那个玉米。
连蔓儿笑道。
这可是稀罕玩意儿,闻着就挺香。
武掌柜没急着吃,而是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
武掌柜看的时间有点长,连蔓儿就抿着嘴笑了,将另一段玉米递给小七,让他吃。
小七极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连蔓儿的意思,就当着武掌柜的面吃了起来。
武掌柜见小七吃了,这才下嘴。
一段玉米吃完,武掌柜意犹未尽。
不愧是皇宫都宝贝的东西,这味道还真不错。
我今天也是饱了口福了,咱们这一府一县,怕还没有几个吃过这个金玉米啊。
连蔓儿点头。
完全成熟的玉米有没有人吃过,这她不能肯定。
但是这煮嫩玉米,肯定没人吃过,否则这么美味的东西,沈小胖不会不说。
武掌柜,如果这么稀罕的金玉米,在你的酒楼里卖,你看会怎么样?连蔓儿就问。
姑娘这是打算在我的酒楼里卖这金玉米?武掌柜问道。
对。
连蔓儿就点了点头。
物以稀为贵,许多有钱人就喜欢吃一个稀罕。
不往远处说,就以锦阳县来说,这嫩玉米也就只有她连蔓儿家有。
(府城的沈家肯定有,但是他家肯定不会将嫩玉米拿出来卖。
所以连蔓儿家这个,还真称得上是独一份。
)这样稀罕,以嫩玉米本身的美味,再加上它来历的不凡,连蔓儿相信,很多有钱人都会愿意花钱买这玉米来尝一尝。
姑娘打算定价是多少?武掌柜想了想,又问道。
这样一段,五十文钱咋样?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将一棒玉米切成四段,给武掌柜端出来的两段玉米,是一棒玉米的二分之一。
每段玉米卖五十文钱,一棒玉米就是二百文钱。
昨天连蔓儿跟一家人说了这个定价,连守信和张氏都担心太贵,怕没人买。
后来被连蔓儿用物以稀为贵等道理游说了半天,他们才接受了这个价格。
其实,定这个价格,连蔓儿自己也需要克服心理定势。
连守信他们只是觉得五十文钱是很多钱,买这小小的一段玉米,怕人舍不得买。
而连蔓儿,在她前世,玉米是普遍种植的一种作物,和高粱的价格是差不多的。
而在这里,高粱还不到十文钱就可以买上一斤。
姑娘是打算把这金玉米都给我们酒楼卖?武掌柜问连蔓儿。
连蔓儿看了武掌柜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武掌柜刚才眼睛里似乎有一道精光闪过。
连蔓儿心中一动,就将原先的打算在心里又修正了一番。
要在酒楼里卖,我们当然是先选武掌柜的酒楼。
除此之外,我们的铺子里也要卖,另外,我们还打算运些去县城卖。
连蔓儿想了想,就说道,这金玉米不同别的东西,在武掌柜的酒楼卖,算寄卖。
我把金玉米送过去,武掌柜先不用给我钱,等把金玉米卖掉了,咱们再结算。
若是当天的金玉米卖不掉,我会收回来,不会向你要一文钱。
金玉米稀少,每天,我只能给武掌柜的酒楼送去十二段这样的金玉米。
啊,是这样。
武掌柜似乎是有些失望地沉吟道。
武掌柜的意思是?连守信就问道。
金玉米要卖,这个价钱恐怕不行。
武掌柜慢悠悠地道。
这个价,还是定高了?连守信有些迟疑地问。
不会,这个价,已经定的很低了。
连蔓儿看着武掌柜的神色,很肯定地道。
五十文一段不行,一百文一段,这事咱立刻就能定下来。
武掌柜道。
张氏、连守信等人自然是吃惊,就是连蔓儿也有些出乎意料,不过转念一想,不由得不佩服武掌柜,果然老辣。
看来她还是嫩了一点,不够狠。
好在思绪周密,弥补了这一点,即便如武掌柜这样的老狐狸,也不能占她的便宜。
一百文一段,能卖的出去?连守信问。
比五十文一段,还要卖的好。
武掌柜点头。
五十文钱吃一个稀罕,一百文钱,吃的是一个身份。
这话我信。
连蔓儿笑道。
那一颗颗金黄的玉米粒,仿佛变成一粒粒的金瓜子,向她滚滚而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 财源滚滚武掌柜,那就听你的,这金玉米就卖一百文一段。
连蔓儿果断点头,武掌柜,这寄卖费用,咱们怎么算?双方一阵商议,最后将寄卖费用订在两成,这个点数是相当低的,而且连蔓儿只要送玉米进酒楼,不管酒楼这一天是否能够将那些玉米卖出,银钱都要照样付给连蔓儿。
当然,与此相对应,连蔓儿也向武掌柜承诺了几个条件。
这嫩玉米,除了在她自家的店铺里卖,只交给武掌柜所在的武仲廉武大老板所有的酒楼里寄卖。
每天供应的玉米数量要相应的提高,具体是多少,等武掌柜进县城和我武大老板商量之后,再来和连蔓儿确定。
另外,连蔓儿家铺子里卖金玉米,价格要和武大老板那些酒楼中的一致。
对,咱把这价格就定在这。
谁也不能加价,也不能压价。
连守信道。
他觉得这些条件对双方来说都是公平的。
我会马上去县城,和我们东家商议,要如何宣扬,让这金玉米显得更矜贵,引得更多人来抢着吃,这都包在我们身上。
武掌柜就向连蔓儿道。
我也正要给沈家写封信报个讯。
连蔓儿就道。
这样,那就更好了。
武掌柜立刻点头道。
武掌柜又要了一段煮玉米,就立刻回了镇上酒楼,坐了马车直奔县城去了。
连蔓儿则坐下来,摊开信纸,给沈谦写信。
这玉米的种子是从沈谦那得的,于情于理,现在有了收成,都要和小胖说一声。
而且小胖还不知道这嫩玉米不仅能吃,而且还很好吃。
当初因为怕无法解释,所以连蔓儿没告诉沈小胖。
现在在她试吃了之后,就完全有理由告诉沈小胖了。
写这封信。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庄户人家民风淳朴,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是君子。
连蔓儿家的玉米是新作物,到现在还没人觊觎。
一来是因为大家还不知道玉米能带来多大的利益,二来就是大家都知道,连蔓儿家的玉米种子得自于沈家,所以轻易没人敢打连蔓儿家玉米的主意。
这封信,就是再次加强与沈家的联系,同时昭告众人,她家的玉米。
是得了沈家的许可,别人沾不得。
连蔓儿这封信和上一封不同,她这次写的并不长,最后特意加了一句,让沈小胖待她一家给沈六问好。
信写好了,连蔓儿又亲自去了菜园子里,选个头最大,老嫩最适中的玉米掰了几棒下来。
用篮子装了。
这次她没有剥玉米的外皮,因为这些玉米是打算送去府城的,这样没有剥去外皮的玉米。
可以保持新鲜,吃起来味道不会变差。
当然,她在信中已经写清楚了这嫩玉米的吃法。
这要给沈家送去?这是应该的。
可咱这离府城这么远,咋去,咱谁去?连守信道。
爹,咱谁都不用去。
我把这个送到镇上石太医家,石太医家有人会给咱送府城里去。
连蔓儿就道。
石太医家常年有管事的和家丁守着,沈六不止一次说过,他已经给这些人留了话,只要连蔓儿有事找他。
可以让石太医家的管事给捎信。
五郎和小七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就都点头。
五郎就把小黄牛牵出来,套了车,五郎赶车,连蔓儿和小七坐在车里,三个孩子就到了镇上。
来到石太医家门前。
和看门的说了一声,就有管事的出来将他们让了进去。
连蔓儿就将来意说了,把书信和那篮子玉米都递了过去。
……六爷留过话,说是连姑娘有事,要我们不可耽搁。
我现在就起身,骑快马,估计天黑的时候就能赶到府城了。
沈六的话果然管用,那管事的一点都不敢怠慢,即刻就收拾利落起身。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是站在石太医家门口,看着他骑马出了镇子,这才回了三十里营子。
傍晚,连蔓儿一家正打算回老宅吃晚饭,武掌柜和武仲廉就坐着马车到了。
武仲廉让连守信领着他去菜园子里,看了看那一片玉米,转回铺子里来,就立刻要定契约。
每天十二段太少了,那是按一个酒楼算的。
我那些个酒楼,每天起码要这个数的十倍。
武仲廉就道,这金玉米,我只打算在府城和各县城的最大的酒楼里卖。
也好,那就一百二十段段。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一百二十段,就是三十棒玉米,按照菜园子里玉米成熟的速度,差不多可以供应得上。
只是这样,她们自家怕是没有嫩玉米吃了。
原本连蔓儿的打算,是要自家留一半吃的。
前世每到夏天,在嫩玉米下来的季节,她的一日三餐,至少有一顿是只吃嫩玉米的。
接下来又谈了一些细节的问题,连蔓儿就拿出笔墨纸砚,这次由五郎执笔,写了一份契约。
一式两份,写得了就让武仲廉看。
武仲廉拿起契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低头看了看正在收拾纸笔的五郎,不觉点了点头。
去年,第一次和连家兄妹做生意,是买蒜香花生的方子。
那个时候,这几个孩子还连他们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这还没到一年的工夫,五郎已经能写契约,而且字迹端正、颇有风骨。
连家的几个孩子勤劳爱学、脑子灵活,不是池中之物,他们的父母则是敦厚、朴实、勤劳,这一家子兴旺发达是迟早的事。
武仲廉连连点头,就和连守信作为立约人在契约上签字画押。
还请连姑娘也签个字。
武仲廉说着话,就将笔递给了连蔓儿。
我爹签了就行了。
连蔓儿道。
武仲廉笑了笑,没说话,依旧将笔递了过来。
连蔓儿想了想,也就没多推辞,就在他两人后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又请了吴玉贵、王幼恒和鲁先生作为中人和见证人,也都签字画押过了。
这时,武掌柜定的宴席也送到了,就在早点铺子里大家坐了吃席。
武掌柜安排的很周到,他送了两桌席面,屋外他们男客是一喜,屋里面张氏带着连蔓儿、连枝儿又是一席,两桌席面只隔了一个帘子,说话之声彼此相闻。
连四兄弟,你这玉米地就在铺子后头,白天还没事,到晚上,怕是得找人看一看。
我让武掌柜派个伙计来。
席间,武仲廉就说道。
这不用,连守信就道,我晚上就住铺子里,我正打算在菜园子那搭个窝棚,从今个儿起,晚上我就住窝棚里看着那些玉米,铺子里还有个小伙计,也能帮上忙。
庄户人家爱护庄稼,将之当做生命一样的珍稀,偷盗或者糟蹋别人的庄稼的人,是最被庄户人家所鄙视和憎恨的。
这年代民风淳朴,大多的庄户人家都不会干这样的事。
但是就好像十个手指头伸出来,都不是一样的长短,每一村、每一镇也总有那么几个不那么本分的。
所以,每年夏天当地里的青杆长起来之后,庄户人家为了防止有人糟蹋青杆和没成熟的庄稼,一般都会在地头上搭窝棚,或是自家去人,或是几家联合起来轮流看守,甚至有的地主人家还会特意雇人,来看守庄稼。
这种风俗,在三十里营子就叫做看青。
还是让武掌柜派个人吧,多个人,多个照应,看顾的更周到。
武仲廉就道。
我马上就安排人。
武掌柜就道。
找咱的老伙计,要勤谨、可靠的。
武仲廉就道。
武掌柜自然满口的应承,连守信也就没有再推辞,毕竟那些玉米也关系着这位武大老板的利益。
等吃完酒席,众人都散了,连蔓儿一家才有工夫坐下来说话。
好像做梦似地,这玉米它咋这么值钱那?张氏摸着武仲廉留下的十锭银子的定钱,轻声地说道。
武仲廉临走的时候,带走了三十棒玉米,留下了两锭共五十两银子的定钱。
物以稀为贵呗。
连蔓儿就道。
姐,那咱自己不吃了,这玉米咱都卖钱吧。
小七就道。
虽然只吃了两次,但是小七已经喜欢上了玉米的味道。
不过,小七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了家里能多赚些钱,他不会贪嘴。
蔓儿,你算过没,咱菜园子里这些玉米,能卖多少钱?五郎问。
我算了。
连蔓儿点了点头,和武掌柜谈好了价钱之后,她就和小七去菜园子里,一棵棵的玉米数过去,菜园子里种的那一片玉米,再加上菜畦埂上、菜园子边边角角的几十棵,差不多结了有一千二百棒的玉米。
连蔓儿只算了那些长的比较大、比较周正的玉米棒子,没算那些长的比较小、不太周正的。
每一棒玉米可以卖四百文钱,一千二百棒玉米,那就是四百八十两银子。
至少有四百八十两银子。
连蔓儿轻轻的声音,将数字报出。
第三百四十四章 要连守信和张氏都吸了一口气。
小七的两眼立刻亮起两只金元宝,五郎和连枝儿还算淡定,不过面色也都微微有些发红,那是高兴的。
这还得去掉武老板的寄卖钱吧。
高兴过后,连守信说道。
嗯,按着四百八十两算,去掉两成的寄卖钱,咱能拿三百八十四两银子。
姐,我算的对不?小七就说道。
这一点的数目,小七不用算盘就可以算出来了。
连蔓儿点头,小七这账算的不错。
咱种十年的地,也不一定能出这老多钱啊。
连守信感叹道。
就是这钱,咱恐怕也只能挣今年一季的。
五郎就说道。
一家人就都沉默下来。
这件事,连蔓儿心里也考虑过。
如果不能够控制住玉米种子,那么这如此高价的嫩玉米,她们也真的只能卖这一季。
那么要控制住玉米种子吗?这应该很难,即便有沈家的帮助。
玉米种子在本府,也许沈家是独一份,但全国来说,却未必。
首先皇家就有,而皇家怕也不单单将玉米种子赏给了沈家。
就算沈家控制了本府的玉米种子,却难控制别处的玉米种子流入。
而且,控制玉米种子,也不是连蔓儿的本意。
她的本意,是从自家开始,将这种高产的作物推广开去。
当然,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推广的过程中,她也算计好了,她最大限度能取得的利益。
简单地说,连蔓儿心地善良,但却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
她没想独占玉米种子,她想让更多的人吃饱饭、过上更好的日子,同时这一点也不妨碍她打算在此过程中。
先让自己家过的更好,比别人家都好。
落实到玉米这件事上,她的具体打算就是先卖嫩玉米挣一笔钱,然后再通过卖玉米种子。
再挣一笔。
嫩玉米卖的钱越多,对于将来卖玉米种子的推动作用就更大。
武仲廉和武掌柜之所以答应两成的寄卖费用,玉米种子是连蔓儿从沈家得来的,这是一个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都是老道的生意人,并没有只着眼于寄卖费本身,他们还看到了金玉米将为他们酒楼带来的声誉和客流。
可以预见。
当酒楼里开始出现金玉米之后,武仲廉的酒楼肯定会成为本府最知名、最受追捧的酒楼。
这种无形资本将会带来怎样的利润,简直无法估计。
而连蔓儿也需要通过武仲廉的酒楼销售渠道,来推广玉米,这将让玉米种子的身价倍增。
咱菜园子这的玉米要看,那咱地里的那些玉米那,我看地里那些玉米也都开始结穗了。
张氏说道。
看,都得看。
连守信就道。
爹。
咱自己看不过来,得雇看青的吧。
五郎就道。
对,我明天就找人。
连守信就道。
姐。
咱园子里的玉米卖完了,还接着卖地里的不?小七就问,还是把地里的玉米咱都留着做种?等把园子里的卖完了,地里的,捡先熟的,再卖上一二百两银子,剩下的,就都留作种子。
连蔓儿道。
地里的玉米比园子里的玉米种的晚,结穗和成熟当然也就晚了一些。
连蔓儿心里核算着时间,地里的嫩玉米应该也能卖上几天。
但也就是几天,之后就不能卖了。
一来,还是物以稀为贵,即便有的卖,也不能卖的太多。
二来,地里的玉米多。
到了夏末初秋的时候,玉米成熟的极快,也就几天的工夫,嫩玉米就会长老,煮着吃就不好吃了。
而且……这还得看沈家那边咋给咱回信。
连蔓儿想了想,就说道。
如果沈家不管,那她们就可以自己做主,如果沈家管,那她们就得依从着沈家的意见。
沈家应该不会放着这件事不管,这一点,连蔓儿很肯定,她不肯定的是,沈家会怎么管。
不管怎样,作为第一个吃玉米的人,她该得的好处,沈家是不会少了她的。
转天,不仅自家的菜园子里,就是田地里,连守信也搭了窝棚,雇了看青的人。
这个时节、高粱、糜子的青杆也都长起来了,正在开始结穗,庄户人家也都开始下地看青,所以连守信的举动,在众人眼中并不显得突兀。
从沈家得的种子,种出来的玉米在酒楼里卖了大价钱,这也是大家很容易接受的事情。
周氏带着连秀儿、古氏和连朵儿从县城回来了。
周氏和连秀儿里外的衣裳都换了新的。
这都是我大闺女给买的、做的。
不是我自己说嘴,我大闺女,他谁也比不上。
有来串门的人,周氏总会引她看自己的衣裳,然后就将连兰儿夸赞一番。
周氏回来的这天傍晚,吃过晚饭,连守信依旧去了上房。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吃过饭,看看连老爷子,跟连老爷子唠唠嗑。
周氏出门回来了,连守信更要过来看看。
连守信不仅自己过来,还带了张氏、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一大家子都来看周氏。
不管咋地,你奶出门今天回来了,咱做晚辈的,去看看。
这个是礼数。
张氏私下里跟几个孩子说。
连蔓儿没说什么,张氏是体面、讲究礼数的人。
吴家那么愿意和她家结亲,不能不说和连守信、张氏的这些品质是很有关系的。
这是连守信和张氏的优点,有见识的人看到了,并且因此敬重他们。
不过,也有的人,不仅不会因此而看重他们,反而不把他们当一回事。
也许是觉得不管怎样,他们都会守这个礼数的缘故吧。
周氏就是这样的人。
看到连蔓儿一家进来,一个个笑着向她问好,周氏就板起了面孔,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娘,你老出门这几天,看着比以前还精神了。
张氏就笑道,我大姐家里都挺好的吧。
我土埋半截子的人,啥精神不精神的。
周氏淡淡地应了一句。
张氏也没生气,她的性子,当着面总做不到对长辈横眉冷对,而她也没期待周氏能给以正常的回应。
周氏从来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态度。
她尽到了礼数,周氏怎样,是周氏的事。
而周氏的这种态度,已经是空前的好了。
你大姐她们都挺好,老四,你大姐和你大姐夫都问起你那。
周氏就对连守信说道,你大姐上次来接我,着急忙慌地,也没顾上和你说啥话。
你大姐让你有工夫进城……说到这,周氏抬眼扫了张氏母子几个人一眼。
……带着你媳妇和孩子,去她家住几天。
周氏垂下眼皮,又接着说道。
啊。
连守信笑着应了一声,就问周氏,娘,我大姐给秀儿说的亲事,看的咋样?连兰儿接了周氏和连秀儿进城,就是去相亲的,这回来了,那相亲的事自然已经有了结果。
周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娘,是没看成?连守信就问。
……你大姐给介绍的这户人家吧,那家庭条件是没的说,咱这周围十里八村的,也没有比得上人家的。
周氏就道,那孩子也不错……连兰儿给找的,那自然是好的。
既然这样,怎么没成那,连蔓儿看着周氏,等着她的下文。
啥都挺好的,就是和媒人唠嗑,提到那家的大儿媳妇,和咱秀儿属相犯克。
这要两人碰一块,就得家宅不宁。
她那属相,是克秀儿的。
我一听,这就算了吧。
咱也不能为了秀儿,就让人家先休一个媳妇。
周氏道。
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亲事不成的,连蔓儿的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悟。
四哥,连秀儿坐在炕上,招呼连守信道。
她手里摆弄着一条猩红的帕子,帕子一角拴着一副银三事儿,连蔓儿几个一进门,连秀儿就把银三事儿摆弄的叮叮当当的响,她还时不时地看连蔓儿和连枝儿两眼,显然是去县城得的新玩意,特意在连蔓儿和连枝儿跟前显摆。
连蔓儿几乎能读懂连秀儿眼睛里的意思,吴家给连枝儿的定礼里,就有金银三事儿,她连秀儿进了一回城,也弄到了。
亲事不成,连秀儿似乎一点也不难过,反而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再想想刚才周氏说的话,连蔓儿心中不由得佩服连兰儿。
四哥,我在县城就听说了,你种的啥金玉米,可值钱可好吃了。
连秀儿继续对连守信说带,四哥,啥金玉米,你咋不送些过来给我和咱爹、娘尝尝?我和娘回来的时候都答应给金锁和银锁了,要送金玉米去给他们吃个够。
听到吃个够三个字,连蔓儿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四哥,你咋不说话,哑巴了?连秀儿见连守信没回话,就追问道,你不是心疼东西,舍不得给我们吧?你没看人家都不敢说话了吗,你还问啥?周氏立起眼睛,怒向连秀儿道,人家那是卖钱的,你看人家眼睛里,咱像是值那个钱的吗,你就敢开口朝人家要。
周氏骂完连秀儿,立刻斜眼看向连守信。
第三百四十五章 告状周氏表面上是骂连秀儿,但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骂给连守信听的,她这是在像连守信施压。
我要的东西,你敢不给我,那你就是看的我这个亲娘不值钱,你把东西看的比亲娘重,你就是不孝不仁义。
这就是周氏的话中的潜台词。
所谓一样话,百样说。
周氏一开口说话,从来不肯顺顺溜溜,她就是要咬着你、刺着你说,让你不舒服。
连蔓儿一开始还以为周氏天生就是这样,但慢慢地,她发现,周氏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说话的。
比如说对连秀儿,她就不会这样说话,还有和周氏相熟来串门的,周氏对她们也能言笑晏晏,让人将她当做是一个很爽朗、明理的人。
所以说,周氏这也是看人下菜碟,她就是习惯了拿捏儿子和儿媳妇,给她们找不痛快。
周氏也是笃定了连守信和张氏心肠软、爱脸面、孝顺她,她才会在分家之后,还是这样对待这夫妻俩。
而连蔓儿每每自我心理建设,觉得周氏年纪大了,又是连守信的娘,她让自己不要和周氏一般见识。
可周氏一开口,总能让她的心理建设坍塌。
周氏斜眼看连守信,就是在等连守信屈服。
娘,园子里的玉米,都定给武掌柜他们了,写了契约,白纸黑字的。
人武掌柜打发了伙计来,天天在园子里看着。
连守信老实地说道。
他一片赤子之心来看周氏,被连秀儿和周氏这一连番的抢白,心里老大的没意思。
我和孩子他爹都打算了,等过了这一阵,和武掌柜商量商量,别管那东西是多少钱,咋地也得匀出几棒来,给爹和娘尝尝。
张氏坐在炕沿上,就接过了连守信的话茬说道。
……咱庄户人家。
家家户户都这个规矩,以前没分家的时候,不也都一样,地里产的东西。
能卖钱,那就都得先卖钱,没听说谁先自己个大嘴连马地吃的。
小七以前才多大点,家里下来花生,他爷说卖钱,不能吃,小七就不要。
谁不夸小七懂事?现在园子里种了玉米。
小七也馋玉米,可他知道这东西定给人家了,他一次都没跟我要过。
张氏又道。
张氏说的也都是实情。
可这听在周氏和连秀儿的耳朵里,就是张氏在说连秀儿不懂事,不如小七一个几岁的小孩子。
周氏的脸沉了下来,连秀儿更是气的涨红了脸。
我不就是朝你们要几棒玉米吗,又不是要了你们的命。
都钻钱眼儿里去了,小抠! 连秀儿怒气冲冲地道。
咋地这是。
你就秀儿这一个老妹子。
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我一个大子不朝你要,就秀儿朝你要那么点东西。
就你园子里有的,也不用你花钱去买,你就舍不得?你不给就不给,你还贬斥秀儿,说她不如个几岁大的孩子?你们挣钱了,眼睛就都往上瞅。
亲娘算个啥,亲妹子算个啥,你就跟钱亲。
周氏指着连守信,就破口大骂了起来,丧了良心的王八犊子。
娘。
我们这话都说的明明白白的了,也没说不给。
孩子他娘说的那一句话它不是实话,我咋就没觉得不中听。
连守信被骂的有些恼,语气就急了些。
这下,周氏更不干了。
老四,你这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你跟谁说话那。
你就这么跟你亲娘说话,你还大孝子,你也不怕天雷下来劈死你。
周氏恶狠狠地骂道。
奶,我们都在这听着那,我爹可一句頼话都没说?奶你耳朵那么好,你就没听见我老姑刚才咋说话的?她还认我爹是她哥吗,有做妹子的骂她哥是哑巴的吗,还当着我们的面?奶,照你那么说,那天雷真劈下来,它肯定也不会往我们身上劈。
连蔓儿就道。
我娘就算是说我老姑又咋地,我娘她说的不对吗,我娘她没资格说吗?我娘说的没一句不对的。
我老姑小时候吃的我娘的奶,我姐那时候都吃不着,我老姑差点把我娘害死了,我娘咋说她,她都得听着。
别说我娘这还是为了她好,说的话。
我家分家的时候,一文钱都没分着。
我家就指着那些玉米卖了钱过日子,供我哥和小七上学念书。
就这样,我娘都还说了,不管多少钱,都会给你们送。
我们自家都舍不得吃。
你们还想干啥?这个时候,就听见门帘子响,连老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啥事,这又吵吵起来了?连老爷子就问。
爷,没事,我们就是来看看我奶,马上就走。
连蔓儿就道。
连守信、张氏和几个孩子也觉得自己再坐下去很没意思,都顺着连蔓儿的话站起身。
周氏和连秀儿理亏,见连老爷子来了,连蔓儿又什么都没提,也就没有说话。
一家人出来,走出上房,连蔓儿没有回西厢房,而是拉着小七就站在门口。
一会工夫,就看见连老爷子出来。
他换了一件褂子,正打算去前面的园子里,去侍弄侍弄旱烟。
旱烟这种作物,要在一早、一晚没太阳的时候侍弄最好,如果被太阳晒着,旱烟的叶子和径都会分泌一种油脂,粘在人的皮肤上会让人很难受,如果粘在衣服上,也很难洗净。
连老爷子就有傍晚进园子里,侍弄旱烟的习惯。
见连老爷子出来了,连蔓儿和小七就跟了上去。
爷,我爹娘早都商量好了,要给爷和奶送玉米来的。
就是得等几天,这几天,武掌柜他们要的多,咱跟人家定了契约,要是自己要吃玉米,跟人家没法说。
连蔓儿委委屈屈地跟连老爷子说道。
连老爷子立刻就停住了脚。
啥,蔓儿,谁朝你们要玉米了?没,没谁……连蔓儿故意说道,并垂下眼帘,避开连老爷子询问的视线。
爷,是我老姑要玉米吃,她说在县城里听说玉米值钱,要吃个够,我爹回话晚点儿,她还骂我爹是哑巴那。
小七比连蔓儿小。
作为最小的孩子,他有告状的特权。
我娘跟我奶和我老姑说,肯定得给我老姑玉米,就是得等两天。
我奶就骂我爹和我娘。
爷,那玉米的种子是从沈家得来的。
种出来这玉米,最后到底咋回事,还得听人家沈家的。
我们自己都说了不算。
连蔓儿又道。
爷,为啥我奶看见我们,总没好脸?为啥总骂我们?小七忽闪着大眼睛,看着连老爷子,非常无辜地问道。
连老爷子一听周氏对上门看望的儿子、媳妇不给好脸色,连秀儿又张嘴要吃的,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也不去园子了,蹬蹬蹬地就迈步回了上房,紧接着就听见上房里传出来连老爷子的斥骂声。
你多大了,这都是要定亲给人家做媳妇的人了,你还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
咱庄户人家过日子容易吗?挺大的个姑娘了你也是,你咋就不能……顾顾你的脸。
我这张老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连老爷子是个勤快人,所以他最看不上懒人。
他做人又十分克己,认为懒和馋是人身上最要不得的缺点。
所以对于连秀儿要吃连守信家能卖高价的玉米,他就很生气。
连秀儿不怕别人,就怕连老爷子。
被他这一骂,又羞又害怕,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骂她干啥,你有啥事你冲着我来。
屋里,周氏就将连秀儿拉过来,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你也知道秀儿要说亲了,你还这么骂她,你让秀儿没脸,你让她咋说亲?脸都是自己个争的,不是谁给你你就有脸了。
连老爷子道,你总护着她,你看你把她护成啥样,惯子如杀子,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咋就不长记性?我咋惯着秀儿了?你看看你把这日子过的,穷死连活的,我想惯着,我也得有东西惯着啊。
你又从哪着的邪火,你不敢跟人发去,你就捡我们这没能耐的欺负了啊你……你……你个胡搅蛮缠的婆娘,我懒得跟你说话。
秀儿,你下地,跟我干活去。
不干活,你就不知道庄稼人的辛苦!连老爷子吼道。
干啥活,这天都多早晚了。
周氏立刻道。
不干活,明天就别吃饭。
她现在不干活,明天就让她下地……连老爷子的声音又拔高了两度。
一会工夫,就听见上房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连蔓儿和小七对视了一眼,赶忙跑回西厢房,将房门关了,只留下一个缝隙,姐弟俩就扒在门缝上往外看。
连老爷子大步从上房里出来,走进园子里,后面跟着低头抹泪的连秀儿。
掰烟叉,不把这园子里的烟叉都掰完,你今晚上就别回屋歇着。
连老爷子指着园子里种的旱烟,对连秀儿道。
连秀儿一边抹眼泪,一边就蹲下身去掰烟叉。
连老爷子真发起火来的时候,周氏也只得让步,连秀儿自然更没法子。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让连秀儿干点庄稼人的活计,让她知道庄稼人的辛苦,这确实是个好法子。
连蔓儿和小七对视,姐弟俩嘻嘻地轻笑起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 打乌米张氏出来看见了,又往院子里瞧了一眼,就看见周氏踩着一双小脚从上房出来,也进了园子。
……谁也没有你心狠啊,秀儿不是你亲生的闺女?这天都要黑了,你还让她掰烟叉。
这是她能干的活吗?周氏看见连秀儿蹲在那掰烟叉,就心疼了。
所谓的掰烟叉,就是将旱烟上长出来的小枝杈掰掉,免得耗费营养,影响了大旱烟叶子的长势。
干这个活,需要蹲在两条旱烟垄之间,身上、脸上都会被旱烟叶子刮到,手上也会沾上旱烟油,旱烟油会让人的皮肤呈现烟锈色,而且气味很不好闻。
都是人干的活,秀儿咋就干不了?连老爷子硬邦邦地回道。
其实,连老爷子心里也是疼连秀儿的,他让连秀儿干活,他自己更没闲着,而且还比平时干的快,为的就是他自己多干一点,这样连秀儿就能少干一些。
只是这样的话,他不能对周氏说。
而周氏,显然也没看出连老爷子的良苦用心。
连秀儿因为一边掰烟叉一边抹眼泪,手上的旱烟油沾到了眼睛上,这会工夫,她的眼睛就红了,而且被烟油味熏的十分的难受。
虽然是庄户人家的女儿,但是因为上面有几个大她许多的哥哥,就是几个侄子也比她年纪大,所以连秀儿从小就没挨过累、做过粗重的活计。
掰烟叉,就是连枝儿和连蔓儿都不喜欢干。
就更别说是连秀儿了。
连秀儿红着眼睛看周氏,她希望周氏能带她回屋去。
周氏是想带连秀儿回去,但是连老爷子今天的脾气特别的执拗,她也不敢太过违逆。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来帮着把这活计给干了,那她就能把连秀儿给带回屋去了。
上房连守仁一家都在,可没一个是干活的人。
东厢房。
连守义和何氏和几个孩子都串门去了,只有二郎和赵秀娥在。
赵秀娥不可能来帮忙,二郎被赵秀娥禁住。
也不能来。
然后就是西厢房,老三连守礼和老四连守信两家人都在,可却没一个人出来为她解围。
王八犊子。
都心狼啊,良心让狗给吃了。
周氏低低的声音骂道,没人来帮忙,她心疼连秀儿心切,咬了咬牙,就也钻进了旱烟地里。
没人干,我干。
看我累死在这,这帮王八犊子就都乐了。
周氏一边掰烟叉,一边骂道。
这次,她骂的很大声。
故意让几个屋子里的人都听见。
你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地是干啥?没人让你干活,你屋里呆着去。
连老爷子就道。
我不像你那么心狠,我心疼我老闺女。
周氏就道,……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
没一个心疼我这老天拔地地,黑心尖儿,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西厢房北屋咱不去?听他奶这骂的,可越来越狠了。
连守礼迟疑着道。
不去,咱不去。
连叶儿趴在窗台,往外看了一眼。
坚决地说道。
那就不去吧,去了,还得挨顿骂。
赵氏道。
西厢房南屋他奶这个人,这个脾气,可真是让人没辙。
这些年,咱都是咋过来的那。
坐在炕上,张氏感慨道。
周氏的骂,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洗脑。
再不正常的事情,如果习惯了,也就成了自然,或者说麻木。
而生活环境的变化,让张氏渐渐地看清了过去的生活的真面目,重新地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对周氏就回不到过去那样退让和顺从了。
他奶那么骂,就是个习惯。
不能听,要真听了,往心里去,那日子就不用过了。
连守信靠在炕头,说道。
你听这个骂,这又是在拿咱们那,让咱们出去替秀儿干活去。
张氏抿了抿嘴道,我是不去,我还没让她骂够是咋地?咱谁都别去,这是我爷教导我老姑那,咱去了,我爷的苦心就白搭了。
连蔓儿道。
蔓儿说的对。
五郎道。
周氏骂了半天,直骂的累了,也没骂来帮忙的人。
大家伙都知道,即便去帮忙,换来的也是另一顿骂。
…………玉米结穗了,高粱和糜子也在抽穗,连蔓儿家的地里雇了看青的人,张氏、五郎和小七有空闲,也会下地看看,连蔓儿和连枝儿也会趁着去挖野菜的时候,进地里瞧瞧。
连守信更是恨不得长在地里头。
金玉米,正如武掌柜的预料,卖的很火。
为了保证玉米的新鲜,酒楼的人每隔两天,就会来三十里营子取一次玉米,都是半夜来,凌晨走。
五十两银子的定金支完了之后,武掌柜又亲自送来了五十两。
这些钱,都被连蔓儿派了用场。
盖新房要用好木料,这件事交托给张青山。
靠山屯往北,就是深山老林,那里上了年头的好木材多,张青山又有拜把子的兄弟在那,拿了连守信写好的木材尺寸、用途,可以精心地挑选好木料,提前做晾干、做防虫和防腐的处理。
虽然张青山面子大,说话管用,但是连蔓儿还是先给了定钱,好让人为他们做事、做的心里安稳。
还有琉璃窗,也是定了尺寸、花样,由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两个拿去琉璃厂,给了定钱,开始慢慢的烧制。
此外,还有砖石、砂子、新家具,这些也要开始准备,也要给定钱。
多亏下来这笔钱,要不等到秋下,咱就算能把房子给盖起来,也没这么周正。
还有屋子里面的东西,咱也置办不起来。
张氏道。
今天又是五郎和小七的休沐日,吃过早饭,过了早点铺子最忙碌的时候,连守信就说要下地。
今天有啥事?张氏就问。
今天打乌米。
连守信就道。
爹,我跟你一起去。
小七立刻就道。
看小七这个样子,就是连蔓儿本来不知道,也立刻就能猜到,打乌米是跟吃的有关,而且还很好吃。
那我也去。
连蔓儿正好算完了账,就将账本收起来道。
正好没啥事,那我也去。
五郎道。
你们爷几个就去散散吧,晌午记得回来吃饭。
张氏就笑道。
连守信就带着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往地里走,他们去的是北面赵家村那块地,离的不算远,只连守信提了一个篮子,爷几个也没套车,就走着过去的。
打乌米,自然进的是高粱地。
玉米地也可能有乌米,但比高粱地要少许多在高粱杆的结节处,从高粱叶子根部伸出来的细长的被绿色的外皮层层包裹着的,就是乌米。
进了高粱地,连守信掰下第一根乌米,将外皮撕开,露出里面白嫩嫩的瓤,递给连蔓儿。
连蔓儿掰下来一段吃了,从自己的记忆中搜索了一番,这才大概知道了,乌米到底是什么东西。
乌米,其实是高粱的一种病变,学名似乎叫做黑穗病。
是由于种植密度过大、或者肥料没有完全糟透等原因引起的。
黑穗病的初期,乌米是白色的,很嫩,而且味道甜美。
若是放任它继续成长,后期乌米就会变成黑色、膨大,不仅不能吃,而且还会感染高粱叶子,影响高粱的收成。
这个年代没有农药,好在乌米也没那么容易大面积爆发,相反,由于庄稼人的种植经验都很丰富,乌米的出现是比较少的。
只要在乌米的生长初期,将乌米掰下来,就可以解决问题。
这就是打乌米。
而这个时候打下来的乌米,是小孩子们最爱的美味之一。
既可以就这么生吃,也可以拿回家去蘸酱吃,外面裹了干豆腐蘸酱吃,还可以和土豆、豆角一起炖了吃。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将一根乌米分吃了,就分散开,各自拿了两条垄向前走,搜寻乌米。
高粱叶子刮在皮肤上,有些痒痒地疼,但是在庄户人家的孩子眼中,这根本一点都不影响他们寻找乌米的快乐。
找到乌米,掰下来,谁也没有再吃。
拿家去,晌午咱买上一斤干豆腐,卷着蘸酱吃。
连蔓儿是这么打算的。
五郎和小七都同意,连守信自然更不会说什么。
将一片高粱地都搜索完,打下的乌米也才装了半篮子。
连蔓儿瞧着半篮子乌米,有些小小的纠结,乌米不多,说明高粱的长势好,她应该高兴。
可是她心里的某个角落,是希望能打到更多的乌米的。
出了高粱地,爷四个又到旁边的玉米地看了一圈,玉米地里没有乌米,玉米长的很好,结的玉米穗从外面就能看出,里面已经开始长玉米粒了。
因为粪肥的量足,今年的雨水又好,不管是高粱、玉米、糜子都长的很好。
走到地头,连守信去跟看青的人说话,连蔓儿就在地瓜地里蹲下身,小心地查看地瓜秧。
从地瓜秧的长势上,可以估计出,地底下的地瓜必定也长势喜人。
玉米加上地瓜,她今年不仅能大饱口福,还能大赚几笔,这真是让人高兴。
连蔓儿就忍不住抿了嘴笑。
四叔、蔓儿姐,快回家,家里来人了。
连叶儿急匆匆地从地头跑过来,一边高声喊。
第三百四十七章 打算连蔓儿听说家里来人了,赶忙站起身。
这个时候,连叶儿已经到了跟前,她一头的细汗,弯下腰喘气。
连蔓儿站在那,都能听见连叶儿砰砰的心跳声,看来连叶儿这是一路快跑来的。
叶儿,谁来了。
连蔓儿一边往回走,一边问。
是沈家来人了,就在铺子里头。
四婶在招呼,让我赶紧下地来给你们送信儿。
连叶儿稍微喘匀了气,答道。
从送去玉米和信到现在,沈家也是时候改有所动作了,不知道沈家这次来的是谁。
大家一起快步往回走,连守信就问连叶儿。
叶儿,是沈家的谁来了?是沈六爷,沈九爷也跟来了。
连叶儿就道。
原来是沈六亲自来了。
看来他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至于沈小胖,这家伙还真像沈六的小尾巴。
想到沈小胖圆滚滚地跟在沈六身后,还大言不惭地说他长大后会像沈六一样的样子,连蔓儿就忍不住莞尔。
还没走到铺子跟前,远远地已经瞧见铺子前面站了二十来个穿官衣的军士,拴马桩上栓了两排的高头大马,旁边还停放了一辆加宽加大型的马车。
等走到铺子门口,就看见几个军士手里举着牌子,站在铺子门两侧。
不是沈六来了吗,他以前可没这样的排场,这是怎么回事?连蔓儿忙打量牌子上的字,这才看清有一面牌子上面写着回避,还有一面上面写着征虏前将军。
看门的一个千户见了他们,就过来将他们拦住了。
总兵大人在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这千户一脸的络腮胡子,凶神恶煞一般,说话声音跟铜钟似的。
连蔓儿不由得四下看了看,若是放在往常,来了大人物。
庄户人家肯定要围观看热闹,今天这附近却一个村里的人都没有。
显然是被这气派给吓住了,谁也不敢往跟前来。
这是铺子里的东家,咱们大人要找的人。
就有一个矮个子,长的极精神的年轻人走过来,对那千户道。
那名千户听了,赶忙就退了开去。
进来吧,大人正等着你们那。
矮个子的年轻人招呼道。
连蔓儿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
觉得他有些眼熟,似乎再哪见过。
那年轻人瞧见连蔓儿看他,就微微笑了笑。
进了门,就看见铺子里的桌椅都被堆到了一脚。
屋子正中摆了一张桌案,沈六一袭红色圆领蟒缎常服,正坐在桌案后慢慢地品茶,沈谦坐在他下首,正往外张望。
张氏、赵氏都站在通往厨房的门口伺候。
沈谦看见连蔓儿进来了,肉嘟嘟的脸上立刻就绽出了笑容。
他挪了挪屁股,就想要从椅子上下来,扭头看了看沈六的眼色,就又蹭了回去。
连守信、连蔓儿、五郎和小七这个时候赶忙上前。
给沈六见礼。
起来吧。
沈六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说说玉米的事吧。
等连蔓儿几个站起身,沈六就又说道。
他这句话,是冲着连蔓儿说的。
连蔓儿就将在得了玉米的种子之后,如何在园子和地里种下玉米,等玉米结出玉米棒子之后,又如何发现玉米能吃等大略地说了一遍。
……我们自己家先尝了。
觉得挺好吃,而且还顶饿,能当粮食,就想着这事应该告诉六爷和九爷知道。
连蔓儿道。
你们家的金玉米,现在名气可不小。
沈六的目光在连蔓儿的脸上一扫,淡淡地说道。
那是托六爷的福。
连蔓儿赶忙道,玉米种子是六爷和九爷给的,这个我们不敢忘。
除了园子里的玉米。
怕长老了不好吃,地里的玉米我们都没动,就打算听六爷你的吩咐那。
已经有人来向我们打听,想要玉米种子,许了我们高价,我们都没有应承。
顿了顿。
连蔓儿又加了一句。
沈六轻轻地嗯了一声。
连蔓儿偷偷地看了沈六一眼,以她对沈六的了解,她觉得沈六现在的心情应该还是不错的。
这个人,肯定是小小年纪就开始做官,所以总是这么一副喜怒不露于色的样子,让人琢磨不透。
据说,这是当官的秘诀之一那。
连蔓儿暗暗腹诽道。
六爷也尝了玉米没有,举得味道还行吧。
连蔓儿见沈六喝茶不说话,就笑着问。
我和六哥都吃了,先吃了你送给我的。
沈小胖就抢着道,不知道是不是连蔓儿的错觉,沈小胖似乎在你送给我的几个字上,略略加重了语气。
……后来又吃了我家里的。
玉米好吃,我可爱吃了。
我六哥也爱吃。
还好。
沈谦这样说完,沈六就慢悠悠地说了两个字。
还好啊,那么就是很好的意思了。
连蔓儿就对五郎使了个眼色。
哥,把咱们准备的东西给六爷吧。
好。
五郎忙答应了,就回了里屋,一会工夫回来,手上捧上一个帖子,向上呈给沈六。
有小厮接过去,放在桌案上。
沈六放下茶杯,拿起帖子,打开看了看,嘴角便微微地翘了起来。
那个帖子中,详细地记载了连蔓儿家是如何种植玉米的,还记录了嫩玉米的产量,最后留了空白,是要等到秋后,记录老玉米的产量的。
知道轻重,也还有心。
沈六心里暗道。
这帖子上的字,是谁写的?沈六问,他看过了连蔓儿给沈谦的信,这帖子上的字迹,并不是连蔓儿的。
是我。
五郎忙答道。
六爷,我哥今年开春就在镇上的私塾上学了,还多亏山上的鲁先生,常辅导我哥和我家小七的功课。
连蔓儿就道,明年我哥就能参加童子试了。
你的字也是鲁先生教的?沈六看了一眼连蔓儿,问道。
嗯。
连蔓儿点头。
听说,你比你哥和你弟弟学的都好,要是能够下场考试,肯定能考上秀才、举人。
沈六看着连蔓儿说道。
听……连蔓儿想问沈六是听谁说的,忽地想到这正是她第一次写给沈谦的信里,自夸的话。
沈六肯定是看过那封信了,现在这么说,可不像是在夸她。
想到这,连蔓儿脸就有些红了。
好吧,她承认,她那时是虚荣心作祟,想着对方是沈小胖,落笔就没什么顾忌。
沈六这人不厚道。
连蔓儿就不说话了。
沈六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将帖子收起来,然后站起身。
走,看看你们种的玉米去。
沈谦欢呼一声从椅子上下来。
连守信领路,众人簇拥着沈六和沈谦就先到铺子后面,看菜园子里种的玉米。
沈谦看着菜园子里什么都稀奇,一路向连蔓儿问个不停。
连蔓儿也都耐心地告诉了他。
沈六状似无意,其实也都听在了耳朵里。
从菜园子出来,一众人又往地里来。
看见一片二十多亩的玉米地,都长的郁郁葱葱,沈六点了点头。
地里的玉米种的晚,所以熟的就晚。
得到秋下,就完全熟了。
……打算将园子里的嫩玉米都卖完了,正好这地里的玉米也下来了,能接着卖上十来天,也就四五分地的玉米。
其他的,差不多二十亩的玉米,留一些做粮食吃,其余的都能留作种子。
连蔓儿跟着沈六和沈谦身边,小声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沈六不置可否。
六爷,要是允许大家种玉米,能不能先让我们村的人先种上?连蔓儿小心地问。
这玉米的产量真有你说的那么高?沈六没有回答连蔓儿的话,而是问道。
嗯,肯定。
连蔓儿点了点头,在帖子中,她已经将嫩玉米的产量算了出来,而等到秋下,玉米长实了、长老了,每一颗的分量都要翻番。
就比如说,她连蔓儿一顿她能吃下两棒嫩玉米,但是换做两棒老玉米,无论是煮粥、还是磨面做饼子,别说一顿,就是两顿,她恐怕都吃不下那么多。
六爷,今年年景好,我们侍弄的精心,施肥也足,估计等秋下,这一亩最少能打七百斤的玉米。
……这话我们谁都没跟说,就写在给六爷的帖子上了,……怕人不信。
连蔓儿转了转眼珠道。
好。
沈六点了点头,又看了连蔓儿一眼,接着又说了一句,等这些玉米收了再说。
蔓儿,那是什么?沈谦看见了地头的窝棚,就问连蔓儿。
那是看青的住的窝棚。
连蔓儿就告诉沈六和沈谦,因为怕人糟蹋、偷盗玉米,所以他们家雇了人在这日夜看守。
这里民风淳朴,这些天,夜里只发现有两次有人靠近这想要……,都让看青的给赶跑了。
连蔓儿道。
要多派人看守。
沈六眉头微微皱了皱,说道。
蔓儿,这是啥?沈谦指着地头种的地瓜就问连蔓儿。
还没等连蔓儿回答,就见远处黑压压的车轿一溜烟地过来了。
青阳县县令求见大人。
锦阳镇众士绅求见大人。
第三百四十八章 年岁的印记那些人离着老远,都纷纷下轿下马,小步朝沈六这边跑了过来。
沈六没有去看那些人,他微微转过身,看着一望无际的绿野。
因为有兵士护卫,那些人都被拦下,就有手下过来问沈六,要不要让县令等人过来相见。
沈六没有回头,只是做了个手势,就有人将县令等人领了过来,朝沈六下拜口说叩见。
沈六这才慢慢地回转身,轻轻地抬起手让众人都起来。
这地也看过了,走,回去吧。
沈六说着,就当先往回走去。
众人自然在后面跟随,沈六不骑马也不坐车,那些人也纷纷将车轿打发到官道上去,步行跟在沈六的身后。
沈六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指着靠近路边,被压折了的几棵高粱。
这是哪个糟蹋的?沈六回头看着跟在后面的县令,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寒光乍现。
沈六突然发威,跟随他的兵士们身上,立刻散发出浓烈的杀气。
那县令下了一跳,额头上立刻就见了汗,后面跟着的官吏和地方士绅也都吓的面如土色。
这庄稼是谁损毁的?沈六又厉声问了一句。
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
这些人不是官、就是绅,大都家资豪富,是为了巴结沈六而来,他们当然没将几棵庄稼放在眼里。
也没想到,沈六一个出自簪缨世家的武官,会为了这几棵庄稼,而发作他们。
是哪个,还不快出来,不要连累了大家?那县令走过去,压低了声音道。
最后。
是一个矮胖的小吏出来,说那庄稼是他损坏的。
那小吏跪在沈六跟前,哭着说并不是故意的。
而是几个人抢道,他被挤到边上,不小心地踩折了那几棵庄稼。
我大明朝以农为本。
这几棵庄稼。
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我大明朝的根基。
怎么在你们眼里,它就碍了你们的路了,就是可以随便损毁、糟蹋的?是不小心,还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这样的人为官,你知不知道,你的不小心,很可能就让无辜百姓的蒙冤受屈,甚至丧了性命?沈六冷声道。
那小吏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你是一县的父母,这事你自去处置。
沈六就向县令道。
沈六说完。
依旧站在那没动。
那县令也是聪明人,知道沈六是要他严办,而且还要现在就办了这个小吏。
县令当然不敢违拗沈六的意思。
可是要怎么处置,才能让沈六满意那。
离了沈六的跟前,那县令就瞅准了一个年轻的军官。
正是刚才招呼连蔓儿进屋的那个小个子年轻人。
……这个,县里的法令没有具体的条纹,下官愚昧,不知该怎么处置,还请张千户大人指点迷津。
知县大人取笑了,谁不知道知县大人明断是非。
反到是我,可是个大老粗。
不过知县大人问了,我就说说我们军中的规矩。
……立时几十板子那是轻的。
张千户笑着道,不过那是我们军中,知县大人不用理会。
张千户虽然这么说,县令却是心里有数了,感激张千户为他指点迷津。
当即这县令就下令带来的几个快手,将那小吏捆绑了,就在地头立刻打三十板子。
沈六听了县令的回报,这才回转身。
拿上一锭银子,打听那是哪户人家的田地,把银子送过去,当做赔补。
沈六对身边一个随从道。
大人,这要赔补,怎么能让大人出钱。
县令就道。
沈六摆了摆手,就让那随从拿了银子去了。
一众人回到早点铺子,沈六在大厅接见县令和众士绅,连守信自然是跟在外边照应,连蔓儿、五郎、小七就带了沈谦进了里屋。
连叶儿随后也跟了进来,在里屋门口朝连蔓儿招手。
连蔓儿就让五郎和小七陪着沈谦,她从里屋走了出来。
叶儿,啥事?连蔓儿问。
蔓儿姐,那人被打板子,咱村里人都去看了。
那块地是王小三家的,他家得了沈六爷的银子,在外头冲着这边磕头那。
连叶儿一脸兴奋,小声告诉连蔓儿道。
这下看谁还敢糟蹋庄稼。
连蔓儿点了点头,笑道。
她已经猜出沈六突然要重罚那小吏的缘故了。
所谓杀鸡儆猴,因为这件事,谁也不敢再糟蹋庄稼,更何况是被沈六如此重视的玉米!蔓儿,咱这是不是该准备点饭菜?张氏正在灶下烧水,就走过来,跟连蔓儿商量。
这个时辰,是该吃晌午饭了。
不过沈六会在他们家吃饭吗?不管他吃不吃,该预备的还得预备。
娘,咱就简单的做点饭菜吧。
连蔓儿就道,啥大鱼大肉的就算了,咱就做几样清淡的小菜,再煮点白米饭。
那行。
张氏点头,娘俩商定了菜单,张氏就让连枝儿、连叶儿和赵氏帮忙。
蔓儿,这外边不用你了,你和你哥,还有小七,你们陪着沈九小少爷说话去吧。
张氏就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答应了,就又走进里屋来。
里屋炕上摆了桌子,桌子上放着茶水、点心和果子,沈谦坐在桌子旁边,正在看小七和五郎的功课。
见连蔓儿进来了,沈谦立刻就放下小七的功课,招手让连蔓儿坐他身边去。
蔓儿,你咋扔下我走了,你过来坐,咱们说话呗。
沈谦笑着道。
连蔓儿笑了笑,就坐了过去。
你今天咋又跟着你六哥来了,你不是说在家也要天天念吗?连蔓儿就问沈谦。
六哥说来看你啊,我当然要跟来。
我怕六哥不带我,还怕我早上起不来,蔓儿,我跟你说,我昨天晚上就睡六哥外屋的炕上了。
……我让六哥跟先生给我请假了。
蔓儿,玉米真好吃。
你要不写信告诉我,我还不知道。
嘻嘻,蔓儿你对我真好。
蔓儿,咱出去玩呗。
我想看你家小黄牛,还有小鸭子……坐着说了一会话,沈谦就又坐不住了,一个劲说要出去玩。
连蔓儿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沈六在外面,似乎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她不会带沈小胖往远里去,就在她家的庄园上走一走。
连蔓儿先带沈谦去铺子的后院看了看小黄牛,几个月的工夫,小黄牛整个长大了一圈,见到生人来了,就哞哞地叫了两声。
小七就笑嘻嘻地跑过去,踮起脚来轻轻地摸着小黄牛的头。
沈小胖也跑过去,学着小七的样子摸小黄牛的头。
他比小七高一些,不用踮起脚,就能摸到小黄牛的头。
小黄牛认得我,他跟我打招呼了。
沈小胖兴高采烈地道。
是啊。
连蔓儿抿嘴笑着应和。
接下来,连蔓儿又领着沈谦走到河边,让他看河里游的那群鸭子。
都是我们家的。
连蔓儿道。
呀,都长这么大了。
小胖很惊奇,他印象中,这些鸭子还是小小的个头,绒毛没褪干净的样子。
还能下蛋了那,走,带你去看鸭子下的蛋。
小七就道。
几个孩子进了杂树林,在小七的指引下,沈谦从一个草窠里翻出一个还有些温热的鸭蛋。
这是刚下的,还热乎着是吧。
小七就道。
嗯,嗯。
沈谦的小眼睛都睁圆了,点头。
出了杂树林,连蔓儿又带着沈谦看她家新栽种的各种树,在一棵挺拔的杨树下,几个孩子站住了。
五郎明年要考试,那我明年也要考。
沈谦道。
我哥十三岁了,小胖你才多大。
你还是多念几年,等和小七一起考差不多。
连蔓儿道。
沈谦看了看五郎,又看了看小七,就鼓起了嘴。
我也十三岁了。
沈谦道。
啊?连蔓儿吃了一惊,又好好地打量了沈谦一番。
沈谦一直长的圆滚滚的、大户人家的孩子皮肤又嫩又白,连蔓儿一开始以为他和小七差不多大的年纪。
后来接触的多了一些,她看出小胖应该比小七大。
但是,小胖不可能和五郎一样大。
小孩子的心理,总想让自己显得成熟一些,虚报岁数这种事并不罕见。
喂,沈小胖,你和我哥比一比,你哪里像十三岁啊?连蔓儿囧着脸道,吹牛也要看看实际情况啊,小胖。
沈谦就又看了看五郎,在心里将两个人的个头比了比,顿时就泄了气。
我刚才忘了,其实,我、我今年十二了。
沈谦又道,蔓儿,你几岁?切。
连蔓儿扭过脸。
好吧,其实,我今年十一了。
沈谦摸了摸鼻子,又道。
切。
连蔓儿将脸扭向另一边。
我说真的。
沈谦立刻辩白道,我真是十一岁了,我就是,我就是生日比较小。
我姐才十一岁,你都没我姐高。
你也就比我高点儿。
小七就笑。
不可能,我比蔓儿高。
沈谦道,见连蔓儿她们都不信他,他急道,不信,不信咱们比一比,我肯定比蔓儿高。
咋比?小七问。
咱……沈谦抬头看见旁边的杨树,眼睛顿时一亮,咱就靠着这树来比。
第三百四十九章 蘸酱菜比谁的个头高,这件事也许在成年人眼睛里是很幼稚的旦是在小孩子眼睛里,这件事是很严肃的,值得他们的全心关注。
沈谦说要比个头,就是五郎都没有说要反对。
比就比呗。
连蔓儿就笑。
几个孩子商量了一番,就让五郎第一个站到杨树旁边,然后沈谦就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他的小银刀,翘起脚来,伸长了胳膊,挨着五郎的头顶,在杨树上划下了一条横线。
然后就轮到小七。
小七靠着杨树站了,小身板挺的直溜溜地,生怕身高量的矮了。
等沈谦在树上划下了他的身高,他又怕和别人弄混了。
小九,你把刀借给我用用。
小七就向沈谦道。
我比你大,你得管我叫小九哥,不,你得管我叫九哥。
沈谦就很认真地道。
以前他并没有这么要求过,可是现在他突然知道,在连蔓儿几个的眼里,他是个小七一样的小不点,这让他变得敏感起来。
让小七管他叫哥,就是要确立他比小七年纪大这个事实。
小九哥,你把刀借我用用呗。
小七没和沈谦争,他在家里最小,叫人哥、姐都叫的习惯了,多一个沈谦也不多。
小胖子听见小七这样叫他,高兴的也没去在意那个小字,就将小银刀递给了小七。
小七接过小银刀,就在杨树上,标着他身高的那一道旁边,写了一个七字。
然后就轮到连蔓儿和沈谦。
蔓儿,你先来。
沈谦看了看连蔓儿,转了转眼珠,就笑嘻嘻地道。
连蔓儿哪里看不出沈谦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她只觉得有一点有趣、也有一点好笑,也不和沈谦争,就也靠着杨树站直了。
我来,我来。
沈谦就抢过小七手里的银刀,很认真地挨着连蔓儿的头顶在杨树上也划了一道,划完之后,他又在旁边工工整整地写了蔓儿两个字。
然后轮到沈谦自己,他就把银刀交给了五郎,显然在他眼里,五郎最公正。
而连蔓儿和小七,因为比他矮(他自己这么认为的),就有可能故意压低他的身高。
好了,量吧。
沈谦靠着杨树,调整了半天的姿势这才对五郎道。
小胖,你不可以把脚跟踮起来哦。
连蔓儿低头瞧了瞧沈小胖的脚,然后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说道。
我、我才没有。
沈谦胖嘟嘟的脸蛋立刻就红了。
哦……连蔓儿和小七就看着沈谦,故意拉长了声音道。
沈小胖没办法,只得将偷偷踮起的脚后跟又平放到地上,五郎笑了笑,就挨着沈小胖的脑瓜顶在树上划了一道。
沈谦等五郎划好了,立刻就调转过身,等看到他的那条横线比连蔓儿的似乎高了那么一咪咪之后小胖子就笑的将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蔓儿,你看,我就说我比你高。
沈小胖对连蔓儿道似乎这是很了不得,而且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真的哎?连蔓儿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还向五郎抱怨,哥,你咋帮着他,不帮着我那。
五郎就笑。
小九确实比你高……一点,蔓儿。
我是帮理不帮亲。
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连蔓儿就喜欢叫沈谦做小胖五郎和小七则叫他做小九。
沈谦听了五郎这样说更加高兴了,他又从五郎手里接过银刀在树上他的那一条划痕旁边,刻下了一个九字。
小胖你六哥是征虏前将军了,这是啥时候的事啊?连蔓儿就问沈谦。
就是上次从这回去,六哥去了一趟京城,跟皇上报告查看给我皇姑母修庙的事。
皇上就封了六哥做将军,让六哥回咱们州府来做总兵官,说是方便照顾祖母,也能监督给皇姑母修庙。
沈谦道。
连蔓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辽东府是大明朝北方重镇,虽然边疆早已经平定了,但是辽东府依旧常年驻扎重兵。
任命沈六做征虏前将军,领辽东的总兵官,是皇上优抚亡妻的娘家,但若不是对沈六的忠心和能力都极为信任,也不会安排他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征虏前将军、总兵官,那是多大官?小七摸了摸脸,问沈谦。
是正二品的官。
沈谦就道,顿了一会,他又补充了一句,六哥是我们家第四个征虏前将军。
连蔓儿从沈谦的话中听出了一些意思,后来她去问了鲁先生,才知道,大明朝的征虏前将军,领辽东府总兵官,统领辽东府所有兵马,这个官职,历来都是由沈家的人来担任的′家那位从小沈屯发迹的先祖,就是跟着大明朝的开国太祖皇帝,平定辽东立下了汗马功劳,才创下了沈家的基业。
那之前,六哥一直在锦衣卫。
沈谦又说了一句,就不再多说了。
连蔓儿也没继续问,她又领着沈谦去铺子旁边的那块毛嗑地里。
小胖,这还是你跟我们一起种的。
你看,长的好吧。
连蔓儿指着一棵棵的毛嗑对沈谦道。
啊。
都长这么高了,还开花了!沈谦仰着头看了一会,心中充满了惊奇。
当初他帮着栽下去的毛嗑秧子,还不道他的膝盖高,现在的毛嗑已经长两个他摞在一起,也够不着毛嗑盘了。
蔓儿。
这个时候,连枝儿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
姐,啥事?你是来找我们的?六爷要走了?连蔓儿就问。
没,我出来摘菜,看你们这半天没回去,就过来看看。
连枝儿就道。
摘菜,走,小胖,我带你摘菜去。
连蔓儿就拉着沈谦,又进了菜园子。
……这个黄瓜,要捡长的匀净,顶花带刺的摘,鲜嫩好吃……进了菜园子,连蔓儿就提了篮子,指挥沈小胖摘菜。
沈小胖很喜欢这个活,连蔓儿指东他绝不往西,特别的听话。
他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宁丝团花袍子,在一片青翠的菜地里钻来钻去,胖乎乎的小脸一会就变得红扑扑地。
连蔓儿忍不住,就抬手捏了捏小胖的脸。
她捏小七捏习惯了,等脑子意识道小胖不同于小七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在小胖的脸蛋上捏了两捏了。
这手感和捏小七的包子脸一样好!沈谦正掰了一棒子玉米,抱在怀里想要放进连蔓儿提着的篮子里,被连蔓儿捏了脸,他一下子怔住了,看着连蔓儿,动作就定在了那里。
连蔓儿这时心里有些,忙将脸上的表情放空,好似刚才去捏人家脸的手不是她的一样。
沈小胖表情复杂地看了连蔓儿一会。
小九哥,看,我给你抓的刀螂。
小七手里捏着一只螳螂跑过来,这才将沈谦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摘了一篮子的鲜菜回去,连蔓儿又亲自下厨拾掇了一番,就进屋问沈谦。
小胖,饿不,我娘准备了饭菜,你看你和你六哥吃点不?沈谦已经看到张氏她们准备的饭菜了。
一大早出来,早饭吃的不多,后来也只吃了两块点心,闻见厨房里的饭菜香,沈谦是有些饿了。
我问问六哥去。
沈谦说着,真的跑去问了沈六。
锦阳县的县令,以及远近的士绅都跑来递了帖子,要拜见沈六。
沈六就在连记的铺子里,先是召见了那县令说话。
具体怎样说的,连蔓儿没在场,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就这一会的工夫,那县令就让人做好了牌子,立在了她们家的玉米地的四周。
还贴了告示,大意就是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如有偷盗、损坏,要当做重罪、严加惩办。
……还说要派人来看着。
张氏对连蔓儿说道,原打算过些天,等地里的玉米长成了,咱还得多雇人看青。
县太爷这么一来,咱可就省心多了。
这事,多亏人家沈六爷。
沈谦去问了沈六,沈六就说让连蔓儿她们将准备的饭菜端过去。
连蔓儿就和张氏端了两个大托盘将饭菜送了过来,在桌子上摆好。
饭菜的样式并不多,不过每一样都简单精致,第一道是爆炒鱼片辣椒,是刚买回来的花鲢鱼,从鱼身片下鱼片,又用牙签和镊子将细小的与鱼刺都剔除的干干净净,裹了鸡蛋清下到油锅里过了油,立刻就捞出来,然后又将铁锅爆香,只加少许油,用大火将鱼片和辣椒爆炒出锅。
第二道是松子玉米,就是刚掰下来的嫩玉米棒子,将玉米粒下来,先用开水烫一下,立刻捞出,然后又将松子下油锅过油,再在锅里加少许的油,将松子和玉米下锅略微翻炒,用薄芡汁勾芡出锅就得了。
第三道菜分量最足,做出来却最简单,就是一道他们庄户人家每顿必吃的蘸酱菜。
将鲜嫩的黄瓜、茄子、甜辣椒、小葱、干豆腐,还有连蔓儿她们刚从地里寻来的乌米都切成小段,摆放在大盘子上,盘子中央放一个小碗,里面是刚从酱缸来捞出来的大酱。
第三百五十章 期望第四道菜,是一小盆汤,用的是那条花鲢鱼的鱼头,加了豆腐,用瓦罐吊在炉灶上熬出来的。
汤色奶白,上面撒了点点翠绿的小葱花。
主食是蒸的白米饭,里面还加了鲜嫩的青豌豆。
这几个菜是张氏、连蔓儿和连枝儿娘儿三个用了十分的心思。
即便还没下筷子,看样子就觉得很美味。
沈六在桌上的饭菜上扫了一眼,就挥挥手,让人将县令和众士绅送来的酒席和点心都搬了出去。
然后,沈六站起身,招呼了沈谦过来,兄弟两个在桌边坐下开始用饭。
色香味俱全,美味清淡而不油腻,正合了沈六的胃口。
沈谦的食欲也相当好,他最爱吃的显然是那道松子玉米。
而沈六,则是捡着每一样炸酱菜都尝了尝。
这是什么?沈六长而有力的手指拿着筷子,悬在那几根乌米上空,迟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连蔓儿问道。
连蔓儿心中暗笑,沈六不认识乌米。
这可真是,任你吃遍山珍海味,我这桌上也还有你不认得的美食。
六爷,这是乌米。
连蔓儿就笑道。
沈六的脸上有迷惑的神情一闪而过。
乌米啊,他不仅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的。
乌米?可它明明是白的。
沈小胖就道,蔓儿,黑米是黑的,紫米是紫的。
你这个乌米,它……沈小胖说完,就嘟着嘴看连蔓儿,那个意思,似乎在控诉连蔓儿忽悠他。
是高粱杆上长出来的,嫩的时候就是这样白色的,极好吃。
如果长老了,就变成黑的。
也不能吃了。
连蔓儿就简单地将乌米是什么说给了沈六听,六爷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地里,就是踅摸这个去了。
这东西极少。
我们那一大片地,也就寻了二十来根。
沈六点了点头,就夹起一根乌米,蘸了点大酱,咬了一口吃了下去。
还不错。
沈谦跟着吃了一根,也说好吃。
这兄弟俩看来是饿了,而且觉得饭菜合口。
将几样菜吃了大半,又一人喝了一碗汤,这才放下筷子。
张氏、连枝儿、连蔓儿几个就忙上前将东西都撤了下去。
大人,外面还有士绅求见。
就有个亲随,见沈六用了饭,过来回禀道。
县令,还有那些来求见的士绅们并没有走,而是都守在外面。
那亲随手中的托盘里。
厚厚地放了好几摞的求见帖子。
沈六随手抽出一张帖子看了看,就又放了回去。
时辰不早了,让他们都回去吧。
沈六就道。
把车准备好,咱们也该回去了。
那亲随就忙出去传话。
六哥,现在就走啊?沈谦听见沈六说要走,就有些不舍。
怎么,让你散了这一天,还没玩够?沈六就低下头,问沈谦道。
六哥,咱们好不容易来的。
沈谦就笑。
沈六没搭理沈谦,只让身边的小厮拿了两盒子点心,并两包茶叶过来。
给了连守信。
这玉米的事,就依着蔓儿的主意。
沈六说着话,目光就落在连蔓儿的脸上,……若有事,依旧去镇上让石家的人传讯。
秋下,我会打发人过来。
沈六总管着一方的军务。
自然是个大忙人,他简单地嘱咐了几句,就起身带了沈六出了铺子,坐上马车回府城了。
县官以及一众的士绅都在步下相送,直等到沈六的车马走的远了,他们才上了自己的车轿渐渐散去。
这之前,那县官来叫了连守信过去说话,态度十分的和气。
也有那心思灵活的士绅,也找了借口来攀谈,最后,铺子里就堆起了老高的食盒,都是那些士绅送的果子、点心和饭菜。
等众人都散了,连蔓儿一家就想要回铺子,连守信一扭头,就看见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继祖站在官道的对过。
连老爷子看见连守信看见了他,就带着连守仁和连继祖走了过来。
爹,大哥,你们啥时候来的?连守信就忙问。
我们来了这半天了。
连守仁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满,六爷来了,你怎么不给家里捎个信。
这还是我们听街上的人传开了,我们才知道。
赶过来,就晚了。
连守信将连老爷子三个人让进店里。
爹,沈六爷来的时候,我也在地里,还是铺子里去人,把我找回来的。
这一回来,就没脱开身。
连守信向连老爷子解释。
爷,沈六爷这次来和上次不一样。
这铺子是我们的,可啥我们也说了不算。
我们要走哪坐哪,出来进去,这还都得听人家的吩咐。
连蔓儿就给连老爷子到了一杯茶,笑着说道。
这话对,我刚才都看见了,县令要进来,还让那几个当兵的给拦住了。
得有沈六爷发话,才能让进。
连继祖说了一句,脸上满满的都是震撼和歆羡的表情。
我递的帖子,六爷没看见?连守仁又探过身来,问连守信。
大哥,我就看见,求见六爷的帖子,摆满了一个大托盘,六爷看都没看,就叫了县太爷,还叫了另外两个人的名。
连守信道。
沈六这次是为了玉米而来,而且看样子他很忙。
连王举人都没有见,连守仁一个捐的监生,他的帖子,又哪里会入的了沈六的眼那。
就见了县太爷,咱村的王举人也递了帖子,也没见。
那么老些人在外面等着,就见了一两个。
没见咱们,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连老爷子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道。
爹,上次六爷可单独叫了咱们见面,六爷待咱们不一样。
现在我又捐了监生,不比他举人差什么。
……咱们就是来晚了,要是早点得消息,早点过来,这人咱也就见着了。
连守仁说着话,就用眼睛瞄着连守信。
他的意思,这次没见到沈六,完全是连守信的错。
如果连守信早点给他送信,又或者后来连守信在沈六面前提一提他,那沈六肯定是会见他的。
老四,别人到不了跟前那是不说啥了,你这就再跟前,就一句话的事,你咋就……连守仁埋怨道,语气中酸溜溜地。
老四,咱们亲兄弟,你吃肉,好歹留一口汤给大哥吃。
大哥,人家六爷啥身份,我啥身份啊,我在人家跟前,人问我啥,我就说啥,人不问我,哪有我说话的地儿啊。
别说我,就是县太爷在六爷跟前,也是这么回事。
你说啥肉啥汤,大哥你是有学问的人,我是大老粗,你教教我,那是啥意思,也让我明白明白。
连守信听连守仁说的难听,就也有些生气了。
这事不能怪老四。
连老爷子就摆了摆手,让这两兄弟谁都不要再说了。
六爷这身份,就是咱们县的县太爷,那也是巴结不上的。
老四一个庄稼人,他也不懂官场那些东西,就算他有心,他也不知道该咋办。
安抚了连守仁和连守信,连老爷子就又朝着连守信问。
老四,沈六爷这次来,为了是那金玉米吧?连守仁和连继祖的目光都落在连守信身上,显然他们对这个问题也很关注。
是的,爹。
连守信点头答道。
那玉米,我就看你种了,种子是六爷给的是吧?这事我也没咋问过你,这次,玉米的事六爷他是咋说的?连老爷子问道。
这个,连守信就看了连蔓儿一眼,见连蔓儿轻轻地点了头,他才继续说下去,玉米种子是沈家的,现在这玉米,六爷就让我们先种着,等秋下,六爷会派人过来。
六爷也没具体说啥,那个意思,这个玉米,是沈家的,咱就好好给照看着,等秋下,看六爷咋安排。
连守信想了想,又接着道,六爷的意思,这玉米的事,咱自己知道就行,也别多说,也别多问,也别跟被人去说去。
连守仁和连继祖微张着嘴,听了连守信这样一番说辞,都哑口无言。
连守信话中说的死死的,分明是说任何人都没有插手玉米这件事的余地。
连老爷子叹了口气。
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就给人家好好照看着。
……这也是运气,是……连老爷子看了连守信一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下去。
这不仅是运气,更是机会,靠上沈六这座大靠山。
只是,连守信现有的条件,最多就是借着这个靠山,发发财。
而若是让连守仁靠上这座大靠山,却可以飞黄腾达,光耀连家的门楣。
要让连守仁靠上沈六这座大靠山,还需要连守信在中间出大力、牵线搭桥。
他早就跟连守信透露过这个意思,只是没有把话说明。
也不知道连守信是没听明白,还是怎么回事,一直没搭这个茬。
连守信应该是没听明白,连老爷子想,毕竟,连守信没念过书,一直就是个本分、有点过于老实的庄稼汉,这些事情,连守信应该不懂。
看来他是应该跟连守信把这事情和道理,明明白白地说了。
老四,爹为你高兴。
今个晚上,让你娘炒俩菜,你来上房吃饭,爹和你好好唠唠。
第三百五十一章 底线你们忙吧,一会早点回来。
连老爷子说完,就站起了身。
连守仁和连继祖略微迟疑,也跟着站起身来。
爷,咋不多坐会?连蔓儿在旁边听见了,就过来笑道。
不坐了,我也得回去。
耽误这半天工夫,本来打算今天给园子浇水的。
连老爷子就道。
一家人就往外送连老爷子。
爷,晚上也不用让我奶炒啥菜。
我们这有人送的菜和点心,我爹和我娘刚才还说,要挑好的给爷和奶送过去。
走到门口,连蔓儿就道。
是啊,爹,我带菜过去,别让我娘再忙活了。
连守信也道。
让你娘做,人家送的,留着给孩子们吃。
连老爷子就道。
爹,你二老的这是头一份,啥时候都没说的。
这次东西不少,孩子们也有的吃。
张氏就道。
连老爷子他们刚才在外面,已经看到那些士绅来来回回,给铺子里送了好些个盒子,听连守信和张氏这么说,也就没过于推辞。
连老爷子暗暗点了点头,心里很熨帖。
这不是他贪嘴,他是喜欢连守信和张氏这个做派。
连守信和张氏,嘴上虽然不太会来事,但是心肠还都是不错的。
两口子都是孝顺、敬老,讲究礼数的人。
分出去之后,但凡做了好吃的,或是请他过去吃,或是打发孩子们给他送一份过去。
正因为这两口子这样,家里的几个孩子也都受到熏陶。
像连蔓儿、五郎、小七和连枝儿,不用家里的大人说,遇到这样的事,都会主动的张罗。
心地纯良,心里有他和周氏,那么他今天晚上要说的事,连守信应该能够答应。
就是连守信不那么精明。
这事有他给指点、指点,也就差不多了。
连老爷子带这连守仁和连继祖,心情不错地走了。
送走了连老爷子。
连蔓儿一家人又回到铺子里。
张氏就开始收拾人家送来的食盒,将饭菜归拢归拢,和连守信还有几个孩子商量着该怎么分派。
这几样素的。
还是送给住持师父去。
这几样点心,说是啥专门请的南方来的点心师傅做的,这就给鲁先生。
再把这几样菜,添一壶酒,给鲁先生做晚饭……再有就是一会要给连老爷子送过去的几样菜,单独用一个食盒装了。
还有在铺子里干活的几个伙计和媳妇,以及给她们看青的人,也一人给分了一份菜,还有像春柱媳妇等几个住的近,平时和张氏来往亲密的几户人家。
张氏也挑出饭菜来,或是一碗、或是两碗,陆续都给送了过去。
东西不多,是个心意。
咱大家伙也尝尝人有钱人家都吃的是啥。
这是张氏的话。
那些得了饭菜的人家,自然都非常欢喜感激。
和张氏来往越加亲密了。
连蔓儿自家也留了一些饭菜,还有些点心、果子。
已经过了晌午,她们忙着招待沈六这一行人,自家还没吃饭。
得了,这再过一会就该吃晚饭了,咱也先别做饭了。
就吃点儿这点心垫垫吧,晚上再吃饭。
张氏往窗户外面看了看,就说道。
大家都赞成,张氏就挑了两盒子点心,摆在炕桌上,大家围坐着一起吃。
叶儿,点心啥的,我就不单独给你拿了。
家里留的就放在那,你就和你蔓儿姐似的,想吃了,就自己拿着吃。
张氏对连叶儿道。
这一天。
赵氏和连叶儿都没回老宅,就在铺子里帮着连蔓儿她们忙里忙外的。
行,我知道了,四婶。
连叶儿痛快地答应道。
连守仁捐了监生,家里又有了宋家送来的钱,日子宽松了许多,还有了奔头,周氏最近的心情不错,她要忙着连秀儿的事,还要将更多关注放在古氏身上,时不时地还和赵秀娥有些口角,再加上连老爷子不知是怎地和她说了,她对赵氏和连叶儿就没有像过去管的那样严。
赵氏和连叶儿也不惹事,家里该她们干的活,都干的妥妥当当,若又空闲,都是在连蔓儿家的铺子里。
天色将晚的时候,一家人就回了老宅。
连守信提了食盒,就去了上房,张氏带着几个孩子回了西厢房,开始生火烧饭。
菜有了,足够她们吃的,她们只需要煮一锅饭就行了。
你爷要跟你爹好好唠唠,总觉得,你爷是有啥事想要跟你爹说。
一边烧火,张氏就一边说道。
也就那些事,没啥稀奇的。
连蔓儿坐在旁边一个小板凳上,正在哐当哐当地给鸡剁菜,听了张氏的话,就随口答道。
张氏就看了连蔓儿一眼,其实她心里有些奇怪。
蔓儿,每次你爹要往上房去,你都着急忙慌地跟着,这次你咋不跟去了那?张氏就问连蔓儿。
跟不跟去都一样。
连蔓儿就答,一边将剁好的菜倒进桶里,和了糠皮,然后就利落地提着桶出门,咕咕咕地将自家的鸡都招呼到鸡圈里喂食。
站在鸡圈门口,连蔓儿可以听见上房外屋的说话声。
周氏正领着几个媳妇在做晚饭。
奶,这菜不能炒,得放蒸笼里蒸,要不这菜就窜味了。
听说人家酒楼里做这道菜可讲究了,烧火的柴禾,只能用松木。
这是赵秀娥在说话,在吃的精致、讲究上面,连家的人里数赵秀娥最精通。
连守信送了几样菜给上房,周氏这是要将菜都热一热再吃。
连蔓儿喂完了鸡,也没继续听下去,就回了西厢房。
张氏已经将饭做好了,几样菜都是放在帘屉上蒸的,和饭一起出国。
连枝儿在屋里放好了桌子,摆上了碗筷。
将饭菜端进屋,娘几个就上炕,围坐在炕桌边,吃了起来。
一家人吃的正香,就听见门帘子响,连蔓儿抬起头,见是连守信从外面回来了。
咋这么快就吃完了?张氏就有些吃惊。
上房吃饭比她们早,但是连老爷子要和连守信说话,她还以为这顿饭。
会吃到很晚那。
嗯,吃完了,就回来了。
连守信说着话。
也脱了鞋上炕。
连蔓儿也觉得就按照平常吃饭的速度,连守信这顿饭吃的太快了,而且看连守信的脸色,似乎并不是很好。
爹,再吃点不?连蔓儿就问。
啊,连守信迟疑了一下,就挪到饭桌边坐了,那我就再吃点。
连枝儿坐在炕沿上,就忙下地,另拿了一副碗筷。
给连守信盛了满满的一碗饭递过去。
连守信接了饭碗,扒了一大口饭,就去夹菜吃。
孩子他爹,你在上房,这是没吃饭咋地。
张氏就瞥了连守信一眼。
问道。
……没吃饱,就吃了几口。
连守信先吃下半碗饭,才开口道。
咋地啦,爹?五郎就问。
连守信低头扒饭,没有回答。
是啥事,你就说说呗。
这也没有外人。
孩子们也都懂事了。
张氏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连守信的碗里,说道。
也没啥,连守信低着头,慢慢地道,就是他爷跟我说,那个意思,想让咱跟人家沈六爷说说,要给他大伯寻个官,实缺啥的。
啊?张氏就吃了一惊,那不是宋家答应给他大伯的吗?要官,还是实缺,这是多大的人情啊。
咱跟人家沈六爷是啥关系,一直都是人家照应咱们。
人家要是不来搭理咱们,咱们跟人家根本就搭不上话。
还要官啥,这让咱咋跟人家开口?张氏吃惊,但连蔓儿一点都不吃惊。
年前出了高利贷的事,连老爷子似乎是放弃了对连守仁的期望。
但是前些天,宋家给连守仁捐了监生,连老爷子对连守仁的期望之火,又死灰复燃了。
毕竟是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事,眼看着又有了希望,谁能不期待那。
她连蔓儿觉得连守仁不好,但作为父亲的连老爷子,他眼中的连守仁,肯定不是连蔓儿眼中的那个。
父母与子女,血脉亲情,即便是曾经寒心,曾经血冷,有几个能坚持到底,只要略有一丝春风,心和血都会再次回暖、滚热。
而连老爷子想让连守仁做官,是为了连家,同时也是心疼连守仁。
他是认为,连守仁只有做官,才能生活的好。
禁着连守仁在村里过了这半年多,连老爷子心里更坚定了这一点。
有的时候,父母的偏心,也许不仅仅是出于对哪一个子女的偏爱,更是出于一种种族、基因延续的本能。
不过,在连家,连老爷子最疼爱的,始终是连守仁。
爹,那你是咋说的?连蔓儿就问。
还能咋说,你爷让我干别的,我都没啥说,就这事,我不能答应。
连守信就道,我没这个本事。
再说了,这也不是个事。
连守信放下饭碗,脸色少有的严肃。
咱做人,要讲究本分。
沈六爷跟咱家,一直都是人家在帮着咱们,没人家买咱的葡萄酒,没人家给咱这玉米种子,咱家能有今天这日子。
咱得知道感恩。
说到回报,咱能给人家啥?咱啥也不能给人家,还要再求人家办这么大的事。
说啥人家看待咱不一样,那咱就这么回报人家?这绝不可能的事。
我要能那么干,我成啥人了。
连守信说完,又端起碗,低头扒饭。
连蔓儿抿嘴笑了笑。
果然不出她所料,说连守信的本性如此也好,说连老爷子和周氏将他教导的很好也好。
连守信就是一个本分、感恩的庄稼人,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钻营这两个字。
第三百五十二章 消暑正因为连守信是这样的人,他才能够这些年都任劳任怨,出了那么多的事,分家出来,对待爹娘和兄弟们还是一片热心,只记得大家的好,而刻意去忽略那些不好。
也正因为连守信是这样的人,他才不会答应连老爷子为连守仁钻营的要求。
即便连老爷子拿出孝道、亲情、家族荣耀这些筹码出来,连守信也会坚守他心中的那一道底线。
爹,那你没答应,饭都没吃饱就回来了,我爷挺生气的吧?连蔓儿就问。
我把道理跟你爷说了,你爷是个讲理的人,他就是……,说到这,连守信的语气顿了顿,连老爷子就是怎么样,这他没有说出来,等缓缓,你爷能想明白这事。
你爷这个人,他不是愿意麻烦人、求人的人。
这都是为了你大伯。
连守信叹了口气,以前我听你爷讲究过,他小时或过的那么难,也没说去求这个央告那个的,最后还是跟着人进城,去做了学徒,干那最辛苦的活。
你大伯太不争气了,总让你爷看着他咋地咋地,肩不能挑手不能拿,说啥念了这老些年的,是啥怀才不遇还是咋的,那话我也不会说。
为了他,这些年一家的日子是咋过的,这还不算。
你爷从不朝人借钱,为了他,高利贷也借了。
现在还想要求人家沈六爷。
这都是你大伯给闹的,你爷他不是这样的人!连守信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起来。
他恨连守仁不争气,拖累了连老爷子,让连老爷子丧失了他一贯做人、做事的准则。
他爷跟我说,说咱五郎和小七年纪还小,现在念着,要出头,也还得几年。
沈六爷就是想帮。
也帮不上,不如帮他大伯,他大伯已经是监生了,就是往上推一把的事。
连守信说着话。
就看向五郎和小七,你们俩可别有啥心思,想指着人家沈六爷啥的。
咱自己个好好念,自己考上就考上,考不上,回家来咱开铺子、种地,这日子咱照样过的下去。
有多大的碗。
咱就吃多大的饭。
就像你大伯,不能做官,那就踏实点找个馆教,他也能比一般庄稼人过的强。
咱都得记着这个教训,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窝。
知道了,爹。
五郎和小七就都放下碗,齐声应道。
连守信少有这样长篇大论的。
见五郎和小七这样,他就干咳了两声。
知道就好,快吃饭吧。
连守信就道。
五郎和小七这才又端起饭碗。
连守信说了半天。
却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连老爷子是不是生气了。
爹,我爷跟你说这些,我奶就没听见?咋没听见我奶骂人那?还有我大伯他们,这心里怕是对咱又有疙瘩了。
连蔓儿笑嘻嘻地说道。
你奶啥也没说。
你大伯他们……,爱咋想就咋想吧,那我也没法子。
连守信闷闷地道。
连家男主外女主内,像关系外面的一些大事,就比如说上次借高利贷,周氏从头至尾,也没说过什么。
这次的事。
显然,也不在周氏的管辖范围内。
至于连守仁他们,连守信做到自己的本分,他们怎么想,别说连守信,就是神仙也管不了。
爹。
你做的对,以后遇到事,也应该这样。
连蔓儿就道。
不能因为怕连老爷子和周氏生气,或者怕连守仁他们不高兴,就没原则地什么都答应。
…………上房东屋,一家子已经吃完了饭,赵氏、何氏几个正在收拾桌子和碗筷。
连老爷子坐在炕头上,装了一袋烟,正在吧嗒吧嗒地抽着。
爹,老四……连守仁没有走,他就坐在连老爷子身边,朝周氏看了一眼,就开口想要说话。
这事就别说了,到此为止。
连老爷子打断了连守仁的话,这事,就是存着个万一的念头。
沈家六爷,那是尊大佛,是大贵人。
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位,在人家眼里,啥也不算。
人家一高兴,点了头,就够咱们在别处忙活半辈子的了。
爹这辈子,就不爱求人。
为了你,爹把这脸也舍出去了。
老四说的话也没错。
这事,咱就求不着人家。
老四也确实开不了这个口。
连老爷子说完,叹了一口气。
爹,老四就懂得种个庄稼,一点灵透劲都没有。
这官场上的事,不管你多大的能耐,也得有人提携着。
咱都跟老四把话说透了,也就是让他在沈六爷跟前递个话,他就不答应。
饭都没咋吃,他就走了。
爹,他那是给你甩脸子那。
连守仁有些激愤地道。
连老爷子的眼神暗了暗。
老四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倔。
连老爷子道。
连守信拒绝了他的要求,连老爷子是不高兴。
但要说连守信跟他甩脸子,那他也不信。
那孩子,老实是老实,平时也能听进人劝。
就是也有个倔脾气,认准了的事,还真是谁都说不听。
连守仁见老爷子这样说,就忙冲着周氏眨了眨眼睛。
老头子,这事,再找老四来说说咋样。
我也求求他,不就是他说句话的事吗。
他只要好好去说了,成不成的,那都另说着。
也不是说,咱老大的这个官,就指着他了。
就让他说句话。
咱养活他这么大,就一句话……我说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连老爷子朝着周氏摆了摆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哎!连老爷子打了个唉声,就穿鞋下地,出了外屋,到后院园子里去散心去了。
你爹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法子了。
周氏就对连守仁道,照我说,这事也不能成。
老四他就种地,开个铺子,他的话要那么值钱,他也不是现在这个样了。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放弃了,那么这条路算是彻底走不通了。
连守仁和古氏对视了一眼,都垂头丧气起来。
第二天,连蔓儿在院子里见到了连老爷子,依旧笑着打招呼。
连老爷子也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的异样。
这件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连蔓儿也没有觉得奇怪。
连老爷子大体上还是个爱面子、懂道理、讲究体面的老人,只要她们站住理,连老爷子是不大可能强逼着他们做什么事的。
反而是周氏,这次没有闹腾,有点出乎连蔓儿的意料。
…………冬有三九,夏有三伏。
正是三伏天,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
吃过了晌午饭,连守信就和五郎、小七三个,将大木床抬到铺子后院外面,这里通风、背阴,还有一排杨树,背靠着铺子的后院墙,前面就是她家的菜园子,正是乘凉的绝佳所在。
连蔓儿就跟在后头,一只手上拿着只大蒲扇,一直胳膊下夹着个凉席卷,等连守信将床放安稳了,她就把凉席铺上去,然后爬到床上坐了。
这张床是连守信将盖铺子剩余的零碎木料搜集起来,连守礼每天从山上回来,就借了木工的工具,几天的工夫,打了这么一张矮脚的大木床出来,又弄了点漆料上了漆。
每天忙活完了,张氏就会带着连蔓儿几个就将木床搬到阴凉处,娘几个坐在上面乘凉。
还是这凉快啊。
连蔓儿坐在床上,扇了扇蒲扇,惬意地道。
小七也爬到床上坐了,不过他只能坐一会,就又要跟着五郎去私塾上学了。
连守信也只歇了一会,就被人找走了。
张氏和连枝儿将铺子收拾妥当,就抱着针线笸箩出来了。
蔓儿,给,你把枕头给忘了。
连枝儿就将一只凉枕递给连蔓儿。
连蔓儿笑嘻嘻地接了,放在凉席上。
张氏和连枝儿也都在大木床上坐下来,娘三个一边闲聊,一边做针线。
其实,是连蔓儿看着张氏和连枝儿做针线。
连枝儿正在绣一个肚兜,是小七的。
张氏则是从笸箩里取出针线和一条剪好的布条,给手里的一只蒲扇沿边。
这只蒲扇,连同连蔓儿手里拿的,都是连蔓儿从锦阳镇的集市上新买的。
这个季节,扇子最热销。
锦阳镇集市的扇子摊上,也摆满了各种扇子。
有文人墨最爱的纸折扇,闺阁中的姑娘们最爱的绢扇、纨扇,还有乡野风味十足的各种草编的、竹编的扇子,而最受庄稼人欢迎的是蒲扇。
蒲扇也叫葵扇,是用蒲葵草编制而成的。
不管是用料、还是加工都很简单,价格也便宜。
蒲扇个大,结实耐用,稍微夸张点说,托住一个出生几个月宝宝,是不成问题的。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有两三把蒲扇,即便用的年头多了,扇叶子开裂,也舍不得扔掉,拿针线用布条缝上,还可以接着用。
连蔓儿一家是去年秋末分家出来的,她们分家的家当里可没有蒲扇,只能去买。
庄户人家买回来的蒲扇,都会用布条将蒲扇的四周边都缝起来,叫做沿边,能够防止蒲扇边破损、开裂,让蒲扇更经久耐用。
第三百五十三章 洋辣子连蔓儿手里摇着的这一把,是张氏已经用粗布沿了边的。
连蔓儿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忍不住笑。
张氏就问她笑什么,连蔓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总不能说,在她前世的印象中,都是乡村的老大爷、老大娘们才会用这种蒲扇。
将自己的样子,与那些老大爷、老大娘们重合一下,她就忍不住想笑。
在树下乘凉,是很惬意的一件事,尤其是五郎和小七将附近树上的知了都粘走了之后,没有了知了的呱噪,更是如此了。
但是美中不足,有树的地方,还有洋辣子。
就比如说现在,连蔓儿抬起头,就在她头顶上方,离着她的头不过一尺的距离,就有一只灰黄颜色的洋辣子,吊在一根细丝上,荡荡悠悠地,而且有进一步往下落的趋势。
连蔓儿很讨厌洋辣子。
这些小家伙五颜六色,什么青绿色的,黄色的、灰色的、甚至还有黑色的,样子丑怪,而且无一例外,身上都布满了毛刺。
一到夏天,它们简直无所不在,在树下面经过,都要担心会有洋辣子掉在头上,更可怕是掉进脖颈子里。
像这种从树上吊下来的,有的地方俗称做吊死鬼。
洋辣子也叫做刺虫,细讲究起来,品种很多。
庄户人家不大区分在红方格,毛毛虫、洋辣子,到了夏天,就将这些东西统称做洋辣子。
普通的毛毛虫落在身上,最多是吓一跳,并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但是有的品种的洋辣子,它的毛刺是有毒的,落在人身上,就会用毛刺在人皮肤上留下一道子,刺痛发痒。
有一种扁扁浑身翠绿的洋辣子最毒,人如果碰到它,皮肤上立刻就会瘊起来一块。
奇痒难忍。
这就是庄户人家俗称的被洋辣子给辣了。
这里的辣,读第二声知了可以粘干净,但是洋辣子却除不尽。
这里的几棵杨树算是好的,看那叶子都很完整。
就知道洋辣子不多。
但是不多,不代表一个没有。
连蔓儿就挥了一下蒲扇,这头顶的洋辣子扑到地上,又咕咕咕地叫了两声,就有一只高脚大公鸡从不远处的跑过来。
连蔓儿家在铺子的后院搭了鸡圈和鸭架,将家里的鸡鸭都搬过来了。
白天,将鸭子放进河里。
将鸡也松开,让它们庄园的菜地、杂树林随便走,到了晚上再将它们轰回院子里。
连守信现在每天都住在这边,照料起来也方便。
连蔓儿经常喂鸡,家里的鸡听惯了她这咕咕咕的叫声,只要她这么一叫,附近的鸡听到了都会跑过来。
这只大公鸡跑过来,没看到美味的野菜拌糠皮。
也没有成串的蚂蚱,只有连蔓儿用蒲扇指着地下一只洋辣子。
这大公鸡也生冷不急,颠颠地跑过来。
一伸脖子,就把洋辣子给吞了。
这洋辣子,和蚂蚱一样,对它来说是美味。
吃了洋辣子的大公鸡没有走,而是绕着大木床,又绕着几棵杨树悠闲地转悠起来,洋辣子味道不错,它还想找几只打打牙祭。
连蔓儿也没撵她,只和张氏、连枝儿说话。
说了一会话,她就有些犯困。
困了。
就睡一会。
娘给你看着洋辣子。
张氏就道。
嗯,那我睡一会。
连蔓儿说着,就躺在凉席上,枕着凉枕,一开始她还时不时地和张氏搭两句腔,一只手也慢慢地摇着蒲扇。
过了一会,她就不说话了,手也垂在了身侧,只是手里还松松地握着蒲扇柄。
张氏做着针线,扭头看连蔓儿是睡着了,就笑了笑,轻轻地将她手里的蒲扇抽走。
她和连枝儿就都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做一会针线,就看连蔓儿一眼,又拿了蒲扇替连蔓儿扇几下。
凉风习习,即便不用蒲扇扇风,连蔓儿也睡的很舒服。
不知睡了多久,连蔓儿听见细细的说话声,这才睁开眼睛。
连守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搬了个凳子,坐在大床的对面,正在和张氏说话。
……偷青杆喂家里的牲口,……抓住了……想让我出个面,说是折了玉米杆子,给送县衙去严办他,……我没应承。
……这是他不对,按着村里的规矩,打一顿,赔钱,教训他以后别再这么干了,就了事了。
要真送县衙去,县太爷正盯着这,怕不好给沈六爷交代,到时候还不得扒了他一层皮。
偷青杆是让人恨,该咋地咋地。
咱也不能借着六爷的势……那应当,一是一,二是二。
张氏就道。
听到这,连蔓儿才算完全清醒过来,她一动,张氏坐在旁边就感觉到了。
醒了,起来洗把脸去吧。
张氏就道。
嗯。
连蔓儿就坐起身,爹,你啥时候回来的?刚回来没多会,地里的香瓜熟了,我摘了几个,刚洗了,吊井里了,现在该凉了,要吃不?连守信问。
连蔓儿就知道,连守信这是刚从地里回来。
春耕的时候,连守信在地头种了一小片的香瓜,现在正是香瓜成熟的季节。
我洗脸去,顺便吃瓜。
连蔓儿就从大木床上下来。
连枝儿也放下针线,跟了过来。
铺子的后院里,有一口井,井口用石块砌了一圈井台。
这井是这两个月里新挖筑出来的。
铺子里用水多,以前在庙前门房的时候,都是用的庙里的井,后来搬出来了,她们就想着还是自己挖一口井方便。
手里有了闲钱,又腾出工夫来,就挖了这口井。
三十里营子的水土不错,地下水很丰富,一般的井挖到六七米就有水了,为了得到更好的水质,连蔓儿家这口井挖了整整九米。
夏天的瓜果清洗干净,就用篮子吊在井里,沁凉了再吃。
就是剩下了饭菜,也可以用篮子凉在井里,即便过了一碗再吃,也不会变质。
这口井,简直就是一个保鲜冰箱。
连蔓儿和连枝儿走到井边,连枝儿就去摇辘轳。
蔓儿,你洗脸别用井里新打上来的水,用那边缸里的水,温和的。
娘说了,就是大夏天,咱最好也别贪凉。
连枝儿告诉连蔓儿,这是怕她刚睡醒,就打井里的凉水洗脸,冰着了。
连蔓儿就点头,从旁边缸里舀水出来洗了脸,这个时候,连枝儿已经将吊在井里的篮子提了上来。
篮子里,放着几只椭圆形状、翠绿花纹的香瓜。
连枝儿就拿了一个小盆,捡了几只香瓜进去,连蔓儿擦干净手脸,另外也拿了一个小盆,姐两个走了回来。
一家四口,就都拿了香瓜吃。
连蔓儿坐回到大木床上,拿了一个香瓜,看外皮上的花纹,就知道是熟了的。
不过,她还是将香瓜拿到鼻子前闻了闻,等闻到了香甜的瓜味,她才满意了。
没有刀,连蔓儿小手小脚地,要将香瓜掰开,还真不容易。
她就笑嘻嘻地将香瓜递给了连守信。
连守信接过来,两手一用力,便将香瓜掰成了两半,里面黄色的瓜瓤和瓜子就流了出来。
瓜瓤和瓜子就都甩进连蔓儿带来的那个小盆子里,不能扔在地上,即便这是院子外面。
这是她家的规矩,连蔓儿提议的。
不能随地扔垃圾,屋子里这是肯定的,但是一般的庄户人家到了院子外面,就不这样了。
连蔓儿家,不管是在屋里,院子里,还是院子外头,都是一样。
所有的垃圾,都要及时地、统一地扔到离院子比较远的一个集粪坑里。
这样就就可以保持生活环境的清洁,减少苍蝇、蚊虫的滋生。
吃了两个香瓜,就是傍晚时分了,五郎和小七放学回来了。
洗洗手,先吃个瓜,再去做功课。
张氏对扑到她怀里的小七笑着道。
吃了瓜,五郎去做功课了,小七没去。
他和五郎不同级,功课压力没有五郎的大。
明天休沐,娘,我先去捡鸭蛋,回来我再做功课。
小七就和张氏商量。
张氏点点头,小七就提着篮子跑了,一会工夫回来,篮子里铺了整整一层鸭蛋。
今天这个,加上前面几天攒下的,又能腌一坛子了。
张氏将鸭蛋清点了一遍,就笑道。
现在连蔓儿家的鸡蛋和鸭蛋,除了自己吃,也拿在店里卖。
腌出油的咸鸭蛋、糖水荷包蛋、煎荷包蛋、煮的五香茶叶蛋、还有蒸麻蚶子肉鸡蛋羹,每天都有熟点着要。
张氏去腌鸭蛋,小七并没有向他所说的那样,就去做功课,而是凑到了连蔓儿身边。
姐,咱下地吧。
小七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连蔓儿。
连蔓儿看小七的神情,就知道,他这不是想吃什么,就是想玩什么了。
天都要黑了,下地干啥?连蔓儿就道,今天的草和野菜,都够了。
姐,地瓜。
小七仰着脸,笑的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来。
姐,你不是说,就这几天,地瓜就能吃了吗?连蔓儿就笑了,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姐,咱刨地瓜去吧。
小七就央求道。
第三百五十四章 呼地瓜连蔓儿想了想,就点了头。
然后和小七一起来找连守信。
要刨地瓜吃?现在地瓜能吃了吗?连守信就问。
能吃了,我姐说的。
小七就抢着道。
连蔓儿笑着揉了揉小七的头。
爹,我算了日子,现在的地瓜肯定能吃了。
连蔓儿就道。
王幼恒当初曾答应写信给送他家地瓜的人,询问地瓜的培植、栽种等的详细情况。
后来,果然收到了回信,按照信中所说,这地瓜在栽种后三四个月,就可以收获了。
连守信还曾经询问过林阿水,就是帮助他们培育地瓜秧的那个福州府的人,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连蔓儿也模糊地记得,地瓜的生长期比玉米、高粱这些作物短,现在已经栽种了三个多月了,虽然还不到四个月,但是肯定已经有地瓜可以吃了。
行,那咱就刨地瓜去。
连守信就答应了。
连守信套了小牛车,连蔓儿和小七拿了铁镐、篮子都放到车上,姐弟俩随后也爬到车上坐了,连守信赶着车,爷三个就往地里来。
因为有县太爷立的那块牌子,玉米地周围的庄稼都得了益,即便没人看青,也没有受到任何的损失。
连蔓儿家的地瓜就种在玉米地旁边的地头,长势非常喜人。
到了地头,几个人就下了车,连蔓儿和小七提着篮子跟着连守信的身后,走进了地瓜地里。
至于小牛车,就放在了地头,任由小黄牛自己吃地头的青草。
连连守信捡了一条垄,蹲下身,先将地瓜秧子拨拉开,露出地瓜垄。
先轻轻地将顶层的土抛开,等看见了地里埋着的地瓜,就估摸着位置用铁镐刨了起来。
先刨出来两个大地瓜,连守信就将铁镐放在一边。
再次蹲下身,将地瓜拿在手中掂了掂。
那一个地瓜,比连守信的手掌还要大。
这还真是好东西,这一个,我掂量着,就算不到两斤,也差不了多少。
连守信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有什么能比高产的作物更让庄稼人高兴那?作物高产。
就意味着同样的土地,可以收获更多的粮食,一家人能够吃的更饱,有更多的余粮能够换钱,可以过上更富足的日子。
连蔓儿就从连守信手中接过那个大地瓜,地瓜长的饱满,外皮有一处被连守信刚才不小心刨掉了,露出里面像白梨一样雪白色的瓤。
还有一丝丝的浆水泌出来,抱在手里,沉甸甸的压手。
小七也在连蔓儿身边蹲下。
两只小手抱着一个大地瓜,笑的见牙不见眼。
傻笑了一会,连蔓儿和小七就将两个地瓜收进篮子里,然后退开了一些,让连守信继续刨地瓜。
一棵地瓜秧子,通常都是下面长几个大的地瓜,然后根须继续向四周和下面扩展,地瓜就没那么大了。
像这棵地瓜秧,这么大的地瓜只有三个,接下来刨出来的三四个就小了一圈。
不过大都也在一斤左右,最小的据连守信掂量,也有半斤多。
等再往深一些刨,就是地瓜须连着的一串小地瓜,最小的一个只有胡萝卜那般粗细。
一连刨了三棵地瓜秧,连蔓儿和小七提着的两个篮子里就装满了。
连守信就收了铁镐。
不肯再接着刨了。
就先刨这些吧,我看让这地瓜再长长,那些小地瓜崽儿还能往大里长。
连守信就道。
两篮子地瓜,足够她们吃上一两顿的,就当做先打打牙祭好了。
地瓜长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地瓜刨出来后,并不好存放,她们家现在也不缺粮食,让地瓜再长些日子,收成会更好,这是肯定的。
将两篮子地瓜装上车,又将扯下来的地瓜秧子也拿上车。
人吃地瓜,地瓜秧则可以喂猪。
连守信就让连蔓儿和小七在地头玩一会,他又去玉米地里看了一回,然后又去旁边的草甸子里割了一捆草。
勤劳的庄稼把式往往是这样,在他们的眼睛里时时、处处都是活计。
爷三个回到铺子里,张氏、连枝儿和五郎看了地瓜,知道这只是刨了三棵地瓜秧的收获,都是喜出望外。
那咱晚上,就吃地瓜了?张氏问。
嗯,嗯。
小七重重地点头。
自打从王幼恒那得了地瓜,小七就想着吃了。
不过当初的地瓜都用来培育地瓜秧了,小七这是等了三个多月啊。
当然,连蔓儿也等了三个多月,现在她看着地瓜,也很想流口水。
那行,我去刷锅。
张氏就笑着道。
那我们去洗地瓜。
连蔓儿道。
地瓜上带着泥土,要好好地用水清洗过了,才能下锅里煮着吃。
将地瓜篮子提进院子里,放在井边,五郎和连枝儿从井里打上水来,几个孩子就蹲在井边,开始洗地瓜。
两篮子地瓜,他们一顿吃不了,就只洗了一多半,剩下的地瓜先不洗,而是放在阴凉处存放了起来。
将洗好的地瓜又提进屋子里,张氏已经刷好了锅,将地瓜一个个地放进锅里,一层层地摆好,大个的在下面,小个放在上面,然后倒进清水,淹没地瓜。
至于那些特别小的个头的地瓜,是不能放进水里一起煮的,因为那样,会将地瓜煮的太烂,就不好吃了。
这些特别小的地瓜,要另外放在帘子上,隔水蒸。
这样,煮的和蒸的地瓜,一锅就做得了。
煮地瓜跟煮饭一番,都要掌握火候。
张氏第一次煮地瓜,作为巧手的嘱咐,又提前询问过林阿水,这一锅的火候,张氏掌握的很好。
大火烧开锅,然后再加一把火,等约莫一刻钟的工夫,打开裹,锅里的地瓜熟了,而且将水全部烤干了,这样煮出来的地瓜味道最好。
在三十里营子,一般很少说煮,而是说呼,就是指的这种煮法。
这样呼出来的地瓜,不仅熟的恰到好处,而且摆在锅底的地瓜因为水烧干了,还会被热锅烤的外皮发酥,并且冒出诱人的地瓜油,很有些像烤出来的地瓜。
连蔓儿喜欢吃锅巴,她也同样喜欢这种呼的出油的地瓜。
晚饭,一家人就在铺子里吃的。
除了一大盆的地瓜,张氏还煮了几个咸鸭蛋,和一盆黄瓜片汤。
别光吃地瓜,多喝点汤。
看着几个孩子抱着地瓜吃的香喷喷,张氏就道。
对,地瓜一顿别吃多了。
老林说了,这东西,吃多了烧心。
连守信道。
老林,自然指的是林阿水。
所谓的烧心,也不是说吃完了心脏难受,而是说胃会不好受。
这是三十里营子的土语。
烧心、心口这里的心,指的都是胃。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说法,没人能够说情,连蔓儿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地瓜,还给他爷、他奶送不?吃着饭,连守信就问了一句。
我看,还是别送了。
张氏想了想,就道,这不是舍不得给老人吃。
我也这么想的。
咱上房人多嘴杂,这东西在咱这又是个新鲜东西,还是先瞒着吧。
等收秋的时候,咱再给他爷和他奶送。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几个都没说话,其实她们根本就没用商量,就自然而然地留在铺子里呼地瓜、吃晚饭,大家伙的心中早就有了默契。
蔓儿,照你刚才说,这地瓜比玉米的产量还高啊。
吃完了晚饭,五郎就对连蔓儿道。
地瓜的产量是比玉米的产量要高,连蔓儿记得她前世的时候,有的地方采用优良的地瓜品种,亩产量能够达到五千公斤以上,就是一般的地瓜,亩产最少也有两三千斤。
而照着他们今天的收获来看,这种地瓜的亩产量,也在千斤以上。
这个产量在这个年代是相当的惊人。
那要把这地瓜给推广开来,这天下,就没有闹饥荒的地方了,也没人会饿死了。
连守信慢慢地道。
福州府那边不是说种地瓜的人越来越多吗,就不知道别的地方咋样?五郎道,就是咱这周围,没听说有种的。
咱们这个县肯定没有。
连蔓儿就道,要不然也不会有人大老远把地瓜当稀罕物送给王太医。
那咱应该让地瓜推广开。
五郎就道。
这是好事,应该。
连守信道。
要推广,就意味着收获的大部分地瓜要留作种子,能留下来吃的就少了,小七小小地叹了口气,又抓起一个呼的嫩嫩的地瓜崽儿,塞进了嘴里。
上次六爷来的时候,这地瓜的事咱就忘了说。
张氏道。
不是忘了说。
连蔓儿就道。
这事要瞒着沈家?连守信有些诧异地问。
这倒不是。
连蔓儿摇了摇头。
玉米她们是头一份,而地瓜,起码有福州府的人在种了,这两者之间的意义就不一样。
再者,她虽然知道地瓜的亩产量更高,但沈六来的时候,她还拿不出实证来,这话就不好说。
还有,这地瓜是得自于王幼恒。
虽然王幼恒说把地瓜送给了她们,没有任何的条件,但是关于地瓜的事,连蔓儿还是想先问问王幼恒的意思。
这主意对。
第三百五十五章 商议第二天,吃过早饭,连蔓儿在铺子里照看了一会,就到后院,将昨天留的地瓜挑大个的拿出来,去井边用水洗干净。
然后,她又去菜园子里,掰了两棒嫩玉米,又摘了些新鲜的蔬菜,都装在篮子里,打算去镇上看王幼恒。
五郎和小七今天休沐,就说要跟着一起去。
他们也没套车,就提着篮子,走到镇上来。
进了济生堂,王掌柜忙迎上前来打招呼,知道他们是来看王幼恒的,就直接将他们领进了后院。
……少东家在书房读书。
王掌柜告诉连蔓儿几个。
还是伏天里,济生堂的后院花木扶疏,书房窗下是用花砖围成的小小的花坛,里面一丛美人蕉正在怒放,窗台上摆放着三五盆粉的、红的月季和白的茉莉。
王掌柜将他们领进书房,王幼恒手里捧着一卷书正在看,见他们来了,就将书卷放下,站起身招呼他们都身边坐。
送些点心,再将酸梅汤冰镇了送过来。
王幼恒又对王掌柜吩咐道。
王幼恒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夹纱直缀,头发简单地拢在头顶,只松松地插了一根白玉簪子,脚下是双千层底、棉绫面的便鞋。
连蔓儿认出,那正是出自张氏之手。
王幼恒看见了五郎手里提的菜篮子,就笑了。
怎么又送菜来了?王幼恒住在镇上,这附近也有他家的田地,但是没有菜地。
不过有三十里营子的王举人,王幼恒也不至于缺了菜吃。
即便如此,每隔几天,或是连蔓儿、或是五郎和小七,就会送一篮子的鲜菜、或者鸡蛋、鸭蛋的过来。
她家园子里有什么新鲜菜,王幼恒也肯定是第一个吃到的。
就比如说嫩玉米,现在身价这么金贵。
但是送给王幼恒的,就一直没有断过。
幼恒哥,这次有好东西。
连蔓儿说着话,就先将玉米拿了出来。
蔓儿。
我说过好几次了,这玉米你们还是留着卖钱吧,别总给我送。
王幼恒就道。
幼恒哥,你再说这话,我可就生气了。
连蔓儿就停住手,故意板了脸,对王幼恒道。
好吧。
是我不好。
我再不说了。
王幼恒见连蔓儿这样,就笑着转了口风。
连蔓儿这才又笑了,又将几样鲜菜从篮子里拿出来,这才露出篮子底的几根地瓜。
.幼恒哥,你看这是啥?连蔓儿笑着让王幼恒看。
地瓜?!王幼恒将手伸进篮子里,拿出一根地瓜来,放在面前仔细地打量,还真种出来了。
王幼恒受连蔓儿的影响。
也将番薯叫做地瓜。
千里迢迢地给咱送过来,幼恒哥又写信又求人的,我们也花了大力气。
这地瓜当然得种出来。
连蔓儿就道。
没错,这叫……有志者事竟成。
王幼恒就道。
幼恒哥,你的学问,又进益了。
连蔓儿就学着鲁先生的强调,说道。
你这小丫头,又来打趣我了。
王幼恒放下地瓜,伸出手指,虚捏了捏连蔓儿的鼻子。
连蔓儿作势闪开,小小地惊叫了一声,就笑了。
王幼恒、五郎和小七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经常这样笑闹。
都觉得很有趣。
王掌柜这时带着伙计送点心和酸梅汤进来,王幼恒就让他将连蔓儿送来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等王掌柜带着人退了出去,几个人才又都在桌案旁坐下。
连蔓儿就将他们刨地瓜,发现地瓜产量极高,想要推广的事情跟王幼恒说了。
这是好事,我赞成。
王幼恒就点头道。
幼恒哥。
要把这地瓜在咱这一县,更大点说,再咱这一府推广开,咱自己个能做的有限。
……幼恒哥,你看这件事,咱咋办好?这件事啊……王幼恒低下头来,沉思了一会。
推广产量高的作物,这是造福众多百姓的好事、大事。
他对这件事,是持绝对赞成的态度。
就像连蔓儿所说,如果是他们私人推广,速度会很慢,要更多的人受惠,将会有一个比较长的过程。
而如果是由上至下的推广,就不同了。
这就要他们将这件事向官员上报。
大明朝注重农耕,推介、推广高产量的农作物,这是一件很大的功劳。
如果真的要推广地瓜,那么连蔓儿一家是首功。
但是,不用想也知道,真的层层上报上去,功劳肯定不会落在平民百姓的连蔓儿一家身上。
而且要让推广的事情进行的更顺利,还要那么听取汇报的官员信任连蔓儿一家。
王幼恒对玉米的事情,知道的比别人多,因为连蔓儿没有可以隐瞒他,只是告诉他,跟他说的话,最好不要再和别人说。
因为有玉米的事情在前,要推广地瓜,对连蔓儿一家最有利的办法,就是依旧去找沈六。
但是连蔓儿没有这么做,而是来找他,而且让他决定这件事情。
连蔓儿这是为了他着想。
蔓儿,这事,为什么不去找沈家?王幼恒抬起头,看着连蔓儿,轻声问道。
幼恒哥,地瓜这事,沈家的人都不知道。
我没跟他们说。
地瓜本来是人送给王太医的,是幼恒哥你特意要来,给了我们。
幼恒哥,什么朝廷、官府的事,我也不大懂,不过我知道,这地瓜的事要是成了,就是件大好事。
……幼恒哥,你和王太医和我们不一样。
这件事,要是有功劳,我想让幼恒哥去领。
连蔓儿说的比较直白。
当然,还有一个考虑,她并没有说出口。
她认识的最有权势和本领的人,只有沈家的沈六。
但是王幼恒一家,却并不一定是如此。
谁知道王家是怎么想的那。
她也并不知道怎么样,才对王幼恒最有利。
如果她贸贸然地将事情告诉沈六,那就等于将王幼恒、王家也拉的与沈六近了。
这么做,对王幼恒和王家是否有利,他们是否愿意?所以,连蔓儿想将这件事情,交给王幼恒去决定,她甚至没有提议将沈家作为一种选择。
王幼恒听了连蔓儿的话,就笑了,看着连蔓儿的目光中满是暖意。
蔓儿……王幼恒叫了连蔓儿一声,突地顿住,低笑了几声,这才又再开口,有玉米的事情在先,这地瓜的事,还是告诉沈家的好。
幼恒哥,你不用为我们考虑。
反正我们是小百姓,啥都不懂。
玉米种子是我从沈家要的,玉米的事我才跟他们说。
地瓜不一样的,幼恒哥,你不用顾虑。
要不,这事先放两天,幼恒哥你回县里,和家里商量好了再说。
不用,这件事,现在我就可以做主。
王幼恒就笑道,蔓儿,晌午在这吃饭吧。
……五郎、小七,你们都留下吃饭。
正说到紧要处,王幼恒突然说要留她们吃饭。
而且王幼恒说做就做,立刻就叫了王掌柜进来,让他安排厨房做饭。
蔓儿,你喜欢吃什么。
五郎、小七,你们也捡喜欢的点。
王幼恒就道。
幼恒哥要请吃饭啊。
连蔓儿就笑。
对,爱吃什么,我让厨子去做。
王幼恒就笑道。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交换了一个眼色,以前王幼恒也常留他们吃饭,不过今天,总觉得王幼恒些奇怪。
幼恒哥,留我们吃饭行,还用点啥菜啊。
幼恒哥,你平常吃啥,我们就跟着吃啥。
连蔓儿就道。
对。
五郎和小七都点头道。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都不肯点菜,王幼恒也没强求,只是向王掌柜说了几个菜名,要厨房里务必好好预备。
小七坐在椅子上,大眼睛忽闪了忽闪,歪了头,心里纳闷,怎么幼恒哥说的这几道菜,都是我姐最爱吃的那?小七双手托着包子脸,看一眼王幼恒,又看一眼连蔓儿,心里暗想,果然,幼恒哥还是最喜欢我姐的。
王掌柜退了下去,大家才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最后商定,还是由连蔓儿写信给沈六,说明地瓜高产的事。
现在就写,一会就送到石太医家去。
连蔓儿就道。
也好。
王幼恒点了点头,就铺开信纸,用镇纸压了,又亲自研磨,然后将笔蘸好了墨汁,又在砚台上匀了允,这才交给连蔓儿。
连蔓儿结果笔时,不小心碰到了王幼恒的手。
幼恒哥,你手上有茧子。
连蔓儿看着王幼恒的手道。
和庄户人家因为做惯粗活而形成的粗糙的茧子不同,王幼恒手上的茧子不大,而且还有些软软的、凉凉的。
写字多了,就会有。
王幼恒道。
你看五郎手上也有。
连蔓儿就让五郎伸出手来,果然在相同的位置也有茧子。
五郎很刻苦。
王幼恒道。
刻苦的超过了同龄的几乎所有人。
小七也将右手伸出来,低头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同样的茧子。
我和哥一天上的学……小七幽幽地道。
你自己也知道了,你看哥是咋念书的,再看看你。
连蔓儿就虎着脸道。
我要跟哥学。
小七两只小胖手握成了拳头,眼睛闪闪地道。
第三百五十六章 出伏笑闹了一阵,连蔓儿才坐下来写信。
在信中,她依照着上次玉米的事,将他们是如何种植地瓜,又如何发现地瓜产量很大的事详细地说了,好列上了她估计的地瓜的产量。
当然,她在心里还着重提到了地瓜是来自于王幼恒王家。
写好之后,连蔓儿就将信递给王幼恒看。
王幼恒看了信,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他们王家交游自然广阔,但是在辽东府做事,他们不好越过了沈家。
王家与沈家也有来往,王太医就曾几次去沈府,为沈家的老太君诊脉。
当然,他选择沈家还有为连蔓儿考虑的原因在内。
说实话,从方方面面来考虑,沈家都是必然的选择。
所以他才说他就能够做主,并不需要回家去问家里的意思。
连蔓儿又将信给五郎和小七看过,这才装进信封里。
时辰还早,她打算现在就将信送去石太医的府上。
我送你去吧。
王幼恒就道。
从书房出来,王幼恒就叫王掌柜将连蔓儿送来的地瓜挑好的装了个小篮子。
总要让人看到实物才好。
王幼恒道。
连蔓儿也没和王幼恒客气。
幼恒哥,等我回去,另外送地瓜过来。
连蔓儿就道。
王幼恒又要叫人准备马车,被连蔓儿拦住了。
幼恒哥,总共也没几步路,走过去就行了,花不了多少工夫。
连蔓儿就道。
那也好。
王幼恒笑了笑,没再叫车,而是叫伙计送了两把油纸伞来。
幼恒哥,拿伞干啥,天又没下雨。
小七就道。
庄户人家的孩子,都没那么多的讲究。
冬天的北风地里,夏天的大太阳底下,他们都能玩的活蹦乱跳。
油纸伞是稀罕物,而且只是在雨天用来挡雨的。
他们根本就没有遮阳这个概念。
太阳有些毒,遮着点好。
王幼恒说着话,递给五郎一把伞,然后就将自己手里的伞撑开,遮在了连蔓儿的头上。
五郎也将纸伞撑开,遮在了他自己和小七的头上。
小七并不怕太阳晒,但是伞下的阴凉很好玩。
纸伞撑在头顶。
连蔓儿有瞬间的错愕,随即就莞尔,王幼恒真的是个相当体贴的男人。
他们挑了条安静的小巷子走,不逢集日,巷子里行人稀少。
有了年岁的青石板路面,因前两天的雨水冲刷,显得格外的干净,杂草顽强地从石峰里钻出来。
偶尔还能看见一朵、两朵黄色的、小小的野花,就在路中间,向行人扬起它的笑脸。
小巷两侧。
大树下有三三两两乘凉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草香、还有某一户人家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某个小媳妇刚晾出来的新洗的衣裳上淡淡的胰子香,不知哪家淘气的孩子突然大声哭了起来,隔壁邻居家的狗就跟着汪汪叫,一个男人的斥骂声,接着是一个老年女人的斥骂声、劝哄声,之后都归于沉寂。
亲切的、实实在在的生活的味道和声音。
连蔓儿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意。
王幼恒略微低下头,就看见连蔓儿脸上带着笑,头上两根扎抓髻的豆绿色的绸带子,还有豆绿色的裙摆。
都随着她轻快的脚步,像花丛中翩翩舞蹈的蝴蝶。
似乎感染到连蔓儿愉悦的心情,王幼恒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柔和。
他将手里的纸伞又稍微向连蔓儿挪了挪,将连蔓儿小小的身影完全遮在阴凉下。
很快就到了石太医家,有管事的将他们接进去待茶,连蔓儿就将篮子里的地瓜和信一起交给那管事。
那管事的正因为上次给连蔓儿送信。
过后很得了一些赏赐,沈六还将他叫到跟前,亲口问了他几句话。
这次连蔓儿又来要他捎信,他哪里敢怠慢。
连姑娘放心,这信,我立马就给六爷送过去。
管事的说到。
现在动身,要在夜间赶路,凌晨的时候能够到府城。
那就有劳了。
连蔓儿笑道。
安排好了送信的事,几个人从石府出来,回了济生堂。
王掌柜将他们迎了进去。
饭菜已经准备齐整了,少东家,要不要就开饭?……已经打发伙计给连记送了信,连四爷和连四奶奶又让伙计捎了一篮子的咸鸭蛋过来……连蔓儿听了心里暗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三十里营子的连家老四连守信和张氏,在众人的口中慢慢地变成了连四爷、连四奶奶。
王幼恒就让人将饭菜摆在院内的石桌上,有伙计端来清水,几个人洗了洗,就都围在桌子旁坐了。
连蔓儿她们并不是第一次在王幼恒这吃饭。
王幼恒远离县城的老宅,在这镇上,一来是学着照看铺子里的生意,二来就是为了专心读书。
厨房的掌勺师父,是王家的老人儿,被打发来,专门照看王幼恒的饮食。
与王幼恒一起吃饭,几个孩子一点也不拘束,连蔓儿吃的很香,嫩滑的糖醋里脊,还有炸的酥酥的小鱼,都是她的最爱。
吃完了饭,连蔓儿几个要回家,王幼恒就让人送了一篮子的沙果进来,让连蔓儿带回去吃。
现在还没有到大批沙果成熟的时候,早熟的果子并不多。
这是王幼恒家里一个嫁到邻县去的姐姐派人给送来的。
连蔓儿略做推让,也就收下了。
王幼恒又从书架上拿了两本书下来,递给五郎。
拿回去看吧,看完了再还我。
王幼恒笑着对五郎道。
王幼恒的书房中,藏书极为丰富,五郎爱看书,每次来了,总要挤时间找书看。
不过,他是极懂事、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孩子。
虽然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却从来不会开口向王幼恒借书。
有时候,王幼恒看出他喜欢哪本书,会主动的要借给他。
五郎接了书,小心地收在怀里。
连蔓儿几个就要走回三十里营子,这次王幼恒没听她们的,坚持让铺子里的马车,将她们送了回去。
看你们去了一趟,就给人拿点地瓜和咱家园子里的菜,这是吃了一顿饭回来,还饶上这么多东西。
张氏见她们回来了,就笑道。
王小太医对咱,是真没的说。
连守信道。
…………日子过的飞快,当早起感觉到空气中有了一丝凉意的时候,连蔓儿才发觉,三伏天就这样过去了。
这个夏天,没有空调,没有风扇,但是回想起来,连蔓儿并不觉得如何难熬。
三十里营子的三伏天,虽然有烈日当头,却有无数的阴凉,有没被高楼大厦阻隔的畅通无阻的凉风,有丰富的新鲜瓜果蔬菜。
贴近大地、亲近自然,即便是被晒黑了皮肤,热出一身的汗,那也是舒畅的。
伏天过去,秋天就要到了。
连蔓儿一家又开始忙活菜园子里的活计。
豆角和黄瓜都过了季节,都要拉架。
那些做支架的秸秆经过这些天的日晒、雨淋,已经不能再用了。
但庄户人家是不会浪费一草一木的,这些秸秆再晒干后,依旧是很好的柴禾。
黄瓜秧子和豆角秧子,则会被从架子上扯下来,扔进猪圈里,连蔓儿家养的那几头猪,如今已经有一百多斤了,它们爱吃这个。
至于从黄瓜秧子上摘下来的最后一茬小黄瓜,则被张氏洗净擦干,扔进了大酱缸里。
腌制上一段时间,就是美味的酱黄瓜,最为下饭。
还有长的十分粗大,颜色早就由绿转变为黄白颜色的老黄瓜,这不是留着吃的。
当然,如果有人想吃也没人拦着他,老黄瓜生吃的味道并不好,但是去皮切片做汤,却有它独特的味道。
将老黄瓜破开,里面是已经变硬了的黄瓜子。
这些,连蔓儿都小心地搜集起来,留着明年做种。
至于豆角秧子上,也捡个头大的豆角留了一些,这个时候已经长的有些干枯了,将豆角皮去掉,里面是饱满的、已经长实长硬了的豆角豆,这也要小心地收藏起来,留着明年做种。
至于那些豆角皮,因为上面的纤维已经长硬了,人类的胃无法消化,也被扔进猪圈去喂猪了。
紧跟着,就是茄子。
其余的辣椒、韭菜那些,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韭菜能够一直吃到秋末,而辣椒,让它留在秧子上由绿辣椒长成红辣椒,再晒的干干的,最方便储存。
这样,菜园子里就空出好多的空地来。
连蔓儿一家就开始忙着种秋菜。
秋菜的重头依旧是黄瓜和豆角。
不过夏末种的黄瓜、豆角和春天种的品种是不一样的。
夏末种的黄瓜是旱黄瓜,而春天种的也有一个相对的名称,叫做水黄瓜。
豆角则是片豆角,这是张氏的说法,实际上就是扁豆。
萝卜、芥菜也种了很多,有足够多的地,种子也没问题,连蔓儿一家又种了些茄子,这是留着以后晒菜干,冬天吃的。
出伏了,菜园子里的玉米已经卖完了,连蔓儿将账目归拢了归拢,拿出结果给张氏几个看。
一家人都笑的合不拢嘴。
当初保守算的是三百八十四两,最后结账,她们实收的银子是三百九十六两八钱有零的银子。
这是她们分家以来,赚的最大的一笔银子,比去年卖葡萄酒赚的还多,大家怎么能不高兴那。
娘,咱地里的嫩玉米,还能卖上几百两那。
看着一家人高兴的样子,连蔓儿就笑道。
第三百五十七章 酸菜园子里的玉米卖完了,正好这个时候地里的玉米也下来了,而且正是嫩的时候。
连蔓儿家就接着卖地里的玉米。
这个时节,正是玉米快速灌浆、往实里长的时候,估计这茬嫩玉米,也就卖上十来天,之后,就只有等着玉米完全长老、长实,最后收获。
菜园子里黄瓜和豆角拉架的同时,除了留下做种的十来棵玉米,连守信也将其它的玉米杆子都割了。
玉米杆子上大个的玉米都当嫩玉米卖掉了,不过还有一些小个的,长的不太齐整的玉米棒子留了下来。
这些玉米有的是个头太小,有的是玉米粒长的太稀疏,总之都有各种各样的缺陷。
这些玉米,现在还没有完全长实,就是完全长实了,也不能留作种。
而如果烀着吃,这些玉米又太老了。
连蔓儿就将这样的玉米棒子都掰下来,和五郎、小七、连枝儿几个将玉米粒尅下来,五个小玉米棒子,尅下来的玉米粒装了满满的一小盆。
姐,这玉米咱咋吃啊?小七就问连蔓儿。
咱炒着吃。
连蔓儿就笑道。
好哎!小七欢呼,对于吃的东西,这小家伙是百无禁忌,勇于尝试的。
连蔓儿就将大铁锅刷干净了,连枝儿坐在灶下烧火,连蔓儿就将一盆玉米粒都倒进大锅里,然后拿着铲子将玉米粒均匀地平铺在锅底,等锅热上来。
连蔓儿就加快速度,扒拉着玉米粒,尽量让每一粒玉米都受热均匀。
姐,用中火就行。
连蔓儿告诉连枝儿。
这个时候的玉米,不嫩,但是也不是太老,炒着吃。
是最好吃的。
而且用不了多少的火,等看着玉米粒都变了颜色,中间包裹着胚芽的部分因为受热而鼓胀起来的时候。
这玉米就炒好了。
将玉米从锅里铲出来,几个孩子就围了盆子开始吃。
这样炒出来的玉米,就是要趁热吃。
才最好吃。
甜甜的,有水份,又有嚼头。
如果放凉了,这种炒玉米就会变硬,不那么好吃了。
好吃。
小七抓了一小把塞进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道。
连蔓儿就招呼了张氏和连守信也过来吃。
你们几个,还挺能琢磨的。
张氏抓了一把吃,也觉得不错,就笑道。
是不错。
连守信尝了,也点头。
其实吧,这玉米虽说是老了点,大点火烀熟了,只要牙口好,啃着还挺有嚼头的。
也顶饿。
即便是现在的生活过好了,连守信对于吃的东西,最高的要求就是吃饱。
至于美味与否,他是并不太在意的。
张氏就常常笑说,连守信好答对,好伺候。
吃了炒玉米。
连蔓儿就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今天我爹生日,咱晚上吃点啥?连蔓儿问。
连守信的生日,早上张氏给他煮了几个鸡蛋,都被连守信分给连蔓儿她们吃了。
原本没分家的时候,连家像连守信、张氏这些成年的儿子、媳妇们,是不给过生日的。
只有孙儿辈几个小的,连秀儿,还有连老爷子和周氏这几个,才过生日。
这分了家,日子好过了,几个孩子过生日都比过去丰富的多。
张氏心疼连守信,就打算给他也过生日。
连蔓儿当然赞成,她觉得家里每个人的生日,都该庆祝。
问你爹,今天你爹生日,你爹说了算。
张氏就笑道。
爹,晚上你想吃啥?连蔓儿就仰起脸,问连守信。
啥都行啊。
连守信很好说话地道。
爹,今天你生日,你说啥都行,那我们都不知道该做啥了?爹,你想吃啥,就说呗。
连蔓儿继续问。
小七,你想吃啥?连守信想了想,就扭身将小七拉过来,问道。
爹,你想吃啥,我就想吃啥。
小七是个机灵鬼儿,他就抱住了连守信的大腿,笑的甜腻腻地道。
张氏和几个孩子都看着连守信,被如此的关注,连守信心中一暖。
他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过过生日了。
那就吃饺子吧。
见妻儿一定要他选,连守信就说道。
三十里营子有句俗话,叫做舒服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
这句话说的是最舒服的就是躺着待着,最好吃的食物是饺子。
庄户人家,并不认识那些所谓的山珍海味,在他们看来,能吃上一顿白面包的,肉馅的饺子,就是极大的享受。
连蔓儿也觉得饺子好,营养全面,而且馅料丰富,可以调制出各种不同的口味。
行,那咱晚上就包饺子,白面的饺子。
张氏就道。
娘,那我买肉去。
买三斤肉,够不够?连蔓儿就站起身,对张氏道。
够了,三斤肉的话,那就多要点瘦肉。
张氏就道。
生活一天天的改善,一家人在吃饭的口味选择上,也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没钱的时候,买肉就爱挑肥的买,因为油多,解馋。
现在,就不一样了。
连蔓儿就拿了几串钱,提了篮子,带上小七,走到镇上去。
她先是在肉铺里买了三斤瘦多肥少的猪肉,又去蔡记买了一整只的烧鸡。
她还记得,连守信爱吃这个。
回到家,连守信看到了烧鸡,嘴上说太抛费,有饺子,还买烧鸡干啥的话,但是眼睛里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
受家人重视,被家人关爱,就是成年人,也是忍不住要欣喜的。
肉买回来了,那菜用什么那?就倭瓜吧。
张氏道。
这个时节,正好吃倭瓜。
挑嫩的倭瓜,洗干净了,切成两半,将瓤子掏出钱,也不用去皮,用擦板将倭瓜擦成丝,稍微用盐抓一抓,捏去水分,就可以做馅了。
嫩倭瓜水灵,还有股子鲜香味,即便不加肉,只加各种调味料拌一拌,也可以用来包饺子。
庄户人家吃白面饺子毕竟稀罕。
有的时候,他们就用磨得较细的高粱米面做皮,用诸如倭瓜这样的新鲜瓜菜做馅。
高粱米面就是和的再好,也擀不出来白面那么薄的面皮。
面皮厚实,就包不来精致的饺子,包出来的,多是巴掌大小,并不能叫做饺子。
庄户人家是都只管这种叫做大菜包。
原本没分家的时候,周氏就爱吃这种大菜包。
但就是这种大菜包,那时的连家也并不能常吃。
因为菜馅里就算不加肉,但却比平常煮菜要费油。
而且包菜包的高粱米面,要磨的比较细,比粗一些的高粱米面费钱。
三斤的肉馅,张氏从猪圈棚子上摘下来两个大个的嫩倭瓜,每一个都足有五六斤,虽然去掉瓤,再腌去多余的水分后,重量会轻上许多,但是和三斤肉一起做馅,连蔓儿还是觉得多了些。
他们一顿肯定吃不了。
不过连蔓儿也没说什么,包一次饺子不容易,又比平常做饭麻烦,庄户人家一般要包饺子,都会多包,当天晚上吃一顿,第二天早上将剩下的饺子熘一熘读第四声,又够吃一顿的。
这里的熘,并不是诸如熘肝尖那个熘的意思。
这是三十里营子上了年纪的人爱用的土语,意思大概等同于热一热。
包饺子,依旧是连蔓儿负责调馅,她在馅里加了皮冻,又加了她家铺子里特制的鲜汤宝,将馅调的鲜鲜香香,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那股子香味。
今天是连守信的生日,本来是让他只管歇着,不用干活。
连守信是歇不住的人,他先和好了面,等连蔓儿将馅料调好了,连守信就拿了擀面杖,开始擀饺子皮。
张氏、连枝儿、连蔓儿负责包饺子,五郎和小七为了表示孝心,也笨手笨脚地帮着包。
等第一锅的饺子出锅,连守信就拿了一个大号的海碗,捡了满满的一碗饺子。
孩子他爹,你给他爷送过去?张氏就问。
嗯,今天我生日,我给送过去吧。
连守信就道。
那行。
张氏在大锅里添了些水,放上帘屉,开始蒸第二锅饺子。
咱是一片好意,要是他奶、还有上房谁说啥不大好听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快点回来。
咱的心意尽到了,也就行了。
我知道。
连守信答应这,端了大碗出去。
连蔓儿闲下来没事,就蹑手蹑脚地坠在后头。
上房已经放了桌子,开始吃饭了。
爹、娘,我们刚包的饺子,给你二老尝尝。
连守信就将大碗递到连老爷子的面前。
包饺子了?这总来回送啥,你们也是好几口人,给孩子们多吃俩,啥都有了,不用老给我送。
连老爷子就道。
略作推让,连老爷子也就将饺子收了下来。
他四婶会做东西,这老远,我就闻见香味了。
那边桌子上,何氏咧着嘴笑道。
老四,你现在生活好了,隔三差五地就吃饺子,大哥我做了监生,也没你吃的好。
连守仁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饺子,手里拿着筷子在桌子上空划了一个圈道。
连守信正要出来,听见连守仁这有些酸的话,就停住了脚。
大哥,我们吃啥,都是眼面前的事,谁都看得见。
大哥吃啥,我们可没地方看。
我们平常也没吃啥,这是今天我过生日。
连守信就道。
啪的一声响,周氏在饭桌上摔了筷子。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丰收周氏摔了筷子,同时那张脸也呱嗒一下落了下来。
她瞪着眼睛看向连守信。
吃饭、吃饭。
连老爷子觉察到了周氏的情绪,立刻就开口道,拿个碗来,给你娘捡饺子。
老四,爹就不留你了。
你也快回去吃饭去吧。
连老爷子冲连守信挥了挥手,这是让连守信赶紧走的意思。
连守信当然明白,忙迈步就往外走。
给我捡啥饺子啊?没等连守信出门,周氏已经扯开嗓门骂了起来,我对人家有啥功劳,我有那个脸吃人家的饺子。
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吃我的奶,长大了,用不着我了,人家谁眼睛里认得我呀?我是人家的谁啊?走当面见着我,咬着牙叫我一声。
背过身去,心里不定咋骂我那。
……王八犊子,他现在他眼睛里还有谁啊?……别给我饺子,给我我就扔地下,我这老不死的,我不配吃人家的东西……骂着骂着,周氏就委屈了,眼圈就红了。
连蔓儿在门口瞧的一清二楚,心道,周氏这样,也应该算作是一项了不得的本领了吧。
真是不知道,她的那个主观世界是怎样一个奇妙的存在。
不仅能拿不是当理说,而且她来从心里往外地,觉得她有理,都是别人不对,都是别人心眼子狼。
这天底下,就只有她一个是好人。
是心善的。
好好的,老四过个生日,还给咱送饺子过来了,你咋又打雷下雨的?连老爷子看着周氏,气闷的不行,这又是那根肠子不对劲儿了。
你又找人撒气啊?吃饭,都吃饭。
老四。
这没事,你娘就这样,你回家吃你的饭去。
啥也别往心里去。
哎。
连守信答应了一声,急忙就出了上房。
上房屋里,周氏见连守信走了。
气的又骂了几句,被连老爷子给喝止了。
你那是干啥那,活多大岁数了。
你看你这对老四,这一出一出的,你也不怕人讲究你。
连老爷子说完,打了个唉声。
周氏从屁股底下扯出一块大帕子来,擦了把脸,又响亮地擤了一把鼻涕,完全无视古氏、蒋氏、赵秀娥几个瞬间扭曲的脸。
老四丧良心,他以为他吃点啥好的。
就往这送,他就是孝子了?他丧良心啊周氏指手画脚地道。
得了,得了,跟你说不清楚。
吃饭!连老爷子不耐烦继续和周氏掰扯。
果断地打住了话题。
连守信回到西厢房,连蔓儿已经先他一步,将在上房看到的事都跟张氏说了。
张氏看见连守信一脸的丧气,就忍住了也没盘问他,只是劝解。
他奶这个脾气,一百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咱答对不上她。
咱就做自己的本分,她爱咋地就咋地吧。
张氏道。
周氏的脾气是古怪,但是追根究底,其实也简单。
如果连守信和张氏还像过去那样,周氏说啥是啥,这就太平了。
周氏总挑刺、作,就是因为这夫妻俩不再受她摆布了。
这让连蔓儿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具体的文字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大致的内容她还记得。
统治阶级习惯了他的统治地位,当意识到被统治的人要脱离他的掌控的时候,统治阶级必将进行惨无人道的反扑。
而当统治阶级感觉到,他已经失去了统治地位的时候,他也不会就此甘心,必将会为了夺回统治地位,而使出浑身的解数,进行垂死的挣扎。
四房脱离了周氏的掌控,惨无人道的反扑阶段其实已经过去了,现在不过是因为还不甘心,存了些绝望和希望,而进行的挣扎。
黎明前的黑暗,挺过去这段时间,愿意不愿意的,大家都会习惯这新建立起来的秩序。
所以,真的没什么好在意的,她们反而应该高兴才对。
想到这,连蔓儿瞧了连守信一眼,见他脸色还有些抑郁,就扭头对小七使了个眼色。
小七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几步跳过来,猴到连守信身上。
爹,我们私塾门外来了个卖糖人的。
那糖人做的可好了。
爹,你给我俩钱,我买糖人呗。
被小儿子抱住要钱,连守信并没有生气或者不耐烦,反而高兴起来。
这爷俩说了一会话,连守信脸上的阴云就完全散开了。
饺子都蒸出来了,张氏又打了一个鸡蛋海木耳汤,一家人放了饭桌,开开心心地吃饺子,给连守信庆生。
…………给沈六捎过信之后,很快连蔓儿就收到了回信。
是钟管事捎来的口信。
说是让连蔓儿定好了收地瓜的日子,他到时候会来。
连蔓儿就掐着指头算了算,将日子定了下来。
没几天,就听山上的老黄传来消息,说是沈家的六爷要来查看山上工程的进展情况。
老黄所说的沈家六爷要来查看的日期,正是连蔓儿定下的那个日子。
连蔓儿心里就明白,沈六肯定是要去山上查看,然后顺便看看她家收地瓜。
转眼,就到了这一天。
巳末时分,沈六一行的车马就到了三十里营子。
这次,更与前几次不同,队伍中多了好几辆马车,都有穿官衣的侍从护卫,看前面开道的摆出来的回避牌子,除了沈六的征虏前将军、辽东府总兵官,还有知府、布政司、盐运司等。
沈六这次的排场更大了。
沈六的车马队伍从早点铺子前面经过,直奔山上。
钟管事从队伍中拐出来,到早点铺子与连守信打招呼。
一会六爷回来,就跟着你们下田。
……六爷最近事忙,怕是不能多留。
钟管事道。
好,我们这都准备齐全了。
连守信忙道。
随即连记早点铺子就打了烊,一家人准备了铁镐、大箩筐,还有一杆大称,都用小牛车拉到了地瓜地的地头。
之前,连蔓儿已经各方面放出话去,说这天要收地瓜。
庄户人家,爱看个新鲜,尤其是这新鲜的作物,更对他们有极大的吸引力。
一会沈六这些人也会去,连蔓儿相信跟去看热闹的人肯定不会少。
约莫两刻钟的工夫,沈六的车队就从山上浩浩荡荡的回来了。
这次,沈六没有下车,只是让钟管事带了连守信过去说了两句话,就让连守信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就往地里来。
等沈六这些人纷纷在地头下车、下马,连蔓儿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沈六发话。
沈六站在地头,先是指着大片的玉米地,让跟随前来的众官员都看看。
……前日已经写了加急的奏章上报朝廷,只等万岁爷批复。
托赖万岁爷的鸿福,若这玉米果真高产,则我大明将再无饥民……一番话说完,众官员都点头附和。
沈六又将连守信招去问话,因连蔓儿也在跟前,就一起跟了过去。
免礼吧。
沈六见他们过来,作势要拜,就摆了摆手,这在外面,一切礼仪从简。
连蔓儿是巴不得的,这个年代,人动不动就要跪拜,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以前见沈六,多是私下的场合,在礼节上并不大讲究。
今天的场合不同,要与沈六说话,就先要跪拜。
好在沈六说了这句话,连蔓儿也就乐得只福了一福。
六爷,请你看看我们收地瓜。
这地瓜能吃,还顶饿,产量比玉米还要高。
连蔓儿就笑着道。
说话的同时,连蔓儿忍不住往沈六身后看了看,果然没有看到沈小胖。
今天沈六这次出行,完全是公事,还带了许多辽东府的官员,是不方便将沈小胖那只小尾巴带在身边的。
回想起刚才在铺子里,钟管事还特意地提了一句,说是九爷很不高兴,在家里闹脾气。
不知道沈小胖在家里是怎么闹脾气的,连蔓儿想,如果是躺在地上打滚,就他那圆滚滚的样子,还真是,只想想她就忍不住要笑。
跟随在沈六身边的众官员,此时都注目在连蔓儿身上,他们心中都很惊奇。
这开口说话的是个农家小姑娘,一身普通的半旧袄裙,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样貌却已经是清丽无双,说话声音清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虽然面对着他们这些人,这小姑娘的父亲都有些畏缩,偏这小姑娘不卑不亢地,一点怯意都没有,实在是让人稀罕。
沈六看了连蔓儿一眼,嘴角微微翘起,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向着连蔓儿他们点了点头。
连守信立刻就带着五郎、小七,还有请来的林阿水、小石头等几个人翻开地瓜秧,开始刨地瓜。
连蔓儿则和张氏、连叶儿、赵氏几个抬了箩筐,跟在后面往箩筐里捡地瓜。
一会工夫,地瓜地刨完了大约三分之一,四五个大箩筐里都装满了地瓜。
连守信等人就将箩筐一只只地抬出来,就在地头,当着沈六和众人的面过秤。
小七端了个算盘站在旁边,等连蔓儿报出数字,他就拨动算盘珠,一笔一笔地加起来。
总共三百二十七斤。
小七用还略有些奶味的声音,高声地报出最后的数字。
沈六的微微眯了眯眼,跟随他的官员中,却有好几人惊叹出声,站在稍远处观望的村里人,更是一下子轰动起来。
第三百五十九章 崭露头角这块地有几分?一个年长的官员,就捻着有些花白的胡须问道。
刚刨开的这一块,大概有三分地。
连蔓儿就道。
他们已经刨开的是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这整片的地瓜地,大约是有九分地。
就三分地?那官员似乎不信,又追问了一句。
大人,没错的,就三分,只少不多。
连蔓儿就道。
去丈量一下。
沈六就对身边的几个随从道。
也不知那随从怎地就随身带了尺,真的就进了地瓜地,开始丈量起来。
回大人,是二分九厘挂零的地,整片地瓜地,是一亩二分。
那随从丈量完了之后,回到地头,叉手向沈六汇报。
立刻,地头上的惊叹声响成了一片。
刚才站的略远的那些村民这时也不怕官了,都往前面拥挤了过来,多亏有随从的护卫挡着,要不然肯定就要冲撞了前面的官员们。
三分地,就能收三百二十七斤的地瓜,那一亩地的产量,岂不是要超过一千斤?一千斤,这是什么概念。
在辽东府,最有经验的庄稼把式,一年辛苦的劳作,一亩地能收上三百斤的高粱、或者糜子,那就是丰收了。
一亩地一千斤,相当于三亩多地的产量,这让人怎么能不激动!能把这片地都挖开吗?那年老的官员有些颤巍巍地问道,似乎是亲眼看到刚才那些还不够,还要亲眼看到这一亩多地的整个收成,他才能相信这高产的事实。
地瓜的生长期是一百天到一百二十天的样子,连蔓儿家的地瓜已经长了一百一百一十天了,现在收获,也不算早。
而且,她们本也打算就在今天,将全部的地瓜收了,并当场称重。
制造一个轰动的效果。
众人亲眼所见,不用她们去说,肯定这地瓜就能推广开来。
当然,向他家买地瓜做种的人也会更多。
连守信就又带着人。
进了地瓜地里开始刨地瓜,等将所有的地瓜都刨了出来,上称称重,一亩二分地,地瓜的总产量是一千三百六十二斤挂零。
大人,这地瓜人能吃,地瓜秧子能喂猪。
现在空出来的地。
还能再种上一茬大豆。
连蔓儿见那年老的官员颇懂农事,对此事的关切溢于言表,这句话就特意对着他说的。
那官员正有些手舞足蹈,听了连蔓儿的话更加兴奋。
小姑娘,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兴奋过后,这老头终于意识到跟他说话的是个看样子才十来岁的小姑娘,就有些差异地问。
大人,你别看我年纪小。
我也是老庄稼把式了。
我这都是跟着我爹学的。
连蔓儿就笑道。
听连蔓儿称自己为老庄稼把式,众人无不莞尔。
你们这不是第一次种地瓜吗,就算是你爹。
怎么就能知道的这么多?这老头就又问道。
沈六在一旁,只任由他发问,也不阻止。
连蔓儿就知道,这老头在沈六跟前,应该是受到信任的。
她回话也就没有隐瞒。
大人,这地瓜是我们家的叫法,这东西,在福州府叫做番薯。
因为福州府有人种过,我们求来了,也学着种。
所以才知道这些。
说到这,连蔓儿就将地瓜是从王家王幼恒那里得来的话,又说了一遍。
五郎这时也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托了一份札给沈六。
详细情形,已经写在札中了,请六爷过目。
沈六就让人将札接了过去。
他打开札很快地看了一遍,就递给了身边花白胡须的官员。
李老,你看看。
沈六道。
李大人赶忙将札接过去,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连连地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太好了。
连说了几个好字,李大人就抬起头来,问五郎,这札,是谁写的?大人,这札就是我哥写的。
连蔓儿就指着五郎,对李大人道,我哥在镇上的私塾念,明年就要参加童子试了。
是的,是我写的,还请大人指教。
五郎又对着李大人行了一个礼。
一个普通的庄户人家,出了一个面对权贵不卑不亢,应付自如的小姑娘,已经不易,又有一个不到弱冠的小生,还懂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他们是如何种植地瓜的方法写成札上呈,这可实在令人惊叹了。
孺子可教,……后生可畏……李大人捻须笑道。
大人,这件事依下官之见,还需速速上报朝廷。
……虽说福建已有种植,但我等都没有耳闻,况且,这件事,在本府,还是首例……李大人就向沈六施礼,进言道。
旁边的几个官员也都跟着附和。
这是地方下辖的事情,我不便插手。
便交给知府大人与李大人吧。
沈六道。
知府和李大人都忙推辞。
这事是百姓禀告给六爷,也是六爷因玉米一事才发现的,理应由六爷上报。
我等不敢功。
连蔓儿就没在旁边继续听下去,而是跑去帮着收拾地瓜。
她不用听,也能猜到结果是什么。
自然是沈六牵头,其他官员沾光。
沈六要走,让人捧了一托盘的银子给连守信,又让人搬了两箩筐的地瓜,这才上车。
沈六上了车坐下,不知想到什么,又让人掀起车帘,将连守信、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几个都叫到车前。
六爷有什么吩咐?连守信恭敬地问。
嗯。
沈六的目光扫过来,在连蔓儿的脸上略作停留,抬起右手,轻轻地转了转左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启程吧。
沈六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吩咐道。
连蔓儿几个忙向后退开,车帘落下,隐去了沈六略有些幽深的目光。
沈六的车队离开,连蔓儿一家赶忙往家里运送地瓜。
地瓜还没完全运到家里,就有人带着银子上门了。
第一个上门的是王举人,没错,是王举人亲自来了,他要买地瓜。
这让连守信有些发愁,不卖给他不好,可是要卖,这地瓜能不能卖,应该卖多少钱合适,这都是个问题。
举人老爷,我们是乡里乡亲,我爹娘常念举人老爷的仁义,对乡亲照顾。
我家这地瓜,如果是能卖,举人老爷肯定是头一份,这没说的。
出来送茶的连蔓儿,就笑着说道,只是,这地瓜能不能卖,该咋卖,你得容我们点工夫,让我们先制定出个章程来。
王举人听侄子王幼恒,还有家里的管事、仆役们说起了连家的连蔓儿,他自己,却算得上是第一次看见连蔓儿。
见这小姑娘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聪慧、利落,这话说的入情入理,对他又极尊重,又亲切,让人听着舒坦。
也好。
王举人就起身告辞,却将银子留了下来。
连守信自然不肯,退让了几番,王举人就是不肯将银子拿走,连蔓儿想了想,就做主收了下来。
王举人这才满意地走了。
蔓儿,六爷走的时候,也没留个话,这地瓜咱能卖吗?留下王举人的银子,这不太好。
连守信就道。
他是老实人,留了王举人的银子,如果到时候又不能卖给人家地瓜,他会觉得非常不安。
能。
连蔓儿点了点头,确定地道。
沈六若是对他们收的地瓜有安排,走的时候必定有所示意。
沈六什么都没说,那就代表,他们可以自己决定。
这地瓜在辽东府或许他们是独一份,但是在福州府,应该已经有大面积的种植了。
要在辽东府推广地瓜,单靠他们一家这一亩多地的地瓜,那当然不行,势必要从别处调运。
他们能够自行决定如何安排这些地瓜,那首先,就不能忘了王家。
因为王幼恒的关系,王举人家要买地瓜,那肯定是要优先照顾的。
至于这地瓜该怎么卖,连蔓儿心中一动,就看向沈六给的那几封银子。
爹、娘,咱先看看这银子是多少?银子就在那,跑不了,咱还是先商量地瓜的事吧。
连守信道。
爹、不看这银子,咱没法决定地瓜的事啊。
连蔓儿就道。
这银子里,它还有啥别的?连守信诧异道。
张氏和连守信就将银子抱过来,放在炕上,让连蔓儿一封封地数了一遍。
沈六给他们留下了 六封银子,每一封是两个大银元宝,一个银元宝重十两。
一共是一百二十两银子,咱那两箩筐的地瓜,有多重?一箩筐能有六十几斤,两箩筐加起来,也就一百三十四斤吧。
连守信估摸了一下,就说道。
咱就按一百二十斤来算吧,连蔓儿想了想,就道,一百二十两银子,一百二十斤地瓜。
那地瓜就核一两银子一斤?连守信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连蔓儿干咳了两声,在她前世,一开始地瓜并不值钱,后来随着粗粮的身价一直在上升,当然里面也有通、货、膨、胀的因素。
不过,一两银子一斤地瓜,这价格是有些离谱。
沈六给的钱,不是买,里面有犒赏他们的功劳的意思。
那么地瓜的价格定在多少合适那?第三百六十章 威望一两银子一斤,连守信、张氏都认为太贵,不合理。
不过,现在地瓜还没有推广开来,人们来买地瓜,也多是留作种的。
连蔓儿可以预见到,等以后地瓜推广开来,价格将会变得很便宜。
但是此时此刻,这地瓜的身价不能低。
那就五串钱一斤?连蔓儿提议道。
五串钱就是五百文钱。
还是太贵。
连守信就道。
哦。
连蔓儿就沉思起来。
地瓜确实不同于玉米,因为福州府已经有人种了、吃了。
玉米可以做一年四季的主食,而地瓜在这方面的价值就低了一些。
而且直接卖地瓜,与经过加工之后再卖,这个价钱也不一样。
爹,要不咱这样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咱这一千多斤的地瓜,咱自家多留些。
就留下一半吧。
这一半,咱自家吃些,挑好的,咱留到明年开春,咱到时候生地瓜秧子卖钱咋样?庄户人家,就算是现在花大价钱将地瓜买了回去,要储存到明年开春,还要自家生地瓜秧子,单凭一家一户的力量,这无疑是很难的。
但是连蔓儿家就不一样,她家地方大,可以修建专门储存地瓜的地窖。
而且连守信已经有了生地瓜秧子的经验,明年再做,就是轻车熟路。
而且卖地瓜秧,肯定比直接卖地瓜挣钱。
即便定下较高的价格,也容易让人接受。
这样做,即为人,也为己。
这样好。
连守信听了连蔓儿的话,立刻就同意了。
连蔓儿笑了笑,心想,她现在算是完全融入了这个家庭了吧。
就连想法都和这一家人踩在同一个拍子上了。
连守信这一家人,本质上来说,就是敦厚、朴实的种田人。
虽然开着铺子、做着买卖,但是他们依旧保持着种田人的本色。
淳朴、敦厚、内敛,与他们的生活贴近土地有关。
他们的身上也具有着和大地一样的品质。
而作为商人,他们显然不够狠。
这是在卖金玉米的时候,连蔓儿就发觉了的,现在,这种感觉更深刻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要一代一代地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分盘剥,而不知回报,不肯舍。
并非长久、聚福、聚富之道。
咱自家留一半,那另一半那,咱咋卖?五郎就问。
得先给幼恒哥家留出一百斤来,其他的都卖了,这个价钱吗……连蔓儿仔细地想了想。
现在上好的白米是十文钱一斤,地瓜是个新奇的东西,想买去吃个新奇的人家,必定都是富足有余的。
而且地瓜一次也不能多吃。
咱就定五十文钱一斤咋样?咱这说这是按种子的价钱卖的。
连蔓儿又补充了一句,不管谁家来买,咱都限量。
不多卖。
这样才好让更多的人家买到地瓜。
一家人商量了半天,最后都达成了一致。
他们刚商量妥,这一拨拨的人就来了。
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大家的目的都是一个。
他们或是亲眼目睹,或是听人转述,知道了地瓜的产量极高。
他们也想买地瓜明年种。
连老爷子也来了,他是被人央求来,跟连守信托情的。
爷,叔伯们,咱都安静下,听我爹说一句。
看连守信被众人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连蔓儿正往屋里送茶水,就笑着大声说了一句。
这地瓜是她们家的,不管大家伙说什么,最后做主的人是她们,是连守信。
大家伙就真的都不说话,看着连守信。
连蔓儿就走过去,给连守信的茶杯里续上水。
爹,你就说呗,就照咱商量好的说。
连蔓儿小声道。
行,那我就说说。
连守信喝了一口水,又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道,咱这都是乡里乡亲,我也是个庄稼人。
咱庄稼人一年到头地忙活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让一家大小能吃饱饭、穿暖衣裳,日子过的宽绰点吗?这地瓜产量高,有了它,咱大家伙就不怕饿肚子了。
大家伙都想种,我连守信没二话,这地瓜我肯定卖给大家伙。
连守信的话说的非常有力。
一屋子的人都叫好。
我四哥没说的,真仗义。
老四这孩子,我打小看着他长大,这孩子仁义,心慈。
四叔,你知道我家,我家穷的叮当响,一年到头,都吃不饱饭。
四叔,我家也想种那地瓜,可我家……拿不出啥钱来……我是这么打算的,大家伙也许知道,生地瓜秧子它是个操心费力的事,弄不好,地瓜就得报废了。
离明年种地瓜,这还多半年,地瓜这东西,不好过冬。
……我打算明年生地瓜秧子。
大家伙要是想种地瓜,明年来跟我买地瓜秧子。
我这是为了大家伙着想,咱庄户人家的钱来的不容易,我现在日子过的稍微好点,这风险啥的,我就担了。
咱大家伙想好了,是明年来买秧子,还是现在买地瓜。
连守信就又道。
这是刚才他们一家商量好的说辞。
老四是个实在人那。
就有个老者叹道。
仁义,有良心。
很多人都点头称赞。
四叔,你明年真卖地瓜秧子啊,那咱先订固下来呗,我怕明年买的人多,轮不上我家。
又一个人道。
明年我家肯定卖地瓜秧子,也不用订固啥的,这地瓜秧子肯定先卖给咱们自己村里的人。
连守信道。
还是订固下来吧,要不,我们这心里它不安稳。
很多人在听了连守信刚才的话之后,都改了主意。
不买地瓜,而是打算等到明年买地瓜秧。
而且,他们还怕到时候买不着,要先跟连守信定死了。
连守信就扭过头去,征询自家妻儿的意见。
要订固,那就订固吧。
到时候地瓜秧子也有限,咱就先到先得。
谁先定,到时候就先卖给谁。
五郎道,要订的叔伯。
跟我到这边来,我记个账。
五郎就说道。
就这么着,大多数的人都跟着五郎过去了。
留下来要买地瓜的。
就都是富户、大户了。
这里有王举人派来的管事、周围村镇地主家派来的管事,老金竟然也坐在其中。
这些人都有钱、有人,买了地瓜回去,除了留种,他们也舍得吃。
刚才沈六爷拿了两箩筐地瓜,那大概有一百二三十斤。
沈六爷给留下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连守信说道。
当时沈六给银子,在场的人都看见过了,即便连守信不说,大家伙也都知道。
老四兄弟,你这地瓜。
是打算卖一两银子一斤啊?老金就哈哈笑着问道。
老金大哥,别说一两银子了,二两、五两、十两,他别人想买也得买的到啊。
连守信也就笑着道。
众人听他这么说,分明是要抬高地瓜的价格。
有的就皱了眉头。
……咱把话说在头里,不管以后地瓜的贵贱,现在要买地瓜,就五十文钱一斤。
一家一户,咱也不多卖,要限着量。
这也就是为了让大家伙都能买到手。
现在地瓜少。
能明年大家伙种的多了,那就敞开了。
……这地瓜买回去暂时自家吃也好,留着做种也好。
咱还有一句话要说在头里,就是这地瓜,买回去了,不能加价转卖。
我把地瓜的价钱压这么低,也就是咱们乡里乡亲,想让多点的人家能种上、吃上这地瓜。
咱这就是个……说到这,连守信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就扭头去看连蔓儿。
君子协定,爹,咱这是君子协定。
连蔓儿就笑着道,就是说话得算数,这一屋都是体面人,得讲究信用。
这是我哥从上学的。
对,这就是君子协定。
大家伙要是同意,这地瓜咱就卖。
有沈六爷在前面做着榜样,这些人以为连守信要狮子大开口。
可连守信却将地瓜的价格定在了五十文钱一斤,那有皱着眉头的,也舒展开了。
连守信将话都说的很通透,而且句句落地有声。
老四兄弟,老哥哥我没看错你,好,是个有担当、心正的汉子。
老金就又哈哈地笑道。
……都听说这连四爷性子绵软啥的,你看人家处的这事,这是响当当啊。
就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是个正人。
这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地,也怨不得人家能把日子过起来。
这些人议论,连守信的耳朵里也听进了一些,那身板不由得更加挺拔了。
张氏、连蔓儿这几个也在旁边听见了,心里都跟着高兴。
说好了要卖地瓜,一家人就忙碌了起来。
地瓜的筛选,在地里已经做好了。
那些个头小的,或者在挖出来的过程中破损了的,是和个头大、完好的地瓜分开的。
这些个头大、完好的地瓜里,连蔓儿家又留出多一半来,其余的才是打算现在就卖的。
地瓜限量,一家一户最多只能买五十斤。
虽是这样说,但是王举人家,和老金这两户,连蔓儿还是手松了松。
卖给王举人家九十斤,老金家则是八十斤。
至于其他村镇的,那就牢牢地限定在五十斤。
只一天的工夫,就将五百斤的地瓜都卖了个精光,得银二十五两。
咱这地瓜卖的,不如玉米值钱。
小七看着木匣子里散碎的银子,幽幽地道。
别只看着银子,想想咱今天还得到了啥?连蔓儿抬手,揉揉小七的包子脸,笑着说道。
第三百六十一章 惠及除了这些银子,今天咱家还得到了啥那?小七歪着头,忽闪着大眼睛,做出思考状,跟咱订固地瓜秧子的,有给留下定钱的。
连蔓儿笑了笑,她们原本打算是不肯收定钱的,只是有的人家一定要给,就是为了心安。
连蔓儿她们核计了一下,觉得留下定钱也没什么,就留下了。
这定钱能有多少,明年卖地瓜秧子的钱才是大头。
至于今天的事,挣的银子,其实是小事。
小七,你想想,刚才那些人待咱们,待咱爹娘都咋样。
以前,他们是这么待咱们的吗?连蔓儿就笑着问小七。
哦,今天咱家来的人可真多,老些人我都不认识。
他们待咱们……很好。
那些有钱人家的管事,管咱爹娘叫四爷、四奶奶,他们还管我叫小七少爷来着。
说到这,小七呵呵地笑了,还有那些不认识的人,都上赶着管咱爹娘叫叔、婶子……,好多人夸咱家,夸咱爹。
没错。
连蔓儿笑了笑。
经过这件事,大家伙都知道咱家是仁义的人家,都开始敬重咱了。
五郎道。
可不,我这心里现在还热乎乎地。
张氏就道。
人活一张脸,银钱啥的,挣起来没个头。
咱说话、办事让人敬重咱,这人才活的有意思。
连守信说道。
不过这一天的工夫,他这脸上和身上,某些细微的。
类似于气质、气场的东西,就发生了极微妙、也极明显变化。
咱今天这事,给咱家挣来了脸,挣来了名声。
咱家以后,就算还是庄户人家,也没谁敢小瞧咱们、轻易招惹咱们。
咱们家,现在是有威望的人家了。
连蔓儿就笑道。
没错。
今天的事,他们或许在银钱上挣的不是很多,但是他们挣来了威望。
挣来了人们的感激和敬服。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资产,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社会环境中。
玉米已经、而且还会继续为他们带来财富,而地瓜。
则为他们在这一大片土地上赢来了难得的声誉和威望。
连蔓儿想的不错,那之后,但凡村里哪家有大事发生,或是找人做见证、或是要找人给说和、调理事情,就会有人来请连守信。
在那种场合,连守信是和里正、几位村老平起平坐,甚至他的话,比里正他们的还管用。
地瓜卖掉了将近一半,其余的也要安排。
一家人挑出一百斤上好的地瓜,套了小牛车。
送到济生堂。
王幼恒不肯收这么多,后来又说要给钱,都被连蔓儿一家给拒绝了。
幼恒哥,这个不是给你的。
这是我们送给王太医的。
连蔓儿就道,幼恒哥。
这些地瓜,你们吃也行,留一些做种也行。
要是不留着做种,那明年就跟我们打个招呼,我家生地瓜秧子的时候,给你带出来。
王幼恒家也有田地。
这地瓜自然也是要种上一些的。
除了王幼恒家,她们还准备出来一份,送去了吴家兴家。
给吴家的不多,就两篮子。
连守信跟吴玉贵说好了,等明年,他们要多少地瓜秧子,尽管来家里拿。
他姥爷那,咱也不能忘了。
连守信就提醒张氏。
嗯,我都想好了。
这东西,咱也别捎来捎去的了,等啥时候他大舅他们赶集过来,再把地瓜给他们。
明年的地瓜秧子,咱给他们多预备点出来。
张氏就道。
连蔓儿在旁边点头,张青山所在的靠山屯,挨着大山,山地多,种别的作物出产很少,但是种地瓜,却正合适。
还有送上房他爷、他奶的,咱给收拾出来,一会就送过去吧。
张氏又道。
大个的地瓜都要留明年开春生地瓜秧子,那些小个的地瓜,虽然个头小,味道一点也不差,甚至比大个的更水灵好吃。
张氏就带着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和小七挑拣了半天。
给上房送两篮子吧,他爷、他奶,在加上上房一家子,大家伙都尝尝。
……再把这两篮子也提回去,春柱媳妇那,还有跟咱家走的近的这几家,每家也送点,不多,就是大家伙都尝尝。
张氏一一分派着。
这天傍晚,连守信、张氏、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和小七从铺子里出来,往老宅来。
一路上,将该送的都送了,最后,就提着两篮子地瓜进了老宅的大门。
一家人就都到上房来。
爹、娘,这地瓜给咱大家伙尝尝。
连守信将两篮子地瓜放在地上,就对连老爷子和周氏说道。
挺金贵的东西,不是还留着做种吗,拿两个来,尝尝味就行了,干啥一下子拿来这老些?连老爷子就道,一边招呼连守信上炕坐。
周氏、连秀儿都在炕里坐着,见他们进来了,脸上就有些不自然,却也没说什么。
古氏和蒋氏坐在炕沿上,连守仁、连守义都在地下的长凳上坐着。
连守信就走过去,在连老爷子身边坐了,张氏不好就出门,也带着几个孩子在炕沿上坐了。
都上炕里坐着,蔓儿,小七,脱鞋,上炕里坐着。
连老爷子略微往前倾着身子,招呼道。
连蔓儿笑了笑,只把屁股往炕里挪了挪。
老四,你这回这事办的敞亮,爹都跟着你借光。
这两天,爹下地干啥的,那不认识的人,大老远的都跟爹打招呼。
连老爷子颇有些感慨地道。
以前,爹还总提你担着心,怕你一个分出去,这周到不周到的,让大家伙讲究。
现在爹放心了。
老四,你能顶起这灶坑门,这门户你这就算正经地撑起来了。
爹替你高兴。
爹,看你说的。
我一个庄稼人,也没啥心思,我这也就是凭良心办事。
连守信道。
老四,你那金玉米,还有这个地瓜,这钱让你挣老了吧。
连守义坐在凳子上,开口问道,老四啊,你看咱这一家这样,你咋地你也得拉扯一把,哪怕你吃肉,我们跟着你喝汤那。
啥吃肉喝汤地,你跟你兄弟咋说话那,老实待着,别又犯浑。
连老爷子立刻斥道。
爹,我们这是挣了点钱,差不多也填在那块地上了。
……这地瓜,我打算明年生地瓜秧子,给咱家的份,我到时候给带出来。
玉米要是能让咱种,这种子,我也都给预备好了。
连守信这是向连老爷子许诺了明年春耕的地瓜秧和玉米种子。
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别的人家未必能抢到地瓜秧和玉米种子。
行,老四,这事爹就不跟你气。
到时候该多少钱,爹都算给你。
连老爷子道。
爹,这个我们不要钱。
连守信就道。
你那个……明天打算啥时候出门?周氏突然扭头冲着古氏问道。
啊……古氏正在听连守信他们说话,听见周氏问,这才回过神来,娘,我打算卯时就走。
是花儿,这不她快到临盆的日子了,我放心不下,跟咱娘说了,明天就打算进县城去看看她去。
花儿一个人在县城,离娘家有远,她才多大。
做娘的心啊!她四婶,我心里可羡慕你了,你看枝儿嫁的多近便,这以后有啥事,一抬脚就到了。
赶紧收拾、做饭去吧。
周氏抬了抬手,似乎有些不耐烦地道。
哎。
古氏答应了一声,就下了地,出门前,还朝着张氏亲切地笑了笑。
他大伯娘,花儿啥时候生了,给家里捎个信,我们好给花儿下奶去。
张氏就道。
哎,这个肯定,她四婶你生的孩子多,到时候,还得请你去教导花儿几句。
古氏笑着,就出了门。
周氏要做饭,连蔓儿一家就不好在上房再坐下去,也都起身,回了西厢房。
你看你大伯娘,这是着急花儿的事,心慌了。
平时多精明的一个人啊,知道他奶不爱听咱枝儿的事,她还当着他奶的面说了。
这可真是,做娘的心啊。
张氏一边烧火做饭,一边唠叨道。
娘,你也说她精明了。
她要不是故意的,她能特意在这个时候让我奶不高兴?连蔓儿嗤地笑了一声道。
啥,蔓儿,你说你大伯娘是故意当你奶提这事?为啥,你奶不高兴,不得找她麻烦?张氏奇怪地问道。
娘,你心眼还是太实。
凭啥就非得顺着我奶。
我看我大伯娘就是故意让我奶不痛快,她才痛快。
连蔓儿道。
与张氏的逆来顺受不同,古氏极精明,不会正面和周氏冲突。
但是在周氏手底下,古氏再精明,日子也不可能过的顺心,时不时地面上一盆火,暗里一把刺,给周氏心里扎一根刺,膈应膈应周氏,古氏一定是乐在其中。
而现在最能刺痛周氏,又让周氏无奈的,无非就是连秀儿的婚事。
娘,你可别看她对咱态度好像挺好的,她可没安啥好心眼,这是膈应了我奶,又提醒我奶膈应咱们那。
连蔓儿又点拨了一句。
第三百六十二章 要张氏听了连蔓儿的话,想了想,脸色就有些不好。
我就想,你们几个也去过人家宋家,人家宋家的老太太对你们招待的也不错。
她不说要去县城吗,我刚才还想,咱准备点地瓜啥的,让她带过去,是咱的一份心意,也给她和花儿妆妆面子。
娘,咱就算要给宋家东西,咱自己不会去啊。
她要是好人,咱没的说。
可她不是。
连蔓儿就道,同时心里想,张氏就是心肠热,还没心眼儿,人家稍微给点笑模样,她这边就当人家是知近的人。
哎,我就是这么个没心眼的人。
看人家稍微对我好点,我就忘了以往的事,这就一片热心了。
张氏就叹道,活了这么多年,她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还是明白的。
得了,你大伯娘这个人,我以后还是离着她远点吧。
过日子,好好往前奔不就行了吗,非得整这些个曲里拐弯地肠子。
害了别人,她自己就一定能得着好?……这人和人太不一样了。
娘,你记住她是啥样人,再遇上啥事,心里警醒点就行了。
连蔓儿就道。
吃过了晚饭,张氏这刚收拾完,古氏就笑眯眯地上门了。
一进门,就说连花儿和宋家的事,又挨个地将连枝儿、连蔓儿几个都夸了个遍。
古氏嘴巧,会说,即便知道她嘴不应心,那些话却还是悦耳的。
古氏又说明天要进城看连花儿,要给连花儿带东西。
花儿是咱自家的闺女,咱给拿啥不拿啥的,花儿不能挑咱的礼。
可人宋家,还有一大家子人,还有个宋老夫人。
……我刚才跟咱娘说这事。
咱娘就说咱庄户人家,能有啥东西。
其实,人家宋家也不缺啥,咱就把菜园子里、地里那些新鲜的玩意儿给捎去点。
这两家人脸上都有光彩,人家外面去说说,也得说咱老连家是讲究的人家,懂礼数,也能给咱扬扬名……张氏坐在古氏的对面,听着她的这些话。
若是刚才没有连蔓儿的点拨,她这个时候。
肯定心肠一热,要想法子给古氏淘弄新鲜玩意儿。
她家的新鲜玩意儿能有什么,也就是菜园子里几样别人家没有的蔬菜,还有就是地瓜和玉米。
可经过连蔓儿的点拨,张氏对古氏这样两面三刀的做派,就打心里膈应,因此,也不接古氏的话茬。
古氏这说了半天。
暗示越来越明显,见张氏不搭茬,古氏就干着急。
她也纳闷。
这张氏历来是个手松、心软,最好哄的人啊,今天咋就这么不上道那。
总不好直接开口跟张氏要吧?可要是不直接要,到时候进城拿什么去看连花儿,去看宋老夫人那。
周氏那边以为她藏了许多的体己,这样的人情往来,就不肯十分往外掏钱,只想将她刮干净了。
她是有些体己,但这近一年来,已经被刮的没剩下什么了。
况且。
宋家是有钱的人家,她能有多少钱,送让宋家人觉得体面的礼物。
几样辽东府不常见的蔬菜,再加上名贵的金玉米和稀罕的地瓜,这却是极体面,肯定能让宋家满意的礼。
连守仁的官还要依赖着宋家。
连花儿在宋家的体面,她这个亲娘也的帮着撑起来。
张氏不主动搭茬,那她只好老下面皮,直接要。
不得不说,古氏是为了目的,什么都豁得出去的人。
她四叔、四婶,古氏就陪笑着开口道,……就那玉米、地瓜,还有菜园子里的几样新鲜菜,挑个三四样,我拿了进城。
……这也是为了咱这一大家子的体面,家里要是没有,那我也不说了,这不正好,家里有。
若是银钱在我手里,凡事好说。
……一会我和咱娘说说,拿出钱来。
……咱们几个妯娌,就是她四婶你心地最好。
我这心里都有数。
……这以后,不管是花儿,还是你大哥和我,肯定都不能忘了你们的好。
古氏这样说,张氏就不好再装糊涂。
张氏还没开口,连蔓儿就在旁边扑哧笑出声来。
大伯娘,你说让我奶拿钱,是要从我们这买东西啊?大伯娘,我奶啥脾气,你刚才自己个也说了。
你这样,不是把我爹娘往坑里推吗,我奶那不得骂死我们啊?连蔓儿含笑道。
她当然知道,古氏所说的向周氏要钱,不过是虚词,古氏的本意就是要。
但连蔓儿偏偏不认为古氏是虚词,很实在地认了真。
被连蔓儿说破,古氏的面颊就有些发烧。
蔓儿,给你大伯娘倒杯水。
张氏就开口道。
连蔓儿笑了笑,果真起身,给古氏倒了一杯水。
大伯娘,你喝水润润嗓子。
连蔓儿递过水杯去,说道。
哎。
古氏接了水杯,假作喝水遮掩自己的窘态。
这个时候,张氏和连蔓儿母女俩就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大伯娘,上次蔓儿他们进城,见了花儿的婆婆,那次他们去的匆忙,啥也没给人家带。
我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我刚才还想着,你要进城,正好,捎点东西过去,算是咱的一份心意。
张氏缓缓地说道。
古氏刚才还以为要东西没希望了,听到张氏这么说,不由得喜出望外。
他大伯娘,你先回去等着,我们收拾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张氏就道。
好,好。
古氏高兴地答应了,又说了几句极好听的话,才走了。
娘,姐,你俩咋又答应给东西了?小七有些奇怪地问。
她这开了一回口,硬给她撅回去,咱这两下就闹僵了。
以后没法见面。
亲戚里道地,以后的日子还长,总要存一线。
张氏叹了口气道。
连蔓儿点了点头,生活就是如此。
非黑即白,清清楚楚,这是不可能的。
也许无奈,但却是现实。
心里要是非清楚、明明白白,但却不能都表现在面上。
以后她们的家业大了,像古氏这样的人和事,还会有。
连蔓儿一家要获得这社会的承认、营造顺应社会的形象,就不得不敷衍。
当然,具体的事情,有具体的应对。
敷衍,并不代表予取予求。
像今天古氏来要东西这件事,是可以给的。
而且张氏把话说的很清楚,古氏到了宋家会怎样说,这个她们无法控制。
但是将来对景,连蔓儿一家方方面面,都只有让人赞佩的,她们站在了一个无懈可击的位置。
连蔓儿就和张氏挑了几个地瓜,又摘了些菜,送到上房来。
玉米都老了,玉米地现在也封了,得等着人家沈六爷发话,咱自家现在都进不得地里,这是没法子了。
等以后,在给补吧。
张氏道。
这是实话,大家都知道。
古氏就笑着道谢,虽然没有玉米,但是张氏她们送来的地瓜都不错,那几样鲜菜,也水灵灵地,看着就招人喜欢。
这份礼送过去,宋家老夫人肯定喜欢。
有这些就挺好。
连老爷子很满意。
连守信和张氏懂事、宽厚。
上房要串门子,分家出去的四儿子出手相帮,这连家,还是一大家子。
这太符合他一家和睦、和和美美的要求了。
第二天一大早,古氏就带着连朵儿进城去了。
送走了古氏,周氏坐在炕上,就冷笑了两声。
她可走的巧,这是又躲懒去了。
没看吗,这眼瞅着要收秋。
看着吧,咱不收完秋,老大媳妇就不能回来。
这句话,是周氏当着几个媳妇、孙子、孙子媳妇和孙女的面说的。
奶,你都知道,你还让我大伯娘走。
你老人家要不同意,我大伯娘她还不是哪也去不成?赵秀娥就咯咯笑着道。
她精着那,这不就是打着看花儿的旗号吗?花儿要临盆,第一胎,我不让她去,让她出去一说,不定把我说成啥老厌物那。
又说还关系着你大伯的官位,又关系咱一家啥的,我要不答应,那我这罪过就大了!一肚子心眼子,谁也整不过她。
周氏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道。
连蔓儿正好从外屋经过,听见了周氏的话,不由得暗笑。
连守仁捐了监生,连家的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
周氏就添了一样习惯,比如说背着古氏,像何氏和赵秀娥揭古氏的底、贬称古氏。
又或者背着何氏,当着古氏和蒋氏的面,揭何氏的底。
又有的时候,是当着孙媳妇的面,给儿媳妇下不来脸。
周氏这样做的结果,可想而知。
而那样的结果,显然正是周氏想要的。
…………这天,王举人打发管事的来,送给连守信一张帖子。
王幼怀要成亲了,请连守信去吃喜酒。
……还要请老爷子和连大老爷一起来。
那管事的留下这句话,就说还有许多帖子要送,告辞走了。
送走那管事的,连守信拿着帖子,还有些发愣。
连蔓儿就将帖子接过来,看了看,抿嘴笑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上礼这帖子上只写了连守信一个人的名字,并没有提到连老爷子和连守仁。
不过那管事的既然那么说了,也就说,王举人还是有这个话。
这就有些意思了。
爹,你干啥那?连蔓儿笑完,看见连守信还有些发呆,就问道。
蔓儿,王家这还是第一次给咱送帖子啊。
连守信道,蔓儿,你再帮爹看看。
这帖子上,我咋看着,就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那。
连守信原本并不识字,近些日子,才被五郎和小七拉着,主要是跟着小七认得了些字。
所以现在,他也差不多能看个帖子。
爹,没错,是只写了你一个人的名字。
连蔓儿就答道,爹,咱还是商量商量,看该送份啥样的礼。
对。
连守信忙点头道。
刚才那管事的来送帖子,还说了一句话,说是王举人的意思,就是想请大家伙热闹热闹,不需要备礼。
虽然王举人这么说,但是这礼还是要准备的。
一家人就聚到一起商量。
要不,咱就拿了钱,看家兴哥和他爹这两天啥时候去县城,帮着咱买两个上等体面的好尺头吧。
连蔓儿就道。
家里现成的有吴家兴送来的尺头,也有沈六送的那石榴百子的妆花缎子,不过没人打算将这两样送人。
再添上外面的两样针线,我看就差不多了。
张氏想了想,就道。
大家商量了一回,觉得这贺礼算是体面和衬的,就这么决定下来。
张氏就跟连蔓儿支领银子,要马上去镇上。
正好在和家兴他娘商量商量,估计到时候,他家也得来人。
张氏道。
连蔓儿就开箱柜,给张氏拿银子。
那我就去给他爷和他大伯送个信。
连守信说着,拿起桌上的帖子。
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要不,我就这么去说吧。
帖子我就不拿了。
连守信用商量的口气道。
连蔓儿就笑,连守信并不笨吗。
连守信和张氏分别出门。
连蔓儿哪个也没有跟,难得有些空闲,她心情又好,就坐在桌子前提笔练字。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连守信和张氏前后脚地回来。
……我把钱留给家兴他娘了。
正好,家兴他娘也说要进城采办贺礼。
张氏兴冲冲地道,显然是跟王氏说的很投契。
还问我去不去。
我就说,家里走不开。
说着话,张氏就将手里的点心匣子放桌上了。
家兴他娘非让我拿来,说是家兴刚帮人说成了一笔大买卖,人卖家送的,给咱尝尝。
连蔓儿家现在和吴家走的很勤,来来回回的,什么东西都互相送。
处的很亲密。
对比张氏的高兴劲,连守信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爹,你给我爷和我大伯传话了。
连蔓儿就问。
嗯。
连守信坐在炕沿上。
点了点头。
那我爷他们,说啥了没有?连蔓儿探究地看了一眼连守信,又问道。
就打听打听,我也没说帖子的事。
我就说王家的管事,顺道路过我这,就告诉我了。
那管事忙,让我帮着给捎的话。
连守信就道,你爷、你奶和你大伯他们,就商量送礼的事。
我就回来了。
那就几句话的事,爹你咋这半天才回来。
连蔓儿打破沙锅问到底。
连守信的脸上就闪过一丝尴尬和无奈。
那不商量送礼的事吗。
你奶就问我,咱给送啥。
我就说这事是你娘操办,……我说了你娘打算让家兴进城帮咱买东西。
说到这,连守信叹了口气。
或许他不该跟周氏说的那么详细,其实他已经接受教训了。
可是,面对的毕竟是他的亲娘。
过去,他又是被周氏辖制惯了的。
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连守信也无奈,一家人,亲母子,结果比面对外人还要累。
你奶就说家里没钱,那意思,就让咱……他奶不是让咱替上房预备礼吧?张氏眼睛睁大了一点,问道。
我没答应。
连守信有些气闷地道,他奶那意思,反正咱也是买,就多准备点,到时候一起往王家一送,就都有了。
我说这像咋回事。
我这分出来,另是一股,礼那也应该是分着上。
混一块,那叫咋回事。
……他奶就不大高兴……连守信的声音低了下去。
连蔓儿暗笑,只怕周氏不是不大高兴,而是很不高兴。
周氏应该是又骂连守信了。
娘,我爷说我爹能顶起灶坑门来了,说的真没错。
连蔓儿就小声地跟张氏说道,这要搁以前,我奶一瞪眼睛,我爹就啥也不敢说,我奶咋说咋是了。
张氏瞟了连守信一眼,也抿嘴笑了。
爹,你别听我奶哭穷。
那天闹分家,爹你不也看着了吗,我二伯他们从我大伯那屋的箱子里,搜出好几个尺头,哪个都拿得出手。
还有那之前,我大伯他们刚从县城回来,我奶搜检我大伯娘的箱子,也有好几个尺头。
……随便拿出俩来,就够上礼了。
连蔓儿就道。
这还真啥都瞒不住你。
张氏见连蔓儿这么清楚,就忍不住笑。
就怕他奶这是舍不得拿出来,都要留着给他老姑。
那咱可管不了了。
连蔓儿就道。
比如说古氏进城,虽然厌恶古氏,她们还是给凑上了给宋家的礼,但是这次给王举人家上贺礼,她们就绝对不能答应。
转眼就到了王幼怀娶亲的日子,王幼怀娶的是离三十里营子约有百里的义安县周家的姑娘。
义安县周家也是大户,祖上曾有人做过正四品的京官,如今家里也有人在务举业,与王举人家是门当户对。
王举人家娶亲,对方又是这样的人家,这婚宴那可是难得的繁华热闹。
连别的村的人,都有大老早赶过来,要看新鲜热闹的。
连家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守信爷三个都要去赴席,家里的女眷不去,孩子们自然也都不跟去。
连叶儿今个有空,就跑来找连蔓儿。
蔓儿姐,咱也去看热闹吧。
听说,新娘子的嫁妆可多了。
连叶儿就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也正想着要玩,立刻就答应了。
姐,我也要去。
小七听见了,就跑过来道。
今天又是私塾的休沐日,小七和五郎做完了功课,五郎继续埋头读书,小七就有些坐不住。
行,咱就去看看,就回来。
连蔓儿就道。
跟张氏打了招呼,三个孩子就往王举人家来。
因为王家娶亲,今天村里都比往常热闹,好些个人站在街上,也有和连蔓儿他们一样,往王家走,打算走的近些看热闹的。
穿过树林,就看见了王家门口的大影壁。
连蔓儿她们来的巧,新娘子的车轿正好到了,就听见一个人高喊了一声吉时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像炸雷一样地响了起来,大红的花轿被人抬进了门。
一众半大的孩子们就往前挤,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我看见了,我看见新娘子的脚了。
就有一个孩子喊。
连蔓儿就忍不住笑,那轿子抬进外院,新娘子根本就没下轿,起码要进了二层院子之后,新娘子才会出来。
这个时候,根本连新娘的衣裳角都看不见的。
这些小屁孩就能自娱自乐,叫的这么欢。
这群孩子往前挤,恨不得跟进院子里去,早有王家的家丁在门口拦住了。
一会工夫,就有个大脚的婆子,穿着红红绿绿地喜庆衣裳,胳膊下夹着个小簸箕从里面走出来。
孩子们一下子都激动了。
散喜钱,散喜钱的来了。
就争先更用力的往前面挤。
果然,那婆子都到门口,两手端了簸箕。
小猴崽子们,都往后稍稍。
这些孩子们怕这婆子延迟散喜钱,竟都听话地往后退了两三步,也就两三步,就谁都不肯退了。
那婆子有骂了一句小猴崽子,就高声说着吉祥话,手里的簸箕一扬,铜钱就像雨点一扬地撒了下来。
一众孩子就连喊带叫地抢着捡钱。
连蔓儿没有去抢,也拉住了小七没让他去,她怕小七被那几个大些的孩子给碰伤了。
应该不到二百个钱。
连蔓儿只看着那洒落的钱雨,说了一句。
她每天数铜钱,所谓熟能生巧,只要看到一堆铜钱,不用去数,她都能大致估摸出那铜钱的数量。
能撒一百多个钱的喜钱,在这村子里,王举人也算是大手笔了。
一种孩子抢完了铜钱,有一些渐渐散去了,还有一些没有走,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看。
就有家丁过来,将他们轰到一边,好让来上礼赴席的人进门。
听着里面鼓乐喧天地异常热闹,连蔓儿也没急着走。
她也正探头往院子里张望,就见一个身穿朱红织金直缀、粉底短靴的少年从院内走过来,招呼了一个小厮过去说了几句话。
那小厮领命,就从门里出来。
那少年转身要回去,突然又停住了,转过身来,看向连蔓儿。
幼恒哥,幼恒哥看见咱们了。
小七就嘻嘻地笑。
那少年正是王幼恒。
第三百六十四章 威胁王幼恒看见连蔓儿站在门外,就走了过来。
蔓儿。
王幼恒朝连蔓儿招手。
那拦在门口的家丁都忙恭敬地闪到一边,连蔓儿左手拖着小七,右手托着连叶儿,走到王幼恒跟前。
幼恒哥。
几个人一起招呼道。
王幼恒笑着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小七的脑袋瓜。
怎么跑这来了?王幼恒就问。
来看看热闹。
连蔓儿就笑着道。
要看热闹啊,你们跟我来吧。
王幼恒在前面走,将他们带进了内院,过了一道穿堂,又往右沿着游廊走了一段,就是一个月亮门。
穿过月亮门,是一条三尺来宽的夹道。
幼恒哥,你今天打扮的,好像新郎官。
小七忍不住,跟王幼恒说道。
王幼恒轻轻地拍了拍小七的头。
胡说。
今天是他的堂兄王幼恒娶亲,为了喜庆,他也穿了件红色直缀。
不过是朱红,新郎官和新娘子,都是穿大红的。
幼恒哥,你今天是挺精神的。
连蔓儿也笑道。
平常王幼恒穿的都比较素,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穿织金的衣裳。
果然是人靠衣装,这也让连蔓儿第一次意识到,王太医家并不是普通的郎中家,王幼恒是也是名门望族的子弟。
王幼恒待人和蔼可亲,衣着配饰也从不讲究华丽,又常住在镇上,这些,都让人忽略了他的身家背景。
哦。
王幼恒这次没说连蔓儿是胡说,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幼恒哥,你带我们进来看热闹,我们能看着新娘子吗?连蔓儿又问。
好奇心,连蔓儿也有。
而且一点不比别人少。
这个呀。
王幼恒有点为难,今天,就是他也见不到新娘子的面。
幼恒哥,我说着玩的。
你别当真。
连蔓儿就道。
就是凑热闹,如果王幼恒真的当一件严肃的事情来办了,连蔓儿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蔓儿喜欢看新娘子啊。
王幼恒轻笑道。
谁不喜欢看啊,我也喜欢看。
小七就兴高采烈地抢着答道。
等会回家去,我和娘说,就给你娶了小媳妇回家来看。
连蔓儿就笑着打趣小七。
小七的一张包子脸就有些泛红,鼓着嘴不说话了。
其实。
小七这个年纪,根本就还不懂小媳妇到底是啥,可就是会脸红。
走了约有一箭之地,就听得那鼓乐之声更加响亮了。
从夹道出来,是个花园,花园内已经搭好了戏台,戏台对面是座花厅,里面放着七八张的桌子。
桌边坐着的都是半大孩子,从几岁到十几岁都有,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王幼恒将三个孩子带进了花厅。
就有一个管事婆子过来,向王幼恒福了一福。
王幼恒跟那婆子说了两句,就将连蔓儿三个安排在一张桌子旁坐了。
你们在这吃席,看戏。
要看新娘子,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会打发人回去跟你娘说一声,让你娘放心。
王幼恒对连蔓儿道。
遇见王幼恒,不仅能坐上席,还有戏看,这可真是好事。
幼恒哥,我们坐这。
你坐哪啊?连蔓儿就问。
我在前院……王幼恒刚说了这一句话,就见一个婆子急匆匆地走过来。
哎呦,七少爷,都找了您大半天了,您怎么再这啊。
快跟我走吧,前边就等您了。
那婆子冲着王幼恒行礼道。
作为新郎官的堂弟。
今天王幼恒可不只是坐席吃酒的,他还帮着操办事情。
王幼恒就忙嘱咐了旁边一个婆子,要她照顾这连蔓儿三个,就急匆匆地跟着那找来的婆子往前面去了。
我这还是第一次做上席。
连蔓儿就小声对连叶儿和小七说道。
我也是。
连叶儿道。
我记得咱爷带我赴过一次席,就一次。
小七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头,说道。
庄户人家,遇到婚丧嫁娶这样的事情,有来往的人家,都会相互上礼。
一般的时候,一户人家上一份礼,去赴席的也是一个人。
原来没分家的时候,赴席的人都是连老爷子。
像这种娶亲,或者嫁女添箱的酒席,有的时候,是一个大人,是可以带一个小孩赴席的。
比如说一张桌子,定的是做十个人,那是成年人,小孩子不算数。
连老爷子是体面人,去赴席,就不爱带孩子一起去。
小七还是因为是最小的男孙,那次是和连家有亲的吴家的一次喜宴,连老爷子才带了他去。
像连蔓儿和连叶儿这样的小丫头,小时候一般都是没机会赴席的。
像现在这样,跟一群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坐上席,更是从来没有想过。
连蔓儿给小七剥了一个果子,抬眼四下打量了一圈。
这几张桌子上坐的孩子,都穿的极体面,好多个胸前都挂着小金锁。
小七旁边坐的是个小姑娘,看样子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大眼睛、小嘴巴,很是可爱。
只是言谈动作,却跟个小大人似的,她主动跟小七说话。
你叫啥名字?小姑娘问小七。
我、我叫小七。
小七还是第一次被穿这样体面,长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招惹,小家伙明显有些紧张,把小名都说出来了。
我听见,你刚才管王家的七少爷叫幼恒哥。
那小姑娘有道。
那是我幼恒哥。
小七道,略镇定了一些。
哦,你们是王家那边的。
小姑娘做出一副恍然状,还很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口气,这席都坐混了。
连蔓儿忍笑。
我叫小七,你叫啥名?小七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镇定下来,询问小姑娘的姓名。
小姑娘一开始没说话,小七就一直看着人家。
我叫周清荷。
小姑娘架不住小七这么看,脸蛋有些发红地轻声道。
连蔓儿不禁莞尔,再怎么小大人样,她也是才几岁的小丫头。
这会工夫,已经有人上来,将果盘都撤掉了,正是开席,饭菜流水似地端了上来。
连蔓儿就正襟危坐,手持筷子,瞧着有人动筷,她也就跟着开动。
托王幼恒的福,今天她要好好吃一顿。
随着开席,那戏台上也有了动静,是特意给这些孩子们安排的一般小戏,不过是翻跟斗、来回举着旗子、瞧着锣鼓点子。
表演的也是一些岁左右的孩子。
这样的戏,也没台词,就是热闹。
坐在席上的小孩子们却非常喜欢,还有的学大人叫起好来。
吃了一会酒席,连叶儿就说肚子疼,连蔓儿就让小七留在席上,向旁边伺候的婆子打听了茅厕的所在,就陪着连叶儿从花园走进旁边一个跨院里。
连叶儿去茅厕,连蔓儿便在跨院一处回廊的栏杆上坐了。
咦,连蔓儿,你咋在这?突然从旁边一道角门里,闪进来一个人,看见了连蔓儿,就大惊小怪地道。
连蔓儿抬起头,认出眼前这个穿着大红衫裙的姑娘是英子。
英子姐,你咋也在这?连蔓儿就问。
英子上下打量了连蔓儿几眼,就朝着她挥了挥手。
偷懒了是吧,快回去干活去,正缺人手那。
王家娶亲,要招待大量的人,她家就打发了管事到村子里,雇十来岁的小姑娘进府帮忙打杂。
给的报酬很优厚。
村里好几个像连蔓儿、还有英子这么大的姑娘都来了。
这英子显然是来帮忙打杂的,她也将连蔓儿认作是她一路的了。
我等人那,马上就回去。
连蔓儿也懒得跟英子解释,就说道。
懒得管你,回去看扣你的工钱,就有你哭的。
英子说着,还甩了一下手帕子,就扭着腰从朝连蔓儿刚才坐席的花园子去了。
看着英子的背影,连蔓儿就想,英子家是什么时候发了财了,看英子身上穿的衣裳,那料子,可不是英子家的家境能买的起的。
连蔓儿又坐在栏杆上等了一会,还不见连叶儿出来,她百无聊赖,见这院子里没人,就四下走了走。
走到一丛美人蕉后头,发现有一扇角门,轻轻一推,那角门就开了。
连蔓儿探头进去,见是一个小院,并没有人,就走了进去。
这院子似乎是库房,一个人都没有,突然就听见不远处一间屋子里传出来细细的说话声。
连蔓儿就想要退回去,却又停住了脚。
……当初你答应的好好的,这都拖了多长时间了,就求你这一件事。
别是你怕连老四家,不敢去说吧?是英子的声音,而且提到了她们家,连蔓儿自然要听下去。
胡说,他不过是个庄稼人,我会怕他?这事,你别急,等……等,你还让我等。
等到你都娶媳妇了,你赌咒发誓,甜嘴油舌的,骗了我的身子。
过后就不是你了。
今天,你得给我个交代。
要不,你就打发轿子抬我进门。
我给你做妾、做通房,我伺候你,伺候你的新奶奶,我都认了。
咱俩这辈子都不分开。
要不,你就把铺子给我家弄过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巧遇英子在打连记的主意,至于被她威胁的男人,连蔓儿皱了皱眉,听那有些懒洋洋,尾音拉长的声调,正是今天的新郎官王幼怀!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了一起?还是连记老铺子的时候,连蔓儿一家就得到过消息,说是村中有人在打她们的铺子的主意,其中就有英子家。
只是她们防备的严谨,在锦阳镇和三十里营子有王幼恒、吴家等人家帮衬,又和沈家添了来往,所以那些人都无处入手。
近来,再也没有这样的消息传来,连蔓儿还以为那几户人家看清了行事,都歇了这份心思。
没想到英子家还没有歇心,而且还要威胁王幼怀帮她家达到目的。
听英子话里的意思,这件事应该是她早就跟王幼怀要求了的。
连蔓儿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定不论是王幼怀本人,还是王家的任何一个管事、下人,都没有流露过这个意思,或是真的做出不利于连记的举动。
相反,王举人家和她家现在很有平起平坐地来往的势头。
这个英子应该是看王幼怀今天成亲,而关于铺子的事却始终没有给她办。
她着急了,所以找上王幼怀,语带威胁。
因为关系到自家的铺子,连蔓儿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是侧耳倾听。
她想知道,王幼怀到底会不会答应英子的要求,如果答应,他是打算用什么样的手段。
不是跟你说了,等我忙过了今天。
我就找连老四说话。
等他家那旧铺子的租约完了,你们就在那开你们的铺子,怎么也能分他连老四一半的生意。
他家一个月赚五十两,以后就是你们一家赚二十五两。
我的小乖乖,你要是能干,挤垮了她家,那就是你自己独得五十两。
王幼怀的声音懒洋洋地说道。
要等他家的租约完了。
那不得等到年底?这还好几个月那,我爹着急的眼睛边都红了。
……你当初要了人家的身子,是怎么跟人家说的。
让连家把铺子让给我们做。
你是这么答应的。
……后来总说要等,等人家新铺子都盖起来了,又说要把旧铺子给我。
……现在还要等。
等他家啥租约完了。
你说,你……英子含嗔带怨,语气中添了焦急。
你还说你不怕连老四家,他家有啥了不起,还不是跟我们家一样。
就是那个连花儿嫁进去了宋家,沈家看着宋家,在他那里歇两次脚,看看乡下的新奇玩意儿,你就怕了他一个庄稼汉,怀大少爷。
你没种!我的小乖乖,你别急,等我就去和连老四说,让他把旧铺子立刻让给你们。
……我有种没种,宝贝儿你不最清楚……接下来那屋子里的声音就含混了起来。
而且渐渐有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传出来。
尤其是英子,也不再提铺子的事了,只发出一阵阵沉迷于**中的声音。
连蔓儿再也听不下去了,悄悄从角门退了出来,并将角门轻轻地掩上。
三十里营子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人口都姓王,王举人在本村、本镇、甚至本县。
都是举足轻重的人家。
尤其是在三十里营子,比如说上次,靠近王举人家田产的土地要变卖,王举人家没说不买,别人家就不敢去买那田产。
如果王举人家要在三十里营子办成一件什么事,那么这件事几乎是百分百地能够办成。
王幼怀,作为王举人的长子,如果真的向连守信提出来,让他将旧铺子的房子让出来。
连守信如果拒绝,就是卷了王大少爷的面子。
在三十里营子,连蔓儿并不想和王举人家交恶。
可如果连守信答应了王幼怀的要求,让英子家就在那旧铺子里,也开上一家早点铺子,这多多少少都会分走连记的客流。
如果英子家再使什么下作的手段,对连记的危害就更大。
不能让王幼怀向连守信提这件事。
那该怎么办?连蔓儿一边往回走,一边心下飞快地琢磨。
看来,还是得找王幼恒。
亲堂弟的分量,总要众过英子这样的……,英子于王幼怀算是什么那?王幼怀答应了英子很久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办。
不过,现在王幼怀成亲了,他一定并不希望英子的事情爆出来,所以刚才才会那样的答应。
这种时候,亲堂弟的分量,是否足够那?因为心里面琢磨事,连蔓儿就没注意看路,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一个姑娘撞个满怀。
妹子,茅厕怎么走?那姑娘就问连蔓儿。
茅厕啊,连蔓儿打量了眼前的姑娘一眼。
这姑娘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上身是淡粉色的衫子,外罩葱绿的背心,下身是淡粉色的挑线裙子,头上除了银钗、还插了两朵小红花。
眼生,不是三十里营子的人。
看穿戴,似乎是个丫头,却和王家的丫头打扮的不同。
而且,这姑娘说话的口音,也不像是锦阳镇的人,倒是和刚才席上跟小七说话的小姑娘一个口音。
连蔓儿顿时心中一动。
茅厕,好像是那边。
连蔓儿抬手一指,说道。
这葱绿背心的丫头似乎是急着上茅厕,也没多问,就顺着连蔓儿手指的方向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那里有一丛美人蕉,转过美人蕉,就是刚才连蔓儿出来的角门。
此地不宜久留,连蔓儿就忙来找连叶儿。
正巧连叶儿已经从茅厕中出来了,连蔓儿就拉了她,急匆匆地从跨院里出来。
叶儿,咋样,肚子还疼不?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蔓儿姐,也不知道咋回事。
我这肚子,还有点疼。
不过,也不碍事的。
连叶儿这么说着话,脸色却有些不好看。
她肚子疼,可又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了连蔓儿和小七坐席、看戏。
连蔓儿这个时候,却是想早一点离开这里。
免得一会,要是真闹腾起来,那个丫头看见了她,那可有些不大好咧。
叶儿,你别硬撑着了。
走吧,咱就回家去。
连蔓儿不让连叶儿多说话,就去席上,叫了小七。
我妹子肚子疼,我们这就回家。
连蔓儿就找到王幼恒嘱托的那个婆子,告诉她道。
那婆子听了,也没多问,就在前头带路,将她们送出了王府。
连蔓儿又嘱咐那婆子告诉王幼恒,她们已经走了,就带着连叶儿和小七回了家。
连叶儿回到家,又跑了两次茅厕,就有些脱水,一张小脸黄黄的。
赵氏着急,就找张氏商量。
张氏从五郎挖的野菜里挑出两棵鲜嫩的马齿苋,又让连蔓儿称出二两白糖出来,熬了浓浓的两大碗水,让连叶儿都喝了下去。
连叶儿又跑了一次茅房,终于止住了。
晚上再这么来一剂,就没事了。
张氏就说道。
庄户人家,一般像这样拉肚子,或是有些头疼脑热的,很少会去请郎中。
她们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小偏方,就地取材,又方便又实用。
尤其是秋天拉肚子,一般都是夏天吃了凉的东西,到秋天发作出来,这个时候,用马齿苋熬水喝,最为神效。
连叶儿没事了,连蔓儿就有心思回想刚才的事。
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们出来的时候,王家是风平浪静的。
是那个丫头并没有发现王幼怀和英子,还是她发现了,却装着没看见。
只要推开那扇角门,就不可能不听到那个声音。
而那丫头,十有八九是新娘子那边的丫头。
她听见了、看见了,就算当场不闹出来,事后也该告诉新娘子那边的人才是啊。
等连守信、连老爷子和连守仁都坐席回来,连蔓儿小心的旁敲侧击,依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消息的时候,连蔓儿就有些泄气。
如果这一招没有结果,那么接下来她该怎么做那。
她真的不想让别家分去她们的客流,尤其是像英子家那样,明显心术不正的人家。
吃过了晚饭,眼看着太阳落山了,连蔓儿正想该怎样把事情说出来,一家人想想办法的时候,春柱媳妇来串门了。
一眼看见春柱媳妇进门时那兴奋的有些发红的脸,还有闪着光的眼睛,连蔓儿就知道,她一定是带来了大八卦。
四嫂,你听说了没?春柱媳妇一开口就道。
出了啥事了?张氏也是一下子就嗅到了大八卦的味道,急忙问道。
是王举人家,今天不是怀大少爷娶媳妇吗,听说啊,那怀大奶奶长的可周正了,是头排的人物……巴拉巴拉,春柱媳妇就开始说怀大奶奶如何美貌,嫁妆如何丰厚。
婶子,王举人家出了啥事了?连蔓儿见春柱媳妇有些跑题,就也跟着追问了一句。
若是平时,她还不会这样。
可今天不一样,她想快些知道,王举人家出了什么事。
出事的是英子,就是刘老四家的英子。
春柱媳妇就道。
第三百六十六章 古氏回来了英子出事了?连蔓儿微微眯了眯眼睛,婶子,英子出了啥事?春柱媳妇,你刚才不是说是王举人家吗,咋又说是英子?张氏也忙问。
连蔓儿和张氏都想听春柱媳妇快点说下去,不过她们关心的重点显然不同。
我那么说,是因为,英子是在王举人家出的事。
春柱媳妇就道,怀大少爷娶媳妇,不是从咱村里雇了好几个丫头帮忙吗,英子也去了。
好像她是该在厨房帮忙,结果英子那丫头,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她就跑人刚进门的怀大奶奶的屋子里去了,把人家一只陪嫁的玉瓶给打碎了。
张氏和连蔓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出啊的一声,只是张氏的语气完全是惊吓,而连蔓儿的语气,却带着那么一点恍然的意味。
看来,那丫头还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而且并没有隐瞒下来。
而刚进门的怀大奶奶,就出手了。
今天王家办喜事,别的地方英子都可能到的了,但是新娘子的屋子,连蔓儿不相信英子能去。
英子并非王府的丫头,她只是被雇去帮厨的。
那时候,她和小七、连叶儿还说想看看新娘子,可王幼恒能安排她们吃酒席、听戏,对这件事却没办法。
听说啊,就那一只玉瓶,就值三四百两银子。
那还是人怀大奶奶娘家的宝贝,几辈子传下来的。
就是有银子。
都没处买去。
春柱媳妇这个时候又接着说道。
婶子,那怀大奶奶把英子咋地啦?连蔓儿就问。
要说,人家这怀大奶奶那可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人家身份、人品都贵重着那。
说是大喜的日子,要是别的东西,她都不计较,就这个玉瓶。
实在是太贵重了,她自己都没法做主,就让人把英子先给关起来。
春柱媳妇就道。
这要是搁别人身上。
那立马就能把英子给打杀了啊。
咱庄户人家,英子一条命,都抵不上人家那玉瓶的价钱。
那不是刘家村有个小丫头。
让她娘给卖到城里,给人家做丫头,也是摔坏了主人家的东西,那可没这玉瓶值钱,就让那主人家打了一顿板子,当天晚上就没气了。
那主人家赏了口薄皮棺材,就把人给埋了。
那丫头的老子娘啥话都不敢说,还怕人家要她们陪那丫头打坏的东西钱那。
说到这里,春柱媳妇有些唏嘘。
这大喜的日子,这可不咋吉利。
张氏就道。
英子那丫头, 平时看着她就有点心大。
好好的,她就干她该干的活呗,她跑人家新娘子的屋子里干啥去了?就是这么说啊。
春柱媳妇道,都疑心说英子是想去偷东西。
这就等着人家闲下来,要审她。
不过现在,也审不着了。
这话咋个说?连蔓儿忙问道。
不是说把英子给关起来了吗。
也不知道是咋整的,英子那丫头还挺能够的,她跑了。
春柱媳妇就道。
跑了,是因为害怕被罚吗?砸坏了新娘子的贵重东西。
这样的人,王家竟然没有好好的看管她,就让她跑了?连蔓儿总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刘老四两口子都让人给绑去王家了,听说,这两口子听说了英子做的事,一个直接就吓厥过去了,另一个当场就尿了裤子。
这两口子是怕人家让她们赔钱。
把她们一家大小捆巴捆巴,那点房子地都加上,也抵不上人家那玉瓶的一个零头。
英子跑了,她能往哪跑。
我估摸着呀,保不齐她是吓坏了,不知道在哪寻了短见。
王家已经派出人去找了,咱村里也有人跟着去找了。
她有胆子跑出来,没那么容易寻短见。
连蔓儿就道。
要寻短见,根本就不用跑的。
这谁知道那。
春柱媳妇就道,英子那丫头,她是和花儿同岁吧,是没花儿长的好看,可也算的上是中上等的人才。
这要是说亲,咋地也能说个比她们家强的。
这孩子,可算毁了。
…………第二天,连蔓儿就侧着耳朵,听外面的消息。
王家的人和村里的人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英子。
大家伙的看法都是说英子寻了短见。
刘老四两口子被王家放了回去,他们似乎吓破了胆,只说英子罪有应得,是死是活,都和王家没半点关系,还说,就是英子活着,他们也要自己打死英子,省得她丢人现眼。
据说,那位怀大奶奶很是伤心,还落了眼泪。
说是她本不想重罚英子,要知道结果是这样,当时就不关着英子了。
玉瓶再怎么值钱,英子那也是条性命。
人人都夸怀大奶奶心善,还听说,王举人的太太很是疼爱这个儿媳妇,从自家的箱子里搜罗出好多好玩的古董、玉器给了怀大奶奶。
听说,王举人和太太还将王幼怀叫到屋里,教导了他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要他要敬重、好好对待这个媳妇。
因英子而引发的事,最后大家伙几乎都忘了英子,反而是怀大奶奶贤惠、仁慈的名声被传了开来。
王家也被赞为仁义、宽厚,因为英子偷盗、打碎了贵重物件,自己畏罪潜逃,可王家并没有因此而让英子的家人赔偿。
当然,也没有人找连守信,让他出让旧铺子。
连蔓儿家商量定了,还要和庙里再续一年的租约,将旧铺子那几间房子继续充做仓库,并兼做洗衣服的门面铺子。
从锦阳镇到山上这条路上,就属这几间门房和连蔓儿家现在的铺子的位置最好。
除了这两处,若想开早点铺子,位置就差了些,而且还要新建房屋。
有连记在,这么做显然投入大,而想要获得收益,也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能够竞争得过连记吗,甚至,有连记在,新建铺子,还有生存的空间吗?但凡有些头脑的人都琢磨的出来,答案是否定的。
没有别的店来分散连记的客流,连记的生意那自然是没的说,连蔓儿一家也可以少操不少的心。
…………出了伏,节气上进入了初秋,但是除了一早一晚,天气比以前凉爽了之外,其余的时候,甚至比伏天还热了几分。
正午的时候,被太阳晒的久了,皮肤上会有轻微疼痛的感觉。
天气炎热,空气却比伏天干爽,这就是所谓的秋老虎了。
古氏从县城回来了。
连花儿生了。
是个闺女。
古氏坐在上房的炕沿上,笑着对周氏和屋里的众人道,这可是他宋家孙儿辈的第一个孩子,没看见宋老夫人听见花儿母女平安,欢喜的都掉下泪来了。
赏赐下来给花儿补身子的东西,足足堆了两间屋,那还堆不下。
又派人去庙里,请和尚念经,又给花儿母女两个点长明灯、祈福。
这几天,可把宋府上上下下都忙的脚不沾地,都是为了花儿母女两个。
说到这,古氏似乎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呵呵地笑了两声。
周氏就盯着古氏的脸,看了一会,才发出哦的一声。
何氏和赵秀娥,就直白了许多。
老宋家,不就剩花儿女婿这一条根了?头一胎,花儿就给人生了个丫头,人家宋家的老夫人真能高兴?何氏道。
生男生女,这东西可邪性了,那都是传下来的。
我嫂子娘家村里就有这样的,当娘的就特能生闺女,结果她家闺女嫁了人,也一连三四个地生丫头。
我娘是先生了我哥,最后生的我,我姥姥也是,我姨也是,我这肚子,人家看了,也说肯定是个小子。
赵秀娥道。
古氏的脸色就有些不悦,何氏和赵秀娥这分明是在膈应她。
尤其是赵秀娥,分明是说她只能生闺女,蒋氏也只生了一个闺女,那么连花儿自然也是生闺女的命。
先开花后结果,这是有说道的。
古氏就道,宋老夫人也打发人给花儿和花儿女婿算过了,他们俩起码有四个儿子的命那。
花要开的好,果子才能结的好。
花儿生的这闺女,那可是个好兆头。
宋家老夫人说,等花儿出了月子,就要接了小孙女亲自抚养那。
即便周氏一直不言语,何氏和赵秀娥冷眼嘲讽,古氏只说连花儿生了闺女,宋老夫人和宋海龙是如何的欢喜,如何的宝贝连花儿母女两个,直说的天花乱坠。
老大媳妇,去后院间点白菜,给鸡剁了吃。
没听见外面鸡叽叽喳喳,饿的直叫唤吗?周氏朝着古氏挥了挥手道。
古氏正说的起劲,见周氏这样,也只能下炕出来干活。
后院的菜园子,当先是两菜畦的旱黄瓜,旱黄瓜的秧子已经长的很高,架子也搭好了。
再往北,就是一菜畦一菜畦的白菜,如今的白菜苗已经有半尺来高,白菜苗种的密,要间苗。
连家上房,这些间下来的菜苗,都是喂鸡的。
古氏招呼了蒋氏一起到后院。
刘老四家那个英子是咋回事,她咋跑县城去了,还找上了花儿?瞧着四下无人,古氏脸上的喜色顿时被忧色所取代,她压低了声音,问蒋氏道。
第三百六十七章 喜讯连蔓儿和小七坐在铺子后院外的杨树下,听这六郎磕磕绊绊地转述他偷听到的话。
大嫂跟大伯娘说了英子的事,大伯娘听完后,是咋说的?连蔓儿问六郎。
大嫂说完了英子的事,就问大伯娘,英子咋跑城里去找花儿姐。
大伯娘就挺生气的,说她也不知道,就说英子太不要脸了。
在村里做了这么丢人的事,还跑去宋家,跟人家说她和花儿姐以前咋好咋好的,非让花儿姐收留她。
六郎继续转述他听到的话。
花儿就是心太善了,搁不住别人的几句好话,她就答应了。
英子在宋家,说下人不是下人,说客人不是客人的,花儿还做着月子,哪里照顾得过来她。
这英子她……还不让人省心。
我今天回来,我就说正好顺路把她带回来。
她出来几天,她爹娘不得惦记她。
她死活不跟我回来,说是得留下照看花儿。
我呸,她不敢回来,还没安好心。
……得想个啥法,把英子从宋家给弄出来。
那大伯娘和大嫂说了要用啥法子了吗?连蔓儿就问六郎。
哦……六郎用手擦了擦鼻子,那我没听见,大嫂就看见我了,她们就不说了。
原来英子从王家跑了,并没有丧命,反而跑去县城,去了宋家。
回想一下过去英子和连花儿的交往,两人似乎并不如何亲厚。
而且英子和连花儿非亲非故,就是同一个村的。
以连花儿的为人,说赶英子出门,那也是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可听古氏话中的意思,却是花儿不便开口,还要古氏和蒋氏来想法子。
还真是可惜,连蔓儿心想,她其实很想知道古氏和蒋氏商量的结果。
小六。
你仔细想想,就真没再听见点啥?连蔓儿继续盘问六郎。
六郎虽然比七郎还要大,但是说到机灵。
他就差了小七一大截子。
公平地说,六郎要比一般的孩子都笨一些。
六郎望天,挠脑袋。
啊。
大伯娘听说了英子的事,说要赶紧捎信给花儿姐。
还跟大嫂商量,要让谁捎信好。
大嫂没说话。
大伯娘还说她们俩都不会写字,要是会的话就好了,能写信,就不用让人带口信啥的。
还有别的吗?连蔓儿又问。
没了。
蔓儿姐,我听到的,可都跟你说了,你答应给我的包子,你不能反悔。
六郎盯着连蔓儿道。
答应给你包子。
我就一定给你。
你啥时候看见我说话不算话过。
连蔓儿这么说着,真的就扭身进门,去给六郎拿包子。
小七坐在大木床上,没有动。
你咋听见的她们俩说话,她们俩咋一开始都没看见你。
你在后院干啥来着?小七仰着脸,问六郎。
我蹲夹道里拉屎来着,夹道外面不是有老姑的苦姑娘儿吗,她们俩就都没看见我。
六郎道。
你又到处拉屎了!小七指着六郎,你咋就不能去茅房?上次咱爷在后院浇菜,踩了一脚。
那就是你拉的吧?六郎吭哧了两声,扭开了头。
小七也拿他没办法了。
那后来,你咋被她们给发现了?小七又问六郎。
我、我不就是放了个屁吗,大嫂就听见了。
六郎闷闷地道。
小七放下手,无语起来。
这个时候,连蔓儿一手端着一大碗的包子,另一只手端着一碗汤,从院子里走出来。
六郎赶忙过去接住了。
别着急,你坐下慢慢吃。
连蔓儿就道。
六郎也不往大床上坐,蹲在地上,几口就吃掉一个包子,噎住了,又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然后又去抓包子吃。
小六,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连蔓儿就道。
嗯,嗯。
六郎答应着,却依旧狼吞虎咽。
以后你在家多留个心眼,听到啥事,你就来跟我说。
我还给你包子吃。
连蔓儿就道。
蔓儿姐,你放心。
有啥事,我肯定跟你说。
六郎将最后一口包子咽进肚子里,打着饱嗝说道。
他打算以后都把耳朵竖起来,听到啥事,就来告诉连蔓儿。
不过是几句话,就能换一顿肉包子吃,这太值了。
连蔓儿就笑着点了点头。
六郎年纪不大,人又笨笨的,家里人说话办事多不防备他。
打发走了六郎,连蔓儿就和小七回到铺子里,张氏正在做针线,连蔓儿就将六郎说的话,都告诉了张氏。
英子跑花儿那去了?张氏就吃了一惊,英子跟花儿……她俩的关系,依我看,也就一般。
……不想留下英子,就打发她走呗。
咋你大伯娘还神神叨叨的,英子的事,她谁都没告诉,就跟你大嫂说了,你大伯娘这人的弯弯肠子……说到这,张氏突然停下手里的针。
我咋就忘了那。
当初花儿打碎了宋家定亲的玉佩,英子就在啊。
花儿这是害怕英子把那事跟宋家的人说吧,这才想赶她走,又不敢赶。
张氏恍然大悟地道。
谁知道那,连蔓儿就道,反正她俩肯定得有点不可告人的事。
怪不得看你大伯娘这两天脸色不大好看。
别看她笑的欢,她心里肯定发虚。
张氏就道。
娘,你咋看出来了?你没听我大伯娘说的,花儿姐在宋家好着那。
连蔓儿就笑道。
她就吹牛。
心不虚,她还用得着吹牛?我第一胎生的枝儿,你奶一天到晚给我话听,你爹上面还有三个哥哥,那时候家里都好几个男孙了,还这样那。
还有你二伯娘,也没少跟我显摆,直到我又生了五郎,这才好点。
宋家家大业大,就宋海龙一个儿子,跟咱家又不一样了。
张氏道。
我大伯娘是吹牛,还吹漏了。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我记得好像宋老夫人有一个孙女,花儿姐生的这个,可不是宋家第一个孙女,我大伯娘非说是,就是抬高花儿姐和她闺女的身份呗。
……不知道花儿今后的日子咋样?或许人家宋老夫人开通,小夫妻俩都年轻,慢慢生呗,还怕生不出儿子。
……你大伯娘这月子都没伺候完,就回来了,这要是花儿生的是小子,肯定不会这样。
……第一胎,生男生女的,这谁也保证不了。
要不是你大伯、大伯娘心里想要靠着人宋家,也不用这么慌。
张氏低下头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道,这儿女结亲啊,还是得门当户对,就像咱家跟吴家,这多省心。
以后就算枝儿第一胎生个闺女,他吴家也不能咋地。
娘,你老真高瞻远瞩。
连蔓儿就笑道。
高啥远啥?张氏显然没听懂。
啥也不啥,我就是说,我姐这门亲事定的好。
连蔓儿忍不住笑,又不想跟张氏解释,就道。
那是。
张氏满意地点头道。
…………天气干燥,连蔓儿看着墙角堆着的小地瓜仔,就想到一个主意。
娘,咱一次多烀点地瓜,晒成干,可以留着当零嘴吃。
连蔓儿就跟张氏商量。
那样能好吃?张氏就道。
肯定好吃。
连蔓儿道。
你跟你姐、你哥,还有小七商量去吧,爱咋整咋整。
张氏就道。
地瓜是个新鲜物,几个孩子都爱吃,她这个做娘的,就让她们随便吃。
行。
连蔓儿应了一声,就过来找连枝儿、五郎和小七。
大家当然都没有异议。
几个篮子捡了两篮子的小地瓜仔,提到井边清洗干净,又回到厨房,一只大铁锅里倒进一篮子小地瓜仔,烀熟了,就拿了盖帘,将小地瓜仔平铺了一层自上面,就拿到院子里,在太阳下暴晒。
经过太阳的暴晒,小地瓜仔里面的水分被晒干。
这样晒出来的地瓜干,便于储存、也便于携带,而且吃起来的口感变劲道了,也比刚烀熟的地瓜更甜。
因为水分可以被蒸发掉,糖分却不会减少。
连蔓儿平常闲了时,就爱吃块地瓜干磨牙。
五郎和小七去上学,也常在书包里带上两块。
就是张氏和连守信,也常拿地瓜干来垫吧。
眼瞅着最忙的秋收季节就要到了,王幼恒突然被王太医叫回县城。
两天之后回来,王幼恒来了三十里营子一趟。
说是他在太医院做太医的大哥,连升了两级。
还有他一个做知县的叔叔,被升做了知府。
……应该是这地瓜的功劳。
王幼恒就道。
沈家和辽东府的官员,将地瓜的事情上报朝廷。
朝廷在与福州府核实之后,决定推广种植地瓜。
在上报朝廷的奏折中,提到了王家的功劳,因此朝廷对王家论功行赏。
幼恒哥,功劳最大的应该是你,咋这赏,没落在你身上?连蔓儿就道,王家有人因此发迹,但却不是王幼恒,连蔓儿不由得撅起了嘴。
第二天,宋家打发人来报喜,说是连守仁的任命下来了。
接着就有人送来文书,着连守仁即日就任河间府太仓县县丞一职。
第三百六十八章 蠢蠢欲动县丞,是正八品的官职,是一县除了知县以外的第二把手,也被人称作二堂。
大明朝的规矩,规模小的县,还不设县丞,只有超过两千两百户人口,富裕且事务多的大县,才会设县丞一职。
县丞虽只是八品,但是在庄户人家眼里,已经是不小的官了。
俗语说的破家的县令,庄户人家也许不知道什么将军、尚书、御史是多大的官,但是他们的眼睛里,知县和县丞是很大的官。
一般人尊称知县为老父母,而尊称县丞为父母。
作为一方的父母官,知县和县丞的手里直接掌握着百姓的生死。
先是捐了监生,这紧接着又有了实缺,任一方的父母官,这在连家,真是鸿运当头,祖坟冒青烟的事。
连老爷子让周氏拿出钱来,打发人去镇上买酒买菜,又将一大家子人都召集在一起,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连守信这一家已经分出去另过的。
走进老宅的大院,连蔓儿就感觉到了喜气。
她们走进上房的时候,屋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老四,坐到这来,坐你大哥跟前。
连老爷子见连守信带着张氏和几个孩子来了,就笑着招呼道。
连守仁从秀才、到监生,现在又做了官,又是长子,他的地位在连老爷子心目中,是无法动摇的。
连守信虽然不能和连守仁比,但也是在十里八村建立了威望。
是个成功的庄稼人。
所以在连家的兄弟中,连守仁居首,连守信稍微次之,却也排在连守义和连守礼的前面了。
连守信答应了一声,并没有按照连老爷子的指示,往连守仁身边坐,而是离着连守仁稍微远一些。
坐在了连守礼的旁边。
张氏带着连蔓儿几个,就在炕梢的炕沿上坐了,正挨着赵氏和连叶儿两个。
海龙上次来。
说是不日就能帮我补上实缺。
当时不只爹你不相信,就是我,也不敢相信。
谁不知道。
这捐监生,是没有门路不行。
要实缺,就不是啥样的门路都行。
不只要有门路,也要这履历、文章得了上官的赏识,要真才实学,这才能轮到实缺。
连守仁盘着腿,坐在炕头上,说话的时候,还打着手势,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味道。
连家上房东屋的炕头。
历来是一家之主连老爷子专属的坐席。
以前就是连守仁,也就是在炕头的炕沿上坐一坐。
而现在,连老爷子坐在炕头的炕里,连守仁就挨着他,也坐在了炕头上。
谁不知道我爹有才干。
就是这些年,运气不好。
现在好了,终于熬出来了。
以后,就看我爹大展拳脚了。
连继祖坐在炕沿下的椅子上,笑着道。
……这是宋家娶咱花儿的时候,答应了咱们的。
花儿在宋家。
哪天不催个三四遍,就是临盆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这件事。
花儿给他宋家添了千金,宋家老夫人高兴,看重咱花儿,这才多加了把劲儿。
这也是咱花儿的体面。
老爷,咱们可总算熬出来了……古氏嘴角含笑,眼角却是湿湿的。
泪是真泪,笑也是真笑,与刚从宋家回来的时候,那种硬撑出来的笑,很是不同。
宋家办事挺有意思的。
连蔓儿就道,上次给大伯捐监生也是,提前啥信儿都没有,哐当一下子,就拿来执照了。
这次也是,大伯娘去看花儿姐,在宋家待了有半个多月没,宋家也是一点信儿都没透。
大伯娘这回来也没几天,这上面的文书就下来了。
你这孩子,说着话是啥意思?连守仁就不高兴了,立刻沉下脸道。
蔓儿一个孩子,想到啥说啥。
老大,你以后要做官了,这个涵养,你得有。
连老爷子就打断连守仁的话,说道,这个事,依我看,宋家他是帮忙活动,可这毕竟是官府的事,不是宋家说了算的,有些事,宋家也不能就提前未卜先知。
官府下来文书,走的那是驿道传送,肯定比他们送信啥的要快。
老太爷这话说的有见识,就是这么个理。
我在宋家的时候,花儿女婿还跟我说过这些来着。
就是他那话,说的太文,我不太懂,回来就没说。
老太爷说的就透彻,我一听,就明白了,和花儿女婿说的是一个意思。
古氏笑着道。
爹,我也不是怪蔓儿说的话。
现在,咱们家可不是啥庄户人家了,该有的规矩,咱也该有。
咱这说话,她一个小丫头就随便插嘴,别说官宦人家,就是平常人家,这也不像话。
连守仁就说道。
大哥,我们就是平常人家。
连守信开口道。
他说的我们,自然是指自己的一家六口。
他大伯说啥规矩,我还听说有规矩,家里商量事,女人不能插嘴。
他大伯娘不还一样说话?咋就说我们蔓儿。
照说,我们蔓儿还小,啥规矩,也还先规矩不到她身上。
张氏也开口道。
连蔓儿坐在那,听着连守信和张氏维护自己,心中难免得意,嘴角就翘了起来。
连守仁和古氏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从前,连守仁还是秀才时,说什么话,连守信从来都是恭敬地听着。
而一大家子在一起,干活就是张氏在前头,说话,就没张氏开口的余地。
现在,连守仁是即将赴任的县丞,古氏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夫人。
这连守信和张氏反而胆子大了,就这么当着面驳斥他们。
连守信和张氏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惧怕,想尽办法巴结他们吗?简直是岂有此理,现在不把威风立起来,以后这连守信还不得翻了天!连守仁就要发作,连老爷子突然干咳了几声。
没忘了让三郎买香吧?连老爷子冲着周氏问道,一会好好拾掇拾掇,得给祖宗上柱香,把这个好消息捎过去。
老四,这都下晌了,你们就别去忙别的了。
一会菜买回来,老四媳妇就帮着做饭,晚上,咱这一大家子人好好地聚一聚。
好。
连守信点头答应。
……乡村中,消息传递的速度,总是特别的快。
一会的工夫,就有人纷纷上门道贺。
不需要待客的人,就都先回了自己的屋子。
西厢房里,连守信一家六口刚在炕上坐下,连守礼、赵氏就带着连叶儿跟了进来。
连守信和张氏忙招呼这一家三口坐下。
老四,连守礼坐在炕沿上,就冲着连守信开口道,大哥要去河间府做官,我看二哥那个意思,是要一家子都跟去。
刚才叶儿听见二哥和二嫂商量,说是怕大哥不肯带他们,要让爹和娘也一起跟去,他们才好去。
嗯,连叶儿就点头,确认这是她听到的。
还有秀娥嫂子也跟着商量,说是他们都要跟去,要去发财、享福。
连蔓儿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些人都要去发财、享福,那人家河间府太仓县的百姓怎么办!爹和娘,还有二哥他们都要去。
我……我是不想跟去。
连守礼就道。
啥发财、享福啥的,我们不敢想。
就有间屋子住,再有几亩地,孩子他爹把手艺学成了,我们靠这两只手吃饭,稳稳当当的,比啥都强。
赵氏就道。
以前我们说分家,我爷总不让我们分。
现在他们都要走了,不知道多少年才回来。
兴许就不回来了。
我们又不跟去,不分家也是分家了。
连叶儿道。
三哥你的意思是?连守信看着连守礼。
老四,我想在大哥他们走之前,干脆,就把这个家分清楚吧。
把我们单分出来就行。
连守礼道,以后咱爹娘跟着大哥,肯定有好日子过,咱也不用跟着操心,这些年,咱能做的也都做了。
把我们三口人分出来,啥都不影响。
连守礼一家的意思,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分出来另过。
三哥,那天大哥捐了官,你就提分家,爹说的那些话,三哥,你还记得不?现在分家,你们可啥好处都没有,这些年,也都白贡献了。
要是不分家,那就不一样。
连守信想了想,就说道。
老四,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
我就是个庄稼人,啥大富贵啥的,我也享不了。
连守礼说着话,赵氏就跟着点头。
贡献啥的,你还不是和我一样。
你咋想的,其实,我就是咋想的。
那贡献啥的,就当是咱还了爹和娘了。
这以后,我们就都给自己个干了。
连守礼道。
连守礼是个老实人,话说的非常实在。
三哥,你要想清楚了。
那这事,我就支持你。
连守信道。
老四,我就等你这句话。
到时候,还得你帮我说说,我嘴笨。
连守礼道。
蔓儿姐,这次,你一定得帮帮我们。
连叶儿就拉着连蔓儿的手,央求道。
嗯。
连蔓儿郑重地点头。
上房西屋老四这是手里有俩钱,他胆子就肥了。
敢当面顶撞我了,要不是老爷子拦着,我今天就不能饶了他。
连守仁指手画脚地道。
古氏嘴角含笑,眼神中满是算计。
老爷,老四就是个蠢人。
这个时候,不好好来巴结咱们,这天下,还有比这更蠢、更笨的吗?跟这样的人,咱根本就犯不着生气。
老爷,咱有两件要紧的事,得赶紧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第三百六十九章 大家一起去上任买菜的人很快回来了,周氏就叫了几个儿媳妇、孙子媳妇、还有几个孙女到上房,一起做饭。
今天买的有猪肉、鸡、还有烧鹅,周氏自然不放心将厨房交给媳妇们。
她就站在厨房当间,指派和监督媳妇们干活。
蒋氏就搬了张椅子来,放在厨房当间,请周氏坐下。
周氏只坐了一会,就又站了起来。
她更愿意站着,这样更方便她将整个厨房和几个媳妇的举动全方位地收入眼睛里。
把鸡腿切两半就行,别多切,一会下锅,就该看不见了。
周氏对正在将鸡砌块,准备下锅炖煮的张氏道。
那肉薄啦地切着,肉皮先镫下来,等最后熬个片粉汤。
扭过头,周氏又吩咐古氏道。
烧鹅切一半就得了,另外那一半留着,明天还能再吃一顿那。
你挣家来几个钱,过日子,像你这么大手大脚的,赶明个都得喝西北风去。
这是周氏在训斥切烧鹅装盘的赵秀娥。
周氏现在是老太太了,今天又是大喜的日子,这些媳妇本来和顺的、本来不和顺的,在今天都格外的好说话,各个脸上都带着笑,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周氏,就是平时最刺头的赵秀娥,被周氏说了,也不过是朝着旁边的何氏撇了撇嘴,一句话都没有说。
周氏将媳妇、孙女们支使的团团转,她的心情却是越来越舒畅。
晚饭很是丰盛,摆了四张桌子,除了连家自家人,还有村里平常有来往、今天来道喜的几个人,也被留下来吃了晚饭。
晚饭后,等外人都走了,连家自己的人都自觉地留了下来。
连守仁要去赴任,这样的大事,是要一家人好好商议商议的。
……这文书上写着。
要即日赴任。
说是前一任的父母因病卸任,急需新父母上任料理事务。
我打算,就这三五天的工夫,就起身。
连守仁道。
河间府太仓县。
与辽东府接壤,距离三十里营子大约有四五百里的距离。
刚刚来贺喜的人,都说这是好地方,一来说的是太仓县是富裕的大县,二来就说的是太仓县与三十里营子的距离。
相比起奔走千里、跋山涉水地去上任为官,仅仅四五百里的距离,且都有官道连同。
这真是极近的路程。
也因为距离不算远,这气候、民风就是有所差异,也很容易适应。
因此,大家伙都说,连守仁这官,是福官。
这路程上,起码要花三四天的工夫,还要收拾行囊。
拜别亲友,准备盘缠。
说到盘缠,连守仁就朝连守信看了一眼。
这盘缠……大哥,照你这么说,就有一天的工夫收拾行李。
这哪来得及啊,咱们一家这将近有二十口人那,要赶紧的收拾,也起码要收拾个两三天。
连守义打断了连守仁的话,笑着说道。
可不敢耽误来的大伯上任的大事,咱抓紧着点,就一天,咱就把东西收拾出来。
我回头就捎信让我娘和我嫂子还有我哥他们过来帮忙。
赵秀娥紧接着道。
对,对,是这个理。
连守义就笑着点头。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连守仁的脸色顿时就灰暗下来,下意识地朝古氏望了过去。
古氏就偷偷地向连守仁怒了努嘴,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稍安勿躁,按照事前商量好的来说。
老二,你这是打算跟我一起去上任?连守仁就问连守义。
大哥,这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
你是大哥,咱们都跟着你走。
再说,你去那啥河间府,人生地不熟地,有我和你几个侄子,到啥时候,你都不用怕缺人手用。
那不有句话吗,叫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大哥,我们肯定不能让你一个人孤身去。
就是爹娘,也放心不下不是?连守义咧着嘴笑道。
连蔓儿一家坐在炕上,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保持了沉默。
他们刚才商量好了,少说话,多听听,静观其变。
所谓无欲则刚,连蔓儿现在的心态很平静,她觉得连守仁和连守义的对台戏很有趣,扭头去看连守仁,要听他会如何应对。
老二,大哥我也舍不得爹娘,舍不得和你们分开。
连守仁抬手抹了抹眼角,又叹了一口气道。
可你听说哪个县丞他上任,能带上全家的?别说县丞了,就是知县、知府,那也多是单……连守仁想说单身,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古氏透过来的一瞥,他就将那身字咽了回去。
最多也就是三四口人,轻车简从。
大哥我一个八品官,怎么能压过了顶头的上司?这么招摇,怕是这脚一落地,那上面的申斥就下来了。
更怕有人要弹劾我,这官一天做不成,就要落了罪啊。
连守仁说着,抖了抖手,做出一副无奈状。
连蔓儿在旁边就听明白了。
连守仁说的这么严重,意思就是一个。
他只想带自家的几口人去上任,至于别人,无论是连老爷子、周氏,还是二房的诸人,他是一个都不想带的。
只是连守仁说了许多官面上的话,连守义会被吓住吗?连蔓儿又扭头看连守义。
大伯,你这话,说的可有点偏了。
开口的却是赵秀娥,我是女人,没念过书,我也不识字,可我也知道,咱大明朝,那可是最重孝道的。
对,还有兄友弟恭。
连守义附和道。
不管是多大的官,他就不是人了?他一上任,他就没爹娘,也没兄弟了?不往远里说,就咱县城里,有哪个官他不是拖家带口来的。
别说这嫡亲的爹娘、妹子、兄弟、侄子,就是出了五服的兄弟、侄子,人家也照样带着上任,也没看见哪个就被骂了,也没看见哪个因为这个就丢了官。
相反,大家伙还都得夸人家。
人家有人性,没有一发达,就把眼睛长到脑瓜顶上,看不起人了!对,对,对,就是这个理。
连守义听得哈哈大笑,对赵秀娥这一张利嘴由衷的满意。
大哥,你可别多心啊。
二郎媳妇她说的都是那没人性的人,大哥,咱兄弟俩,我还不知道你,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做了官,就想把爹、娘、兄弟、侄子都给撇下。
大哥,兄弟我相信你,你肯定不能那么干。
连守义嘻嘻笑着,盯着连守仁的脸。
连守仁有些羞怒,却又不好发作,脸色就有些紫涨起来。
古氏就向身旁的蒋氏使了个眼色。
二郎媳妇这张嘴,是挺能说,就是……太刻薄了。
蒋氏就缓缓地开口道,咱们连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
这么不干不净地顶撞长辈,这要传出去,人家笑话的是咱们连家。
要是在村里,笑话也就笑话了,这有啥办法,摊着了。
可这要出去,老爷现在是官身,再任由着乡村泼妇撒泼骂街,连家的脸面可就丢大了。
这还只是一件。
这不分长幼尊卑、没有礼法纲常,这顶帽子压下来,可是咱能担得住的?古氏就接着道。
赵秀娥泼辣,嘴巴厉害,以往有矛盾,古氏和蒋氏都会避免和赵秀娥直接冲突。
可是今天,古氏和蒋氏显然改变了策略。
连守仁是官身了,连带着连家也从庄户人家变成了官宦人家。
赵秀娥不是想着跟他们一起上任吗,那他们就用规矩、礼法来压制赵秀娥。
古氏和蒋氏婆媳这一唱一和,羞怒变脸的就成了赵秀娥。
大嫂,你别跟咱拽文。
二郎媳妇,是咱自家的孩子,是啥脾性,咱都知道。
她就是心直口快,有啥说啥。
连守义打着哈哈道。
可不是,脚正不怕鞋歪。
你要是……都干干净净,还怕人家说出啥不干净的来?赵秀娥挑眉朝蒋氏看了一眼。
大哥,咱别的废话也别说了。
就是一句话,还是照咱原来说好的,我们一家陪着爹、娘,还有大哥、大嫂你们,咱一家人一起上路。
和和美美,大哥,你要不带上我们,你想过没有,这外面的人得咋议论你。
大哥啊,为了当好这个官,你也得带上我们。
连守义说完,两只手拄着炕沿,瞪大一双眼睛看着连守仁。
连守仁又是恼怒,又是无奈。
老二,我也没说不带你们去。
你等等,等我先去,把啥都安排好了,我再让人接你们都过去。
这样,不招人的眼,你们过去了,啥都准备现成的,这多好。
再次与古氏交换了一个眼色,连守仁放缓了语气说道。
大哥,这你可不整反了吗。
你是金贵人,这要打前站,还是得让我和你几个侄子先去,这才对劲。
连守义朝着连守仁眨了眨眼睛。
别人不了解连守仁,他还不了解吗。
他会被连守仁这么一句话就骗到,他也不是连守义了。
连守仁说的分明是推辞,等连守仁去安定下来,还会想着回来接他们,那才是怪事。
不管咋样,他是打定了主意,咬住连守仁不放。
大哥,咱亲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咱——同当吧。
是不,大哥?老二,你们都跟我去了,咱爹娘谁照看?连守仁就问道。
第三百七十章 劝听连守仁这样问,大家的目光就都投向了连老爷子和周氏。
一直是连守仁、连守义这两家在说话,连老爷子和周氏这老两口子,今天特别的沉默。
连老爷子只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而周氏则是坐在炕上,手里摆弄着一堆的布头。
老两口子的神色,看起来都有些莫测。
咱爹娘,当然也跟着一起去啊。
连守义理所当然地道,大哥,你不是打算把咱爹、娘扔下,你就带着嫂子和继祖他们去上任吧?当然不是。
连守仁立刻否认,然后就看着连老爷子和周氏。
周氏就看了连老爷子一眼,连老爷子耷拉着眼皮,似乎无所闻,也无所见。
周氏就继续摆弄那一堆布头,没有说话。
咱爹和娘也是一把年纪了,这里往河间府,那将近上千里地。
让爹和娘咋过去,这一路上的辛苦,那不是老人家能受得了的。
老二你忍心,我可不忍心。
万一有个山高水低的,那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连守仁就道。
大伯是打算留下大伯娘照看我爷和我奶吧?连蔓儿这个时候,就笑着说道。
她本不打算说话的,但却忍不住还是说了,因为,她实在是想让连老爷子和周氏跟了连守仁去。
她信不过连守仁。
连守仁的性情,要出去当官,她怕他贪赃枉法,惹出祸事来。
有连老爷子跟去时时监督,管住连守仁,才能将风险降低到最小。
古氏飞快地扫了连蔓儿一眼,眼神有些不善。
连蔓儿也不在意。
刚才古氏和蒋氏排揎赵秀娥,显然认为关键的时候到了,不遗余力要达成自己的目标。
连蔓儿也有自己的目标要达成,她并不怕得罪古氏。
她这样说。
就是笃定了古氏必定要跟着连守仁去。
古氏是长媳,照顾公婆她责无旁贷。
她想不留下,那就只能将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带走。
至于连老爷子和周氏都跟着去,连守义他们也就有了由头跟着。
对她并没有影响。
而且她相信,连守仁根本就甩不脱连守义。
连守仁也看了连蔓儿一眼,留下古氏,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他的心里,未尝就不愿意。
可是,古氏一定要去。
他能得官。
多亏宋家,也就是古氏居功至伟。
他要去河间府,少不得还要宋家资助。
宋家为什么帮他,不就是因为花儿吗。
古氏坚持要和他一起,要扔下古氏的话,实在难以开口。
刚才在西屋,他和古氏商量。
古氏说过,只要说服连老爷子和周氏留在家里。
那么他们就有法子甩脱连守义这贴狗皮膏药。
可连蔓儿的话,又让他们陷入了僵局。
可不,大伯娘是老大媳妇。
就是伺候老爷子,老太太的。
我可知道,人家官宦人家,最讲究这个。
大伯娘不是怕丢脸,不是怕别人告状吗,咋还想扔下老爷子、老太太,让别人伺候?赵秀娥得了启发,笑着说道。
我可没说过我不伺候老太爷、老太太。
这事,还得看老太爷和老太太是咋说。
心思被说破,古氏非常尴尬。
只得老了面皮,不显出来。
她要连老爷子和周氏主动留下,而且还不要求留下她伺候。
这山高水长地,谁知道路上咋样,那个太仓县听说是还行,咱谁也没去过。
实际咋样也难说。
我看,不应该劳动老太爷和老太太。
古氏脸上陪着笑,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咱得为老太爷和老太太想想。
故土难离,咱这还有这一大片的家业,这是咱连家的根啊。
这眼瞅着也要收秋了,老爷和我,那是不得已的,咱别的人,就没这个必要。
古氏对留下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是有些把握的。
她对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很了解,连老爷子恋乡、恋土,肯定舍不得老宅,舍不得连家的地,和那些待收的庄稼。
周氏则是最懒得出门的人,周氏的活动空间只是老宅的炕头和前后院。
这也是为什么,原来她们在镇上住了那么多年,连老爷子和周氏却从没想到过要去镇上住的缘故。
这才多远的道,又不是让咱爹和娘走路过去,咱不得雇马车吗?连守义就道,咱这宅子,地,还有庄稼,咱走了,啥也不碍的,这不是还有老三和老四吗?让他们把秋收了,到时候把收成给咱送河间府去,多方便的事。
连守义话说的很顺溜,根本就没有经过思考,显然这些,他早都思虑到了,是做足了准备工作,连蔓儿想。
而且,连守义意想中的赴任队伍中,并没有老三连守礼。
老实人连守礼,永远是被人忽视的。
或者更准确地说,有好事,他肯定是被忽略的。
而若有什么担子要挑,他却会被第一个记起来。
连守仁一方,和连守义一方,虽然面上都带着笑,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是针锋相对,他们都想说倒对方,同时也说服连老爷子和周氏,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只是,双方都有准备,谁也说不倒谁。
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没有表态。
而连守仁和连守义谁也没敢仔细追问,怕的是这老两口子说出他们害怕的答案来。
他们都想着驳斥倒对方,那连老爷子和周氏,也就只能随了他们的意思。
连蔓儿估量了一下,觉得连守仁和连守义双方的拉锯战,现在连守义一方占了优势。
而连老爷子和周氏,今天特别的沉得住气,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样的打算。
连蔓儿正这么想着,连老爷子突然放下烟袋,一声不吭地从炕上下来,往门外走去。
爹。
连守仁和连守义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叫道,爹,你干啥去?你们接着说,我出去喘口气。
连老爷子说着话,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连老爷子心情很不好,连蔓儿立刻就明白了。
连守仁和连守义也看出来了,但是他们现在顾不上连老爷子。
大哥,你就带着大嫂和继祖去享福,把爹娘和兄弟都扔家里,大哥,你要这么做,这可不经讲究。
……我要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啥,大哥,你那官怕做不安稳。
老二,你咋又犯浑。
我去上任,那是辛苦的事,哪有啥福享。
你放心,你留在家,照看爹娘,我亏待不了你。
周氏放下手中的布头,拉着连秀儿从炕上下来,也往外边走。
娘,你这是要去干啥?我去喂鸡。
周氏没好气地道,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连守仁和连守义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停止了争吵。
连守信和连守礼两家人默默地从屋里出来。
老爷子上哪去了?连守信见连老爷子没在院子里,就问道。
我爷上后院了。
六郎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答道。
自从和连蔓儿达成了包子换消息的协议,六郎变得……更加神出鬼没了。
我去看看老爷子。
连守信就道,他怕连老爷子心里憋屈,想不开。
爹,我跟你一起去。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就跟着连守信来到后院,在白菜菜畦,找到了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正拿着锄头在除草。
爹,你歇歇,我来吧。
连守信就道。
不用,我这就是活动活动筋骨。
连老爷子道。
连守信知道连老爷子是心里有事,借着干活发泄发泄,也就在菜畦边站了。
爹,我大哥和我二哥的脾气,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老也别往心里去。
连守信绞尽脑汁,想要安慰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叹了口气,没说什么?爷,你到底是想跟我大伯去,还是想留在村里啊?连蔓儿就问。
老四,这事你咋看?连老爷子停下锄头,问连守信。
这事,咋办都行啊。
爹你愿意咋办就咋办呗。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就咳嗽了一声。
就是我大哥那个脾气,离的这么老远做官,没个人看着,挺让人放心不下的。
连守信马上就道。
是啊,爷。
我大伯去做父母官,手里捏着那老些人的生死。
爷,你也说,我大伯耳朵根子软。
这要是去了那,我大伯认识了啥坏心眼的人,那可不就糟了吗?连蔓儿道。
其实连蔓儿想说要是连守仁使啥坏心眼就糟了,但是鉴于她说话的对象是连守仁的亲爹,她只能把真话藏起来,委婉地说。
连老爷子又是一声长叹。
不用连守信和连蔓儿提醒,他也在想这过去一年中所发生的事。
不跟着、看着连守仁,他确实不放心。
不过,他同样放心不下、舍不得家里,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
连老爷子骨子里,也是个庄稼人,他眷恋着脚下的这片土地。
爷,你也就看我大伯几年。
等我大伯能让你放心了,你就回来呗。
咱这村,咱这房子和地,自己又不长腿,它跑不了。
连蔓儿看出了连老爷子的不舍,就劝道,爷,你不也常说,事情要分轻重缓急吗,现在,看好我大伯,就是最重要的事。
第三百七十一章 听谁的连老爷子低下头,看了连蔓儿一眼,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爷,我大伯他离不开你的。
连蔓儿也轻声道。
其实在她心目中,连守仁在某些方面,就是一个奶嘴男。
比如说他在高利贷事件中表现出来的那种毫无担当、好处自己拿,责任则全部推给年迈的父亲。
做为被家庭寄予厚望的长子,已经年过四十,有了孙儿辈,且头上还戴着一顶秀才头巾的男人,正常来说,是应该扛起整个家庭的责任的。
是啊,爹。
连守信也道,我看我大哥,也许他自己个还不知道,可这实际上,还得爹你再帮扶他几年才行。
嗯,嗯。
连蔓儿重重地点头,一双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连老爷子。
刚才在屋里,连守仁的话虽然没有说明,但是意思大家都能听出来。
连守仁根本就没有带连老爷子上任的打算,而且急于脱卸责任。
不管连老爷子自己想不想去,看到大儿子这样,他应该是伤心的吧。
连蔓儿的目的,就是要让连老爷子感觉到他很重要,连守仁离不开他。
哎,眼瞅着就要收秋,咱今年来佃了人家的地,马上就走,这……连老爷子说道,要马上走,他放心不下家里。
连老爷子这样说,是打算要跟着连守仁去上任了。
连蔓儿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有连老爷子跟着连守仁,连守仁有了限制,做事就不能离了大谱。
就算闯祸,那也就有限了。
而连守仁之所以将启程日子安排的这样紧,就算他是有早点上任的打算,但也决不能排除他了解连老爷子的心理,想借此不带家人上任。
不过,只要连老爷子打定了跟着连守仁上任的主意,其他的事都是小事。
爷。
这你完全可以放心啊。
连蔓儿就道,不就是等着秋收了吗,也没有别的事。
我听我三伯说,他们是不打算跟我大伯一起去的。
再说了。
这还有我们那。
咋地也能把庄稼都好好地收回来,该咋给人家地租咱咋给人家。
家里别的事也一样。
对,我三哥是个过日子的人,有他在家,你老还有啥担心的。
我们在旁边也能帮上一把手。
连守信道。
…………连蔓儿和连守信在后院劝说连老爷子,前院,连守仁和连守义两家人也没闲着。
他们将目光盯在了周氏的身上。
家里做主的是连老爷子,但是周氏的意见,也是举足轻重的。
而且就算不提连老爷子,也有人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带上周氏,而另一些人,却是一定要周氏一起去河间府。
……听说那河间府啊,可比咱这三十里营子差多了。
咱这是风水宝地。
那地方穷山恶水的。
现在犯了重罪的犯人,都是押到那。
街面上可不安全了,哪像咱们这。
夜不闭户那都没事。
东屋外窗下,连守仁站在周氏身边,陪着小心说着话。
我这一去,可比在家要艰难的多。
要不是怕身边没个人照应,我都不想让孩子他娘跟着去。
娘,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这些年让孩子他娘伺候习惯了,也就是她伺候的我应心。
我们走了,家里还有老二、老三,老二媳妇、老三媳妇。
二郎媳妇,三郎、四郎这一两年也大了,家里还能再添人伺候你老。
我这一年三节四时的孝敬,那肯定不会少,嘿嘿。
连守仁说完,还讨好地嘿嘿笑了两声。
这一去。
离着四五百里地,这一路上年轻人都够煎熬的了。
听说,在咱们府和河间府交界的地方,还有胡子,都杀人不眨眼,我想想,这心里就打颤。
连继祖站在周氏的另一侧,也说道,还是家里好,咱地里那些庄稼,听说今年是大丰收。
还有这前后院子,这些鸡,猪圈里那几头猪,这一大片的家当。
奶,你要是走了,这些东西不知道得落谁手里。
周氏站在那,没有说话。
连守仁和连继祖的话,正说在了她的心上。
对于连家大院以外的世界,她是心存恐惧的。
而且,她也想到了,如果她跟着去了河间府,家里这些东西,那不都落到别人手里了吗。
尤其是这猪和这鸡,这都是她的呀,让她怎么舍得。
你们以为我愿意跟着你们去那?周氏沉着脸,没好气地道。
她不傻,连守仁和连继祖掩饰的再好,她也明白她们说这些话的目的。
你们原来在镇上住着,这才几里地,我上你们那去过没有?这个大院子是她住惯了的,她在这里生养了几个儿女,她是这个大院子的主宰,她底气十足。
离开了这个院子,一切还会一样吗?如果说连家还有一个人不想离开这个老宅,那这个人必定是周氏无疑。
这都得看老爷子的。
周氏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管她自己怎么想,连老爷子要走,她就跟着走,连老爷子要留,她就跟着留。
出嫁从夫,连老爷子是她最大的依靠,她当然不能跟自己的依靠分开。
连守仁和连继祖交换了一个眼色。
娘,这件事,我爹他不还是得听你的。
连守仁就道,我爹他离不开你。
你跟我爹说不去,我爹肯定就不去。
有我爹在家,才有主心骨。
……还有秀儿的婚事,我爹要是走了,秀儿的婚事不就没人操持了?连秀儿的婚事,这又说到了周氏的心坎上。
老大……娘,你要跟我去,想着在我任上操办秀儿的婚事,这……我肯定没意见。
连守仁知道周氏要说什么,就抢着说道,可是娘,你想没想过,我这是去做官,最多也就三四年,咱家还在这。
秀儿要是嫁在那边,这离家几百里地,以后别说见面了,就是传递了消息它都困难。
娘,你就这一个老闺女,我就这一个老妹子,哪能往远里嫁!现在我有了官身,上门来求亲的这几天肯定就能踏破门槛,娘你正好和我爹在家,把秀儿的婚事定下来。
别的事,都好说。
连守仁道。
至此,周氏已经完全被连守仁说动了。
老大,你现在是官身了,秀儿要定亲、成亲,你这做大哥的,有啥打算?周氏看着连守仁问道。
哦……连守仁打了个顿,眼角余光就瞥见古氏在上房外屋的门背后冲他做手势,那意思,是让她将周氏打发的高高兴兴的。
娘,这还用说吗。
有我这个大哥在,咱秀儿这首先,她就能嫁个好人家。
秀儿的嫁妆,就都包在我身上,到时候娘说啥是啥。
连守仁拍着胸脯,许下了大愿。
周氏很满意。
一会,我就跟你爹说说。
你爹也舍不得离家,我们都不跟你们去。
老大啊,你可不能丧了良心,自己个在那边吃香的喝辣的,就把我们扔脑袋瓜后面了。
周氏就道。
娘,这个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
以前是没条件,以后有条件了,啥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我有的,娘就有。
我没有的,娘也肯定有。
说动了周氏,只要周氏和连老爷子不跟他去上任,连守义一家自然也要留下来。
连守仁心里也高兴,那嘴巴就像抹了蜜一般。
打铁要趁热。
连守仁就让连继祖去找连老爷子,他自己扶着周氏往屋里走。
我还没老的走不动爬不动,不用你这怪吃啦地。
周氏甩开连守仁道。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守仁也没生气,陪着笑,就跟在周氏身后走。
两人还没进屋,斜刺里连守义就走了过来。
娘,我跟你老说两句话。
连守义扶住周氏,一边扬手招呼跟过来的二郎和三郎两个人,你们俩,先扶你大伯进屋去。
老二你要干啥?连守仁吓了一跳,只说了一句,就被二郎和三郎两个架进了屋里。
娘,我大哥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见二郎和三郎两个将连守仁架走了,连守义就对周氏说道,娘,我大哥是啥样人,别人不知道,你老还不知道?他的话要是能信,那猪都能上树。
连守义说着,还挥着胳膊愤慨地比划了一下子。
河间府,那是富裕的地方啊。
啥穷山恶水,人家比咱这强多了。
夏天没咱这热,冬天没咱这冷,个顶个都富的流油。
连守义就道,这一路上,都是官道,隔个几十里地,那人家都有驿站,说啥时候歇,那就啥时候歇,想吃啥,人家就给做啥。
啥胡子啥的,那都是没有的事,我大哥他那是吓唬你。
你看我大哥答应的挺好,说啥孝敬不孝敬地。
以前在镇上,这才几里地,他自己就能攒下房子,让咱在家吃糠咽菜。
这以后离着几百里地了,他心里还能记着他姓连,他是你老生的。
他要能有那良心,我这连字我就倒过来。
还有秀儿的婚事……奶,我可心直口快啊。
就是为了我老姑的亲事,你老也道跟着我大伯去上任。
赵秀娥挺着肚子走过来,插嘴道。
第三百七十二章 再议分家周氏心里有些不待见赵秀娥,不过听她这么说,还是扭过头去,给了赵秀娥一个正脸。
毕竟,连秀儿的婚事在周氏心中的重要性,几乎超过了所有的其他事情。
奶,这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叫做县官不如现管。
我大伯是去河间府做官,我老姑在老家找婆家,那可就差着不只一层了。
赵秀娥走到周氏跟前,眉飞色舞地道,这要是去了河间府,我大伯的任上,我大伯是那里的父母官,是人都得敬着咱,让着咱三分。
他那里的好人家,还不是敞开了让咱们挑。
说句不客气的话,咱瞧上了谁,打发人透个信儿,他就得立刻乐颠颠地上门来求亲。
对,就是这个话。
连守义点头附和道。
周氏的眉头就是一跳,她觉得,赵秀娥今天的话说的有道理啊。
秀儿的亲事,当然是要顶好的,……咱也不能可劲往高里攀。
虽是如此,周氏还是有疑虑的。
咱总归得回来吧,河间府那,离家太远了,这不行。
娘,你看你,咋就担心这点小事那。
连守义就笑道,等咱在那边过好了,弄座大宅院,啥啥都有,咱还回来干啥。
你老不担心秀儿吗,咱就干脆把家安在秀儿旁边,那不就得了吗。
奶,人家大户人家和咱们可不一样,出门雇辆车都难。
人家出门,马车啥的都是快马拉车,一大堆丫头婆子跟着伺候,出门就和在家一样舒坦。
留在这,找个小门小户。
一点都不如去我大伯的任上,咱给我老姑找户上等人家。
人家有钱有势,几百里地算个啥。
奶,咱不可能就因为这几百里地,就把我老姑给耽误了。
赵秀娥就道。
连守义和赵秀娥这样说。
周氏就动摇了。
娘。
秀儿的婚事,绝对得跟我大哥去任上。
让我大哥给操办。
在家,那档次它就上不去。
连守义看着周氏这样,就又加了一把柴。
再说了。
娘,我大哥去的地方离家这么老远,你老说啥也得跟去啊。
你老为我大哥那是做了老鼻子的贡献了,现在不跟着享福去。
还等啥时候。
我大哥一离开你,那他就不是他了。
就是我大嫂说啥他听啥了。
他就把你老给忘了。
娘,你忘了以前的事了?等在那边,啥都我大嫂说了算了,别说给秀儿办啥嫁妆啊,啥啥人家也想不到你老了。
连守义往上房屋里看了看,略压低了声音对周氏道。
奶,我大伯这当官,那是靠你老积下的的德啊。
你老不跟着去给我大伯当家,让谁去当家?赵秀娥也压低了声音道。
跟着连守仁去任上当家,周氏的目光就闪了闪。
娘,你是老太太,你不去,那我大嫂她就是大天了。
连守义道。
奶,你得去,还得把我们都带上,到时候,她谁想不听你老的话,那我们就不能让她。
……说句不怕你老生气的话,就你老带着我老姑自己去啊,到那,说了算的还不知道是谁那。
我大伯娘和我大嫂那可都是,长了一肚子的心眼子啊……赵秀娥道。
娘,咱那,赶紧收拾收拾,都一起去,这才是正道儿那。
连守义道。
一起去,那家里这些……周氏的眼睛在院子里四下扫了一眼,她舍不得这个家当。
娘,家里这些,它到啥时候,它都是你老的。
就是咱都走了,这东西它谁也别想䞍受……连守义咧着嘴道。
那咱就都去?这肯定的。
…………连家众人再次聚集在上房里,有人面露欢喜,有的人则是忐忑不安。
爹,这事……连守仁忍不住先开了口,他已经隐约地意识到,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要向他最不期望的方向发展了。
可悲的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我和你娘刚才商量了,我跟你去任上。
连老爷子直接说出了他的决定。
连守仁只觉得胸口被一只重锤击中,让他疼痛到几乎窒息,眼睛里也几乎要滴下泪来。
爹,你看我大哥听见你老要跟着去,他高兴的都要哭了。
连守义在旁就哈哈地笑道。
古氏在炕沿上坐着,一张脸顿时就灰暗了下来。
刚才已经说了那么多,连老爷子现在决定要跟着去,连守仁、古氏、连继祖他们就不敢反对,否则一个孝道的大牌子压下来,他们谁都承受不起。
即便如此,挣扎还是要挣扎一下的,起码要将伤害降低到最小不是吗。
原来我们还担心老太爷不肯去,不敢开这个口。
老太爷要去,那可是太好了。
就是劳动了老太爷,我们啊,肯定尽心伺候好老太爷,让老太太安心。
古氏强作笑颜地说道,没办法,连老爷子要去就去吧,能把周氏留下,到时候内宅,还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老爷子去,我和秀儿也去。
再把老二一家都带上。
周氏瞥了古氏一眼,开口说道,家里人手多,遇到啥事也不抓瞎,咋地也比用外面的人好。
连守仁和古氏的脑袋都轰隆的一声,如遭雷击。
连老爷子要去,连守仁就失去了自由。
周氏要去,古氏的头顶就压上了一座大山。
再加上连守义这一家人,这是不给他们留活路了。
爹,娘,我做个县丞,一个月俸禄就那点,这老些人,俸禄都不够吃饱饭的。
连守仁急忙道,这……大哥,咱以前全家吃糠咽菜,勒紧了裤腰带,就是为了供你们爷俩。
现在你出息了,要做官了,你要翻脸不认人,想甩掉我们,那可不行啊。
连守义打断了连守仁的话,咱这亲兄弟,钱多咱有钱多的活法,钱少咱有钱少的活法。
连老爷子的目光就落在了连守义的身上。
再说了,我们爷几个都正当年,跟着过去了,我们还能待着吃白食。
随便找个营生,我们爷几个哪一个,也能养活几口人。
到时候,大哥你俸禄不够,我们爷几个帮衬你。
发现连老爷子在看他,连守义想到周氏答应了带他们一家人,但是连老爷子却还没发话,就立刻说道。
爹,我带着孩子他娘和几个孩子都去,到时候我娘要使唤人,爹你要使唤人,就使唤我们就行啊。
咋地不比生人强?有我们帮着鞍前马后地,咱就不怕它人生地不熟。
连守义又道。
让老二他们都去。
周氏就在旁帮腔,几个孩子到时候就在河间府做亲,也省得在家给耽误了。
有老二他们,咱说个话,做个啥,那也方处。
方处,是三十里营子的土语,意思等同于方便。
连老爷子耷拉下眼皮。
连守义脾气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一起去。
为连守仁这些年,也确实苦了连守义和二房的几个孩子。
周氏也赞同,而且,真到了河间府,人生地不熟,有连守义父子几个,他们处事确实方便许多。
到时候多费点心,将他们都管住,不让他们惹祸就行了。
要去可以,但咱得约法三章,到了那,你们不准随便招摇,有啥事,都得跟我和你大哥商量。
连老爷子就道。
爹,那肯定的啊。
连守义的脸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答应让他去,那就谁也拦不了他。
听连老爷子这么说,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连守仁和古氏都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这样去赴任,人生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两口子欲哭无泪。
老二你要去,就带上三郎,家里还得留下几个人。
连老爷子抽了一口旱烟,思索着留在家中的人选,就让二郎留下来吧……赵秀娥怀了身孕,上路不方便,而且二郎是连家除了连继祖之外,最居长,也是成了亲的孙子,留下他,最为合适。
连老爷子话音刚落,蒋氏和赵秀娥的目光就碰撞到了一起,一时火花四溅。
爷,这些年,二郎可一直耽误着。
在咱这,二郎能有啥出息。
好容易有这个机会,二郎跟着我大伯去,二郎好歹能混个出身出来。
别看我双身子,啥也不耽误,为了二郎,我啥苦都能吃。
赵秀娥立刻就道。
连老爷子就微微皱了皱眉。
赵秀娥努力挺直腰板,她嫁进来时,就怀着这样的念想。
眼看着希望就要达成,她帮着做了这么多,怎么会甘心被留在这里做个村妇,怀着身孕又怎样,她是一天都不想等,现在就想跟着去上任,也要享受一下做官家女眷的好生活。
谁敢拦着她,她就敢跟谁拼命。
爹,你们去了这老些人,我就不去了。
我留下来。
连守礼干咳了两声,开口道。
对啊,这不有我三叔吗。
我三叔留下来,那咋地不比二郎强啊。
赵秀娥立刻笑道,此刻在她眼中,一向好像隐形人的连守礼的形象,变得可爱起来。
爹,我大哥去上任,咱家这些年的念想算是达成了。
你们这一去,也不知道几年回来。
……我是哪也不打算去。
干脆,趁着这个便,我就分出来过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分家的代价这跟着去上任的人选才算刚刚定下一个大概,连守礼就提到了分家。
算起来,这已经是连守礼第三次提出要分出去单过了。
大家一时之间都安静了下来。
老三,你咋又说分家。
上次我不是跟你都说明白了吗,老四,你没劝劝你三哥?连老爷子就皱了眉头,说道。
爹,我劝过了。
连守信就道,我三哥都想好了,他是下了决心。
是的,爹,我啥都想好了。
你老就让我分出去另过吧。
连守礼看着连老爷子,面带祈求。
连老爷子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旱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烟袋锅里已经没有旱烟了。
他慢条斯理地掏出烟口袋,抓了一小撮烟丝,装进烟袋锅里,又慢吞吞地点燃了,然后继续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连守仁、连守义两家人,还有周氏、连秀儿对于连守礼说要分家,都保持了沉默。
也不知道,他们这是习惯了忽视连守礼,觉得连守礼无论说什么都无足轻重,还是并不在意连守礼要分出去另过的事。
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就等着连老爷子发话。
连蔓儿也有些紧张,她希望连叶儿一家能顺利地分出来,但是她也清楚,连老爷子这一关不好过。
等了半晌,连老爷子才终于放下旱烟袋。
老三,这些年,你们也受了不少苦。
不过,咱这一大家子也都一样,没过上啥好日子。
现在,眼瞅着你大哥要去任上,咱家的门第、光景。
那跟从前可不一样了。
你、你现在分家,你图希个啥?……不行,我不能让你分出去。
连老爷子再次拒绝了连守礼的分家请求。
爹,连守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你老跟我说的话。
我都想过。
我啥也不图希。
我……我就这一个念想。
连守礼比连守信的嘴还要拙笨一些。
要分家,处了那几句。
就再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连老爷子却是身子一震,分家另过,竟然成了连守礼唯一的念想。
赵氏和连叶儿这时也都走到连守礼的身边。
一起跪了下去。
爷。
你就让我们分家吧。
我爹因为这个,都做下病了。
连叶儿道。
赵氏捂着嘴,无声地哭。
老三,你这是闹腾啥?周氏立起眉毛。
怒指着连守礼道,一家人日子过的好好的。
这正商量大事,你闹腾啥分家。
分家还成了念想了,你是啥意思?这个家里,是少你们吃了,还是少你们穿了,谁虐待你们了是咋地?你这是打你大哥的脸那。
我咋地你啦?我啥事对不起你?你这是打我的脸,打你爹的脸。
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侍弄大了,你这是不想跟我一起过了,丧了良心的,你也不怕遭报应!周氏两只巴掌拍的山响,又骂开了。
连守礼被骂的抬不起头来。
爷、奶,你们就开恩,让我们另过吧。
我一辈子记得你们的好。
连叶儿就哐哐哐地朝地上磕头。
赵氏也跟着磕头,连守礼也没别的法子,也低下头,像他那脑袋不怕疼似地,使劲往地下磕。
连蔓儿看得一阵心酸。
连叶儿这一家真是被逼的,要他们说想分家的理由,别说连守礼和赵氏嘴笨说不出什么来,就是说了,又怎么样。
说不堪忍受周氏的虐待?说不想再继续做牛做马?说连守仁终于出仕,他们没利用价值了,请放他们自由?讲道理,谁又能讲得过连老爷子的大局、仁孝?不讲理,谁又能比得过周氏?真话只能让连老爷子、周氏,甚至连守仁等人都恼羞成怒。
已经忍受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在这个时候,就没必要,也不应该撕破脸。
哀兵之策,在这个时候,比别的手段更管用。
至于那些利害、道理,这屋子里很多人都门儿清着那,根本不用他们提醒。
这也是刚才在西厢房,连蔓儿针对连守礼一家人的性格,想出来的应对之策。
虽然是事先商量好的,但是看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这么不顾性命地磕头,连蔓儿还是忍不住的心酸。
这是干啥?这是干啥?你们这是不要命了是咋地?还不快点把人给扶起来?连老爷子忙叫道。
二郎和三郎就上去拉连守礼。
连守礼抬起头来,额头上已经见了血。
爹……连守礼抬眼看了连老爷子一眼,哀哀地叫了一声,就两膀子用力,甩脱二郎和三郎,又重新磕下头去。
如果今天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分出去,那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连守礼一家已经下定了决心,连老爷子不答应他们分家,他们今天就磕死在这里。
连老爷子的手在抖。
刚才连守礼抬起头看他的那一眼,让他的心乱了。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怎样的眼神啊。
因为一直过度操劳,心情压抑,岁月过早地在连守礼的脸上留下了深重的痕迹。
连守礼的眼神,是苍凉的、绝望的,让人无法直视。
连老爷子想到了某一次,他看人杀牛。
那头牛被捆倒在地下,利刃临喉,牛的嘴里发出垂死的叫声,一双眼睛含着泪,和连守礼刚才那一眼,是何等的相似!许是被烟呛到了,连老爷子咳嗽了两声,就捂住了嘴。
他感觉到嗓子眼里一股腥甜,强作镇定地咽了回去。
爹,只要我大哥和二哥不分家,谁也不能背后指着咱家说道啥。
我三哥这样,你老就答应了吧。
我大哥要照应我三哥,就是分家了,那也一样能照应,不差啥。
连守信就忙站起来道,爹,我听说,那好多官宦人家也都这样,分出几支来,啥都不影响。
我三哥是老实人,有个执拗性子。
他就执拗在这了,要是你老不答应,我们谁都拉不起来我三哥啊。
连守信说着话,上前去拉连守礼,自然是拉不起来的。
分啥家,爹不说分家,谁也不准分。
连守仁站起来,义正词严地道。
连守义如果说分家,连守仁会举双手赞成。
可是连守礼不同。
连守礼任劳任怨,干的多、吃的少,对他没有任何要求,留他在家里,要比分他出去,更加有利。
而且这样说,还能为自己博得一个不分家的美名。
连守仁何乐而不为那。
叶儿,三伯娘。
连蔓儿就跑到连叶儿跟前,抱住连叶儿大哭了起来,叶儿要没气了,我三伯娘要磕头磕死了,啊……,救命啊,爷你救救叶儿啊……这是想逼死我啊,我上辈子是造了啥孽哦……周氏坐在炕上,就哭了起来。
一开始看到连守礼三口人磕头,周氏以己度人,认为这是连守礼一家人在威胁她。
她板着脸,心里发狠。
等看到连守礼三口人真是不要命的磕头,她又气又恨,却也有点呆住了。
现在听到连蔓儿哭,她几乎是本能地,也哭嚎起来。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显得她更惨,她更有理。
老四,扶你三哥起来。
都扶起来。
连老爷子垂下头,右手臂挥了一挥,老三要分家另过,就让他另过!连老爷子答应了,连蔓儿一高兴,可就顾不上哭了,只使劲地拉连叶儿起来。
那边连守信和张氏也将连守礼和赵氏都扶了起来。
连守礼、赵氏、连叶儿三口人额头上都见了血,那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染红了前襟,让人不忍多看。
连枝儿和五郎早就跑回西厢房,拿来了干净的纱布和伤药,就在上房屋里,帮这三口人将伤口都包扎了起来。
疼吧,叶儿。
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嗯。
连叶儿点头,嘴角也忍不住地上翘。
能用这血,这一阵子的疼痛,换来连老爷子答应他们分家的结果,她觉得值得,她心里高兴。
连老爷子、周氏、连秀儿连同二房连守义一家都要随同连守仁去上任,连守礼留在家里,并分家另过。
大方向决定了,接下来的就是商讨具体的安排。
别以为这个时候要分家,你们能占着啥便宜。
就跟老四家一样,啥你都别想多占!周氏恶狠狠地对连守礼道。
先是老四一家脱离了她的掌控,现在老三一家也造反了。
周氏怎么能不恨那。
儿子要求分家,那可不就是跟她离心,忘了她的生养之恩了吗。
这样丧了良心的东西,她恨不得咒他们去死。
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都很平静。
能分出来,他们心满意足,根本就没想过要多占便宜。
爹娘说咋分就咋分。
跟老四一样,那没啥。
连守礼老实地道。
连守礼无欲无求,宁愿吃亏,不仅没能让周氏消气,反而让她气的更狠了。
狼心狗肺,黑了心尖的。
周氏恨声不绝。
现在家里条件不一样了,给老三多分点,老四也不能争竞。
连老爷子道,他希望在分家的家财上,补偿连守礼一些。
爹,你多给我三哥分点,我为我三哥高兴,啥意见我也不带有的。
连守信就道。
一分都不能多给他。
周氏叫道。
一屋子里,有人暗合心意,有人根本就毫不在意。
请人,写文吧。
第三百七十四章 忍无可忍连守礼好不容易求得连老爷子答应他分家,他也不想争什么财产,连守信也替他操心,怕时间拖长了,再有什么变故,那么连守礼一家就太可怜了。
因此,连守礼、连守信都想要赶快请村人来见证,把家分清楚。
那一边,连守仁、连守义是急着去上任,也想将事情早点办清楚。
不过连老爷子有些不愿意,他想的更周全些。
连守礼一家三口,现在脸上都挂着幌子,请人来分家,这让人家心里怎么想!就说不小心碰的吧,我们都给作证,别人也说不出啥来。
连守信就道,早点分清楚了,我大哥也好去上任,要不然耽误了那个上任日期,总不好。
连守礼坚持,连守信帮腔,连老爷子后来也就没有再阻拦。
人很快都被请了来,只连老爷子和周氏略有争执,连守礼只说他爹娘说啥就是啥,因此,这个家分的极为快捷。
还是依着连守信分家时候的规矩,连守礼现在住的房子就归连守礼所有,再将南山旁边挨着连守信的田地,分出六亩来给了连守礼。
家中前院东厢房下面,与连蔓儿家的菜园相对的那篇菜园子,也分给了连守礼其他一应日常所用的盘碗锅灶等,也分给他们够三口人用的,再就是种田的农具,也分出两套来给他们。
至于银钱,依旧是一文也无。
老三非要分家另过,我们做爹娘的也不好拦着。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以后他大哥,少不得要照看他们。
对着来见证的里正等人。
连老爷子说道。
里正等人自然都笑着点头称是,又夸了一番连家祖上有德,儿孙个个出息,家庭和睦、兄友弟恭,在连家吃了饭。
就散去了。
送走了外人。
连家自己人又都聚到一处,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商量。
爹。
我大伯他们要商量事,咱别在这听了,省得有啥不方便的。
连蔓儿就悄悄地掖了掖连守信的衣角。
小声道。
爹。
我还有事,我待会再回来。
连守信就站起身道。
帮着连守礼分出来了,其他的事情,自有上房这些人自己商量。
他并没有立场参与,也不想参与。
连守礼也站起身要走。
都坐下。
连老爷子将两人拦住了,你们虽然是分家另过了,可还是连家人。
我们要走了,家里的事,我还得交代你们。
连老爷子这样说,连守信和连守礼就不好再说离开。
连蔓儿微微撅起嘴,她就知道,以前没分家,好事也不会轮到他们身上,而现在分家了,麻烦事也少不了他们的。
谁让连守信是连老爷子和周氏生的那,谁让他们都姓连那。
只希望,连老爷子不要无视他们做出来的姿态,在接下来的分派中,为他们想一想。
我们都跟着你大哥去河间府,这家里的房子,那些鸡和猪,后面的园子,还有地里的庄稼,还得你们帮着照看。
连老爷子就说道。
分给老三那六亩地,今年的收成就全给老三。
另外,咱家还有十八亩地,这是我和你大哥、二哥,我们的口粮田。
还有佃下的那些地。
连老爷子吧嗒吧嗒地又抽了两口烟,才继续说道,我们都跟着你大哥去,你大哥的俸禄有限,养不了这一大家子,还得靠这些地的出产……说到这,连老爷子顿了顿,他在仔细考虑,怎样分派才公平。
那十八亩口粮田的收成,就不给老三了。
就是那佃来的田,老三、老四,你们或是哪一个,或是你们哥俩一起,就给收了。
收成吗,先给王举人家交地租。
剩下的,分作两份,你们谁收,谁就得一份,另一份,就给我和你娘,还有你大哥、二哥这两房人做口粮。
连守义这个时候,就干咳了两声。
都给他六亩地了,凭啥这佃的田还分给他。
我十月怀胎生下了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侍弄大了,给他缝连补缀,给他娶媳妇,他就给我收个庄稼,他还要在里面抽红?你问问他,他有那个脸没有?周氏就大声骂了起来。
周氏的意思,就是让连守礼、连守信白给他们收粮食,啥报酬都没有。
不知道周氏有没有想到,那么多的地,他们两家人都加上,也根本就收不过来,一定要请人帮工才可以。
请人帮工,难道就不给人家报酬吗?连守义和连守仁这个时候就偷偷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接着连守仁就站起身,说有事要和连老爷子商量,将连老爷子扶了出去。
连守义留了下来,目光中满是算计。
连蔓儿看在眼里,心中就是雪亮。
刚才还在争执的兄弟两人,如今因为利益一致,再次站到了一起。
他们这是事先说动了周氏,来做他们的代言。
又将连老爷子调开,好让周氏说话。
形势很严峻,连蔓儿眯了眯眼,心里想。
连守信和连守礼面慈心软,已经不是脸厚心黑的连守仁和连守义的对手,对方再加上一个周氏,她们难道就只能被动挨打了?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们。
见连老爷子走了,周氏挥了挥手,说道,到时候地里的收成,你们也不用送过来。
大车百辆地,这么远,不方处。
干脆,就换成钱给我们送过来就行了。
反正我们走后,这些地也落在你们手里。
你大哥带着我们这老些人去上任,啥啥不用花钱啊。
干脆,现在你们就把这收成折成现银子,交给我,正好当成盘缠。
今年的,再加上往后三年的,就一次给了吧。
也不朝你们多要,那些地,后面的菜园子,那一鸡圈的鸡,还有猪圈里的猪,总共就折成四百两银子吧。
四百两,好一个狮子大开口。
不知道周氏这个帐她是怎么算的。
连守信和连守礼脸上就有些发黑,连守义在旁边却是脸上发光。
这银钱,你们俩咋分摊你们自己商量,就这两天,赶紧把钱给我准备出来。
我们好跟着你大哥起身。
这些家当,还有那些地,交给谁,他都得拿出四五百两银子来。
这算是便宜给你们的了。
周氏看着连守礼和连守信,立起了眉毛,咋都不说话,我是你们亲娘,就让你们做这点事,还不是让你们吃亏,你们就不答应了?连守礼和连守信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周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瞅着要是连守信和连守礼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她就要闹起来了。
连蔓儿在旁,不由得心中冷笑,请了村里的见证,却只说了分家的事,然后就将人都匆匆地打发走了。
而这些事情,却是要等将人都支开后,由周氏单独跟他们说。
看来,有的人早就做好了打算,要逼他们就范。
然后在外人面前,想必另有一番说辞。
也不用细想,不过是为连守仁等人脸上贴金。
想要继续压榨他们,一言堂,占便宜,还想面子里子一起要,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上。
连蔓儿垂下眼帘,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娘,这个便宜,还是找别人占吧。
我们有个铺子,地也不少,忙活不开。
连守信强压着怒火道。
四百两银子,由周氏口中说出来,是那么的容易。
周氏有没有想过,他们要赚四百两银子,要付出怎样的辛苦那。
偏心,不讲理,也总该有个限度。
我家就三口人,就我爹一个劳力,六亩地,我们够种的了。
我们也不占这个便宜。
连叶儿紧跟着就道。
被这样直接的拒绝,周氏怎么会忍下这一口气,立即就破口大骂起来,什么小畜生,丧良心、黑心肝、遭报应,越骂越不堪入耳。
连守礼、连守信两个都被骂的面红耳赤,不过,四百两银子,他们心里都明白自己掏不出来,也不能掏,因此便硬生生地挺着。
周氏骂的口干舌燥,见两个儿子都铁了心,不肯答应,她一拍巴掌,就放声大哭起来。
为了惩罚两个不孝子,为了到河间府之后的好生活,为了连秀儿丰厚的嫁妆,她一定要让这两个儿子低头。
我这是造了啥孽了,养活两个儿子,还不如养活两条狗啊。
……周氏哭骂了两声,就在炕上朝着连守信和连守礼跪了下来,两位大爷啊,你们就可怜可怜我这老婆子吧……连守礼和连守信都变了脸色,连忙闪身躲开。
连蔓儿就拉了连叶儿,叫了张氏、赵氏、连枝儿、五郎和小七一起从上房出来。
他奶这是干啥啊,是想逼死咱们是咋地。
张氏皱着眉,五郎,小七,去看看,你爷干啥去了。
把你爷找回来,我不信,他爷也能这么不讲理。
娘,找我爷干啥。
我奶这么逼咱,咱这一次次的,咱忍让的也够了。
今天这事,咱别忍了。
连蔓儿就道。
蔓儿姐,咱跟她拼了。
连叶儿握着拳头道。
你们这俩孩子,你们要干啥?张氏忙道。
连蔓儿拉着连叶儿跑进屋,一人拿了一个小铁锅和铁勺子出来,就往门口走。
小七聪明,一看就知道连蔓儿要干什么,他也跑进屋,将前阵子新铺子开张买的多余的两挂鞭炮用棍子挑了出来。
走到大门外,连蔓儿就和连叶儿开始敲盆子,小七也将鞭炮点燃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揭露庄户人家本就娱乐稀少,大多数都人喜欢凑个热闹。
离着秋收还有一段日子,现在大家也多闲着,连蔓儿几个这一番动静,几乎是转眼之间,连家的大门口就让人给围住了。
两挂鞭炮放完了,连蔓儿瞧了瞧,觉得来的人差不多了,就把小铁锅放下不敲了,同时给连叶儿使了个眼色。
连叶儿就扑通一声向着大家伙跪下了,还没开口,眼泪就噼里啪啦地从眼睛里往下掉。
这可真的不是什么演技,而是憋屈、委屈的太久了。
哎呦,这敲锅放鞭炮的,俺还以为出啥喜事了?这咋,这是咋地啦?这不是叶儿吗,这下跪是干啥?连叶儿的脑袋咋啦,咋包起来了?这还用问那,你那眼睛长脸上是干啥的,没看见都渗血了吗?叶儿啊,有啥话,好好说,你这样,大婶看着心酸。
叔叔婶子、大伯大娘们,叶儿是有话要说。
不过,不是啥坏事。
连蔓儿就道。
连叶儿的额头还在渗血,跪在那哭成那个样子,连蔓儿这话,根本就没人相信。
……我爷我奶,要带着我二伯跟着我大伯,他们都要去做官,过好日子了。
就把我家给分出来了。
刚才分的家。
连叶儿就有些哽咽地道,刚才给我们见证的人走了,我奶、我大伯和我二伯,就朝我们要四百两银子。
连叶儿说的话,似乎有些水分。
比如说分家是他们三口人磕头求来的,比如说,开口朝他们要钱的是周氏,连守仁躲出去了,而连守义虽然在场,也没开口。
但是,连叶儿他们为什么要分家。
还不是被逼的。
周氏朝他们要钱,也绝不是周氏一个人的主意。
连叶儿这么说,绝没有冤枉了谁。
就是要这么说才对!连叶儿一家在这个当口分家,已经有村里的人背后众说纷纭了。
听到连叶儿说四百两银子。
有的人就惊呼出声。
庄户人家土里刨食,银钱哪是那么容易赚的。
别说四百两银子,就是四十两的整银子,又有几个人看过。
四百两,有的人家一辈子,都未必能挣出这些银钱来。
这连守仁是去做官挣大钱,享大福的。
临走,还要将种地为生的兄弟们搜刮个底朝天。
连家的事情,即便他们自家人嘴再紧,村中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只是连守仁从前是秀才,还攀了门好亲,如今连守仁又做官了,大家表面上就谁都不肯轻易提起。
嘴上不说。
但谁心中没有一杆秤那。
哎呀,叶儿这是让四百两给吓傻了。
连蔓儿就在旁边道,我奶不白朝我们要这个钱。
这是今年佃的那些田的收成。
加上我爷我奶、我大伯、我二伯他们三股的那十八亩地连着种三年的收成,还有后院的园子,连种三年的收成,对了,还有家里那几只鸡,猪圈里那几头猪,这全加一起,统共就卖四百两。
我年纪小,不咋会算账。
我奶说,这价钱便宜。
是让我们占便宜的。
连蔓儿接着又道。
四百两银子卖了我们都凑不够,我蔓儿姐那次,人家是要命的。
现在上哪找那样的好事去。
我们也种不来那么多的园子和地。
我奶就骂我爹和我四叔,说我们都不孝顺。
我奶还给我爹和我四叔下跪了,管他俩叫大爷。
连叶儿就哭着道。
我爹和我四叔眼瞅就没脸活命了,求大叔、大婶、大伯、大娘们帮个忙吧。
连叶儿说着。
就又要磕头。
叶儿,你不要命了,你刚才还没磕够了,再磕,再磕,你脑袋非裂两半了不可。
连蔓儿赶忙上去,拉着连叶儿不让她磕头,然后又回头喊赵氏,三伯娘,你来帮我劝劝叶儿吧。
不管多难,咱都得想法子活下去啊。
要不然,让人知道,我大伯要去上任,家里就有人磕头磕死了,人家不知道地,还不得想,这是我大伯给逼的?赵氏本来愣愣地站在门里,听见连蔓儿这样说,才醒悟过来。
她小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连叶儿身边,抱了连叶儿,就无声地哭了起来。
母女俩包着额头的纱布上都有红色渗出来,这情景,确实让人心酸落泪。
这是作孽啊,这都是亲的啊,咋就,咋就这么狠得下心那。
有那心肠热、心肠软的就跟着掉眼泪。
连家的三媳妇,命苦啊,那是苦水里泡着的人。
连家的老乞婆,最能骂人了。
老三媳妇受的屈多了。
还有他家老四的媳妇,那以前的罪也没少受,阎王跟前捡回来的一条命。
现在也就分家了,日子好过了,人家也是顶门立户,有儿有女,有脸面的人,还隔三差五地,给叫回来,骂仇人似的骂一通。
啥啥都看不上眼,咋做咋错。
刚才说啥连蔓儿那次,要命,是咋回事?这你不知道?这可得小声点说……连家大门口的人是越聚越多,站不开了,就有人爬到对面的柴禾跺上,也有爬到墙头上的,也有咋也挤不进来,干脆就爬树上去居高临下,为看一个清楚的,也有的人大门口外站不下,见大门都开着,张氏站在门口,就干脆挤进门里,站了半院子的。
周氏的骂声和哭声从上房传了出来,听那声音,似乎是想要寻死。
显然,周氏这个时候已经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恼羞成怒了。
但是,却没人出来阻止连蔓儿和连叶儿。
连蔓儿心里明白,这肯定不是他们不想出来阻止,而是不好出来阻止。
能出来阻止的,只有连老爷子一个人。
估摸着时间,连老爷子也该过来了,该说的话,得赶紧说清楚。
……为了救我爹和我三伯,请大家帮把手。
连蔓儿就大声道,十八亩地,种三年,这屋子后面的园子种三年。
鸡圈里的鸡,猪圈里的猪,大家谁肯买,给个公道的价钱。
我家分家得的六亩地,两间屋子,我右手的菜园子,这个也卖,还有我三伯家刚分的房子、地和菜园,这个也卖,大家给个公道的价钱吧。
这个时候。
已经隐隐约约地听见连老爷子的脚步声过来了。
这些东西,我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四百两来,卖出多少钱算多少钱,剩下的,我们卖铺子、不够,我们卖地,再不够,我们卖人。
说到卖人。
连蔓儿想起她刚来的那段日子,担心被卖,日夜忐忑不安。
不觉也伤心的哭了起来。
张氏、五郎和小七就都拥过来,母子几个抱头痛哭。
加上连叶儿和赵氏,还有围观的那些在抹泪的人,这哭声从连家的大门口,顺着风,一直传到了村口。
就有从官道上路过的,赵家村的,西村的,甚至小沈屯的人都闻讯赶来了。
这是干啥,这是干啥?连老爷子被连守仁和连守义扶着。
后面跟着何氏、古氏等一众人,从院子里疾步走了过来。
小孩子不懂事,让大家伙见笑了。
一点家务事,大家伙该干啥就干啥去吧。
连老爷子脸上强挤出笑容来,冲着围观的众人挥手道。
去把人都扶起来,咱回屋说话去。
连老爷子又冲身后跟着的连家女眷说道。
老爷子。
这俩孩子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人群里就有人问道,我们听着,可不像是小孩子不懂事啥的。
说啥家务事,两姓旁人好像不该管。
可这要是人命,到时候咱这四邻也都的跟着吃挂落。
连老爷子,你还是给大家伙交代两句吧。
一时之间,质问之声四起。
这些人,并没有人往前走,都是躲在人群中说话。
但是,他们毕竟开口了。
连蔓儿很欣慰。
她可以理解普通百姓惧怕官员的心理,同时她也相信,公理自在人心。
而且连守仁要做官,是做的四五百里地之外的官,而连守信和张氏的恩惠和威望,却是建立在三十里营子和青阳镇上的。
她们自己不反抗还罢了,她们自己做出了反抗,那么必定会有人呼应。
老爷子,你大儿子这都要当官了,就算不给别的兄弟点好处,也别把人往死里逼啊。
咱这村啊,还没出过这样的混账事那。
有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哈哈笑着说道。
连蔓儿抬起头,看见此人正是老金。
喜宝就跟在老金跟前。
蔓儿,你家要卖人,卖谁啊?喜宝的大眼睛骨碌碌看着连蔓儿,问道。
连蔓儿顿时囧了,心里恨不得将喜宝给踩进地里去。
老金干咳了两声,瞪了喜宝一眼,让他闭嘴。
好在他们爷俩离连蔓儿近,喜宝刚才是压低了声音说话,所以并没什么人注意。
连老爷子也没听见,他被众人质问的脸色铁青。
刚才他被连守仁叫到后院,后来连守义来找他,说是连蔓儿和连叶儿到大门外去敲铁锅、放鞭炮,引了许多人来,正在自曝家丑。
他当时就一股火窜上了脑门子。
不过他没有糊涂,知道必定事出有因。
他问连守义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有连守义为什么不去拦着。
连守义支支吾吾地,但他还是问出了大概的真相。
当时,他就差一点背过气去,心里气周氏做的太过分,当然,他身边的两个儿子,连守仁和连守义肯定也在其中没起什么好的作用。
可是,不管怎么气,连家的脸面他要挽回,这个烂摊子,还就得他出面才能收拾。
好在,出面闹的是蔓儿和叶儿两个小丫头.先将围观的人遣散,他们自家人回到屋子里,凡事都好商量。
没想到,村里的人会出声质问他。
回头看看,连守义已经退后了几步,连守仁一家更是不见了踪影。
连老爷子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车轿声响,围观的人纷纷散开来。
连老爷子的身子就有些打晃。
第三百七十六章 替罪羊从轿子里下来的是王举人,几辆马车上下来的分别是王幼恒、武掌柜、吴玉贵和王氏夫妇,带着儿子吴家兴,还有老黄是骑着马,步下有几个人围随而来的。
连老爷子见了这个阵仗,勉强地站稳了身子。
面对同村的庄户人家,他还有几分信心可以压服得住,可现在来的这几位,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连家的家丑不仅外扬了,而且这扬的范围还超出了他的预料。
先不说王举人,那王幼恒、武掌柜、吴玉贵父子,还有老黄,这几个人明显都是连守信那边的人。
他刚才那样空洞的、敷衍的话,打发同村的庄户人家都很难了,更加无法向这几位交代。
这个时候,王举人、王幼恒、武掌柜、吴玉贵父子,还有老黄已经相互见过礼,打过招呼,就都站在了那里。
王氏则是走到张氏和赵氏身边,询问了几句,就滴下泪来。
这几个人来了,不进又不退,那样子,似乎和围观的众人站在了一起。
连老爷子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
我刚走开一会,事情就闹成这样。
连老爷子走上前来,冲着王举人几个抱拳,都是我那不懂事的老婆子,她老糊涂,平时就爱信口开河,几个孩子也不和她一般见识。
……今天这事,是我连家的事,大家伙都是热心肠,看得起我连家,这事,今天肯定得说道明白,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连蔓儿眨了眨眼,连老爷子这是将过错都推在了周氏的身上。
这还真是……能将名声损失降低到最小的最好的办法。
周氏是谁?她是连守信和连守礼的亲娘,是连蔓儿、连叶儿这些孩子的亲奶奶。
周氏她还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一辈子就在炕头上坐着,要不就围着锅台转悠。
要不就抠鸡屁股的无知女人。
而连老爷子更进一步说周氏老糊涂,信口开河,孩子们不和她一般见识。
只这几句话,便将一桩危及连守仁和连家整个上房。
其中也包括连老爷子自己的丑事,给圆了过来。
连老爷子这么说着,就将王举人、王幼恒、吴玉贵几个人往屋里请。
家有贤妻不惹祸,家无贤妻是非多。
我那老婆子的脾气,左邻右舍,没有不知道的。
她就是爱作,没事就爱骂人。
心里没啥。
就是这脾气太暴躁,嘴上不好。
一边将人往屋里请,连老爷子一边说道,过了多半辈子,她生儿育女,就是我也……哎……连老爷子打了个唉声。
都这么过来了,孩子们都孝顺。
这是要跟着老大去任上,担心没有使用。
她这一辈子。
就是在炕头上,哪她也不去,东西都不知道咋买。
她都不知道一文钱、一两银子那到底是多少。
……她的脾气又不听人劝。
几个孩子年纪小,给吓坏了……让连老爷子这样一说,连家简直就是和乐融融、幸福美好的一家啊。
连老爷子这样说的时候,还冲着连蔓儿他们笑了笑。
张氏、赵氏、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和小七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他们默默地听着,没有直接反驳,但是要让他们回应连老爷子的笑,证明连老爷子说的都对,他们是真的做不到。
事情究竟是如何,相信围观的人心里都清楚了。
连老爷子这样。
无非就是图个表面光,挽回一下颜面。
所谓自欺欺人,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能做的都做的,也达到了目的,这又来了王举人这些人,他们和左邻右舍更喜欢直来直去的庄稼人不一样。
连蔓儿就也低眉顺眼,不去当面揭穿连老爷子的话了。
我奶月月卖鸡蛋,一个鸡蛋几文钱,花布多少钱一尺啥啥的,家里卖猪的钱,卖粮的钱,也都在我奶那存着,我奶心里可明白了。
连叶儿就嘟囔道。
连蔓儿忙捂住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
连老爷子的眉头跳了两跳,装着没有听见连叶儿的话,只是对王举人等人依旧陪着笑脸。
走到院子当间,连守仁、连守义就都从屋里迎了出来。
……一直在后院,不知道几位大驾光临。
连守仁就道,暗示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不知情。
哎呀,咋门外这老些人啊。
连守义也咋咋呼呼地道。
他两人这话被外面围观的人听见了,就有人哄笑了起来。
因为王举人这几个到来的缘故,那些围观的人不敢进院子,不过他们也没走。
连老二,你刚才不还和你爹一起出来的,咋好像现在才看见俺们似的。
就有人大声嚷着,扒了连守义的皮。
将要去上任的连守仁他们不敢嘲笑,嘲笑嘲笑连守义,他们还是敢的。
本来要掩饰,结果变成画蛇添足,连守仁和连守义兄弟两个的脸上就都不好看了。
好在王举人、王幼恒这些人都很有涵养,面上表情平淡,这才让连老爷子和两个儿子没有更加尴尬。
连老爷子将几个人让进屋,老金带着喜宝缀在后头,也想进屋。
连蔓儿张开手,将这父子两个拦住了。
她也不说话,就是瞪着喜宝。
喜宝已经被老爹训过,知道刚才说错了话。
他用大眼睛溜了连蔓儿两眼,就又把小胸脯挺起来了。
蔓儿,那个,刚才我说错话了。
你要生气,你、你就打我吧。
我不还手,让你出气。
……我都知道了,你大伯他们欺负你们,你别怕,有我和我爹那。
你只要吱一声,我就替你揍他。
喜宝说着话,撸起袖子,露出两只还稚嫩却已经小有肌肉的胳膊来。
连蔓儿依旧虎着脸。
喜宝就抬头,看向老金,似乎在寻求帮助。
老金哈哈笑了两声,一巴掌拍在小儿子的肩膀上,啥提示也没给。
那、那个,我刚才错了。
你家卖你,我肯定不买。
喜宝只能靠自己。
不,不是,我是说,有我在。
肯定不能让你家卖你。
咔咔咔。
老金乐的嗓音都变了。
喜宝看连蔓儿的脸色并没有好看一点,又听见老金乐成这样,他的脸就涨红了,扭过头,狠狠地瞪了老金一眼。
老金见小儿子像只傻乎乎,被激怒了,在当地转磨磨。
却又找不到目标撕咬的小老虎一样的神情,乐的更欢了。
你、你,喜宝气的话都说不好了,跳了起来威胁道,等我回去,告诉我娘。
咳咳,老金连忙干咳了两声,忍住笑意。
安抚喜宝,乖宝,爹不是笑你。
爹哪能笑你啊。
连蔓儿站在门口。
脸露囧容。
谁说老金精明,谁传说老金曾是胡子,还杀人不眨眼,眼前的父子两个,分明都二的很,非常的不着调!那个借给连家高利贷,还来催债的老金,肯定是另一个人。
还有这个喜宝,他肯定谎报年龄了。
三十里营子这里,计算人的年纪。
是将十月怀胎都算在内的。
也就是说,一个出生的婴儿,就已经是一岁了。
如果这婴儿生在年尾,比如说腊月二十八,那么再过一天或者两天,到大年初一。
这小婴儿就又长了一岁,变成两岁了。
庄户人家,管这个叫赖岁。
蔓儿丫头啊,我们好心好意地来了。
这不有那么一句话吗,进门就是客。
你这么拦着我们,可不大对啊。
老金知道喜宝想帮连蔓儿,他也想帮连守信一把。
你放心,进了屋,我肯定不让这小子说话。
这是个傻小子,一根肠子通到底,心里有啥就说啥。
蔓儿丫头啊,傻小子有傻小子的好啊。
老金将喜宝推到连蔓儿跟前,又笑着道。
蔓儿,快让开。
老金大哥,屋里请吧。
不知什么时候,连守信从上房屋里走了出来。
连蔓儿想了想,老金是个敢说话的,最近和连守信也有了点交情,肯定是站在他们这一边,让他进去,只要喜宝不乱说话,这确实没什么。
这么想着,连蔓儿也就让开了。
喜宝显然很欢喜,朝连蔓儿点点头,似乎是说一切由他,让连蔓儿放心的意思,就跟着老金进了屋。
爹。
连蔓儿拉住连守信的衣襟,她看见连守信的脸上有一道抓痕,见了血。
没事,你奶抓的。
连守信低声道。
爹,刚才……连蔓儿就问。
刚才外面闹的那样,连守信和连守礼都没出去。
你奶要寻死,我和你三伯得拦着啊,哎……看连守信的神态,显然是一言难尽。
就在这个时候,吴玉贵在屋里叫连守信。
连守信忙答应了一声,快步进屋。
连蔓儿也加快脚步,跟了进去。
屋内摆了一排的椅子,王举人、王幼恒、吴玉贵、吴家兴、老黄、老金都在椅子上坐着。
连老爷子、坐在炕上。
连守仁、连守义、连守礼和连守信站在炕下,女眷们大都回避了,除了一个周氏。
周氏背对着众人,头发散乱,头垂的低低的,连秀儿陪在周氏的身边,也低垂着着头。
……这都是老爷们的事,你啥也不懂,跟着瞎呛呛啥。
还嫌这个家不够乱啊。
得了,啥事你也别管了,你去那屋待着去,我们有事要说。
连蔓儿一进屋,就见连老爷子正对着虚空处,数落道。
不用指名道姓,大家也都知道,连老爷子数落的是周氏。
周氏抬起头,看了连老爷子一眼。
连老爷子背对着周氏,没有回头。
周氏的目光转向连守仁和连守义。
连守仁和连守义都低垂着头,并不与周氏对视。
周氏的嘴唇就颤抖了起来。
连蔓儿在旁看了,心中暗道,在连家几乎只手遮天的周氏,竟然也有这样当面被当做替罪羊的一天!第三百七十七章 笑话一直以来,面对连守信还有连守礼这两个,周氏都是为所欲为的。
不管她多么的霸道,多么的不讲理,这两个儿子,加上他们的媳妇和儿女,都要对周氏表示顺从。
周氏的错,这两家人要主动抗在肩上,以显示周氏永远是那么的完美无瑕、慈爱善良。
一直让三儿子、四儿子背黑锅的周氏,今天要替大儿子、二儿子,甚至连老爷子背黑锅了,而且还不是在家庭的内部,而是在众人的面前。
周氏她会顺从吗?连蔓儿不由得将目光从周氏的身上,转移到连老爷子的身上。
她感觉到,连老爷子似乎有些紧张。
看来连老爷子心里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吧。
连蔓儿想。
刚才周氏在屋里闹寻死,连守礼和连守信一直在屋里,连老爷子从后院赶过来,这期间,应该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让连老爷子和周氏沟通的。
连老爷子这样丢卒保帅的策略要成功,就要看周氏是否懂事、顾大局,是否能够为了连家、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守义牺牲她自己的名声了。
走。
周氏嘴唇抖了半天,就对身边的连秀儿说了一声,然后低着头往炕下蹭去。
周氏现在,她不敢抬头,她也抬不起头来。
在几个儿子跟前,尤其是连守信和连守礼跟前,她可以敞开了来,啥也不用顾忌。
可她没想到,王举人这些人会来。
她被堵在屋子里,没来得及回避。
是没人通知她回避。
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守义是故意留她在这里,故意要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刚才那一番话。
周氏现在心里明镜儿似的。
连老爷子的面子得保,那代表连家的面子。
大儿子连守仁的面子也得保,不然。
真的传出去,说连守仁还没上任,就搜刮亲兄弟,逼的要出人命了,连守仁这官他还做得成吗?她不服气。
跟连老爷子争吵。
那她在连家,那可就成了一根光杆。
而且。
连家没了面子,连守仁做不成官了,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她和连老爷子是不怕啥了。
可是连秀儿那。
她这个老闺女可正是说亲的要紧时候。
还什么上等人家,只怕一般庄户人家也不想跟他们做亲了。
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只能忍。
但是作为一个习惯随心所欲,自己从来不忍。
只会让别人忍的这么一个人,周氏心里不平静。
她的脸上也做不到平静。
痛苦、愤恨、憋屈,都明明白白地写在她脸上的每一道纹路里,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里都散发出怨气。
连秀儿一直陪着周氏,别人都躲了,她没有。
现在眼见着亲娘受了委屈,连秀儿咧了咧嘴,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
这事它不怨我娘,连秀儿一边扶着周氏下炕,一边为周氏辩解,我大哥上任,哪哪不得花钱啊。
我们这一院子的家当,它不值钱啊?再说,就算我三哥没啥钱,我四哥他有钱啊。
他就是财黑,连亲娘和亲哥哥他都不顾!这么说着,连秀儿狠狠地瞪了连守信一眼。
屋内就听扑哧一声,不知是谁笑出了声来。
连蔓儿忙捂住嘴,四下看了一眼,发觉大家表情貌似都很平静。
有的人还看向她。
连蔓儿觉得很冤,刚才绝不是她在笑。
虽然她也很想笑,刚才连秀儿分明透了底,是连守仁上任要钱。
可这事是明摆着,大家心知肚明,都不说出来罢了。
她笑不出来,她还为连秀儿发愁那。
周氏扛下了所有的错,这事肯定会传的到处都知道。
周氏的名声是彻底的黑了,连一层薄薄的遮羞布都没剩下。
以后,再有什么事,就是周氏要骂连守信、连守礼他们不孝顺,心狼,还有谁会相信周氏?可连秀儿非要跳出来,支持周氏,非常实诚、发自内心地怨恨连守信。
人都不能选择出生。
摊上周氏这样的娘是没办法。
可有谁会去主动选择一个和周氏一样的媳妇?这么的混、是非不分的一个姑娘,谁家能消受的了这样的媳妇?对不住了,刚才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个时候,喜宝大咧咧地出声道,说完,还冲着连蔓儿眨了眨眼睛。
蔓儿,你老姑都说了,你奶要钱,是给你大伯要的。
连守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想要说话,却被连老爷子一眼制止了。
现在辩解,只会越描越黑,还不如就当小孩子的话,不去理会的好。
连秀儿听见说是喜宝刚才笑她,顿时羞的满脸通红,脚下一绊,如果不是旁边有炕沿子挡着,她非摔在当地不可。
连蔓儿就忙上前,作势要扶周氏和连秀儿。
周氏的眼皮子撩都没撩一下,连秀儿却很激动地甩了一下胳膊。
连蔓儿就往后退了一步。
她为连秀儿发愁,这并不代表对连秀儿这个时候依旧黑连守信,她就不生气。
虽然连秀儿在黑连守信的同时,也把连守仁给黑了,而且更彻底。
老姑,大伯要钱,那就说要钱呗,干啥还让我奶说啥让我们捡便宜的话。
我爹是老实人,不怕吃亏,就怕占便宜。
刚才,要是直接要钱,我们就不害怕了。
连蔓儿眨了眨大眼睛,做出和她这个年龄完全相符的幼稚、无辜的表情。
蔓儿姐,四百两哎,那不是要钱,是要命。
连叶儿就趴在门口,说了一句。
叶儿,你说啥那。
咱两家分出来的时候,咱爷都说了,等大伯当官啥的,要可着劲照应咱两家,报答咱爹娘这些年供他们的情那。
他不报答咱,还要咱的命,那不可能。
咱大伯他咋能是那样的人那?连蔓儿就故作生气地道。
老三、老四。
连守仁受不住了,连忙解释。
这解释,似乎是向连守信和连守礼,其实是说给来的王举人这几个人听的。
娘朝你们要钱,那可不是我让的。
钱也不是给我的,那是娘朝你们要的孝敬钱。
大伯你知道的挺清楚啊。
连蔓儿意味深长地道,……可是,这不对劲啊。
四百两,咱庄户人家一辈子,干啥能花四百两银子?我奶要的还是三年的,那一辈子得多少。
孝敬我奶,还得有大伯和二伯的份吧,不能比我们和三伯的少吧,那加起来是多少钱?三年,起码一千两。
连叶儿就接茬道,我爷我奶,前半辈子,也没花这老多钱吧。
这不还有秀儿吗。
连守义见连守仁脸色通红,就加了一句,为连守仁解围。
这钱是给我老姑要的?连蔓儿大惊道,我老姑干啥用这老些钱?才不是……连秀儿大怒道。
这钱就是我自己个要的……周氏嚎了一嗓子,打断了连秀儿的话。
我老天拔地,……奶水钱,三年的奶水钱……周氏本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的,但是她被气疯了。
这气她的人中不仅有连蔓儿、连叶儿,还有连守仁和连守义。
她为这两个儿子担下了不是,可这两个人却要将她和她的老闺女往死胡同里赶。
连老爷子坐在炕沿上,抬手捂住了脸。
老太太,听说,你这老闺女,还是你四儿媳妇给奶大的。
老金哈哈笑道。
这老婆子她疯了,老三、老四,还不快点扶你娘到那屋歇着去?连老爷子说着话,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连守信和连守礼上前去扶周氏,连守信冲着连蔓儿微微地摇了摇头。
连蔓儿就不再说话,拉着连叶儿站到外屋去了。
乱了一会,周氏、连秀儿被安置到西屋里去了,东屋这边,连老爷子和几个儿子都重新落了座。
……她老糊涂了,狮子大开口,这事肯定不能这么办。
连老爷子打起精神,慢慢地说道,正好几位来了,也给做个鉴证。
我大儿子能有今天,和这些年他几个兄弟的帮扶分不开。
他心里都有数,现在,正是他回报兄弟们的时候,他不能做这……这……不讲理的事。
连老爷子说到这,就示意连守仁开口。
我爹说的没错。
我心里感激我几个兄弟,一辈子也忘不了。
有啥能帮的,我肯定帮。
这不,我要去上任,就打算把老二全家都带上。
连守仁就道。
对,我大哥对我们,那是没话说。
连守义忙附和道。
老三、老四,是他们自己个不愿意去。
连守仁就道,分家的时候,财产啥的,我啥也不争,都给我几个兄弟。
我娘说的那些,就是白给他俩的。
连老爷子的脸色就缓和了一些,连守仁的这些话,还算和他的心意。
空口无凭,还是立字据的好啊。
老金道。
连蔓儿和连叶儿就将两家分家时的文书拿了出来,给众人看了。
大家看后,都相顾莞尔。
嘴上说着照应亲兄弟,可分家却分成那样,这还真是有意思。
就算是连守信分家时,连守仁还没发达,可现在连守礼分家了,还是一样的分法,这又怎么说。
还有三年四百两银子,这可真是照应的太亲切了。
……十八亩地的收成,后面的园子,家里的鸡和猪,都给老三和老四……连老爷子开口道。
爹,连守信就站了起来,这些东西,我不敢要。
第三百七十八章 分产连守仁要带上他的一家子去上任,连老爷子、周氏要带上连秀儿,还有二房连守义一家人也都要跟去,没有人愿意留下来。
而连家的老宅,没分出去的园子、田地、院子里养的鸡和猪,这些都需要有人照看。
……那十八亩地,你们就种着。
还有那佃来的三十亩地,今年收完了。
明年你们是要继续佃,还是退佃,都由得你们。
连守仁说他不争家产,都给连守礼和连守信,连老爷子也说要将这些东西给三儿子和四儿子。
周氏去了西屋,连守义虽然在场,却一言不发。
老金嚷着要写文书,口说无凭。
而连守信则是直接站起来,说他不敢要。
地、园子、鸡、猪,这些我们自己也有了。
孩子们都还小,五郎和小七要念书,俩丫头也不能太苦了她俩。
就我们两口子,这些就够忙活的了,多了,我们也忙活不过来。
够吃够喝了,再多的,我们也没啥想法。
连守信接着说道。
连守仁和连守义处处算计,可周氏和连老爷子待他们是怎样的,连守信都看在眼里。
他可以不争竞,但是他诚心诚意地顺从、听话,遇事先为老人考虑,连老爷子和周氏又是怎样待他的?他不能再一直自欺欺人下去了。
尤其是今天,周氏的举动,一开口就是四百两,这不是应急,也不是救命,还说是让他们占便宜。
他说不能答应,周氏先是骂,后来竟然冲他下跪,叫他大爷。
他的亲娘。
在要跟着他大哥去享福的当口,还要把他往死里刮、往死里逼,让他无地自容,死了都不能安生。
紧接着。
周氏闹着要上吊,他劝着,拦着,就被周氏抓破了脸。
他孝顺、忍让,周氏却恨不得他穷死,没脸见人。
连守仁和连守义独善其身,将不是都让周氏和连秀儿来背。
周氏却能忍气吞声,为了连守仁的前途而甘愿自己没脸。
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的伤口,连守信的心里是拔凉拔凉地。
他是实诚的性子,本就不善伪装虚饰,一腔的义愤,强忍住没有爆发已经是极限了,开口说话,可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实得惠儿的来吧。
公道自在人心。
他连守信没对不起人,亲娘就是要拿屎糊他的脸,并不是他的错。
爹。
你说的那些,我也不要。
我还想着继续在山上做工,叶儿和她娘也忙不过来。
连守礼也跟着站起来,闷声地说道。
连守礼是做哥哥的,不过他现在完全是看连守信咋做,他就咋做。
相比起爹娘和其他的两个兄弟,老四人实诚,对他好,跟着老四,他心安。
你们别听你娘刚才胡咧咧。
这家还是我说了算。
我说白给你们,就白给你们。
刚才也说到这,就岔开了。
你们俩心里不用有啥负担。
这些东西,不给你们给谁?连老爷子有些着急,当着这些人的面,他想要补偿连守礼和连守信。
也急于想要重新确立一个和和睦睦、美满团结的形象。
爹,不只这些我不要。
原来分家分给我的房子、园子和地,还有这些家伙事啥的,我也不打算要了。
连守信又缓缓地说道,六亩地、前院的半个园子,两间半房子、屋里这些家伙事、农具啥的,今后,就给爹和娘做养老用。
连老爷子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老四……爹,这些要不够,你、你老说个数……老四,你这说的是啥话。
你娘她就是那么个人,没法子。
你咋还嗔心了那?连老爷子急道。
爹,儿子不孝。
连守信慢慢地跪了下来,我自认,这些年,我对爹娘,对兄弟,我没有啥对不住的地方。
当初是因为啥我们分出来住的,现在我都不敢去想。
……这隔三差五地这么一回,要不是想着孩子他娘跟我受了这么多的苦,孩子们还小,没了我,肯定就没了活路,我就想把这条命,还给爹和娘算了。
说到这,连守信忍不住呜呜地哭了。
谁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连老爷子在炕上也坐不住了。
你还啥命啊。
张氏站在屋子外,听见连守信这么说,就冲到门口,哭着说道,要还命,咱早都还了。
我蔓儿不就死了一回,还有我那没见过天日的苦命孩子。
两条命,咱啥也不欠谁的了。
他奶要拿啥……水钱。
张氏终究面皮薄,说不出奶水两个字来,秀儿不是我生的,她该给我多少钱?咱再要欠她的,就说个章程出来,咱砸锅卖铁,咱还。
我爹娘生养我,就想着我能过的好,从来没想着养我是为了朝我要钱。
我这几个孩子,我心甘情愿养他们,只要他们过的好,要我咋地都行。
屋外,赵氏、连叶儿、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都忍不住掉下泪来。
张氏说话的声音可不低,在西屋的众人,包括周氏和连秀儿肯定都听到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或者开口。
东屋里,来客们都神情莫测,连老爷子的脸却是一阵红一阵白。
连守信和张氏,一直是两个厚道的人,不管是心里,还是嘴上,都总想着为别人留一线的人。
周氏那些话说了无数次了,这两口子都默默地听了、受了。
今天这两口子说出这样的话来,那确实是被逼的没法子了。
泥人还有个土性,周氏这次,做的是太——过分了。
可是,他已经做出挽回了。
在连家这么紧要的关头,这两口子如果能够再忍一忍,这过后,必定是一片海阔天空。
连守信两口子不忍了,这让他、连守仁,包括整个连家都很被动。
你娘不懂事,她说啥,你们就当没听见得了。
你们咋还钻牛角尖,跟她一般见识。
这不,啥事都还有我吗!连老爷子也站起了身,有些激动地道。
连老爷子说着话,就要扶连守信起来。
连守信没有起,他依旧跪在地上。
爹,我也三十几岁了,我也有儿有女,我出去也要见人,我也要个脸。
爹,我求你,一次让我娘满意了,也让我能喘口气,把腰板挺直了。
与其隔几年就要被敲骨吸髓一次,不如一次性地还了这个债,也省得遭零刀碎割。
是啊,老爷子,好歹这是你儿子。
你就给他个痛快吧,这杀人不过头点地,凌迟处死那玩意儿,现在朝廷都讲究个慈悲,不兴那个了。
别人都碍着身份,不好说话,老金却不在乎这些。
爹,不只这样。
我大哥去上任,我还给他凑钱,凑路费钱。
这个另外算。
连守信这个时候又道。
老四兄弟,好,有情有义的好汉子。
老金就对连守信竖大拇指,不过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啊,咱们男人家做事,也讲究个恩怨分明。
以德报怨啥的吧,太愚。
太愚,懂不,就是傻了吧唧的,人不感激你,人还吃定了你,吃了你,人还得笑话你。
老金说到这,意有所指地瞄着连守仁冷笑。
其他几位客人都不说话,王举人和王幼恒的脸上却都挂上了微笑,吴玉贵、吴家兴都朝老金点头致意,老黄就坐在老金旁边,看着老金,一副相见恨晚的摸样,抓了老金的手就摇晃。
兄弟,一会找个地方,咱喝几盅去呗。
喝几盅,我不跟你去。
老金板着脸,正当老黄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又哈哈大笑起来,不醉不归,我就跟你去。
好,不醉不归,谁不喝醉,谁就是王八蛋。
老黄大喜。
老爷子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我是个粗人,认个粗道理。
老爷子你要真说了算啥的,也不能有今天的事,也不能有我老四兄弟和媳妇说的那些事,对不对?干脆啊,就划下道来,大家伙都在,写个字据,我们也能给你做个见证,都不用另外请人去了。
老金和老黄约定了喝酒,他也没忘了眼下的事,扭头又去连老爷子道。
连老爷子有些气苦,别人都碍着身份,偏这老金,总拿粗人做幌子,啥话都敢说,谁也拿他没办法。
连守信和张氏毕竟面皮薄,虽闹到这个地步,太过决断的话,他两个也说不出口,可老金替他们说了。
这让他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老爷子,我们今天可不是听见你们家打架我们来的。
我们有别的事。
老黄这个时候就道,不过,这赶上了,别的不行,做个见证啥的,这我能行。
王举人、王幼恒、吴玉贵和吴家兴也点头,表示他们和老黄一样。
众人虽如此说,连老爷子却明白,分明是刚才在门口闹的动静大了,这些人与连守信交好,因此闻讯立刻就赶来了。
这些人里,哪一个都有自己的门路,若是传上去只言片语,对连守仁的前程大大的不利。
也因为如此,他要当着这些人的面,将事情办的让他们满意。
是我没管好老婆子,治家无方啊。
连老爷子叹气道,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这么办了。
那就……另写文书吧。
第三百七十九章 想翻盘要写文书,本来有这些人鉴证也就可以了,不过村里的事,连守信觉得还是将里正、左右两家邻居,并几个村老,还有村头庙里的住持善远大师都给请了来。
要这么多人鉴证,可见他潜意识里是被缠怕了。
外面围观的众人这个时候还都没有散,见说要请人,就有热心的帮忙跑腿。
这几位都在村里,甚至有的还在围观的人群中,因此,一会的工夫就都到齐了。
文书执笔,也不麻烦别人,就央了武掌柜。
连蔓儿他们和武掌柜来往颇多,知道武掌柜写的一笔好字,而且极善措辞。
这边准备桌子、纸笔,王幼恒、王举人几个就闲聊起来。
王家有人新进升了官,大家就向这叔侄两个道喜,因着地瓜高产的事,我大哥和我另一位叔父都被推恩升了官。
我今天是来看家叔,打算和家叔商量,什么时候一起回县城去庆祝庆祝。
正好在这路过……王幼恒就微笑着道。
王举人微笑点头。
家兄行医多年,结了许多的善缘。
这次,便是承赖了家兄的善缘。
王举人这是说地瓜的来历,也暗指连守信家投桃报李。
这事其实还多亏了连四叔。
要说功劳,连四叔的功劳应该是最大。
要没连四叔把地瓜种下,当初得了地瓜就当新鲜物给吃了,也没有今天的这份功劳。
……可惜连四叔身上没功名,五郎和小七才刚入学,年纪又小。
这要推恩……王幼恒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地敲了敲,又将话点明白了些。
屋内众人就有些恍然大悟,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连守仁的身上。
……我这……监生和这个官,是多亏我那宋姓的姻亲,早就给谋划下了,今天终于才落到了实处。
连守仁忙干咳了两声,说道。
众人就也点头。
都赞连守仁结了好姻亲,接着去说别的事情了。
桌椅纸笔都准备妥当了,武掌柜就要落笔,要怎么写。
当然还是要询问连老爷子和连守信。
连守信很坚决,一定要将分家分到的东西,全当做连老爷子和周氏养老的用度。
武掌柜就照实写下来,之后又抬头问连老爷子。
老爷子,可还有其他的要求?没有。
众目睽睽,连老爷子的心里并不好受。
……这些年,苦了老四一家。
本打算……。
哎,不说了。
老四分家后,创下的家业,都是他自家创下的,我们啥忙都没帮上过。
我们还能走能动,哪就用人养活了?老四他有这份孝心,我们就挺知足。
武掌柜就又在文书上写了几笔,然后将文书递给连老爷子、连守信和来见证的众人看过。
武掌柜落笔一点也不含糊。
点明了连守信将该尽的孝道都尽到了。
但他又能措辞委婉,顾全了连家的体面。
众人看过,都点了头。
连老爷子、连守信、连同连守仁、连守义、连守礼。
还有一干旁证都在文书上按了手印。
这个,是不是还得让老太太过过目?武掌柜又道,老太太要是有啥要求,就手也能提出来,这么多人在场,咋地也能让老太太满意了。
连老爷子面上就有些不大好看,他已经说了很多次,这个家他做主,但是显然众人都不相信他。
……她懂个啥,就知道胡搅蛮缠。
这事就这么定了。
连老爷子道。
还是跟我娘说一声吧。
连守信就道。
文书就交给了连守仁,让他送给周氏过目。
要是老太太有啥要求,就手就提。
要是满意了,那就也在这上面按个手印。
众人纷纷道。
连蔓儿暗自点头,这件事,就得交给连守仁去办。
连守仁想要保存颜面。
顺利去上任,他就不能让周氏再闹,还得让周氏在这文书上按手印。
作为长子,连守仁无法推脱,他拿了文书出去,很快就转回来,周氏已经在上面按了手印。
果然,还是连守仁的话在周氏那顶用啊。
连蔓儿心道。
老太太是明白人啊,听大儿子的话。
老金哈哈笑着,来了这么一句。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屋里的人,大都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爹,你愣着干啥啊。
这个文书,咱也得写一份。
连叶儿一直趴在门口,她生怕连守义又被忽视了,连忙跑进来,拉着连守义的衣袖着急地道。
连守义和连守信不同。
连守信早分出去了将近一年,现在自家有房有地有园子,可连守义如果放弃了分家的这点家当,他立时就是光身出户了。
老三这个就免了吧,他和老四家不一样。
连老爷子就道。
爷,我爹和我四叔一样是你的儿子。
我四叔给的,我们也给。
现在就去住窝棚我们也愿意。
连叶儿急忙就道。
连老爷子顿时语塞。
爹,你为我和我娘想想吧。
我们也想过几天像样的日子。
咱错过了今天,以后又得落我奶的手里,哪还有这老些人替咱说话啊。
连叶儿就拉着连守礼的衣角,呜呜地哭了。
连叶儿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一时之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连老爷子的手就抖了起来。
老三,你咋教的孩子。
你听听她说的这是啥畜生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这是。
叶儿,我问问你,你这些话,你是从哪学来的?连守仁立时怒道。
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敢对连守信这一家人发作,对连守礼一家他还是有底气的。
连蔓儿在旁听见了,忍不住暗暗冷笑。
好一个连守仁,说的话暗有所指,这是指望着借由抓住连叶儿的小辫子,牵出他们家来。
谁不知道,连守礼和连守信走的最近,赵氏和连叶儿几乎就长在连记包子铺了。
连守仁,他这是柿子捡软的捏,想从连守礼、连叶儿身上找补,甚至,还想借此翻盘啊。
啥黑猪红猪,我没念过书,我不知道。
这些话,我就是跟大伯你学的。
连叶儿可没被连守仁给吓住,连叶儿她现在心里也是有依仗的。
连守信、连蔓儿都答应了,这次肯定会帮她。
有人帮忙,自己个当然更要加把劲。
想利用她打击对她好的人,休想。
她连叶儿年纪不大,可她知道好歹。
而且,自从打了四郎的那天起,连叶儿就知道。
她和连蔓儿还是不一样的,她的爹娘比连蔓儿的爹娘要更加软弱,连蔓儿有亲姐姐、两个兄弟帮衬,她爹娘只生了她一个。
连蔓儿家现在是有了身份的人家,可她这一家,还是一般的庄户人家。
她没有连蔓儿那么多的顾忌,而且她也不能顾忌,要顾忌,就只能一辈子被欺压。
借高利贷嫁闺女,自己躲在城里享福,让我爷和我们这一大家子,还有分家的四叔替你还,逼得我爷差点急死,这不是大伯你干的吗?我爷带我们下地干活,你在家睡大觉!在镇上偷摸买房子,雇佣人,让我爷和我们给你出钱!连叶儿指着连守仁,噼里啪啦地一顿数落,你还背地里和我大伯娘说,说跟我爷我奶一起过日子,你们是掉井里了,啥时候能上任,把钱都刮走,把人都扔家里才好咧……屋内众人目瞪口呆。
连老爷子面如死灰。
连守仁恼羞成怒,暴跳起来,作势就要打连叶儿。
胡说,一派胡言。
你这忤逆的丫头片子……一屋子的人,当然不能看着连守仁去打一个孩子,就有人过来将连守仁拉开了。
我才说了几件,还有更多的那……连叶儿躲在连守礼身后,心咚咚地跳,说话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她这不是怕,是激动的。
爹,就照老四的,也给我写份文书吧。
连守礼低头看了看连叶儿,又往门外瞧了一眼,就看见赵氏眼泪汪汪地站在那。
连守礼老实、木讷,但是他也并不傻。
现在他的脸上,比连守信还多了一条带血的抓痕。
连守礼心里也清楚,他家虽然没有连守信家有油水,但也没有连守信家的依仗。
刚才连叶儿的话,得罪了周氏、连老爷子、连守仁和古氏。
今天要是不断的清楚点,以后连叶儿这孩子就要遭罪。
当然,他和赵氏也别想好。
净身出户,清清爽爽,以后就为自家这三口人活着了。
给老三也写文书吧。
连老爷子坐在炕上,有些有气无力地道。
童言无忌,你是读书人,何苦跟一个不识字的小丫头一般见识那。
就有人劝连守仁道。
众人就都跟着点头,态度却有些敷衍。
连守仁的品行如何,大家伙算是看清楚了。
这样的人,是结交不下的,但是他毕竟要去当官,所以也没人想去当面得罪他。
当然,老金是个例外。
武掌柜就又提起笔,给连守礼写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文书,然后交给连老爷子过目。
别的我都没啥说的,连老爷子看了文书,缓缓地道,就是得加上一条,老四得答应,不管咋地,以后都要照顾他三哥。
老四答应了这一条,这文书我就按手印。
连老爷子抬头看着众人道。
第三百八十章 苦尽甘来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就是赞声不绝。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爷子还是心疼儿子,想的周到啊。
连守信家的文书就可以顺利通过,轮到连守礼家的就要连守信答应这个条件才行。
不用啥文书,我们也会照应三伯家。
五郎这个时候,就走进来说道。
他三伯三伯娘净身出户,没住处,没吃的,今天就搬到我们铺子里去住,我们吃住全包。
张氏在外面大声说道。
把这句话加进去,我按手印,我儿子也按。
连守信就道。
连守礼和赵氏,性子虽然软弱,但是人老实、厚道,勤劳、肯下力气干活。
加上连叶儿,这三口人都是明理、守本分的人。
这样的人让人心疼,值得人帮助。
连守信一家,对于连守礼一家,是满心同情的,而且他们历来相处的就好。
他们早就想帮连守礼这一家三口的忙,只是碍于没分家,他们能帮的非常有限。
现在连守礼一家分出来了,他们当然要帮。
这事,老爷子肯定是一片好心。
老金这个时候,又开了口。
连四兄弟这一家子,有情有义。
不过,我咋觉着这事它不太对劲儿那。
众人就都望向老金。
我觉着吧,就是老爷子不说这话,文书里啥也不写。
连四兄弟也不会不管连三兄弟。
可把这话要往文书里写,还跟连三兄弟给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养老用度绑一块,这不大合适。
要写,那也得另外写。
要不地,这往外一说,不知道大家伙会咋想。
再有啊,这事要写文书,有点小人之心。
对连四兄弟不恭敬,也看扁了连三兄弟。
老金大哥说的对路。
老黄就道。
这是我一时心急。
连老爷子想了想。
就道,我就想着。
老三家人口单薄。
我们跟着他大哥、二哥都走了,家里就留下他们哥俩两户。
老四家现在日子过的比老三好,丁口也多。
让老四帮着照看着老三。
我这走的也放心。
这不要写文书,就便就加上这么一条。
不过,我刚才又想想,大家伙说的对。
这事,不用往文书里写了。
老四,我信得过他。
有他和五郎刚才当大家伙面说的话,我这就放心了。
老爷子是明理的人。
没错。
连老爷子是个明白人啊,心疼儿子,还识劝。
老了,有些事也想不周到。
还得大家伙帮着圆全着。
连老爷子就笑道。
同是顶门立户分家另过的兄弟,要将弟弟要照顾哥哥的话写进文书里,这本来就有些不伦不类。
连老爷子是个明白人,他不会没有想到这一点。
可他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提出来了,是因为太多担心连守礼的缘故?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连蔓儿只是一转念。
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连家这些事情的是非曲直,相信在场的人,还有外面围观的人。
没有人是不清楚的。
最后让连老爷子挽回些脸面,她也不会继续穷追猛打。
最重要的是他们和连叶儿一家,都清爽地分出来了。
连守信和张氏不包子了。
而且,他们做到了仁义至尽。
十二亩地,五间屋子,两处菜园,在三十里营子,作为两个老人的养老用度,那是相当充裕的。
而且,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有另外两个儿子那。
其中一个那还是有个官身的。
今天。
这两老如此的维护他们,相信他们会感激,会回报的吧。
连守礼这份文书写好了,相关的众人都按了手印,又被连守仁拿着去西屋,给周氏看。
这次。
连守仁没那么快回来,而且还有西屋里传出来周氏的哭骂声。
连叶儿顿时紧张起来,几乎要将两只耳朵竖起来,听着那屋里的动静。
连叶儿害怕,周氏会不认这文书。
半晌,连守仁才回来,文书被几乎撕成了两半,但周氏还是在上面按了手印。
连叶儿松了口气,连蔓儿则是替连叶儿松了一口气。
可是,另一个问题出现了。
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些人都要离开,没人愿意留下来。
但是家里的房子得有人照看,前后园子、鸡猪这些也得要人管,还有田里的庄稼也要收割,明年还要继续种。
三十里营子这里,是连家人的根,连老爷子从来没有想过,要卖掉这个院子或者是那些地。
连老爷子就说让连守礼依旧住在家里。
虽然立了文书,我和你娘还没老的走不动、爬不动,我们自己能干,不用你们养活。
等以后,我们老的走不动、爬不动了,再照着这个来。
连老爷子的意思,是家里的一切,都让连守礼照看着。
不、爹,我以后就在山上上工,叶儿和她娘就在老四的铺子里,我们忙活不过来。
这些东西,还是你老留下人照看吧。
连守礼急忙道。
连守信也摆手,他可真不敢沾他亲娘周氏这些金贵的宝贝。
大家伙也都看出来了,连守礼和连守信这兄弟俩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们被吓怕了,即便有了文书,他们也不敢沾连家上房的这些事了。
可见,上房这些人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是怎样的,信誉度是怎样的。
连家自己的人都不肯沾,那么两姓旁人更不好沾手了。
这些金贵的要三年卖四百两银子的东西,竟然成了狗不理!王举人、王幼恒、武掌柜、老金、老黄、吴玉贵父子,就都站起身来告辞。
连蔓儿一家也趁此机会从上房出来。
武掌柜、老金、老黄、吴玉贵父子就和连守信走到一边去说话。
王幼恒冲着连蔓儿招了招手。
连蔓儿就拉着小七跑了过去。
幼恒哥。
没吓着吧?王幼恒就笑着问。
我们家,……都习惯了。
这次,实在是没法了。
连蔓儿就叹气道。
以后有什么事,打发人去跟我说一声,总有办法的。
王幼恒就道。
嗯。
连蔓儿点了点头,她知道王幼恒的意思是让她遇到难事,不要怕,也不要往窄里想,去找他。
他会给她想办法。
王幼恒低头看着连蔓儿,还要说些什么,就听见王举人在唤他过去。
我先走了,过两天再细说。
王幼恒就道。
嗯。
你去忙吧,幼恒哥。
王幼恒刚走,喜宝就溜达了过来。
蔓儿……今天的事,多亏了老金和喜宝这父子俩快人快语,连蔓儿对喜宝,就有些板不起脸来。
喜宝见连蔓儿脸色缓和,立刻喜笑颜开。
又往前凑了两步。
蔓儿。
张氏在西厢房里唤道。
我娘叫我了。
连蔓儿扭身就跑进了西厢房。
喜宝呆站在那,一脸的失望。
小七瞧了瞧喜宝,扭身也要走。
小七,哥带你玩去。
哥家好玩的东西可多了,有大马,哥教你骑啊。
你每天要上学是不,哥骑马接送你咋样……喜宝拉住小七,弯下腰。
对小七热切地说道。
哦……小七抬起头,两人两双漆黑的大眼睛对视着,良久。
小七脆生生地说了句,不用。
就跑开了。
老金走过来,哈哈笑着将垂头丧气的喜宝拉走了。
将人都送走了,连守礼和连守信两家人坐在西厢房里,连叶儿是一脸的兴奋。
蔓儿姐,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家也分出来了!连叶儿道。
不是做梦,是真事。
连蔓儿笑道。
可怜的连叶儿,净身出户,还能高兴成这样。
由此可见,她们原来的日子是何等的折磨。
他奶这是多恨咱啊。
她咋就下的了手。
我也有儿子,我是咋想都想不明白,他奶心里到底是咋想的那。
他奶啊,这都是为啥,咱没对不起她的地方啊。
张氏正在给连守信脸上上药,一边心疼地道。
连蔓儿在旁叹气。
周氏恨她们,是不需要理由的。
而且从今以后,只怕连老爷子也恨上了她们吧。
毕竟,今天是她和连叶儿将事情闹开了,招来了这些人,连家内部的情形完全曝光在太阳底下了。
想不透,就别想了。
我就不想了。
连守信说道,以后,咱过咱的吧。
对了,咱的房子还没盖好,咱是现在搬铺子里去,还是等房子盖好了再搬。
立马就搬吧。
他奶心眼小,咱文书都立了,不让他奶看着咱搬走了,还得说咱占她的便宜。
再把他奶给气着。
咱就搬吧。
张氏就道。
嗯,咱就搬。
叶儿也跟着咱们搬。
连蔓儿就道。
让叶儿跟着蔓儿,我们两口子,哪都能搭个窝棚。
连守礼就道。
三哥,你还跟我客气啥。
连守信忙摆手道,这么地,我们一家,就搬铺子的后院去住。
那旧铺子,收拾收拾,就给你和三嫂住。
爹、娘,咱虽然没房没地,可咱以后工钱都自己拿了。
用不了几年,咱也能盖房、买地。
连叶儿喜道。
那肯定。
连蔓儿就笑,三伯娘在铺子里干了这几个月,表面上的工钱都给咱奶了。
我娘另外给我三伯娘又存了一份工钱。
这是她们打算补贴连叶儿她们过日子的,用这种说法,好让连叶儿一家三口更容易接受。
没错。
张氏就道,从这个月开始,还要给他三伯娘涨工钱。
叶儿也开一份工钱。
众人正说的高兴,四郎就从外面闯了进来。
不好了,我奶疯了!第三百八十一章 对症下药听说周氏疯了,屋内众人就都是一愣。
连蔓儿想问问四郎,周氏是怎么个疯法,四郎却早就转身跑走了。
我奶,疯了?连蔓儿有些不信。
周氏可不是一般人,那骨子里的强悍劲儿,一般人比不上。
在连蔓儿看来,周氏只会搞疯别人,她自己绝不会疯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
所谓过刚易折,周氏一帆风顺惯了的,今天弄的在众人面前丢脸,没有辖制住两个最老实的儿子不说,还立下了文书,这两个儿子和这两家人,以后都不归她管了。
而且,她还背上了黑锅,名声彻底被黑了。
刚才这段时间,周氏一直是待在上房西屋的,那就是跟古氏、蒋氏这些人在一起。
古氏也被周氏辖制,而且一有机会就喜欢回阴、回刺周氏两下。
结果周氏就疯了?周氏是疯了,还是没疯那?上房好像没啥动静啊?张氏就道。
如果周氏疯了,上房肯定大乱,可侧耳细听,上房那边很安静。
刚才,我好像听见上房乱了一会。
咱刚才不是说话来着吗,我这心里有事,也没听太清楚。
赵氏就道。
四郎这是给咱送信来了,咋地,咱是去看看?张氏就问连守信。
屋内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暗自叹息,感觉到深深的无奈。
蔓儿,你以前不是总问我,为啥总要忍,为啥当着你奶,咱有理还得自认没理?别人也问过我。
看看吧,不管是啥事,不管有理没理,她要是不压你一头,那就没个完。
……你奶可有这个疯魔劲儿了,到后来,她能把自己折腾的没人样。
让你看不下去。
张氏说完,长叹了一声。
我奶以前她疯过?连蔓儿立刻从张氏的话中有所领悟道。
张氏抿了抿嘴,没说话,只示意连蔓儿去问连守信。
爹……连蔓儿忙扭头问连守信。
连守信干咳两声。
有些不自在地扭开脸,显然也不愿意回答。
连蔓儿眼珠转了转,张氏和连守信都不愿意说,看来那应该是很丢脸的一件事。
不是张氏和连守信丢脸,而是这两口子替周氏觉得丢脸。
这又是在拿咱了,咱不去,这事就没个消停。
他奶要真有个好歹地……张氏就又看向连守信。
连蔓儿觉得。
张氏自己未必就愿意去,她这样说,是为考虑到连守信的心情,给连守信搭台阶。
还真是贤惠啊,也怨不得这些年,虽然日子过的辛苦,还有周氏那样的婆婆,这两口子还能这么恩爱。
知道是拿咱。
咱咋还能去那。
连蔓儿立刻就道。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连守信、张氏、连守礼、赵氏这几个人跑去看周氏,因为心软。
看不下去周氏发疯,又向周氏屈服。
那不是转眼又回到了解放前,她们才刚获得解放啊,而且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赢得的今天啊?连守信、张氏,连守礼和赵氏,这几个人都不能去。
我去看看去,我奶要是真疯了,我再回来喊你们。
连蔓儿就道。
她要先去探探情况。
姐,我跟你去。
小七忙道。
蔓儿姐,我也跟你去。
连叶儿也道。
连蔓儿就点点头。
她、小七和连叶儿都是年纪小小,说啥做啥最方便。
爹、娘,你们都在屋里啊,等我回来。
哥,姐,你俩也先别去。
连蔓儿将家人嘱咐了一番。
就往上房来。
上房东西两屋,一个人影也没有,外屋的后门大敞着,站在外屋,就能听见后院传来的人声。
原来人都去后院了,周氏是在后院发疯?连蔓儿就忙出了后门,到后院里来。
……让你吃,我让你吃,丧良心的畜生……周氏身穿藏蓝色的大褂,踩着一双小脚在韭菜菜畦里疯狂地踩踏着,一边踩踏一边骂。
剧烈的运动,让周氏原本黄白的脸色染上了红晕,她头上已经散乱的发丝也随之飘动起来。
连老爷子远远地站在刚进后院的一个菜畦埂上,气的脸色通红,手里拿着旱烟袋,指着周氏。
……四六不懂啊,你就作吧,你就作吧……四六不懂,是三十里营子这里的方言,大概的意思是说一个人混,不懂事、不讲理。
连守仁、连守义、古氏、何氏、连继祖等人都围在韭菜菜畦旁,有的也踩进了菜畦里,正一边大声地劝说,一边试图阻止周氏。
可周氏威猛异常,谁敢靠近她,都会被她拧腰一甩就甩了开去,就是连秀儿也不能幸免。
在连守仁等人的身后,又围了一圈,是连朵儿、四郎这些年纪较小的孙子辈。
这几个孩子不像连守仁几个那么面色紧张,相反,他们的脸上和他们的行动,都显示着,他们很兴奋,觉得很好玩。
蒋氏和赵秀娥也站在这一圈人里,蒋氏怀里抱着妞妞,赵秀娥挺着大肚子,显然都不方便往前面去。
连蔓儿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了底。
这个时候,周氏已经将一大片的韭菜踩踏的不成样子了,她一扭身,又奔旁边的白菜菜畦去了。
小白菜已经长出地面有两寸多高,挨挨挤挤的,还没有经过间苗。
周氏奔过去,对着这些小白菜就是又踩又踢,一时之间,小白菜伤亡惨重,哀鸿遍野。
任凭周氏这么闹下去,整个后院菜园的这些菜,就都全都完了。
那可是一家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尤其是连老爷子,在这片菜地可是下了大心血的。
连蔓儿想了想,决定,她得帮着把周氏的疯病治好,不是为了这一园子的菜。
这么想着,连蔓儿就跑上前,在古氏身边停了下来。
哎呀,我奶这病的挺厉害。
我爹刚听说,就给我奶请郎中去了,一会就能回来。
连蔓儿做慌乱状。
大声地说道。
周氏的脚步略顿,接下来她的骂声更高了,动作变得更大了,那双小脚的踩踏力度也加强了。
我奶刚才不还挺好的。
咋这一会就病成这样了?连蔓儿这个时候,就扭过头来,对着古氏道,大伯娘,我奶刚才是和你在一块吧。
古氏就是一怔。
大伯娘,我奶这样,肯定不能跟着我大伯去上任了。
你肯定得留下来。
伺候我奶。
连蔓儿也不等她反应过来,又飞快地说道。
大伯娘,我说话你还别不信。
连蔓儿左右看了看,又将声音压低了道,一会来了郎中,就得说我奶不能出远门。
你就得留下来伺候我奶。
别人咋说都不行!连蔓儿说完,就意味深长地看着古氏。
古氏张了张嘴,她听出了连蔓儿话中的意思。
过去。
如果连蔓儿这么说,她也许不信、不怕,但是今天。
经过了刚才的事,她不得不信。
连守信和张氏在三十里营子,有这个影响力。
不让她跟着连守仁上任,反而让她留下来伺候周氏,这是她无论如何无法忍受的。
娘啊,你老消消气,咱回屋吧。
古氏连忙招呼连守仁和连继祖,上前去,要将周氏往屋里拉。
这次的劝阻,终于有了诚意。
但是周氏却还不肯罢休。
她将小白菜都踩踏完了。
就甩开上前来的古氏等人,又虎虎生风地扑向了对面的旱黄瓜菜畦。
旱黄瓜秧子已经爬满了架子,下面结着大大小小的旱黄瓜。
周氏脚踢、手抓,一会的工夫,就祸害了半菜畦的旱黄瓜,不过她的脸上和手上。
也见了伤,是她扑拉秸秆架子自己弄伤的。
因为受伤吃疼,周氏更气了,动作也更加疯狂起来,就好像面对的不是旱黄瓜,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哎呀,我奶这疯病咋这厉害那?连蔓儿又走近了些,站在赵秀娥身边,大声地说道。
可不,我还没看见气疯成这样地那。
赵秀娥就道。
气疯,被谁气疯的那?连蔓儿没理赵秀娥的茬。
秀娥嫂子,这疯病,她都是有根的吧,听说还传代。
就你们镇上那个黄婆子,她好像是四五十岁的时候疯的。
她闺女原来好好的,结果前几天,不知道咋回事,也疯了。
人都说,这是她娘传给她的疯病。
昨个儿我还听说,那家人要把黄婆子的闺女给送回来。
说是要知道她有这个疯根,就不跟她做亲啥的。
还说老黄家不厚道,瞒着闺女的疯病骗婚啥的,要跟老黄家讨要彩礼那。
周氏嘴里的骂声戛然而止,脚下动了动,却没再踢向旱黄瓜秧,她一手抓着旱黄瓜秧子,朝连蔓儿这边扭过头来。
众人就齐齐地惊呼起来。
原来周氏扭身的时候,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突然一滑,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往后栽倒下来。
紧跟在周氏身后的连秀儿忙去扶周氏,却也被带着摔倒。
连秀儿情急之下,一只手乱抓,就抓住了旁边的古氏。
这三个叠成了一堆,摔倒在旱黄瓜菜畦里。
连守仁、连守义和连继祖这时都急忙上前,将三个人搀扶了起来,慢慢地走了过来。
哎妈呀,咋这么臭。
赵秀娥皱了皱眉,捂住了口鼻。
连蔓儿也觉得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忙学着赵秀娥的样子,用手捂住了口鼻。
啊,是六郎,肯定是他,又在黄瓜架子底下拉屎了!第三百八十二章 传话小七捏着鼻子叫了一声,眼睛四下一看,发现原本在人群中的六郎,不知道啥时候已经溜了。
小七忙蹭到连蔓儿身边。
周氏一行几个人走的更近了,那股子恶臭气味就更加浓郁。
赵秀娥往旁边躲,连蔓儿带着小七就藏身在赵秀娥身后,也躲远了些。
周氏的样子很狼狈,头发散乱,脸上被刮出了两道子,衣裳上也乱七八糟的,更惨的是她的脚底下。
一双乌青色的鞋子上,还有裤脚上沾了好几块六郎的屎。
连秀儿和古氏也没能幸免,旱黄瓜菜畦前两天刚浇的水,地面本就有些湿滑。
她们刚才摔倒,乱成一团,衣襟上、裤脚上和鞋尖上也都沾了屎。
六郎能吃,他也很能拉。
他的一泡屎,能顶别人的两泡。
而且,这是他几天前拉下的屎,现在已经发酵了。
发酵的屎,那臭味是无与伦比的,迎风都将人熏一个跟头。
周氏、连秀儿和古氏都吐了,脸皱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连守仁、连守义和连继祖扶着这几个,都恨不得多长出几只手来,捂住自己的口鼻。
可现实中,他们只有两只手。
周氏、连秀儿和古氏都拖着脚步,自己根本没法走,只能依靠在三个人的身上。
所以他们三个,都只好双手扶着这三个女人,尽力将脸扭向旁边,忍的很辛苦。
你看你作。
你都作成啥样了?连老爷子迎了过来,看周氏和连秀儿的狼狈样,他有些心疼。
赶紧的,都扶屋里去。
说着话,连老爷子抬眼看了下被糟蹋了多半的菜园子。
这菜园子是他的心血。
被糟蹋了,他也心疼。
但是他却没有强力的阻拦周氏。
一起生活了多半辈子的老夫老妻。
连老爷子十分了解周氏的性情。
周氏掐尖要强,略有不顺心,她就过不去。
今天这样的境地。
周氏是从没经历过的。
她心里憋了邪火。
如果不发作出来,恐怕要坐下病。
总得让周氏把这一口气出了。
但是连守信和连守礼这两家不肯来做这个出气筒,周氏用这些菜来撒气,他不敢、也不忍强行拦下。
叹了口气。
连老爷子领头往屋里走。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连蔓儿才缀在最后。
也跟着走了回来。
都扔了,远远地扔了。
路过外屋事,西屋里传来古氏的尖叫声。
这是古氏将弄脏的衣裳和鞋子都换了下来,要扔掉。
东屋里很安静,周氏和连秀儿都没发出什么声音。
连蔓儿忙就带着小七和连叶儿回了西厢房,一进门,就将刚才的经过都跟连守信和张氏说了。
原来是这个疯,我就说那。
张氏就道,这是拿东西撒气,怕她走了,咱跟他三伯家䞍受了那园子的菜。
咱才不稀罕那。
小七就道。
那是,咱自家种的菜,咱还吃不完。
别说这个时候了,就刚开春那会,咱家没韭菜,后院韭菜下来了,吃不了,你爷让咱去割去,咱去了吗?张氏道,他奶这性格啊……,咱还是趁早收拾东西,先搬铺子住去吧,要不,还不知道能闹出啥事来那。
一家人就开始收拾东西。
连蔓儿出来倒垃圾,就往上房的方向看了看。
东西两屋都很安静,周氏没有再闹,看来是被她刚才说的话给吓住了。
连蔓儿正想回屋,就看见蒋氏从上房屋里走了出来。
连蔓儿就朝蒋氏笑了笑,蒋氏也点头朝连蔓儿笑了笑,转身就要回屋。
连蔓儿心中就是一动。
大嫂,连蔓儿叫住了蒋氏,朝蒋氏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蒋氏有些犹疑,不过还是走了过来。
在老宅生活的这段日子,蒋氏和连蔓儿一家,从来就没红过脸。
后来蒋氏私下去连记帮忙,张氏待蒋氏和妞妞极好。
大嫂,你来我们屋,我和我娘有话跟你说。
连蔓儿说着话,也不等蒋氏答应,就将她拉进了屋里。
屋里只有张氏和连枝儿,连守信带着五郎和小七去铺子里收拾了。
见蒋氏进来,张氏和连枝儿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将蒋氏让到炕上坐了。
四婶,你看……今天这个事……我……蒋氏就有些讪讪地。
四婶明白,你是小辈儿,夹在当间不好处。
张氏忙摆手道。
蒋氏就松了一口气。
张氏心地善良,遇事总为对方考虑,这让人在与张氏相处的时候,都感到轻松、自在。
比如现在,根本不需要蒋氏怎么解释,张氏就已经替她考虑好了。
大嫂,请你过来,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连蔓儿见蒋氏自在了些,就开口道,大嫂,你看今天这事闹的,你是明白人,你能看出来,咱谁占着便宜,得着好了?咱谁都没得着好,笑话让别人看去了,名声吃亏是咱自己的。
我们是平头百姓,能不在乎这个,可我大伯他不能不在乎啊。
继祖哥,也不能不在乎。
我大伯要去做官,以后我继祖哥考学,也要做官。
长子长孙,一提到老连家,肯定先说他俩。
老连家好,他们俩就好。
老连家不好,那谁不都得第一个说他们俩不好啊?……真的缺那几个钱吗?我大伯宁愿去借高利贷,也把我花儿姐嫁进了宋家,为的是啥?为了几个没必要的钱,为了让我们不舒坦,由着我奶这么闹,最后伤的是谁的脸面?今天这个事,但凡来的那几位,给上面递个话,我大伯也许前脚出门,后脚就有文书让他不用去上任了。
还别说这个。
就是谁没事家里人相互写写信,把这事当个笑话说了,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过后,我大伯他也没法收场吧。
奶她要钱,这事我都不知道。
蒋氏听的入神,回过神来就慌忙解释道,不只我,你大伯和大伯娘,还有你继祖哥,他们都不知道。
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把奶给拦下来啊。
连蔓儿就笑了笑,蒋氏毕竟是大房的人,连蔓儿也没想过要让她承认什么。
这话我信。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这样,蒋氏反而叹了口气,语气也跟着松动了。
蔓儿,咱奶的脾气,哎。
还有咱家的事,我就是想说啥,也没人听我的。
你继祖哥,他其实……是个、不管事的人。
在张氏母女面前,蒋氏放松下来,提到连继祖,蒋氏露出了哀怨的表情。
大嫂,我们知道你也为难。
就是有几句话,你要听着有道理,就回去给我大伯娘透透。
连蔓儿就道,咱爷咱奶,那肯定是得跟着我大伯了。
要咱爷咱奶不去,那就是他们去不了。
咱爷咱奶要是去不了,先不说大伯能不能去,大伯娘肯定就不能去了。
这话是讲道理,也隐隐透着威胁。
连蔓儿现在就有把握说这个话,古氏她想耍心机,不让周氏跟着连守仁去上任。
连蔓儿就能做到,如果周氏留下,古氏就必定要一起留下。
甚至,连守仁也会因此丢了官。
蒋氏听了连蔓儿的话,就是一震。
刚才在后院,连蔓儿跟古氏说的话,她也听见了。
连守信一家,已经今非昔比。
以前周氏无往不利,她们大房也从中获利,不是因为她们有多厉害,而是连守信一家一直没有反抗。
现在连守信一家反抗了,而且他们还积聚了足够强大的人脉和舆论导向。
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也许一开始事情就不会发生吧。
但是,谁又能预料到这样的结局那。
毕竟,一直以来,连守信和张氏她们都是忍让的,而且即便忍耐不下去了,也都是在自家内部寻求连老爷子来解决。
大嫂,大伯还得赶紧去上任那。
那就别想啥别的没用的心思了,先把我爷、我奶给哄好了,高高兴兴地上路。
我们一家是哪也不想去的,再出啥事,对我们影响也不大。
大伯和大伯娘可是金贵人那……再出什么幺蛾子,只要连蔓儿一家不再妥协,连守仁、古氏、周氏这些人就只能是害人不成反害己。
大嫂,我说这些话,是为了咱大家伙好。
连蔓儿最后道。
这话我肯定给传到。
蒋氏的笑容略有些勉强,就是……咱奶那脾气,谁说的准那。
蒋氏也没继续坐下去,就忙告辞走了。
连蔓儿知道,蒋氏虽然嘴上撇清,但是这一回去,蒋氏肯定会原原本本地把话说给古氏听。
连蔓儿也相信,古氏是个聪明的人,一旦确认此路不通,为了她自己,古氏也会尽力安抚周氏,然后带着连老爷子、周氏、连守义这一大家子上路。
古氏这边算是摆平了,周氏那边,有古氏和连守仁去摆平。
连蔓儿可以什么都不做,不过,连蔓儿歪着头笑了笑。
有道是有来无往非礼也,她还是应该去还个礼,让周氏跟古氏以后的生活更和睦、欢乐一些。
第三百八十三章 连蔓儿的劝说打定了主意,但是连蔓儿并没有立刻就去上房。
周氏现在估计气还不顺,她现在去,那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连蔓儿不着急,她相信,古氏那边听了蒋氏传过去的话,很快就会有行动的。
别人没有办法哄好周氏,但是古氏肯定有办法。
连蔓儿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蹲在墙角啃旱黄瓜的六郎。
连蔓儿就招手把六郎叫到跟前,嘱咐了他几句。
……看准了,来给我送信,我给你两块槽子糕。
连蔓儿对六郎道。
就是去听听墙根,给连蔓儿报个信,就能换到他平时吃不着的槽子糕,六郎巴不得的,乐颠颠地就往上房去了。
连蔓儿回西厢房,一边和张氏、连枝儿一起收拾东西,一边等六郎的消息。
蔓儿,你要干啥?张氏看连蔓儿跑进跑出的,就问道。
不干啥。
连蔓儿就道。
张氏自然不相信。
娘,真是不干啥。
就是……想着让我奶跟我大伯他们走了之后,忙她该忙活的事,别总操心、惦记着咱。
连蔓儿就又道。
等了半晌,六郎兴冲冲地跑来西厢房。
大伯娘和大嫂劝咱奶……给咱奶一大块布……六郎的口才并不好,记忆力也一般,说出话来磕磕巴巴的,但只要听的人有耐心,沟通是没问题的。
咱奶现在不生气了,大伯娘和大嫂回西屋了。
那现在咱奶那屋里,还有谁?连蔓儿听了。
就问。
就咱奶和咱老姑。
六郎答道。
连老爷子出去串门了,显然是要和村里的老相识们唠唠,将今天的事情描补描补。
连蔓儿很满意,就从柜子里取出包槽子糕。
给六郎拿了两块。
六郎看见槽子糕,口水立刻就下来了。
他接了槽子糕,从屋里出去。
就蹲外屋的墙角,狼吞虎咽地将两块槽子糕都吃了,又抬手用袖子擦干净嘴巴,这才走了。
六郎也长心眼了。
连蔓儿就道。
连守义的几个孩子,除了年长的二郎和三郎,四郎就是个头。
四郎把槽子,凡有好吃的。
六郎和连芽儿的份多半都是他霸占了去。
六郎过去总做四郎的跟屁虫,近来他为连蔓儿通风报信,是瞒着四郎的,得了东西,也是避开四郎。
自己吃。
那孩子心眼慢,长的也就是吃心眼。
张氏道。
张氏所说的心眼慢,大概意思就是这个人脑子转的慢,比较笨,智商不高的意思。
六郎是挺笨的,也正因为这样,连家人说啥话也不太避讳六郎。
周氏被哄的顺了气,现在上房里又没别人,正是好机会。
连蔓儿打发了六郎。
就朝上房来。
上房东屋里,周氏和连秀儿正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块银红的尺头在比划。
两个人从头到脚都换过了,已经不见了刚才在后院时的狼狈样。
只是,那臭气实在是让人太印象深刻了,即便她们都换了干净衣裳。
连蔓儿看见她们两个,不知怎地,还是觉得呼吸的空气有些发臭。
奶,老姑。
连蔓儿笑着打招呼。
周氏和连秀儿见连蔓儿来了,都只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就扭回头去,根本就不搭理连蔓儿。
这还多亏了刚才古氏和蒋氏来过,劝了周氏和连秀儿,让她们切不可以再对连守信和连守礼两家人发火。
要不然,周氏对连蔓儿,就不是简单的不搭理了。
连蔓儿也不生气,她笑眯眯地爬到炕沿上坐了。
这块布可真好看,正衬我老姑。
连蔓儿坐在炕沿上,说道。
连秀儿又看了连蔓儿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奶,你跟着我大伯他们去上任,以后就是官家的老太太,我老姑是官家的大小姐了。
可比我们留在村子里的强百套。
强百套,是三十里营子人常爱说的一句土话,意思等同于强百倍。
你现在来说啥好话也晚了,强百套,强千套,也不带你去。
连秀儿就道。
连蔓儿忍不住心下暗笑。
别说她不想跟去,别说她们已经分家出来了,就是没分家,她想跟着去,这些人就会带上她去吗?当然,如果想要个不用给工钱的大脚丫头,或许,还真能带她去。
她家现在有铺面、有田地,俨然是个小地主了。
她放着这样的好日子不过,讨好她们去做丫头,当她是傻的吗。
带不带我,老姑你说了不算。
你还说我那,你自己个就一定能去成?我看啊,也就差一点,你就去不成。
就是现在,你能不能去,都还两说着。
心里这样想,表面上连蔓儿却做出生气的样子,驳斥连秀儿道。
连秀儿立刻就怒了。
我咋差点就去不成,咋就两说着了?周氏也将手里的尺头放下,扭过头来,有些不善地看着连蔓儿。
我大伯去上任,日子咋就那么紧啊,非说那么紧,不能等着收完了庄稼再走,为的是啥?谁不知道,我爷心里对庄稼着紧。
我爷要是一松口,留家里收庄稼,那以后再想去我大伯的任上,我看着就难。
庄稼人,像我们,就是苦大力挣点钱,还不够我花儿姐从手指缝里漏下来的。
就说这块布,在我大伯娘,我花儿姐眼里,那都不算个啥。
我家就没有,让我们买,我们不吃不喝,也买不了几块。
我大伯娘随手就能拿出来,我花儿姐就更不用说了。
真是要用钱,放着我花儿姐那样的有钱人不去找,非找我们。
这不是想要钱,这是想找事啊。
连蔓儿说到这,周氏的脸色就越发阴沉。
奶,我们都知道,这事肯定是我大伯娘撺掇地。
连蔓儿赶忙就道,看着周氏的脸色又变了变,她又忙补充,我大伯娘那人多精啊,这样的事,她不敢来直接给你老说,怕你老看出她的不对来。
她肯定是骗了我大伯跟你老说。
我大伯娘为的啥,就是为了让你老和我们闹起来啊。
就这事,现在算万幸的。
要不是奶你比我大伯娘脑子快,现在奶你肯定被气病了,就不能跟我大伯走了。
要不,就是我们家,我三伯家被逼的出点啥事,那我爷肯定不能就走啊。
……咱都得不着啥好,就我大伯娘一个人,人家一点事都没有,人家跟我大伯去上任,做当家太太,一手遮天啥的。
到时候,我大伯能惦记你老和我老姑,我大伯娘她还能想起你老来?我大伯挺好,就是一离开家,就啥都听我大伯娘的。
周氏一直没有说话,只有脸色随着连蔓儿的话有些变幻莫测。
连蔓儿偷着打量了周氏两眼,知道,周氏已经将她的话都听进去了。
周氏本来就是个多疑的人,和古氏婆媳之间也不对付。
就在那会闹腾的时候,连叶儿说听到古氏背地里埋怨说跟着周氏过日子,受了罪,那时候,周氏的眼光就能杀人了。
你瞎说啥,你不就是心里恨你大伯娘,总说她坏话吗?连秀儿皱起眉头,替古氏说话。
娘,我大嫂可不像蔓儿说的那样。
刚才那不是我大嫂来,让咱别生气,省得气病了啥的,说咱大家伙一定得一起去吗?周氏看了连秀儿一眼,眼神中划过一丝无奈。
那我大伯娘说没说,去了那,就让我奶当家?连蔓儿立刻就问道。
刚才从六郎口中,连蔓儿已经大致知道了古氏、蒋氏劝解周氏的话,其中绝对没有提到过去之后,谁当家的话来。
那还用说吗,肯定你奶当家啊。
连秀儿想也不想,立刻就道。
老姑,咱都是这么想,可我大伯娘就不一定这么想。
又看了周氏一眼,连蔓儿继续说道,我大伯娘那可是自己当家惯了,在这才住了多少天啊,就说掉井里了。
周氏脸上阴云密布。
……今天的事,外人不知道会咋说。
可有一点肯定没错,就是没我大伯娘啥事。
咱这家里,就我大伯娘一个是好人。
这一过去,说到谁当家,那不都得偏向我大伯娘吗……那不可能。
连秀儿立刻道。
周氏的脑袋就轰隆的一声,她没连秀儿那么笨,也就没连秀儿那么乐观。
连蔓儿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她。
这一切都是古氏在背后搞鬼?回想古氏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古氏绝对办的出这样的事。
她这是上了古氏的当,让古氏给当刀使唤了!就算现在她带着连秀儿跟了连守仁一起去,到那边,说到谁当家,只怕她也落了下风。
不说外面人会说啥,就是自家家里,连老爷子因为今天的事,对她就很不满。
连老爷子会怀疑她当家的能力,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古氏最会小意收买人心,她的那几个儿子、孙子,也不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周氏绝不是一个糊涂的人,相反,她比大多数的老太太都要聪明。
庄户人家的老太太,多重男轻女,像周氏对闺女那么维护的老太太,并不多。
可周氏对孙女们却又极为平常。
周氏这么做,绝不是心爱闺女那么简单的。
蔓儿啊,奶要走了。
奶准备了点东西要分给你们。
周氏突然道。
第三百八十四章 今非昔比连蔓儿见周氏这样,就知道,周氏已经将利害关系完全想明白了。
其实,别看周氏撒泼疯魔,和没见识的老太太似的。
周氏本质上,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精明,不用连蔓儿特意来说这一番话,有些事情,周氏迟早都会想清楚。
周氏和古氏婆媳之间,所谓的和谐,从过去到现在,以至于无限的将来,都不过是个表象,随时可以撕破。
但是连蔓儿不能低估古氏,她不希望,周氏在跟着古氏离开后,再被古氏怂恿,做出什么不利于她家的事情来。
即便周氏已经不能对她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了,但是这种烦恼,能避免自然要避免。
再说了,就凭古氏的所作所为,连蔓儿让她烦恼些、忙碌些,那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连蔓儿来,还是给周氏一个台阶。
依连老爷子的脾气,在临走之前,一定会想方设法修复周氏与三儿子、四儿子两家之间的关系,起码表面上,要让周围的人看到他们这一大家子重归和睦。
这件事,与其让连老爷子来做,还不如她来做。
连守信和张氏都是心肠软的人,尤其是对老人。
连蔓儿可以想象到,连老爷子将会采用的方法。
那样,很可能会让她们失去主动。
现在由她出面,让周氏看清古氏的轨迹,想明白利害,占据主动的,就是她们。
瞧,周氏这不是就主动示好了?这在周氏来说可是太不容易了。
即便是在连蔓儿面前,周氏嘴上说着这样的话,那脸色却也不能立时就完全柔和下来,奶。
咱这是谁跟谁啊,还啥东西不东西的。
连蔓儿就笑道,不管咋地,不管啥时候。
我们,我家,还有我三伯一家,都是站在你老这边的。
周氏示好,连蔓儿立刻就表了态。
周氏的目光就落在连蔓儿的脸上,半晌,才移开了视线。
让……你爹他们都过来吧。
东西我也不能都带去,给你们分点。
周氏又道。
奶,有你这句话,我们啥都足了。
你跟我老姑过去,还是自己多留点东西的好……连蔓儿又笑嘻嘻地说了几句话,就从屋里出来了。
周氏要给她们东西,是临时起意。
连蔓儿当然不能要。
虽说是这种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但是以周氏的性情。
即便真的要给东西,又能舍得给什么。
这只手把东西给出来了,那心里不知道会疼成什么样。
连蔓儿不稀罕周氏的东西。
另外。
她没想过以后要和周氏亲密无间什么的。
就是刚才,周氏已经确定了以后要拿捏的重点,连蔓儿一家的地位变得超然起来。
而且,周氏和连蔓儿一家之间,新的关系模式已经建立起来了。
周氏不再掌握主动,连蔓儿定下了新的关系准则。
保持距离,清楚彼此的底线,互不相扰。
周氏不能再拿捏、打连蔓儿一家的主意。
在此基础上,连蔓儿一家支持周氏。
这个不能有两重含义,一个是主观上。
周氏不会在这么做。
另一个则是客观上,周氏已经没有能力这么做了。
这个社会环境中,除非你就活在自己的屋子里,不与外界往来,否则和父母老死不相往来之类的,是不现实的。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而张氏和连守信都在壮年,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前面的路更加的长。
打破旧有的关系模式,就是为了建立这种新的关系模式,这对连蔓儿一家都最为有利。
连蔓儿回到西厢房,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也从铺子那边回来了。
姐,有啥高兴事?小七就问。
呀,看出来了?连蔓儿就摸了摸自己的脸。
小七鬼精灵,又和她亲厚,对她的情绪感知的比别人都敏感。
姐,谁都看得出来。
你看你都笑成那样了。
小七就笑。
连蔓儿赶忙拿起张氏的靶镜,照了照,果然,她的脸上确实满是笑意。
刚才你去上房了,跟你奶说啥了?张氏就问。
连蔓儿年纪虽小,却很有主意,而且还很懂事,因此,张氏对连蔓儿的行动并不太过干涉。
也就是蔓儿,这个时候还敢往我奶跟前凑。
连枝儿就道。
也没说啥,就是劝劝我奶。
连蔓儿就道,我奶让我给劝通了,还说要准备点东西给咱分那。
张氏、连守信就都愕然了。
哎呦,你奶别再折腾咱,咱就念佛了。
张氏就道。
显然,周氏的东西,张氏不敢要。
你奶要给咱啥,蔓儿你没说要吧。
连守信也道,显然,他和张氏是一个念头。
没,肯定不能啊。
连蔓儿就道。
看张氏和连守信还在惊异,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连蔓儿就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我奶怕以后跟我大伯去,当不了家。
张氏和连守信想了一会,就也想明白了。
…………上房忙活了几天,将行李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县城里宋家捎来连花儿的口信。
连花儿还在坐月子,不方便出门,宋家老夫人请连守仁这一行去上任之前,先到县城住几天。
来捎信的人,也带来的连兰儿的话,大体意思一样。
连兰儿这几天也不方便出门,是因为金锁病了。
有宋家的这个口信,连守仁这一行上任的一应费用,那是不用担心了。
连老爷子和周氏也私底下商量了一番,最后确定了不能带走的那些东西的处置。
房子要有人照看。
房子这种东西,它有一个特性,有人在里面住着,它是一个样子。
可若是空置起来,没人照看,不论多好的房子,它都会变样。
就比如连家老宅,如果没人经常照看。
不出一年,就不知道会荒废成什么样。
连老爷子和周氏又都舍不得将房子租给别人,而且他们有大片空屋,连守礼却没房可住。
那外人看着也不好看。
所以,连守礼还要继续留在西厢房,负责照看老宅,直到连老爷子他们回来。
今年菜园子里的蔬菜,都归连守礼。
菜园子被周氏祸害的够呛,但是剩下的,好好照看照看。
也够连守礼一家三口吃的。
至于地里的庄稼,今年的收成,连守信家那六亩地的,还是归连守信。
连守礼则可以分到一家三口一年的口粮。
没人愿意留下收割庄稼,连老爷子提出还是让连守礼和连守信负责。
不过,又被这两个人给婉拒了,虽然这些天,周氏对他们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
连老爷子无法。
干脆就将自家的二十四亩田的收割,都交给了两个叫武二狗和武三狗的兄弟。
这两兄弟,只需要从收成中拿出连守礼一家三口的口粮。
其余的四分之一,就作为他们收割的费用,那四分之三,则是归土地所有者连老爷子所有。
从明年开始,连家所有的三十亩地,就都交给这两兄弟来种。
田租和王举人家的一样。
佃的王举人的那三十亩,现在就由王举人收回,王举人每亩补偿连老爷子一两银子。
再有,就周氏最看重的鸡和猪。
共四十只鸡,其中有两年、甚至三年的老鸡。
还有二十来只今年新买的鸡。
有十几只正在下蛋。
周氏恨不得将这些只鸡都带上路,连蔓儿表示支持,但连守仁坚决反对,说会丢他这个新官的面子。
新官的面子比天大。
周氏从这些鸡里面挑好的,挑了二十只出来,要带去县城给宋家和连兰儿。
自然是送去给人吃的。
要不是连兰儿家不养鸡,周氏还想将所有的鸡都给了连兰儿。
剩下二十只,周氏咬了咬牙,主动提出要给连蔓儿家。
连老爷子很欣慰,觉得周氏想明白了,还是心疼儿子的。
只是,他觉得,这些鸡,应该填补日子过的更困难的连守礼。
不过这话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不能打击了周氏的积极性不是。
连守信和张氏都拒绝。
周氏这么上赶着的讨好,却被拒绝了,就有些不高兴。
连蔓儿那天是表态了,可却啥也不拿她的,她心里觉得不牢靠。
奶给的,那咱就收下吧。
连蔓儿就道。
周氏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连蔓儿转身就跑到连老爷子跟前,附在连老爷子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爷,我家不缺这几只鸡。
要了,就是为了让我奶高兴。
等你们走了,我们就把这些鸡给我三伯一家。
连老爷子的一张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还有那三只猪,已经都长到一百多斤了,现在要卖,却还卖不上啥价钱,要等着年前,再添些膘,那卖着才划算。
连蔓儿家出钱把猪都买了下来,银钱一文也不少地给了连老爷子和周氏。
这几头猪,今后还是让赵氏她们喂养,连蔓儿家出饲料。
等到了年下,其中一头给赵氏,另外两头归连蔓儿家。
周氏还拿几个尺头,和几件旧衣裳出来,要给连蔓儿、连枝儿和连叶儿。
这个连蔓儿没要。
跟上房一家,也算是各有退让,大家里子、面子都有了。
跟连守礼一家,该帮的帮,该分清楚的分清楚。
皆大欢喜。
最高兴的是连老爷子,他将连守信叫到跟前,半晌,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好孩子,你比爹强啊。
爹心里都明白……都明白……,爹最放心的就是你……连蔓儿就从东屋出来,结果就被呛了一下。
外屋里有烟,是蒋氏在烧火。
看见蒋氏手里要用来引火的东西,连蔓儿就停住了脚。
大嫂,你用啥烧火那?第三百八十五章 书蒋氏听见连蔓儿问她,忙抬起头来。
这是你继祖哥写了不用的字纸。
蒋氏笑着答道,今天不知道咋回事,柴禾不好烧,正好拿这个引火,还挺好用的。
大嫂,你别急着引火,给我看一眼行不?连蔓儿忙走了过去,对蒋氏伸出手。
蒋氏迟疑了一下,就将手里拿的一卷纸递给了连蔓儿。
连蔓儿忙接过来,在手里翻了翻,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连继祖写过的字纸,分明是一本装订好的书,封面上好好的几个加黑的纂体字正是《朱子治家格言》。
连蔓儿家现在的条件比以前好了许多,也在慢慢地添置书籍。
家里不管是正在读书的五郎和小七,还是刚跟着小七认识了几个字的张氏,对书籍都异常的珍爱。
而就在不久之前,连蔓儿她们四个孩子要学念书写字,还是共用一本书。
后来,五郎要想多读些书,还得跟王幼恒借才有的读。
可是蒋氏这里,却将好好的一本书当做好用的柴禾来烧。
听蒋氏刚才说话的意思,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蔓儿,是有啥……蒋氏是个聪明的人,极善察言观色,她看见连蔓儿的脸色变化,心念数转,说话就加了小心。
这不是你继祖哥写过的字纸?我一个大字不识,是不是拿错了?这边正说着话,连继祖掀开门帘,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两本书。
他看见连蔓儿在,也没在意,依旧将手里的书扔给了蒋氏。
……没用了,正好都烧火。
继祖哥,你烧的是书。
连蔓儿眼睛尖,已经看清连继祖扔下的那两本。
也是装订好的书卷。
连继祖本不当回事,可是被连蔓儿问在脸上,就也有了些不自在。
蒋氏的脸上顿时就有些讪讪的。
连蔓儿心里立时雪亮。
连继祖让蒋氏烧的东西里面,肯定是有他写过的字纸,但是也有书卷。
蒋氏不识字,但是这一点她也知道。
只是因为不识字,所以不知道具体那一卷纸是字纸,那一卷是书。
这是……用不着的书。
连继祖辩解道。
既然是用不着的书。
当初为什么会买来?连蔓儿心里这么想,却没有问出来。
继祖哥,这些书你用不着了,可是用来烧火也挺可惜的。
给我行不行。
我屋里有草纸,那个引火更好用。
连蔓儿就笑着道。
都是些没用的书,你要它干啥?连继祖就道。
想来他心里也明白,烧书是不对的,尤其是还有两个堂弟在私塾上学,很缺书看的情况下。
科考都用不着这样的书,就是给五郎和小七看,那也纯粹是浪费工夫。
连继祖就又解释道。
科考用不着,那也肯定没啥坏处。
要不。
当初继祖哥买它回来干啥?连蔓儿就道,给我,就算我哥和小七不看这书,给我和我娘夹花样子也不错。
蒋氏就忙将连继祖扔在地上的两本书都捡起来,扑拉扑拉上面的尘土,笑着递给了连蔓儿。
给你,蔓儿。
蒋氏笑着道。
我不识字,看这些东西,就是两眼一抹黑。
连蔓儿也没客气,就将三本书都抓在手里。
继祖哥,大嫂,你们还有啥没用的书没有?都给我呀,就算不看,我摆起来。
也……好。
连蔓儿就道。
连继祖是无可无不可,蒋氏却是有些心虚。
即便是科考用不着的书,可正像连蔓儿所说,既然用不着,当初来买来做什么。
好好的书,做柴禾烧。
若是连蔓儿顶真,质问她,她也只能听着。
而如果连蔓儿吵闹起来,让对面屋里的连老爷子听见了,连继祖和她都少不得要挨一顿训斥,甚至连守仁也要吃挂落。
这些书,反正连继祖也不要了,与其烧火,还不如给连蔓儿做个人情。
说起来,蒋氏心里是愿意和连蔓儿一家交往的。
虽是庄户人家,但是言谈举止却一点也不粗俗。
平时说话做事,也都温婉有礼,习惯给人留一线余地。
就是最泼辣有心机的连蔓儿,只要你不往她脸上招惹,相处起来也极温和,说话做事点到即止,给对方留脸面。
蒋氏和连继祖交换了一个眼色,就将连蔓儿往西屋里让。
……咱家去的人多,行李就多,往下减了好几次了,还怕东西带不了。
字纸这个东西,又占地方,又重,只能捡着有用的带,那跟考试没啥用的,就只好扔下了。
蔓儿,你自己挑,稀罕哪本,你就拿哪本。
连蔓儿就笑着跟蒋氏进了西屋。
连守仁和古氏都不在,只有连朵儿在炕上正逗着妞妞完。
西屋的地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有十来只箱柜,箱柜外的地上,还散乱地扔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靠墙角是一个大约三尺见方的藤箱,箱盖子敞着,里面胡乱叠放的都是些书卷和字纸,还有散落在地上,带着脚印的书卷和字纸。
这些都是啊?连蔓儿就问。
大都是你继祖哥写过的字纸。
蒋氏就道。
你要是愿意拿,就都给你。
连继祖倒是很大方。
连蔓儿就看了连继祖一眼,张氏曾说过,连继祖是被养浮了,蒋氏说连继祖不管事。
在连蔓儿看来,连继祖是好是坏不说,有一点她很肯定,连继祖实际上,是个没什么心机、好相处的男人。
行啊,那我就都要了。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走过去,围着藤箱打量。
连蔓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藤箱,显然是专门装书的书箱。
这藤箱做工精致,隐约还有花纹。
看上去显然是有了些年纪了,但是却依旧非常结实,藤条上散发出乌黑莹润的光泽。
连守仁一家,连守义一家,哪一个都不愿意留下来。
他要看着连守仁,也不能留下,家里的东西,要交给连守信和连守礼照看,他们也不愿意。
哪一个也说不听。
连老爷子扭过脸,落泪了。
与周氏的哭嚎不同,连老爷子的哭是没有声息的,只是眼泪从眼角顺着略有些凹陷下去的腮帮子留下来,滑落在胡须上。
周氏动不动就会哭,而且一边哭,还要一边骂。
可是在连守礼和连守信的记忆中,无论遇到多难的事情,连老爷子都没有哭过。
真是好东西,别说青阳镇,就是锦阳县城,这样的藤箱只怕也极少见吧。
不过,连蔓儿更感兴趣的还是藤箱里的书。
可连继祖还是注意到了连蔓儿看藤箱的目光。
啊,那个,这个箱子……我还有用。
连继祖道。
他有同学看见过这个藤箱,都说是好东西,还有的想跟他买。
连继祖没有卖,他也知道,这个藤箱带出去,很显他读书人的身份。
行,那我去叫我哥来帮我搬书。
连蔓儿就道,这些书,她一个人是拿不动的。
连蔓儿就拿着手里的三本书,飞快地回了西厢房,将事情跟五郎和小七说了。
五郎和小七自然没别的话。
用手搬一次也搬不了多少,咱得拿点啥家伙事儿。
连蔓儿就道。
四下看看,似乎也没啥能搬书的家伙事儿。
五郎也四下看看,就走到墙角,拿了一个簸箕。
连蔓儿一看就笑了。
不错。
家里只有那一个簸箕,连蔓儿和小七就一人拎了一个粪箕子。
三个孩子刚进了上房的外屋,就听见西屋里传出连朵儿的说话声。
……给她干啥,咱没用,扔猪圈,烧火,也不给她。
三个孩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加快步伐,推门进了西屋。
连朵儿已经从炕上下来,正站在藤箱旁边。
她用力地踩踏着脚下的书卷,手里还抓了一本正在用力的撕扯。
蒋氏一边劝着连朵儿,一边用手拦着连朵儿撕书。
朵儿,你瞎闹腾啥,该干啥干啥去。
连继祖坐在炕沿上,对连朵儿训斥道。
连朵儿看见连蔓儿几个进来,一愣的工夫,蒋氏已经将她手里的书抢了下来,顺势将她拉到了一边。
……这是要走了,舍不得家里,朵儿闹点别扭。
蒋氏忙笑着描补道。
谁舍不得,我恨不得立马就离了这……连朵儿怒道。
蒋氏连忙对连朵儿暗使眼色,连朵儿渐渐安静下来,虽然不再说话,可是一双眼睛看着连蔓儿,毫无善意可言。
连蔓儿暗暗撇嘴,她也不去搭理连朵儿,只和五郎、小七走到藤箱旁,仔细翻检着里面的书卷和字纸。
藤箱里还真有连继祖写的字纸,这些连蔓儿自然是不要的,其余,凡是装订的书册,她都要。
……捡我们不要的破烂……连朵儿靠在炕沿上,用手指着脸,羞连蔓儿。
三个孩子,来来回回了两趟,将书册都搬回了西厢房。
连蔓儿想了想,就又装了一粪箕子切好的草纸,到上房来给蒋氏。
这是干啥,这不能要。
蒋氏笑着道。
要,咋不要。
东西不能白给她。
连朵儿就道。
这些草纸别说烧火,上茅房用是极好的。
连蔓儿就朝蒋氏笑了笑,扭过头来看着连朵儿。
不白拿你的东西,那些破烂,换这些草纸,我让你赚,你高兴了吧?第三百八十六章 送别连蔓儿说完,扭身就从上房出来。
傻瓜。
连朵儿在连蔓儿背后道。
连蔓儿只是暗笑,每个人衡量一样东西的价值的标尺不同,谁是傻瓜,这要等时间慢慢来证明了。
不过就这件事,连继祖、连朵儿都看做垃圾的书册,价值肯定远远大于那些草纸。
而且对她来说,这些书册是很宝贵的。
回到西厢房,连蔓儿才和五郎、小七两个一本本地翻看她们捡来的书册。
这些书册新旧程度不一,内容五花八门,有《易经》,《山海经》等艰深难懂的书籍,还有《百家姓》,《千字文》等蒙童启蒙的书籍,另外还有私人刻印的手稿、诗集,甚至还有几卷前几年刻印的考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继祖哥咋买了这老些书?五郎自言自语地道。
正如连继祖所说,这些书册大多为旁门杂学,与科考并无关系。
不是继祖哥一个人买的吧,不还有大伯吗?连蔓儿就道。
比如那几本诗集,买来摆着附庸风雅是很可能的。
哥,你看哪些书对你有用?这几本卷子,你看你能用上不?连蔓儿又道。
嗯,这个可以借鉴借鉴。
五郎就道。
正说着话,连守信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是从哪来的?连守信见堆了一炕的书,就问道。
连蔓儿就将刚才的事说了。
……反正继祖哥也不要了,烧火多糟践东西啊,还不如我拿过来。
我刚才还给她们送了好些草纸,算是换的吧。
你说的那个藤箱……连守信哦了一声,就在炕沿上坐下来,随手翻了翻书册。
那个藤箱我见过,是你爷的东西。
也不是你爷买的。
我恍惚记得,你爷好些说过一回,那是你太爷爷的书箱。
里面好些书,也是你太爷爷留下来的。
连蔓儿眨了眨眼,原来那藤箱竟然是祖传的东西啊。
难道说连家祖上真的是读书人?那书箱里装满了书。
你太爷爷好像就留下这么一件东西。
那时我们小,你爷谁也不让碰。
……后来都给了你大伯。
连守信接着道。
那这些书,是不是也不都是我大伯和我继祖哥买的,别也是传下来的吧?连蔓儿就道。
这些天。
经过连蔓儿的仔细观察。
她发现,不管是连守仁,还是连继祖,都不是真的爱读书、爱学问的人。
这很多书。
若说是他们买的,就有些奇怪。
但若说是祖上某个真正的读书人积攒并传下来的,那就更合理了。
应该是有传下来的。
五郎拿着一本书页已经暗黄的书册,说道。
都好好收着吧,不看也别糟蹋了。
连守信就道。
爹,你就放心吧。
连蔓儿点头,就算大多数的书和科考无关,五郎和小七用不着,她却正好可以没事时看着解闷。
…………连守仁得了官。
这些天来道贺的人不少,其中就包括赵秀娥的娘家,还有,何老六也出现了。
赵文才一家来了,连老爷子面上淡淡的,并不热情。
何老六来了,没说了几句话。
干脆就被赶了出去。
上房诸人都急着要走,行李收拾的很快,这天终于到了启程的日子。
天刚放亮,上房就吃完了早饭,从镇上雇佣的几辆大车也到了门口。
大家伙急急忙忙地将各自的行李都搬上了车,很是乱了一番,才都坐在了马车上。
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连蔓儿一家、连叶儿一家,左邻右舍。
还有村中几乎来往较多的人家都来送行。
因为是跟着去上任,去享福的,坐在马车上的人并没有什么离情别意,甚至有几个还暗暗催促马车快走。
舍不得走的人只有两个。
连老爷子是迟迟不肯上车,被众人催促了数遍,上车后。
头还一直往后看着。
周氏是第一次离家要去别的地方常住,她也舍不得走。
舍不得连家的一草一木,同时还怀着对即将面临的陌生环境的恐惧,因此面上就有几分凄惶。
一直将马车送出了村口,众人又在村口站着,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为止,才慢慢地回转来。
连蔓儿一家,连叶儿一家,还是住在老宅里,没有搬走。
这是连老爷子要求的,她们两家也妥协了。
连老爷子说是等他走了,再随便他们,他在的时候,谁也不能搬走。
也有村里的人来劝,说是如果连守仁还没走,他们就搬走了,于连老爷子和连守仁的面子上,都太难看了。
只剩下两家人,连叶儿高兴地在前后院疯跑了一阵。
……等再过些天,那边房子盖好,拾掇利落了,我们就搬过去。
两家人坐下来,商量以后的打算。
连蔓儿家的新房子几个院落都建的差不多了,只住的房子还没盖好,屋里的家具,虽然都定制了,但等到交货,也还有些日子。
三哥,你们咋打算的?要不,到时候,跟我们一起过去住得了。
不地了。
连守礼就道,我还是在这老宅里住着,前后院子也得照看着。
爹交给给我,也不能等他回来,这前后院子、屋子啥的都荒了。
就这两三年的工夫,我们打算攒钱,等我爷他们回来,我们房子也应该能盖上了,就搬出去住。
连叶儿就道。
赵氏跟着点头。
看来这一家三口也已经商量过了。
三哥,你们啥时候要盖房子,也别非等攒够了钱。
你就跟我说一声。
连守信就道。
他的意思,是说连守礼盖房子没钱,他可以借钱给连守礼。
行,老四,到时候看情况,要是不够,我还真得开口朝你借。
连守礼也没故意客气。
他三伯娘。
上房留下的那二十只鸡,以后就归你们了。
张氏就道。
那咋行,那是他奶给你们的。
赵氏忙道。
他奶……,张氏叹口气,没继续评说,只说道,是你们该得的,这挖野菜喂鸡。
你和叶儿占了大头的。
这事,蔓儿都跟他爷说过了。
他奶刚说给我们,我们就打算好了,要转给你们。
推让了一阵。
赵氏感激地将二十只鸡收下了。
现在不是鸡孵蛋的季节,赵氏要自己养小鸡仔,得等到明年。
手头有了二十只鸡,这日子就过的充实、宽松多了。
连守礼又说起他今后的打算。
我们就三口人,叶儿她娘身体也不大好,种地啥的,对我们太费劲了。
我打算,以后我就做木工。
叶儿她娘和叶儿还想在铺子里干活。
上房的人都走了,连守礼也敢说话了。
连蔓儿暗暗点头。
觉得连守礼打算的很实际。
连守礼家没儿子,劳力方面是个欠缺,如果种田,就有些吃力不讨好,永远比不过人家儿子多、劳力多的人家。
不拼劳力,靠技术挣钱,这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连守礼能想到这一点。
说明他一点都不笨。
那还有啥说的,像他三伯娘这样勤快、本分的人,我们想雇,还得碰运气那。
张氏就道。
一家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张氏就努嘴让连蔓儿说。
我还给叶儿找了个活。
连蔓儿就笑道,我们商量了,打算把洗衣裳那一摊,以后就都交给叶儿。
连蔓儿家除了早点铺子。
还一直在做洗衣铺子的生意。
别小瞧这个生意,一个月下来,零零碎碎的,也有几串钱的收入。
连叶儿要接手洗衣铺子的生意,只需要收揽衣裳,分派给村里的媳妇们浆洗。
就能拿钱。
一切都是现成的,连叶儿以前也给连蔓儿帮手,对此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都知道,这是连蔓儿一家在送钱给她们。
一个庄户人家的小闺女,一个月收入几串钱,这是以前谁都不敢想的好事。
四叔、四婶、蔓儿姐……连叶儿感动的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以后啊,咱大家伙的日子就好过了。
张氏将连叶儿揽过来,安慰着道。
叶儿,生意给了你,能不能挣钱,可就全看你了。
连蔓儿笑道,叶儿,你要争口气。
嗯。
连叶儿抹抹眼泪,握紧了拳头。
她是要争口气,要让全村的人看看,她家就算没儿子,也不比别人家差。
等上房的人回来,她要让他们看见,没有他们,她们一家三口过上了好日子。
蔓儿姐,这口气我争定了。
连蔓儿就笑,她喜欢有志气、有干劲的人。
上房的人走后大约十天左右,何老六将家里仅剩的房子和几亩地卖了,将妻儿安排在一个破窝棚内,就一个人上路了。
说是跟你们家大老爷、二老爷商量好的,去投奔他们去了。
告诉张氏这个消息的是春柱媳妇,说是过去就能有挣大钱的营生,再把他那一家子都接过去。
这、这不能吧。
张氏愕然。
何老六还欠着连家的钱,连老爷子对他是厌烦透了,而且经过那件事,何老六也得罪了连守仁和连守义。
何老六投奔过去,谁会给他好脸色。
他咋还说商量好的,这不可能。
这事,是有人听何老六亲口说的。
春柱媳妇摇了摇头道。
就这事,连蔓儿一家很是议论了一番,随后也就忘了。
一年中最忙碌,也最让庄户人家喜悦的收获季节到了!第三百八十七章 秋凉一大清早,天气有些微凉,连记的生意却是分外的红火。
一入秋,连记的食谱随着季节有了些微的调整。
主食没什么变动,只是粥从夏天的绿豆粥换成了小米粥,汤也从海木耳汤换成了萝卜丝大骨汤。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早晨的凉意也渐渐消散,露水也跟着收尽了。
连蔓儿就和连枝儿两个一人提了个一只篮子,从铺子里出来,到后面的菜园子里摘豆角。
如今正是扁豆角大批下来的季节,藤蔓上一串串青翠欲滴、肥肥嫩嫩的扁豆角散发着独特的香气,还有白紫相间的豆角花一簇簇地开着。
连记里请了足够的人手,有张氏和连守信照看着就足够了,因此姐妹俩都已经不用在铺子里帮忙了。
一会的工夫,姐妹两个就摘了满满两篮子的扁豆角。
这个并不是摘来现吃的。
回到铺子的后院,连蔓儿拿了大木盆,打来水,将两篮子扁豆角都洗了一遍。
这个年代,空气污染几乎没有,庄户人家种田种菜也没有农药,因此长在藤蔓上的扁豆角非常干净,稍微漂洗一下就可以了。
连枝儿搬了菜墩和小板凳来,姐妹俩就一人一把菜刀,坐在板凳上一边说笑,一边切豆角丝。
切好的豆角丝,要均匀地摊铺在席子或者簸箕里,放到太阳底下暴晒。
等将豆角丝里的水分都晒干了,再用布袋子将豆角丝收起来,存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这是留着冬天没有新鲜蔬菜的时候吃的。
要晒出一斤的豆角丝,大约需要十斤的鲜扁豆角。
晒菜干,说起来似乎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也只有勤快、会过日子的庄户人家的大姑娘和小媳妇这么做,为了到冬天给家人的饭桌上增添一些菜肴。
那些懒一点的人家,就少有这么做的。
反正到了冬天。
还有足够的土豆、大白菜可以吃。
切了两篮子扁豆角,连蔓儿又拿了铁镐,去菜园子里刨了两篮子的芥菜疙瘩回来。
芥菜疙瘩和萝卜相似,也是埋在地里的块茎。
它味道微辣、涩,还有一点点的苦。
虽是如此,加工好了,芥菜疙瘩可是一道美味。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最惯常的,是将芥菜疙瘩腌制成咸菜。
用芥菜疙瘩腌制咸菜也有两种方法,第一种非常简单,就是将芥菜疙瘩清洗干净。
晾干水分,然后扔进大酱缸里,腌制一段时间,入味后,就可以吃了。
第二种方法就是和白菜、萝卜等一同下缸,用盐水腌制一个冬天。
第二年开春,捞出来烀熟了,其苦、辣、涩味全消。
只剩下引人食欲的咸香。
现在还不到腌咸菜的时候,连蔓儿刨出来这些芥菜疙瘩,也是要切了晒成菜干的。
芥菜疙瘩切成细丝。
如扁豆角丝一样暴晒,然后收起来。
到冬天,只要用水泡开,下锅里炒一炒,这芥菜丝就软嫩可口,而且营养价值很高。
连蔓儿虽然也爱吃腌制好的芥菜疙瘩,但是她知道,腌制的食品吃多了不好,因此更倾向于晒芥菜丝。
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保留芥菜疙瘩里的营养,而经过晾晒也同样可以去除芥菜疙瘩的苦、辣、涩。
芥菜疙瘩纤维含量极高。
对治疗和预防便秘有奇效,也是眼疾的食疗佳品,另外它还能够预防癌症。
所以,不要小瞧庄户人家饭桌上这些好像不起眼的小菜,大自然面前众生平等,而有的时候。
我们脚下的土地,更偷偷地偏疼着那些没有隔阂地生活在它的怀抱里的种田人。
等太阳快升到正当空,外面热起来的时候,连蔓儿和连枝儿就收了工,回到铺子里。
铺子里已经打烊了,张氏和连守信正带着人收拾。
连蔓儿直接进了里屋,连守信随后也跟进来。
连守信数钱,连蔓儿记账。
等将今天的收支都算清楚了,五郎和小七也从私塾放学回来了。
两个孩子身上背着书包,一人胳膊上还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是野菜和野草。
放下书包和篮子,小弟兄俩都自己找活干。
五郎提了两个篮子,野菜要剁了,加上糠皮喂鸡,野草是给小黄牛加餐的。
小七则是另外拿了一个篮子,跑去杂树林捡鸭蛋。
张氏这个时候已经带人收拾停当了,伙计们都告辞走了,只剩下赵氏和连叶儿,就开始准备自家晌午要吃的饭菜。
将油倒入大铁锅里烧热,放入蒜瓣、再倒小半碗大酱进去,油在锅里就滋拉滋拉地响起来,这酱、蒜爆锅的香气顺着风,一下子传出去老远。
然后将去了皮切好的土豆块和去了筋的扁豆角下锅,飞快地用铲子扒拉一会,再倒入清水,将锅盖盖上。
烧火烧到开锅,再闷一会,一锅香喷喷的土豆炖扁豆角就可以出锅了。
放上饭桌,摆好碗筷,连蔓儿一家,再加上赵氏和连叶儿都在桌子边坐下,开始吃晌午饭。
主食是过水高粱米饭,主菜就是一大盆的土豆炖扁豆角,还有每顿饭都必不可少的大葱蘸大酱。
连守信最爱吃这个,别的菜可以没有,他就着大葱蘸大酱,就可以吃三碗干饭。
今天,张氏还额外给每个人煮了一个咸鸭蛋。
腌足了日子的咸鸭蛋,磕开来,轻轻地拿筷子一戳,那蛋黄里的油就能冒出来。
小七爱吃咸鸭蛋,等他吃完了自己的,伸筷子去夹菜,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饭碗里多了一个油汪汪的咸鸭蛋蛋黄。
吃过了饭,赵氏和连叶儿就用平板车,推了两桶泔水回老宅,那里还有二十只鸡和六头猪要喂。
连蔓儿家许给赵氏一头猪,只要赵氏喂那三头猪,饲料都是连蔓儿家出。
赵氏觉得受之有愧,又将喂连蔓儿家那三只猪的活计给包揽了过去。
三头也是喂,六头也是喂,不差啥。
赵氏是这么说的。
连蔓儿一家吃完饭,就说话消食。
哥,你和小七下午去镇上上学,看能不能去幼恒哥那一趟,问问今年的苦姑娘儿他家是啥时候收。
连蔓儿就对五郎和小七道,咱家那片地的苦姑娘儿都熟的差不多了。
是该问问,我看都有人来收了,不是王小太医家的。
张氏就道。
嗯,一会我就带小七先去找幼恒哥,然后再去学里。
五郎就道。
姐,要摘苦姑娘儿,等我和咱哥休沐的时候摘呗。
小七就道。
等傍晚五郎和小七从学里回来,就说下晌他们见到了王幼恒。
幼恒哥说他家已经开始收苦姑娘儿了,啥时候送过去都行。
那就明天去摘苦姑娘儿?连守信就道。
爹,再等一天,后天我和小七休沐,咱一起摘。
五郎就道。
那也行。
连守信就答应了。
这个时候,鲁先生从山上下来了,大家伙忙将鲁先生让到炕上,端上好茶好果子招待,五郎和小七放了书桌,开始做功课,并时不时地向鲁先生请教。
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母女三个准备晚饭。
现在她们一家人的晚饭也在铺子这边吃,因为有鲁先生和他们一起吃,这晚饭,自然要加菜。
鲁先生是南方人,比起炖的大锅菜,他更喜欢吃炒菜。
鸡蛋炒木耳,蒜蓉炒炝炒扁豆角,这是专门为鲁先生做的,另外还有干虾仁炒冬瓜、煎酿豆腐,尖椒炒干豆腐,小白菜粉丝汤。
母女几个的厨艺都是不凡,再加上连记特制的调料,这顿饭,就是曾经吃过山珍海味的鲁先生,也吃的满意极了。
饭后,连守信将桌椅摆到院子里,连蔓儿和五郎、小七坐在一起,听鲁先生授课。
稍远一些,张氏和连枝儿在做针线,连守信在给小黄牛切草料。
一切都安静而美好。
…………隔天,五郎和小七休沐,铺子里就只留下张氏照看,其余的一家五口人赶着小牛车就下地了。
还没到地头,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一大片火似的红。
连蔓儿家是开了三亩多的荒地种苦姑娘儿,这苦姑娘儿生命力旺盛,自己又左一块、右一块荫开去一大片,现在苦姑娘儿成熟,一颗颗红色灯笼般的果子,组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到了地头,一家人纷纷提着篮子、拿着麻袋就下了车。
连蔓儿提小七整理了一下头上的草帽,又将自己的草帽正了正,就进了苦姑娘儿地里。
只捡最红、熟的最透的苦姑娘儿摘,篮子装满了,就倒进麻袋里,麻袋装满了,就扎好口,送到车上。
等装够了一车,就由连守信赶着车送到镇上去。
临近晌午,张氏、赵氏和连叶儿带来了三和面的馒头、干豆腐和大骨汤,一家人匆匆吃过,又继续干活。
临近傍晚,才将熟了的苦姑娘儿都摘完了,最后一车,连蔓儿跟着连守信一起送到了镇上。
这特意种的,比山沟里长的好。
王幼恒道。
这是头一茬,连蔓儿就道,再过半个月吧,还能再收一茬。
说着话,王掌柜就拿了算盘和账本进来报账。
恭喜连四爷、三姑娘,今年大丰收啊……第三百八十八章 劝学王掌柜就拨拉着算盘珠子报账目。
今天连蔓儿家一共送来三车的苦姑娘儿,每一车都是十麻袋。
……两千二百一十三斤,还是去年的价格,每一斤五文钱,一共是……一万一千零六十五文钱。
听着王掌柜报出这个数目,连守信就愣了。
一万一千多文钱,也就是十一吊钱,对于看惯了连记铺子每天收益的连守信来说,算不得是巨款。
但是以一般的庄户人家的眼光去看,这却是一大笔钱,是足够一家人一年花用,还有富余的一大笔钱。
连守信之所以有些发愣,是因为他没有想到,随便开荒种出来的苦姑娘儿能一下子卖这老些钱。
虽然当初种的时候,连蔓儿说过到秋下有药铺收,肯定能赚钱。
连守信也相信,但那个时候,他心里估算,那三亩多地,最多能挣一吊钱,就是上上签。
现在,才是第一茬的苦姑娘儿,就有十一吊钱的收入,让连守信怎么能不喜出望外那。
我们少东家知道连四爷家种了苦姑娘儿,今年就没打算收别人家的。
王掌柜这时就笑着道,现在看来,我们少东家这个决定是对的。
王掌柜这话似乎是闲闲道来,不过连蔓儿立刻就明白,王幼恒这还是在照顾她们。
蔓儿,这个钱,你们是要银子,还是铜钱?王幼恒就问连蔓儿。
幼恒哥,要是方便的话,就给我们银子吧。
连蔓儿就道,她家的铺子每天收入的都是铜钱,所以一有可能,她更喜欢收银子。
王幼恒就朝王掌柜挥了挥手。
让他去拿银子。
幼恒哥,一会上我家吃饭去呗。
连蔓儿就道,鲁先生今天早上还念叨,你有几天没去了。
是啊。
王小太医,晚上上我家吃饭吧。
晌午家兴给我们送了两条大花鲢,晚上咱就炖着吃。
别的也不特殊准备,就是咱家常的饭菜。
连守信也马上说道。
那好,我也正有题目想请教鲁先生。
王幼恒也没多做客气,就答应了下来。
一会工夫,王掌柜就用等子称了十一两银子过来。
王幼恒又让厨房里准备了两样点心。
这才跟着连守信和连蔓儿从济生堂出来。
路过陈记,连蔓儿摸了摸怀里的银子,不由得想起去年,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
那时,她才刚到这里没多久,和五郎、小七、连枝儿三个背着连家的所有其他人,拉了一板车的苦姑娘儿来镇上卖。
那天,她挣得了来这个世上的第一笔钱。
然后。
就在这个陈记,吃到了她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顿白面肉包子。
如今,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当时连枝儿、五郎和小七在陈记外面,商量要不要进去吃包子的时候,那种又欣喜、又忐忑的神情。
她也还清楚地记得,几个久不见荤腥的孩子坐在陈记铺子内,吃着肉包子和酱肉时,脸上洋溢的那种满足和喜悦。
几个肉包子,一碗酱肉,就让几个孩子好像过年那样的高兴,连枝儿还感慨,说是没有想到。
她还能进馆子里吃顿饭。
那时候,连蔓儿想的是,她以后肯定能赚更多的钱,到时候带着大家伙到对面的大酒楼吃饭。
现在,对面的大酒楼她们早就去过了,她也赚到了更多的钱。
自己家里也开了铺子,卖的包子比陈记的还要好吃。
她还有了大片的田地,新房子也要建成了。
蔓儿,在想什么那?王幼恒坐在连蔓儿对过,看见连蔓儿出神,就笑着问道。
连守信赶着马车先回去了,王幼恒落后一步,带着连蔓儿坐他铺子里的马车往三十里营子走。
听见王幼恒说话,连蔓儿才回过神来。
也没想啥……,就是想到去年这个时候,第一次来卖苦姑娘儿……连蔓儿也笑着说道。
去年这时候啊……王幼恒的目光落在连蔓儿乌溜溜的头发上,然后又落在她白里透红的一张小脸上。
去年的这个时候,连蔓儿头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头发还是枯黄的,一张小脸也是瘦瘦的,只显得一双眼睛特别的大。
性情温顺、善良,极少说话,却很爱笑,笑起来意外的好看,可爱也可怜的一个小姑娘。
是那一场变故,让这个小姑娘的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依旧善良、对待亲近的人依旧温顺。
而对待另外一些人,却不再温顺,甚至比一般庄户人家的女孩更泼辣、更厉害。
那段时间,王幼恒略有闲暇,就会记挂起这个小姑娘。
即便知道,她泼辣厉害了许多。
但是,他更看到,以往爱笑的小姑娘的脸上,笑容少了。
他想帮助她,出于一点愧疚,更多的是对这个小姑娘本身的怜惜。
一年的工夫,小姑娘个子高了,头发黑了,脸上有了血色,一双大眼睛比过去更加灵动,还恢复了原来爱笑的脾气。
其实也不能说是恢复,王幼恒在心里仔细地回想了一下。
现在的连蔓儿,笑起来,和过去是不一样的。
过去的连蔓儿笑起来总有些腼腆和害羞,现在的连蔓儿笑起来更加开朗、大方了。
不过,还是和过去一样好看,或者应该说,是更好看了。
今天,应该好好庆祝庆祝。
连蔓儿有些自言自语地说道。
……是应该庆祝。
王幼恒笑了,目光暖融融地包裹着连蔓儿。
回到铺子里,吴玉贵、王氏带着吴家兴和吴家玉已经到了,今天晚上,连家也请了吴家一家人过来吃饭。
自然还有鲁先生。
连守礼从山上下工回来,也被请了来,他们一家三口,今天晚上也在连蔓儿家吃。
王幼恒进屋去和鲁先生、吴玉贵、吴家兴等人说话,连蔓儿则是进了厨房,她要帮着张氏准备饭菜。
张氏、连枝儿、赵氏、连叶儿、王氏、吴家玉都在,张氏见连蔓儿进来,就让她陪着王氏和吴家玉到屋里去坐着。
我知道,你用不着我们娘俩伸手,我就在这,给你打打零儿,咱说话亲香。
王氏不肯,笑着对张氏说道。
做饭是用不了这么多人,不过让王氏在旁边,大家伙一边做饭,一边唠唠闲嗑,这个张氏也喜欢。
今天晚上的主菜,是那两条大花鲢,每一条都差不多有四斤,是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去一个叫沙金塘的地方帮人说和买卖,主人家赠送的。
沙金塘就挨着张氏娘家的烧锅屯,那里有一个天然的大水库,就叫做沙金塘,村子也因此得名。
这两条大花鲢,张氏用了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最实惠、最家常的清炖的方式。
就是将鱼收拾干净,然后剁大块,下到炝好的锅里,加水炖煮,中间再加入嫩豆腐,最后调味出锅。
这样炖煮出来的鱼,鱼香汤浓,能够最大程度地保留原有的风味。
除了这两条鱼,连守信刚才还从镇上买了两只蔡记的烧鸡回来,再然后就是一大盆的焖肘子,剩下的就是炒菜,蒜薹炒肉,蒜苗炒韭菜、炝炒扁豆角等,还有一大盘的蘸酱菜,里面加了酱肉丝和干豆腐。
连蔓儿又将昨天刚晒好的芥菜丝泡了一小盆。
刚晒好的,小七下晌看见了,和我说想要现在就吃。
连蔓儿小声对张氏道。
真是馋猫托生的。
张氏也小声笑道。
芥菜丝吃油,连蔓儿切了些肉丝,先下锅炒得变色,然后将肉丝铲出来,净锅里加豆油,又拿了另外一个罐子,将里面的鸡油又往锅里倒了一些,油烧热了,倒入泡好的芥菜丝,快出锅的时候再将肉丝倒进去,最后调味装盘。
加了鸡油炒的芥菜丝,吃起来口感和味道极像鸡丝,不仅小七爱吃,连蔓儿也爱吃。
菜做好了,一个个地端上桌,除了这些热菜,还有凉拌海带丝、凉拌海蜇丝、油炸花生米、凉拌金针菇几样凉菜,王幼恒带来的点心也被摆上了桌。
因为人多,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
今天的主食有白米饭,又经连蔓儿特意要求,增加了连记的招牌--连记灌汤包。
男人那一桌上开了一坛子酒。
因为知道王氏也能喝酒,张氏就拿了一个小酒壶,筛了一壶过来,拿两个小酒盅,陪着王氏喝了几盅。
直到一轮弯月斜挂上天,众人才尽兴而散。
只剩下自家人的时候,少不得又说起今天苦姑娘儿的收入。
就这三亩多地,就算加上它自己个长出来的,也就四亩地到头了,这一下子就挣了十一吊钱。
那还有一茬,就算比这个少点,**吊钱那也肯定有啊。
张氏就在那算计,这要搁过去,咱两年的花销都有了。
可不是,今天碰上村里的人,还说咱家开着这么大一个铺子,还在乎苦姑娘儿这俩钱?连守信点头道,这可不是俩钱啊,就真是俩大钱,咱出力气能挣来,咱也要挣。
……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连蔓儿在旁笑道。
第三百八十九章 捷足先登啥千里、江海的?张氏扭过头来,问连蔓儿。
就是以少聚多的意思。
连蔓儿道,书里写着的。
娘,这是《荀子》劝学篇,小七就插话道,说的道理可好了。
整篇我都会背,娘,我背给你听。
这么说着,小七就背起两只手,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木……并不艰深却蕴含哲理的文字,用童稚的声音念出来。
连守信和张氏都听得一脸的笑意,甚至是陶醉在了小七的声音里。
即便是并不能完全领会文章中的道理,但是他们就是爱听。
等小七背诵完了,连守信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我家小七能背这么长的文章了……张氏的目光,是恨不得将小七揉进怀里。
张氏和连守信这样,小七又是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哥和我二姐也会背。
哥会背的比我还多那。
小七靠进张氏的怀里,眉眼弯弯地道。
这书是好东西啊。
连守信喝了口水,乐滋滋地道,我这白天干了一天的活,本来挺乏的,听我儿子背了这一段书,我这感觉吧,咋就一点也不乏了那?爹,那以后每天晚上我都给你背一段书。
小七就从张氏怀里钻出来,跳到连守信的背上,笑嘻嘻地道。
那敢情好。
连守信笑道。
连蔓儿、五郎和连枝儿看着小七耍宝,将张氏和连守信哄的开心的样子,都不禁相视而笑。
……这一看,种苦姑娘儿又省事,又比种庄稼挣钱多。
大家伙要都知道,明年还不的庄稼都不种了,都种苦姑娘儿了?张氏道。
话题又重新回到了苦姑娘儿上。
娘,苦姑娘儿不是粮食。
种多了,到时候就没人要了。
连蔓儿就道,苦姑娘儿的市场毕竟有限,不是说种多少都会有人买。
这是一件,还有另一件。
咱庄稼人种的是粮食,一般没人舍得把好地种这个。
连守信接着说道。
没错。
连蔓儿点头。
庄户人家,一般比较传统、保守。
苦姑娘儿比不得地瓜和玉米,苦姑娘儿不能当粮食吃。
而且她根系太过发达,庄稼人可舍不得用好地来种它。
就比如连蔓儿自己家,不也是另外开荒种的苦姑娘儿吗,还是选在与好地隔开的荒地上。
张氏所说的情况。
是不会发生的。
下晌往镇上去,碰见老黄,他说山里的野葡萄差不多熟了,问咱啥时候去收?连守信突然道。
跟赵家订固的酒坛子,应该给咱烧好了吧?五郎就道,要不,我明天抽空去看看,要是烧好了,就让他家给咱送来?这个行。
连蔓儿想了想。
就点头道,等酒坛子到了,咱就去摘葡萄、酿酒。
咱得趁着收秋前,把酒酿好了。
要不到时候,怕咱忙活不开。
连蔓儿又道。
对。
大家都点头。
这个秋天,他们要做的事太多,得一件件都安排好了。
第二天。
五郎和小七去上学的时候,绕道去了一趟赵家村。
紧接着,赵连生父子就赶了车,将酒坛子一车一车地送了过来。
依旧用的是二十斤一只的酒坛子,每只坛子十文钱,连蔓儿家一次就定了一百五十只。
因为是老主顾,又定的多,赵连生还另外白送了十只。
……要是不够。
打发人给我捎个信,我把别的活都撂下,立刻就给你们烧。
接过连蔓儿给的整整一千五百文钱,赵连生笑容满面地道。
酒坛子、腌菜坛子、大缸、小缸、啥尺寸、啥形状地我那都能烧,要是有用的着的,尽管来找我。
价格啥的好商量。
连家如今是左近有名的富裕人家了,而且买卖公道,给钱爽快,赵连生当然愿意结交下这个大主顾。
酒坛子准备好了,连蔓儿一家就赶着车进山摘葡萄,准备酿酒。
因为有沈六的一句话,今年山里的野葡萄不仅没人动,而且还被额外地照料了起来,因此长势和产量都比去年还要好。
老黄知道连蔓儿家要摘葡萄,怕她家劳力少,特意从山上工人中挑了那干活精细的,带了六七个来,帮着摘葡萄。
除了自家的小牛车,连守信又另外雇了两辆大车,往家里拉葡萄。
今年酿酒的场地,就选在正在兴建的新家里。
东西两个跨院,都已经建的差不多了,其中专门就建了酿酒的棚子,一百多个酒坛子摆的满满的。
一车车的葡萄送过来,就都卸在水渠过滤池旁边。
过滤池里的水清澈干净,在这里,小七看着人将葡萄略做清洗,就送进跨院的酿酒坊。
酿酒坊这里,用的都是自家人,连守信、张氏、连蔓儿、连枝儿、五郎、赵氏、连叶儿,小坛子也被叫来帮忙。
他们负责将晾干表皮水分的葡萄放进酒坛子里,略作处理,等待发酵。
一连忙活了三天,一百五十坛的葡萄酒都酿上了,另外还用五十斤的大坛子,又酿了两坛。
用的是挑剩下的品相不是很好的野葡萄,连蔓儿打算酿了自家喝的。
看发酵的情况,能酿酒就酿酒,要是酿不成酒,那就酿成葡萄汁,平时喝喝也不错。
葡萄酒酿好了,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连蔓儿却想到了另外一件要紧的事。
爹、娘,我想……将一家人召集到一起,连蔓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大家商量了一阵,最后都点头赞同。
这天,连蔓儿家准备了一桌酒席,将老黄请了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连守信就向老黄询问。
……那山都是娘娘家的了,山脚下周围那些山地,也都是娘娘家的不?那是当然了。
老黄就道,不过,这个要较真儿了说,我还真不清楚。
老弟,你问这个是打算干啥?老黄是个直爽的人,连守信也不善于拐弯抹角,干脆就将他家的打算直接说了出来。
……以后打算酿酒,野葡萄就那些,我们还打算从别处多弄些秧子来,多种点。
山脚下那片地,沟沟坎坎的,一直都荒着,就野葡萄长的好……连蔓儿家的打算,就是想将山脚下,一大片的荒山地买下来,除了原有的野葡萄,再人工种植一些野葡萄,增加产量。
这个打算,在今年开春的时候,连蔓儿就想到了。
只是因为山上的工程,还有那个时候手里所有的余钱都用来买耕地了,所以一直没有提出来。
以后每年都要酿酒,这些野葡萄长在别人家的土地上,毕竟有种种的不便。
连蔓儿本来是想将长着野葡萄的那些山沟都买下来,因为给沈皇后建庙的工程,这怕是不可能了。
但她依旧想将就近的山地买下来,因为那里很有利于野葡萄的生长。
要是别的事,我这一口就答应了,这件事……我还得去问问。
老黄滋溜喝了一口酒,说道。
这当然,咱兄弟们不见外,客气话我就不说了。
这件事,我们可就指望着老黄大哥你了。
连守信又给老黄倒了一盅酒,说道。
还有一件事……连蔓儿进屋来添菜,就笑着拦住了连守信的话头。
爹,先喝酒吃菜,有啥事,吃完了再说。
对。
连守信点头笑道。
吃过了饭,摆上茶来,连守信才又捡起刚才的话头。
……不是说,这以后等庙建好了,要受四方香火吗?到时候,那肯定是香火旺盛啊,这人来人往地。
……我打算就在山脚下,盖一座茅厕,就跟我家先前盖的那座似的,肯定得比那座还好,每天雇人打扫,保证弄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给大家伙提供个方便。
另外,也算是给娘娘的庙尽一份心。
沈皇后的庙建成之后,是打算向公众开放的。
到时候来进香的人多了,这方便就成了一个问题。
庙里就算建有茅厕,又能建多少,而且打扫、清洁也费工夫。
连蔓儿家出钱在山脚下建一座公共茅厕,出钱雇人管理、打扫。
可以为香客提供方便,减轻庙里的负担,也有利于庙里的洁净。
这是一项很贴心的建议。
这些,都是昨天连蔓儿一家商量好的结果。
这么做,当然不只是想做好事。
今年连蔓儿家地里的庄稼长的比别人家的都要壮实,这是因为,她们在地里施的肥比别人家多。
以后连蔓儿家肯定要购买更多的土地,也需要更多的粪肥。
总的说,这是一件一举数的、于人于己都十分有利的事情。
现在庙还没有建成,连蔓儿家就先提出来,这就是抢占了先机,捷足先登。
老黄答应会尽力帮忙,他也确实是个说话算话的汉子,没几天的工夫,就回复说事情说成了。
第三百九十章 买山地为沈皇后修庙和园林,占用了两座山头,和大片的土地。
这两座山和土地,有一部分本就是沈家在小沈屯的产业,而另外一些,则是无主的荒地。
这些荒地之所以没有被开垦,是因为大部分是山地,并不适合种植粮食作物。
连蔓儿家想买下的山地,也属于荒地。
但是因为临近工程现场,所以要想买下,必须得经过沈家人的同意。
老黄跑前跑后的,没几天,就将这件事情给办了下来。
从山脚下护庙林往西的田地,可以任由连蔓儿家购买。
连蔓儿家干脆将护庙林往西,一直到与西面的万家屯的田地接壤的一大片山地和荒地都买了下来。
由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做中间人,丈量和签文书的时候,还请了县衙的人来做见证。
一整片地,总共是六十八亩。
因为是荒地和山地的缘故,价格十分的便宜,每一亩只二两银子。
加上签文书、交税银换红契、给相关人等润手、置办酒席等等的费用,一共也不过花了一百五十二两银子,连蔓儿家也没花什么力气,一切就都有人帮他们办的妥妥帖帖,连蔓儿的小木箱里,又多了一张地契。
也有村里的人背地里笑话他们是钱多的昏了头,觉得那块地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出产。
连蔓儿却觉得这地买的很值,那块荒地的土质不适于种庄稼,却非常适合野葡萄的生长。
根据去年秋天和今年采摘野葡萄的经验,连蔓儿大概估算了一下,野葡萄的亩产量应该有六百斤到七百斤的样子。
而如果人工移植野葡萄,施够了肥料,加上精心的照管,野葡萄的亩产量可以达到九百斤,甚至一千斤。
这个数目看着似乎有些惊人。
但是连蔓儿还觉得有些惋惜。
在她前世那个年代,据她所知,照管的好的野葡萄,亩产量可以高达四千斤。
六十八亩地。
都种上野葡萄,那么一年下来,可以收获六万八千斤的野葡萄。
将这些野葡萄都用来酿酒、酿果汁,那么一年的收益会是多少?想想那个数字,连蔓儿就觉得她手里拿的这份地契沉甸甸的、而且还散发着金光,金子的光。
当然,要想取得这样的收获。
人力、物力的投入都是必不可少的。
看来,她要尽早打算,让吴玉贵和吴家兴推荐一些能干可靠的长短工。
秋高气爽,空气中的凉意越发的明显了,夜空中悬挂的那轮弯月,也一天天地肥胖起来。
是到了该收庄稼的时候。
花生秧子已经有些枯黄,高粱穗子变得火一般的红,糜子穗因为籽粒饱满。
只能低下了头。
玉米的外皮也由绿变黄、变白,玉米胡子干了,甚至有的玉米皮在尖端咧开。
露出里面饱满、坚实的玉米粒。
要收玉米,连蔓儿提前了好几天写了一封短信,送到镇上石太医的府上,请府里的管事给送到府城的沈家去。
这管事回来,给连蔓儿带来一句口信,说是按照连蔓儿信上约定的收玉米的日子,沈家会安排人来,让她家尽管准备。
得了口信的当天傍晚,一家人坐在铺子后面的院子里,一边纳凉一边商量。
这也没几天好准备的了。
今年,咱就先收玉米。
玉米收完了,咱再收别的。
连守信就道。
这个行,今年咱有自家的场院了,不用跟着别人排班,啥时候想打场就啥时候打场。
张氏道。
在连家新建的大院子旁边。
连家自己建了个打谷场,那地面早就碾压的平平实实,只等着谷物进仓。
娘,就咱家这几口人,我怕忙不过来。
不说别的,就那些玉米,就够咱收几天的。
我想,今年咱收秋,得请人。
连蔓儿就道。
这个我和你娘也想过了。
连守信和张氏对视了一眼,就说道,请人肯定的。
咱这玉米,请旁的人,我还不放心。
我和你娘商量了,咱家六口人都算上,再算上你三伯家三口人。
三伯不是还得上工?小七就问。
前两天说起收秋的事,你三伯说了,到时候他跟山上请几天的假。
连守信就道。
因为能学到手艺,连守礼对于上工很是上心,可以说是风雨无阻。
能够主动提出请假、帮忙收庄稼,在连守礼来说,是难得的。
有此可见,连守礼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他心里感激兄弟,将兄弟家的事情真正放在了心上。
再加上家兴和他爹,你们小孩两个算一个劳力,这么算,差不多也就十个劳力。
张氏就接口说道,明天是靠山屯的大集,我打算给他姥爷捎个信,让他姥爷和他大舅他们,也来给咱帮几个工。
现在这个时候,他姥爷家那边肯定也忙。
连守信就道。
我知道,咱这不是要用自家人吗?其实也不用咱特意说,他姥爷知道这个信儿,自己就得来。
张氏就道。
一阵凉风从院子外吹过来,将一片黄色的花瓣儿吹落在小七的额头上。
小七就仰起脸,撅着嘴冲着花瓣儿吹气,打算把花瓣儿给吹走。
可惜有鼻子挡着,他只能做无用功。
连蔓儿看的好笑,忍不住抬手又捏了捏小七肉呼呼的脸,然后将那片花瓣儿捏了下来。
这是向日葵的花瓣,看看风向,应该是风从连记旁边种的那片向日葵那刮过来的。
姐,毛嗑熟了。
看着花瓣儿尖端略见干枯,小七的眼睛就是一亮。
娘,我们剪盘毛嗑吃呗。
连蔓儿就向张氏道。
娘,咱剪盘毛嗑吃吧。
小七立刻抱住张氏的胳膊蹭。
张氏忍不住发笑。
都是你们自己个种的,想吃就去剪着吃呗,还跟我请示个啥?捡熟的剪,别糟践东西就行。
张氏笑着道。
小七就搬了个凳子,连蔓儿跑进屋里拿了一把剪刀,姐弟俩往院子外来,要去剪一盘毛嗑吃。
我去吧,就你俩的个头,踩着凳子,怕也剪不下来毛嗑。
连守信站起来,从小七手里接过凳子提着,当先就往院子外走去。
张氏、连枝儿和五郎也跟了出来。
这时节,毛嗑也大多成熟了,一颗颗耷拉着大圆脑袋,有长的好的,一盘毛嗑足有个木盆般大小。
一棵毛嗑秧子上,大多只长一盘毛嗑,不过也有叉出一两个分叉的,这样的毛嗑盘,大多就比单独长着一盘毛嗑的要小上一些。
向日葵的花盘上有两种花,一种就是周边舌状的花瓣的无性花,一种就是里圈的柱状有性花。
对于植株健康的向日葵,只要看这两种花干枯的程度,就能判断里面葵花籽的成熟程度。
小七看好了一个大盘的毛嗑,连守信就将凳子放在毛嗑秧子下,从连蔓儿手里拿了剪子,踩到凳子上,将毛嗑秧子微微弯曲,咔嚓一剪刀,将毛嗑盘子剪了下来。
接着,他又另外捡了两小盘的毛嗑下来,一家人这才说说笑笑地回到院子里。
将毛嗑盘上干枯的花都扑拉掉,就露出里面的毛嗑来。
嫩的还没有成熟的毛嗑外皮多呈白色,如果变黑了,就说明毛嗑已经完全成熟了。
他们剪下来的三盘毛嗑,都是完全成熟的。
新鲜的毛嗑,没有经过晾干,里面的毛嗑仁还含有些水分,不过,就这么吃着,已经很好吃了。
娘,二丫家的大花猫下崽了,我跟她要了一个。
连蔓儿一边嗑毛嗑,一边对张氏说道,就是猫还太小,我怕养不活,我让二丫多帮我养几天,让小猫多吃几天奶。
娘,那小猫我也去看过了,毛茸茸的,可好看了。
小七插话道。
咱家是该养只猫了。
连守信就道。
铺子里卖吃食,容易招耗子。
养一只猫,哪怕还是只小奶猫,它每天喵喵地叫上几声,就能对要来偷吃的耗子造成不小是威慑力。
养猫,这个我赞成。
张氏就道,我这是忙的,没想起来,要不你们不提,我也想要只猫。
……以前在家的时候啊,我就稀罕个猫啥的,到了这,你奶屋里不让养活物,我想养也不敢养。
连守信立刻就不吱声了。
娘,现在咱想养啥就养啥。
连蔓儿就道。
那倒是。
张氏瞥了连守信一眼,忍不住笑道。
对,咱想养啥就养啥。
以后到了新屋子,想咋地,都随你们娘几个的便。
我反正是啥说的都没有。
连守信笑道。
张氏脸上的笑意就更明显了。
别都不说,就连守信这个性情,在这个年代的男人中是极少见的。
也多亏连守信是这样的性情,这些年,在周氏手底下,她都熬了过来。
一转眼,约定好的收玉米的日子就到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收玉米早上露水刚落下去,连蔓儿家这边收玉米的队伍就已经到了地头。
张青山收到张氏捎过去的消息,只留下李氏带着家里几个孩子看家。
他自己带着大儿子张庆年、大儿媳妇王氏,老儿子张留年、老儿子媳妇胡氏,还有大孙女张采云提前一晚上就到了。
张家成年的劳力都来了,除了自家的一辆两头大青骡子拉的大车,张青山还另外借了一辆大车。
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也赶了一辆大车来。
然后就是连蔓儿家六口人、连守礼家三口人,还有连蔓儿家的小牛车。
等收完秋,我得和你姥爷商量商量,也帮咱买两头大青骡子,咱也换辆大车。
瞧着另外三辆大车,连守信有些眼馋,就和跟着身边的连蔓儿和小七说道。
这似乎是连守信第一次主动张罗花钱置办大件家产,连蔓儿忍不住抿嘴笑。
大家伙没有立刻开工,而是站在地头说话。
连蔓儿时不时地扭头往官道上看一眼,沈六回的口信说,会派人过来,他们得等沈六派的人来了,才开工收玉米。
说了人啥时候到没有?张青山就问。
就说来人,没说时辰。
连守信答道。
连蔓儿在让人捎去的信里面,只定下了日期,至于时辰,却不好定死。
毕竟府城离着三十里营子距离可不近,如果依着他们庄户人家的习惯,一大早就下地干活,那沈六他们来。
前半夜就得起身,这还得说是快车、快马一路无阻的速度。
就比如说上次沈六来看收地瓜,是赶着晌午前到的。
那次听沈小胖说,他们应该是后半夜就从府城出发了。
以沈六的身份、家事、公事。
不说日理万机,那也差不多了。
这个时辰,得依着他的方便。
大家伙正说着话。
就看见官道上烟尘滚滚,有一对十数人的马队转眼间飞奔而至。
来了,来了。
大家伙不由得叫道。
那马队到了近前,果然慢了下来,然后就从官道上拐下地头的小道,一会功夫,就到了眼前。
纷纷下马。
十几个人全都是二十郎当岁的精壮青年,做军校打扮。
当先一个人走过来,跟连守信打招呼。
连蔓儿这才认出来,这个人是沈六的心腹,几次见到沈六。
都有这个张千户随侍身边。
……六爷有事,今天不能前来,派我们来帮着收割玉米。
张千户转述沈六的吩咐,说是沈六突然有事脱不开身,要等五天后,打玉米的时候沈六才有时间过来。
连蔓儿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
沈六要来,也不过是因为关心玉米的亩产到底有没有她预算的那么高,现在收玉米。
还不能得到确切的数字,要等打玉米粒的时候,才更方便过秤。
而让张千户带着人来帮收玉米,这个安排,也非常有心。
一下子多了十几个壮劳力,本来预计几天才能干完的活计。
估计一天就能完工了。
张千户又说,玉米咋收,他并不懂,一切都听连守信和连蔓儿的吩咐。
沈六送来了壮劳力,连蔓儿也没打算客气,她将所有的人分作四组,第一组的人负责劈玉米。
这些人每个人手里拿一个麻袋,顺着垄沟走,一个人负责两条垄,将每棵玉米上的玉米棒子劈下来,装进袋子里。
等袋子里的玉米装的拿不动了,他们再将里面的玉米都集中倒在一处,交给下一组人处理。
第二组人不用随着垄走,他们负责处理第一组人劈下来的玉米棒子。
也就是将玉米外皮都扒掉,只留下光玉米棒子。
然后,将这些光玉米棒子简单的分类,也就是将品相好的玉米棒子,和那些品相不好,比如说玉米粒没有长满,或者玉米棒子偏小的分开,然后装袋,交给第三组人。
第三组人就负责赶着大车,将装好袋的光玉米棒子,运到连家的打谷场上去。
还有第四组人,他们负责检查并收割劈光了玉米棒子的玉米秸秆。
因为劳力多,分工协作又十分合理,所以玉米收割的速度非常快。
连蔓儿就跟着第一批运送玉米的车往自家的打谷场上来,这一车上,除了玉米棒子,另外还装了两捆玉米秸秆。
到了打谷场上,连蔓儿拦住连守信,没让他先卸玉米,而是将两捆玉米秸秆卸了下来。
这玉米秸秆是刚才在地里,挑的最粗壮结实的,将叶子都爽干净了,是剩下光杆。
爹,咱得找两条粗麻绳。
连蔓儿就对连守信道。
蔓儿,你这是打算干啥。
连守信就问。
爹,这玉米棒子都是湿的,咱得晾干它不是。
就这么随便往地下一摊,又占地方,晾的又慢。
咱用这玉米秸秆围个玉米栅子出来,晾的就快了。
连蔓儿就道。
这是她前世看人晾晒玉米采用的方法。
是这个理。
连守信是个老庄稼把式,一通百通,听连蔓儿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过来。
很快,连守信就找了两条粗麻绳来,和张庆年、张留年三个人一起,用麻绳将一根根玉米秸秆编起来。
就像用高粱秸秆编制防雨的帘子一样,只是最后,要将两头牢固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筒形,立起来,就是一个玉米栅子。
然后将玉米棒子倒进栅子里,注意堆放均匀,免得栅子歪倒。
这样晾晒的玉米棒子,和空气接触的面积更大,可以在更短的时间内晾干。
品相好的玉米和品相差一些的玉米,也被分开来晾晒。
连蔓儿心里有她的打算,她家这些玉米,肯定是要卖的。
品相好的,可以作玉米种,品相差一些的,她就没打算卖,而是打算留着自家吃。
立到第三个玉米栅子的时候,锦阳县和辽东府的人也到了。
其中连蔓儿认识的有上次来的那位李大人,还有锦阳县的知县。
这些人观摩了收玉米的过程,还有小吏拿着纸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大约二十亩地的玉米,只一个上午,就都收割完了,张千户还带着人将连蔓儿家的高粱和糜子,都帮着收割了大半。
看着打谷场上排列的整整齐齐的玉米栅子、高粱垛、糜子垛、玉米秸秆、高粱秸秆和糜子秸秆跺,连蔓儿不由得感叹,真是人多力量大。
张氏和连枝儿早一步从地里回来,吴玉贵给家里捎了信,王氏带着吴家玉也来帮忙做饭。
都是壮劳力,干的又是体力活,晌午饭,连蔓儿家准备的非常丰盛、实惠。
他们一共准备了四桌的饭菜,每一桌上都准备了大盆的小鸡炖蘑菇、粉条、豆腐炖鲤鱼、烧鹅、酱肘子。
另外还准备了五个炒菜和四个凉菜。
主食安排的是白米饭和白面的馒头。
晌午收工,请张千户来吃饭的时候,出现了一点问题。
军令如山,六爷吩咐,干完活赶紧就回,不得叨扰地方。
张千户拒绝来吃饭,说是立刻就要回去复命。
张千户说军令如山,让连守信为了难。
不留张千户这些人吃一顿饭,他心里过意不去。
可是要让张千户违反军令,这也是他不愿意的。
在连家人面前,张千户一直称呼沈六为六爷。
现在说军令如山,张千户依旧称呼的是六爷。
连蔓儿眨了眨眼,这是不是说,于公于私,张千户都是沈六的心腹。
而且,这个不能叨扰地方,其实也还有商量的余地?千户大人,不是有句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吗?还说皇帝家都不差饿兵。
到吃饭的时候了,六爷也不会不让你们吃饭的,是吧?连蔓儿就笑着道。
张千户听连蔓儿这么说,忍不住就笑了,他身后那些士兵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小姑娘说话来一套一套的。
也没特殊预备,就是家常的饭菜。
我们庄户人家,给人帮工,就是这个讲究,得吃饭,要不,就是瞧不起主人家。
连蔓儿又继续说道,千户大人,刚才你可还说,六爷的吩咐,到这,啥都听我们安排。
那就听连姑娘的吩咐。
张千户冲着连蔓儿抱拳,笑道。
酒席就安排在铺子里面,地方宽敞,一应都是齐备的。
连守信还搬了酒过来,被张千户给拦住了。
饭可以吃,酒却万万不行。
张千户这次的态度很坚决。
连守信知道,他们确实有军纪,而且一群人喝的醉醺醺地骑马回去,也不像话,也就作罢了。
吃过了饭,张千户也没立刻就走,又跟着连守信他们下地,帮着将花生、大豆等都收了,又和连蔓儿约定了打玉米的时间,才告辞走了。
五天之后,玉米应该晾干到可以打的程度了,那时候算产量,也正合适。
张千户走了,连蔓儿这一大家子的人又在地里干了一会,到天将傍晚,也收了工。
一共就五十一亩地,若是连蔓儿家自己收,怕是要收上六七天才行,即便有连守礼一家,吴家和张青山一家来帮忙,那也得收上两三天,因为张千户带来的这十几个壮劳力,只这一天的工夫,就都收完了。
预想中为了收秋的腰酸腿疼、手脚起泡都没有出现,连蔓儿衣炔飘飘地站在打谷场上,心里打定了主意。
第三百九十二章 吃玉米只一天的工夫,连蔓儿家就将地里的庄稼都收完了。
张青山本想是给闺女和姑爷帮上两天的工,见情况有变,他家里也要帮着收庄稼、摘收果子,就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儿子、媳妇和孙女回烧锅屯去了。
连守礼接着回山上上工。
因为到了秋收的季节,私塾里又放了农忙假,五郎和小七就都没有去上学。
吴玉贵和吴家兴是先放着家里的庄稼没收,来给连蔓儿家帮工的。
连守信就带着五郎和小七,又去给吴家帮了两个工。
小七年纪还小,五郎年纪也不算大。
这个帮工,就是两家的情分,谁也不会让两个孩子累着,尤其是小七,被吴家兴照顾的极好。
王氏还叫了连枝儿和连蔓儿去家里,帮忙做饭,吃饭的时候,也叫上了张氏。
在吴家吃饭的时候,连蔓儿家就和吴玉贵商量好,要他推荐两个可靠的短工,过些天帮着打谷、扬场。
早该这样。
王氏对此是极力赞成枝儿她娘每天家里、铺子里的活计,就够忙活的了。
五郎和小七,多些空闲,不正好念书。
还有枝儿和蔓儿,娇娇嫩嫩的俩闺女,下地做那粗活,我看着都心疼。
咱家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也不是请不起人。
人要请,还应该多请俩,也让枝儿她爹轻省轻省。
看我婶子这激动的连蔓儿就坐在炕上笑婶子这是心疼我姐。
我们都是连带地。
两家人就都大笑。
王氏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将一大块鱼肚子上最嫩的肉都夹给了连蔓儿。
婶子谁也不心疼,婶子就心疼你。
…………秋季,气候干燥。
尤其是晌午的太阳,照在人的身上,比夏天还要烤人。
连家收完秋后接连几天。
凑巧都是大晴天,正适合谷物的晾晒。
这天傍晚,连蔓儿就踩着凳子,从玉米栅子里随便捡了一根玉米棒子出来查看。
玉米已经有些干了,可以很容易地就将玉米粒尅下来。
五天后,一大早,连蔓儿一家就到了打谷场上。
连守礼、赵氏、连叶儿、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依旧赶来帮忙。
至于张青山,张氏没人他来。
一来是因为离的远,二来是因为知道,今天张千户还会带着人来帮忙。
连守信将打谷场又仔细清扫了一遍。
吴玉贵等人就将簸箕、大笸箩、小板凳、草垫子等在打谷场上摆开。
他们这还没准备完,张千户就带着人到了。
这一次,张千户比收玉米的时候来的还要早,带来的人手,也多了一倍。
连蔓儿就知道,张千户,或者说沈六的意思,是要在这一天,就将玉米粒都打出来。
六爷带着府里、县里的官员都在后头。
咱们先干着。
张千户摆开了架势,说道。
连蔓儿前世,有专门打玉米的机器,但是在这,没有机器,要打玉米粒。
完全靠手。
其实就在连蔓儿前世,机器化实现的时间也不算长,就在她祖父那一辈,打玉米粒,也是全靠手动,将玉米粒往下尅。
知道今天干活的人多,除了自家的大笸箩和簸箕,连蔓儿家还从村里借了一些来,一共是十个大笸箩。
连蔓儿就将所有的人手分派下来,四到五个人围着一个笸箩坐下。
凳子和垫子不够,张千户这些人也不讲究,直接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然后分派出人手来,用簸箕将玉米棒子从玉米栅子里搬送到笸箩里,大家伙就开始尅玉米。
第一根玉米,是全靠手尅好的,第二根,就有了简便的法子。
用尅掉玉米粒的玉米芯子做助力,可以更容易地将玉米粒尅下来。
张千户带来的兵士们都是粗手大脚,手上有劲,干活干的非常快。
等尅好了一定量的玉米粒,就有人用簸箕,收一簸箕的玉米粒,侧对着风的方向用力地颠,将玉米粒颠起来。
这相当于扬场,就是借助风的力量,将里面的杂质,主要是玉米芯子上掉下来的碎渣和玉米胡子,都清除掉。
这样,剩下干净的玉米,都被张千户带来的人装进了麻袋里。
连蔓儿家也准备了麻袋,不过张千户没有用,他这次带来了不少的麻袋,每一只都同样大小,上面还有兵勇的表记,一看就是标准的装军粮用的袋子。
装满了玉米的麻袋,就被张千户带着人都摆放在了一处。
连蔓儿将这些看在眼里,她揉了揉因为尅玉米,而有些发红的手心,不由得眼角抽了抽。
她有预感,这些玉米,怕是很快就要离她而去。
而她还的高高兴兴,不能拦着。
快到晌午该吃饭的时候,张千户主动提出来,他们自带了干粮,只要连蔓儿家帮他们准备些热水喝就行了。
张千户带着手下,离开大笸箩,在旁边的空地上列队排开,一个挨一个的坐下,然后就从口袋里往外掏干粮准备吃。
这个架势,连蔓儿家要准备饭菜,让大家伙好好吃一顿的打算就只得作罢。
并且,连带着他们自家人,也不好吃的太丰富了,得赶着时辰干活。
张千户说热水就干粮就可以,连蔓儿家自然不会真的只准备热水。
张氏带着人,熬了两大锅浓浓的咸菜丝肉汤,用铺子里早上盛粥和汤的桶给张千户提了过去。
张千户等人自然感激不尽。
连蔓儿自家的晌午饭也俭省了,就是三和面的馒头,就肉汤,菜也只有一道简单的蘸酱菜,就是干豆腐卷大葱。
匆匆的吃过了晌午饭,大家伙又回到打谷场上干活。
未时初刻,一直说要来的沈六终于姗姗来迟。
这么说似乎不对。
沈六虽然比连蔓儿估计的时辰晚了很多出现,但是他的出现是不能用迟来形容的。
那对车马的速度,也就仅比张千户那队快马稍稍慢了一些而已。
而这慢一些,应该还是为了照顾身后跟着的那批官吏。
毕竟在辽东府。
哪一家也不可能有比征虏前将军、沈大总兵更快、更好的马和车了。
沈六从车上下来,众人都赶忙上前行礼。
都起来吧。
沈六站在那,四下看了一眼。
才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说道。
就有人搬了桌椅,请沈六坐下。
至于辽东府和锦阳县城的众官吏,都只能侍立左右。
唯有李大人和另一位中年文官,有人搬了凳子,让他们在沈六的下首坐了。
连蔓儿站在人群里,打量沈六。
比起上次见面。
沈六的脸似乎清瘦了一些,看来最近他是真的很忙,不过精神头却似乎更好了。
今天的沈六穿了一件宝蓝色织锦的团花袍子,一头乌发用锦冠包裹了起来,腰间玉带。
连蔓儿离着好远,都能感觉到那一块块碧玉的清透柔润。
所有的玉米都在这了?沈六的目光在人群里飞快地一扫,问道。
回六爷,是的。
连守信和张千户一前一后,都答道。
沈六点了点头。
行了,继续干吧。
众人就回到原地,接着尅玉米。
就有车夫赶着沈六那辆马车往外走,马车后面,还拴了两匹骏马。
一匹白色,一丝杂毛也没有,另一匹是青色,比白马略矮,却肥肥壮壮,比周围所有的马。
有一匹算一匹,都要肥实。
对这两匹马,连蔓儿是有印象的。
白色的那一匹,应该是沈六的坐骑,而青色的那匹肥马,好像是沈小胖曾经骑过?沈小胖也来了,怎么没见到他?连蔓儿正这么想着,就看见沈六那辆车的车帘动了动,一张圆乎乎的包子脸从里面探出来。
沈小胖的眼睛细长,但这不影响他的眼神。
可以说,他的眼神比一般人还要好。
就是一探头之间,他一眼就看见了连蔓儿。
沈谦忙朝连蔓儿挥了挥手。
连蔓儿手里拿着玉米,略微抬了抬,就又放了回去。
果然,这小肥尾巴是沈六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就有小厮赶到马车跟前,沈谦跟那个小厮说了几句,那小厮先是摇头,后来似乎很无奈,不过还是将小胖子从车上抱了下来。
沈谦下了车,就抛下那个小厮,跑到了沈六的跟前。
沈六抬手摸了摸沈谦的头,又往旁边招了招手,就有人搬了个凳子,将沈谦抱了上去坐着。
连蔓儿在尅玉米,她心里想,这些人光看着有什么意思,他们怎么不想自己试试尅玉米?让连蔓儿颇有些失望的是,似乎没人想来试。
她们在这边尅玉米,那边已经有人运了一台大称过来,开始称量玉米。
连蔓儿想了想,就跟身边的五郎耳语了几句。
五郎站起身,走到沈六的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沈六点了点头。
五郎就招手叫了吴家兴,两个人抬了一袋子品相略差,不能留作种子的玉米,赶上车,离开了打谷场,直奔镇上的磨坊。
这是她们一家人商量好的,毕竟,大家都只吃过煮的嫩玉米,这完全成熟的玉米是什么味道,大家还不知道。
趁着沈六这些人都来了,现磨出些玉米面来,做些玉米饼子,给大家伙尝一尝。
连蔓儿急切地盼着五郎快点回来,因为,她馋玉米饼子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吃货还剩下最后半栅子的玉米棒子没有尅完,那边的小吏在忙忙碌碌地将一麻袋一麻袋的玉米过秤、记录、五郎和吴家兴比预计的时辰回来的要早,这是因为前一天已经和磨坊定好了,他们一到磨坊,不用排队,就直接磨面。
磨回来的面,分了几只小口袋,先是给沈六等人看过,才过来交到连蔓儿的手上。
连蔓儿就放下手中的玉米棒子给别人尅,又叫上了张氏、连枝儿、赵氏和连叶儿,将几小袋的玉米面带上,直接奔连记铺子的厨房来。
几小袋子的玉米面,因为磨数和过筛数不同,所以面粉的质地也不同。
最粗的一种,不能称之为面,而应该叫玉米碴子。
是采用略嫩和没晒干的玉米,粗磨一遍,不过筛。
这样的玉米碴子煮粥,香软有嚼劲,而且甜味足。
然后是粗磨一遍,细磨一遍,过一次筛的粗玉米面。
庄户人家一般吃的高粱米面,就是这么磨出来的。
这种面略有些粗,庄户人家习惯了吃粗粮,吃这种面最实惠、顶饿。
再然后,就是粗磨一遍,细磨两遍,过一次粗筛,一次细筛的精磨玉米面。
周氏最爱吃的大菜包,所用的高粱米面,就是这样磨出来的。
精磨玉米面比较细,可以做更精细一些的食物,比如说做面皮包馅吃。
旁边一袋子,那就是磨玉米面筛出来的糠皮。
和高粱米面糠皮一样,是喂养鸡、鸭、猪、牛、马等各种家禽家畜的优质饲料。
两个大灶都烧上了火,先是将玉米碴子粥煮上了。
至于玉米面,连蔓儿打算多做几种吃食。
玉米高产,能入口、能顶饿,这样才值得推广。
外面那些人怕是都吃过煮的嫩玉米,但是这完全成熟的玉米,他们怕是没吃过。
光听说不行,得大家伙都自己试试。
这个东西是不是真的能吃、顶饿。
较粗的玉米面,拿水和匀了,就在大铁锅的锅边做贴饼子。
而锅底,可以做庄户人家最常吃的炖菜。
主食和配菜一锅就得了,方便、省事。
既顶饿,营养又全面,最适合庄户人家的生活。
而那精磨的细玉米面,则是考虑到今天来的这些人,包括沈六,只怕都是山珍海味吃惯了。
他们的嘴巴和胃肠,怕是克化不了粗糙的食物,虽然粗糙食物对他们的身体健康很有好处。
连蔓儿想的是,要让这些锦衣玉食的人知道,玉米不仅高产,能够解决更多百姓的温饱问题,而且采用略微精细一些的做法,滋味也很不错。
如此。
要大力推广玉米种植应该会更加顺利。
一小瓢细玉米面加糖和面、发面,做了一笼屉的玉米发糕。
又将一瓢的玉米面和白面、细豆面混合,发酵。
做了一笼屉的玉米面三和面馒头,其中一半是实心的馒头,另一半加了剁的细细的咸菜丝和少许肉末做成了咸菜肉馅的包子。
几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就听见外面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掀开门帘,沈谦从外面走了进来。
哈……一进门,沈谦就跑到连蔓儿跟前,大喝了一声。
蔓儿,你在做啥吃?沈谦轻轻吸了吸鼻子。
看向盖的严严实实、正在冒着蒸汽的大铁锅。
玉米饼子。
连蔓儿答道。
你咋来了?来了,咋不下车?后来咋又下来了?沈谦听连蔓儿问他,就微微地撅起了嘴。
蔓儿,快领着九爷屋里说话去。
这外屋烟熏火燎地,别把九爷给熏着。
张氏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道。
活差不多都干完了。
只剩下看着火候就可以了,连蔓儿就答应了一声,也将腰上的围裙摘下来,就拉着沈谦进了里屋。
那些小厮没有跟进来,他们留在厨房,说是沈六让他们过来给张氏帮忙的。
进了屋,连蔓儿就让沈谦上炕坐了,她从柜子里拿出个装好了点心和果子的攒盒出来,招呼沈谦吃。
……给你吃这个,新鲜的秋李子,我姥爷前两天帮我们收庄稼带来的。
连蔓儿拿出帕子来,将早就擦洗干净的秋李子又擦了擦,这才递给沈谦。
秋李子正当季,个头不大,因为是熟透了的,通体红润,还没入口,就能闻见清新的李子香。
秋李子汁水和纤维质都很丰富,非常好吃,而且还能顶饿。
烧锅屯就有一句俗语,说是李子树下吃死人。
沈谦不挑食,接过秋李子就吃。
……说是来看你,我要来,六哥不带我,说人多、办正事。
是我守着六哥,跟六哥磨了好久,六哥才肯带我来的。
沈谦往连蔓儿身边挪了挪,蔓儿,你说我对你好不?说到这,沈谦眯着一双细眼看连蔓儿。
连蔓儿眨了眨眼,沈谦的意思,是说他为了来看她,很辛苦,这是在……邀宠?小胖…… 你、最好了。
连蔓儿嘴上这么说,表情、姿态难免就有些敷衍。
沈谦咧嘴,露出一排雪白的芝麻牙,要笑,却还有点不那么满足,一张肥乎乎的包子脸上,表情显得有些纠结。
连蔓儿忙又从攒盒中拿出一个八里香,放到沈小胖面前让他闻。
香不香?连蔓儿问。
香。
沈小胖诚实地答道。
这是八里香,只有我姥爷那个屯子有。
连蔓儿将八里香擦了擦,递给沈小胖。
蔓儿,你也吃。
沈谦伸出胖手,也从食盒里拿了一个八里香,递给连蔓儿。
连蔓儿笑着接了,两个孩子对坐着吃梨。
八里香,个头没有鸭梨大,成熟后果皮绿中带红。
刚从树上摘下来,一般不会立即就吃,而是要捂起来,等果子变软,香味发酵出来的时候吃,那才最好吃。
之所以叫八里香,是形容这种梨子捂熟了之后,香气浓郁,方圆八里的地方都可以闻见。
张氏就爱将八里香放在衣柜里捂着,将一柜子的衣裳都染上果香。
小胖,你六哥这些天是不是特别忙?连蔓儿问。
嗯。
沈小胖点头,前几天,六哥一直住在兵营里,都没回家。
连蔓儿就点了点头,看来那天收玉米的时候,沈六没有来,确实是忙的抽不开身。
沈谦晃了晃两条小胖腿,趁着连蔓儿吃犁,没注意他的时候,又往连蔓儿身边挪了挪。
刚才一到这,我就想下车找你玩。
六哥不让。
我在马车里待不住,自己下来了,那么多人跟前,六哥就没说我,嘿嘿。
沈小胖似乎有些得意,嘿嘿地笑了两声。
蔓儿,我在马车上就看见你了,跟你招手,你不理我。
我想去找你玩,那么多人……,六哥说,得注意体统。
说到这,小胖子又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这不,等你出来,我才找机会跟六哥说了,跟过来找你。
小胖你辛苦了,一会玉米饼子熟了,第一个给你吃。
连蔓儿笑道。
真的?沈小胖眯着眼看连蔓儿,蔓儿,是你亲手做的不?连蔓儿看着沈谦白里透红、肥肥嫩嫩的脸蛋,就有些手痒,好想捏。
是哒,是我亲手做的。
连蔓儿就答道。
那咱一会一起吃。
沈谦乐呵呵地道。
好。
她们在里屋说话的这工夫,外面的玉米饼子、发糕、馒头等陆续地出锅了。
连蔓儿就先出来,给沈谦盛了一碗玉米粥,又将几样吃食一样拿了一个,端进来给沈谦吃。
因为只是想让众人尝一尝,所以不管是馒头、饼子、还是发糕,都做的比较精致,也就是个头比较小。
这个粗,你少吃点。
连蔓儿指着玉米饼子。
嗯,蔓儿你也吃。
沈谦是真的不挑食,挨个地尝,还记得每一样分一半给连蔓儿。
看着吃的香喷喷的沈小胖,连蔓儿觉得嘴里的玉米饼子更香了。
小胖,你觉得哪样最好吃?连蔓儿就问沈谦。
都好吃。
沈谦答道,然后又想了想,就指着玉米发糕和咸菜肉馅的玉米包,我最爱吃这两样,……粥也好喝。
连蔓儿点点头,看来沈小胖的口味是偏甜,而且爱吃肉。
蔓儿,你爱吃哪样?沈谦反过来问连蔓儿。
我都稀罕。
连蔓儿答道。
她这不是忽悠沈小胖,她说的是实话。
新鲜打下来的玉米,略微加工,就甜香可口。
张氏的厨艺很好,玉米饼子的火候正合适,贴着铁锅的那一面烤的焦黄,却并不过火,将玉米的香气完全地烤了出来。
玉米发糕松松软软、甜甜糯糯。
玉米面的馒头和包子,也各有各的美味。
还有玉米粥,这样香糯的玉米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吃到,等过些天,玉米被晒的完全干了,就没有这么甜和软了。
尝过了玉米吃食,连蔓儿就忙带着沈谦出来,帮着张氏将几样吃食都装进食盒里。
这些东西,九爷都能吃不?张氏小心地问。
都能吃,还夸说好吃那。
连蔓儿瞧了沈小胖一眼,笑着小声道。
吃货沈小胖,只要是吃的,似乎是什么都吃的下。
这一点,让连蔓儿家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很亲切。
那就请六爷和各位大人都过来尝尝吧。
第三百九十四章 抢食打谷场上,玉米都已经尅完了。
连家众人和张千户正带着人做收尾工作,小吏们忙着称量和记录最后一批玉米粒。
就有小厮过来,到沈六跟前低声禀报了几句。
沈六就点点头,站起身,随着小厮往连记的铺子里走。
跟随而来的众官员自然都尾随着沈六。
连记铺子的大堂里,已经安排好了桌椅。
等沈六带着人进来,连蔓儿就过去,将沈六领到一张桌子旁边。
沈六站在桌子只一眼,就发觉连蔓儿给他安排的桌椅,正是前几次来,他坐过的桌椅。
这些桌椅与铺子里其他的桌椅看上去并没什么不同,但只要稍微仔细一些,就会发现,这些桌椅要更新一些,更干净、被保养的更好。
椅子上,还垫了锦缎的靠背和坐垫。
是因为他第一次来坐过,之后就好好收着,没拿出来用过,只预备着他来了,给他用的。
这个待遇,对于沈六来说,并不少见。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此地,沈六就觉得连蔓儿的这个举动,让他身心都特别的舒泰。
重视、体贴的恰到好处,而不带任何的谄媚和巴结。
虽是这么想,沈六的脸上却依旧是毫无表情,只对身边的李大人招呼了一声,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玉米粥、玉米饼子、玉米发糕、玉米馒头和包子被一样一样地端上来。
连蔓儿简单地介绍了每样吃食的做法和特点,就请沈六等人自己品尝。
六哥,这个好吃。
你尝尝。
沈小胖跑到沈六跟前,指着桌上的吃食推荐给沈六,顺便显然他已经吃过了。
沈六没有挑拣,将桌上的吃食一样一样地都尝了个遍。
跟随的众官员也有样学样。
连蔓儿在旁偷看沈六,想看看他最喜欢哪一样,不过结果让他失望。
沈六每一样。
都只尝了两口,不多不少,顺序也从从近到远,从他的表情上,你也看不出他到底对哪样有所偏爱。
少顷,张千户带着连守信等人进来回报,说是玉米已经都打完了。
……可做玉米种的上等玉米共一百六十四袋。
称重为一万六千三百八十斤,不宜于做玉米种的中等、下等玉米共十五袋,称重为一千四百五十六斤。
张千户的话音刚落,屋子里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就热闹了起来。
众官员脸上都有喜色。
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有的向沈六道喜,有的则是交头接耳。
沈六点了点头,脸上也终于露出一点欢喜来,不过转眼,就恢复如常。
他摆了摆手,屋内众官员立刻就安静了。
李老怎么看?沈六问身边的李大人。
这是整二十亩地的总产量?李大人就看着连守信,问道。
回禀大人,连守信忙上前了一步。
恭敬地答话道。
也见了几次官,经过沈六的小厮点拨,又耳濡目染地,连守信也学会了对上对答的规矩。
不到二十亩,应该是十九亩零七分的地。
当时春耕的时候,连蔓儿家总共种了二十亩零两分的玉米。
在初秋的时候。
地里种的玉米,被挑出一部分当做嫩玉米卖掉了。
现在秋收收割的玉米,就只有十九亩零七分。
为了计算玉米的亩产量,这个数目,还是新近又丈量了一次所得的精确数目。
这么算,这玉米的亩产……是九百零五斤。
小七和五郎站在连守信的身后,忍不住出声道。
小七说完了,左右看看,见大家都看向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由自主地往五郎跟前蹭了蹭。
回禀大人,小的算过,大约就是九百零五斤。
就有一个拿着算盘的小吏出声道。
经过了算盘演算出来的,那自然是没错的。
亩产九百斤啊……,这真是天佑我大明,天佑我大明啊……李大人胡须颤抖,竟然落下泪来。
这个年代,北方一年种一季的庄稼,南方一年两季,不过亩产量都不高,在北方,诸如三十里营子这里,土地算是肥沃的,庄稼的品种也好照看,一年每亩的收成最多也不过才三百斤。
而到了南方,种植水稻、小麦的地方,一年种两季,亩产量加在一起,最多也不过是这个数。
玉米亩产九百斤,于国于民,这个意义,简直是无法估量的。
沈六坐在椅子上,看着激动的众官员,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玉米亩产九百斤,连蔓儿当初估计的数字还是保守了一点。
不过他喜欢。
难得一个小姑娘办事能如此稳妥,处处留有余地。
不只不让人操心,还处处让人觉得熨帖。
想想早先送上去的奏折,再想想接下来要送上去的新折子,金椅子上坐着的那位看见后,应该也会喜出望外吧。
天下的百姓能吃的更饱,国家的粮仓更加充实,这是他沈家对国家的贡献。
要推广玉米的种植,自然是要从辽东府开始。
辽东的百姓能够先其他地方的百姓吃的更饱,辽东府的粮仓更加充实,他手下的士兵们能吃的更饱。
这是他沈家,他沈六,为自己的家乡,为自己带领的士兵将好事做到了实处。
发现玉米高产一事,最初的原点是沈皇后给娘家人赐下外传进来的玉米。
后来发生的事,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一样,让他、让沈家立下了这样大的一份功劳。
现在天下太平,但是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更不要提每年必有的水旱等灾荒,无数的饥民,要靠国家的粮仓救济。
这件事,功在社稷,甚至可以比拟沈家先祖追随太祖开国征战的功勋。
即便沈皇后去世,有了这件功劳,沈家在朝堂上的位置也是稳稳的。
当然,在奏折上,可不能彰显沈家的功劳,却可以突出沈皇后的作用。
生前的、还有……死后的。
当然,还有连家。
沈六将目光越过众人,停留在连蔓儿的身上。
如果不是沈皇后突然去世,他不会隐藏踪迹来到三十里营子。
那样就不会遇到连蔓儿。
如果没有遇到连蔓儿,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种种事情,那玉米,依旧还只是沈家后院的一个看景。
这件事上,连家的功劳不小,应该怎样奖赏那?沈六正想的有些出神,突然发觉衣袖被谁扯了一下。
略低下头,沈六就看见了沈谦。
六哥,我出去玩会啊。
沈谦仰着一张小胖脸,笑嘻嘻地跟沈六商量。
差点忘了,这件事里,还有自己这个九弟的功劳。
这个一出生,就被认定是沈家的福星的小胖子。
去吧,带上跟着的人,别走远了。
沈六抬手,摸了摸沈谦的头,和蔼地道。
哦。
敏感地发现他六哥的态度比平时都要好,沈小胖人来疯,哦了一声,就跑开了。
他没有直接往外跑,而是跑到人群后,一把抓住了连蔓儿。
蔓儿,咱一起去玩啊,我六哥答应了。
沈谦高兴的,两只脚都不肯好好地踩在地上了。
连蔓儿想了想,就答应了。
接下来的场面,想也知道,肯定是这些官员口灿莲花,各种歌功颂德。
如果有正事,连守信、五郎都在,也足够应付了。
往外走之前,连蔓儿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沈六。
碰巧沈六也正在看她。
两人目光相碰,随即就分开了。
连蔓儿带着沈谦从铺子里出来,就去后院,让跟随的小厮搬凳子、拿剪刀。
咱这是要玩啥呀,蔓儿?沈谦拉着连蔓儿的手,晃了晃,问道。
咱去剪毛嗑。
就是你跟我们一起种的那个毛嗑,现在熟了,剪几盘下来,给你带回去吃。
连蔓儿说着,就带着沈谦往院子外来。
哦,是咱们一起种的毛嗑。
沈谦重复连蔓儿的话,在咱们两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
手拉着手,连蔓儿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沈谦的手,胖乎乎地,虽然没有脸蛋好捏,手感依旧是非常的好。
小胖子的脸略红了红,脚步慢下来。
连蔓儿没有觉察,依旧向前走。
小胖子低下头,嘿嘿笑了两声,再次抬起头来,又是一脸的灿烂。
他加快脚步,跟上了连蔓儿的步伐。
两只拉在一起的手,片刻都没有松开过。
到了毛嗑丛旁边,连蔓儿就挑长的最大盘的毛嗑,指使着沈谦的小厮上凳子,往下剪。
先剪下了一盘毛嗑来,连蔓儿就将毛嗑盘上面干枯的花都擦掉,让沈谦看里面的毛嗑。
沈谦吃毛嗑,都是吃炒熟的、身边伺候的人给剥好的毛嗑仁,所以看着连蔓儿动作,沈谦觉得非常的新奇。
这个炒熟了更好吃,现在这么吃,没那么油,也不错。
连蔓儿告诉沈谦,又指挥着沈谦的小厮去剪另外几盘毛嗑,好给沈谦带回来,或是吃、或是玩。
姐,小九哥。
小七这个时候从院子里跑出来。
他毕竟也是小孩子,屋子里的热闹看了一会,也就腻了,看见连蔓儿和沈谦出来玩,他偷了个空,也跑出来了。
跑到连蔓儿身边,小七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米饼子。
他们的身后,有两个小厮牵着两匹马慢慢地走过来,其中一匹青色的肥马,踢踏踢踏走到跟前,肉呼呼的鼻子嗅了嗅,咧开大嘴,露出两排雪亮的白牙。
啊?第三百九十五章 分玉米小七举着手,叫了一声,本来抓住他手里的玉米饼子不见了。
大家都扭头看过去,就见那块玉米饼子已经进了青色的肥马的大嘴巴里。
肥马将玉米饼子嚼巴了嚼巴,一口咽了下去。
这肥马还真是!连蔓儿抚额,只看它那膘肥体壮的模样,也肯定没人饿着它呀。
它怎么就能够这样……抢东西吃那。
当大家都有些发囧的当口,那肥马跺了跺前蹄,鼻子喷了两喷,又将大脑袋伸了过来,似乎是打量着看谁还有没有更多的好吃的。
小七,伤到没有?连蔓儿回过神来,赶忙抓了小七的手查看。
她担心那肥马啃了小七的手。
姐,我没事。
这马,真好玩。
被肥马将玉米饼子抢走了,小七吃惊过后,一点也没生气,他也不害怕,反而欢喜起来,觉得肥马很可爱。
九爷这马刚喂过,看着九爷在这边,就过来了,这、这话怎么说的……那牵马的小厮连忙陪笑,见小七没受伤才算松了一口气。
小胖,这还真是你的马呀!连蔓儿就看向沈谦。
自己的坐骑贪吃,还被很在意的朋友发现了。
沈谦胖乎乎的脸上,又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他一手拿着盘毛嗑,走过去,拍打青色肥马,低声训斥。
肥马却以为小胖子是跟它亲密,闹着玩,就用大脑袋顶了顶小胖子的手,然后又将鼻子伸到小胖子手里拿的毛嗑盘上面,嗅了嗅。
不过,这次它却没有下嘴,不知道是因为毛嗑的味道它不喜欢,还是碍着主人小胖子的缘故。
蔓儿,小七,你们别怕。
青凤脾气可好了,它不伤人。
沈谦拉着青色的肥马。
向连蔓儿和小七道。
看他的样子,应该平常很疼这匹马,就算这马犯了错,他也不忍心过于责怪。
而且。
沈谦也应该看的出来,无论是连蔓儿,还是小七,对这青色肥马抢食的举动,都并不生气。
小九哥,我能摸摸吗?小七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道。
小厮们牵过来两匹马,青色肥马旁边。
还有匹白的没有丝毫杂毛的骏马,比肥马高了一个头,也更加神骏。
青色肥马跑过来抢食、跟沈小胖撒娇,那白马只闲闲地站在旁边,目不斜视,一副遗世独立、生人勿进的模样。
小七也喜欢那白马,不过,显然这青色肥马更容易接近。
摸吧。
沈谦很大方地道。
小七就真的走过去。
一开始是用一只手,轻轻地摸青色肥马的头,后来看肥马真的温顺。
他胆子就大了,两只手都摸了上去,抱住了肥马的头。
连蔓儿在旁边看着小七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想。
就像大机器时代,所有的男性都爱车,这个年代的男人们,包括小七这样男娃,都本能地爱马。
现在她家里的小黄牛已经养熟了,小七有时候就爬到小黄牛的背上,让小黄牛背着他慢悠悠地走路。
连蔓儿暗自握拳。
一定要努力赚钱致富,不能懈怠。
等过几年小七长大了,她家也要买上几匹好马。
她自己不好骑马,那也要置办一辆漂亮、拉风的马车。
这肥马果真向沈谦说的,脾气很温和,任由小七摸它。
还将嘴巴凑到小七的手上,舔了舔。
姐,你看,它挺爱吃玉米饼子的。
小七被舔的手心发痒,笑着道。
那肥马舔的,正是小七刚才拿玉米饼子的那只手。
几个人正围着肥马说话,就见那匹白马冲着前面灰灰地叫了两声,前蹄踏地。
那小厮赶忙松开了缰绳,白马踢踢踏踏地往前跑去。
连蔓儿转过身,就看见了沈六。
沈六不知什么时候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身后只跟了张千户一个人。
那白马跑到沈六跟前,就停了下来。
沈六伸出手,那白马屈起一只前腿,喷着鼻子,低下头在沈六的手心蹭了蹭。
连蔓儿看的惊叹,别看这白马无视别人的样子,对着沈六,它也会撒娇。
你们干什么那?沈六牵着白马,缓步走过来问道。
六哥,我们在剪毛嗑。
沈谦笑着冲沈六晃了晃手里的毛嗑盘,又道,青凤抢了小七的玉米饼子吃。
没关系的。
小七就忙摆手道,玉米饼子我家还有,我想吃,一会再去拿。
小七是个极聪明,也善解人意的孩子。
他这么说,是看着沈六总是很严厉的样子,怕他因为责备沈谦或者那匹犯错的肥马。
六爷,这肥马很爱吃玉米饼子。
连蔓儿就笑着道。
连蔓儿记得以前读过历史,冷兵器时代,骑兵几乎无往不利。
但是养一队骑兵的花费是相当巨大的,因为马的食量是人的几倍。
战马的饲料要狠讲究,仅仅是草料根本不行,还要喂豆子。
有的战马,还要用黑豆来喂。
而玉米,不管是玉米粒,还是玉米面,都可以做上等的马饲料。
连蔓儿想提醒沈六注意到这一点。
哦。
沈六哦了一声,看了一眼正在撒欢的肥青马,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白马,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六爷,小的刚才看见,咱们的马也挺爱吃那个玉米秸秆的。
一个小厮向沈六施礼,禀报道。
连蔓儿暗暗点头,玉米秸秆除了可以做柴禾等用途,还可以做马、牛、羊等牲畜的饲料。
沈六想了想,就招手将张千户叫道跟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张千户答应了一声是,转身回了院子,一会的工夫,他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两块的玉米饼子。
沈六接过玉米饼子,拍了拍白马的头。
那白马很通人性,打了个响鼻,就靠过来,就着沈六的手,大口地吃起了玉米饼子。
它吃的非常香甜,两块玉米饼子,几乎是一口就吃了下去,绝不比肥马青凤吃的慢,只是姿态却比肥马优雅了许多。
比如说连蔓儿就没看见白马露出两排大板牙。
果然正如俗话说的,什么人养什么鸟。
这白马和肥马估计还是一个马厩里养着的,可差别,就是这么的明显,除了主人不同,连蔓儿几乎想不到别的原因。
沈六看着白马吃玉米饼子,神色格外的柔和。
白马将玉米饼子都吃完了,又冲着沈六刨了刨前提,鼻子里喷了两声。
沈六轻轻点了点头,用手在白马身上拍了一巴掌。
那马就从沈六身边抛开,旁边有小厮忙过来,牵了白马的缰绳,让到一边去了。
该回去了。
沈六就朝沈谦招了招手道。
大家只得跟着沈六往回走。
六爷,那些玉米,你有啥打算?能不能,给我们留下一些?一直没有时间单独和沈六说话,现在正是好机会,连蔓儿赶忙上前两步,向沈六说道。
打谷场上所有的玉米,都被装进了军粮袋里,她这个时候不为自己家要一些,一会怕是没机会了。
沈六的脚步就慢了下来,不过却没有立即回复连蔓儿的话。
那些不能做种的玉米,给我们留下,还能当口粮那。
连蔓儿就又道。
口粮?你们家今年打的粮食,还不够吃吗?沈六看着连蔓儿,刚才我在打谷场上可都看到了,你们家,今年丰收了。
从地里收来的庄稼,都摆在打谷场上晾晒,沈六算是将她家今年的家底都给看去了。
连蔓儿暗自腹诽,嘴上却偏不暗着沈六的思绪走。
六爷,要不,这吃的玉米我们就少留点,留种的玉米,多给我们点儿?沈六扫了连蔓儿一眼,眼睛中带着一丝笑意,显然是将连蔓儿的小算盘都看在了眼里。
你要多少?沈六问。
留种的玉米,我留一千斤。
那吃的玉米……,给留多少,就听六爷的。
沈六这样问,连蔓儿也没客气。
虽然心里面是想多留一些吃的玉米,往后一年可以多打几次牙祭。
但是真的说出口,连蔓儿心中的天平,还是倾向了留种的玉米。
吃的玉米,今年吃完了,明年就没有了。
留种的玉米虽然不能吃,留到明年,却可以种出更多的玉米来。
一千斤玉米,大概可以种五百亩地。
连蔓儿打算明年还要买地,都种玉米。
即便这样,这一千斤的玉米种她也用不完。
她这是将张青山家,吴玉贵、王幼恒等这些亲厚的人家都考虑在了里面。
还有同村的乡亲们,到时候少不得也要分一些。
沈六停住了脚步。
连蔓儿也跟着站下了。
小七有些紧张,他知道,连蔓儿在和沈六谈很重要的事,他也急切地想知道沈六的答案。
沈小胖手里还拿着一个大毛嗑盘子,他站在沈六和连蔓儿之间,眉毛微微蹙着,嘴巴蠕动了两下,却没有插嘴。
留种的玉米,给你留一千斤。
另外那留着吃的玉米,给你留三百斤……沈六说着话,抬腿迈步进了院子。
应该够吃吧。
连蔓儿只听到沈六的前半句话,顿时大喜过望。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中秋连蔓儿大喜过望,刚才看沈六的态度,她还以为沈六起码会在她的要求上打个五折。
毕竟,要推广玉米,只嘴上说恐怕不行,做糊口的口粮,做军粮、做战马的饲料,或者做精细的吃食,这些总要像人展示。
而玉米一旦推广,种子就成了最重要的。
要在哪推广、怎样推广,别说她连蔓儿,就是沈六,都未必有最终决策的权力。
连蔓儿甚至做好了思想准备,沈六什么都不给她留的。
结果沈六不仅完全答应了她的要求,还额外答应将不能留做种的玉米留下三百斤给她。
回到铺子里,沈六就吩咐人收拾起身。
张千户那边将玉米搬上马车,无需沈六再吩咐,答应给连蔓儿的玉米,张千户都按数给连蔓儿留了下来。
另外,张千户还拉走了几车玉米秸秆。
天色已经不早,沈六带着人匆匆地走了,甚至沈谦也只来得及跟连蔓儿说了两句话,就被小厮们给抱上了马车。
等人都走后,连蔓儿一家又重新回到打谷场上。
一万多斤啊,种这些年地,我还第一次看见这老多粮食。
这还是二十亩地的产量……连守信发着感慨。
可不是。
这玉米,还真是好东西,要我说,比黍米还好吃。
张氏道。
看着因为玉米被搬走而空出来的大片地方,大家的心中有些欢喜,也略有些空落落的。
欢喜是因为玉米的高产,空落落的是那么多的玉米,一下子就都被拉走了。
不过这种空落落的感觉,也只是暂时的。
沈六临走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
但不论是连蔓儿,还是连守信、张氏等人,都相信。
沈六不会白拿他们的东西。
就是白拿,她们虽然有些心疼,但是仔细想想,也不会觉得沈六做的过分。
这玉米的种子。
就是人家给咱的。
咱伏天那会,卖的金玉米,这钱咱也挣的差不多了。
连守信朴实、容易知足,就是这回这玉米,六爷一点都不给咱留,那咱也没啥可说的。
……六爷给咱留了三百斤吃的,还给咱留了一千斤做种。
六爷待咱。
那是真真的没话说。
连守信对沈六只有深深的感激。
可不就是这个理。
张氏跟着点头,咱跟人家六爷素不相识,天差地别的,就这,咱就没少借人家的光。
对。
连守信点头。
连蔓儿只是微笑。
沈六待人似乎很严厉,但是接触几次下来,连蔓儿就发觉,沈六绝对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你为他做事。
该给你的东西,不用你去要,他自己就会给你。
而且还会给的很大方。
现在沈六拿走了玉米,当场并没给连家什么,那么过后再给,只会给的更多。
这应该也是沈六能令行禁止,让手下尽心为他效力,让并非直属他管辖的众官吏对他尊崇敬畏的原因之一。
而张氏和连守信这两口子性格质朴,特别的知道感恩,遇到像沈六这样是非分明的,就是福气。
而在连家,他们的这种性格。
却让他们成为两只松软的大包子。
当然,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连蔓儿家六口人,只有张氏和连守信两个成年劳力,他们今年种了五十多亩的地,但是秋收季节,他们却比去年没分家的时候。
那么多人种三十亩地轻松了许多。
先是二十亩地的玉米,都收拾完了,只剩下将玉米粒该晒的再晒一晒,晒好了就收进谷仓储存起来。
至于剩下的糜子、高粱、花生、豆子等,还要晾晒一段时间,才能进行脱粒、扬场等,直到颗粒归仓。
这些活,今年就不用你们娘几个了,到时候,咱雇三个短工,我带着他们干活,也就几天的工夫,啥都拾掇出来了。
连守信是这么打算的,显然那天吴玉贵和王氏的话,打动了他的心。
那也行。
张氏也点头表示同意。
铺子里总要有个大人照应,连守信要带着短工做农活,她就要留在铺子里。
现在以家里的条件,雇佣几个短工做活的工钱,她们完全负担的起,能够因此让几个孩子轻省轻省,她这做娘的心里也愿意。
眼看着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些活,连守信打算等过完了节再干。
吴家兴提前两天又送来了节礼。
吴家这次的节礼第一样是一摞上等的月饼礼匣,其中辽东府特产的五仁的、枣泥的、芸豆沙馅的月饼的一样各一斤,还有从南货铺子里买的莲蓉馅的、火腿馅的月饼也是一样各一斤,一共五斤。
第二样依旧是尺头,秋香色的府绸、烟霞红的棉绫、水蓝的素缎、蓝底红花的细棉布各一端。
另外还有绍兴黄酒两坛,粳米十斤、上等白面十斤。
连蔓儿家就将收秋的活计先放在一边,一家人开始准备过中秋。
中秋节,是传统的一家团聚的节日。
这个中秋节,还是连蔓儿一家子分家以来,过的第一个中秋节,而且是在这样一个丰收的秋日里。
今年中秋啊,咱得好好过过。
张氏第一个就道。
连守信笑着点头。
要说好好过节,那自然是好吃的好玩的一大堆,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和小七几个自然没有异议。
不过自家吃的玩的,暂时还要放到后头,首先要准备的是节礼。
连蔓儿家现在交往的,应该送节礼的人家只有两家。
他姥爷那,过节咱该给送点啥?连守信首先提道。
张青山是长辈,而且特别惦记着他们家,连守信对老丈人是从心里感激的。
给我姥爷家啊,那就实惠点吧。
大米、白面咋样?连蔓儿就道。
庄户人家,来往走礼,以实惠为主,这是实在的亲戚。
那就十斤大米、十斤白面吧。
张氏就道。
再加两包茶叶,就咱给鲁先生买的那种茶叶,我看他姥爷挺爱喝的。
另外,再加上两坛酒吧,正好凑四样。
连守信就道,咱这都忙,去人怕不行,还是让人把礼给捎过去,咋样?行,都听你的。
张氏抿嘴笑道。
这是给我姥爷家的,那咱给我家兴哥家,回啥礼?连蔓儿坐在桌子旁边,一边拿笔在纸上记录,一边又问道。
家兴家这次送来的礼,比五月节的那次又厚了。
……我上次还跟家兴他娘说了,节礼也就那么一回事,咱是实在的亲戚,心意有了,比啥都强。
张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虽是叹气,但是那神态和语气,却都是隐藏不住的欢喜。
不为那些东西,而是为了那些东西背后,吴家对连枝儿,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娘,回礼!看着张氏有些走神,连蔓儿笑着提醒道。
对,回礼。
张氏思忖了一会,枝儿那不是给家兴做了两双鞋,一套衣裳吗,这算一样。
再送两个蹄膀。
连守信就道。
嗯,这又是一样。
连蔓儿在纸上记录,我看武掌柜从县城给咱捎的石榴挺好的,这也能算一样。
对,石榴,这个好。
张氏笑着点头,另外,我再挑一篮子腌好的鸭蛋,家兴那孩子,稀罕吃咱家腌的鸭蛋那。
连枝儿一直都没说话,听张氏说到这,就垂下头去,脸色略有些发红。
主要的两家节礼定下来的,剩下的就是给铺子里伙计们的福利。
猪肉两斤,月饼一斤,烧酒两斤。
连守信就道。
爹,那烧酒也就老卫稀罕。
要不就这样,烧酒和三尺毛青布,让大家伙自己选。
连蔓儿就道。
毛青布,对于庄户人家,是极好的东西。
三尺毛青布,可以给小孩子做件结实的裤褂,更可以给一家大小每人做一双鞋子。
行啊。
蔓儿比我想的周到。
连守信就笑道。
将这一切都商量妥了,最后,才是连蔓儿家自己过节的安排。
……鲤鱼要买一条,要最大个的,咱家人多。
五花肉要两斤,做红烧肉,排骨要……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连蔓儿记录的单子越来越长。
爹、娘,叶儿她们这一分家,啥也没有。
就他们三口人,咱把他们都叫来,和咱一起过中秋节呗。
连蔓儿一边拿笔记录着要买些什么东西,一边就说道。
这还用你说,早就这么打算的。
张氏就笑道。
咱这个中秋,就在老宅那边过吧。
连守信犹豫了半晌,提议道。
张氏和几个孩子先是沉默,然后就都点了头。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应该是他们在老宅过的,最后一个节日。
因为正赶上秋收农忙的缘故,庄户人家的中秋,往往比其他的几个节日过的要简便。
团圆饭依旧是安排在晌午。
赵氏和连叶儿在外屋,跟着连蔓儿她们一起忙活做菜。
几个人都是脚步轻快,时不时地就爆发出一阵欢笑。
糖醋鲤鱼、蘑菇红烧肉……大大小小的盘碗摆了整整的一张桌子,连蔓儿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拔丝地瓜。
两家人在桌边坐下,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小小的酒盅。
连蔓儿拿着白酒坛,连叶儿拿着葡萄酒坛,挨个地倒酒。
今天,咱大家伙,都得喝上一盅。
第三百九十七章 赏月说古连守信、连守礼、张氏和赵氏四个大人面前的是白酒,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小七和连叶儿几个孩子面前的是葡萄酒。
连蔓儿提议大家先一起喝一盅。
……咱还是,爹,你说点啥呗。
连蔓儿笑着道。
连守信左右看了看,见大家兴致都挺高,也就笑着端起了酒盅。
成本大套的话啥的,咱也不会说,就说几句大实话吧。
这盅酒,咱都干了,祝福咱两家人团团圆圆,以后日子越来越有奔头!好!连蔓儿叫好。
我爹说的好。
小七也笑道。
小儿子、小闺女这么给捧场,连守信心里熨帖,脸上几乎笑出了一朵花出来。
大家伙就都举起酒杯,连守信和连守礼是一饮而饮,张氏动作略缓,也将一盅酒都喝了下去,只有赵氏端着酒杯在犹豫。
赵氏不会喝酒。
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嫁到连家之后,她都没有机会碰过酒。
我真不会喝酒。
见大家都在看她,赵氏有些羞怯,也有些为难地道。
这东西,谁天生就会喝?这一盅酒没多少,就一口。
他三伯娘,别愣着了,喝了吧。
也就辣辣嗓子。
张氏笑着对赵氏道。
是啊,三伯娘,这杯酒,说啥,你也得喝了。
这可是好兆头那。
连蔓儿也劝道。
娘,你就喝了吧。
连叶儿坐在赵氏身边,也笑着道。
对。
就这一杯。
往下来,大家伙就随便。
连守信道。
赵氏见大家伙都这么说,咬了咬牙,将酒盅端到唇边。
她不会喝酒的人。
如果一下子将这一盅酒咽下去,还没什么。
偏她犹犹豫豫的,酒水入口之后。
还咂了咂滋味,结果这下子被辣的够呛,眼皮一下都红了。
行了,吃菜,都吃菜。
张氏忙就笑道。
众人这才动筷。
大家说说笑笑的,连守信和连守礼是一边吃,一边喝白酒。
张氏喝了一盅白酒之后,就换了红酒。
赵氏却是连红酒也不肯沾,连蔓儿这几个孩子倒是一盅盅的红酒喝的畅快。
这红酒与卖出去的红酒略有些不同,酒精度没那么高。
卖出去的是干红葡萄酒,那现在几个孩子喝的就是葡萄酒。
口感更绵软、甘甜。
喝不醉人,就和饮料差不多。
而且她们用的是喝白酒的酒盅小,一盅酒就是小小的一口,孩子们喝着好玩。
地瓜块被炸的焦黄,上面浇了糖稀,夹起来就带出丝丝缕缕的丝,要在旁边的水碗里沾一下,那丝还能断开。
吃进嘴里,外焦里嫩、香香甜甜。
不只连蔓儿,其他的几个孩子也都爱吃。
张氏夹了块鲤鱼,顺手就放进小七的碗里,扭头瞧见赵氏的模样有些拘谨,就忙又从红烧肉的大碗里挑了块瘦肉,蘸足了红烧汁。
放进赵氏的碗里。
赵氏的亲娘早逝,出嫁前是在继母手里讨生活,出嫁后,偏又碰上了周氏这样的婆婆,偏她又一直没有生下男孩,因此,就养成了在饭桌上不敢伸筷子的习惯。
即便是后来在连记铺子里,跟着连蔓儿她们一起吃饭,这根深蒂固的习惯,一时也没完全改过来。
稍不注意,赵氏就会拘谨,习惯的不去夹菜吃。
他三伯娘,就咱们两家人,你还有啥可怕的。
这跟原来你娘家不一样,也跟在上房的时候不一样了。
张氏小声开导着赵氏,这不,现在你们过日子,就是你当家做主,你说咋地就咋地……一顿饭,吃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工夫,连守信和连守礼都有些醉了。
这下半晌干脆大家伙就啥活也不干了,只在家歇着。
到了晚上,因为晌午可以多睡了一会的缘故,大家伙,尤其是连蔓儿这几个孩子的精神头都特别足,简单地吃过了晚饭,大家就将桌椅搬到院子里,各色月饼、点心、瓜子、水果摆了满满一桌,大家伙就围坐在桌子边,赏月、闲聊。
皓月当空,夜空晴朗的只有几抹微云,仿佛是淡淡的轻纱披帛,什么也遮挡不住,反而显得那夜空、星光和月光更加的美好、安详。
连蔓儿拿了刀,将每一样馅料的月饼都挑出来一块,切成小小的一牙一牙的,摆在大盘子里,给大家分尝。
这样,大家伙就可以尽可能地多吃几样月饼。
切完了月饼,连蔓儿又去掰石榴。
这石榴是她托武掌柜从县城买的,个大,每一个足有六七两,里面果粒多,汁水足,味道甜。
小七挨着连蔓儿坐,跟她分享一个石榴。
姐,月亮里,真有嫦娥和玉兔吗?小七问连蔓儿。
这个、应该……有的吧。
连蔓儿想了想,迟疑着答道。
啊……小七就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上那轮明月看。
……那天从山上下工回来,看见武二狗和武三狗了。
连守礼正和连守信说话,他们两家也开始收地了。
收的是靠南山的那几亩地花生。
武二狗看见我,非要拉着我说话。
他说,今年地里的收成不好……说啥花生生虫子了,收成要有往年的一半就不错。
他俩这这么说的?连守信就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今年那花生侍弄的多好。
那天收我那六亩地的花生,咱不都看见了吗,那几亩地的花生长的多好啊,哪有啥虫子?我也这么跟他说的。
他跟我说,是咱收了地后,不知道咋回事,花生就打蔫、长虫子了。
连守礼道。
他这是想干啥?连守信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还能想干啥,张氏在旁边听见,就将话茬接了过去,不就是说收成少,到时候好少给上房交租子吗。
今年连老爷子将地交给武家兄弟收,定的是按照实际产量,除去给连守礼家的口粮后,分成收租。
如果总产量少,那么武家兄弟要交给连老爷子的地租,自然也就少了。
那天,西村的姜三媳妇私下里还跟我说。
说咱老爷子咋就把地租给他们兄弟了,那是顶顶不厚道的人,一趟街住的人家,鸡跑到他家门里,就没有能再出去的。
人家找上门,说谁谁都看见了,他们抓了人家的鸡,他们都不带认账的。
张氏就又道。
老四,这事你怕都不大记得了。
以前,咱家往外租地的时候,也是租给他们家的。
那时候,好像租子就给的不痛快,还总哭穷,不是旱了,就是涝了,总有说,那几年,咱家的地租就没收上来啥。
连守礼说古,这是连蔓儿从没听说过的连家的旧事,因此就扭过头来,仔细的听着。
其他的几个孩子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后来,咱家钱慢慢花没了,地租也少,爹才把地都收回来了,咱自己种。
因为这,他们家还讹了咱家好几袋子粮食。
说是咱家把地收了,他们家就得挨饿啥的。
那时候,二狗和三狗的爹都在,叫武老康,就是他,带着他俩儿子,来咱家背的粮食。
连蔓儿听的囧囧有神,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武家竟然是这样的极品,而连老爷子竟然曾经是包子。
我都不大记得了,三哥你这么一说,我这才有点印象。
连守信就道。
我咋觉得这事不大合理啊?连蔓儿忍不住道,地就是我爷的,我爷要收回来,他家不能去佃别人家的地吗,咋就要挨饿了,还朝我爷要粮食。
就是赖呗。
张氏道。
他们家少给地租,我爷能不知道,就由着他们?五郎问。
以连老爷子的精明,应该不会被人糊弄才对。
你爷啥不知道啊,就是心软。
连守礼道,他家穷,一到交租子的时候,就拉扯着老婆孩子找你爷哭穷,给你爷磕头,你爷可怜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也想起来一点儿,那时候,他们家好像和咱家攀了个啥亲,叫着可亲香了。
后来,咱收了地自己种,他们就不来了,见面,有时候说话,有时候还不说话。
连守信就道。
我好像也听村里老人说过,说他家可穷了,那俩兄弟的娘,连条遮住脚脖子的裤子都没有。
张氏就道。
他家这样,我爷咋又把地租给他们了?这个村,就没别人租地了?连蔓儿不解道。
好像是知道你爷有要往外租地,他们在道上拦住你爷,下跪求了你爷。
连守信就道。
哦……连蔓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你爷啊,可有这个好心眼儿了。
肯定是看着他们可怜,一心软,就答应了呗。
张氏小声对连蔓儿道。
照他们这么能往家里划拉,这些年,日子应该好过了吧?连蔓儿就问。
好过啥,跟过去差不到哪去。
连守礼道。
三哥,那这事……连守信就问连守礼,咱是不是得做点啥。
不能看着别人糊弄连老爷子啊。
咱能做啥?咋做啊?连守礼挠了挠脑袋,问连守信。
第三百九十八章 姐妹是啊,他们能做什么,要怎么做?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遇到有关上房的事情,连守信的决断力就会打一个对折,而连守礼,连蔓儿感觉他应该也是差不多的,甚至还不如连守信。
这件事,咱不好直接插手吧。
五郎就道。
对。
连蔓儿点头。
连老爷子不是个糊涂人,即便能被蒙蔽一时,也不会一直被蒙蔽十几、甚至几十年。
尤其是期间,还经历过武家人的变脸。
连老爷子对武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应该是清楚的。
那他还是将地租给了武家兄弟,是不是说,他的心里已经有所打算。
连老爷子觉得武家兄弟性子变了?连蔓儿暗自摇头。
不过做人不能武断,即便这个可能性很小,还是将它看做是一种可能性吧。
而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连老爷子深知武家兄弟的性情,把地租给他们,也预计到了结果。
这是连老爷子怜惜武家兄弟的贫穷,在帮扶他们。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他们贸贸然地行事,那就有违连老爷子待人厚道、宽和之道。
爹,这个事,咱跟我爷,就有啥说啥。
那地是我爷的,咱该说的都说了,最后到底是咋办,那还得听我爷的。
连蔓儿就道。
庄户人家有一句土话,叫做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这就是说,你为别人做事的时候,首先得揣摩这个人的心意,和了他的心意,你做的事才能让他满意。
如果不和他的心意,你即便是一番好心、累死累活,最后也落不了好。
很直白、朴素,却放之四海皆准的一个道理。
连守信和连守礼。
在还没有分家,作为连老爷子家里的一份子,他们都不能左右连老爷子的决定。
现在分家另过,他们更没有立场去替连老爷子做什么决定。
告诉连老爷子。
武家兄弟又要赖租子了,到时候,听连老爷子说怎么办,他们再给出力也不晚。
还是我家蔓儿的脑袋瓜好使。
连守信就笑道,可不就该这么办吗?将这件事情放在脑后,吹着丝丝凉风,看如水月光。
大家伙的心情又都欢悦起来。
哥,小七,你俩学了啥咏月的诗啊、词啊的,给咱大家伙背几首听听呗。
连蔓儿就提议道。
这个好。
连守信立刻道。
他最爱听两个儿子背书,即便他很多时候,都不能听懂,但只是那么听着,就觉得心情舒畅。
一天的劳累、所有的烦恼都能烟消云散。
五郎,小七,挑好的背背。
也给你三伯、三伯娘听听。
张氏也道。
那我先背个简单的。
小七机灵,先站了起来。
五郎就笑,他知道小七要讨巧,作为哥哥,他当然不会和小七争。
床前明月光……小七站起来,背着手,合着音韵背诵道。
这个年代念诵诗词的时候,要根据音韵、抑扬顿挫那么地念,先生就是那么教的。
一开始,连蔓儿听着还有些不习惯。
后来,不仅习惯了,还喜欢上了这种念法。
古诗词,本来就是能合着音乐吟唱的,此时虽没有丝竹之声,听着小七略显稚嫩的嗓音。
也是一种享受。
小七背的是四句绝句,浅显易懂、脍炙人口。
背完了,小七就坐下了。
哥,该你了。
小七对五郎笑着道。
五郎擦了擦手,站了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五郎比小七年长,读书又刻苦,对词中蕴含的种种意思,悟的更为深入、透彻。
这首水调歌头,潇洒中带有一点点的秋天的凉意,蕴含了词人对人生的感悟和彷徨,最后都归结到对亲人的思念上。
五郎的诵读,将这些都体现的很好。
这就不是死读书,死记硬背,而是真正读懂了书。
连蔓儿坐在那,不由得越听越高兴。
一首水调歌头背诵完了,五郎回到椅子上坐好,大家这才回过味来。
连守信看看天上的月亮,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鲁先生说今天晚上回来不,都这个时辰了,咱得去路上迎一迎。
连守信道。
今天八月十五,山上也放了一天的假。
鲁先生前几天接到一封信,今天就去锦阳县城,说是去看望朋友了。
连家本来是打算让五郎陪着去的,鲁先生没答应。
后来,连蔓儿她们就给鲁先生雇了一辆马车,给足了费用,让那车夫一切都听鲁先生的,给的钱若有富余,就当是赏给那车夫的,若是不够,回来连家加倍给添上。
连蔓儿还拿出几个碎银子,装了个钱袋,让五郎给鲁先生花用。
这个时候没回来,怕是今晚上就住县城了吧。
张氏就道。
鲁先生一人在这,难得和朋友相聚,又是中秋佳节,多盘桓些时日,那也是人之常情。
虽是如此,连守信还是带着五郎去村口,往去镇上的官道上迎了一程,没有迎到鲁先生,这才回来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鲁先生才从县城回来,说是晚上多喝了几杯,就住在县城。
大家这才放心。
过了八月十五,庄户人家又忙碌了起来。
三十里营子的两个打谷场上,每天都不断人。
连蔓儿家今年有了自己的打谷场、置办了大石碾子、小石碾子,新木锨都添了三把,又雇了三个短工,由连守信带着在打谷场上做活。
打谷场上的活,张氏和几个孩子就都没有沾手。
不过,她们谁也没闲着。
连蔓儿尤其忙,她要算铺子里每天出入的账目,定做的家俱陆续送来了,她也要跟着验看,再给工匠们结算工钱。
打谷场上的活计做完了,连守信又召集人手,继续修建新房。
一应银钱,都是从连蔓儿这支取。
因为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阶段,银钱真的像流水似的每天从连蔓儿手里流出去。
好在她家现在积蓄足够,铺子每天的进项也不少,虽是银钱如流水,也不觉得有什么艰难。
除了这些,连蔓儿一有空,还会叫上连叶儿下地去耢花生、拾谷穗。
五郎和小七放学后,有时间也会跟着一起去。
这天吃过了早饭,连守信又支取了一笔琉璃窗的银钱走了,连蔓儿才闲下来。
小七,连蔓儿招呼小七,今天又赶上私塾休沐的日子。
走,跟我去二丫家,咱去把猫抱回来。
小七听说是这事,乐的颠颠地跑过来。
连蔓儿就提了个篮子,一手拉着小七,姐弟俩溜溜达达往二丫家来。
二丫家住在连家老宅后一趟街上,也是五间房子的一个大院。
连蔓儿和小七走进外屋,二丫正拿了个碗出来,打算舀饭喂猫,看见他们来了,就忙招呼两个人进屋。
大姨奶。
连蔓儿和小七进了屋,先跟炕上坐着的老人问好。
蔓儿和小七来了,快上炕坐。
二丫的奶奶忙笑着招呼道。
二丫的奶奶,和周氏是堂姐妹。
这两姐妹,都是白净的面皮,周氏的脸略宽,二丫奶奶的脸略窄,不过两个人的眉眼间却颇有些相似。
连蔓儿和小七就在炕沿上坐了,连蔓儿从篮子里取出个纸包,递给二丫。
前个儿买的虾皮,你给猫拌饭吃吧。
行。
二丫就接过纸包,打开来,将虾皮倒进碗里一些,又拿筷子和米饭拌匀了,给趴在炕梢的猫端了过去。
庄户人家,谁家的猫、狗下了崽,自家又养不了那么多,就会送人,或者谁想要,都可以去要。
没人会收取任何的费用,连蔓儿家和二丫家算是亲戚,来往的不错。
那虾皮,就是连蔓儿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让二丫家的大猫给小猫多喂了这些天的奶,该给人家大猫改善改善伙食。
二丫家的大猫,正趴在炕梢,身边偎着一只小猫,正是留给连蔓儿家的。
小七一进门,眼睛就在那只小猫的身上黏住,再也移动不开了。
二丫过去喂猫,小七就跟了过去。
连蔓儿也想过去,她的眼睛也有些离不开那只小奶猫,不过,二丫的奶奶却拉住了她说话。
蔓儿啊,你爷和你奶走了有俩月没,往回捎信了没?往回捎信了。
连蔓儿就道。
连老爷子、连守仁一行人离开三十里营子,先是去县城住了两天,然后才上路,奔了太仓县。
到了太仓县之后,安顿下来,连老爷子就给了连守信和连守礼写了一封信来。
都挺好的吧,在那边住的习惯不习惯啊?二丫的奶奶就又问。
都挺好的,说比咱这热。
住县城衙门里,都做了城里人,比咱在村里强的多,还能有啥不习惯的。
连蔓儿就道。
连老爷子在信上,说一切都好,只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些意思。
连守义他们带的行李并不多,那些破旧的被子、褥子干脆都给扔家里了,到了那,好些东西都要置买,处处都要花钱。
而且,那衙门为县丞准备的院子并不大,他们这老些人一下子住进去,就有些……拥挤。
这么多人,一拥挤,摩擦就多了……第三百九十九章 割烟这样的事,就如同连老爷子在信中只是隐晦提及一样,连蔓儿也不会当着二丫的奶奶和盘托出,只能说一切都好。
你二郎哥的媳妇,算算月份,是不是该生了?二丫的奶奶又问连蔓儿道。
女人八卦的天性,从来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弱,而是越来越强烈。
看她挺着大肚子上路,我们都为她悬着心。
我娘前儿个给她算,说是还得过俩月才能生。
连蔓儿就道,听我爷信里的意思,应该是还挺好。
连老爷子在信中并没有提及赵秀娥,所谓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看来赵秀娥应该是一切安好的。
那就好,二郎媳妇啊,看来还挺皮实。
二丫的奶奶就道。
姐。
小七在炕梢,就招呼连蔓儿过去看猫。
连蔓儿就下了炕,走到炕梢来。
二丫家的大猫正在吃虾皮拌饭,一口一口地吃的很香。
那小猫崽被二丫和小七放在一个垫子上,正一边喵喵地叫,一边转磨磨。
那叫声奶声奶气地,让人听着心里就发软。
二丫家的大猫是只狸猫,这小猫崽几乎完全继承了猫妈妈的长相。
从脑瓜门到尾巴尖的毛色,都是一道深灰一道深黑,可是下巴、肚子和四肢却是雪白的。
小猫崽转了一会,就团着身子。
抱着尾巴趴下了,毛茸茸的,活像一团毛线球。
连蔓儿伸出手去,在小猫的背上轻轻摸了摸,给它顺毛。
小猫喵喵地叫了两声,就抬起爪子,攀住了连蔓儿的手。
连蔓儿就忍不住捏了捏它脚掌上软软的肉垫。
小猫又喵地叫了一声,将爪子收回去了。
连蔓儿就伸手到小猫的下巴底下,轻轻地挠起来。
小猫崽没有躲闪,一双碧幽幽的眼睛看了看连蔓儿,就眯起了眼睛。
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享受的声音,一边抬起头,好让连蔓儿更好地为它挠痒。
连蔓儿暗自一握拳。
果然要收服一只猫,不管是大猫、还是小奶猫。
这挠痒痒的绝招都是百试百灵。
玩了一会,连蔓儿就和二丫、二丫的奶奶告辞,将小猫抱进她带来的篮子里。
篮子里铺了厚厚软软的垫子。
这垫子是连蔓儿自己做的,用的是边边角角的细布头,一块块连缀起来的,垫子里面填充的是鸡毛和棉花。
小猫趴上去,绝对既温暖又舒适。
一路往铺子里走。
连蔓儿提着篮子,小猫在里面喵喵地叫。
离开了猫妈妈,面对陌生的世界,它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不过,这个过程会很快。
小七则是几乎挂在了篮子上,两只眼睛、两只手都舍不得从小猫身上离开。
姐,咱给它取个名字呗。
小七就和连蔓儿商量。
嗯,是该有给名字。
连蔓儿点头。
那就叫大花吧。
大花、大花。
小七就一连声的叫,然后小奶猫大花也跟着喵喵地应和,连蔓儿忍不住暗笑。
心里软软的。
回到铺子里,连蔓儿就进了里间,脱鞋上炕,将篮子安放在炕上能晒到太阳的地方。
小七也要上炕,被连蔓儿拦住了。
你不是稀罕大花吗,那以后它就归你伺候了。
连蔓儿告诉小七。
小七年纪小,又真心稀罕大花,就傻乎乎地答应了。
连蔓儿心里暗笑,就支使着小七去给大花准备食盆,也就是两只瓷碗。
一只是装猫饭,一只装水。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
就昨天,我让三伯打的那个浅木盆,你去弄点干净的细沙子铺里面,然后拿进来。
连蔓儿对小七道。
哎。
小七痛快地答应了一声。
跑了出去。
一会工夫,他就端着个装满细沙的木盆走了进来。
连蔓儿就接过木盆,放在炕上靠墙的地方。
然后,她将小奶猫大花从篮子里抱出来,放在木盆里。
……这以后就是你的专用茅厕了,连蔓儿摸着大花的头,告诉它道,在这屋里,你要是敢尿在炕上、拉在炕上,可是要被打屁股的,听见没。
大花用爪子刨了刨细沙,喵喵地叫了两声。
看大花多乖,我说了一遍,它就说它记住了。
连蔓儿就笑道,就将大花放在了炕上,让它熟悉环境。
现在大花还小,还要养在炕上,所以要给它准备细沙盆。
猫这种生物,天生极爱干净,几乎不用训导,它也不会随处大小便。
这个细沙盆也是暂时的,等以后大花在长大一些,可以轻易地从炕上跳到地下,出屋子溜达,那时候,它自然会选择外面更隐蔽的地方大小便,根本就不用人担心。
而现在,给小奶猫每天换细沙的活,就交给小七了。
猫抱回来了?张氏从外面进来,看见连蔓儿和小七都坐在炕上,逗弄着一只小狸猫,就问道。
嗯。
连蔓儿点头答应道。
不错,虎头虎脑,挺好看的。
张氏坐在炕沿上,仔细看了看大花,就问道,是郎猫还是女猫?庄户人家不管猫不叫公猫、母猫,而是叫郎猫和女猫。
是郎猫。
小七抢着道,娘,咱家猫有名字,我姐给取的,叫大花。
哦,大花啊,挺好的名。
晌午吃饭,张氏特意将饭蒸的比平时更软烂了一些,连蔓儿就用碗盛了小半碗饭,用还没加盐的鱼汤和虾皮拌匀了,又看着晾凉了,摸上去温温的,这才拿给大花。
小奶猫大花闻见了鱼腥味,一个劲朝连蔓儿喵喵地叫。
等连蔓儿将碗放在它跟前,它一脑袋就扎进了碗里。
看大花吃的香,连蔓儿这才放下心来。
猫是一种独立性很强的动物,小猫崽离开了猫妈妈,为了生存,它会很快地适应新环境。
这天吃过早饭,连守信就跟张氏说,一会要去老宅,帮连守礼割烟。
该割了,他三伯说好了,晌午他不去上工,我再帮着他,晌午就能割完,还能晾上。
连守信道。
连老爷子种了一园子的旱烟。
他临走的时候,对连守礼和连守信嘱咐了好几次,要好好照看,他来年一年的烟,就指着这个了。
这个季节,正是割烟、晒烟的好时候,再耽搁些天,就晚了。
房子那边,今天不用你照看了?张氏就问。
不用了。
连守信就说他跟管工的说好了,今天上午要干啥活,并不用他亲自去看着。
连蔓儿家盖这房子,工程比较大,连守信事情多,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就雇了个可靠的人管工。
行,那你就去帮把手吧。
张氏就道。
小七,跟爹去不?连守信换了衣裳,拿了刀,并没直接出门,而是问小七。
看那语气和神态,分明是十分希望小七能和他一起去。
小七是个懂事的孩子,答应了一声,就下了炕。
割烟不仅仅是割下来就可以了,要晾晒到架子上,期间颇费一些工序,只是连守礼和连守信两个,要用不少的时间。
爹,我也和你一起去吧。
连蔓儿就也下了炕,说道。
我也去。
五郎也道。
好,好,都去,都去。
连守信高兴的再也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等连蔓儿他们到了老宅的时候,连守礼已经在园子里割烟。
连守信就忙走过去,拿着刀,和连守礼一起割了起来。
赵氏和连叶儿也在园子里,两人身边的地上,堆了一堆的麻绳和泡软了的马兰。
几个孩子就走了过去。
咱大家伙一起干,干的快。
连蔓儿就道。
连守礼和连守信割旱烟,就将用刀将旱烟叶子一片一片地割下来,每片叶子上面,还要留下大约一寸多长的旱烟杆,这是为了方便拿取、晾晒。
连蔓儿几个就负责将割下来的烟叶子,两片两片地放在一起,将旱烟杆对齐,然后用马兰绑紧,堆码在一起。
连守礼和连守信将旱烟都割完了之后,就在园子的四周打木桩,支起木架子。
然后,就是将两根麻绳大略地扭成一根粗麻绳,绑在木架子上。
然后,再将绑紧的一对一对的旱烟搭在绳子上。
这样晾晒一段时间,早晚接足了露水,再经阳光暴晒,最后绿色的旱烟叶被晒成红褐色,这旱烟才算是晒好了。
同样种出来的旱烟,晾晒的好,抽起来口感就好,如果晾晒的不好,抽起来不仅口感不好,还特别容易熄火。
晾晒的好的旱烟,拿到集市上,可以卖上很好的价钱。
旱烟晾晒的时候,要接露水,但是不能沾雨水,如果天气太冷,晚上还要将旱烟都收进屋子里保暖,第二天气温回暖,才可以再拿出来晾晒。
晾晒的时候,还要注意翻动,让旱烟叶均匀地接露水和晾晒。
总之,晾晒这一园子的旱烟,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这些旱烟,别说一年,就是两年、三年,也够抽的了。
接近晌午,他们才将一园子的旱烟都收拾好了,连叶儿打来清水,让大家洗手。
连四叔,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和尚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快回去吧,出大事了。
第四百章 御赐众人一听,都吓了一跳。
连守信还以为是盖房子那处了什么事,手都来不及擦,就往外走。
连蔓儿几个也忙跟在后面。
小坛子,到底是啥事啊?一边往铺子那边赶,连蔓儿一边询问小坛子。
来了好多人,四婶告诉我说有大事,让我赶紧来找连四叔的。
小坛子就道,四婶也没说是啥事,就说要快。
我就跑来了。
来了很多人,会是什么事?老宅离着铺子也不远,连蔓儿几个一路小跑,很快就出了村口。
远远地,就看见铺子前面停了好些马匹,又有几个穿着官衣的人站在铺子前面。
很多村里的人都从家里走出来,站在不远处观望,却不敢上前。
张氏也站在铺子外面,正和一个穿赭色直缀的男人说话,看见连守信他们,那男人忙挥手招呼。
是钟管事。
几个人就快步走了过去。
钟管事,带了好些县衙的差役来。
张氏迎上来,告诉连守信,刚来的,还带了好些东西。
连守信就忙上前去和钟管事并众差役见礼。
……赶紧着的吧,一会宣旨的大人们就要到了,在哪接旨,就这铺子里,可不大成。
钟管事向连守信还礼,说道。
宣旨,连蔓儿听见这两个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大约猜出了会是什么事。
一定是沈六将玉米的事情上奏了朝廷,皇帝有旨意下来,要来这里宣旨,肯定是奖赏他们的。
后面。
就是我家新盖的房子。
连蔓儿忙就上前,说道,就是还没完全盖好。
不过前厅能用。
钟管事就走到旁边,往连蔓儿指的方向看了看。
连蔓儿家新建的院落,外面一层院落非常宽敞,那是预备着旁边的打谷场不够用时,也可以当打谷场使,晾晒谷物、打场、扬场等。
屋子里收拾收拾,宣旨就不用进屋子里了。
就那外面就挺好。
六爷的意思,万岁爷的恩典,也能让大家伙都听听。
钟管事就道。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周围的百姓,都可以过来听宣读圣旨。
这会工夫。
连蔓儿已经回了一趟屋里,和张氏、连枝儿封了几个鼓鼓的红包。
红包拿出来,交给连守信,分发给钟管事和众差役。
这些差役手里都没空着,有的抱着大红的地毡,还有的抱着香案、香炉等物。
……六爷和颁旨的钦差都在后头,一会就到。
六爷想的周全,知道你们这,怕是没有这些东西。
因此。
就打发我先一步过来,将一应所需的物事都准备好。
钟管事道。
沈六吩咐他提前赶来,这一应所需的事物,都是从县衙征用的,这些差役,也是带过来帮忙布置的。
连守信给众差役分发红包。
连连道谢,然后就向钟管事询问,能不能透露圣旨的内容。
……我先一步来的,并不知道。
连四爷,你也别多问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管保是好事的,大大的好事。
钟管事就笑着道。
据钟管事所说,拿着圣旨下来的人,是从京城来的钦差大臣。
这钦差大臣先来到府城,在沈家宣读了一份旨意,接着就来三十里营子,宣读给连蔓儿家的圣旨。
简单地说了几句话,连家众人,钟管事并几个差役就忙活了起来。
先是将院门大开,整个院落又打扫了一遍,然后,就开始铺设的大红的地毡和香案、香炉。
这期间、王举人、里正、庙里的住持并众和尚、村里的众位村老,并村里在家的老老少少,几乎都来了。
王幼恒、吴玉贵、吴家兴父子,老金带着几个儿子、老黄等人,也都闻讯赶了过来。
王举人带了家丁、仆役,王幼恒、吴家父子等于连家关系亲密的人家就都帮着收拾,又有里正、村老等负责组织来看热闹的村中百姓,要回去换了干净的新衣裳,再回来,不能随意乱战,要排列好了队伍,迎接钦差、并聆听圣旨。
这可是三十里营子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件事。
这即将到来的圣旨虽是宣给连蔓儿家的,但是整个村里的人都与有荣焉。
等这边忙忙碌碌地,将一切都准备妥了,就听见了官道上传来鸣锣开道的声音,一队车轿浩浩荡荡地朝三十里营子而来,锦阳县的知县就在最前面做引导,后面还有张千户带领的兵士护卫。
队伍中间,是一辆豪华的马车。
紧随其后的,是沈家的马车,再往后,是辽东府的知府等众官吏车马、轿子。
走到红地毡前,马车才纷纷停下来。
从中间那辆豪华马车上,下来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文官,身穿孔雀补服。
那文官下了马车,就忙向从后面马车上下来的沈六行礼。
沈六连忙还礼。
今天的沈六头戴梁冠,脚下是粉底朝靴,身穿了一件宝蓝色蟒袍,前胸后背两块狮子补子,金丝绣线、栩栩如生,他身后的辽东府众官吏也都各自穿了圈套的朝服。
众官吏簇拥这那钦差和沈六走上红毡,都在香案前站定了。
最前面站的是沈六,其后中官吏纷纷按照品级排列。
再之后,就是连守信带领这张氏、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和小七。
然后,才是王举人、王幼恒、里正、住持、连守礼一家三口,以及吴家父子等与连蔓儿家交好的人家。
最后,便是所有村中的百姓了。
那穿孔雀补服的钦差就走到前面,有人唱了一声跪,包括沈六在内,众人就都纷纷跪倒,听那钦差宣读旨意。
那圣旨骈四俪六,连蔓儿只听得个大概,不过,最重要的部分她听懂了。
……连守信……有功于社稷……赐黄金百两,免除丁、税十年,另赐牌楼一座,责令辽东府督造……蔓儿,那圣旨啥说啥?张氏就在连蔓儿的旁边,她心急,低低的声音问连蔓儿。
……皇上家赏给咱们一百两金子,咱家以后十年,不用服劳役,还啥税也不用交。
还让辽东府给咱修一座牌楼。
连蔓儿也低低的声音告诉张氏。
哎呦。
张氏喜的,一把攥住了连蔓儿的手,说不出话来。
一百两金子,那就相当于是一千两银子。
这一笔钱,即便是买她家那些玉米种子,也绰绰有余。
另外十年不用服劳役、交赋税,也能让她家省下一大笔的钱,关键还是省心。
而最后那御赐的牌楼,更是为她家的功绩立了一座碑。
有御赐的牌楼,她连家就会成为一个超然的存在。
即便不说见官大三级,那效果也差不多。
连蔓儿心里想的高兴,连前面的官吏叫起来也没听见,还是张氏将她拉了起来。
这个时候,连蔓儿自是不会想到,以后,御赐的牌楼建好之后,她们这一家,在远近众人的嘴里,就变成了御赐牌楼连家。
而许多年之后,御赐牌楼连家在众人的嘴里,简化成了牌楼连家,而那个时候,连家已经成了辽东府最有名的名门望族之一。
圣旨宣读完了,沈六就让辽东府的知府陪同宣旨的钦差先回去,然后王举人、里正也带着众村民纷纷散去。
沈六没有急着走,而是被连守信请进新屋子的正厅,连蔓儿忙沏了热茶送上来。
钟管事带着辽东府管工程的官吏,拿着牌楼的图纸,正在外面四处查勘,选择修建牌楼的地点。
御赐的百两黄金,都用大红的绸子盖着,堆在正厅上。
怎么不掀开看看。
沈六接过连蔓儿送上来的热茶,只稍微抿了一口,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就落在那御赐的黄金上。
连蔓儿正巴不得他这样说,就忙走过去,和五郎一人抓住绸布的一个角,将红绸揭了开来。
绸布下面,大锭大锭的金元宝整整齐齐地堆放着,那金色的光芒真是又温暖、又耀眼、又美丽。
若不是顾忌到沈六还在场,连蔓儿就想扑到金子堆上,打一个滚。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沈六竟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连蔓儿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
可还满意?沈六很快端正了脸色,仿佛刚才笑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多谢六爷。
连蔓儿笑着冲沈六福了一福。
万岁赏下的东西,你谢我做什么?沈六的目光在连蔓儿脸上一溜,故意问。
……当然也是感激万岁爷的。
……不过,若是没有六爷的美言,我们也得不到万岁爷的赏赐。
连蔓儿就道。
皇帝能赐下这样的重赏,那肯定是沈六在奏折上对连家的功劳下了重笔。
这是你们该得的。
沈六就道,这百两黄金,可不是白给你们。
是万岁爷,买下了那些玉米。
哦,知道了。
连蔓儿点头,表示她明白了,沈六不会再为那一万多斤的玉米再付钱了。
不过,有这百两黄金,也足够了。
除了钱之外,免除丁、税也是实惠,而最宝贵的,还是那座御赐的牌楼。
六爷,就算没有这百两黄金,就算不免丁、税,有那座牌楼,也就值了。
连蔓儿就道,六爷,推广玉米要用银钱不,要是银钱不凑手,这金子,就都给六爷拿去用。
第四百零一章 内部消息哦?沈六听了连蔓儿的话,不由得注目在她脸上,仔细的打量了两眼。
蔓儿,你这话是当真的?你舍得?连蔓儿难带以为他刚才没看见她看见金子,那种两眼放光的神态吗?怎么就看了这一会,摸还没摸一下,就舍得将这些金子都给他?沈六盯着连蔓儿的脸,似乎是不想错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
六爷,这样的大事,我哪会随便说。
当然是当真的了。
比珍珠还真。
连蔓儿正色道。
一座御赐的牌楼,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荣耀和保障。
至于银钱,以她家现在的基础,还是不愁赚的。
一千两银子,最多两年的工夫,她就能赚到手。
皇帝和沈六对她家赏赐的大方,那么她也不介意给予大方的回报。
要推广玉米的种植,肯定要花不少的钱。
她把这一百两黄金送出去,于国于民是做了件好事,同时,也让沈六和皇帝家都欠下她的人情。
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最贵重?首先绝对不是金银,甚至不是权力,也不是其它的什么东西。
无论什么年代,只要有人类存在,这世界上,最贵重的都是人情。
沈六见连蔓儿是真的要将百两黄金送给他,这倒是让他略愣了一愣,不过随即就莞尔了。
连蔓儿爱银钱吗?显然是爱的,而且爱的很光明正大,从不加以掩饰。
而,偏偏是这样的她,几次将到手的大笔银钱往外推。
爱惜物力,却不贪婪。
知道轻重、懂得感恩。
将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而其背后,是一颗以善良和聪慧为底色的七窍玲珑心。
……推广玉米,都有国库出钱。
沈六缓缓地道,这些金子。
是万岁爷赏赐给你们家的。
也不能白征用了你家那些玉米不是?这些金子,你还是留着自家花用吧。
哦。
连蔓儿见沈六不要金子,心里就有些小小的遗憾。
怎么。
你现在很有钱了,连这一百两金子,也不放在眼里了?沈六坐在椅子上,微微侧了侧身子,斜瞄着连蔓儿道。
刚才连守信被叫出去一起勘察立牌楼的地点,张氏和连枝儿去厨房烧水,屋里只有沈六两个贴身的小厮。
再就是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三个。
才不是那。
连蔓儿听出了沈六话中戏谑的意味,忙笑着澄清,一百两金子,我们家还从来没一下子看见过这么多的钱。
……我就是想,推广玉米肯定要花不少钱。
我想帮忙。
沈六的眼珠转了转。
这个家,你能做主?沈六突然问道。
哦,连蔓儿顿了顿,她还真是习惯当家做主,这么大的事,当着沈六就这样说了出来。
不过,以前在沈六跟前,她好像也是这样的,沈六也没说过什么呀。
怎么今天就想起来问这么一句了。
连蔓儿想说,这个家,她还真能做主。
不过,转念想想,又觉得不能这么说。
六爷,这件事。
我爹、娘,我们全家都是这么想的。
连蔓儿就道。
这句话模糊了家里谁做主这件事,同时又进一步确定她刚才说的话,是算数的,而不是小孩子随口说说。
连蔓儿对自己这话,还是很有信心的。
以她对连守信和张氏的了解,这对夫妻,都是容易满足,不贪财的人。
说是要为推广玉米,而将一百两金子捐出去,他们俩肯定愿意。
再有五郎、小七和连枝儿,这几个,更是从来都和她站一起的。
是的,六爷,这是我们全家的意思。
果然,五郎上前一步,确认了连蔓儿说的话。
小七也跟着点头。
沈六眯了眯眼,没说什么。
五郎和小七这样,只能让他更确定,这个家里,果然连蔓儿才是当家的那一个,虽然她的年纪只比小七大一些。
还真有趣。
这些金子,还是你们留着吧。
沈六想了想,就道,若真想为国为民,以后,总有机会。
沈六既然这样说了,那连蔓儿也就不好再坚持把金子都送出去的话了。
六爷,要推广玉米,是不是从咱们辽东府开始?连蔓儿问。
嗯。
沈六点了点头,除了这赏赐的旨意,上面还有另一道推广玉米种植的公文,估计这几天,也该到了。
是什么内容,六爷给我们透透呗。
连蔓儿忙道。
沈六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水,就站起身。
该走了。
连蔓儿很想朝沈六翻个白眼,却仍旧只得含笑,送沈六往外走。
迎面,正碰上勘察完地势回来的钟管事和连守信等人。
……地点已经选好了。
那负责勘察的官吏忙就向沈六禀报。
兴建御赐牌楼的地点,就选择连家新宅子的大门前,南北朝向,正冲着村前的小溪。
牌楼与连家的大门之间,留出丈余的空地。
以后凡是来连家的人,下了官道,沿着连记铺子旁边的路走来,就可以直接走到牌楼前面。
要进连家的正门,必须得在牌楼前下马、下车,跪拜之后,才可进门。
当然,如果只走连家两个跨院的角门,那就可以避过御赐的牌楼。
钟管事是受了主子的委托,又与连守信多次来往,有了交情,因此行事就为连家考虑。
那负责查勘的官吏,则是得了连守信一封大大的红包,乐得做人情给连家。
这个选址,选的极妙,起码连蔓儿就满意极了。
沈六出门,看了看查勘的官员划出来的地块,也点了点头。
显然,他也觉得这地点选的不错。
什么时候开工?什么时候完工?沈六问。
禀告大人,下官即日就调动材料、工匠,后日就可动土开工。
那官吏说着话,偷看沈六的脸色,御赐的牌楼,下官不敢马虎。
……日夜赶工,四十天后,即可竣工。
刚才大部分官吏都已经陪着钦差先走一步,不过还有部分官吏没有走,他们见沈六出来,就都簇拥了上来。
连蔓儿就和小七退到了后面,和张氏一起转身往铺子里来。
刚在铺子里坐下,就见一个小厮提着两个点心匣子笑呵呵地走了来。
……小的叫全福,在六爷跟前伺候。
六爷吩咐,这次来也没带什么,就这点心是府里小厨房做的,留给姑娘家里尝尝。
小厮全福行了一个礼,笑着说道。
张氏忙让这小厮坐,连道辛苦,又端了茶水、点心、果子来让这小厮吃。
全福笑着推让,说是沈六即刻就要起身,他得跟过去伺候。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脚下却没有动。
连蔓儿认得这小厮,沈六几次来三十里营子,这小厮都跟随在旁边伺候。
沈六要留点心给她们吃,刚才不留,现在却打发了一个小厮过来。
连蔓儿看着那小厮,不由得心中一动。
全福小哥,你是六爷贴身伺候的人,别人不知道的事,你肯定都知道。
连蔓儿说着话,就冲张氏暗暗地使了一个眼色。
张氏便将一个鼓鼓的荷包塞进那小厮的手里。
小哥有事,那我们就不留小哥了。
这几个钱,小哥自己买些果子路上吃。
张氏就道。
全福略推让了推让,便坦然地将荷包收下了。
全福小哥,那个推广玉米的公文……连蔓儿连忙趁机打探。
全福四下瞧了瞧。
小七。
连蔓儿就忙让小七出门去看着人。
这个事,小的知道的也不清楚,就是恍惚听见了那么一句两句,也不确实。
姑娘要问,那小的不能不说。
不过,姑娘也就听听,当不得真。
那肯定。
连蔓儿点头笑道。
全福见屋里只有张氏和连蔓儿,就压低了声音,说了一番话。
…………送走了沈六一行人,连蔓儿家又热闹了一阵,等众人都走了,回到铺子里,连蔓儿才又重新想起全福所说的话。
玉米推广的地点,就定在辽东府。
由官府发放玉米种子,选良田进行种植。
被选中种植玉米的田地,免除这一年的赋税,在秋收的时候,每一亩地,要向朝廷上交六百斤的上等玉米,其余部分,都归田地的主人自有。
而这些种植玉米的人家,在玉米未完全成熟钱,不得擅自食用、或者高价转卖。
推广玉米,是为了让玉米成为广大百姓的口粮,因此,朝廷将命令制订玉米的价格。
按照玉米的等级、干湿程度、玉米的价格被定在四文钱到六文钱一斤不等。
很快,这道公文就将颁布到辽东府的各地。
沈六从连蔓儿家拿走了上等的玉米共,一万六千三百八十斤,如果都作为种子,分发下去,按照一亩地两斤玉米种子来计算,其中刨除一些损耗,那么这些种子,大约可供耕种良田八千亩。
而这八千亩良田,到了明年秋收的季节,可收上来上等玉米四百八十万斤,而余下的玉米,也足够那些田地的主人做口粮了。
玉米官府定价,正好可以有效地避免囤积居奇,有利于流通。
不得不说,这是一条非常好的政令。
姐,刚才说的,小九哥也做官了,是什么伯?小七抱着奶猫大花,凑到连蔓儿身边,问道。
第四百零二章 大兴土木是二等伯。
连蔓儿就道。
这次因为玉米的事情,皇帝龙颜大悦,下旨意犒赏了许多人。
其中包括连蔓儿一家,辽东府各级官吏也都有赏赐。
当然,皇帝最先犒赏,也赏赐的最厚的,是沈家。
发现玉米高产,沈六是首功。
沈六在上奏的奏折上,说了这件事的过程,提到连蔓儿一家,也提到了沈小胖。
因此,沈小胖被赐予二等伯的爵位,每年俸禄四百八十五两白银。
沈六被赐予二等侯的爵位,每年俸禄五百八十五两白银。
这两个爵位,可以世袭,只不过每过一代,就减一等,袭次完了,世爵也就随之取消。
沈家一下子得了两个爵位,可谓荣宠一时。
沈六身上有实缺,这个爵位是锦上添花。
而沈小胖,小小的年纪,身上就有了二等伯的爵位,这可真是天降的喜事,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连蔓儿当时还问了全福,为什么沈小胖这次没跟着沈六一起来。
平时没什么事情,沈小胖还要死乞白赖地跟着沈六身后,往这里跑。
现在有了爵位,威风了,依沈小胖的性子,应该来显摆显摆才对啊。
结果全福告诉连蔓儿,说是沈谦是想要跟来,不过沈六没有带他。
为了长大后不会成为一个不学无术的二等伯,沈小胖必须要发奋读书。
据说,沈六给沈小胖留了许多的功课,说好了,不把那些功课做完,沈小胖哪里都别想去。
想想沈小胖苦着一张胖乎乎的包子脸,被关在屋子里读书的样子,连蔓儿就想笑。
关于玉米这件事,皇帝的赏赐还不仅仅这些。
沈皇后,因无意间将玉米赐给娘家。
最后成就了这样一件大功,功在社稷,她谥号里本有一个端字,被皇帝御笔。
改为文字。
大明开国以来,只有开国太祖的皇后谥号里有一个文字。
而纵观以往的各个朝代,能够在谥号里称文的皇后、甚至皇帝,也都屈指可数。
沈皇后死后的荣耀,因此也达到了一个难以比拟的高峰。
这都是那个小厮全福八卦给连蔓儿听的。
想起当时在新宅子的前厅,连蔓儿向沈六询问公文的事,沈六不置可否。
当时。
这小厮全福就在旁边。
如果没有沈六的授意,全福是不可能告诉她这些事的。
沈六当时不说,应该是不好说。
身份不同,一个小厮可以不负责任地八卦八卦,但是沈六就不能。
而皇帝给了沈家什么封赏,沈六并不想向连蔓儿隐瞒,却也不会主动那么巴拉巴拉地絮叨出来。
一家人说了一会沈家得到的封赏,话题就又转回到朝廷即便颁发的公文上面来。
……这公文一发下来。
也就两年工夫吧,咱辽东府这玉米就能放开了种,也能推广到别的州府去。
五郎就道。
嗯。
连蔓儿点头。
这是肯定的。
而且,官府定价,玉米的价格和高粱持平,这样,玉米就真的能成为普通百姓的口粮了。
当然,连蔓儿也想到了这公文对她家的影响。
我看,明年咱家还能卖一季嫩玉米。
连蔓儿就说道。
公文中,只限制那些由官府下发玉米种子的人家,而她家自己有玉米种子,就不在被限制之列。
不过。
也就再卖这一季吧,再过一年,嫩玉米的价格就得降。
过了明年之后,辽东府放开玉米的种植,那个时候,就会有别的人家的嫩玉米上市。
嫩玉米不再是稀罕物。
价格,自然也就降下来了。
而且,明年即便还能卖一季的嫩玉米,其价格和销售量,也是无法和今年相比的。
能卖就卖点,不能卖,咱就不卖。
连守信想的很敞亮,因为这玉米,咱得到的好处不少了,咱得知足。
刚才还有人问我玉米种子的事,想要跟咱买。
张氏插话道。
咱家那一千斤的玉米种子,还是先别卖。
等这公文下来,咱家有富余的玉米种子,到时候再说。
连蔓儿就道。
她家的玉米种子,首先要留够她自家种的,然后要分给王家、张青山家、吴玉贵家,还有老金家等几户人家。
刚才听了全福的话,连蔓儿就想到了,给这几家分完之后,如果还有剩余的玉米种子,那也不好用来卖钱。
不过,那些玉米种子,她也没打算白白的送人。
连蔓儿已经初步想好了互利互惠的法子,不过现在不急着说出来。
玉米即便价格定的和高粱平齐,但是因为产量高,到时候抢着要种的人肯定不少。
管造牌楼的蒋大人说,明天,那些造牌楼的工匠就到了。
连守信突然说道,……咱家新宅子的那个大门,不是一间的吗?蒋大人还跟我说,咱家现在有了御赐的牌楼,那是三间四柱的。
咱家的大门,也能跟着扩扩,更气派。
……有了御赐的牌楼,咱扩个大门,不算逾越。
大明朝的建筑讲究规制。
什么样身份的人住什么规制的宅子,尤其是大门,最能体现住宅主人的身份,一点也逾越不得。
可以说,大门,就是一户人家身份的标志。
那位蒋大人说的倒也没错,有了御赐的牌楼,连家的大门扩上一扩,并不逾越。
爹,你答应了?连蔓儿就问。
没,我没答应。
连守信摇头道,咱做人得讲究本分,这多一分也行,少一分也行的事,咱宁愿少拿一分,咱也别总想着多拿那一分。
……咱家的门,我也不是不想扩。
说到这,连守信的目光落在五郎和小七的身上。
我就想着,咱家的门要扩,不能因为这个事。
要是五郎和小七,以后挣了功名回家来,那这个门,就是谁拦着我,我也要扩。
连守信说完,就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五郎和小七。
连蔓儿低下头,抿嘴暗笑。
连守信近来的精气神是越来越好了,变得有志向了,或者说是野心,以前,他虽也是极支持五郎和小七念书,但却从来没说过,要他们考取功名的话。
这是连守信对自己更有信心,对自己的孩子、对自家的将来更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
是好事吧。
连蔓儿想,虽然也许这将会给五郎和小七增添一些压力。
不过,她知道,五郎心里,一直有他自己的目标,而那目标,应该是和连守信的期望是重合的。
爹,你放心,我肯定努力。
我和小七,肯定都会努力。
五郎就道。
是的,爹,我会更用心念书的。
小七也道。
晚饭的时候,连守信让张氏加了菜,开了一坛酒,和鲁先生对饮。
……一切还都得靠鲁先生。
连守信对鲁先生说了他的期望。
自当尽力。
鲁先生道。
先生,等新宅子建成了,先生就和我们一起搬进去吧。
给先生留了房间,我和小七,就住先生隔壁。
五郎给鲁先生斟酒,说道。
好。
鲁先生很痛快地就应承了。
席间,鲁先生有问了问今天接旨的事情。
五郎和连蔓儿也没隐瞒,并将皇帝对沈家的赏赐也和鲁先生说了。
沈六这几次来三十里营子,鲁先生都没有上前。
他有自己的想法,他的身份尴尬,不知道上面对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发落。
沈家救了他,他就不能给沈家找麻烦。
因此,沈六没有说要见他,他也就一直没有主动上前。
但是,过后,他都会询问五郎,显然他心中对沈家、对于朝廷的事务,还是很关切的。
…………第二天,修建御赐牌楼的工匠就都到了,一车车的石料和木料也陆陆续续地运了来。
皇帝御赐,辽东府督造的给连蔓儿家的这座牌坊,是座石雕的牌坊,主要材料是大块的汉白玉。
这些工匠就将工地上搭起了工棚,动土开工。
御赐的牌楼,这修造的费用,自有国库出钱,人工、监督也都有专门指派的官吏负责,连蔓儿家可以啥都不管。
不过,她们没有这么做。
连守信将新宅子西跨院建好的几间屋子腾出来,给督造牌楼的管理和工匠们使用。
工匠们的伙食,有辽东府按照成例供给。
那自然是说不上好的,连蔓儿家干脆和督管的蒋大人商量了,这一应人等的伙食,由连记铺子来负责,她家自在里面添钱,供给的十分宽厚。
从官道到御赐牌楼,本有条土路,那位蒋大人向上面禀报,将这条土路扩宽、改建为青石路,作为御赐牌楼的附属工程,费用自然也是国库供给。
沿路的一带,重新修筑了河堤。
路的两侧移植松柏,间种各种花卉,不一而足。
御赐牌楼的工程并不需要连家操心,新宅子即将建好,连蔓儿的心思都在新宅子上面。
拿着工匠绘制的图纸,连蔓儿坐在桌子旁,皱着眉头,在纸上写写画画,连在旁边蹭她的奶猫大花,都被她忽视了。
姐,你愁啥那?小七看见了,就问道。
抽水马桶,我想要抽水马桶。
第四百零三章 抽水马桶抽水马桶?小七顿时好奇起来,问连蔓儿,姐,啥是抽水马桶?连蔓儿正在冥思苦想,听见小七问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她刚才说了什么。
马桶,是这个年代早就有的东西,也叫做子孙桶。
庄户人家,一般户外都有茅厕。
白天人们方便,都是到茅厕中解决。
但是夜里,尤其是冬天的夜里,这样做就很不方便。
因此,家家户户都备有马桶,夜里方便就用马桶,等天亮后,再将马桶里的污物倒进茅厕里,然后再洗刷马桶。
这是庄户人家,城镇里的居民,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茅厕的,因此马桶的用途更加广泛,也因此,倒夜香成了一种必不可少的职业。
富裕的人家有丫头仆役,自然是这些人负责倒马桶和洗刷马桶。
而一般的人家,就得自己动手。
连蔓儿到这里有一年多了,别的事情,她都习惯了,但是对于茅厕……她是不得不习惯。
现在,以连蔓儿家的条件,完全能够雇得起人倒马桶和洗刷马桶。
但是,前世的习惯,让连蔓儿心里更倾向于抽水马桶。
姐,啥是抽水马桶?小七等了半天,不见连蔓儿答话,就又问道。
连蔓儿看向小七。
这小家伙耳聪目明,想要糊弄他说他听错了,这几本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只能想法子解释。
马桶,就是咱们用的那个马桶了。
连蔓儿想了想,就给小七解释道,我是在想,要是能有自己能冲水的马桶,那就好了。
又干净、又方便。
以后到冬天,也省得咱爹和娘,每天还得刷马桶啥的。
自己能冲水的马桶啊……小七爬上炕,挨着连蔓儿坐了,又将趴在连蔓儿腿上的奶猫大花抱了过去。
要真有能自己冲水的马桶。
那可真好。
显然,小七也被连蔓儿的这个想法给吸引住了。
有了能自己冲水的马桶,那咱就能把茅厕建在屋子里。
连蔓儿继续道,这样。
到了冬天,咱就不用大冷的天还跑外面的茅厕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连蔓儿已经从心里,喜欢上了这种乡村的生活。
唯一的遗憾,就是卫生问题。
连蔓儿想要抽水马桶、想要室内茅厕,她还想建浴室。
连蔓儿觉得,解决了这三个问题。
她的乡村生活几乎就能称得上完美了。
姐,真能把茅厕修在屋子里?还不臭的?姐,那咱赶紧修吧!小七听了连蔓儿的描述,立刻两眼放光。
更加舒适的生活,谁不喜欢那。
连蔓儿看见小七这个样子,就更加坚定了修建抽水马桶厕所的决心。
所谓一人智短,两人智长。
连蔓儿觉得这件事,还是多找几个人来。
集思广益。
她有关于抽水马桶的基本原理和创意,再找些能工巧匠。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尽的,连蔓儿坚信着这一点。
傍晚。
一家人吃过了晚饭,连蔓儿就将她画的抽水马桶的草图拿出来,给大家伙看。
这一天的工夫,经过小七的宣传,大家对于抽水马桶都充满了期待。
解释过了抽水马桶的概念,连蔓儿又将草图上一系列相关的上、下水部件都一一解释给大家伙听。
连蔓儿设想的抽水马桶,主要包括一个抽水马桶,还有一个与马桶连接的抽水水箱。
上水的装置,她初步打算用一个更大的水箱供水。
至于下水的装置,就采用粗管子。
相比起连守信和张氏。
几个孩子对连蔓儿的这个设计显然更加感兴趣。
而鲁先生则是最感兴趣的。
鲁先生拿着图纸,反复了看了几遍,又不厌其烦地向连蔓儿询问,连蔓儿也尽可能细致地向他解释。
比如说抽水马桶与下水管连接处的曲弯,鲁先生觉得不利于冲水,毕竟直观看去。
直接垂落形的更方便冲水。
连蔓儿就向鲁先生解释,说这个曲弯,不会阻碍冲水,而且它能储存一部分水,从而造成隔断,不会让下水道的气温上溢。
鲁先生先是惊诧,又思索了半晌,不由得点头。
值得一试,值得一试。
蔓儿,真亏你想的出来。
鲁先生赞叹道。
连蔓儿抚额,这个曲弯,是抽水马桶的精髓之一,这不是她想出来的,是她脑子里记得的知识。
这水箱里,都是些什么?鲁先生有问。
连蔓儿忙又将进水管、出水管、水塞、浮球和杠杆等部件的作用跟鲁先生解释了一遍。
这些东西在这个年代,都并不新鲜,只是还没有人将她们结合起来,用在这个用途上。
鲁先生博学广识,对连蔓儿的叙述颇能举一反三。
……这个马桶,还有这个小水箱,我打算用瓷的。
连蔓儿又道。
抽水马桶和抽水水箱的工艺要求比较高,而且还要考虑到舒适、美观方面的要求,所以采用细瓷。
这么精细的活计,怕得找县城的瓷窑才行。
连守信就道。
嗯。
连蔓儿点头,只有手艺高超的工匠、还有更专业的瓷窑,才能烧制出她所需要的效果。
至于用于供水的大水箱和排水的粗水管,连蔓儿就打算找赵家村的赵连生父子。
他家能烧制各种大缸,应该也能烧制粗陶管。
而那个大水箱本身就相当于一个大水缸。
这样做不仅可以节约费用,而且还降低了难度。
毕竟烧瓷器是精致的活计,烧大体积的东西,怕不是那些瓷窑所擅长的。
还得找铜匠才行。
鲁先生指着水箱里的部件,思索着道。
对。
连蔓儿忙点头,先生,你看,我也就有这个大概的想法,图画的也不好。
先生,能不能就麻烦你,再给完善完善,另画一幅图。
连蔓儿又拿出新宅子的那幅平面图来,将她打算修建抽水马桶的位置,指给了鲁先生看。
连蔓儿家的新宅子布局,还有这平面图,都是鲁先生帮着筹划的。
因此,连蔓儿对鲁先生信心十足。
她早就想好了,她就负责出一个理念和基本原理,其余的详细设计,都交给鲁先生和那些能工巧匠们。
当然,她还负责付钱。
为了抽水马桶,即使是钱袋大出血,她也心甘情愿。
鲁先生过人没有辜负连蔓儿的期待,她将连蔓儿的草图拿回去,经过两天的工夫,就完成了设计图。
连蔓儿看着鲁先生画的设计图,不由得暗自赞叹。
鲁先生真是人才,这图纸画的并不比她前世看过的那些设计师用计算机辅助画出来的图纸差,而且,鲁先生还将各个部件的具体尺寸,都标注了出来。
有了这张图,下一步,只要找人来按照图纸制造就可以了。
这个水箱和马桶,怕是一般的匠人做不出来。
如果照我的意思,不如求助蒋大人。
鲁先生道。
连蔓儿听了,立刻点头。
蒋大人就是府城派来负责督造御赐牌楼的官员,这些天,蒋大人和连蔓儿一家已经相处的极熟了。
据连蔓儿所知,府城里许多的制造和建造工程,都是这位蒋大人负责。
蒋大人不仅算是半个行家,而且他还是专管这方面的官,手里掌握着各行各业,最顶尖的手艺人。
请他来帮忙做这件事,简直是太恰当不过了。
当天,连蔓儿家就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请了蒋大人来。
酒足饭饱,连守信就将鲁先生设计的图纸拿了出来。
蒋大人看了图纸,眼睛立刻就亮了。
这是一种见猎心喜的眼神,连蔓儿立刻就知道,这件事情大致成了。
等鲁先生将图纸又详细地解说了一遍,蒋大人拿着图纸的姿态,就变得仿佛是手里捧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件事还得多多麻烦蒋大人,就咱这辽东府,能把这事给办成的,除了蒋大人你,就没别人了。
连守信笑着道。
连蔓儿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就和小七两个捧了托盘出来,托盘上是整整五封银子,共一百两。
蒋大人,这一百两银子,是给蒋大人找工匠、办材料的钱。
蒋大人先拿着,不够了,我们随时再添。
等东西做出来,我们另外再重谢蒋大人。
连蔓儿笑吟吟地道。
好说,好说。
蒋大人也笑道,等这东西真诚了,或许还是我谢你们,也未可知啊。
蒋大人拿走了图纸,就立刻召集工匠动工,期间,他又来向鲁先生询问了一些细节的问题,鲁先生都一一解答了,碰上实在说不太清楚的,就将连蔓儿也找来。
连蔓儿就看着,蒋大人明显的有些销售了,显然,他对抽水马桶,比连蔓儿预计的更加上心,超出了受人之托的那种上心。
连蔓儿觉得这样也不错,只要能让她用上抽水马桶,一切好商量。
半个多月后,连蔓儿期待中的抽水马桶,终于烧制了出来。
第四百零四章 秋末连蔓儿家的新居格局,是两进的院子。
第一进是外院,从大门进去,就是一个宽敞的大院落。
院落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池塘。
池塘的水是活水,取自前面的小河,经由输水渠和沉淀池沉淀后,汇聚到这里。
如今是秋季,这小池塘就只有一汪清水并几尾锦鲤。
明年开春,连蔓儿打算移植些荷花进去。
前院的正房分别做客厅、书房和鲁先生的卧房。
书房里另隔出一个隔间来,盘了炕,五郎和小七可以在此读书或者歇息。
前院并没有设厢房,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大跨院,分别修建了打谷场、仓房、酿酒作坊、酸菜作坊、猪圈、牲畜棚等。
穿过前院的穿堂,就是第二进院落。
走出穿堂,两边有抄手游廊。
下了台阶,中间一条青砖甬路,直通正房。
第二进院落,也是连蔓儿家的内院,共有上房五间,一明两暗,布局大体与连家老宅相同,也是一般庄户人家房屋的普遍布局。
正房的台阶下,甬路两侧,各种了四棵石榴树。
这是移植来的大石榴树,据说明年就可结果。
内院的进深没有外院那么大,不过也没有盖厢房。
连蔓儿家现在六口人,加上鲁先生,才七口。
现在的这些间屋子,足够他们住的了。
要盖厢房,不过是为五郎和小七将来准备的。
我哥和小七要用房子,那还得好几年那。
现在着急忙慌地把房子盖了,到时候,要是又不中意了,咋办?再说,现在盖了,咱又住不过来,房子一空闲。
那旧的就快。
还不如咱现在把地方留出来,等到时候再盖。
到时候,是盖厢房,还是在跨院盖房子。
都得看情况来不是?连蔓儿当时是这么说的。
五郎和小七都没意见。
张氏和连守信也觉得连蔓儿说的有道理。
说啥大户人家,都一人一间房子住着。
要我,我还不习惯。
一起住着,亲香。
这是张氏的想法。
内院两侧也是跨院。
跨院内并没有建房,而是栽种的各种果树。
从内院西侧的月亮门进入西跨院,沿着青石甬路走几步路,就是连蔓儿设计的浴室。
这浴室的一侧。
是一面火墙,火墙背后,就是建在前面西跨院的大厨房。
到冬天的时候,在大厨房里烧火,通过火墙导热,可以为浴室供暖。
另外,还有一个供水大水箱,就安放在大厨房内。
这水箱上又安装两根输送水管。
两条水管从火墙中穿过,一条向抽水马桶的抽水水箱内供水,另一条则向浴桶内供水。
浴室被分为两个隔间。
其中一个安放木制浴桶,做为浴室,另一个隔间内安放抽水马桶。
下水管道采用粗的陶瓷管子,埋在地下。
为了防寒保暖,管子外面包裹着厚厚的棉絮加草垫层,埋入地下深度超过一米。
下水管的出水口,就设置在西墙外。
冬天,因为冰冻的关系,每天都要安排人来清理。
这个连守信已经和打扫茅厕的好汉商量好了,另外给他加了工钱。
让他负责每天早晚两次清理。
而春、夏、秋三季,污水则可以通过专门的暗渠汇入集粪坑中。
前院,挨着大厨房的耳房,也设有同样的浴间,供鲁先生使用。
蒋大人将抽水马桶的各个部件都拉了来,就看着工匠们安装。
连蔓儿看着他们拼接官道。
不由得想起一个问题。
两段管子、包括抽水马桶和抽水水箱等不是一体的部件之间,虽然尺寸精确,可以套接,但是密封怎么办?那是咱们辽东府最有名的焗缸的手艺人。
蒋大人就指着一个头发有些发白的老者道,不管啥东西,就没有他焗不到一起的,保准严丝合缝,一丝风都不带漏的。
庄户人家用破了的盆碗锅勺等等,都是舍不得扔的。
然后,破的了盆碗锅勺漏水,不能用了,怎么办?就有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嘴里吆喝着焗盆焗碗焗大缸,能将这些破了的家伙事收拾好。
不管是铜的、铁的、瓷的、瓦的,大到两人合抱粗的大水缸、小到不满周岁的婴儿都握得住的小酒盅,这焗缸的工匠,都能给补好。
补好的地方,往往根据破损的大小,有大小不一的泛白色疤痕。
看着那老匠人点起炉火,烧融了一锅锡水,连蔓儿恍然大悟。
往简单里说,这分明就是锡焊啊。
有这种工艺,这连接密封当然是不成问题了。
虽然刚性连接,没有弹性,但是在这个年代,这样也就足够了。
等抽水马桶完全安装好,抽水水箱内储满了水,连蔓儿走过去,将一铁锹的土坷垃扔进马桶里,随后拉下了抽水的拉绳。
水流从落水管冲下,在白瓷马桶内打着旋冲刷,就听得哗啦一声格外响亮的冲水声,马桶内已经变得干干净净。
很快,西墙外看守的人就喊水出来了。
成功了!连蔓儿有些雀跃。
旁边站着的蒋大人、鲁先生的高兴劲,一点也不比连蔓儿差。
为了庆祝抽水马桶安装成功,也为了感谢蒋大人,连蔓儿家又准备了酒席。
蒋大人喝了不少,饭后,还没等连守信拿出给蒋大人的谢礼,蒋大人反将连蔓儿家送的那几封银子,还了回来。
他想将这抽水马桶献给上官。
连蔓儿预计到了这种可能,并已经和家人商量好了说辞。
这抽水马桶能造出来,多亏了大人。
我们是没啥说的,就是,这抽水马桶,是鲁先生的设计,连守信就道,这个事,得看鲁先生的意思。
……不过是突发奇想,就是为了生活的方便点。
鲁先生道,大人要是觉得有用,就拿去好了。
若是能够将其推广,我还要感谢大人。
之前,连蔓儿、五郎和鲁先生商量过,要把功劳推给他。
实际上,这里面,鲁先生出的力,甚至比连蔓儿更多。
连蔓儿那是凭着记忆,如果没有鲁先生细化、完善,她自己可不太容易能完成那份建造图纸。
鲁先生当时就摇头拒绝。
说他志不在此。
蒋大人将连家和鲁先生都无意争功,自然是万分高兴。
连蔓儿很淡然。
她这套抽水马桶体系,限于条件,并没有做到全自动。
比如说,大的储水箱那里,还需要人工上水。
排污水口,到了冬天,也需要人工清理。
为了排污顺畅,从抽水马桶到排污水口,这一段的官道并不长,而且还设置了坡度。
另外细瓷马桶和抽水箱、包括抽水箱里面一些部件的造价,都是不低的。
这些因素,都是抽水马桶推广需要解决的问题。
如果谁能够解决了这些问题,建造出统一的供水、排水、污水处理体系,那么将功劳都归给这个人,连蔓儿觉得很应该。
而且,这还涉及到一个习惯的问题。
比如说连蔓儿,她就习惯用抽水马桶,维护自己的快眼看书。
而这个年代,负担的起抽水马桶制造费用的有钱人家,却是习惯了丫头仆妇在旁伺候。
抽水马桶作为一个新鲜东西,应该会有人喜欢。
至于它是否能够被普遍应用……,连蔓儿觉得,还是交给别人去操心比较好。
抽水马桶建好了,连蔓儿恨不得立即就搬进新家。
可是,她必须得等。
新家里面的布置还没完成,而且乔迁新居,必须要看黄历,挑选个黄道吉日。
御赐牌楼的完工,也要挑选一个黄道吉日。
为了讨一个好彩头,连蔓儿家要在御赐牌楼完工那一天,搬进新家。
这之前,一家人也没闲着。
天气渐冷,打下来的各种各种粮食都堆入了仓房,菜园子里的大白菜也长成了。
这天,趁着天气好,连守信请了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帮忙,一大家人开始收白菜。
长成的白菜,只有短短的根在土里,两手抱住白菜,很容易就将白菜从地里拔出来。
拔出来的白菜,要进行修整,才能储存过冬。
修整白菜,先是要将外部破损的菜叶撕掉,然后用菜刀,将白菜的根削去。
这样修整出来的白菜,更容易储存。
今年,为储存瓜菜,连蔓儿家在西跨院挖了菜窖。
她四婶,你今年,还开酸菜作坊?赵氏就问张氏。
开,前天,武掌柜就到家里来了,跟咱又定了买卖的文书。
等这白菜一收完,酸菜作坊就开张。
张氏道。
她四婶,你可真是勤快人。
赵氏就道,咱村里的好些人还寻思着,今年你不能再开这酸菜作坊了。
开,咋能不开。
等吃过晌午饭,我就找春柱媳妇去,让她把去年那几个人都给我找来。
等后天,咱这酸菜作坊就开张。
张氏就道。
晌午,一家人回铺子吃饭,五郎和小七也从私塾回来了。
我爷又捎信回来了。
五郎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说道。
第四百零五章 乔迁之喜连老爷子来信了,一家子就都将手里的事放下,听五郎念信。
连老爷子在信中,说知道连守信因为种植玉米立了功,得了皇帝御赐的牌楼,他很高兴。
连守信这一家要搬进新宅子了,他也替他们高兴。
连老爷子在心中还说,会打发连继祖和蒋氏在牌楼落成的时候回来。
连老爷子打发连继祖两口子回来,有多重目的。
一来,牌楼是御赐给连守信的,但是整个连家都与有荣焉,连继祖作为连家的长孙,要代替连老爷子和整个连家来拜一拜。
在信中,连老爷子还说,若不是他年纪大了,这几百里路来来回回地,怕折腾出个好歹地来,到时候挂连儿孙,他就自己来了。
还有连守仁,本也打算要回来,只是官职在身,没办法。
二来,是知道连守信一家要搬入新居,所以让连继祖两口子代替一大家子的人,给他们贺喜,燎锅底。
另外,还有一件事。
快要入冬了,地里的庄稼应该已经收拾好了。
连继祖回来,正好将连家那些地的地租收了。
继祖他两口子要回来,给咱燎锅底,拜拜牌楼?听完连老爷子的信,张氏有些诧异地道,咱那封信,照说没这么快就到啊?他爷咋就连日子都知道了?得了御赐牌楼,这么轰动乡里的大事,当然要写信告诉连老爷子。
连蔓儿家给连老爷子捎信,托的是镇上的来往河间府跑买卖的生意人。
这个,就得看人家的方便。
估计着那买卖人出发的日期和脚程,连老爷子写这封信的时候,应该还没有收到连守信捎过去的信才对。
那连老爷子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而且还知道的挺详细的那?应该是我花儿姐给那边捎信了吧。
连蔓儿想了想。
就道。
连花儿识文断字,自己就能写信,连守仁和古氏带着一大家子到河间府上任,与连花儿之间,肯定有书信往来。
连蔓儿家得了御赐牌楼等赏赐。
宋海龙带着管事的已经来了一次。
给连蔓儿家贺喜,并说好了。
等牌楼正式落成,连蔓儿家搬家那天,他会带着连花儿回来。
宋海龙还带来了沈老夫人的话。
说若是身子允许。
沈老夫人到时候还会亲自道贺。
宋家自然是知道牌楼落成和连蔓儿家搬家的日期的。
宋家人面更广,或是派自家的下人捎信,或是请人带信,速度都比连蔓儿家的要快的多。
应该是这么回事。
连守信就点了点头道。
放下信。
一家人就放了桌子,吃晌午饭。
饭后。
将饭桌撤下去,又换了张新打的书桌,连蔓儿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全了,一家人就坐在一起,商量搬家那天办酒席的事。
咱先估算估算,到时候能来多少人吧。
连蔓儿道。
估算好了人数,才好决定到时候安排多少桌酒席。
这事,打从咱盖新房子那天,我就虑虑了。
张氏一边纳着鞋底子,一边道。
庄户人家的女人大都勤快,习惯一心二用,甚至多用。
嘴上说着话,手里也不肯闲着,总要做些活计,才觉得自在。
也就他姥爷他们几口人,吴家几口人,王小太医,老黄,武掌柜,咱村里的,再有几户人家。
都是跟咱知近的人,多说,也就准备三桌就够了。
燎锅底这种事,比不得婚丧嫁娶等大事,只有近亲和走的极近的友朋才会道贺。
若是没这御赐牌楼,那三桌是够了。
现在,有了这御赐的牌楼,可就不只这三桌了。
连守信说道。
可不是。
张氏点头。
宋家,咱给他当三个人算吧,还有县城大姐家,估计大姐他们两口子,还有两个孩子都能来,这加一起就是七个人了。
宋家肯定得带下人来,另外还得给预备席面……连守信就道。
王举人家肯定也得来人,昨天听蒋大人说,县衙那也会来人……,还有六爷那,估计也得打发人来……五郎道。
还有咱村子里,要来的人怕是也不少……连守信道。
一家人核计了半天。
搬家,这在咱村里也不算个啥大事。
这村里的礼,咱就不收了。
连守信就道。
明天,我就放出话去,说这人情咱都领了,以后该咋地咋地。
咱不是那样的人家,有了牌楼,咱还是咱,还能就鱼肉乡里了?张氏就道。
连蔓儿听了,就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笑啥,我说的不对是咋地?张氏就问。
娘,你说的对。
我这笑吧,我是高兴的。
我娘现在也是文化人了,都会说鱼肉乡里了。
连蔓儿说完,低头闷笑。
你不就笑话娘是个大老粗吗?这个词,我还是跟咱小七学的那。
小七,这个词,娘用的对不? 张氏就扭头问小七。
小七也正跟着连蔓儿嘻嘻地笑,听张氏问他,忙就板了脸。
娘,你这个词,用的太好了。
得了,我以后也不费劲巴力地学了。
我不学,你们总催着我学。
我这学了,你们又笑话我。
张氏佯装生气地道。
娘,我们没笑话你。
我们是高兴,你学的好。
连蔓儿和小七赶忙哄张氏。
娘儿几个说笑了一会,又说回正题。
那这么这,咱也别请厨子了,干脆就在悦来酒楼订几桌席吧。
连蔓儿看了看纸上她记录下来的人数,提议道。
那订多少桌合适?连守信问。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三个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又噼里啪啦地拨拉了一阵算盘。
就先定六桌上等的席面吧,中等的席面再定三桌,其他的,咱跟武掌柜商量好了,到时候现做也来得及。
连蔓儿就道。
上等的席面,是招待来的宾客。
中等的席面,是给那些宾客们带来的管事、有体面的婆子丫头们准备的。
一家人商量好了,当天,连守信就去了镇上,将定金给了武掌柜,说好了,到时候,看情况或有增减。
武掌柜下了包票,说一切都交给他,那天肯定以连家的宴席为主,一切都会办的妥妥当当。
忙碌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御赐牌楼落成、连蔓儿家要搬入新居的那一天。
一大早,宾客就陆续到了。
大家都聚集在牌楼前的空地上。
吉日、吉时就听得礼炮声响起,紧接着是一百挂鞭炮一齐点燃。
在这震耳欲聋的响声里,大幅的红绸飘落,露出建成的牌楼的全貌。
牌楼正中为明楼,明楼正中的牌匾上有龙凤祥云纹样,中央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御赐。
牌匾下又有横额,上面雕刻有文字,记述了某年月日牌楼御赐给谁,因何御赐的牌楼,以及牌楼修建和完工的日期等。
明楼两侧有夹楼,精雕有如意纹、貔貅式样。
夹楼下为次楼,次楼也有匾额,一边刻有功在社稷,另一边刻的是流芳百代。
整座牌楼,全是采用的大块汉白玉石建造雕刻、飞檐斗拱,龙吻兽头,在朝阳映衬下,显得格外巍峨雄伟。
牌楼前的众人都纷纷下拜,嘴里念诵着皇恩浩荡。
拜过了牌楼,众人才渐次往新宅里来。
新宅里早都预备好了,前院有吴玉贵和吴玉昌兄弟带着吴家兴做知客,帮连守信招待男客。
后院则是张氏带人招待女客,吴家兴的娘吴王氏,张采云的娘张王氏,还有蒋氏都帮着张氏忙活。
张青山、李氏带着张庆年、王氏还有孙女张采云是昨天下晌到的,连继祖和蒋氏,是昨天傍晚时分到的。
男客六桌,在前院的正厅和书房用饭。
沈家今天来了人,既不是沈六,也不是沈九,而是沈家的三爷,由钟管事带着人陪同来的。
这还是连蔓儿第一次看见沈六和沈九之外,沈家其他的兄弟。
沈家三爷看年纪大约将近四十岁,长的十分富态。
那富态劲儿,和沈九到有几分相像,不过眉眼却是另外一番模样,和沈六相比,那则是一点相像的地方也找不出来。
起码,连蔓儿是这么认为的。
连蔓儿看了沈家送来的礼物,是两个玉石盆景,一张富贵牡丹的绣屏,另有四个上用的妆花缎子。
小厮全福不知为何没跟着沈六,也跟了来这里。
这小厮极机灵,瞅见机会就凑到连蔓儿跟前。
……这几样礼,姑娘看着可还好?这是咱们六爷和九爷挑的。
多承费心。
连蔓儿就笑了,你们六爷,还有九爷,都在家?干什么那,今天咋没来?九爷被关在书房念书那,六爷是十天前,就去巡边了。
给姑娘家送的这些礼,还是那时候就挑好了的。
连蔓儿笑着点头,随后就找了小七过来,让他捎信给前院的五郎,将全福安排在跨院吃席,不能怠慢了。
辽东府的知府、锦阳县的知县和一些属官也来了,这些人也多有礼物送上,多是玩器摆设。
唯独那位李大人,送的是一套翰林院刊印的新书,另有湖笔一盒、徽墨一盒,端砚两端。
宋海龙和连花儿,也带来了厚礼。
第四百零六章 厚礼今天来的女客,一律在内宅招待。
从穿堂进来,就见偌大的一个院子,都是青砖铺地,错落地种着些丁香、夹竹桃,上房廊檐地下,是四个大缸,里面种的是石榴。
四周的抄手游廊下面,摆的整整齐齐的,都是应季的红的、黄的、粉的月季,盛开的月季,每一朵都有拳头大小。
除了月季,还有应季的菊花,多是黄的、白的,紫的,辽东府有的品种,这里几乎都全了。
这些花木,有的是人送的,有的是连蔓儿家自己买的。
虽已经是晚秋初冬时节,这些花木依旧将整个院落点缀的格外精致又生机勃勃。
宋家的老夫人本来说,也要来拜一拜牌楼,给连蔓儿家贺喜。
只是这天一冷,她身子不大好,这一天,就没有来成,只打发了宋海龙和连花儿两个来。
连花儿进内院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一个丫头,一个婆子。
这两个,连蔓儿都认识,就是去年在连花儿怀孕的时候,曾经来过连家老宅,说要请古氏去照看连花儿的孙大娘和小红。
这两个平常都是跟着沈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人。
宋家的老夫人没来,但是话却通过孙大娘都捎到了。
宋家带来的礼,很丰厚。
两架炕屏,一架绒面的屏风,上面绣着孔雀开屏,据说是采用真的孔雀羽毛织绣而成的,适合稍冷的天气摆放,一架是鹅黄色的帛绢面炕屏。
上面绣着四时花卉,最适宜暖和的天气摆放。
一对双耳大肚。
白底青花的大瓷瓶,这瓷瓶比小七还要高上那么一点点,是这个年代有钱人家最爱摆在厅堂做装饰的。
瓷瓶内可装谷物。
也可装水,瓷瓶口可以插花或做其他的装饰。
另有上等细瓷茶具两套,彩缎两匹。
贡茶两盒,鎏金的佛像两座。
还有一只长木匣,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层银锞子。
……太太别笑话,这是我们老夫人看着我们翻箱柜,正好看见这个,就说,正好给太太留着赏人。
比现去倾方处。
孙大娘笑着对张氏道。
老夫人替我们想的周到,我这感激还来不及那。
张氏就道。
宋家老夫人的礼物备办的齐整,可见是真的用了心。
除了这些,宋家另外还给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
一套文房四宝,一套辽东府官学新刊印的图书。
这是给五郎和小七的。
给连蔓儿和连枝儿的,则是一人一个雕漆的妆匣。
这是西洋舶来的新玩意儿,姑娘打开看看。
小红就笑着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依言将妆匣打开,不觉也有些喜欢。
那妆匣盖子打开来,里面竟是镶嵌了一整幅的镜子。
看那镜面,光滑、清透,照着人清清楚楚,没半点失真,竟是最上等的玻璃镜。
……家里的商队刚带回来。
只有这么几个,我们老夫人惦记着姑娘,特意吩咐了,捡两个最上好、最精致的,送给姑娘。
孙大娘就笑道。
让老夫人费心了。
连蔓儿和连枝儿忙就站起来,谢道。
姑娘再看看里面的东西。
喜欢不喜欢?小红又笑着道。
妆匣里面又分两层,第一层是销金的帕子,帕子一角系着一套精巧的金三事儿,第二层又分为几个小格子,里面胭脂水粉眉黛,象牙梳篦,日常梳妆所用的东西,竟然俱都齐备了,另有一根赤金凤头点翠簪子,并两只赤金小佛手压发。
宋家这个份礼可真压手,不只是因为礼物贵重,还因为这里面包含了准备礼物的人,那种重视、体贴、周到的心意。
这簪子和压发,还是我帮着选的。
连花儿这个时候终于有机会插话道。
刚才一直是孙大娘,以传达老夫人的话的名义,在跟张氏说话。
连花儿在旁边坐着,能说上的话极少。
连花儿就伸手取了簪子,笑着招呼连蔓儿,要替她带在头上。
连蔓儿笑着走近连花儿,却在连花儿要将簪子插到她头上的时候,突然好像想起什么来了似地,略微往旁边一躲。
连花儿的手就落了空。
花儿姐,这簪子不急着戴,一会咱们到那边说话,你再慢慢帮我戴。
连蔓儿状似亲密地和连花儿说道。
连花儿笑了笑,只得将簪子重新又放入妆匣里。
好,咱们姐妹,可有好些日子,没在一起好好说过话了。
我在县城里,每天都想着你们。
连花儿也是一脸亲密地笑着道。
孙大娘和小红在旁边看着,也是满脸的笑容。
女客的宴席,也分做两桌,一桌摆在东屋,一桌摆在西屋。
东屋这边,坐的都是年纪较长的女客,有张氏的娘李氏,娘家弟媳妇王氏,吴家兴的娘王氏,连兰儿、王举人的太太、知县的太太,另有锦阳县里两位属官的太太。
西屋这边,则是年纪较轻,辈分较小的女客。
有知县的嫡女,今年才十岁,跟着父母来看热闹,另外就是怀大奶奶、蒋氏、连花儿、连兰儿的小女儿银锁、吴家玉、张采云,然后就是连蔓儿和连枝儿姐妹俩。
女客多是连蔓儿家的亲戚,别人极少,这是因为那些来拜牌楼的宾客中,只有锦阳县的知县和两名属官带了家眷来。
连蔓儿家内院的上房,共有五间,东屋两间,是连守信和张氏的房间。
连守信和张氏喜欢大开间,因此,这两间房并没有隔断,和连家老宅上房东屋的布局相仿。
西屋两间,是连枝儿和连蔓儿姐妹俩的房间。
房子中间设有木雕的隔断,在炕上的部分。
与窗台齐高的部分为青砖隔断,外面镶有木板,窗台以上的部分,为雕花木格。
镶嵌琉璃,这琉璃采用的是和上房的窗户一样的琉璃,透光性非常好。
所以。
虽然设了隔断,一点也不影响室内的采光。
地下部分,与炕齐高的是实木板隔断,之上,也是雕花木格,这部分镶嵌的不是琉璃,而是厚缎子。
隔断中间有门。
这隔出来的两间。
外间是客厅,里间则是两姐妹的卧房。
卧房内有隔断全幅的帘子,将帘子都拉上,门关上,这里外两间就完全的独立起来了。
西屋的这一桌酒席。
就摆在外间的炕上。
张采云、吴家玉和蒋氏是已经来过的,其余几个人,却是第一次进来,难免都会好奇。
知县的闺女年纪虽小,却已经是一副矜持的大姑娘做派,进了屋,并不东张西望,怀大奶奶略看了几眼,便也不再多打量。
只有连花儿和银锁。
看的最为仔细。
一进门,门背后,靠东侧墙摆放着两只躺柜,柜子上面,摆着两只帽匣,帽匣上面。
是一架小坐镜。
这是庄户人家中的富户常有的摆设。
进门的正对面是隔断,挨着炕下面,靠着木隔断,摆放着两张椅子,扶手、脚踏俱全,两张椅子中间,是一张茶几,上面摆放着茶壶茶碗。
靠北墙,是一张大书桌,桌上摆着两摞子书、笔墨纸砚,另有一只琉璃花瓶,里面插着各色鲜花。
今天太阳正好,因为琉璃的窗户,屋内亮堂堂地,温暖而舒适,青砖地面,一尘不染。
银锁的脸上就露出了歆羡的表情,连花儿的目光在屋里四下逡巡,似乎是想找出些错漏来,可惜最终也没找到。
连花儿走进屋,就在西面靠炕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才不过一年的光景吧,连蔓儿家的日子竟然过的这样好了。
这样宽敞的大院落,洁净、舒服的环境,独立的卧房和客厅,即便是她没成亲前,在镇上住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好的条件和享受。
那个时候,她可是秀才老爷家的小姐,身后有一大家子人供养。
可连蔓儿这一家人,是怎么发达起来的那?分家的时候,明明是几口人都挤在不足两间的厢房里,穿的是缝补的旧衣,吃的是难以下咽的粗饭,几口人加在一起,身上也凑不足几文铜钱的。
连蔓儿家是怎么发迹的,连花儿曾和古氏很认真地研究过这个问题。
谁知道是走了啥运道?一家子苦大力,做买卖、种地,啥活都干,啥买卖都做,多亏分家了,要不然,还得把咱们给带累了。
就他们一个平头百姓,挣的那俩钱,跟咱离门离户的,早晚,也是别人碗里的肉。
古氏曾经这样说过。
不过,去上任的途中,在县城小住,古氏的说辞就有些变了。
古氏问她,知不知道,连守信一家是怎么攀上的沈家。
照说,这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莫不是,还是因为你,因为你们家老夫人?古氏让她找机会跟老夫人探一探。
可巧的是,老夫人将她找了去,话里话外,问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她自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过她留了一个心眼,故意将连家和沈家可能是老亲这件事,说的模棱两可。
连蔓儿家突然得了皇帝的赏赐,门前建了御赐的牌楼,这件事太过出乎她的意料。
蔓儿,你是个好命的。
连花儿笑着说道,有阴影从她的眼睛里瞬间闪过。
第四百零七章 结怨听连花儿这样说,连蔓儿就笑了笑。
花儿姐,你又拿我开玩笑了。
别人家我不知道,要说原来咱们家,要说好命,谁还能有花儿姐的命好。
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连花儿的身上。
跟随连花儿伺候的两个人,孙大娘已经先去前面的跨院吃饭了,小红还留在这。
有宋家的仆人在跟前,连花儿又怎么好说她自己的命不好那。
如果她那样说了,那岂不是等于说宋家、宋海龙不好。
何况,连花儿的性子,本来就好大喜功,最喜欢将她自己端的高高在上。
因此,听了连蔓儿的话,连花儿的脸上,就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宋三奶奶这是刚出了月子吧,看着模样可真不像,瞧这身段、脸庞,就跟姑娘似的。
怀大奶奶坐在炕上,看着连花儿,笑着说道。
连蔓儿不由得看了怀大奶奶一眼。
今天,还是她第一次见这怀大奶奶的面。
想当初,她跟着那些孩子跑去凑热闹,就想看看王举人家这新娘子,可惜,即便有王幼恒带着她进去坐了席,她也没见着这新娘子的面。
结果,今天,是怀大奶奶跟随王举人的太太,来她家贺喜。
这位怀大奶奶中等的个头,身材略显丰腻。
她长的鸭蛋脸,杏核眼,柳叶眉,樱桃小嘴,容貌算的上中上。
不过,那白皙细腻的皮肤,为她增光不少,所谓一白遮百丑。
怀大奶奶从娘家到夫家,都是极富有的。
妆容、衣着、饰物这一陪衬,就是端端庄庒的一个美人。
而以年长的人的眼光来看,怀大奶奶的身材和面相,又都是上等的。
旺夫益子。
怀大奶奶是新媳妇,正是对怀孕、生产这些事最好奇、最上心的时候。
连花儿生了孩子,这才刚出月子不过一两个月。
可是身上却一点也不见臃肿。
不仅腰身纤细,就是脸庞,以连蔓儿的眼光来看,甚至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还窄了一些。
女人,谁不喜欢好身段那。
就比如说怀大奶奶,她现在。
就是盼着早点怀孕生子,然后心中,也有担忧。
担忧怀孕的时候会难过,也担忧生产之后,再难以恢复美好的身段。
怀大奶奶的话。
连花儿很爱听。
……凡事不用我操心,娘疼我,什么事都帮我安排的好好的。
……光屋子里贴身伺候的,就一个、两个婆子、两个丫头,生怕让小丫丫受一点的委屈。
娘疼爱小丫丫,一时看不见,就想的不行……连花儿笑着叙说宋家老夫人对她如何好,对她生的女儿如何爱如珍宝。
丫丫,是连花儿刚生的闺女的小名。
这个小名。
是宋家的老夫人给取的。
老夫人怕我们奶奶辛苦,就将丫丫养在了她的院子里,好让我们奶奶好好将养身子。
小红在旁陪笑道。
怀大奶奶和知县的闺女,也都各自带了一个丫头在身边伺候。
只是这两个丫头,都不敢在主子说话的时候插话。
……娘可稀罕小丫丫了,小丫丫哭闹。
娘都稀罕的不得了,说是多少年了,家里才第一次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连花儿就笑道。
怀大奶奶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微微垂下眼皮,没有接话。
大户人家的媳妇生产之后,不亲自喂养自己的孩子,这并不算稀奇。
但是孩子一落生,就被婆婆抱去养……这是婆婆对儿媳妇真正的疼爱吗?连花儿略显瘦削的面庞,婆婆特意指派下来的,形影不离伺候的、体面非常的丫头和婆子,这一切,并不是连花儿脸上做出的笑容,和她那各种说辞能够遮掩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三十里营子离着县城,也并非天南海北。
怀大奶奶已经听说了,那个贱丫头和这位宋三奶奶,没出嫁前是很要好的姐妹。
那贱丫头从村里逃走,就是去投奔了这位宋三奶奶。
而这位宋三奶奶竟然收留了那贱丫头。
以为她没发现吗,这位宋三奶奶一进门,知道了她是谁之后,向她投过来的那种目光。
看她的笑话?这可真可笑,还不知道谁的笑话更大那。
她现在在王家,地位稳如磐石。
不仅她自己院子里的事情自己能做主,家事上婆婆也常让她插手。
王家上下,谁敢不敬重她这位大奶奶。
可这位宋三奶奶那,怕是在婆家一点主也做不了吧。
至于男人偷腥,这种事哪家哪户没有?只是,那贱丫头竟然在成亲当天……,这让她不能不在意。
这位宋三奶奶和那贱丫头做了一伙,这可真是自甘下贱。
还暗地里嘲笑她,那么她也不介意揭一揭这位宋三奶奶的疮疤。
不过,这宋三奶奶的脸皮可真厚,竟然将这些事都当做好事,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是真傻,还是打肿脸充胖子?肯定是打肿脸充胖子。
怀大奶奶抬起眼皮,看着连花儿,又笑了笑。
连花儿也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还有一丝淡淡的优越感。
王幼怀娶的这个胖媳妇,长的可真太一般了,怪不得能把英子当成了宝贝。
一个女人,成亲当天,男人就被偷了,还有比这个更没用的吗?王幼怀可是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啊,这个女人的惨日子,还在以后那。
连花儿心里如是想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连蔓儿瞧着连花儿和怀大奶奶两人言笑晏晏,心中不觉想到英子这个人,顿时觉得气氛微妙无比。
蔓儿,你过来,我跟你说话。
连花儿坐在椅子上,就招呼连蔓儿。
银锁,你去炕上坐,让你蔓儿姐坐这来。
连花儿又对坐在她旁边椅子上的银锁道。
银锁微微嘟着嘴,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挪到炕上去坐了。
连蔓儿正坐在炕沿上,陪着知县家的姑娘说话,听见连花儿叫她,不觉暗自皱了皱眉。
今天的连花儿,似乎总想着和她近乎。
她并不想如连花儿所愿,可是当着这许多人,也不好太过折了连花儿的面子。
毕竟在外人眼里看来,她们是堂姐妹,是一家子。
而且,连花儿既然来了,她就不是她自己,多少也代表了宋家。
连蔓儿就走过去,在连花儿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连花儿立刻就拉住了连蔓儿的手。
多半年没见,蔓儿是越长越水灵了。
连花儿笑着打量连蔓儿。
连蔓儿假作抹鬓角,有些费力地将自己的手从连花儿的手里抽了出来。
花儿姐,我就是乡下种田人家的丫头,有啥水灵不水灵的。
连蔓儿道。
这日子过的多快,转眼枝儿都定亲了。
下一个,也该轮到你了,蔓儿。
连花儿也是个聪明人,连蔓儿对她脸上含笑,不过举动言谈却时时和她疏远,这些,她当然看出来了。
不过,在面上,她却一点也不肯露出来,反而和连蔓儿更亲近了。
我这做姐姐的可……哎呀。
连蔓儿捂了捂脸,故作害羞、气恼地站起来,打断了连花儿的话。
花儿姐,你咋一嫁人,就没羞没臊的了。
屋子里的人,就都笑了起来。
一个小姑娘,听到这种事,反应过激些,谁都不会觉得怎样。
就算是连蔓儿说连花儿没羞没臊,连花儿她也不能当真。
蔓儿还小那,瞧,都害臊了。
花儿,这事,是你莽撞了,这还这么多人那。
蒋氏就笑着道。
正好外面的人端了菜进来,大家都上炕入席,便谁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女客们都不喝酒,因此这饭吃的就很快。
等将饭桌撤了下去,连叶儿就带着人换上了热茶来。
今天要招待客人,赵氏和连叶儿母女两个都没坐席,而是带着人耢忙。
连叶儿能干、赵氏稳当,这让张氏、连蔓儿省了不少心。
看着连叶儿送上茶来,连蔓儿就冲着她点了点头。
……叶儿,是我三伯家的闺女,我堂妹,多亏她今天帮着我们料理。
连蔓儿就向屋里的人说道。
众人就都纷纷夸说连叶儿爽利、能干。
孙大娘这时从外面进来,走到连花儿跟前,小声说了几句。
我这还有话没说那。
连花儿就朝连蔓儿瞟了一眼。
……奶奶,咱们爷在外面等着了,耽搁不得。
连花儿只得站起身,众人见她要走,也都纷纷告辞。
怎么这就走?连兰儿知道连花儿要走,吃了一惊。
不是不急着回去吗,咱还应该再坐一坐。
连兰儿和连花儿就走到一边,低声嘀咕起来。
……这就得走,要不,我让人给你们留一辆车吧。
只能先这么着了。
连兰儿一家四口,今天是跟随宋家的车过来的。
连花儿要走,连兰儿说她还要多待一会。
家里一个铺子,穷忙,总脱不开身。
好不容易偷这个空,我得和老四和老四媳妇多待待。
连兰儿笑着道。
大家伙就一起送客人出来。
外面人马纷纷,大门口聚集着一群人。
那是疯子吧,咋到处认姑爷。
不知是哪家的一个小丫头咯咯地笑着道。
第四百零八章 亲戚众人都站在附近,听见那小丫头这样说,就都朝那群人看了过去。
连花儿也笑着往那边看,不过她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宋海龙站在人群中,正要上马,却被一个打扮怪异的中年男人,拉住了衣襟。
那男人紫黑的脸膛,粗大的骨节突出的手,都昭示着他是个做粗活的身份。
但是,那男人的身上,却穿着一件成新的葵花色锦缎直缀。
不过,那直缀显然并不合体,瘦了些,也短了些,露出英子他爹腿上油渍麻花的粗布裤子。
而且,那直缀也太花哨了一些,被这男人穿在身上,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别扭。
连蔓儿这个时候,已经认出了那个男人。
那不是英子她爹吗。
连蔓儿小声跟旁边的连枝儿和张采云说道。
连枝儿轻轻点了点头。
谁,谁是英子?张采云并不知道英子的故事,因此就问出了声。
怀大奶奶朝连花儿笑了笑,就转身和王举人的太太一前一后地上了轿子。
如果不是出远门,她们都更习惯坐轿子,而不是马车。
大多数宾客都已经出来了,有的已经上了马车,有的正在等自家的马车。
因为沈家三爷先起身告辞,这些人,也就跟着一起告辞了。
而宋海龙,在来的路上,本来是说好了,要等到最后走的。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沈家三爷也来了这里。
现在,沈家三爷要走。
宋海龙自然将别的事情就都放在了脑后。
他打算陪同沈家三爷一起走。
如果能够留沈家三爷在县城住上一天,那就更好。
结果刚出大门,还没上马,就被个疯疯癫癫的老头给拦住了。
英子的爹也不过才四十出头的年纪,远算不上老头。
但是庄户人家因为殷勤劳作、烈日暴晒的缘故。
脸上早就有了皱纹。
因此在宋海龙眼里,英子的爹就是个老头。
姑爷、姑爷。
来家了,咋不到家看看。
英子不挺好的吗,她娘想她了。
英子的爹扯住宋海龙的衣襟。
叨叨咕咕地说着。
哪来的疯子。
快把他给我拉开。
宋海龙皱紧了眉头,吩咐道。
旁边就有人过来,拉扯英子的爹。
英子的爹就着急了。
他一手扯住宋海龙的衣襟不放,另一只手撩起他身上的直缀。
姑爷。
姑爷,你看。
这不是你的衣裳,让英子给我捎来穿。
别说,咱俩这身量还差不离,姑爷你这衣裳,我穿的挺合身。
英子的爹咧嘴笑着道。
旁边就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海龙又羞又恼。
不过是跟个送上门的丫头上了床,床笫间难免说些甜言蜜语,给了那丫头一点好处。
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往常那些丫头们,都很守本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可这个老头,竟然这么上鼻子上脸的,让他在这些人面前成了笑柄。
尤其是前面的车上,还坐着沈家的三爷。
果然,野食虽然吃着新鲜,但麻烦事也多。
尤其是遇上这么没有眼色的。
回去之后,要尽快将那个丫头处理掉才行。
宋海龙这边下了狠心,抬腿狠狠地一蹬,就将英子的爹蹬坐在了地上。
不过,宋海龙的衣襟,也被扯破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认爷爷我做姑爷,不知死活的老东西。
宋海龙恨恨地骂了一句,见前面的马车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路,立马打马向前追去。
宋海龙没有等连花儿。
自有宋家的马车和佣人会照顾好连花儿,一会就能从后面追上来。
他现在,最要紧的是跟紧了沈家的三爷。
是那个老疯子啊,咋疯的更厉害了。
连花儿咯咯地笑了两声,提高了声音道。
一个老疯子,如何能弄到那么件华丽的直缀穿。
而且,说的话还有鼻子有眼睛的。
旁边众人,这个时候都知道,被人认姑爷的,就是连花儿的夫婿,因此看向连花儿的目光,就多了许多意味。
连花儿强作笑脸,只是那笑声听起来却非常的尖锐。
见宋海龙上马走了,连花儿也慌忙带着人坐上了马车,飞快地去追宋海龙。
送走了宾客,剩下的就都是亲戚。
大姐,你们不是坐宋家的车来的?他们都走了,这一会,你们……连守信走过来,对连兰儿道。
花儿给我们留了一辆车。
连兰儿就笑道,就是没车,也没啥可怕的。
有我兄弟在这,我要走,管保有车送我,我要留,我兄弟这,也有我吃的、住的。
连兰儿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观察着连守信的脸色。
连守信是个老实人,最不会虚套,要不然,这个时候也不会过来说这样的话。
大姐说的对。
连守信憨厚地笑道。
连兰儿见连守信脸上并没有丝毫的为难,有的只是一片至诚,就也放松地笑了。
老四,你跟姐来,咱姐弟俩好好唠唠。
连兰儿就对连守信道。
大姑,咱上里院坐着唠去。
这门口,有风。
连蔓儿就笑着道。
爹,我吴三叔他们给咱们忙活了半天,还没吃上饭那。
爹,我吴三叔要和你喝酒。
五郎就走过来,对连守信道。
这个应当。
连守信听了,就忙点头,又对张氏嘱咐,孩子他娘,你好好陪着大姐。
大姐,你要是能腾出空来,就在家多住两天。
这么说着话,连守信就被五郎给拉走了。
连兰儿看连守信去了前厅,眉头微微皱了皱,就对旁边站着的自家男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快跟上连守信。
连兰儿的男人,名字叫做罗宝财,比连兰儿大了岁。
他个头不高,一张窄窄的、干巴巴的刀条脸,身形也十分消瘦,看上去有些显老。
连兰儿的这门婚事,还是当年在城里,连老爷子给定下的。
罗宝财的爹,也是生意行里的人,与连老爷子交好。
那时候,罗家就是罗宝财一根独苗苗。
罗宝财的爹攒了些家财,不过却是个吝啬的性子,和他老婆两个将钱把得紧紧的,一个大子也舍不得花用。
再加上罗宝财的样貌,亲事一直耽误了。
罗宝财的爹相中了连兰儿,跟连老爷子一说,就说成了。
罗家舍不得花钱,连老爷子也不在意,觉得两家爱亲做亲,罗家是正经的人家,就将连兰儿嫁了过去。
连兰儿那个时候,正当妙龄,长的和周氏年轻的时候就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这么年轻、漂亮,娇嫩的像根水葱似的那么一个人,进了罗家。
当时就有人说,不知道连兰儿要被罗家那二老磋磨成什么样子。
结果,连兰儿成亲的第四年,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她自己的气色也越来越好,白白胖胖起来,反而是罗家老两口子越来越干瘦。
不到两年的工夫,罗家的老两口子就相继没了,连兰儿成了罗家的当家人。
这罗宝财虽长的磕碜,但是他性子踏实,吃苦耐劳,凡事都听连兰儿的。
他们用罗家二老留下的银钱开起了一间杂货铺,日子很是过得。
罗宝财见连花儿给他使眼色,犹豫了一下,就扭头也往前厅走去。
站在罗宝财身边的金锁,也要跟罗宝财一起去,却被连兰儿给叫住了。
金锁,过来。
连兰儿招呼金锁。
娘,啥事?金锁慢腾腾走过来,抠了抠鼻孔,憨声憨气地问道。
金锁今年十七岁,白皙面皮,因为个子大,身量粗,看着倒好像是二十岁的人。
不是你总张罗要来,说想你四舅和四舅妈了?跟你四舅妈问好没,你来,跟你四舅妈打打唠。
连兰儿就拉着金锁,要进内院,这是你枝儿妹子,你蔓儿妹子,都说话没?金锁这孩子,勤快、肯干,就是心眼太实,憨厚,嘴上不会说个啥。
连兰儿又向张氏笑道。
这一行人就要往内院走。
金锁哥,快来,有好玩的。
小七从旁边跑过来,扯了金锁就走。
连兰儿在后面召唤不及,只得跺了跺脚。
里外两个院,里面都是姑娘家,金锁这是害臊了。
吴王氏就笑道。
都是实在亲戚,还讲究不到那。
连兰儿就笑道。
大小伙子,让他们自己个玩去,咱们娘们说话,让他们在跟前听着,也不是个事。
张王氏就笑道。
一众人就进了内院,张氏带着李氏、张王氏、吴王氏和连兰儿进东屋说话,连蔓儿想了想,就和连枝儿、吴家玉、张采云和银锁往西屋来。
银锁,过来。
连兰儿就招呼银锁道。
银锁就转身,跟在连兰儿身边,进了东屋。
众人就上了炕,说笑起来。
李氏和张氏并不善言谈,但是张王氏和吴王氏却是两个能说的。
连兰儿几次开口要说话,不是被吴王氏,就是被张王氏给抢了话头。
第四百零九章 说亲几个人围着张氏,说说笑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连兰儿。
连兰儿心里有些不自在,脸上却不好露出来。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李氏、张王氏和吴王氏却还稳稳地坐在炕上,谁都没有张罗要走的意思。
连兰儿心下寻思,这三个人,一个是张氏的娘,一个是张氏的弟媳妇,另一个是张氏的亲家,都是和张氏近,跟她远的人。
本来商量好了,帮着她说和的连花儿,如今却先走了。
而另一个能帮她敲敲边鼓的蒋氏,却是吃完了饭,就走的不知去向。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银锁又帮不上忙,这话题要怎么提起来才好那?连兰儿微微侧过身,往前院的方向看了看。
原本着打算,是她直接跟连守信提那件事,以她的影响力,应该是一说就能成。
可今天连家来的宾客多,只在她刚到的时候,连守信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忙着去招待男客们了。
吃完了饭,她想着应该有机会了,可是连守信那边还要待客,只将她留给张氏招待。
她刚才示意罗宝财跟着连守信去,找机会将那话提一提。
现在,罗宝财应该跟连守信把事情说了吧,连守信会怎么回应?想到这,连兰儿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罗宝财干活还行,和连守信都是老实、勤快的人,两个人能说到一块去。
但是让罗宝财和连守信说这样的大事,怕还是欠缺了火候。
这件事,还是得她来说才能成。
可是……,连兰儿扭回头,目光将几个正说的高兴的人一扫。
怎么她觉得,好像吴王氏和张王氏是故意不让她有机会跟张氏开口?莫不是这两个人看出了她的来意?这两个人和她打的是一样的主意?连兰儿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子。
吴王氏已经定下了连枝儿,而吴家的闺女听说是早就定了亲的。
吴王氏不为自己的儿女,却可能为自己的亲戚。
张家的孩子也不少,现在看着连守信家发家了。
也未必就没有亲上做亲的打算。
连兰儿不由得暗自后悔,她这还是打算的晚了,若是能早一些将事情提出来,定下来。
现在也没被人什么事了。
不过五郎和蔓儿都还没有定亲,她应该还有机会,她得抓紧。
只是这几个人在场,怕于她说的事情有妨碍。
如果,这几个人能立刻就走,那就好了。
大姨啊,好不容易来的。
得在这住几天呗?连兰儿向前探了探身,笑着和李氏拉话。
昨天就住一晚上了,家里还有事,待会我们就走了。
她大姐,你不住两天再走?李氏客气地道。
娘,家里不是都收完秋了吗。
你在我这住几天再回去吧。
枝儿和蔓儿都跟我说,要留采云在这多玩几天。
没等连兰儿说话,张氏就抢先道。
有了宽敞的新屋子。
张氏实心实意地要留自己的娘多住几天。
娘,我姐让你住几天,你就住几天呗。
家里那点零碎的活计。
随流儿的我们就干完了,啥也不用你老操心,你就好好跟我姐唠唠嗑,亲香亲香。
张王氏紧接着说道。
可不是,这么大老远来了,不多住几天可说不过去。
大姨,你多住两天,过两天,我还要请你老上我家再住两天那。
吴王氏也笑着说道。
大家都忽略了李氏问连兰儿是否也要住两天再走的那句客气话。
李氏被她两个说的就有些动心。
娘,你就住两天呗。
今年要给几个孩子。
还有孩子他爹做新棉衣,我那边铺子、作坊两头忙活,娘,你住几天,还能帮帮我。
张氏就又道。
听说闺女有活计要她帮忙,李氏就不再犹豫了。
那也行。
我就住两天。
让采云陪我留下,你们该回就回。
李氏点头道。
采云这姑娘是越长越水灵了,定了亲事没?连兰儿就笑着插嘴道。
山里的丫头,粗手大脚的,啥水灵不水灵的,就干活还行。
……也有给说亲的,都不咋合适,就还没定下来。
张王氏就道。
给采云说的,都说的啥地方的?吴王氏就问。
张王氏就说了两个地名,都是离烧锅屯不远,也都是山村。
对了,你们舍得采云往这边来不?吴王氏就又问。
往这边来?就是离你们略微远点,这不是有她大姑吗,跟在你们跟前也没啥差头。
吴王氏就道。
张王氏看了看李氏,又看了看张氏,立刻就笑了。
要是能找这近边的,那还有啥说的。
在她大姑身边,比在我们跟前,我还放心。
张王氏就道。
连兰儿连提了几个话头,想的是绕到她要说的题目上去。
可是大家虽是说的热闹,却和她想要谈的正事越来越远。
说到定亲,蔓儿和五郎,我看也差不多该定了。
连兰儿就道。
这俩孩子啊,都不急着说。
张氏就答道,五郎和蔓儿年纪还小那,家里这才过起来一点,枝儿定了亲,我还要留两年才让她出门子,蔓儿更得多留几年。
……五郎那孩子,就跟书亲,先让他念书,亲事啥的,等往后再说。
蔓儿的亲事好说,有她吴三婶和她舅妈,随手就能挑个好的来。
……就咱家五郎,这娶媳妇可是大事。
最好啊,要知根知底,早点相看下,定了,这才稳当。
连兰儿眼珠一转,就又笑着说道。
吴王氏和张王氏交换了一个眼色,不由得都笑了。
五郎的媳妇,可得好好寻访寻访。
咋说那,五郎是大哥,他的媳妇,以后就是当家理纪,这一大家子交到她手里,得让我能放心。
我琢磨着啊,得找个在家里当姐的,家里家外件件才拿的起来,照应弟弟妹妹啥的,也都应手。
张氏微微垂下眼皮说道。
可不就该是这个打算。
吴王氏就呵呵笑道,你看大姐,这不是现成的例子。
在家里带过弟弟妹妹们,出名的利落能干。
这出了门子,那也是能顶门立户,做当家媳妇。
连兰儿只得跟着也笑了。
又坐了半晌,还是谁都没有起身。
连兰儿就有些坐不住了,再晚些,就要走夜路了。
她那铺子扔不扔的下线不说,张氏这边,可一直没开口留她。
硬要住下来的话,也不是不行。
可是今天张氏说的话,是将她要说出口的话都给堵死了。
她要再说,那就得去跟连守信说。
连守信,应该能当得起张氏的家。
可是李氏在这,这也是个麻烦。
连兰儿就要下炕。
大姐这是要走?吴王氏就道。
赶紧让人把大姐的车叫来。
张王氏立刻道。
连蔓儿几个孩子在西屋,听得连兰儿要走,也跟着众人一起送了出来。
前面已经得了信儿,车夫赶着马车正赶过来,连守信陪着罗宝财和金锁站在门口等着。
连兰儿就飞快地跟罗宝财交换了一个眼色。
马车过来,停在了众人跟前。
大姐,好容易来的,住两天再走吧。
张氏往连守信那边瞟了一眼,就笑着对连兰儿道。
我也让大姐和姐夫歇一晚两晚的再走。
姐夫说铺子离不开人,说啥都要走。
连守信笑道。
不住了,等以后,啥时候闲了的吧。
连兰儿笑的很开朗,又招手叫连守信,老四,你过来,我跟你说两句话。
连兰儿在前面走,连守信跟在后面。
离的众人稍远了些,估计说话也听不见了,连兰儿才停住脚。
大姐,有啥事?连守信就问。
连家,连守仁是长兄,又是秀才。
在家中的地位自不必说。
而连兰儿,虽是出嫁女,可她在连家的地位,也就仅仅次于连守仁。
这是周氏立下的规矩。
周氏在家里的时候,经常将连兰儿记在心上、挂在嘴边,说话、做事,都将连兰儿摆在前面。
周氏将连兰儿的利益护的严严实实,将连兰儿的地位摆的高高在上。
比如说,每年应季的土产,周氏都要挑最好的,让几个儿子给连兰儿送去。
家里若有了好东西,也要先留出一份出来,给连兰儿。
连兰儿虽然出嫁了,但是她能管连家的事,以为,她能左右周氏。
连兰儿与连守仁、古氏这一家,相处的极好。
连花儿能和宋海龙结亲,也多亏了连兰儿。
每年,连守信几个往城里送土产,连兰儿都会张罗一桌丰盛的饭菜,待的他们极好。
习惯成自然,连兰儿在几个弟弟面前,是很有威信,说话管用的。
老四啊,连兰儿略顿了顿,目光朝那边等待的人群扫了一眼。
张氏带着几个孩子,站在门口,似乎也正在低声说话,谁也没向他们这边看。
罗宝财带着金锁和银锁站在车旁边,都正看着她。
老四,刚才你姐夫跟你说了没?连兰儿收回目光,问连守信。
说、说啥?你姐夫没跟你说,就是蔓儿的亲事啊。
连兰儿就道。
哦,这、这事啊。
连守信不由得扭过头,朝马车旁边看了一眼。
张氏和几个孩子站在一起,罗宝财带着金锁和银锁站在一起。
两拨人泾渭分明。
很显然,他们并不亲近。
第四百一十章 上眼药老四啊,咱们是一奶的同胞。
这天天底下,还有比咱们更亲的吗?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做爹娘的,也就操心这一件事。
这件事办好了,那孩子这辈子,也就没啥差池了。
连兰儿很动情地对连守信道,你外甥是你看着长大的,那孩子实诚,谁跟了她谁享福。
不比那心眼活的,弄出点啥事来,让人不省心。
咱家的条件,也亏不了蔓儿。
就说咱家银锁,我现在就为她操心。
以后总的出门子,那不知根不知底的,闺女嫁过去,过的啥样的日子,咱心里着急,咱也使不上劲。
亲上做亲,咋地不比嫁给旁人强?有我在,管保把蔓儿当亲闺女疼,你姐夫也是个老实人。
以后我们那些家当,那就都是蔓儿当家。
蔓儿这个孩子,自小我就稀罕。
姐把话给你撂在这,蔓儿到了我家,这辈子,管保她过的顺顺当当的,我和你姐夫,还有金锁,能把她供起来都。
连守信站在连兰儿面前,有些发呆。
连兰儿的话,他有些听进去了,有些没有听进去。
他在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连兰儿逢年过节地来家里,对哪个孩子似乎都不错。
可是,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都跟这个大姑不亲,也从来不跟金锁、银锁一起玩。
许是因为连家人口多、孩子多的缘故,加上连兰儿也不是腰缠万贯。
连兰儿从来没给过几个孩子东西,也就是连老爷子和周氏,过后会将连兰儿买给他们老两口的吃食,分上那么一点给家里的孩子们。
这个时候,连蔓儿几个孩子也能跟着一起分到那么一点。
连兰儿对张氏很冷淡。
有时候,连兰儿一到家,周氏就会将人都打发出去,娘两个在屋里说话。
说的都是媳妇们的坏话。
张氏是最经常被说到的媳妇。
连守信一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
不,不应该这样说。
应该说以前,他一切都听连老爷子和周氏的。
根本就是习惯了没有自己的想法。
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上没有连守信这个独立的人,只有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四儿子。
现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分家另过的连守信,再回头想想往事,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几个孩子都是最知道感恩的。
她们并不和连兰儿亲近,是因为,连兰儿从来没真正和她们亲近过。
孩子们不和金锁、银锁一块玩,是因为金锁、银锁总是穿着整齐的新衣裳,手里总有城里新奇的吃的、玩的。
金锁和银锁是城里的孩子,他们俩只跟连守仁家亲近,并不屑于搭理枝儿、蔓儿、五郎和小七。
连兰儿对连继祖、连花儿和连朵儿,那才是真的亲近。
张氏和几个孩子。
从来就没去过县城的连兰儿家,而古氏却可以带着连花儿和连朵儿,在连兰儿家整月整月地住着。
周氏说张氏的坏话。
连兰儿过后虽不会直接对张氏甩脸子,但是那种冰冷的、隐秘地踩低,曾经让张氏无比痛苦。
而他心里,是希望这个做大姐的,能劝劝周氏,说说张氏的好。
周氏听连兰儿的,连兰儿的一句话,比他十句话都强。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连守信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
连守信对待亲人,他的心胸是温暖、宽容的。
对于连兰儿这个大姐。
他也愿意走动。
不过……老四,你说啥?连兰儿说了半天,见连守信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就又故意微微沉下脸来,老四。
你不会是觉得大姐家,配不上你家吧?咱老连家的人,做人都讲究个厚道、本分。
老四,你要是现在就瞧不上大姐家了,你让大姐这心……大姐对你,可是十个头的啊……连兰儿微微蹙起眉头,看着连守信的眼神带着些可怜的神情,又带着些责备。
似乎如果连守信不答应,那就是忘恩、忘本,连守信他就不是个善良的好人了。
而且还是看不起她,她很受伤。
软硬兼施,硬中夹着些软的,这是以前周氏拿捏连守信的绝活,万事万灵。
而连兰儿,她毕竟不是连守信的娘,所以她是软中夹着些硬的。
这一手,对付连守信这样的人,最有效。
不过连兰儿以前并没有用过,因为用不着。
大姐,连守信果然有些招架不住。
连兰儿看着连守信这样,不由得眼中微露得色。
大姐,连守信的肩膀往后展了展,这才缓缓地说道,大姐,咱亲姐弟,是没啥话说。
别的事吧,都好商量。
就是孩子们这婚事……蔓儿年纪还小,我和她娘早就商量好了,要多留她在家待几年。
那就先定亲。
连兰儿立刻道,就跟枝儿似的,别人不等,我家金锁等。
大姐,金锁今年,都十七了吧。
连守信道,蔓儿、和金锁,年纪就差了好些。
我和你姐夫还差着岁那,你看我们还不是过的挺好。
岁数大点,他知道疼人。
连兰儿立刻又道。
大姐,你还是赶紧给金锁踅摸别的亲事吧。
连守信见连兰儿这样,也只得将话再往透里说。
这俩孩子,她们不合适。
我们蔓儿,这两年,都不定亲。
连守信都这样说了,就是连兰儿也没法再打马虎眼。
连兰儿似乎有些伤心,她从怀里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金锁的事,你不答应就算了,金锁年纪,是大了点。
我孤零零一个嫁在县城,这些年,哪天我都想咱这个家。
老四,你看现在这里,也就剩下咱姐弟俩,还有一个老三。
就咱们最近,我就是想让咱两家更近点,能亲上做亲。
我现在心里,也就两块事,一是金锁,二那,就是银锁,这闺女,比儿子还让人操心那……连兰儿说着话,就看着连守信。
大姐,银锁年纪也不大,你和我姐夫在县城里,这两三年,咋地也能找个合适、配得上银锁的……这边正说着话,那边马车的马好像突然受惊,往前奔了出去。
连守信急忙赶了回来,连兰儿也只好跟着过来。
这会工夫,那车夫已经将马勒住,正往这边倒车。
这马车是宋家的,是连花儿留给连兰儿一家四口的。
毕竟不是自家的车,而这大户人家,即便是最下等的车夫,难免两眼也沾上了势利,心肠也扭了几道弯。
谁又愿意赶夜路那,又不是特别有油水的差事。
老四啊,那我就走了。
连兰儿就和连守信等人告辞,枝儿、蔓儿,你俩跟大姑进城住几天,好好玩玩去。
五郎、小七,学里放假了,就进城来玩。
老四,你们两口子,也别总恨活计,有空了,就进城来,我让你姐夫给你们生锅子吃。
连兰儿、罗宝财带着金锁和银锁上了车,马车绝尘而去。
送走了连兰儿,张青山、吴家等人也陆续都走了,只有李氏和张采云留了下来。
一家人就都聚集在东屋里,盘点今天收到的礼物。
炕上摆了炕桌,连蔓儿坐在炕桌边执笔记录。
沈家送的玉石盆景,一盆拿去摆在了西屋,另一盆拿去摆在了前院书房。
宋家送的一对大瓷瓶,就摆在前院的正厅。
知县送的两只帽筒,也摆在正厅。
那些个尺头,都被张氏一个个包起来,放进柜子里收了起来。
宋家送的银锞子,交给了连蔓儿。
至于别的东西,或是封存、或是摆在哪个屋子里,连蔓儿都在账上清清楚楚地记了下来。
将东西都归置完了,天色也已经晚了。
又将连叶儿一家三口,还有连继祖和蒋氏夫妇都叫了来,一大家子坐着吃了饭。
晚饭后,连叶儿一家三口,连继祖夫妇俩都回了老宅,连守信陪着鲁先生说话去了。
连枝儿、五郎、小七和张采云陪着李氏到各个院子里溜达去了。
东屋里,就剩下连蔓儿和张氏。
娘,我大姑把我爹叫到旁边,说的啥,你问出来没有?连蔓儿就问张氏。
能有啥事,你爹没答应。
张氏就道。
连蔓儿哦了一声,就又往张氏跟前凑了凑。
娘啊,不都说,我大姑特会做人吗?咋你都那么跟她说了,她扭过头,还能跟我爹提这事那?连蔓儿眨着眼睛,问张氏。
……她、不死心呗。
张氏想了想,就道。
娘,你不都把话说死了吗,她因为啥还不死心那?连蔓儿就软软地道,娘,要说我们几个的事,不都应该是娘说了算吗?这要搁别人家,肯定在当娘的这碰了钉子,就不能再去找当爹的说了。
我大姑多精明啊,她咋就……连蔓儿做困惑不解状。
……你爹,他听你大姑的话……张氏又想了想,慢慢地说道。
连蔓儿干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笑意,终于引导张氏说到点子上了。
娘啊,敢情咱家里,咱谁说话都不算,就我大姑能当咱的家啊。
……我大姑叫我爹去说话,你看我爹,多顺溜,跟着过去了。
那架势,就跟在我奶跟前差不多了……第四百一十一章 发火三十里营子去往锦阳县城的路上,一辆马车飞快地行走着。
车厢里,挤坐着连兰儿、罗宝财、金锁和银锁一家四口。
马车连续几次颠簸,让银锁皱着眉,抱怨出声。
这车咋赶的,来的时候,可没这么颠哒。
金锁并未压低声音,为的就是让车厢外赶车的车夫听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厢壁板过于厚实,外面的车夫没有听到银锁的抱怨,那马车接下来,又是连续两个颠簸。
罗宝财见女儿抱怨,就将他身下的垫子递了过去。
这并不是他们自家的马车,车夫和马车都是人家宋家的,就是有些不便,也得忍着。
一直沉思着的连兰儿却听见了银锁的话,醒过神来。
她从连守信家出来,坐上马车,就开始想心事,将一件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连兰儿将手伸进衣袖里,取出一个钱袋,从里面取出一个足银的银锭子。
那银锭子看上去不足一两,却也有五六钱的样子。
罗宝财见连兰儿拿出这么大一锭的银子,就有些心疼,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有出声。
银锁瞟了那银子一眼,脸上露出些不耐来。
旁边的金锁,正闷头往嘴里塞点心。
这是从刚才的酒席上拿的。
他一上车,就开始吃了,根本无暇去顾及别的事情。
…………车子终于不再颠簸,连兰儿扫了一眼身边的爷三个,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这谁能知道,哪块云彩它能下雨那!……是万万都没想到的事啊……连兰儿没头没脑地发出这样一声感慨。
那事……罗宝财到现在,才敢向连兰儿询问。
不成。
连兰儿扫了金锁一眼,见金锁嘴角挂着好些个点心渣子,就拿出帕子。
伸出手去,帮金锁将嘴角擦了擦。
金锁那事,就算了吧。
今天我也看了,蔓儿那丫头,可不好斗。
要真跟了金锁。
一时咱们不再跟前。
她就得给金锁气受。
罗宝财啊了一声,就再没有别的话说。
他家的事情。
全是连兰儿拿主意,让他干啥,他就干啥就行了。
连兰儿又看了银锁一眼。
微微皱了皱眉。
娘。
你看我干啥?银锁道。
娘这不是在琢磨你的事吗?连兰儿就道。
娘,我可先把话说前面。
你要给我找人家,我可不往乡下去,埋汰不埋汰啊。
银锁翻了个白眼。
扭过头去。
你这个丫头,你咋不知道好歹那。
连兰儿就数落银锁。
乡下和乡下它一样吗,又不是把你给那穷汉家里。
……大地主人家的日子,你没见过,我可听你姥姥说过。
就看你四舅家现在,那大院子,那屋子,看看人家那交往的人,收的那礼。
有了那座牌楼,这才哪到哪啊。
以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谁看见人家,那都得点头哈腰地。
……县城里这些真正有钱、体面的人家,哪家不是地主?要在城里买一栋宅子,那不就是腰上拔一根汗毛的事。
像咱们苦哈哈地,就靠铺子那几个钱吃饭,你就当上天了。
一个米粒,一片菜叶子,咱都得花钱去买,人家啥啥不都是吃最好的、最新鲜的。
那真正的好东西,都到不了咱嘴里……银锁冷哼了一声,脑海里却闪现出连枝儿和连蔓儿屋子里的情形。
连兰儿将银锁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却不再往下说了。
今天,本来是打算将连蔓儿说给银锁,到了连守信的新宅子,她却又起了另外的心思。
后来硬拉着连守信说话,也是为了这另外的心思。
毕竟,给金锁说连蔓儿,这件事她好开口,但是要将银锁说给五郎,这件事,她却是不好主动开口的。
她只得暗示连守信,期望连守信因为拒绝了金锁的事,心存愧疚,开口向她求娶银锁。
银锁和金锁不同,银锁样貌不差,四角俱全。
一个城里的闺女,配给他五郎,又是她的闺女,亲上做亲,连守信他还有啥可挑的。
可连守信却没搭理她这个茬,反而要她慢慢地给银锁在城里找婆家。
……回去,咱就给金锁去说老钱家的那二闺女。
连兰儿开口道。
老钱家和她家隔了一条街,家里开了个绒线铺子。
老钱家里人口多,尤其是闺女多,就靠着一个小铺子,日子过的不行。
以前老钱家有要把闺女给她家的意思,她一直没吐口。
老钱家要嫁妆,看她家条件好,以后少不得挂连她家。
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了,金锁的年纪也到了。
哎。
罗宝财答应道。
金锁,然后就是银锁。
连兰儿不由得又看了银锁一眼,正碰上银锁看过来的目光。
银锁这丫头,其实是愿意五郎这门婚事的。
连兰儿心想。
回去啊,找个人,给他姥姥、他姥爷写封信。
连兰儿自言自语地道,他姥姥、姥爷不在家,这老张家的亲戚就打腰了。
……他四舅家那新宅子,他姥姥、姥爷都没住过,先就他老张家的人给住上了……打腰,是他们这边的乡下土话,大概的意思就是腰杆硬、腰杆直,占上风。
…………夜色降临,连蔓儿一家都收拾了要睡觉。
张采云自然是要跟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在西屋睡的,张氏却是打算把李氏的铺盖安排在东屋的炕头上,挨着她睡,娘两个好唠唠嗑啥的。
姥,你睡我们那屋呗。
连蔓儿就道,姥,我可稀罕听你讲古了。
那行。
李氏就笑着答应了。
连蔓儿、连枝儿和张采云就簇拥着李氏从东屋出来,走到门口,连蔓儿扭过头去,偷偷地瞥了一眼连守信和张氏,心中不由得暗笑。
…………连蔓儿家的新宅子,内院有上房五间,中间一间,依旧做了厨房。
从外面一进来,左右两边,就是两个灶台。
不过,这灶台与连家老宅的不同。
连家老宅厨房的灶台,都是烧柴禾的大灶,连蔓儿家这两个灶台,是搭的烧煤炭的新式的灶台。
这是在设计房屋的时候,就定下来的。
这个年代,煤炭已经应用的很普遍了。
城镇的居民烧火取暖,大多用的是煤炭。
那铁匠炉、还有焗大缸的匠人的小火炉里,烧的都是煤炭。
往近里说,连蔓儿亲眼看见的,吴家兴家做饭、烧火,都是用的煤炭。
连蔓儿家定了规矩,以后就前面跨院的大厨房,那里烧火依旧用秸秆柴火,这二进院子里,烧火、取暖要用木柴、煤炭或者木炭,当然主要用的还是煤炭。
煤炭耐烧,也不像秸秆柴禾那样,弄的土土活活的,这样可以保持室内的洁净卫生。
内院这两个灶台,可做小厨房,平时烧烧水、弄些精细的吃食,都极方便。
今天待客,用这两个炉灶烧水,因此,东西屋的两个炕头都是热的。
连蔓儿让李氏和她们一起住里间卧房,李氏没同意。
你们小姐妹去住里屋,我就在外屋。
我稀罕这热炕。
连蔓儿就给李氏安放被褥。
西屋外间的炕上,也像一般的庄户人家一样,铺的是苇席。
不过,在苇席的上面,又铺了一整幅的毛毡。
这毡子是北边边境上的牧民,用羊毛擀制而成的,很厚实。
毛毡是羊毛本色,没有经过染色,铺在炕上,冬暖夏凉。
毕竟没到冬天,今天的炕又烧的热。
连蔓儿给李氏铺的被窝,没有紧挨着炕头。
这一天,人来人往的,大家都累了,李氏就早早地躺下了。
连蔓儿、连枝儿和张采云也回了里屋。
姐妹们的卧房,也是一间屋子,十分宽敞。
里屋的炕上,也铺着和外间一样的毛毡。
地上是青砖地面,上面又铺了一层地板。
这卧房里的摆设也很简单。
靠着北墙,是一溜的四只躺柜。
靠东面的两只,是公用的。
今天收的好些个尺头,精细物件,就都放在这两只躺柜里。
靠西边的两只,一只是连蔓儿的,一只是连枝儿的。
靠西墙,是一个大大的木制梳妆台,妆台前是两只绣墩。
再旁边,有衣架,还有一溜两张椅子,椅子中间摆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摆放着茶壶茶碗。
姐妹三个进了里屋,就都上了炕。
连蔓儿去拉窗帘,连枝儿从炕梢的木柜里面拿出被褥枕头来,和张采云一起铺设在炕上。
躺进被窝里,她们三个又嘻嘻哈哈地说笑了一阵,才渐渐地睡了。
才睡下没一会,就听见外面哐当哐当连着几声门响。
连蔓儿立刻醒了,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将窗帘略微拉开一个角,睁大眼睛朝外面看。
连守信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上及拉着鞋子,身上披了一件大褂,面冲着外屋门,苦着一张脸站在月亮地里。
……咋说着说着,你就来气了,我也没说啥啊我。
这大半夜的,你还把我撵出来了……,这,我今天、我不是没答应吗……连守信可怜巴巴地、压低了声音冲着门里解释道。
第四百一十二章 絮棉花连蔓儿正看的欢快,突然觉得身边有些异样。
她微微扭过头,就看见连枝儿和张采云也都围着被坐了起来,而且都将头挨过来,也往外看。
连蔓儿侧着耳朵听了听,外间屋里,啥动静也没有。
连蔓儿暗暗点头,李氏肯定是这两天劳累到了,所以睡的沉。
连守信站在门外解释,半晌,也没听见张氏有什么动静。
连守信就朝门口走了两步,似乎是想回屋。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鞋子从屋里飞出来,砸在连守信的胸膛上。
连守信的身体往后仰了仰,那蝎子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就是关门、上门插的声音,在之后,是张氏轻轻的脚步声,往东屋去了。
连守信走到门口,推了推门,自然是没有推开。
他只得转回身,弯腰捡起张氏扔出来的那只鞋,随即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夜晚,天气已经有些冷了。
身上只穿了单衣,即便是连守信,在廊下坐了一会,也觉得冷了。
连守信站起身,走回门前,试着又推了推门。
门依旧是插着的。
连守信就又走到东屋的窗下,抬手敲了敲窗户。
他娘,孩子他娘。
连守信低低的声音叫道。
屋里张氏早已经在被窝里躺下了,听见连守信敲窗的声音,只是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就不动了。
连守信呆呆地在窗下站了半晌,终于绝望了,张氏是不会心软来给他开门让他进屋了。
连守信没有办法,只得慢吞吞地从窗前离开,低着头,往前院去了。
西屋里,看着连守信垂头丧气地去了前院。
连蔓儿才将窗帘放下,重新躺回被窝里。
大姑把大姑父给赶走了。
张采云就小声道。
嗯。
连蔓儿点头,咱不管他们,咱睡咱的。
大姑也有脾气啊。
我听我娘说,大姑脾气可好了。
张采云又小声地道。
张氏的脾气当然好,不然也就不只是将连守信赶出去那么简单了,连蔓儿心里暗道、想想连守信黯然而去的背影,连蔓儿在被窝里偷笑了一阵,才又睡了。
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来。
略收拾了收拾,连枝儿、连蔓儿、张采云和李氏就到早点铺子来吃早饭。
张氏和连守信早都起来了,正在铺子里忙活。
不过,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连守信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神奇,而张氏却每每躲避着连守信,好似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似地。
小七,连蔓儿就偷偷问小七,昨夜里。
爹上你们那去了没?为了读书方便,五郎和小七就住在前院。
他们住书房的外间,和鲁先生的卧房挨着。
嗯。
小七将一碗拌好的猫饭放在炕上。
招呼奶猫大花过来吃。
一般的小孩子,都喜欢个猫儿、狗儿的小动物。
但是喜欢归喜欢,好些小孩子就喜欢抓着小动物玩,而真正有耐心照顾小动物的,并不多。
小七就不一样,也不用大人多关照,他就很有耐心地每天给奶猫大花准备吃的。
他还不嫌脏,每天都给大花换猫砂。
不是一天两天的贪新鲜,而是每天,根本就不用人提醒。
所以。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小七,也怪不得奶猫大花最喜欢的人是小七。
半夜里,我和哥都睡着了,爹来敲门。
……就在我们炕上睡了一宿,唉声叹气的。
小七告诉连蔓儿。
姐,爹和娘生气了?小七又问连蔓儿。
连蔓儿点头。
又低下头附耳对小七嘱咐了一番。
我知道了。
小七眨了眨眼睛,点头。
大家一起坐下吃早饭,张氏依旧不搭理连守信,几个孩子也都低着头,自顾自地吃完。
五郎和小七就背了书包准备去上学。
两个孩子都很有规矩。
五郎一一和屋里的人打了招呼,才往外走。
小七也一一地和屋里的人打了招呼,却单单没有招呼连守信,只是垂着眼皮在连守信跟前走了过去。
连守信顿时玻璃心了。
乖乖的、喜欢粘着他,他的宝贝小儿子小七,竟然不搭理他了。
连守信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跟在小七身后。
小七,你跟谁都打招呼了,你咋不搭理你爹啊?连守信追出去,问小七。
小七扭过头,撅着嘴。
他也不说话,就是用眼神控诉连守信。
小七,走了,再晚该迟到了。
五郎在前面招呼道。
哦,来了。
小七应了一声,也不理连守信,扭头就跑了。
连守信被晾在当地,秋末的风吹来,卷着几片落叶,在他的脚跟前打了个旋儿,又吹走了。
将饭桌收拾了,张氏对赵氏和连叶儿嘱咐了两句,就要回酸菜作坊。
现在连家的酸菜作坊又开张了,张氏就主要管着作坊那边。
连记早点铺子这里,由连守信看着。
连守信没敢拦着张氏,他拦住了李氏。
李氏总是要给姑爷面子的。
娘。
李氏坐在炕里,连守信就侧着身子,坐在炕沿上。
……他大姑是这么提了,亲上做亲。
可我并没答应啊。
孩子他娘跟我唠着唠着,不知道咋回事,就生那么大的气。
亲上做亲,这应该是好意。
李氏个性温和,说话也慢声拉语。
自己家的孩子啥样,咱自家都应该知道。
做亲啊,都讲究个般配,亏着自己个不好,也不能亏着人。
孩子们不般配,这是一生的不如意。
手心、手背地,那都是肉。
……咱蔓儿的样貌、人品是啥样,咋地也得说个差不多的。
那差的多的,也不能上门来说不是吗。
李氏的话说的很含蓄,直接说连兰儿做的事不应当,说金锁配不上连蔓儿,那不是李氏的风格。
当然,如果换做是周氏,这个时候肯定是直接骂上了。
不过,连守信也听明白了李氏的意思。
自家的闺女,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亏着自己个还没啥,这一生的大事,要是亏着闺女,这当娘的会咋想?这比真拿刀剜她身上的肉还疼啊。
你们老爷们心粗,哎。
李氏说着话,就穿鞋下炕。
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的话,但是李氏不能什么都说,就是这些她能说的,她也不便往深里说。
夫妻俩,没有隔夜的仇。
说开了就好了。
你忙你的吧。
娘,这事,是怪我。
孩子他娘对我、对我家里的人,那从来都是没说的。
娘,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
连守信忙站起来道。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李氏笑道。
连枝儿、连蔓儿和张采云就陪着李氏从铺子的后院出来,绕过菜园,从西跨院的角门进了宅子里,顺道正好去酸菜作坊看了看。
酸菜作坊里,张氏正带着人忙活着。
今年用的都是去年的老人儿,大家见她们来了,就都停下手,笑着打招呼。
都是利落人。
李氏就笑道,你们忙你们的吧。
因为怕耽误大家干活,李氏只看了看,就出来了。
娘,你先回去,我一会就来。
张氏就道。
你忙你的,有枝儿和蔓儿陪着我那。
李氏道。
回到内院,大家就都到东屋来。
太阳已经升上来了,阳光透过琉璃窗,洒满了炕上,将两间屋子照的亮亮堂堂的。
还是这琉璃窗子好,透亮。
李氏上炕说道。
说着话,李氏就将炕上一个大包袱打开。
包袱里面放的是几个用纸包裹的棉花包,还有几个裁好了的尺头。
李氏挑了一个尺头,在炕上铺开。
那是一件细布的棉袄里子,看大小,应该是连守信的。
李氏又拿了一个棉花包打开来,先撕了一大块下来,放在细布里子上,接着又用两手将棉花撕成一小片一小片薄薄的棉絮,一片紧压着一片,层层叠叠地絮了起来。
连枝儿和张采云也拿了另外一件裁好的里子,两个人一起开始絮棉花。
连蔓儿没急着上炕,她先搬了一个小炕桌放在炕上,又拿了一个茶壶,从旁边的茶叶盒子里取了一撮茶叶放进茶壶里,转身出屋。
外屋的灶上,坐着一只大水壶,里面的水已经烧滚了。
连蔓儿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块棉布巾帕下来,垫在水壶提手上,将水壶里的水倒进茶壶里。
茶壶里的茶叶被热水一冲,就有茶叶的清香漾了起来。
沏好一壶热茶,连蔓儿又将水壶重新放回炉灶上,又在水壶里加了些水,继续烧着,这才提着茶壶进屋。
将一壶茶并几个茶碗都摆在炕桌上,连蔓儿又拿了攒盒,装了一攒盒各样的点心和果子,也在炕上上放了。
姥,喝茶吃点心。
采云姐,喝茶吃点心。
连蔓儿招呼。
连蔓儿也上了炕,坐在李氏身边,看了一会,她也学着李氏的样子,往里子上絮棉花。
姥,你知道为啥,我娘就跟我大姑不对付吗。
连蔓儿小声问李氏。
第四百一十三章 吐苦水张氏和连兰儿不对付,这还是连蔓儿最近才发现的。
对于这个住在县城,只在年节才回三十里营子看看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大姑,因为和她们的生活关系不大,所以在连守信家,是很少提及的。
而最近,因为她家得了御赐的牌楼,连兰儿捎信来,说要来给她家贺喜,这个大姑,才算真正的走入连蔓儿的视线中。
然后,连蔓儿就发现,每当提起连兰儿,张氏就不爱说话,表情是郁郁的。
连蔓儿就私下里问了连枝儿,是怎么回事。
咱娘和大姑,她俩人不对付。
连枝儿这样告诉连蔓儿。
为啥?连蔓儿有些吃惊。
张氏的性格温和、绵软,轻易不会和人有什么冲突。
看她是怎么忍让周氏和连秀儿的,以及和村人是怎么来往的,连蔓儿就无法相信张氏会和一个她嫁过来的时候,已经出门子的大姑子,会有什么冲突。
而连兰儿,虽然连蔓儿对她没什么印象。
但是,通过她听到的一些事,可以断定,这是一个非常聪明,非常会做人的女人。
连蔓儿认为,连兰儿应该和蒋氏比较像。
就是不管心里如何,面子功夫都会做的特别好。
张氏和连兰儿又没什么利益冲突,以张氏的老好人个性,怎么会和会做人的连兰儿不对付那?连枝儿也有些说不清楚。
也没吵过架,也没拌过嘴,说不清楚是咋回事。
咱娘也不说。
连蔓儿由此,心里存下了疑问。
也正是因为知道张氏和连兰儿不对盘,所以,当昨天连兰儿来了。
用那种评估、探寻的眼神看她,又故意向让金锁亲近她的时候,连蔓儿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却并不着急。
结果也正如她所想,连兰儿只是略微露出些口风来,就在张氏这里被堵了。
不过,这并没有解开连蔓儿心中的疑惑。
张氏为什么和连兰儿不对付?连蔓儿看着李氏,希望能从她这得到答案。
李氏手里絮着棉花,似乎是想了一会,才开了口。
这事啊。
一会你自己个问你娘吧。
李氏道,你也知道你娘那个人,就是跟我,她也总报喜不报忧的。
我也就单知道,她跟你大姑不大对付。
哦。
连蔓儿不由得有些失望。
姥,那我要问我娘,我娘不得生气啊?再说了,我看我娘那样,好像是不太想提似的。
提啥呀?正说着话,张氏从外面走了进来。
娘,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作坊不用你看着了?连蔓儿就问。
都是做惯了的老人儿,到时候还是按重量算工钱,用不着看着。
我让春柱媳妇做了个工头。
凡事有她替我照看着,我这就更省心了。
现在这家里家外的事多,我也不能总绑在作坊里不是。
张氏就道。
连蔓儿点头,本来她还想提醒张氏这件事的,现在张氏自己想明白了,安排好了。
张氏就洗了手上炕。
和李氏一起絮棉花。
刚才我进门,你跟你姥唠啥来着?张氏一边絮棉花,一边随口问连蔓儿。
连蔓儿见张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将话问出了口。
……我奶对你那么霸道、不讲理,还有我老姑,说她恩将仇报都说清了。
可你对她们,好像也没啥,咋就跟我大姑那人就……连蔓儿看着张氏。
张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顿时就有些发阴,沉默着没说话。
屋里谁也不说话,其实大家伙和连蔓儿都是一个想法,因为对比,她们也都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张氏就对连兰儿不一样。
娘,有啥不能说的。
这屋里,都是咱自己人。
说出来呗,说出来还能痛快痛快。
也让我们明白明白。
连蔓儿就劝张氏。
你呀,别啥不好的事,你都憋心里。
李氏叹气道。
我也想说,就是不知道该咋说。
张氏终于开口道。
娘,你就想到哪说哪,我们都好好听着那。
连蔓儿就道。
咋说那,我这个人,我不是自己夸自己。
……跟啥样的人,我都能处得来,不带红脸的。
就他大姑这样的人,不知道咋回事,我就处不来。
他大姑这人,那是八面玲珑啊,谁都说她好。
谁要是说她不好,那人当面不说,背地里就得想,肯定不是他大姑不好,是另外那个人不好。
他大姑没骂过我,也没打过我。
可是,对她,我是……张氏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形容她的感受。
她也不用骂,也不用打,当着人还跟你笑呵呵的,可背着人,就是那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你……张氏说到这,打了个冷战,又停顿了。
娘,你是不是说,她特别阴啊。
连蔓儿就道。
对,就是特别阴。
也不知道咋回事,她就是有那本事,明知道是她阴了你,你还说不出她啥不好来。
张氏点头道。
不就是笑面虎!张采云出声道。
笑面虎还有这个不咋地的名声那,枝儿她大姑,人缘可维护的不错。
李氏就道。
连蔓儿点了点头,她明白了。
连兰儿肯定是给了阴过张氏,给张氏苦头吃,却聪明的让张氏抓不到把柄,让张氏有苦说不出。
你奶和你老姑,她们霸道、不讲理啥的,那都在面上。
直来直去的。
大家伙也都看的明明白白的,娘不怕那样的。
娘就怕你大姑这样的。
张氏道。
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呗。
连蔓儿就道。
形容这样的人。
还有很多说话,比如说面上一盆火、暗里一把刀什么的,还有脸上带笑,手里捅刀子什么的。
这样的人杀伤力确实很大。
比如张氏吃了苦头,却有苦说不出。
与之相比,像周氏那样什么都放在脸上的人。
甚至就有几分可爱了。
周氏竟然被比的可爱了,连蔓儿抚额,然后赶紧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摇出去。
就是这样。
张氏点头,我就怕这样的人,也特膈应这样的人。
见到她,我恨不得绕着走。
连蔓儿点头。
张氏在连兰儿眼中。
应该是很笨的一个人吧。
但是,想要蒙蔽人一次两次容易,想要一辈子将人蒙蔽住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连兰儿的手段再阴、再妙,笨人张氏,还是发现了她的坏。
那么别人那?即便大家都不说。
但是心里面,肯定是有数的。
即便表面上和和气气,甚至恭维交好,但是背地里,谁又能不多留几个心眼防备这样的人那。
尤其是像张氏这样心地善良的,她本能地就厌恶着这样的人。
张氏见大家都相信她,站在她这一边,非常感动。
我还以为,我说的这么糊里糊涂的。
你们都不能相信我那。
张氏道。
你呀,你是我闺女,你啥样我还不知道。
李氏就道。
娘,我们当然相信你。
不只我们,你对咱村里别人说,你看她们肯定也是相信你。
连蔓儿就道。
张氏将有苦说不出的苦。
吐了出来,心里顿时松快了。
咱自家的事,跟别人说它干啥。
咱都知道她是啥样的人就行了。
张氏又开始絮棉花,……她还想跟我亲上加亲那,知道她是啥人,我能把我自己的闺女、儿子往那火坑里推,那还不如在她奶手底下那。
絮了半天的棉花,晌午饭大家伙依旧到铺子里去吃。
饭桌上,张氏依旧没搭理连守信,一桌子的人,包括赵氏和连叶儿,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因此都闷头吃饭。
饭后,连守信终于寸不住,趁着张氏到厨房刷碗的工夫,跟了过去。
大家知道,连守信肯定有话要跟张氏说,因此都很有眼色地避开了。
孩子他娘,我知道错了。
他大姑提这事,确实是她……是她不对。
我单就觉得我没答应就行了,没咋考虑你的心情,这是我不好。
连守信低声跟张氏道歉。
张氏低头刷碗,虽然没有抬头,但却将连守信的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耳朵里去。
其实吧,我没跟你说。
听他大姑那么提,我这心里,也不大得劲,感觉她那么说,咱蔓儿都吃亏了。
咱蔓儿是啥样,她家金锁是啥样。
她就不应当提这个事。
张氏背对着连守信,脸色就缓和了许多。
就这些?张氏问。
有,还有。
连守信见张氏终于搭理他了,顿时就是一喜。
你放心,我这次没答应,以后肯定也不会答应。
谁来说,也不行。
不只是蔓儿,就是打咱五郎和小七的主意,那也不行。
哼,算你还有点当爹的样。
张氏就道,脸上隐隐露出一些笑容。
就这些了?还有那?连守信就又有点懵。
不就这事,还有啥?张氏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她站起身,剩下一半的碗也不刷了。
他三伯娘。
张氏将赵氏叫了出来,他三伯娘,我那院子里有点事,你帮我把这碗刷了吧。
哎。
赵氏忙就答应。
张氏就擦了擦手,回屋叫上李氏、连枝儿、连蔓儿和张采云,就往家里走。
五郎和小七也都慌忙背上书包,说了声要去上学,就跑掉了。
连守信本来以为这样认错,就能和张氏言归于好,没想到,张氏似乎更生气了,大家伙也都不理他。
连守信有些抓瞎,看着大家都出了门,只有连蔓儿因为给奶猫大花挠痒痒,落在了后面。
蔓儿啊,你得帮帮爹。
连守信顿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第四百一十四章 新规矩连蔓儿看了看已经走出门口的张氏,又看了看可怜巴巴的连守信。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就抱起奶猫大花,越过连守信,向外走去。
蔓儿。
连守信着急了,赶忙又拦住了连蔓儿。
连蔓儿抬起头,就看见连守信略微弓着身子,低声下气地看着她。
蔓儿啊,你就帮帮爹吧。
连守信讨好地道。
连蔓儿就扭开脸,不去看连守信,手里摸了两把奶猫大花。
爹,你让我帮你啥啊,你都要把我给我大姑家的金锁了。
蔓儿,爹那不是……连守信想说他不是没答应吗,不过立即想起来李氏说的话,还有张氏听他这样辩解后所发的怒火,因此,他连忙把后半句话给咽下去了。
他现在也琢磨过来了,仅仅是没有答应,是完全不够的。
张氏和几个孩子都因为这个事很伤心、很恼火。
而连蔓儿,又是最受委屈的那一个。
他应该有更正确的做法,更加维护自己的妻儿。
蔓儿啊,这事是你大姑她不对,她不该提。
连守信顿了顿,就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没有吭声,手里继续摸奶猫大花。
不过,在心里,连蔓儿还是暗暗地点了点头。
对于连守信这样的人,能够当着张氏的面,当着孩子的面,说她大姐不对、不该,这是极为难得的。
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连守信有进步。
但是这样,还不够。
以现在她家的情况,难免有人会打主意。
两姓旁人,还好应对。
最要防备的还是连家相关的那些人。
而这些人再找上门来的时候,势必不敢用以前那种强硬的态度和手段了。
而且她们现在根本就不怕这些,如果来人敢用强。
只会让她一家人更加团结一致的对外。
就怕那些人会用别的手段,比如说亲情啊什么的。
张氏、连枝儿、五郎和小七,连蔓儿都不担心。
连蔓儿只担心连守信。
现在她们家,就是连守信,是最容易被打开的缺口。
要想以后能过得省心些,就得先将连守信这个缺口给堵严实。
而恰好,现在她们家内部、外部的条件都成熟了。
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正好趁着连兰儿这次的事,对连守信进行一次再教育。
连蔓儿这么想着,脸上还是一副受了委屈,对连守信有怨气的样子。
蔓儿。
爹知道你受了委屈。
爹这心里,也不痛快。
那天吧,还是在前院,你大姑父,他跟我提了一句。
我就没搭理他那话茬。
这要是知事的,肯定就知道我不愿意,就不能再提了。
……没想到,你大姑她,她又跟我提了。
连守信说到这。
叹了一口气。
这要是搁咱,肯定就不能这样。
有啥辙那,那是你大姑,我是能打她,还是能骂她。
这亲戚,脸面上它总的过的去。
她说的事。
我是一点都没吐口。
她还说了银锁的事,那我也没答应。
就是我说的话软和点,也是为了大家伙面子上好看不是。
我那意思,她应该明白了,以后肯定也不能再来说了。
……以后,她要真再来说这事,我、我就拿大笤帚把她轰出去。
……这么大的事,就是我愿意,我也不能从二上我就答应了,咋地也得和你娘商量。
连蔓儿听连守信这样说,脸色就缓和了。
她就脱了鞋,抱着奶猫大花上了炕,坐下了。
连守信看见连蔓儿脸色开朗了,还坐到炕上去,也不说要走了,就高兴起来。
这是他闺女被他哄好了,肯帮他的忙了。
蔓儿,你看,就这么个事。
这些话,我也都跟你娘说了,你娘咋还生气,不给我好脸那。
连守信就忙向连蔓儿求助道,蔓儿,你懂你娘的心思,你跟我说道说道。
要不,你去问问你娘啥的,在你娘跟前,帮爹说两句好话呗。
小七也不搭理我了。
就你哥和你姐还行,他俩都有点大了,知道顾脸儿,心里肯定也埋怨我那。
连守信又叹气,我这是……招谁惹谁了那,连兰儿不应当,他也拒绝了,咋地大家伙就都这么怨他那。
连蔓儿见连守信这样,就知道,有些事情,他还没想透。
而她特意留在后面,就是为了这个。
爹,那你知道不,在后院的时候,我大姑就要开口说提亲的事,让我娘给堵回去了。
连蔓儿说着话,看了连守信一眼。
有这事,那我不知道啊。
连守信就有些讶异,照这么说,你大姑更不该再跟我提了。
爹,那我大姑说的时候,你没问她,先跟我娘提了没有?连蔓儿就问。
这个,没有。
连守信老实地说道。
爹,你咋不想想,我大姑在后院,跟我娘待了半天了,这个事,她咋不向我娘提。
我大姑父跟你提,她跟我娘提。
为啥他们都跟你提?为啥我娘都把话说死了,她啥也不说,还跟你提?连蔓儿就问。
你大姑这做的不应该。
连守信就皱眉道。
没错,可她为啥敢这么做,爹你想过没有?连蔓儿问连守信。
连守信不言语了。
爹,我大姑从后院出来,跟你提的时候,你应该先问一句,她跟我娘提了没有。
连蔓儿缓缓地道。
这事,是我含糊了。
连守信想了想,点头道。
连蔓儿又看了一眼连守信。
爹,以前家里的事,你都听我爷和我奶的,听习惯了,我大姑都能当咱的家。
你说你不会从二上做主,得问我娘。
这话,我觉得有点虚。
……要是真的。
那我大姑也不能这么不把我娘当回事,不把我娘说的话当一回事吧?连守信有缺点,但是他也有优点。
比如说,他不会强当妻儿的家。
他说的。
几个孩子的亲事,他会和张氏商量,不会背着张氏自己做主。
这话,连蔓儿是相信的。
但是连守信自己尊重张氏、重视妻儿的意见,与他主动、坚决地向连家人表明并确定张氏同样是当家人的地位,这两者之间,还有着很大的距离。
你娘,是因为这个生气啊,怪不得。
连守信恍然大悟。
谁能不生气那?一个男人。
别人对你表面上如何如何好,但是对你的妻儿却完全不放在眼里。
难道这个人是真正的尊重你,把你当至亲看待吗?她打的是怎样的主意,你难道就看不透吗?爹,我娘因为这个生气。
不应当吗?连蔓儿就问。
应当,应当。
连守信点头。
爹,我娘还不只是生气那,我娘她是害怕呀。
连蔓儿又接着道,这次,这件事,你是没答应。
那下次,下件事那?谁知道哪天、哪个人从连守信这里下手,就得逞了那?绝没有下一次了。
连守信正色道。
爹。
这可不是说说就行。
……咱家,得定规矩。
连蔓儿就道。
啥规矩?连守信问。
首先吧,爹你得让别人都知道。
谁不尊重我娘,对我娘不好,对我们不好,管她是谁。
以后都别想进咱家的门。
连蔓儿道。
张氏的人缘很好,这十里八村,谁都要敬她三分。
有了门口那座御赐的牌楼,谁敢来招惹她们家!要说不尊重张氏,对张氏不好,还能对连蔓儿她们几个不好的,那没有别人,只有连家自己的人。
这里面都有谁,连守信只要不故意装糊涂,他心里都有数。
这个……行。
连守信郑重点头。
连蔓儿见道理都说的差不多了,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爹啊,这事吧,我娘当然得跟你生气。
可我知道,爹你就是太实诚,信任人,才吃了亏。
其实,我娘都那么说了,我大姑要是不去找你,也就没后来这事。
就算我大姑去找你了,她跟你说实话,也没后来这事。
要不是她,我娘能跟你生这么大的气?爹啊,这你是没答应,你要是答应了或是咋地,这事就更闹大了。
我娘肯定都没脸在这了,肯定得跟我姥和我姥爷回娘家了。
咱这日子过的刚兴旺点,就要散了。
不是说我大姑特精明吗,她比你和我娘年纪都大,经历的事也多,她能不明白这?可她为啥还这么做捏……连守信听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连蔓儿见火候到了,也就不再说,而是转换了话题。
爹,我先回去,提你跟我娘说和说和。
等一会,你再回去找我娘,把刚才那些话你跟我娘说说。
别说是我说的,就说是你自己个想出来的。
你再哄哄我娘,我娘看你明白了,心里有我们,她一心软,肯定就能消气。
连蔓儿放下奶猫大花,下了炕说道。
蔓儿啊,你多替爹说几句好话。
那等一会,我就回去。
连守信忙道。
嗯哪。
连蔓儿答应着,她是真的打算在张氏跟前替连守信多说几句好话,比如说立些新规矩什么的。
爹,小七跟我说,想吃烤地瓜,烤出油来的那一种。
走到门口,连蔓儿又扭回头来,笑着道。
第一百十一五章 杀鸡儆猴连守信最会用炉火烤地瓜,火候掌握的最好,就是张氏也没他烤的好。
爹一会就下地窖去挑地瓜,一人给你们烤一个。
连守信立刻高兴地道。
小七这一天都没搭理他,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小七也给哄回来。
这个时候,别说是要烤地瓜,就是说要天上的月亮,估计连守信也会爬上梯子,试着去摘一摘。
连蔓儿回到家里的时候,李氏正在劝张氏。
……差不多也就行了。
咱看人,得看长处。
枝儿她爹这个人,有长处,是个老实、厚道的人。
昨个夜里,你们闹别扭。
你看他,知道我在这,他也没敢大声。
这要是换那难缠的,大点声,折腾折腾,我就得管。
我要管,你是我亲闺女,我就得压着你点儿。
你和孩子们不搭理他,我看他就心慌了。
这是心里有你们。
他能低下声气来,给你赔礼,哄孩子,这就挺难得。
换个脾气大的老爷们,就是他错了,为了他那脸,他也不带认的……李氏这是一心为了闺女、姑爷好,为了张氏一家的和睦。
李氏说的都是连守信的好话,压服自己的闺女。
若是换了周氏,万万是不会像李氏这样的。
周氏肯定是火上浇油,添油加醋地说张氏的坏话,让连守信和张氏更生分、关系更差,周氏才会更开心。
所以张青山家,也是两个儿子、两个媳妇。
下面孙子孙女一大堆,但却一家和睦。
而连家,却是三天一小架,吴天一大架。
不吵架就过不得日子似的。
人和人,做人的差距,它就是这么大。
娘。
姥。
连蔓儿就走进屋里,将刚才的事情如此如此向张氏和李氏说了一遍。
一会,我爹肯定得来再跟我娘赔礼。
张氏嘴里哼了一声,脸上也不禁有了些笑模样。
娘,你心里原谅我爹了,你脸上可别露出来。
连蔓儿赶忙道,又向李氏解释。
姥,我不是不让我爹和我娘和好。
我是想吧,趁这个机会,让我爹把那些老毛病给改了。
以后,我们娘几个要想过上舒心的好日子。
今个儿,就得让我娘给我爹立规矩。
连蔓儿如此道。
你这孩子。
李氏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将棉花、衣裳里子包了一个包,下了炕,招呼连枝儿和张采云往西屋去了。
连蔓儿就凑在张氏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番话。
娘,差不多就这些。
你想起来啥,也尽管跟我爹提。
别狠不下心。
娘。
你就放心,我爹他跑不了,他就得听咱的。
就是张氏提的要求,连守信认为过分,恼了,那也没关系。
只要小七出面撒撒娇、哄一哄。
管保叫连守信回头,一切都好商量啊。
连蔓儿暗笑。
说的差不多了,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是连守信提了一小篮子的地瓜回来了。
连蔓儿给张氏使了个眼色,就从屋里出来。
连守信正将炉盖揭开,用炉钩子调整火候,然后才将洗干净的地瓜一个个地往里面放。
爹,你回来了。
连蔓儿笑着招呼。
回来了,这地瓜我烤上了,等晚上正好吃。
连守信重新将炉盖盖上,直起身来道。
说着话的时候,连守信就往东屋里瞅了一眼。
爹,我娘自己个在屋那。
我刚才哄了我娘半天,我娘虽然还有点生气,可已经有点活动了。
爹,你再去好好说说。
我娘说啥,你就答应啥,管保成。
连蔓儿就故意压低了声音和连守信说道。
行,那行。
连守信搓了搓手,显然有些紧张。
爹,你快去吧。
连蔓儿就笑着将连守信推进东屋里,然后关了门。
晚上李氏下厨做了一道蒜苗炒肉,说是张氏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连守信就拿筷子给张氏夹了一大筷子的蒜苗炒肉,张氏也没说啥,扭头也给连守信夹了一大块的红烧草鱼。
大家就都知道,连守信和张氏夫妻这是和好了。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欢快起来。
从这天起,连蔓儿家有了新的规矩。
其实这规矩也不算新,就是男主外、女主内。
连守信管理外务,张氏管理所有内务。
说到外务,那可都是大事,连守信不可能一个人做主。
又因为家里的银钱和账目都在连蔓儿手里,要支钱花用,得过连蔓儿这一关。
所以,这个外当家的,大体是个名义上的事,实权几乎就没有。
不过,连守信自己并不在意。
一个男人挣钱,不就是给老婆孩子们花的吗。
内务都是张氏做主,连守信可以提建议,但不能做主。
谁要来说关于内务的事,那只能找张氏,要是不找张氏,找连守信。
连守信就要负责告知,这些事都是张氏当家。
屡教不改,或者敢于藐视张氏的,不论是谁,都打入另册。
敢于打连蔓儿几个的主意,欺负连蔓儿几个孩子的,连守信不能客气,要负责打回去。
连兰儿,这几条都做了,还意图挑拨连守信和张氏的夫妻关系、破坏她们一家的和睦,所以被列入最不受欢迎的人员名单。
最不受欢迎,那自然是不来往了的意思。
连守信对此有些不同的意见,他觉得这么处理,太严重了。
这御赐的牌楼是给你的那,连老爷。
我们都算啥啊,你现在可不是过去了。
把我撬走了,不就得有人你介绍城里的大姑娘,到时候,你就美了。
张氏瞥了连守信一眼道。
连守信的脸立刻就红了。
这是啥话,这不是没有的事吗。
我要是做那缺德事,就让我天打雷劈。
你不想,等人多劝劝你,你就想了。
张氏不咸不淡地道。
连守信听出来张氏的言外之意,脸就更红了。
可他又没有什么话可以辩解,毕竟连兰儿的挑拨在前,又死乞白赖地说亲事。
爹啊,那这条答应不答应啊?连蔓儿正将烤地瓜当饭后的甜点吃,趁此就问。
答应,答应,就这么地。
连守信赶忙道。
所谓杀鸡给猴看,有了连兰儿这一遭,看以后谁还敢胡乱打主意。
连蔓儿暗自握拳,大胜利!一家人正说着话,连叶儿就从外面跑了来。
一会继祖哥和大嫂要来。
连叶儿是给他们送信来了。
解决了连兰儿的事,还有连继祖和蒋氏。
这夫妻俩代表连家来拜牌楼,给连蔓儿一家乔迁新居贺喜,他们带了礼物回来。
张氏当着蒋氏的面,将礼物打开来。
就两个尺头、两盒茶叶。
尺头是缎子的,织染的颜色和花样很俗艳,品质也不好,有些绡。
做衣裳肯定不行,就是做被面,那也不结实。
至于那两盒茶叶,是极普通的砖茶。
……拿不出手。
蒋氏就有些涩然,……将近二十口人,吃穿用度,和在家里还不一样,一粒米,一片菜叶子,哪哪都的花钱。
大老爷的俸禄哪也不到哪。
去的时候,花儿那给拿了点钱。
现在家里,都是老太太当家。
老太太……省细惯了。
四叔和四婶也在一起过过日子,应该知道,我们谁手里,都是一文钱也没有。
这回来一趟的路费,都是可丁可卯的……连蔓儿在旁边就听明白了,蒋氏话中的意思,是说这礼物,是周氏做主备下的,她,或者是古氏,都没权利管。
就是她们想增添些东西,手里也没钱。
老太太说,自家人,这也就是个过场,关键在心意到了。
蒋氏传达了周氏的话。
因为抬出周氏来,蒋氏又是这样的态度,张氏也没说什么。
大嫂,咱庄户人家来往,可不就这些东西,有啥拿出手拿不出手的。
连蔓儿在旁边就笑。
送来这些东西,她一点都不生气。
以后,那边难免也有事情,到时候就照着这个标准走礼,省心省事。
连继祖和蒋氏那天吃了席,并没有就回河间府,而是住了下来。
他们还要将地租子收上来,带回去。
老爷子说,都吃大米白面的吃不起,要在市集上买黍米啥的,也不合算。
家里收了租子,还要卖,更费了两重事。
……打算把租子收上来来,雇辆车运回去,正好一家子的口粮都有了,能省下挺大一笔开销。
连继祖和蒋氏是这么说的。
连守信和张氏并没有留连继祖和蒋氏住新宅,收租的事,他们也没主动过问。
实在是这两天,因为连兰儿的事,这夫妻俩闹别扭,忙着梳理家里的事,根本就顾不上别的。
现在连叶儿跑来送信,大家才将这个茬想了起来。
叶儿,他们来有啥事?连蔓儿就问。
还能有啥事,就收租的事呗。
……继祖哥受了气。
连叶儿就道。
果然,一会的工夫,连继祖气呼呼地来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收租四叔。
连继祖一进屋,就朝连守信说道,这租子收不上来,这咋办?老武家这人,他咋那么赖皮啊,这把我给气的。
连蔓儿几个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麻烦来了。
连守信就招呼连继祖坐下说话。
连继祖还没坐下,蒋氏随后就到了,一起来的,还有连守礼和赵氏。
说说,是咋回事?连守信就问。
连继祖就巴拉巴拉地说开了。
我去找老武家收租子,那武家的兄弟俩都不在家,就留家里一个瞎老太太,啥也看不见,跟她说啥她也听不见。
一开始我还没当回事,给他邻居留了话,让他们俩来家了就来找我。
我就在家里等了一天,这俩人也没上门来。
是我劝他,让他再去找人。
蒋氏这个时候,就插言道,老爷子、老太太打发我们回来,那边还等着我们拿租子回去做口粮,尽早把租子收上来,也好安排往太仓运的事。
他们租我家的地,靠着我家吃饭,谁他不得主动点。
就是我不去找他去,他知道我回来了,他也该上赶着来瞧我啊。
连继祖扬了扬手,说道,颇有几分大户人家少爷的架势。
连蔓儿忍不住心里想,连继祖这地主的做派,对普通的租户也许是管用的。
但是,对武家兄弟,这样显然不行。
难道连继祖对于武家兄弟是怎样的人,竟然一点也不了解?他就算不了解,来的时候,也应该询问询问吧。
就算连老爷子不说,还有周氏、连守仁、古氏,连守义和何氏那,这些人对武家的人品行事,是应该清楚的。
就算连继祖糊涂。
蒋氏可不是糊涂人。
想到这。
连蔓儿不由得看了蒋氏一眼。
蒋氏提醒连继祖不要在家等,要去找武家兄弟,是不是说,蒋氏已经知道了武家兄弟的情形,预感到他们要赖租子?我这想了想,确实是太仓那边急等着这租子。
我就又去找人了。
连继祖接着又说道,一连去了几次,都是没人,就是一个老太太在家。
这下。
我就觉出有点不对来了。
他们这不是在躲我吧?结果回来,正好碰见三叔,我就跟三叔说了这事。
说到这,连继祖长出了一口气。
我这才知道,这武家是啥样的人。
我爷咋就把地租给他们了那!回来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武家是怎样的人,听连守礼说了。
这才知道。
他们肯定是啥也没有准备啊,要从武家收租子,那肯定得连守礼、连守信帮忙啊。
连蔓儿抚额。
没责任心,没担当,这是病,得治。
那后来那?张氏就问。
昨个夜里,我跟三叔上他们家堵他们去了。
连继祖就道。
连蔓儿点了点头,还不错吗,能想到这个主意。
而且他大少爷还肯亲自夜里去堵人。
……是我爹出的主意,连叶儿凑在连蔓儿耳边,低低的声音说道,继祖哥还不愿意去,想让我爹自己个去。
我没让,我爹陪着他去就不错了。
他自己个睡大觉,让我爹替他干活,他也不是谁家老爷子、老太太,七老八十爬不动了。
那堵着人了吗?连守信问。
这次是问连守礼的。
堵着了。
连守礼老实地答道。
让继祖说吧,我不会说那些。
……我就说要租子的事。
连继祖只好继续说。
那兄弟俩就跟我哭穷,说啥今年年景不好,咱家的地歉收。
还说啥,为了给咱家收秋,他们还拉下了饥荒。
说啥咱家如今做官的做官,得赏的得赏,啥黄金百两啥的,还在乎那几颗粮食。
说咱要跟他要租子,那就是往死里逼迫他们。
……领着一家人给我下跪、磕头,还让那老太太拉扯着我,要给我磕头。
连继祖似乎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那个老太太倒在他怀里,身上散发着恶臭,他就一脸的厌恶,额头上也微微见了汗。
继祖哥,你们在太仓得了赏了,啥时候的事,咋没跟我们说过?得了啥黄金赏?连蔓儿故意笑着问道。
我们得啥赏?连继祖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连蔓儿问的是什么。
那哥俩说的是四叔家,四叔不是得了一百两黄金的赏赐吗。
咱们老连家,那不就是一家吗。
连继祖就道。
说到那些地,就说是我家的地,收不上来租子了,就说是咱家地的租子。
连守信得了赏赐,他就和连守信是一家了。
连守信一家吃苦受累的时候,他在哪里?连继祖一点都不傻呀,连蔓儿冷笑。
那一百两黄金啊……连守信扭头看了看妻儿,这才缓缓地说道,那是皇上的赏赐,不能花。
我们要当传家的宝贝,给五郎他们几个孩子,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爹,咱得了这赏赐,惦记的人还真不少。
五郎就说道,这武家的人都惦记上了,他算哪根葱啊!不要脸!小七就道。
惦记他也白惦记,那是咱们一家六口辛辛苦苦得来的。
没听你爹说的吗。
那些金子,不能花,都给你们几个留着,以后一代代往下传。
你们几个也记住了,以后自食其力,谁也别把那金子给败花了。
张氏就道。
嗯,娘,我们记住了。
连蔓儿几个齐声答应道。
一家人这边说着话,连继祖和蒋氏的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连守信毕竟还念着连家人的颜面,就此打住,没有再往下说。
继祖,你接着说,后来咋样了,事情总得有个说法。
连守信问连继祖。
昨晚上,也没说出个啥来,太晚了,我们就回来了。
今天,我又去找他们。
耗了这一天。
累死人了,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赖的人。
……好说歹说,就给我两百斤花生,一千斤高粱,一百斤糜子,八十斤大豆。
二十斤小豆。
还说,这还是他们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说要是我再逼他们,就让他家那瞎老太太吊死在咱们家大门口。
让人都知道咱为富不仁啥的。
连继祖一脸的苦恼。
除了那个老太太,武家的两个媳妇。
身上穿的衣裳都露着肉,还有那几个孩子,丫头稍微好一点,小子就是腰上围着个屁帘,浑身不是灰就是泥,那灰泥似乎都长进肉里了,再洗都洗不下来。
那家人。
四叔你是没看着。
都没一个穿着整衣裳的,人都没法看他们。
连继祖道。
连蔓儿飞快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当初连老爷子将地交给武家兄弟收秋,说好了,收成中除去给连守礼一家三口一年的口粮,和上缴的粮税,其余的分为四份,连家拿三份,武家拿一份。
那个时候。
已经临近收秋。
这些地,都是连家自己种的,武家只是收割,就能拿到这样的分成,这是连老爷子厚待他们,几乎等于是白白送粮食给他们。
可是现在,看武家兄弟交出来的地租,分明是他们拿三,连老爷子那边只能拿一了。
恩将仇报。
而且贪婪太过。
这件事。
要不管,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要管,也有许多的不便,而且,即便管了,连蔓儿这心里也不舒服。
为什么明知道武家是这样的人家,还要巴巴地把地租给他们那!继祖哥,你打算咋办啊?连蔓儿就问连继祖。
我,我这不是找四叔来商量吗?连继祖与蒋氏交换了一个眼色,就说道,四叔,你知道我,这些年,就是念书了。
地里的事,我根本就啥都不懂。
他们糊弄我,我都不知道。
四叔,我爷、我奶他们在那边,就等着这口粮过日子。
四叔,这租子,还得你帮着我去要去。
继祖哥,这些年,我爹是啥性情、脾气,你和我大嫂肯定也都知道。
这个忙,让我爹咋帮啊。
武家这样的人,我爹这老实的性子,他相帮,他也帮不来啊。
连蔓儿就道。
连继祖顿时哑了。
半晌,我爷这是咋想的,好好的地,租谁不成,咋就租给他们了。
连继祖苦恼地道。
四叔、四婶,我知道,这事不该给你们添麻烦。
不过,我们也是没法子,逼到这了。
这租子,不要不行啊。
我说句实话,也不怕你们笑话。
我爷、我奶、这一大家子,就等这米下锅那。
蒋氏苦笑着央求道。
四叔,四婶,这事,你们不能看着不管啊。
连继祖也道。
这是打定主意,赖着也要让连蔓儿一家帮忙了。
连蔓儿暗自叹气。
这个事啊……连守信没说答应不答应,而是用眼光征询妻儿们的意思。
三伯肯定也跟你们说了,以前爷的地就是租给他们家的。
他们家也不是现在才变这样的,这些,爷都清楚着那。
连蔓儿就道,继祖哥,大嫂,你们来的时候,咱爷肯定有交代吧。
爷知道他们这样,还把地给他们种?连继祖吃惊道。
很显然是的。
来的时候,爷也没说啥。
连继祖接着说道,那语气和神态,似乎有些迟疑。
第四百一十七章 推手看连继祖的语气和神态,他来的时候,连老爷子肯定有所嘱咐,继祖哥,咱爷把地租给他们家,肯定有考量。
咱爷是精细的人,你来的时候,肯定都跟你交代透了。
这个租子咋收,收多少。
五郎就道,继祖哥,你让我爹帮着收租子,先不说这个忙,我爹能不能帮得上,你咋地也得先给我爹交个底。
……要不,我爹这两眼一抹黑地,几下都不讨好。
连蔓儿点头,五郎说的太对了。
继祖哥,我哥是这么问。
不过,要是有啥不方便的,那我们也不强求。
连蔓儿道。
我们可不是一定要知道,你不把实话告诉我们,那么也别惦记着我们帮你收租子。
有啥不方便的。
连继祖赶忙道。
他说着话,又看了蒋氏一眼。
蒋氏就微微地垂下了头。
是这么回事,来的时候,我爷是把我叫过去,跟我唠了唠。
唠的挺多,就收租子这事,我爷好像也唠了两句……连继祖做努力回想状。
连蔓儿打量了一会连继祖,不由得又想抚额。
连继祖并不是一个善于说谎、作伪的人。
他的神态,肯定是听连老爷子说话的时候走神来着,没有将连老爷子的话都听进去,也没放在心上。
现在听见他们提醒,这才有所领悟。
继祖啊,你好好想想,也不着急,咋地也得把事情按你爷的心思办了。
要不你回去,在你爷那也没法交代。
连守信就道。
我想起来了。
连继祖道。
连守信他们不着急,他着急是着急。
他着急回太仓去。
他对三十里营子并没有感情,他在村里住的不习惯,还是太仓县衙里好过。
……我爷跟我说老武家日子过的不好,啥身体都不好,花销大啥的。
还说老武家跟咱家有亲。
说是收租的时候,让我手松点啥的。
连继祖已经记不起连老爷子的原话了,只能大概想起来,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意思。
蒋氏这个时候就飞快地看了连继祖一眼。
连继祖的话音一下子顿住了。
我也记不太清了,我爷那话估计也就是说说,大面上过的去就行。
咱跟他老武家算啥亲戚啊。
老武家这么赖咱们的租子。
还让咱咋手松啊。
再说,咱过的也不宽绰,家那边就等着这租子下锅那。
连继祖又道。
租地给别人种,到时候收租子。
这本来是再简单没有的一件事。
可是到了连家,偏就能弄得这么复杂。
连老爷子要放水,连继祖说就等这些租子下锅。
不过,看连继祖谈及老武家的时候,厌恶之中,未尝就没有一点可怜他们的意思。
而蒋氏的意思,显然是指望着这些租子。
想多收上来一些。
这种情况,让连蔓儿她们帮忙,轻了重了的,都不好说。
不帮忙是最简单的,但又却不过这个情面去。
继祖哥,大嫂,你们俩来收租,肯定心里也有算计。
你们觉得,这租子收上来多少算合适?连蔓儿就问。
蔓儿。
看你还这么问。
我不是说了吗,我对地里的活,庄稼这收成啥的,我都不懂。
三叔、四叔,你们帮我拿个主意吧。
连继祖就道。
连蔓儿明白了,连继祖这时想当甩手掌柜。
继祖哥这么说,那大嫂那?连蔓儿问蒋氏。
……该收多少,咱就收多少。
这个分成,就是给他们老武家占了大便宜。
说到哪。
都是咱家宽厚。
他们要赖租子,是他们不占理。
……将近二十口人。
没这租子,日子不好过。
蒋氏想了想,就道。
蒋氏心里其实有些不满,对连老爷子、对连继祖。
她知道,连老爷子要做好事,帮助武家兄弟。
那也不能就让他们省吃俭用吧。
连守仁的俸禄,加上连花儿的资助,如果是他们一家六口人,那日子过的肯定是宽绰、滋润。
但是一下子多了连老爷子和二房的那十几口人,这本来好过的日子,立刻就变得紧巴巴的了。
连老爷子做过那些年的掌柜,难道就算不明白这个帐。
明知道这样,还将地租给武家兄弟,这简直是……蒋氏暗自翻了个白眼。
偏连继祖老实,将连老爷子的意思说了出来。
如果不说,连守信他们也就不会有什么顾忌,肯定会有法子帮他们把租子要回来。
而回去跟连老爷子交代的时候,就算连老爷子有些不满,那也不关连继祖和她的事。
现在被连蔓儿问到头上,她也不敢撇清了。
如果撇清,那么就得少要租子。
租子少,回去一家人的日子,就更紧巴。
继祖啊,老武家……,我帮你去要租子,也跟你自己个去差不多。
要这个租子,得想法子。
继祖,你念的书多,你出个主意。
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连蔓儿暗自点头,连守信这话说的好。
四叔,我要是有法子,我也不来找你了。
连继祖苦着脸,这老武家,要让人吊死在咱家门口。
哎,我爷就不该把地租给他们。
四叔,你现在门前有这御赐的牌楼,知县、知府都来磕头,给你家上礼了。
只要你出面,那武家兄弟再无赖,他也不敢赖咱家的租子。
连继祖又道。
说半天,这才说到关键处。
继祖,你太瞧得起你四叔我了。
连守信苦笑。
继祖哥,这你可就想差了。
知县、知府来磕头,那是给牌楼磕头。
有这御赐牌楼,我们还是老百姓,是民,不是官。
继祖哥,你不一样,我大伯是官。
要从武家兄弟手里要租子,民不行,官行。
五郎就道。
继祖哥,你身上肯定带着大伯的帖子。
就是没大伯的帖子,你自己个写两个字,那也比啥都有用。
我也不太明白这些事,就是说的孩子话。
继祖哥,你先找里正。
跟老武家好好地要租子。
他要是再赖。
你就递个帖子给县衙,都是官,知县肯定是向着大伯,再说,这事是你们占理。
我就不信老武家不怕官,还敢赖祖子。
连蔓儿说道。
连守仁现在做了知县。
老武家为什么还敢赖地租子?无非是看透了连老爷子的心思。
连老爷子是什么心思那。
连老爷子心软,要帮助他们,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连老爷子要脸面。
要名声,所以武家才敢肆无忌惮地赖祖子,还威胁说要吊死在连家老宅的门口。
那么想从武家要到租子也简单。
让他们知道,要租子的人心硬,而且能够动用官府,就足够了。
当然,如果这么做。
连老爷子原先的那番好意就都付之东流了。
好像也就这个法能行,咱家这些人,都赖不过他老武家。
连守礼老实地道。
继祖哥,蔓儿这是孩子话。
你就听听,再想别的好办法。
这最后的大主意,还得继祖哥你来拿。
五郎就道。
五郎聪慧,明白了连蔓儿的意思,这是帮着连蔓儿把话说圆,将自家完全摘出来。
继祖。
你爷的话,你得听。
连守信就道,租子好好地去要,实在不行,吓唬吓唬也就得了,别动真格的。
要不,你爷的一番好心,就糟蹋了。
连守信道。
连蔓儿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就猜到连守信会这么说。
连守信这是真心的老实话。
而说在这里。
所起到的作用。
正是连蔓儿希望的。
将她们自家摘的干干净净。
大智若愚什么的,连守信做到了。
虽然。
连蔓儿内心觉得,连守信的出发点和她想的并不一样。
但是这一招太极推手,她们爷三个竟然配合的天衣无缝,可喜可贺。
商议了半天,得到这样的结果,连继祖和蒋氏也只得告辞走了。
那个话,说老爷子就不该把地租给老武家,也就继祖敢说,我就不敢说。
连守信叹道。
连守信的这声叹息,颇为意味深长。
连蔓儿为他感到高兴,连守信终于开始独立地思考他和连家众人的关系了。
继祖他,真会动用官府吗?张氏问。
这个就得看情况了。
连蔓儿想了想,说道。
如果连继祖有本事,那么就完全不用付诸行动,吓唬吓唬,租子就能收上来。
若是他没那么本事,就真得动真格的。
我是说,你继祖哥他是不是狠得下这个心?张氏解释道。
哦。
连蔓儿又想了想,娘,这不是狠不狠得下心的事,继祖哥想要租子,没别的办法,他只能这么办。
这个法子,我不信继祖哥和大嫂自己就想不出来。
五郎道,他们就是想让我爹做这事,他们落得清白。
一家人就都去看连守信。
炉子里还有俩地瓜,应该烤熟了,蔓儿、小七,爹给你们拿去。
连守信站起身。
…………接下来两天,连继祖和蒋氏每天都到连蔓儿家来,说要租子如何如何不顺利。
连蔓儿一家只是好言安慰。
不是他们不肯帮忙,而是因为这件事,只有那么一个办法,连继祖能够办到,而且比他们更合适去那么办。
最后,连继祖还是给县衙递了帖子。
县衙派下差人,拿了枷锁来锁武家兄弟。
武家老娘扑进了连继祖的怀里,一家人抱住了连继祖的大腿。
你爷那是多厚道的好人啊,你咋就这么心黑手狠啊。
大侄子,你一点也不像你爷,咱们亲戚里道地,你真下的了手啊,老连家的家风变了。
……租子我们交,我们交还不行吗……第四百一十八章 送连继祖招来了差役,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终于肯老老实实地交租子了。
连家的二十四亩地,根本不像他们两个说的那样歉收,相反,因为今年年景好,连老爷子带着众儿孙把庄稼侍弄的也精心,连家的地今年是大丰收。
武家兄弟将藏匿起来的粮食都拿了出来,先前已经卖掉的一部分也落了账。
先是连守礼三口人的口粮。
这些天,连守礼帮着连继祖跑里跑外的,没少忙活。
连叶儿也没客气,将连蔓儿帮着定的清单往外一拿,就开始称粮食。
花生一百斤(带皮),黍米八百斤,糜子两百斤,大豆八十斤,小豆二十斤。
连叶儿家里有耢的花生,就够一家人偶尔吃着打打牙祭,这一百斤花生,打算全部卖掉换钱,至少能有一两银子的收入。
黍米就是日常吃用的口粮,糜子和小豆,是过冬包饽饽,明年端午节还可以用来包粽子,至于那大豆,可以换豆腐、换豆油,还能发豆芽吃。
这一年的嚼谷就差不多了。
连老爷子答应了给他们一年的口粮,这家里外头都知道,他们要的不多,也不少。
剩下的部分,除了交税粮,连继祖拿三份,武家留一份。
花生六百斤,黍米两千二百斤,糜子五百斤,大豆二百斤,小豆一百斤,这是连继祖收到手的租子。
而武家兄弟拿的也不少,花生三百斤,黍米八百斤,糜子二百斤。
大豆五十斤,小豆三十斤。
紧紧是收割庄稼,就能拿到这样的分成,在这十里八村,武家算是头一户。
而且除了这些粮食。
那地里的柴禾。
也都归了武家。
别小瞧这些柴禾,如果要卖。
也能卖上一笔钱。
三十里营子这里冬天寒冷,庄户人家取暖多是靠烧地里的秸秆柴禾。
有那地少,柴禾不够的人家。
冬天的屋子堪比寒窑。
庄户人家到了冬天。
是宁愿饭少吃些,也要将屋子烧暖和了。
即便如此,等差役们都走了,那武家老娘、武二狗、王三狗兄弟等人还是在门口哭骂了一阵。
无非是骂连继祖仗势欺人、为富不仁之类的话。
连继祖当时并不在场。
后来听说,就恼了。
连继祖放出话去。
说要将地收回来,不给武家兄弟种了。
武家兄弟听了,就又陪着笑脸去找连继祖,求他不要收地。
因为收租子的事,很是热闹了几天,才平静下来。
连蔓儿一家要照看铺子和作坊,又忙着往地里送粪,还有过滤葡萄酒,忙的什么似的,就没时间和精力去参与。
这天,吃过早饭,连继祖和蒋氏就来说话,说是明天就要回太仓。
都安排妥了?连守信就问,大车都雇好了没,雇了几辆车,都是哪的车啊?雇好了,就是咱镇上的车。
连继祖就道,顿了顿,才又道,四叔,我就雇了一辆车。
那些粮食,我都给卖了。
啊?连守信就吃了一惊,这几天他忙的脚打后脑勺,只在称量粮食的时候去看过一回,连继祖卖粮食,他根本就不知道。
卖粮食的事,连继祖谁也没通知,也没和谁商量,就是他自己做主卖的。
卖粮食,连继祖是有经验的。
以前没分家,连守仁一家在镇上住的时候,每年都要从老宅运粮食到镇上,再由连守仁和连继祖或是直接在镇上卖了,或是运去县城卖。
你爷不是说,让你把粮食直接运回去吗?连守信就问连继祖。
我爷是那么说的。
连继祖就道,可是这老些粮食,咋地也得雇三四辆大车来拉,车脚钱也不老少。
我这把粮食换成钱,随身就带回去了。
到太仓那边,想吃啥再买。
价钱也差不多。
庄户人家卖粮的价格,跟粮店出售粮食的价格,显然是不一样的。
这里面有个差价。
不过,就如连继祖所说,将运粮食到太仓的车脚钱算在内,也差不多就平了。
粗略地算,是这样的。
连继祖做的主,连守信也就没再说什么,至于那些粮食都卖了多少钱,连守信就更没问。
不过,连守信热心肠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继祖,今年这租是收上来了。
那明年那,你有啥打算。
连守信这么问,也是因为连继祖做主卖了粮食,觉得连继祖是个有主意的。
连继祖和蒋氏两人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奇怪。
四叔,我、我本打算就把地收回来,不让他们种了。
连继祖飞快地瞟了蒋氏一眼,干咳了两声说道。
蒋氏将头扭到了一边。
可是那武家兄弟过来求我,说是亲戚,还说是我爷许给他们的,让他们种三年。
这我爷的意思,我要是从二上做主,就把地收了,这也不是个事。
连继祖说道。
这就是说,地还是给武家兄弟种。
这可真是,连蔓儿有些无语。
连继祖都能违背连老爷子的意思,私自做主将粮食给卖了,怎么就不能做主把地给收了。
连继祖这话说的前后矛盾,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又是下跪,又是哭,都发毒誓了,说以后肯定老老实实地,要是再敢赖租子,他们就不得好死。
我想着,这次把他们制的也服帖了,以后他们也不敢再赖了。
这要再另外找人种地,也挺麻烦的。
……关键还是考虑到我爷。
连继祖也觉得这么说有点说不过去,就又忙解释道。
蒋氏轻轻的哼了一声。
连继祖的脸色就有些发红。
那四叔,我……连继祖赶忙站了起来。
继祖,你这要走了,肯定还得去拜拜朋友啥的,我就不留你了,你去吧。
连守信就道,今儿个晚上,你们两口子过来,让你四婶给你们包饺子。
哎。
连继祖和蒋氏答应了,就一前一后地走了。
……继祖这孩子,就是嫌麻烦啊。
见两个人走了,连守信就叹气道,说是省下了车脚钱,到那边另外买粮也一样。
这哪能一样那,就是算上车脚钱,这粮食运过去,也比在粮店里再买粮便宜。
在粮店买粮,那新粮食、陈粮食、好的、赖的,哪有个准,哪有家里地里打的粮食好啊。
爹,这话咱就自己个说说,当着我继祖哥、大嫂的面可千万别提。
过后跟我爷,还有当着别人的面,也别说。
我继祖哥,人家现在是当家做主了。
连蔓儿就道。
疏不间亲,连继祖作为连老爷子心爱的长孙,是怎么做怎么有理。
连守信要是说连继祖不好,连老爷子那未必就高兴。
我知道,你爷看重继祖。
我不就是想到了,我就自己念叨念叨吗。
我还真能傻的去和别人说去?连守信就道。
傍晚,连继祖和蒋氏,连守礼、赵氏、连叶儿就都过来了。
女人们坐在炕上一边包饺子一边唠嗑,男人们坐在稍远的地方,也在唠嗑。
……那旱烟还没晒好,你要是能再待两天,等旱烟晒好了,正好给你爷带回去。
连守信对连继祖道。
连继祖含糊地应了一声。
四叔,我继祖哥没跟你说呀。
连叶儿一边捏饺子,一边大声地道,下晌的时候,我继祖哥带人来看那旱烟了。
是火候没到,让咱再给好好烙烙,过两天那人来拿烟。
把烟都称了,往下减了点分量,卖烟的钱,我继祖哥都收下了。
蒋氏低着头,专心地擀着饺子皮,似乎没有听到大家伙正在说什么。
啊……连守信就啊了一声。
来的时候,我爷就总惦记着这烟。
连继祖就道,我爷那烟瘾大,一时半会不抽烟,就不自在。
我这本打算是把这些烟带回去给我爷。
这不是火候没到吗,干脆,就给卖了。
这钱……我先收下了,正想给三叔和四叔分了那。
连继祖说着,作势往怀里掏。
连守信和连守礼忙挡住连继祖的手。
继祖,你别的啊。
这钱我们哪能要,那旱烟就是给你爷晒的。
你卖了就卖了吧,那钱回去给你爷,让他买旱烟抽。
这边包饺子,张氏就问蒋氏太仓那边的情形,也问到了赵秀娥。
二郎媳妇,应该快生了吧?看她手法咋样?差不多了,来的时候,都把稳婆给找好了。
蒋氏就道,老太太看了,说二郎媳妇是个能生的,身子骨结实,肯定顺溜。
蒋氏有问有答,脸上也带着笑,不过那笑容却有些疲惫和勉强,而且有时候还走神,与刚回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大嫂,这回去,是不是还得在县城我花儿姐那住两天?连蔓儿就问。
嗯。
明天从这走,在县城住一晚上,就回太仓。
蒋氏道。
去连花儿那,肯定是不白去的,不知道这次能从连花儿那拿到多少,连蔓儿心里想。
第二天,送走了连继祖和蒋氏,赵连生带着赵家村的几个人找上门来。
他们想买玉米种子。
第四百一十九章 良田连守信忙将众人让进屋里。
这些人,是想跟连守信买玉米种子,但因为和连守信不熟,没来往,因此就找了和连守信家有来往的赵连生,好说话。
官府关于在辽东府推广玉米种植的文书已经发下来了,来的这些人,都是土地没被选中,但他们自己又想种玉米的。
玉米的定价与高粱平齐,但是因为玉米产量高,因此种植玉米,非常有利可图。
即便不打算卖钱,那也能用更少的地,收获更多的粮食,让一家人吃的更饱。
连蔓儿用眼在来人中一扫,不由得就是心中一动。
她从屋里出来,找到了小坛子。
小坛子,你有事没?你要是没啥事,赶紧帮我跑个腿。
连蔓儿就对小和尚元坛道。
小坛子现在除了在庙里干活,就时常来连蔓儿家,或是连记铺子里。
他眼睛里有活计,人又勤快,碰到有什么活,他都肯下力气帮着干。
现在连蔓儿一家几乎将小坛子当成她们自家的一口人了。
我没事,蔓儿,让我跑啥腿?小坛子就问。
你去一趟镇上,看吴三叔和家兴哥在家没,想法子让他们赶紧来一趟。
连蔓儿就道。
好咧,我这就去。
小坛子答应了一声,一溜小跑,抄田间的小路就奔青阳镇上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吴玉贵和吴家兴就赶着车来了。
人来了。
小坛子先从车上跳下来,冲连蔓儿笑道。
蔓儿,有啥急事?吴玉贵拴好了牲口,就和吴家兴走过来问道。
他们爷两个本来正要给人去说生意,见小坛子来,说连蔓儿找,就急忙将那边的事情往后推,先到三十里营子来。
是有事。
连蔓儿就将吴玉贵和吴家兴让进了书房坐下。
又让小坛子帮忙,将连守信叫过来。
吴三叔,家兴哥,今天有事。
还得请你们帮着说和。
连蔓儿正和吴玉贵、吴家兴说着话,连守信就过来了。
看见吴玉贵和吴家兴,连守信还有些奇怪。
爹,是我让小坛子把吴三叔给找来的。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就让众人都坐下,这才将她的目的缓缓道来。
爹,今天赵家村来的人里面,是不是有个赵连旺?连蔓儿就问连守信。
对。
是有他,他也想跟咱买玉米种子,还想定地瓜秧子。
连守信道。
前两天在集上,吴三叔指给咱们看的,就是这个赵连旺吧。
吴三叔说,赵连旺家有二十亩地打算要卖,就在咱家那片地上,是不是?连蔓儿又问。
连守信和吴玉贵都说是。
赵家村就一个赵连旺。
不会错。
吴玉贵道。
我刚才还看了,那些人里,还有两个。
他们都有地和咱家那块地在一片上。
连蔓儿就又道。
蔓儿,你是有啥打算?吴玉贵就问。
我是有个打算。
连蔓儿干脆地道,赵家村那片地,咱家买下了四十五亩,剩下的,我估计大概能有个七八十亩的样。
……咱们能不能想法子,把剩下那些地都买下来?这样,她家就有了一大片连在一起的地,春种秋收,甚至看青。
都方便了许多。
而且,那片地的土质不错,价格也不贵。
这个想法是好,可是,除了赵连旺,其他那些人。
好像没打算卖地。
连守信迟疑地道。
所以,我才请吴三叔和家兴哥来帮忙。
连蔓儿就笑道。
当初她们买下的赵家村的两块地,一块二十亩,一块二十五亩,虽然在一片上,但是中间还隔着别人的地。
后来,是他们和人商议,换了地,才得到了连在一起的四十五亩地。
庄户人家,同等的土地,相互交换,这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即便是土地等级不同,补了差价,或者在田亩数上补足,也一样可以交换。
不是要买咱的玉米种子和地瓜秧子吗,咱就就个便。
也就是将这个当做一个条件,让那些人将土地卖给她们。
当然,这需要有人在中间说和,这后面还牵涉到那些人的土地相互置换等问题,这正好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最擅长的事情。
这事也不是不可能,那就让我和家兴试试。
吴玉贵道。
吴三叔,家兴哥,这事还挺麻烦的。
连蔓儿就笑。
你也知道麻烦,连守信就埋怨连蔓儿道,也就是你吴三叔和家兴哥,要换做别人,也不能答应帮这个忙。
这是一方面,连蔓儿又笑道,还有一件,这个事,咱这十里八村的,也就我吴三叔出面,才办得成。
家兴啊,听见没,你叔和蔓儿丫头都把话说到这了,咱爷俩可得加把劲啊。
吴玉贵就笑道。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这条件咋个讲?吴家兴就问。
买地照原价。
连蔓儿早就打好了腹稿,家兴哥你到时候斟酌着,实在不行,加点价格也成,就是别让咱太吃亏。
玉米种子和地瓜秧子,都是明年开春种地的时候给,先定下契约。
玉米种子,不要现钱,一斤玉米种子,秋收给一百斤玉米。
地瓜秧子,就五文钱一棵。
两斤玉米种子,大概可以种一亩地,秋收的时候,可以收获七百到九百斤的玉米,给连蔓儿家二百斤,那还能剩下五百斤到七百斤,相当于种别的庄稼两亩地的产量。
一棵地瓜秧子,可以结十斤到二十斤的地瓜。
每棵地瓜秧五文钱,这也是相当划算的价格。
咱这玉米种子和地瓜秧的数量也有限,不是想买多少就有多少。
连蔓儿又说了一个大致的数额,让吴玉贵和吴家兴在这个数额内斟酌着办。
行,那我们就照这个去说。
………………吴玉贵不愧是青阳镇最响当当的牙侩,两天的工夫,他就和吴家兴将这件事情说成了。
说完这事,我这嘴皮子都薄了一层。
能说成这样一件事,吴玉贵很得意。
这天上午。
将所有相关的人都请到了连家的正厅,又请了里正等人做旁证,开始签契约。
正厅的大炕上,摆了一张炕桌。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就坐在桌子旁边,五郎前面是笔墨纸砚,小七面前是一架算盘。
吴家兴从赵家村众人手里收了地契,一张张地送过来,连蔓儿负责验看地契,小七负责算该付多少银钱,然后。
再将地契给五郎看过,将田亩、价银等一一记录。
总共有十张地契,每一张田亩多寡不等,一共是九十四亩地,每一亩作价依旧是四两银子,总共需要支付三百七十六两银子。
地已经重新丈量过,与地契相符。
接下来就是田地买卖的契约,各方签字画押。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买地了。
几个人对每一个程序都很熟悉,很快,就将契约都签好了。
签好了契约。
连蔓儿就去后院,开了箱柜,取银子。
今年卖玉米的收入、沈六拿走地瓜时给留下的钱,加上铺子里这几个月的收入,还有卖了一部分花生、黍米和糜子的钱,除了新宅子和买那几十亩山地这两桩大笔的开支外,剩下的钱,足够支付这次买地的费用,而且还有盈余。
吴家兴和五郎抬着银子,连蔓儿跟在后头。
又到正厅来。
将银子一笔一笔地兑了出去,这买地的白契就算完成了,只需要吴玉贵将契约拿到县衙去换了红契回来,那就一切妥当了。
然后,又和众人签订买卖玉米种子和地瓜秧子的文书。
玉米种子定出去三百六十斤,地瓜秧子定出去一千二百三十棵。
三百六十斤玉米。
明年秋下可以收回玉米三千六百斤。
地瓜秧子,明年开春的时候可以收价银六千一百五十文钱。
当然,最大的收获,是那连成一片的田地,今天买入的九十四亩,加上连蔓儿家原有的四十五亩,总共是一百三十九亩地。
吴玉贵第二天就拿了白契去县衙,当天回来,就将换好的红契交到了连蔓儿的手上。
吃过晚饭,一家人在炕上围坐。
蔓儿啊,咱家现在有多少亩地了?张氏就笑呵呵地问。
连蔓儿在吃核桃,就没说话,只朝小七努了努嘴。
娘,咱家现在有好地一百三十九亩,山地六十八亩,总共是……二百零七亩地。
小七飞快地说道。
咱家也有二百多亩地了。
张氏的声音中透着欣喜。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家里有多少亩地了,故意要问一问,就是因为高兴。
咱们家这样,算不算得上是地主了那?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有不同的意见。
算,咋不算,一家有一百亩地,那就算是地主了。
李氏先笑道。
我觉得咱家也应该算是地主了。
就算不能跟那些大地主比,咱有这二百亩地,咋地也算得上是个小地主。
张氏就道。
蔓儿,你咋说?连枝儿就问连蔓儿。
连蔓儿歪着头,她在认真的思考,她家现在算是地主了吗?第四百二十章 雇工连蔓儿在心里暗自的计算,她家一共六口人,两个成年人,四个孩子。
这六口人共有田地二百多亩,早点铺子一个,酸菜作坊和葡萄酒作坊各一个。
只是这么算,她们家应该已经步入地主的门槛了。
士农工商。
有皇帝亲自下旨赏赐,有御赐的牌楼表彰,即便她们家还没人做官,但却拥有了超然的地位,甚至超过了一般的士。
这么看,她们家不仅是地主,还是最有体面的地主。
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她家只是铺子里有伙计若干,家里只有一辆小牛车,收秋的时候虽然雇过短工,但是家里还没有长工。
地主的地位已经有了,所缺的就是一些配置,等都配置全了,那她们就是完完全全的地主人家了。
爹,娘,咱家该打算打算雇人了。
连蔓儿就道。
不是都和家兴商量好了,让他们帮咱先好好踅摸着。
明年开春种地,咱家就雇人。
连守信就笑着道,短工肯定得雇,要是有好的长工,咱也先雇上两三个。
还有骡子和大车,不是立等着要用,也让他姥爷给咱慢慢踅摸好的。
张氏也跟着说道。
放心,这个事,你爹都给你们放心上了,管保给办的妥妥当当的。
李氏就道。
娘,我看咱家现在就该雇个人。
连蔓儿想了想,就说道。
现在雇啥人?张氏就问。
就院子里干杂活的人呗。
连蔓儿道。
后院里连蔓儿暂时没打算雇人。
这是内宅,如果不是买断了的人,她还不大放心使用。
但是前院有很多事情,她考虑着应该雇个人来,减轻自家人的负担。
这天气渐渐转冷,那么些间房屋取暖都要烧火。
比如两个室内的抽水马桶,比如鲁先生的卧房、还有五郎和小七的书房、前院的正厅。
每天要烧暖和了,很需要人工。
……就雇个烧火的,尤其是一早一晚,得保证咱早上起来的时候。
屋子是暖和的,睡下后,整晚上也是暖和的。
还有厕所那,这一天也得保证是暖暖和和的,还有烧洗澡水啥的。
连蔓儿就将心中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也不只是这些活,前院的打扫也算一件。
那些鸡鸭也得喂。
……对了,咱家那几口猪还在老宅里。
是三伯娘给咱喂着。
等明年,把那几口猪都卖了,咱再多买几头猪,就养在这边,雇一个人,也能把猪给喂了。
雇的这个人,就在前院干活。
每天也不用都留在这,只需要按时过来。
把该干的活干了就行。
那咱就从村里雇个媳妇吧。
张氏想了想,就道。
第二天,张氏将家里要雇人的口风放出去。
立刻就有人上门来应征。
大外甥女,一个高高瘦瘦的妇人一进门,就冲着连蔓儿露出一口大黄牙来,亲热地招呼道。
连蔓儿就吃了一惊,她不认识这个妇人,更不知道她这个外甥女的称呼是怎么来的。
虽然如此,连蔓儿还是将这个妇人让到炕上坐下了。
大外甥女,你不认得我了吧。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我还抱过你那。
那妇人就笑着道,想起来没有?我是你二郎哥他舅妈呀。
原来是何老六的媳妇。
出生的时候抱过她。
即便她是原装的连蔓儿,也不可能会想的起来。
何舅妈,你今天咋有空来了。
连蔓儿只得笑道,前几天我继祖哥回来,听说六郎他老舅在太仓那边,得了个事由。
过的可好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跟着去太仓了那。
哎呦,可别提那杀千刀的。
一听连蔓儿说起何老六,何老六的媳妇立刻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一副又恨又怨的表情来。
……没正行儿、不着家,说是挣着钱了,我和孩子们可一个大子都没看见过。
摊上了官司,他跑了,让我们娘几个在家受气。
跑回来,话也没跟我们说两句,就把我们娘几个从家里给赶出来了,就那三间破屋子,他也给卖了,让我们住窝棚。
他自己个揣着钱就走了。
大外甥女啊,这眼瞅着要过冬了,那夜里的风都跟刀子似的,窝棚不挡风啊,它比个寒窑还不如啊。
冷的我们娘几个抱成一团,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着,我也不敢合眼,就怕这眼睛一合上,第二天就醒不过来了。
何老六的媳妇说到这,就鼻涕眼泪地哭了起来。
那杀千刀的,打一走就没往回捎信,他把我们娘几个都给忘到脖子后边去了。
连蔓儿微微皱眉,这何老六的媳妇家里,情况是很可怜。
但遗憾的是,她帮不上忙,也不敢帮。
她只知道何老六的人品极差,关于这个媳妇是怎样的人,她并不知道。
若只有一分像何老六,这样的人,她就不能招惹。
就算这个媳妇是个好的,她背后有何老六,有连守义和何氏,连蔓儿也只能躲着。
连蔓儿想做好事、行善,但她不会高估自己的能力。
目前的情形,她还罩不住连守义、何老六这样的人。
就算勉强压服住,那也势必要经过艰难的苦斗,只要想想就够让人心力交瘁的。
等以后吧,连蔓儿心想,等以后,比如说五郎考上了秀才、举人,如果能做官就更好了,那她就不再需要这么多的顾忌。
何舅妈,你就别哭了,这样的日子,眼瞅着就到头了。
六郎他老舅在太仓过的好,接你们过去,那不就是眼目前的事。
以后啊,你们就擎等着去城里享福吧。
这乡下地方,请你们来,你们都不愿意来。
连蔓儿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哎呦一声,就对何老六的媳妇说抱歉。
差点忘了,我大姨奶刚打发二丫来,让我马上去一趟,说有要紧的事。
连蔓儿说着话。
就先下了地。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大外甥女啊,那你忙你的去吧,你娘那,我找你娘唠唠。
何老六的媳妇就道。
何舅妈。
我娘今天去镇上了,得晚上才能回。
你有啥事,跟我说,我给我娘带个话。
连蔓儿就道。
……就是,你们不是要雇人吗。
我这闲着也没事,咱亲戚里道,都知根知底的……何舅妈。
这你可来晚了。
连蔓儿就打断了何老六媳妇的话,吃完早饭那会,我听我娘说,已经定下人了。
……都把文书给签了。
哎呀,何舅妈,你看我咋就当真了那。
连蔓儿就笑了起来,你这肯定是跟我逗着玩,这眼瞅着就能跟六郎他老舅进城。
也做太太的人了。
何舅妈,你不是认真的吧。
这可别,这要让六郎他老舅事由上的人知道了。
这面子上怕是不好,对事由也有影响。
何老六的媳妇本来一心要来做工的,被连蔓儿这一连番的话就说的有些发懵,那心思也就动摇了。
连蔓儿就将何老六的媳妇送出门来。
大外甥女,这太仓的消息……何老六的媳妇,问的自然是何老六的消息。
……就我爷给我们写信,你也知道,我爷他……哦。
何老六的媳妇就点头,连老爷子厌恶何老六,这个她也知道。
所以连老爷子来信。
肯定是不会提何老六的。
县城我花儿姐那,还有我大姑家,都跟那边来往的勤,还有咱这镇上,我秀娥嫂子她娘家,……何舅妈。
我们这你不来没啥事,那边,可应该好好走动走动。
六郎他老舅的事,啥时候接你们去太仓……呵呵。
将何老六的媳妇打发走了,连蔓儿长舒了一口气,就往早点铺子里来。
张氏并没有去镇上,而是在铺子里。
多亏了何老六的媳妇先到新宅子这边来了,不然去了铺子里,不知道张氏会不会心软雇下她。
昨天说要雇人的时候,就忘了一句话。
走到铺子的门口,连蔓儿就听见里面有陌生人的说话声。
连蔓儿就掀门帘进了屋,屋里面,张氏、赵氏和连叶儿都在,还有一个陌生的妇人。
那妇人身材矮小,穿的甚是破烂。
听见连蔓儿进屋,那妇人就扭过头来,连蔓儿这才看清这妇人的长相。
眉眼长的还算齐整,只是一副愁苦相,看着有些显老。
四嫂子,你就雇了我吧,我啥活都能干。
咱亲戚里道的,比雇外人可靠不是。
那妇人看了连蔓儿一眼,就又扭回头去,跟张氏央求道。
显然,这妇人已经来了一会。
而张氏的脸上满是为难。
娘,三伯娘。
连蔓儿就招呼了一声,就走过去,问道,这是……这是……张氏想了想,才找到合适的词介绍,这是武家……蔓儿,你该叫三婶。
武三狗的媳妇,想来做那个杂工。
连叶儿故意迎过来,背对着那个妇人,凑近连蔓儿的耳边,低低的声音先道,然后才大声道,蔓儿姐,你来了。
才打发走一个,又来了一个,还是这样的人物,连蔓儿抚额。
第四百二十一章 来信娘,连蔓儿就笑着对张氏道,镇上我吴三婶来了,有要紧事找你,在家里等你那。
好,我马上就去。
张氏忙答应着,就对武三狗的媳妇笑了笑,哎呦,大妹子,你看,我得……四嫂子,……家里人口多,老太太并病怏怏的,孩子们还小,就种地的那点花销,啥也不够啥的。
四嫂子,这个活……武三狗的媳妇见张氏有事要走,忙又央求道。
娘,咱家不是说要雇个人吗。
我吴三婶把人给咱带来了,说是特别好,二上就给咱做主雇下了。
连蔓儿似乎无意地打断了武三狗的媳妇的话,对张氏说道,吴三婶找你,就是跟你说这事。
张氏这个时候也明白连蔓儿这是给她解围来了,就连方才说的吴王氏来的话,恐怕也是虚的。
大妹子,你看,这事不凑巧不是。
张氏就笑着对武三狗的媳妇道。
这个事有人了,那还有别的活……武三狗的媳妇就又道。
娘,这亲戚是亲戚,雇人是雇人,谁家也没有雇亲戚干活的呀。
连蔓儿就说道。
可不是这个理。
张氏点头,就往外送武三狗的媳妇。
武三狗的媳妇很不愿意走,出了门还回头张望了一眼。
连蔓儿心中不由的一动。
看模样一般,可长了一双好眼睛。
连蔓儿喃喃地道。
这武三狗的媳妇细看起来,还颇有几分颜色,只是被愁苦的神态和破烂的衣裳遮掩住了,刚才回头那一眼,竟有几分媚态。
将武三狗的媳妇送走,连蔓儿、张氏、赵氏和连叶儿就往宅子里来。
回到后院,东屋的炕上,李氏带着张采云和连枝儿还在做针线。
几件棉衣棉裙的棉花都絮好了,压的平平实实。
三个人正一件件地缝制。
娘。
歇会再做吧。
慢慢来,不着急。
张氏就道,枝儿,采云,你俩也歇歇眼睛,爱玩就玩一会去。
大家伙就都上了炕说话。
……刚才你们都没碰着。
六郎他老舅妈来了,听说咱要雇人,她想来,让我给打发回去了。
连蔓儿就将刚才如何打发了何老六的媳妇的事。
说了一遍。
她咋还有脸登门?连叶儿就道,他们家的人好像脸皮都厚。
就六郎他老舅,坑了咱一笔钱,他还有脸去太仓了那,咱爷对他能有好脸?真不知道他们都咋想的。
说完何老六的媳妇,又说武三狗的媳妇。
娘,那武三狗的媳妇咋也来了?她们家白得了那些粮食。
还嫌不够是咋地。
连蔓儿就问张氏。
不说别的,就那几百斤花生卖了,就够一家人的零花了。
谁知道那。
她那么央告我,非要来做工。
蔓儿,多亏你去了,要不,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把她给送走。
张氏就道。
连蔓儿听张氏的意思,是并没有打算要雇武三狗的媳妇,只是不好强硬拒绝。
就略微放下了些心。
娘,这老武家也有干活的人,光我爷那边的便宜他们就占了不少,咋还日子过的那么穷?是装穷还是咋地?连蔓儿有些不解地问。
不是装穷,是真穷。
赵氏就道。
对。
张氏点头,这两天我好好打听了打听,就他们家那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身子就不大好。
见天得吃药啥的。
还有刚才来的老三媳妇。
有点钱,就得买药。
也不知道咋回事。
连蔓儿听了一句,就没兴趣了。
今天来的这两个人,说是她们家的亲戚。
其中何老六的媳妇,这还能瓜葛上,算是拐着弯儿的亲戚。
那武家,连蔓儿曾经仔细地问过连守信。
武家跟连家,是连老爷子在三十里营子定居之后,要往外佃地,武家找上门来,和连家攀的亲,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这些年也没走动过。
娘,咱雇人,但凡跟咱亲戚里道的,那咱都不能雇。
连蔓儿就和张氏商量道,让人家说咱雇亲戚干活,这话不好听。
而且,这亲戚进门,你怎么差使啊,别最后花着钱,雇的人不给你干活,倒在你家里装起老爷、太太来了,那不是糟心吗。
还有,咱雇人,第一个,得要人本分、行事正。
这个肯定的。
张氏点头。
咱要帮扶那日子过的不好的,咱也得挑着人帮。
连蔓儿又道,挑那值得帮的人来帮,就像今天这俩人,咱就不能帮。
这两家人依我看,人家也不用谁帮。
张采云就插话道,你看,人家一个是能坑,一个是能赖,啥啥人家都能坑来、赖来,还用得着谁帮忙啊。
张采云说的有趣,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娘,咱以后办啥事,也不是说就不讲情面了。
可咱心里得有个准星,这不能答应的事,咱坚决不能答应,说啥也不行。
连蔓儿又对张氏道。
虽然来了这么两个闹心的人,不过连蔓儿家雇工的事,还是很快就有了着落。
她们雇了西村的大梁子媳妇,春柱媳妇给介绍并做了担保。
这媳妇将近四十岁的年纪,出名的干净利落,也在连家的洗衣铺子里领过衣裳浆洗,为人本分、少言寡语、手脚勤快。
大梁子媳妇家有老有小,家里的闺女们已经能操持家务了。
她一天到连家来做几个时辰的工,并不耽误家里的事,也能赚几个钱贴补家用。
给大梁子媳妇的工钱暂定每个月五十文钱,另外三节和连记早点铺子里的伙计一一样,也有额外的酒肉。
一年下来,也有将近一吊钱的收入,这在庄户人家,算得上是一笔丰厚的补贴。
连继祖和蒋氏已经走了有六七天的工夫,连守信和张氏正算计着,他们应该已经回到了太仓,连老爷子就又有信来了。
相距几百里,平常人家,还是分了家的,一年半年的有封信就算不错了,连老爷子这来信的频率,颇为少见。
这次,是很厚实的一封信。
这是继祖他们回去了,老爷子给家里来的信?连守信算了算日子,觉得不对劲。
不对啊,不应该这么快。
前几天才收到的连老爷子说让连继祖回来的信,现在才几天的工夫,连继祖还没回到太仓,连老爷子就又来信了,还是这么厚实的一封。
连老爷子这是又有什么事?!先吃饭吧,吃晚饭再看信。
张氏就道。
大家都没有异议。
直到吃过晚饭,一家人这才围坐在一起。
五郎拆了信,给大家伙念。
连老爷子信里,一开始是说他们在太仓的情况,然后连篇累牍,是教导连守信如何为人处世的话。
连老爷子的前面捎来的信里,也是这样。
这次着重教导连守信,大意就是贫贱之交不可忘。
说连守信现在日子过的好了,有了御赐的牌楼,千万不可就此忘了本,要待人更加和气,处处行善。
尤其是对亲戚朋友们,千万不能做出什么让人背后讲究、戳脊梁骨的事情来。
整整三页信纸。
然后,连老爷子报了一个喜讯。
赵秀娥生了。
生的啥?张氏立刻问。
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就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生了个丫头,母女平安。
五郎看了看信,答道。
不说一定是儿子吗?连蔓儿就道。
赵秀娥生了个闺女,不知道太仓的连家众人都是怎样的心情。
这个事,当是包饺子那,要啥馅就包啥馅。
丫头也好,先开花、后结果。
张氏道,就是二郎媳妇先前的时候,太能作了。
这下没像她说的似的生儿子,不知道她咋下台。
娘,你就别为古人担忧了。
连蔓儿就道。
以赵秀娥的为人,别说生的是活生生的闺女,就是生下一块石头来,她也决不能就此就低了声气。
虽说没儿子就没底气,但是这也分人。
若赵秀娥在赵氏那个位置,绝不会像赵氏那么窝窝囊囊、忍气吞声地过日子。
就这个事,你爷在信里还说啥了?张氏就让五郎继续念信。
五郎手里拿着信纸,往下看了看。
不念了,没啥事。
五郎就说道。
眼瞅着还有三张信纸那,咋就没啥了?连守信就道。
小七就凑到五郎跟前,将小脑袋搁在五郎的肩膀上看信。
是没啥。
看了生气。
小七看了一会,就把脑袋挪开,小声道。
有说没啥,又说看了生气,这就前后矛盾了。
给我瞧瞧。
连蔓儿正捏着奶猫大花脚上软软的肉垫,看见五郎和小七这样,就放下大花,伸手要看信。
五郎不想把信给连蔓儿。
小七在旁边,就趁着五郎一个不注意,将信抢过来,递给了连蔓儿。
连蔓儿拿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我大姑给我爷、我奶捎信了。
连蔓儿放下信,说道。
是啥事,莫不是……张氏立刻警觉地睁大了眼睛。
第四百二十二章 落空连蔓儿没马上回答张氏的问话,而是朝五郎看了一眼。
五郎就郁闷地扭开头,谁也不看。
连守信、张氏,并这一屋子的人见了这情形,再一联想前些日子连兰儿的事,就大概猜出来,那信里说的是什么。
你爷那心里,到底说的是啥?连守信就问。
哥,爹问我,那我可就说了?连蔓儿看了五郎一眼,忍笑道,我爷在信里说我大姑家的银锁好,要给咱亲上做亲,说给我哥做媳妇。
五郎就哼了一声,显然是很不满意。
看见没,这是还没死心那。
那天我都把意思给她表明了,她又去找你。
你没答应她,她回去肯定是给老爷子捎信,这是让老爷子来压咱那。
张氏就有些生气,还不知道她那信里是咋说的。
这叫个啥事,我的儿子,都知道我不愿意了,他们还要压着我的头,硬要给做主了。
孩子他爹,你说说,咱不跟她来往对不对?你看她这一回回地,办的这叫啥事。
张氏就对连守信道。
大姐她这是不应该啊,没这么办事的。
连守信点头应道。
蔓儿,你爷信里咋说的,是非要咱做这门亲?连守信就又问连蔓儿。
我爷没说非要我哥娶银锁……连老爷子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分家之后,他就从没有强令连守信做过什么事。
连蔓儿就拿起信,念了下去。
信里面,连老爷子说现在他们都在太仓,家里这边,就留下连守礼、连守信和连兰儿这三股人。
说他们是亲弟兄,要相互照应、拧成一股绳。
连兰儿前两天,给连老爷子去了信。
在信中。
说了她给连守信家燎锅底的事,并且将五郎大大的夸赞了一番,说她很稀罕五郎这个侄子。
正巧,五郎和银锁这两个孩子见了面。
还特别说的来,连兰儿本来没什么心思,见了五郎和银锁这样,才猛然萌发了这个念头。
连老爷子觉得,五郎和银锁年貌相当,连兰儿和连守信又是嫡亲的姐弟,亲上做亲。
以后姐弟两家也更亲香了。
这门亲事,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十分赞同。
连老爷子在信里说,银锁这样知根知底的媳妇,五郎就应该及早的定下,这是大好事。
我一直陪着我爹在前院,我啥时候跟银锁说话来着?五郎生气地道,还说啥我跟她说的来,这不是瞎编吗!哥。
你别生气,为这生气不值当的。
连蔓儿就劝五郎,这个事。
就是大姑她一厢情愿,咱爷咱奶也愿意,那也是白愿意。
咱爹和咱娘还在这那。
再说,最后要定这事,还得哥你自己个点头,是不是?孩子他爹,你咋说?张氏就问连守信。
连守信就苦了脸。
他能说什么。
五郎不愿意,而且很生气。
其他几个孩子都站在五郎那一边,张氏这么问他,那语气和神态颇有些气势汹汹的意味。
这个情形。
只要他一句话说的不合心意,这娘几个肯定要跟他翻脸。
这事肯定不行,当着他大姑的面,咱都没答应,老爷子写信回来,也还是那么回事。
咱这就写信。
给驳回了。
连守信扬了扬手,说道。
爹,你就不怕我爷生气,不怕我奶生气?连蔓儿故意问道。
那也讲不了了,这是你哥的大事。
连守信就道,然后他又叹了口气,你爷还好说,要让你奶不生气,难。
我不招你奶待见。
管不了那么多,就这么着吧。
连蔓儿毫无同情心地暗笑,原来连守信还知道,他不招周氏的待见啊。
信上还有别的事没?连守信问连蔓儿。
让我哥念。
连蔓儿就把信交回给五郎。
连老爷子这封信写的很长,不过说到具体的事,除了告知赵秀娥生了闺女,就是说五郎的婚事,别的,就没有了。
给你爷写回信,把这事驳回了。
再把继祖在家收地租这些事,也写写,明天就找人给捎回去。
连守信就道。
五郎就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开始写回信。
直接驳回不好,五郎斟酌着词句,说道,就说鲁先生有话,让我先好好念书,亲事过两年再说。
生气归生气,但是落笔给连老爷子写信的时候,五郎还是将怒气收了起来,想到这个更策略的回绝方式。
连蔓儿为五郎感到高兴。
这样好。
连守信和张氏都道。
哥,你看咱爷给咱写的信,写了那老些。
咱也多写点,就把那天大姑说亲的事,也详细给咱爷写一写。
用咱爹的口气。
大姑爱撒谎,得让咱爷知道知道,省得以后她说啥,咱爷就信啥。
连蔓儿道。
嗯。
五郎点头。
二郎媳妇生了,咱得给下奶吧?张氏就和连守信商量,就是这大老远的,也太不方处了。
这个年代,交通不便,从三十里营子到太仓县,坐马车,大约要走上三天才能到,来回的路费,对于庄户人家,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庄户人家有句俗话,叫做远亲不如近邻。
这里面包含着一层意思,就是离的远的亲戚,即便是想多来往,也受限于客观条件。
给孩子下奶,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如果离的近,提一篮子鸡蛋过去,就是顶体面的礼。
可离的这么远,这事就不好办了。
一般的庄户人家遇到这个情况,多是将小礼都攒着,遇到大事再随礼。
或是干脆将这些小礼都忽略掉。
当然,不管怎样的做法,都是双方的,所谓礼尚往来。
娘,秀娥嫂子的娘家不就是在镇上?连蔓儿就道,看他们咋办吧,他们要不去,咱也不用去。
他们要是去。
咱就把礼准备好,让他们给捎过去不就行了。
对,就这么办。
张氏笑着点头,还是我家蔓儿脑袋瓜转的快。
…………转天。
还没等五郎将信捎出去,连兰儿就坐着马车上门来了。
还没到晌午,连蔓儿一家都在铺子里。
大姑来了。
连叶儿手里拿着个空木盆跑进屋来,车就停在外面,大姑往铺子里来了。
就她一个人?连蔓儿忙问。
就她一个。
连叶儿点头道。
连兰儿上次提亲被拒绝,昨天刚收到连老爷子的信,今天连兰儿就自己上门来了。
这其间若是没有关系,才是见了鬼。
怕是连老爷子在给连守信捎这封信的同时,还给连兰儿捎了一封信吧。
正想着,连兰儿已经挑门帘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氏就有些纠结,她心里厌恶连兰儿,恨不得将她打出去。
但是人上门来了,她还撂不下这个脸。
可若是热情招待,她也不愿意。
以前或许她会委曲求全,但是现在,她不想再这么委屈自己。
都在家那。
连兰儿满面春风。
见众人都在,就笑着道。
啊。
大家伙答应着,就不那么热情。
大姐。
连守信叫道。
你们说话吧。
张氏就说了一句,然后扭身就从屋里出来了。
连蔓儿跟在张氏身后,赵氏和连叶儿也随后都出来了。
…………就让你爹和她说,这能行?回家的路上,张氏问连蔓儿。
反正她眼睛里也没有咱,咱也不想和她来往。
她有啥话,有啥事,就跟我爹说呗。
我爹那咱都是商量好了的。
别的事,我爹也不能做主。
她说了也是白说。
一会,她明白过来,自己个就走了。
连蔓儿说着话,就招呼赵氏和连叶儿,快走。
咱晌午饭回家吃。
…………铺子屋里,就只剩下连守信和连兰儿。
连兰儿见她们娘几个都出去了,就有些不高兴。
她倒不是想和她们说话,而是对她们没有远接近迎,并在旁边伺候有些不满。
不过,因为心里有更重要的事,要跟连守信说,也只跟连守信说就足够了,所以,连蔓儿她们走了,她也没有过分在意。
老四,给二郎媳妇下奶,你咋准备的?连兰儿问连守信。
这个事,我一个老爷们,我懂得啥,都是孩子他娘做主。
连守信就道。
连兰儿哦了一声,张氏不在,那这个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了。
不过,本来这也不是她来的目的,不过是找个由头,毕竟是嫁闺女,不好表现的太主动。
连守信知道二郎媳妇生了的事,那就是说,他已经收到了连老爷子的信。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连守信主动跟她提五郎和银锁的事了。
’连兰儿等连守信开口,连守信闷头坐着,却并不吭声。
半晌,连兰儿终于耐不住了。
老四,爹给你来信了?连兰儿问。
啊。
连守信答应了一声,也就是一声,就再没别的话说了。
张氏和连蔓儿几个孩子都和他说清楚了,不再和连兰儿来往。
连兰儿来了,没有被轰出去,就是娘几个给他面子。
而他,也必须给妻儿们长脸。
第四百二十三章 包子磕牙连蔓儿走到大门口,突然停了下来。
娘,三伯娘,你们先回去做饭。
我回铺子里看看。
连蔓儿就道。
虽然相信连守信不会答应连兰儿的要求,但是她还是想回去亲耳听一听,这才能够放心。
我哥和小七应该快放学了,我再去迎迎他俩,让他俩回家来吃饭。
去吧。
张氏也没拦着连蔓儿。
她知道这个闺女年纪虽小,却特别有主意,而且越来越机灵,有她过去,就不怕连守信吃连兰儿的亏。
娘,四婶,我也跟我蔓儿姐去。
连叶儿就道。
都去吧,别贪玩,早点回来吃饭。
张氏和赵氏就都道。
连蔓儿和连叶儿就往铺子里来。
她们从后门进了外屋,就站住了。
两个孩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决定不进屋,就在外面偷听。
屋子里面,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连兰儿不得不再次开口。
老四,咱爹给我来信了。
连守信不肯提定亲的事,连兰儿只得抛开面子,主动提起。
上次我到你这来,看着五郎那孩子特别好。
我真心稀罕这孩子,这不,给咱爹捎信的时候,我就提了一句。
咱爹昨个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是要把银锁给五郎做媳妇,已经跟你说了,让我有个准备。
连兰儿说完,就期待地看着连守信。
连守信这个时候,心里又是不耐烦。
又是无奈。
一直以来,连兰儿在他的印象中,是个非常大方得体的大姐。
在为人处世方面,连兰儿更是个聪明的。
说话、做事从来都恰到好处。
可是这次连兰儿是怎么了。
他和张氏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怎么连兰儿还死乞白赖往这件事上叮!老四啊,没等连守信说话。
连兰儿又开口道,上次跟你提金锁和蔓儿的事,你没答应。
大姐我这心里……哎,我和你姐夫是为了啥,还不就是为了咱们亲香,孩子们都知根知底。
你驳了大姐的面子,大姐可没记恨你。
这次。
是咱爹和咱娘做主,我也稀罕五郎那孩子。
银锁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不是我夸口。
我这闺女,配啥样的人配不上?县城里,有现成的县官的表侄子、那回乡的三四品大官的小儿子。
托了官媒上我家来,要定银锁。
我都没答应,为的就是咱们姐弟的亲情,五郎他不是外人,他是我亲侄子,我有好闺女,我不能给别人。
大姐,有这样的人来求亲,你赶紧就挑个最好的给银锁得了。
连守信终于开口了。
五郎他先生说了,让五郎先好好念书,说亲啥的,等过两年再说。
说到最后,连守信的语气就有些发硬。
这实在是他被连兰儿一番吹大气的话给说烦了。
啥?连兰儿就有些下不来脸了。
有连老爷子的亲笔信,她还亲自上门。
主动开口要把银锁给五郎了,这是她巴巴地将闺女送上了门来,这连守信竟然一开口就把她给撅了。
在连家,上至连守仁,下至这几个弟弟,哪一个敢跟她这么说话。
尤其是连守信,过去在她跟前,可都是她说啥是啥,什么时候敢说个不字了。
连守信变了。
大姐,你这是何苦那。
连守信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你看你那天,要说亲,孩子他娘都把话说清楚了。
大姐你能听不懂。
你又找我,直接跟我提亲。
好歹你跟我说一句,刚才孩子他娘那没同意啥的。
你啥也不说,就在二上这么懵我。
想起之后张氏和孩子们不搭理他,连守信有些激动了。
啥叫从二上懵你,你是老爷们,这个家,那不是你当家还她当家?我根本就没跟她提,我那天来,就是要跟你提。
连兰儿就道。
吵起来了。
连蔓儿低低的声音和连叶儿说道。
四叔这是真生气了。
连叶儿也低低的声音道。
嗯。
连蔓儿点头。
这是连兰儿自找的,一开始连守信都没开口,就是给连兰儿留脸。
如果连兰儿识相,看连守信没那个意思,就趁早离开,不这么逼迫,那连守信这口气应该就忍了。
大姐,我姐夫也是老爷们,你们家不还是你当家,啥事都你说了算?连守信道。
啥,你说啥?连兰儿惊诧了。
连守信会顶嘴了,不再一味地给人留脸,而是直击要害反击了。
好。
连蔓儿小声叫好,对付这么不知趣纠缠的人,就该这样。
你们家是她张桂香当家了?连兰儿气愤地问。
张桂香是张氏的闺名。
外面的事我当家,家里的事孩子他娘当家。
大姐,这个事往后就别再说了。
咱爹那,我会写信过去说。
连守信站起身来说道。
你、你……连兰儿指着连守信,气的说不出话来。
分家才几天啊,周氏走了才几天啊,原来那个被踩在她们脚底下,她连一眼都懒得去看的张氏,竟然都当家了!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这简直比连守信不答应结亲还要让连兰儿觉得无法接受。
老四啊,你忘本啊,咱娘白养活你了……连兰儿就道。
这都哪跟哪啊。
连守信道。
他自然是无法了解此刻连兰儿心中是怎么想的,只觉得连兰儿这话说的驴唇不对马嘴。
老四,你别不识抬举,这是咱爹定下的事。
我都上赶着来了,你这么待我,咱爹和咱娘知道了,得咋心凉你想过没。
你这是想跟我断道了吧!还是你想不认咱爹和咱娘了?连兰儿语带威胁。
所谓的断道,是三十里营子这边的土语,意思等同于断绝来往。
待连兰儿不好。
跟连兰儿断道,连老爷子那里先不说,周氏那里会怎样。
周氏肯定不会饶了连守信,怕了吧。
怕了吧。
连兰儿知道,连守信怕周氏,而且不忍心让连老爷子和周氏心凉、伤心。
连蔓儿在外屋抚额。
竟然能把嫁金锁给五郎的事,跟认不认连老爷子和周氏画上等号。
这真是太彪悍,也太可笑了。
可就是这样的逻辑,将连守信牢牢地控制了这么多年。
那么今天,连守信能挣脱这荒谬的枷锁吗?大姐,你这话哪也不挨着哪吧。
我和爹娘咋样,真轮不着你说。
你去当罗家的家。
我这连家,不是你当家。
这时候不早了,大姐,我不留你了。
连守信开口送客。
前些天,张氏和孩子们已经说了。
要跟连兰儿断绝来往。
现在连兰儿竟然也拿断绝来往这事威胁他。
本来想的今天能谈成一件好事,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连兰儿心里接受不了,而连守信的态度让她彻底明白了。
连守信不再是面团了,他不受控制了。
想跟五郎做亲,没门。
连守信家不欢迎她。
她从一进门,张氏就带着孩子们走了,一口水也没给她倒,更别说预备饭让她吃。
连守信跟张氏是一股绳了。
我没你这个兄弟。
连兰儿呜咽着,往外就走。
爹。
刚才咋听我大姑说,要跟咱断道?为啥呀。
连蔓儿也没躲,故意走上前去,问道。
连兰儿夺门而出,连守信在后面长出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爹。
连蔓儿就走过去,拉住连守信,笑的一张小脸都发了光。
刚才我在外边都听见了,爹你说的话太有劲儿了。
走,咱回家去吃饭,让我娘给你做红烧肉吃。
有红烧肉吃?五郎和小七从外面跑了进来。
刚才那马车里是谁啊?五郎就问了一句。
他们从官道上过来,正好看见连兰儿的马车跑过去。
当然,马车帘子撂着,他们并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连兰儿,只是判断这车是刚从铺子前离开的。
是大姑。
连蔓儿就道。
几口人就往家里走,一路上,连蔓儿就跟五郎和小七学说连守信刚才和连兰儿的对话。
回到家里,连蔓儿忍不住又将话跟张氏几个学说了一遍。
大家伙又是气愤,又是高兴。
气愤的是连兰儿形同逼婚,高兴的是这次连守信没有让她们失望,将连兰儿打了回去。
……她这回去,肯定得捎信给他爷他奶告状,还不知道咋说那。
张氏就道。
咱那封信不是还没送出去吗,再添上几笔,就把今天的事说说。
还说我爹不答应婚事,就是不认我爷和我奶。
依照着这么说,那银锁可特金贵了,都跟我爷我奶平齐了,咱家没那么大的祖宗板,供奉不起她这个神。
连蔓儿道。
众人本来生气,被连蔓儿这么一说,又都笑了。
哥,你在信里就说,咱不答应婚事,大姑就要跟咱断道。
让咱爷评评这个理。
连蔓儿又道。
咱是有理,可你爷你奶那边咋想,咱哪知道。
你奶肯定是怪咱。
张氏有一些忧虑地道。
娘,这有啥可担心的。
她又不是咱的天。
咱占着理,走哪都不怕。
咱解释解释,是咱的孝道。
她不听,……这以前咱也没少经历过。
看看咱,现在过的比谁差了,谁说咱不好了?连蔓儿就道。
是,是这个理。
张氏顿时释然。
第四百二十四章 加急信晚饭,张氏果真做了一小盆红烧肉。
红艳艳的肉,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开。
平常张氏做红烧肉都不炒糖色,今天特别费了功夫,这糖色炒的相当的地道。
大家坐在饭桌前吃饭,只一会的工夫,连守信的碗里的红烧肉就堆的冒尖儿了。
其实他的筷子根本还没往那红烧肉的碗里递,那些肉都是张氏和几个孩子往他碗里夹的。
这顿饭,一家人吃的最为和乐融融。
转天,五郎执笔,在原来给连老爷子的信后面,又写了两页信纸,这才将信又封号,打算带到镇上去,请人家来往跑生意的人捎往太仓。
这些天,我爷捎信捎的挺勤,人都说我爷走了,还这么惦记着咱们。
五郎就道。
是挺惦记咱的。
连蔓儿点头。
连老爷子的心思,她大约能猜出来一些。
连守信分家出来,这前前后后的事情,闹的大家离心离德的。
现在他们又远在几百里地之外,每天也见不着面。
如果不这么加紧联系着,怕是两家之间,以后就更疏远了。
虽然分家了,但是连老爷子心里,依旧认定这些儿孙都是在他之下的一家人。
还有一件,连老爷子虽然跟随连守仁在太仓,但是他恋乡恋土。
在他心里,三十里营子才是他的家,始终是要回来的。
而现在,他和三十里营子唯一的联系,就是连守信和连守礼这两个儿子。
当然,这与连老爷子个性有关。
连老爷子就是个爱操心的性格,大家长的习惯,什么他都想管着。
即便知道不能直接管分家的儿子的事情了,他也希望能够施加他的影响。
五郎和小七去镇上托人捎信,回来的时候又带来一个消息。
赵秀娥的娘家也接到了信。
知道赵秀娥生了。
他们要去太仓给赵秀娥下奶,想会着张氏一起去。
庄户人家有孩子落生,一般就有亲戚朋友送来贺礼,这被称为下奶。
也就是给产妇催奶。
一般下奶的礼多是鸡蛋、尺头、小孩子的衣裳鞋袜,也有略贵重些的,比如说是小银锁、小银镯子什么的,也有直接用铜钱编了长命锁的。
一般的情况,是外家,也就是产妇的娘家送的礼最重。
等孩子满月了,这生孩子的人家一般就要办宴席。
宴请这些亲戚、朋友。
张氏坐在炕上正在缝衣裳,就和赵氏商量给赵秀娥下奶的事。
李氏、张采云、连枝儿、连蔓儿也都在炕上做着活计,赵氏和连叶儿有空了,也会过来帮忙做上几针。
老赵家去人,那我就不去了。
准备点东西,让他们捎过去正好。
张氏就道。
我也不去。
赵氏就道,三思百里地的路程,这来回的车脚钱对于一般的庄户人家来说。
就是笔不小的开销,不是哪户人家都走动的起的。
她四婶,你打算送啥?我这不正要和你商量。
……送鸡蛋?张氏就道。
这大老远的,咋拿过去,这一路上磕磕碰碰地,到时候不说破了,也都散了黄儿了。
连蔓儿就联想到一筐破了皮,散了黄儿的鸡蛋,顿时就乐了。
她一笑,连枝儿、连叶儿和张采云也跟着笑。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们,本就是无忧无虑,任何一点好玩的事情。
甚至什么事情都没有,她们也能突然就开心地笑起来。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家人越来越团结,尤其是连守信和张氏不再是任人捏的包子了,连蔓儿心里宽松,她变得爱笑了。
娘。
鸡蛋不好送,做衣裳鞋袜也来不及,那就送尺头呗。
连枝儿就提议道。
她四婶,你打算送啥尺头?赵氏就问,我也跟着你送。
别,他三伯娘,这么地吧,我们跟着你送。
你看,你想送啥?张氏想了想,就道。
过节你们给的那毛青布我还没动……赵氏就道,若是邻里、一般亲戚来往,这三尺毛青布也就差不多了。
要不,我再扯几尺花布?那咱就送一样的。
张氏想了想,就道,三尺毛青布,赶明个咱在上集扯,一家扯三尺花布,就停当了。
行,那就这么定了。
赵氏点头道。
一会啊,那边的礼往可不少……张氏就和赵氏小声地唠扯起来。
连蔓儿坐在李氏旁边,正在专心地做活计。
她的针线还不行,缝衣裳没她的份,她只能帮着打打杂,顺便磨练磨练针线工夫。
比如说现在,她手里就拿着窄窄的银红缎子,这是裁衣裳的时候剩下的边角料。
将缎子条的两端都往里卷,卷成结实的细细的袢带,然后用针线缝起来。
缝的时候,要注意将缝线尽可能遮掩起来。
这是李氏交给她的活计。
连蔓儿已经缝完了几条这样的袢带,这袢带,是要用来做盘扣的。
连蔓儿跟着张氏和连枝儿,已经会做最简单的那种直盘扣,也就是一字扣。
就是将袢带分成等长度的一段段地,然后两段作为一对。
其中一段绕一绕、扭一扭,拉紧成一个球状的疙瘩,另一段对折成扣带,两段为一对,缝在衣襟上,就成了。
张氏的针线好,是跟李氏学的。
说到盘扣,李氏能盘出的花样,还比张氏多。
姥,我缝好了,你教我盘盘扣啊。
连蔓儿缝好了几条袢带,就对李氏道。
好。
李氏笑着答应。
连枝儿、张采云和连叶儿就都凑了过来,就连张氏和赵氏都放下手里的活计,也往这边凑了凑。
就见李氏拿着袢带,两只手如穿梭于花丛中蝴蝶,灵巧地那么翻翻、扭扭、绕绕,有的不用针线,有的用针线缝缀几下,一只只漂亮的盘扣就从她手里像变戏法一样地出现了。
简单小巧的梅花扣、双耳扣,端庄规矩的蝴蝶扣、琵琶扣,还有艳丽华贵的凤凰扣、菊花扣,甚至还有繁复的吉字扣,双喜字扣,直看的人眼花缭乱、惊艳不已。
李氏也故意在小辈们面前显本事,用的是不同颜色、不同料子的袢带,盘了各式各样不同的盘扣出来。
连蔓儿的一双眼睛都成了大星星,太漂亮了,这些盘扣她要收起来,她要跟李氏学。
……年轻的时候,能盘的花样还多那。
现在上了年纪,老些个都忘了。
李氏盘好最后一个盘扣,笑着说道。
这些我要都能学会就好了。
姥,你得教我。
连蔓儿就抱住李氏的一只胳膊,姥,你别走了,以后你就住我们家吧。
美的你。
张采云就捏了连蔓儿一把。
连蔓儿也不客气,回手就给了张采云一巴掌。
张采云就伸出双手来咯吱连蔓儿。
连蔓儿痒痒肉多,就怕人咯吱她,忙拉着李氏帮忙。
姥,救命啊,采云姐欺负我。
连蔓儿大叫救命。
跟你姥好好学,就是我,也才学了你姥的一半那。
张氏笑道。
我也得跟大姨学学。
赵氏就道。
赵氏从小就干活,但是这么漂亮精细的活计,从来没人教她。
所以,她也一脸艳羡,打定主意趁这个机会,也要跟李氏学几手。
李氏就拿了袢带,一点点细心地教连蔓儿几个盘扣。
周氏的针线活计也好,但除了她自己、连老爷子和连秀儿,她从不给别人做针线。
也从没见她教过谁。
别说是连蔓儿这些做孙女的了,就是连秀儿到现在,也只会些简单的针线。
当然,也许那是因为连秀儿不想学的缘故吧。
…………连蔓儿这几天日子过的很有规律,除了每天盘点、记录早点铺子和酸菜作坊的账目,就是在屋里跟着李氏学针线。
是李氏漂亮的盘扣,点燃了她学针线的热情。
以前张氏让她学,她都是应付差事,从来不肯用心。
连蔓儿这一认真学,还真学的挺快的。
先是盘扣,然后是绣花。
现在,她也能将帕子绷在竹绷子上,照着描好的花样,用两三种颜色的丝线绣出一两片绿色,两三两朵像样的小红花来了。
庄户人家的大闺女、小媳妇学做针线,多是口耳相传。
连蔓儿识字,会写字,除了听,她还做笔记,学的相当的系统和学术。
这让张采云没少笑她,不过她学习的速度,也让张采云很羡慕就是了。
天气越发的凉,树叶子终于落干净了,连蔓儿也穿上了小夹袄。
李氏帮着张氏做好了一家几口人里外三新的衣裳,就要回去,被一家人拦住了,非要她和张采云再多住些日子。
以前没分家,就算是分家了,也在周氏的眼皮子底下,李氏每次来,住不多三天,就得走。
现在张氏当家,没人说三道四,就想让李氏多住些天,娘两个好多年没有这机会亲香了。
这天,一家人正做晌午饭,镇上悦来酒楼的一个伙计突然跑了来。
……一个老客儿从太仓来,给捎过来的,说是急信。
那伙计将一封信递给连守信。
第四百二十五章 远行因为连蔓儿家和悦来酒楼的武掌柜交好,所以知道是连老爷子那边给她们捎来的急信,武掌柜一刻也不敢耽搁,就打发了这个伙计给送来。
连守信就皱了眉。
上一封信收到也没几天的工夫,这又是急信。
相隔几百里地,要通知他的急信会有什么?这、不会是他爷、他奶咋地了吧。
五郎和小七还没回来,连守信就让连蔓儿把信拆开,念给他听。
这封信和上一封不同,只有两页信纸,还没写满。
连守信听完了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连老爷子和周氏不好了,相反,这信里说的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连秀儿要出嫁了,信上所写的日期,就在六天之后。
连老爷子让连守信和周氏过去送连秀儿出阁,要他们一家人能去的都去,还有连守礼一家,也都要去。
是哪家,干啥的,信上说没说?张氏就问。
没。
连蔓儿摇头,连老爷子在信里只说定了亲事,就要出嫁,关于连秀儿的婆家只说了是太仓县的官宦人家,似乎家境非常好的样子。
估计是着急发信,就没往细里写。
可不是得着急吗。
这送信要工夫,她们收到了信,准备准备,路上还得几天的工夫。
这成亲的日子定的又是这样的紧迫。
是啊,这日子定的也太急了吧。
这亲事应该是现定的吧。
我继祖哥和大嫂那天来,还没提这回事那。
连蔓儿就道,娘,我记得你那天还问我大嫂,说我老姑的亲事有没有啥眉目。
我大嫂可说还没影那,是不是?就是连老爷子的上一封长信里面,也没提过这件事。
是。
张氏点头答道,这么一说。
可不是咋地。
这前前后后才多少天啊,这亲定的快,成亲也快。
不是说官宦人家讲究吗,咱也不懂这些。
太仓那边的规矩。
兴许跟咱这的不一样。
连守信就道,再说,这个事,也没啥定例。
有慢的,也有快的。
娘那不是特别着急秀儿的婚事吗。
那倒是,只要人看妥了,别的东西都快。
秀儿的嫁妆。
他奶给预备这些年了,啥都应该是现成的。
对方又是官宦,家庭条件好,那啥啥也应该是现成的,就是现准备,人家准备的也快。
看来我爷和我奶还是跟去对了。
连蔓儿就笑,别的不说,这才几天啊。
我老姑的亲事就成了。
还是嫁到官宦人家,在咱们这,怕是困难。
县官不如现管。
连秀儿这个县丞的妹子,在太仓和在三十里营子,分量是不一样的。
连秀儿要成亲,要大家伙都去,这是件大事。
等连守礼下工回来,连守信、连守礼这两家人就聚到一起商量。
要去人吗?这不像近边儿的,离的这么老远……连守礼就发愁。
在场的所有人,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锦阳县城。
死百里地的外府,他们甚至从来都没想过。
那就跟给我秀娥嫂子下奶似的。
咱准备礼,让人捎过去?连叶儿就道。
镇上赵文才家要给赵秀娥去下奶,人还没有走。
由此更可见,连老爷子这封信来的有多急,也说明了他来信的频繁,连蔓儿想。
连守礼和连守信对视了一眼。
这要咱不去人。
怕是……下面的话不用说出口,大家也明白。
给赵秀娥下奶大家不去还没关系,可是连秀儿出嫁,他们如果不去,那连老爷子和周氏那边,会放过他们吗?连蔓儿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周氏会如何的发狠、痛骂他们。
而若是按照常理来讲,妹妹出嫁,当哥哥的家里是应该去人的。
当然,那是人家关系处的正常、处的好的人家。
都去,这不可能。
家里离不开人,就去两个人吧,把咱的心意带到了。
连守信想了想,就说道。
连守礼点头。
张氏也没说什么。
张氏贤惠,不管到什么时候,她这个贤惠的本色都没有变。
这是连守信的福气。
那由谁去那?两家人相互看了看,从各自的脸上,他们明白了,……没人愿意去。
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好人选。
本来连守礼和连守信,只要去一个就行了。
但是连守礼不愿意去,连守信一想到张氏和孩子们都不去,就他一个,离家乡几百里地,要独自面对连老爷子和周氏,尤其是周氏,他也不愿意。
不愿意是不愿意,连守礼不去,那他就得去。
要不,就我去吧。
连守信道。
孩子他爹,你要走了,咱这个大院子,还有早点铺子……,这每个男人支应,也不是回事。
张氏就道,要不,就我和她三伯娘去。
那也行。
赵氏答道,不过看她的表情分明是不愿意去。
可是只让张氏和赵氏去,这几百里地,没个男人,让人不太放心。
五郎和小七还要上学,而且他们俩年纪也小。
还是吴王氏带着吴家玉来串门,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
正好这两天,镇上有一个商队要去河间府,路过太仓。
吴家兴家一条街上,跟他们只隔了四个门口,有一户姓陆的人家。
这户人家有一个大杂货店、还开了一个压粉条的作坊,这次是要跟着商队去河间府送一批货,回来再捎带脚儿地带点那边的时新货物发卖。
他家有一辆马车,挺宽敞,坐三四个人没问题,有时候也拉拉脚儿啥的。
我去跟他们说说,要是他们愿意走一趟,那你们谁去都行,管保放心。
吴王氏就道,咱这都是乡里乡亲,我们在一条街上住着,挺说的来。
这些年,我都品着了,他们家最本分、可靠。
我就敢给他们打包票。
吴王氏就回镇上找陆家的人说这事,一说就成了。
陆家这次本来打算去两辆大车,一辆是陆家老大赶车,另一辆是雇的车夫。
现在,就将家里那辆轿车也带上,赶车的是陆家的老二。
这次的商队,共有大车将近二十辆。
这条路,也是陆家爷们兄弟们走熟了的。
陆家兄弟就在青阳镇上住,颇有些家业,又和吴家要好。
所以,这次特意让二儿子给张氏赶车。
连蔓儿家里就准备了一桌饭菜,请了吴家和陆家的人来吃饭。
这见了面,坐下来一叙谈,原来都不是外人。
连老爷子的信,有一次就是人陆家给捎过来的。
陆家老爷子和张青山是原来贩马时候的老相识。
连蔓儿在旁边冷眼瞧着,见陆家老爷子和那两兄弟都面相端正,举动、说话间都稳重、正派,也跟着放下了心。
有陆家的马车,这一路到太仓的安全就没问题了。
赵氏就吞吞吐吐地,略露出点不愿意去的意思来。
娘,那我跟你去得了。
连蔓儿就道。
正好她还担心张氏去了,身边没个人,会受周氏的气。
我跟先生商量了,跟私塾请几天假。
五郎就道,有我去,路上更方处。
耽误的功课,回来鲁先生帮我给补上。
五郎显然是深思熟虑,而且已经安排好了。
我也去。
小七就道。
一家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张氏带着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四个人去。
李氏和张采云暂时先不回家,就陪着连枝儿,帮忙操持家里的事。
等张氏回来,她们再回家。
酸菜作坊当然就都交给连枝儿了。
早点铺子那里,有连守信,还有赵氏和连叶儿帮衬,样样都是妥当的。
这个添箱的礼,咱给准备点啥?张氏就和连守信商量,这个要是准备少的,她奶又得生气。
我哪懂这个,你看着准备呗。
连守信让张氏做主。
张氏就有些发愁。
娘,这有啥好愁的。
我奶给咱燎锅底的礼就在那摆着,咱就按那个标准准备。
连蔓儿就道,咱还得考虑着我三伯娘家。
我爹和我三伯,和我老姑那是一样的兄妹,咱两家最好一样。
张氏就问赵氏准备给连秀儿啥添箱礼。
赵氏也在发愁,已经先预备出一份给赵秀娥下奶的礼了,这还没喘口气,又要给连秀儿添箱。
她们三口人现在都有收入,也没啥花销,但要备礼,还是觉得有点紧巴。
我和叶儿她爹商量了,打算在镇上买一对绸枕套,再……加两条被面。
赵氏就道。
娘,那咱就照我三伯娘这个来吧。
连蔓儿就道。
赵氏这份礼,在庄户人家的来往中,算是很体面、拿得出手了,值几百个钱。
虽是这样说,最后真正备礼的时候,还是加厚了一些,除了和赵氏给的一模一样的一对绸枕套之外,另外还准备了两个尺头。
你三伯家不去人,咱去好几口人那。
张氏就道。
这天,娘几个收拾好了,就坐了马车,直奔河间府来。
连蔓儿有些期待,她想知道,连秀儿到底嫁了什么样的人家。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太仓县衙三天后的晌午时分,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一家四口终于站在了太仓县的县衙前。
太仓县的县衙坐落在太仓县城中央大街的东段,在大街的北侧。
连蔓儿下了车,极目张望了一下,眼前一座粉白的照壁,之后是一座宣化坊,再往后才是县衙的大门。
看这县衙里面屋宇森森,至少有几百间的房舍。
连蔓儿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年代的县衙,上次去锦阳县城,因为心里有事,急着赶路,也没想过绕道县衙看一眼。
陆家的老二将马车停在一边,就从车上将连蔓儿她们带的两个包袱背在了身上。
姨,我送你们进去吧。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武家兄弟打了包票,要保证张氏母子几个的安全,说好了,要将人妥妥当当地送到地方。
陆家老二也实诚,没看见人来接,就打算把她们直接送进去,看见了太仓连家的人,他再走。
哎。
麻烦你了,小武。
张氏就笑道。
陆家的老二大名叫做陆炳武,年纪不大,只有十七岁,却极老成。
这一路上,多亏他鞍前马后地,将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娘儿几个照顾的十分妥帖。
大家就往大门口走,刚走过宣化坊,就见大门里急匆匆地走出来两个人。
四婶,你可到了。
连继祖和蒋氏从门里迎了出来。
赵文才一家比张氏娘儿几个早出发一天,张氏让他们到了之后,跟连老爷子说一声,她们今天到。
大家相互见礼、招呼过后,蒋氏和连继祖就将张氏娘儿几个往里面领。
四婶,咱快到家里。
……就等你们了,我我爷和我奶着急上火的,就怕你们赶不上。
蒋氏笑着道。
时间太赶。
明天,就是连秀儿发嫁的日子。
蒋氏和连继祖都看见了陆炳武,却没打招呼,也没想着去接陆炳武背着的包袱。
不说连继祖。
蒋氏却是个到了去的人。
连蔓儿心里想,看来这是大爷和大奶奶做惯了,将一身普通打扮的陆炳武看成是下人了。
连蔓儿就扯了扯张氏的衣角。
继祖,继祖媳妇,张氏会意,就对连继祖和蒋氏引见陆炳武,这是咱们镇上陆家的炳武。
我们这次来,一路上多亏了这孩子照应。
张氏这样说,那就是要连继祖和蒋氏用待客的礼数对陆炳武。
啊。
连继祖这才和陆炳武打招呼,却依旧没想着去接陆炳武拿着的包袱。
蒋氏暗暗推了连继祖一把,连继祖才向陆炳武伸出手。
没事,这包袱不沉,我拿着吧。
陆炳武就道。
姨,我帮你们送进去。
一众人就接着往里走。
这太仓县的县衙。
和一般的官邸一样,都是前衙后邸的布置。
进了大门,一路向里走。
到了仪门跟前。
里面就是大堂。
蒋氏望仪门里面指了指,轻声地说道。
连蔓儿就往里面看了看,只看见一座庄重的大堂,外面有三三两两衙役打扮的人或站或坐,正是晌午,想必知县也要歇息,因此这些人才可以这样散漫。
连守仁是县丞,他的衙邸还不在这里,而是从仪门向东,进了一个侧门。
再往里面走了一段路,才来到一座独立的小院。
这才是县丞办公和居住的地方。
小院共有两进,第一进三间房舍,两边是县丞办公的地方,中间一间穿堂,如今穿堂的门大开。
穿过穿堂。
下了台阶,又是一道影壁。
绕过影壁,是座小小的天井。
这就是县丞的内宅,连老爷子一大家子人就是住在这的了。
连蔓儿游目四顾,将这个小院落打量了一番。
这院子里,有上房三间,左右各有厢房三间,西厢房有一间屋子屋顶的烟囱正在冒烟,有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
天井内是青砖铺地,四周种有树木,因已经是入冬时节,树叶早就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看上去颇有几分寥落。
整个小院子却颇齐整干净。
走进天井,就已经能听见上房里传出来有人说笑的声音。
三十里营子我四婶来了。
蒋氏快步上前走了两步,大声地说道。
上房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就见古氏带着连朵儿,何氏带着六郎和连芽儿从上房里迎了出来。
张氏就带着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上前,大家相互见礼、寒暄。
陆炳武见了这个情形,知道肯定是送到了正确的地方,绝没问题了,这才将包袱交给五郎。
姨,你到地方了,那我就先走了。
……到那天,我来接你们来。
我就住城西老王家大车店,这两天要是有啥事,就打发人上那找我去。
他们这一次的商队,有的还要去邻县,有的终点就是这里或是临近的村镇。
而最后大家会齐返回的地点,就定在太仓县西城的老王家大车店,陆家兄弟这两天也歇在那里,等回去的时候,再将张氏她们娘儿几个捎上。
好。
张氏点头答应。
古氏不知从哪里叫了个小厮打扮的,就将陆炳武送了出去。
显然刚才蒋氏已经和她说了陆炳武的身份。
不得不说,这婆媳两个人办事,大面上都稳妥、漂亮。
快进屋吧,古氏就将张氏几个往上房让,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大早的,就念叨了。
……孩子他大姑比你们先到的。
往上房走,古氏又补充了一句。
刚才在进来的路上,蒋氏已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张氏。
上房三间,中间一间是堂屋,做待客之用。
东边一间,住的是连老爷子、周氏和连秀儿,西边的一间,住的是连守仁、古氏和连朵儿。
古氏先将张氏娘儿几个让进了东屋。
进了屋,绕过左侧一道屏风,靠窗是一面炕。
炕上面几乎坐满了人。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在炕上坐着,周氏的左手边是连秀儿,右手边是连兰儿,紧挨着连兰儿的是银锁。
张氏忙带着连蔓儿、五郎和小七给连老爷子、周氏见礼。
快起来。
快起来。
连老爷子忙欠起身,招呼道,都赶紧上炕里坐,这一路,冷坏了吧。
……今年这天,冷的早啊。
古氏和何氏也让娘儿几个上炕,小七先就脱了鞋。
爬上炕,就窝连老爷子怀里了。
连老爷子摩挲着胖乎乎的小孙子,笑的胡子直打颤。
咋看着我家小七又长个了,也胖了。
连老爷子道。
爷,可见着你了。
我在家,天天想你……和我奶。
我爹、我娘,还有我哥、我姐,我们都可想你了。
小七就道。
就会溜须。
连秀儿瞪了一眼小七。
说道。
连秀儿坐在那,穿了一身大红的状花衣裳,头上插着翡翠簪子、珠花。
抬手间,还露出胳膊上一只黄澄澄的金镯子。
本来一张平凡的脸上,因为染上了些红晕,竟然也颇有了几分光彩。
我家小七的话,我信。
连老爷子就伸出手,做护着小七状,笑着说道。
连蔓儿和五郎也跟着脱鞋上炕,连蔓儿还偷偷地向小七眨了眨眼睛。
小七这小家伙鬼精灵,简直是万金油型的润滑油。
她们都无视了连秀儿的话。
张氏没脱鞋,只在炕沿上坐了。
连蔓儿挨着小七坐下来。
屁股底下暖暖和和地,看来这炕烧的不错。
她四下张望了一眼,就见地下堆满了箱柜,上面都系了红绸子,却显然不都是连秀儿的嫁妆。
这一半是秀儿的嫁妆,一半啊。
是郑家给的聘礼。
蒋氏就低声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笑着点了点头。
你爹捎的信,你们没收着?周氏沉着脸,发问道,咋就你们来了,老四那,老三那?连老爷子就咳嗽了一声。
晌午还没吃饭吧,我上厨房去看看饭菜做得了没有?古氏就站起身,笑着说道。
因为赶路,连蔓儿她们还真没吃饭,经古氏这么一说,连蔓儿就觉得有些饿了。
在马车里,虽然也拿点心垫吧了垫吧,但这样的天气里,还是热汤热饭,更受肠胃的欢迎。
都过了饭时了,这都啥时候了,说开火就开火,哪来那么多钱买柴禾?周氏就训斥古氏,眼瞅着就吃晚饭了,晚饭一起吃。
古氏就陪笑,站在那坐下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她们大老远的来了,还是连秀儿的喜事,不管心里怎样,这面上总得有几分情面。
比如古氏,从连蔓儿她们一进门来,人家的表现就没得挑。
当然,县丞的太太也该有这样的手段的。
而周氏,依旧是三十里营子的那个周氏。
即便做了县丞的娘,被称呼为老太太,据说,还当着这一大家子的家。
连老爷子干咳了一声,就要开口。
娘,看你,刚才还说要厨房里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就等着老四媳妇和孩子们来了,好吃个热乎的。
现在人来了,你又这么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真的那。
连兰儿却抢在了连老爷子的前头,笑着说道,大嫂,你快去吧。
早点把饭摆上来,别让老四媳妇和孩子们饿着。
第四百二十七章 逆袭连老爷子就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古氏又看了周氏一眼,就见周氏瞪了连兰儿一眼,眼神中却没什么真正的火气。
然后,周氏就别扭着脸,不过却没说驳回了连兰儿的话。
古氏就答应了一声,招呼蒋氏和她一起出去了。
连兰儿竟然向着她们说话?难道她不应该像周氏和连秀儿一样,对她们横眉冷对吗?连蔓儿不禁对连兰儿刮目相看起来。
这才是传说中的,最会做人的连兰儿啊。
怎么就你们几个来了,老三和老四咋都没来?周氏又沉着脸发问道。
我三伯在山上上工,说是请不下假来。
五郎就替张氏回答道,我们家,我爹本打算来,就是这几天县衙来派人来丈量土地,非得我爹在场。
我和小七在私塾请了几天假,跟我娘和我妹来,看看爷、奶,给我老姑添箱。
五郎说话,张氏就不开口了,只是板着脸坐在那里。
同样的话,由五郎嘴里说出来,和张氏来说又不一样。
周氏不待见张氏,张氏怎么说,都会被周氏挑刺。
但是五郎却是连家嫡亲的孙子,虽然年纪尚小,如今来到这,他就能站在张氏的前面,为他娘和他的弟弟妹妹遮风挡雨。
周氏骂连守信,骂张氏,从来都是骂顺嘴了的,甚至连枝儿和连蔓儿她也骂,但是对于五郎和小七,不管是当面、还是背后,她却从来没说过什么。
不过,不要以为这是周氏特别爱护五郎和小七。
周氏再霸道,在这样的年代,男尊女卑的观点还是深刻在她的脑子里的。
儿子是她生的,她能理直气壮地拿捏,也拿捏得住。
但是孙子却不同。
这也是为什么她对儿媳妇和孙媳妇的态度继而不同的缘故。
简单地说,这就是周氏的生存智慧。
一个女人,在男尊女卑的环境中,自私的、狡猾的生存手段。
在连老爷子那,她是共度了多半生的老妻,连老爷子得给她体面。
在儿子跟前,她是劳苦功高、恩德齐天的亲娘,儿子们得听她的。
而到了家里的男孙们跟前。
她又是个慈爱的祖母。
这个慈爱当然是比较出来的,与周氏对待别人的态度相比较,她对待孙子和孙媳妇的态度真的要算是慈爱的。
男孙们对慈爱的祖母,回报的自然也应该是孝顺。
周氏对于连守礼和连守信没有来。
心里十分生气,只要张氏开口,她就准备要痛快地骂上一通。
但是开口回答她的是五郎,而且五郎又说的入情入理,这让她那即将出口的斥骂卡了壳。
看着周氏有如便秘的脸色,连蔓儿低下头,免得让人看见她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这县衙又要丈量土地了?是哪天开始的事?连老爷子就关切地问五郎,你爹一个人在家,忙得过来不?五郎就跟连老爷子说丈量土地的事。
……爹一个人。
是有些忙不开,说是到时候,看能不能请吴三叔和家兴哥过来帮衬帮衬。
五郎说道。
对,有他们爷俩在跟前,你们也有个助力。
……这门亲事结的好啊。
连老爷子就点头道。
周氏在那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连守信没来,有正当的理由。
而且五郎还请了假来了,看连老爷子的意思,她要骂连守信这一房的人,怕是连老爷子就要在前头拦着。
那么连守礼那?老三这个丧了良心的东西,周氏恶狠狠地骂道,啥上工请不下假来,糊弄我老糊涂了?他不就是不愿意来,舍不得耽误工。
舍不得那z工钱!他不来,他媳妇那?他们统共就秀儿这一个老妹子,出嫁这样的大事。
那两个丧良心的东西,一点人味都没有。
他们那眼睛里,哪有我们这老不死的,在家里不定咋往死里咒我们那。
也不怕报应,一对绝户气……绝户气,是庄户人家骂那些没有儿子的人家的话。
虽然没有一个脏字,但却是最恶毒的咒骂。
亲娘骂亲儿子是绝户气……连蔓儿几个交换了一个眼色,谁也没有吭声。
要说狠,谁能狠得过周氏那。
过分了……连老爷子出声喝止了周氏。
周氏见连老爷子变了脸色,旁边连兰儿又不住地给她使眼色,她虽气还没出够,却也住了口。
你奶就这个脾气,有口无心的。
你们都别往心里去,听听就算了,过耳就忘吧。
连老爷子又忙对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道。
连蔓儿明白,连老爷子这是告诉她们,回去前往不能跟连守礼和赵氏学说周氏的话。
她们能说什么,只能含糊地答应着。
众人又闲话了一会,多是五郎、连蔓儿、小七和连老爷子说话,张氏坐在那,极少插嘴。
这是来的一路上,娘儿几个商量好了的。
到了这边,在连老爷子和周氏跟前,尽可能都让五郎来说话,说话的对象尽可能锁定连老爷子。
张氏只要坐在那,板着脸就行了。
说了一会话,连蔓儿就将一个包袱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包裹。
爷,这是我爹和我娘在集上给你买的旱烟。
连蔓儿将包裹打开,递给了连老爷子。
家里那一园子的旱烟,我爹和我三伯割了,晒好了,本来打算啥时候托人送来。
我继祖哥把那些烟卖了,说是拿钱在这边一样买烟。
旱烟啥地方的都一样,这是我爹娘买了来,想着爷你啥时候想家了,就抽抽家乡的这个旱烟。
五郎就道。
爷,那个旱烟,我爹说是给你晒的,我哥、我姐和我,我们都帮着编辫、帮着晒了。
小七就道。
好,好。
连老爷子接过旱烟,连声说好。
她们已经在屋里坐了这一会,连蔓儿自然发现了,连老爷子一口烟也没有抽,那一直不离手的旱烟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连蔓儿又从包袱里拿出两个布包来。
……这是他三伯和三伯娘给老姑的添箱,这是我们给老姑的添箱。
是老三、老四给秀儿的添箱。
娘、秀儿,快来看看。
连兰儿就将两个布包接了过去,放到周氏的跟前,拉着周氏和连秀儿看。
周氏盘腿坐着,就慢条斯理地把布包打开来。
先开的是连守礼和赵氏的那一份礼。
一对绸缎枕套,两个被面,都是喜庆的大红色,周氏用手翻了翻,就扔到了一边,显然是带了气。
然后,她又打开连蔓儿家的那一份,一对绸缎枕套,两个尺头,都是好尺头。
周氏的脸色就柔和了一些,不过,当发现除了这些,就再没有了别的之后,她的脸色又阴沉了。
老三他们不要脸不要面,哭穷。
你们那,秀儿就这一桩大事,你们就送这点东西?周氏直起腰,冲着张氏发作道,你们开着铺子,每天钱哗哗的进,自己盖了大宅子,光燎锅底的礼,你们就收海了吧,随便拿出一两样来,就都舍不得了?你别装没事人。
周氏见张氏不说话,就指着她骂道,现在你当家了,你个做嫂子的,你就是这么做的?财黑、心狼,你这是记恨…………我们就是庄户人家,这礼拿出去,咋说也是上上份了。
他三伯和三伯娘净身出户,这份礼,花光了他们几个月的工钱。
我们也是净身出户的,就这么大的能力。
你老是嫌我们庄户人家,给我们燎锅底的那份礼,可比这个还差一大截子。
张氏截住了周氏的话头,说道。
你老说我记恨啥?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老是说我还记恨秀儿推的我……张氏将话音略提高了一些。
老四媳妇,别说了别说了。
连兰儿脸色突变,赶忙满脸陪笑,咱娘这不是年纪大了吗,她就是想老三和老四了,没见着,这心里有股邪火。
有口无心的,老四媳妇,你是有名的贤良人,咱娘这脾气就这样,你咋就跟着认真了那。
这不看僧面看佛面吧,你带孩子这大老远的来了,那不也是为了好吗……周氏本来没反应过来,听了连兰儿的话,才回过味来。
你,你这不是来给秀儿添箱的,你这是来报仇的啊。
周氏眼圈通红,颤抖着手指着张氏,我说这大老远地,你咋就愿意来那。
还说你不记仇,心眼好,你那都是假的,你、你心毒啊……周氏这样说着,声气却弱了下来。
连秀儿坐在一边,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衣角,也是面如土色。
你还啥都怪人家,不是你那张臭嘴瞎咧咧,鸡蛋里挑骨头,人能跟你掰扯这个。
这两天大家伙都咋劝的你,你都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了是咋地?你就折腾,好好的事,也得让你给折腾糟了。
连老爷子气的直咳嗽。
老四媳妇,你别和你娘一般见识,她……就是个混人。
张氏坐在那,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不说话。
想起张氏进屋后,就很少开口,脸也板着,现在大家伙这么说,张氏还是板着脸,周氏立刻就认定张氏这次真的是安了坏心,要坏了连秀儿的婚事。
我是混人……周氏爬跪在炕上,抖着声音道。
第四百二十八章 做坏人……开开恩,秀儿一辈子就这么一件大事。
你有啥气,有啥怨恨,你都冲着我这个老婆子来。
给,你打我,你大耳瓜子你扇我……周氏一手扯乱了自己的头发,红着眼睛对张氏道。
这不是求人,这是膈应人。
周氏就是要服软,也带有着她浓烈的个人特色。
而这种扭曲的方式,对于心硬的人,对于无关的人,根本就没用。
这种方式,只对嫡亲的、对她还怀有感情、心软善良的人们才有用。
连守信和张氏,一个是她的儿子,一个是她的儿媳妇,都恰恰是心软善良的人。
连蔓儿就往前挪了挪,靠进张氏的怀里。
表面上,她这是被周氏给吓着了,其实,她这是给张氏打气。
不能心软,既然开始了,到这个关口,就不能退。
来的路上,娘儿几个每天坐车,也没别的事情,就是唠嗑。
他们唠的最多的,就是到太仓之后,该怎么办。
娘儿几个商量好了,到了太仓,要见机行事。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她们几百里地来添箱,是怀着善意。
如果周氏这些人好声好气地招待,她们自然也好声好气地应对,皆大欢喜。
可如果周氏这些人恶言相向,还像过去那样不把她们当一回事,她们也不会再无原则的忍耐、退让。
针对周氏这些人可能的态度,娘儿几个早就商量出了几种对策。
张氏刚才的反应,就是她们商量出来的必杀技。
跟周氏没什么道理可讲。
多说话都是浪费口舌。
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捏住周氏的七寸。
周氏不念她们几百里的奔波,不因为连秀儿的喜事开一点点的情面。
那么她们还有什么可顾惜的。
而且,连书信不在这里,她们也无需顾虑他的感受。
更少了一重顾忌。
现在,如果张氏退了、软了,那么可想而知,她们留在太仓这两天的日子,将会是怎样的情形。
甚至以后,张氏也还是那个周氏拿捏在手里的包子媳妇。
大老远地上门来,就是为了让人踩做脚底下的泥吗。
张氏作为母亲。
她要为儿女撑起一把保护伞。
就是她再心软,再看不得老年人自己糟践自己,她也得挺住。
想到她肩头上的责任,又有儿女们在背后默默地支持,张氏此刻就没有周氏意想中的惊慌失措。
他奶。
你这给我下跪,这可得有个由头。
这是个啥由头那,咱今天就好好掰扯掰扯。
咱就不从远了说,就从为啥分家开始说吧……张氏开口道。
还不快点把你娘给扶起来。
连老爷子连忙道。
连兰儿就忙将周氏扶着坐了起来。
周氏这一招没拿住张氏,反而逼的张氏要掰扯为啥分家的事。
为啥分家,自然就牵连到了连秀儿的身上。
周氏心里发了慌,随着连兰儿的劲就坐在了炕上,垂下头来,只捂着脸呜呜地哭。
却不敢再说话了。
老四媳妇啊,你大人有大量,咱娘这个脾气,咱谁都不能跟她认真。
连兰儿就陪着笑,对张氏说道,老四媳妇。
你别看娘嘴里这么说,她心里知道,总跟我们念叨,说你是个最贤良的人,心眼最好。
不看别的,也看着秀儿吧。
这长嫂如母啊,秀儿跟枝儿差不多大,还是你奶大的她,秀儿在你跟前,那就是个孩子啊。
我知道,你心疼秀儿,比心疼自己个的闺女还多。
你这大老远地来了,还不就是为的这情意。
好好地一片心,还能因为几句话就变样。
周氏抬起头,又想说话,被连兰儿使个眼色给拦了回去。
老四媳妇啊,你和老四,还有这几个孩子,都是最懂事的,别跟她一个老婆子一般见识。
这几百里地,挺冷的天,你们能来,这就是深情厚谊。
礼啥的,那都在其次。
再说,你们这礼,还有老三这礼,这就是挺上等的礼。
老四媳妇,你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别把娘那几句话放心上。
咱该咋地还是咋地。
连兰儿又陪笑道。
秀儿,你不说想你四嫂吗,你四嫂来了,你明天就要出嫁,还不和你四嫂亲香亲香。
连兰儿又对连秀儿使眼色。
自张氏进屋,连秀儿就一声嫂子都没叫过。
连兰儿连连对连秀儿使眼色。
秀儿,给你四嫂问好。
连老爷子沉声道。
四嫂好。
连秀儿嘟着嘴,委委屈屈地,最后还是起身跟张氏问了一声好。
娘,连兰儿又忙推了推周氏,压低了声音道,娘,说句话吧。
有啥可说的。
周氏在炕上,扭过身去。
老四媳妇,这老婆子就那样了,我、我给你陪个不是吧。
连老爷子说着,就要起身。
连蔓儿见火候差不多了,就从张氏怀里坐直了身子。
爹,你老这是干啥,你老快坐下说话吧。
张氏便也起了身,等五郎和小七将连老爷子扶着又坐下了,张氏才跟着坐下。
这是咋个话说的那?张氏故意道。
娘,刚才你说到啥了,怕是我奶她们多心了,以为你要说啥以前不好的事那。
连蔓儿就笑道。
我刚才说啥了?张氏就问。
娘,你刚才说推啥来着。
连蔓儿就道。
哦,是这话啊。
张氏就做恍然大悟状,我就是看秀儿要出阁了,想起她们小时候。
我这一手抱着枝儿,一手推秀儿的摇车……张氏道。
摇车,就是庄户人家小孩子睡的摇篮,用绳子吊在房梁上。
这摇篮。
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有,每个孩子都能享受的到的。
周氏在生下连秀儿后,因为毕竟上了些年纪,每天带孩子有些吃力。
就买了一个摇车。
这个摇车,是连秀儿专享的。
连枝儿和连秀儿一般大,就从来不被允许坐在摇车里。
更别说是躺在里面被摇晃着睡觉了。
连秀儿大一点的时候,还是睡摇车,而连枝儿则是那个帮推摇车的。
后来连秀儿大了,不用摇车了,五郎、连蔓儿、连叶儿这几个孩子接连出生。
但是那个摇车就空置在那里,宁愿装粮食,也不给几个孩子用。
因为连秀儿不允许。
是没说啥。
咱谁都没说啥。
连兰儿就陪笑道。
张氏娘儿几个就交换了一个眼色。
其实,她们本意只是吓唬一下周氏这些人,并不愿意真的将连秀儿过去的丑事爆出来。
不过,这样的想法,却不能让周氏这些人知道。
因为如果周氏知道了。
肯定不会认为张氏善良,而只会认为张氏是可以继续被拿捏的。
就让她们以为咱们是坏人好了。
起码这样,她们以后就不敢再轻易地拿捏咱们了。
连蔓儿当时是这样对张氏说的。
周氏这一番闹腾,并没占到便宜,反而吃了亏。
屋里的气氛就有些尴尬,不过倒也平静了下来。
二郎媳妇住哪屋,我去看看她去。
张氏就道。
她们这次来,还要给赵秀娥下奶。
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就都从炕上下来,连老爷子也下了炕。
张氏要带着连蔓儿去看赵秀娥。
五郎和小七不必去。
爷,咱到别处唠唠嗑呗。
五郎就对连老爷子道。
这也是来时的路上商量好的,虽然写了信,许多事情,由五郎和小七当着连老爷子的面好好地聊一聊,会更好。
好。
我也要跟我俩孙子好好唠唠。
……你大伯、二伯。
还有你们几个堂哥,都在外面办事,晚上才能回来。
连老爷子笑着道,就领着五郎和小七去了堂屋。
连蔓儿则和张氏一起到东厢房,来看赵秀娥。
东厢房共有三间,被分隔成了三个屋子。
最北面,也就是挨着上房的一间,住的是连继祖、蒋氏和妞妞。
中间的间,住的是连守义、何氏、三郎、四郎和五郎几口人。
最南面的一间,才是二郎和赵秀娥的屋子。
她们走到门口,何氏就带着连芽儿迎了出来。
刚才大家已经见过面了,只是何氏和连芽儿最后没跟着去周氏的屋里。
进了屋,就见炕上放着一张闸板,闸板外面坐着两个人,是赵秀娥的爹赵文才和赵秀娥的大哥。
都招呼过了,何氏才领着张氏走到闸板的另一边。
赵秀娥围着被子坐在炕上,旁边包被里躺着一个小婴儿,只露出小小的一张脸出来。
赵秀娥的娘和嫂子都在旁边坐着。
赵秀娥见张氏来了,就亲亲热热地招呼着,请张氏上炕坐。
芽儿,去,给咱四婶和你蔓儿姐倒杯热茶来。
赵秀娥就对连芽儿道。
连芽儿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一会真的提了茶水进来,给张氏和连蔓儿倒了茶,又给炕上几个人的杯子里也都续了茶水,这才靠着炕沿站了。
张氏将两份下奶礼拿出来,赵秀娥就道了谢,直说人能来看她,她就领情等语,态度十分谦和、亲热,让连蔓儿不由得猜想,刚才上房那番闹腾,这屋里的人应该已经知道了。
毕竟这院子比原来连家的老宅还要窄小,看那四壁,也不像是有多隔音的。
……母女平安,看你和孩子这气色都不错……张氏笑道。
四婶啊,你就看面子上的了。
……为了她,都给我脸色看那。
赵秀娥指了指包被里的婴儿,又往窗外瞧了一眼,就撇嘴道。
第四百二十九章 好婚事连蔓儿低头看着包被里面的小女婴。
这女婴看样子十分瘦小,露出来的小脸也就奶猫大花刚到她家的时候差不多。
再抬头看看赵秀娥,倒是面色红润,也比离开三十里营子的时候富态了一些。
赵秀娥怀孕的时候,总说肚子里必定是连家第一个重孙,那时候作威作福的。
现在生了个瘦弱的女婴,有人要给她脸色看,连蔓儿觉得很正常。
这与重男轻女无关。
赵秀娥拉着张氏诉苦。
……吃多少都是有数的,就差没把你碗里有几粒米都数一数。
……一家这些口人,就住这几间屋子,还没在家的时候宽敞。
……统共就雇了一个粗实,一个上灶的,把我们一家都当成了打杂的在用。
饭桌上,一半细粮、一半粗粮,就让俺们吃粗粮。
天冷了,要烧点柴禾,那都得三遍五遍地要。
……就憋在这个屁大点的院子,都不让俺们出去。
说出去让知县老爷看见,对他大伯影响不好,要开坏啥评语啥的。
何氏也跟着抱怨,俺们五口人,就挤在那一间小屋里,连个翻身的地方都没有。
我这闺女可怜啊,赵秀娥的娘就叹道,第一胎,谁家不得好好将养将养。
昨天我到这,这一看,冷汤冷水的,那汤里面,一点油星都没有。
水盆里的水,都要冻冰了,家里雇了伺候的人。
咋叫都叫不来。
这每天啊,还得看人眼色。
先开花,后结果,不都是这个理。
这一胎是丫头。
还有下一胎。
赵秀娥的嫂子道。
我生了丫头咋了,她不也生了丫头,那大奶奶的款儿摆的。
她的丫头就镶了金,我这个就不是老连家的种。
一样的丫头,谁还笑话谁啊。
别当我不知道,她背后咋称愿那。
……我这肚子里明明就是个小子,生下来就是丫头了,还不知道是不是她使了啥邪法……几口人抱怨个不停,张氏和连蔓儿就只听着。
也没法搭话。
他二伯,还有二郎他们几个,没找个差事啥的?张氏就问。
如果家里几个男丁都找了差事,都能领些银米,再加上连守仁的俸禄、外快。
就是人口多一些,日子也能过的不差。
啥差事,就每天跟着他大伯后头,啥钱也没有。
何氏就道。
还不是没本事。
赵秀娥就向上房的方向斜了一眼,也是个县丞,这一个县里,除了知县老爷,就属他最大。
别说安排几个人,就是安排个百八十的。
那不也跟玩儿似的吗?这可好,说给安排差事,结果安排个啥,就在衙门前面扫大街,都丢不起那个人。
对,好差事没有。
吃苦的差事没跑。
何氏吧唧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说道。
赵秀娥看着何氏,眼睛就立了起来。
何氏瑟缩了一下,蠕动蠕动嘴唇,心虚地别开头。
连蔓儿听赵秀娥这样说,不由得心中一动。
连守仁这县丞做的有名无实?赵秀娥是说的夸张了一点,但是一个县丞,安排几个人当差,这还真不难办。
怎么连守仁就办不成?是不想办?应该不可能。
让连守仁、二郎几个去当差,可以作为他的耳目,也能增加家里的收入,连守仁没理由不愿意。
那就是没能力办。
连蔓儿想起吴玉贵说过的一般县衙的情形。
知县,自然是一把手,掌管着一方政务。
而县丞,作为知县的助手,名义上的二把手,职权范围的弹性相当大。
如果知县放权,县丞就有权。
如果知县不放权,把持的紧,那么县丞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吴玉贵还说,这县丞做不好,就是一个受气的官。
连守仁连兄弟和侄子都安排不了,那岂不是说他在太仓县吃不开,手里没权?!四婶,蔓儿。
这个时候,就听蒋氏在外面招呼,饭好了,请到上房来吃饭吧。
哎。
张氏答应了一声,就和连蔓儿告辞出来。
饭桌摆在堂屋的一张短炕上,古氏站在炕下指挥,蒋氏和一个头上包着绢帕的妇人端了饭菜,在桌子上摆好,这才请张氏、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上炕吃饭。
蒋氏就站在炕下给张氏娘儿几个盛饭,饭是大米饭。
那个头上包着绢帕的妇人端完了饭菜,并没有退出去,只是略微后退就站住了。
连蔓儿忍不住看了那妇人一眼,正对上那妇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打量她们娘儿几个。
那妇人大概二十六七,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长的倒也平头正脸。
被连蔓儿一看,那妇人就垂下了头,不过却没有慌张之色。
平嫂,这不用你了,你下去吧。
古氏对那妇人道。
那妇人这才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这两天忙,饭菜准备的不周到,先垫吧垫吧,晚上另外有好饭菜。
给张氏娘儿几个盛了饭,又布让了一番,古氏和蒋氏就推说有事要忙出去了,只招呼了何氏过来,陪着她们。
大米饭入口没有香气,显是没有经过精磨的陈米,四菜一汤,也都是极平常的菜色,不过做的倒还可口。
二伯娘,连蔓儿就跟何氏闲聊,刚擦那个平嫂是干啥的?她呀,何氏本就是个爱唠嗑的,每天憋在这院子里,也没啥人跟她唠,因此连蔓儿问她,她就知无不言起来。
就是厨下上灶的。
……是个寡妇,她男人原来在县衙里当差,得病死了,她也没个着落。
之前那个县丞在这住着,也是她做饭。
咋样。
饭菜做的还行不?何氏就问。
还行。
连蔓儿点头道。
一样的材料,俺们做出来就跟刷锅水一个味,人家做出来,就是另一个味。
何氏啧啧地道。
连蔓儿心想。
看来何氏跟这个平嫂的关系,应该不错。
他二伯娘,秀儿这嫁的到底是啥人家啊?张氏问何氏道。
他爷给我们写信,就说是官宦人家。
别的都没说……她们来了这,就周氏的态度,也没法聊这个话题,张氏因此就问何氏。
何氏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干脆也坐到炕上,巴拉巴拉地就说开了。
……这郑家。
是太仓县的一大户。
家里面大大小小的官,出了能有二三十个。
满太仓县都是他们家的人,他们家的地。
就是这知县老爷,见着郑家的人,那也得点头哈腰的。
不让他那官他都坐不住。
……给秀儿说的这个,是郑三老爷家的小公子。
郑三老爷以前也是做过官的,现在老了,就在家养老了。
他这小公子,哎呦,你们是没看见,那长的,比大姑娘都俊。
那郑小公子,今年多大了?张氏就问。
听媒人说。
是属鼠的,今年十六岁,听说现在也念书那,来年就是个秀才,再过一年,那就是举人老爷。
何氏咧着嘴笑着道。
跟我家兴哥同岁哎。
连蔓儿就道。
这么说。
还真挺不错。
张氏就道。
那何止是不错了。
何氏就道,这郑小公子吧,是郑老爷的老生子,可金贵着了。
他那几个哥哥都早成家了,有的孩子都跟他差不多大。
金山银山,就可着他花。
秀儿这嫁过去,可是掉进福窝里了。
这亲事,是谁给说的?张氏就又问。
是县衙的官媒胡妈妈。
何氏说着话,又露出几分神秘的表情道,不过吧,听说,这门亲,是那郑老爷给他家小公子看上的。
啊,这是咋回事?连蔓儿恰当地露出好奇的表情,问道。
这不就是那天,秀儿俺们几个好不容易去后面的花园里逛逛,就赶巧了,知县老爷那天请客,就有这郑老爷和他家小公子。
这俩人吃了饭,也在花园子里逛,就遇上了。
那天啊,俺们是先看见的郑老爷。
俺们也不认识他,还以为哪来的老头,白耄耋谢的。
走了个迎面,秀儿还训斥了他两句。
人家也没生气,后来那郑小公子来了,看着秀儿,那眼睛就挪不开了。
何氏说到这,呵呵地就笑了起来。
就过了两天,胡妈妈就上门来说亲了。
这样好的人家,一说啊,这就成了。
何氏说的口沫横飞。
郑小公子年纪也不大,这婚期咋安排的这么紧那?张氏又问。
他年纪不大,他爹年纪大啊。
何氏就道,郑小公子说了,趁他爹还硬朗,得娶一房媳妇,孝敬他爹。
听听,多孝顺的孩子。
早点完婚正好啊。
咱家老太太,那不也急的啥似的吗?这也就去了一块心病。
…………上房东屋里,周氏正在和连兰儿说话。
这人啊,啥都是命。
咱秀儿就是命好。
周氏一边摆弄着一块尺头,一边跟连兰儿道,在家里提的那几门亲,都没做成,那时候,我还挺着急上火地。
谁想得到,秀儿的姻缘在这那。
来这啊,就来对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秀儿这一桩事,就啥都值了。
娘,这亲事,你挺乐意?连兰儿的目光有些犹疑,低低的声音问。
周氏低头看着手里的尺头,没有看连兰儿,因此也没看见连兰儿那奇怪的目光。
要说乐意,这也不算十全十美。
周氏就道,秀儿年纪也不小了,我就没再挑。
……家庭不错,秀儿嫁进去,就是让人伺候,……上面没有婆婆……几个妾啥的,那都不算正经婆婆……第四百三十章 客饭连蔓儿几个吃完了饭,何氏就叫了平嫂,还有另一个年纪略老的婆子过来,将饭桌、碗筷都收拾了下去。
本来还想和何氏多聊一聊,却见那个平嫂偷偷向何氏使了个眼色,何氏就说有事,跟着平嫂出去了。
连蔓儿坐在炕上,往窗外看了看。
何氏跟着平嫂去了厨房,连老爷子正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踱着步。
爷说衙门里住着,规矩多,这个院子都不能随便出去。
爷在屋里待不住,就只能在院子里走走。
五郎就说道。
爷也这么说的?连蔓儿就道,刚才听二伯娘说,我还没往心里去。
咋地到了这,院子都不能随便出了。
后面本来有俩角门,都让知县给锁了,不让走。
这院子里的人要出去,就得经过前面的仪门。
五郎就压低了声音说道,仪门后面就是知县的大堂,……我和小七刚才跟咱爷唠嗑,咱爷说,这个知县特别霸道,仪门那有监视的人。
这里出去进来个啥人,那边都盘问,疑神疑鬼的啥的。
整个县衙里,都是知县的人……连蔓儿就明白了,这是知县排挤、压制连守仁。
这知县就这么独啊?张氏也听明白了一些,……在家的时候,那么大的前后院子,你爷又是干活干习惯了的,冷不丁地在这小院子不能出去,还真挺憋屈。
怪不得连老爷子这个时候。
会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了。
爷还说,大伯的官做的挺辛苦的。
五郎又道,说大伯这个县丞,别的啥职权都没有。
就管清点这一县里的军户人口。
……还说知县总派大伯苦差事。
刚来还没一个月,就让大伯去押运东西,那一趟下来。
大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听五郎这样说,连蔓儿不由得又想起吴玉贵说的县衙官场上的一些事情来。
清点军户,是顶没有油水的一项差事。
而这押运的差事,最是苦差事。
如果押运的东西出了问题,比如说缺斤短两,或是质量不合格,要押运的人负责赔补。
而且。
押运东西要赶时间,路上要起五更爬半夜,如果误了日期也要挨罚。
是最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先不说赔补东西的那一项,就是这起五更爬半夜赶路,连守仁在家里的时候都没受过这样的苦。
这一来自然要经受不住,叫苦连天。
连老爷子肯定是要心疼的。
哥,小七,该跟咱爷说的话,都说了没?趁着屋子里没别人,连蔓儿赶紧问道。
都说了。
五郎就点头道。
那你爷说啥了?张氏就问。
……我大姑提的那个亲事的事,我爷说,他也是看了我大姑的信,为了两家都好。
才写的那封信,不知道咱家已经驳回了我大姑。
我爷说,这就是两厢情愿的事,咱不愿意,那也没啥说的。
他说他找空,劝劝我大姑。
也让咱别因为这个事,就和我大姑生分了啥的。
说都是亲骨肉,我大姑做的有不对的,那也不是出于啥坏心,让咱以后两家该咋来往还咋来往。
五郎就道。
啊……这肯定是你大姑到了这之后,又在你爷和你奶跟前告状了。
张氏想了想,就琢磨出了一点味道。
我爷当老人的,就劝和呗。
具体的事该咋办,咱自己个有一定之规就成。
五郎沉稳地道。
连蔓儿点头,五郎说的对。
对,咱该咋办咋办。
张氏也道。
还有那?连蔓儿又问。
收租子那事,爷知道继祖哥叫了差役要锁老武家的人,爷可生气了。
爷说,他已经教训过继祖哥了,说这事办的不周正。
小七就道。
那继祖哥卖粮、卖烟啥的,爷就没说啥?连蔓儿问。
五郎和小七都摇头。
毕竟是心爱的大孙子,连老爷子就是心里有所不满,多半也会忍下来,不会当着五郎和小七的面说什么。
五郎和小七又你一言我一语,将和连老爷子聊天的内容大概地都向张氏和连蔓儿说了。
爷还问我和哥,跟私塾请假,会不会耽误功课啥的。
我说回去鲁先生给补课,爷才放心了。
小七就道。
爷让我俩好好念书,以后考个功名。
还让咱在家里,要惜老怜贫,行善积德,有条件,能照顾到的亲友,让咱都想法照顾照顾。
五郎又道。
古氏和蒋氏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一直没回来,何氏进了厨房,也没出来。
赵秀娥那边一屋子的娘家人,怕也有私房话要说,她们不便去。
而周氏那屋里,话不投机,去了也没意思。
因此娘儿几个只在堂屋说话。
连蔓儿却觉得有些奇怪。
古氏和蒋氏都是周到的人,明知道家里的情况,总该过来一个陪陪她们。
明天你老姑就成亲,这里外的事肯定不少。
你奶那当家是咋当的,咱又不是不知道。
要忙活啥事,怕还是得你大伯娘和你大嫂。
张氏很善解人意,她们不定咋忙那,咱也不挑这个礼,咱娘儿几个在这坐着,挺自在。
走到哪,张氏都是个随和、好说话的人。
连蔓儿就往屋外又看了看,就这个院子里,还真看不出有多少事在忙活。
天将傍晚的时候,连守仁、连守义、二郎、三郎几个终于回来了。
大家少不得相见,又寒暄了一番,就吃晚饭了。
晚饭分了三处吃,堂屋里一桌,是连老爷子、连守仁、连守义、二郎、三郎、四郎、六郎,赵秀娥的爹和大哥也在这一桌,五郎被连老爷子拉在身边。
也在这一桌上吃。
东厢房赵秀娥的屋里摆了一桌,是何氏带着连芽儿陪赵秀娥的娘和大嫂。
然后就是上房东屋里的一桌,是周氏带着连秀儿,连兰儿、银锁、连朵儿坐一桌。
张氏、连蔓儿和小七就被让到了这一桌吃饭。
古氏和蒋氏要里外的照应,暂不上桌,要等众人吃过了。
她们俩再吃。
东屋的炕上,两张炕桌并在一起,连蔓儿她们进屋的时候,周氏带着连秀儿、连兰儿几个已经在桌边坐好了。
张氏、连蔓儿和小七也上了炕,在桌边坐了下来。
一会工夫,就有饭菜陆续端了上来。
凉菜有四道,一碟盐煮花生米、一碟切的薄薄的火腿片、一碟拌三丝、一碟酱豆干。
热菜有五道。
素炒豆芽、蒜苗炒肉、蒜薹炒肉、白菜豆腐粉丝、还有一大碗烀的烂烂的肘子肉,最后是一碗蛋花汤。
晚饭没有米饭,只装了两盘的馒头上来。
饭菜都上齐了,大家只等着周氏动筷,才好用饭。
周氏沉着脸。
伸出手又将饭桌上的菜重新摆放了一番,这才动筷。
看大家都先拿了馒头,连蔓儿也伸手去拿,这才发现,摆在她们娘儿三个面前的大盘子里,冲着她们娘儿三个的赫然是几个粗面的窝头。
连蔓儿暗自咋舌,伸出去的那只手一拐弯,就拿了一个白面的馒头。
眼角余光一扫,就看见张氏也伸手。
却是要去拿那粗面的窝头。
连蔓儿顺手就将白面馒头塞进张氏的手里,又伸手拿了两个馒头,一个给了小七,一个自己咬了一口。
张氏咬了一口白面馒头,就听得对面重重地落筷子的声音,以及周氏的一声冷哼。
张氏那一口馒头在嘴里。
就有些不是滋味。
连蔓儿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张氏,示意她放开心怀,敞开了吃。
娘,你现在可不是过去的小媳妇了,你是客。
就算是周氏特意摆了几个粗面窝头在张氏跟前又怎么样,张氏她自己不去吃,周氏还能硬往张氏的嘴里塞。
张氏不吃粗面窝头,吃了白面馒头,周氏她生气又能怎么样。
周氏尽管摔打,尽管气她自己的,不信这个场合,周氏敢直说不让张氏吃白面馒头,让张氏吃粗面窝头。
连蔓儿吃了一口馒头,伸筷子去夹菜,这才发现,原本放在她面前的蒜苗炒肉和蒜薹炒肉不见了,换成了白菜豆腐粉丝和素炒豆芽菜。
连蔓儿就夹了一筷子豆芽菜吃了。
这个豆芽菜好吃。
连蔓儿赞了一句,一眼扫见蒜薹炒肉在银锁面前。
连蔓儿放下筷子,就将豆芽菜端起来,递到银锁跟前。
银锁,你爱吃这个菜,给你,咱换一换。
连蔓儿一手将那碟酸菜炒肉端过来,另一只手就将素炒豆芽放在了银锁的跟前。
我不爱吃豆芽,我要吃蒜薹炒肉。
银锁顿时恼了。
连蔓儿只当没听见,只忙着给张氏和小七夹菜。
连兰儿扫了连蔓儿一眼,暗地里掐了一把银锁,让她噤声。
银锁心里委屈,抬头看连兰儿,就见连兰儿正对她使眼色,就只得委委屈屈地闭了嘴。
周氏饭也不吃了,冲着连蔓儿和张氏运气。
连兰儿在一边又是使眼色,又是手下做文章,竭力安抚周氏,不让她发火。
连蔓儿只当没看见,又用白菜豆腐将连兰儿跟前的火腿片换到了自己跟前。
不吃了。
周氏啪地拍了桌子,坐到一边去生气了。
连兰儿看周氏背过身去,就将原本在周氏面前的肘子肉挪到了连蔓儿和小七的面前。
谢谢大姑。
连蔓儿大声道。
第四百三十一章 歇宿连兰儿将肘子肉端给了连蔓儿和小七,连蔓儿也不推辞,只是大声的道谢。
周氏听见声音,就扭过头来,正看见连兰儿将那碗肘子肉放下的动作。
连兰儿就忙对周氏陪笑。
周氏心中气恼,但无论如何都要给大闺女颜面,不能当着张氏这些人的面,给大闺女的难看。
因此,周氏只得忍气,干脆又眼不见为净地转过身,只将后背对着桌子。
若是以前,张氏肯定就吃不下饭去了。
从小受的教育和熏陶,就是以孝为先。
老人生气了,她这做小辈的就会心里不落忍。
即便是现在,张氏见周氏这样,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但是她记得一路上和连蔓儿商量好的话。
她现在是客,而且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们,为了她这个家,她不能再惯着周氏那些坏毛病了。
因此,张氏虽然心里不大自在,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该吃吃,该喝喝。
张氏不跟周氏服软,周氏那边端着就放不下来,硬生生地饿了这一顿。
吃过了饭,天已经有些擦黑。
连老爷子带着五郎回到东屋里来,古氏和蒋氏婆媳也过来了。
得安排张氏这娘儿几个晚上的住处。
就这一处小院子,住了连家将近二十口人,本来就十分拥挤。
连兰儿和银锁两个是昨天到的,就住在周氏这屋里。
一间屋,五口人。
其中还有一个待嫁的新娘连秀儿,如果张氏她们再住进来,似乎就太拥挤了。
看周氏的脸色,也并不愿意让她们住进来。
至于其他的几间屋子。
也不太好安置她们娘儿几个。
这样吧,张氏就道,我带孩子们住客栈去。
明天早上,我再过来。
这也是她们在路上商量过的,如果这里住的不方便,她们干脆也去那个老王家大车店住。
这哪成啊。
古氏就连忙阻拦,又请示周氏,娘,你看老四媳妇带着几个孩子。
大老远的来了,今天晚上咋住?爱住哪住哪。
周氏不耐烦地道。
连兰儿就又在一边给周氏使眼色、努嘴,周氏就瞪了连兰儿一眼。
这还用啥安排呀。
连兰儿就笑着道,就让老四媳妇带着蔓儿和小七,跟我们住呗。
挤一点。
亲香。
五郎……别。
张氏就摆手,明天秀儿还得出门子,这太挤了,晚上她睡不好。
我们还是去住大车店。
四婶,可别说啥大车店了。
蒋氏就连忙道,我和娘都商量好了,把我和继祖那屋腾出来,四婶你就带着五郎、蔓儿和小七凑合凑合吧。
那咋行。
张氏忙道,我们住你那。
你们两口子还有妞妞住哪?他四婶,你别担心他们。
他们有地方住。
让妞妞今晚上住我们那屋,跟她姑一起睡。
继祖和他媳妇,就到前面的寅宾馆去住。
一进县衙的大门,东面的一片房舍,就是寅宾馆。
主要用来招待上级官吏的。
连蔓儿心中不免又是一动。
日间听着连老爷子、何氏、赵秀娥等人说话。
连守仁在这太仓县应该混的并不如意,处处被知县压制,甚至连这个小院子的门都不大好出去。
怎么现在,竟然能安排人住进寅宾馆了那?还是借了连秀儿的光吧。
连蔓儿就偷偷地瞥了一眼连秀儿。
何氏不就说过,那郑家是此地的大户,还是官宦世家,就是知县见了郑家的人,也要点头哈腰的。
连秀儿嫁进了郑家,就代表着连家与本地豪族联姻。
县丞连守仁在太仓县有了大靠山。
所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有了这一层关系,那知县从此以后,怕是要让连守仁三分了。
那这个时候同意连家的几个人住进寅宾馆,就很可以理解了。
外边有地方住,那还是我带着孩子们过去吧。
没有让你们……张氏就道。
四婶,到这就和到家一样,四婶你就别客气了。
蒋氏就笑道,这一路车马劳乏地,四婶,我那边炕都给你烧热了,被褥也铺上了,四婶,要不,我现在就陪你过去,早点歇着?好。
见古氏和蒋氏执意这样安排,张氏也就笑着应了。
连老爷子似乎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坐在炕上眯着眼点头。
张氏就带着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从上房告辞出来,在蒋氏的引领下,进了东厢房北面的第一间。
一进屋,连蔓儿就觉得有股热气扑脸,原来地当间已经燃起了炭盆。
蒋氏这屋里收拾的干净利落,炕上已经一溜地铺好了被褥,连蔓儿不经意地将手伸在褥子底摸了摸,炕是热的。
蒋氏又带着人端进热水来,让张氏娘儿几个洗漱。
……二郎媳妇娘家来的人,都咋住的?张氏就问蒋氏。
……本来要在西厢房里腾出一间房来,他们不愿意去住。
说挤着住亲香。
好不容易来一回,想着多说说话吧。
蒋氏就道。
继祖媳妇,你老姑说的这个郑小公子,你见过没?啥样,真像你二婶说的,长的特别俊?张氏忍不住要和蒋氏八卦。
当然,她问蒋氏这些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何氏那个人,嘴里没个准,蒋氏却不会胡说,是个可靠的人。
蒋氏低头,将连蔓儿用过的帕子按进水盆里。
郑小公子,是听人都这么说,不过,我还真没见着人。
蒋氏搓洗着帕子,一边回答张氏道,我和大爷从三十里营子回来的时候,这门亲事就定下了。
这日子又紧,估计郑家那边也忙着安排,就没再过来人。
咱们这边,虽说我老姑那嫁妆都是准备好的,咋地也得再添置点东西啥的,每天忙的我……不怕四婶笑话我,这没头没尾的,就是老太太、太太交代我去干啥我就干啥。
蒋氏笑道。
等张氏娘儿几个洗好了,蒋氏就带着人收拾东西告辞。
太太那边还有事吩咐,怕是这一晚上都没得歇。
四婶,你们尽管放心好好歇着,明天早上,我来叫你们。
张氏本来打算要和蒋氏好好地聊一聊,听她这样说,就不好再留她。
蒋氏走后,娘儿几个也没什么事,干脆就熄了灯上炕睡觉。
虽然是路途劳乏,不过也不能一时就睡着,娘儿几个就躺在被窝里,小声地唠嗑。
看你奶晚上那个气生的,饭都没吃。
咱这一出来,她不定咋叨咕咱那。
……肯定得说你没规矩啥的。
张氏就小声地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眯着眼睛,笑了笑。
娘,你看我是那不懂规矩的吗?过去,她不就是欺负咱懂规矩吗?还是那句话,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她先坏的规矩,一点待客的礼数都不讲究,欺负咱们还是原来那样那。
这种情况,咱还跟她讲啥规矩啊,那不就愚了吗?你看,今天咱这样,最后她也就是生闷气,她也没闹吧。
她那心里明白着那,真闹起来,咱不让着她,计较起来,她不占理。
再说,我老姑要出嫁的大事,她都知道咱不能让着她了,她就不敢闹了。
要闹了,坏了我老姑的事,那她不得心疼死。
姐,你是不是特别气大姑啊?小七问,你都不去换别人跟前的菜,就换大姑和银锁跟前的。
嘿嘿。
连蔓儿就笑。
是啊,蔓儿,你大姑可是除了你老姑,你奶最心疼的人。
你招惹她,是为的让你奶更生气?张氏也问道。
那倒不是。
连蔓儿就道,专门挑拣她,是因为我知道,她肯定得让着我。
而且,还不能因为这,让我奶发作咱。
这是啥道理那?张氏听得有些糊涂。
娘啊,你看我大姑今天对咱咋样?连蔓儿不答反问。
我也觉得奇怪那,我还想着,到了这,看见她,肯定对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她咋还处处帮咱?井连蔓儿这么一问,张氏也琢磨起来了。
我咋觉得,她有点巴结我的意思那?娘,你的感觉没差。
连蔓儿肯定地答道。
这是为啥?张氏顿时有些警觉,莫不是她还不死心,想哄好了我,从我这下手是咋地?五郎躺在张氏的另一侧,就哼了一声。
显然,这个话题他非常不喜欢。
背后告状,当面巴结,当咱是傻的?五郎闷声道。
这也是一种可能。
连蔓儿道,不过,我觉得另一种可能更大。
她巴结咱,是因为上次咱爹跟她翻脸了,她知道家里现在娘说了算。
她想跟咱重新交好。
连蔓儿接着道。
她们家有御赐的牌楼,还有初步创下的那一片家业,五郎和小七在念书。
凡是聪明人,都能看出她家以后的发展势头。
连兰儿当然是聪明人,一时失误,和连守信翻了脸,回去想清楚了,当然会想法子挽回。
有连守信这样一门亲戚往来,于她连兰儿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也不是啥厚道人,咱和她又没感情。
她有这个心思,咱利用利用,那不是正应当的吗。
连蔓儿笑道。
第四百三十二章 秀儿出嫁今天连兰儿的种种表现,都是在向张氏伸出橄榄枝。
连兰儿表面上做的这样大度,别说周氏,就是连老爷子也要称赞,觉得连兰儿好。
而这些,都不影响连兰儿背后在周氏面前,告连守信和张氏的状。
既然如此,那么连蔓儿如此利用她这个讨好的心思,那也无可厚非。
张氏就问五郎,在堂屋那边吃饭,吃的好不好,吃饱了没有。
吃的挺好的。
我爷就我坐他身边。
五郎就道。
听五郎这样说,张氏就放心了。
在连老爷子那一桌上,是不会有两样饭菜这种事的。
……今天饭桌上那几个粗面窝头,是特意给我准备的。
张氏突然叹息着说道,我刚嫁进连家的时候,家里年节啥的,有顿粳米白面吃,都不带全做粳米白面的,总得再另外预备出点粗粮。
这一上桌,你奶也不说那粗粮是给谁吃的,就放我和你三伯娘跟前。
我和你三伯娘心里都明镜儿似的,那就是让我们俩吃。
我们也真老实,自己就挑着那粗粮吃。
我那个时候就想,做媳妇的,可不得上孝敬老人,下照顾小姑子啥的吗。
那粗粮我不吃,谁吃?后来日子常了,也觉出不对劲。
可是娘这脸皮薄啊,……要是那时候敢不吃粗粮,去吃细粮,你奶那脾气,肯定能骂我们三天三夜不带歇气的。
……就想着吧。
让人骂嘴馋啥的,犯不着。
娘,你那是没想明白,那根本就不是嘴馋不嘴馋的事。
连蔓儿道。
张氏这是被周氏的骂给洗脑了。
嗯。
娘现在想明白了。
就是那个习惯吧,还真是……今天看见两样的馒头,我这手啊。
就这自己个去抓那粗面的了。
张氏叹道。
娘,你肯定是想,你吃了粗面的,我们几个就能多吃一个两个那白面的了。
小七就道。
这话让张氏觉得心里熨熨帖帖,几乎就流下泪来。
小七说的没错,很多做娘的,宁愿自己吃糠咽菜。
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多吃一口好吃的。
我都没跟你们说过,刚进门那几年,这过年的时候,家里不是都有鸡有肉,还得买点别的好吃的吗。
在咱家。
从来都是只吃一顿,剩下的那好饭菜,下一顿你奶就不往桌上端,还有没做的肉啥的,也不做了。
你奶还催着我回娘家串门,就等着我前脚走了,后脚她再把那好饭菜端上来吃,肉啥的也做着吃。
等我从你姥家回来,那些好东西也都吃没了。
哎……张氏发出一声长叹。
这些事。
确实是她以前从来没说起过的。
张氏今天晚上的话有些多,这是因为连秀儿就要出嫁了,所以见景生情,想到了她从前做新媳妇的时光了吧。
娘,以后咱家都是你当家,再过个一两年。
以前那些啥破习惯,破事的,你也就能全忘了。
连蔓儿道。
嗯。
张氏答应了一声,伸出手来,给连蔓儿掖了掖被角。
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来,简单地吃了个早饭,这县丞的小院子里就人来人往地忙碌了起来。
有喜娘来给连秀儿梳妆,张氏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是想过去帮忙,后来见那屋里人多,就退了回来,没硬往前面去。
很快,迎亲的队伍来了。
连蔓儿就想看那位比大姑娘还俊的新郎官,可惜迎亲的马上坐的并不是什么美貌少年,而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
是郑三老爷家的大公子。
就听见有人说道。
原来太仓县迎亲的规矩,未必要新郎官来亲迎。
其实,也不只太仓县这样,其他的地方也是如此。
那边连秀儿一身大红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被婆子背了出来,放进轿子里。
这迎亲的队伍就敲锣打鼓地走了。
周氏扶着门框站着,眼圈通红通红,旁边是连兰儿,正在低声的劝慰。
不过是说姑娘家都有这一天,只要嫁的好,这辈子有了着落,做娘的就该乐呵。
这个时候,才有人安排连家这些人,包括连兰儿娘儿两个、张氏娘儿四个、赵秀娥的娘家人等坐车去郑家吃酒席。
马车都是郑家提供的。
郑三老爷家住在太仓县县城的北城,连蔓儿坐在马车里,悄悄地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
就看见一条大街两侧都是高墙深院,一户挨一户地,有的人家还共用着花园。
刚才出门的时候听何氏说,这城北住的有钱人家,大多姓郑,不是一家,就是同族。
看着屋宇森森的样子,郑家当真是当地的豪族。
郑三老爷家就在这条金狮子大街偏西头,不过马车却越过郑三老爷家的大门,继续往西走,进了相邻的一户人家的角门。
下了车后,又有人引领者进了一个大园子,酒席就摆在园子内的花厅里。
郑三老爷家办喜事,不只这全城的人,全县那有头有脸的人,都得来贺喜。
咱是新亲,高看咱一眼,专门给俺们安排这个园子,省得在那边闹闹腾腾地,酒席吃的也不消停。
在花厅内坐下,何氏就说道。
果然,这花厅内,中央隔了一张屏风,那一边是连老爷子带着连守义、二郎等男客,这边就是连家女客。
花厅内似乎有地龙,坐在里面,即便前面隔扇大开,也一点不觉得冷。
而花厅前面,早就搭好了戏台,已经有伺候的人送了戏折子上来,请连老爷子点戏。
看来还真是给新亲们找了个贵宾席位。
看看人家这个排场,秀儿可真是掉福窝里了。
何氏东张西望地,眼睛几乎不够用。
以后有秀儿,俺们芽儿的亲事也不用愁了。
郑家这么多户,咋地也能给俺们芽儿找个相当地。
看何氏这个样子,是打算好了,以后也要将连芽儿嫁到郑家来。
一会,就有伺候的人拿了戏折子从男客那边过来,请何氏点戏。
女客这边,是以何氏居长,因为周氏、古氏和连兰儿都不在这里。
刚才郑家专门有一辆马车,接了周氏、古氏、连兰儿和蒋氏过去,据说是要陪着连秀儿坐帐,一会才能过来吃席。
连守仁也不在,他比众人都早一步,随着郑家迎亲的队伍先过来了,想来现在正在那边应酬。
何氏接了戏折子,却不会点戏,还是旁边赵秀娥的娘说了个戏名,那伺候的略微一愣,就笑着答应下去了。
很快,就有丫头们将饭菜流水似地摆了上来,前面的戏台上也响起了鼓乐之声,戏子们粉墨登场了。
吃毕了酒席,又有郑家派马车将她们送回了县衙。
这个时候,晌午刚过,后晌,周氏、连兰儿、古氏和蒋氏也被郑家送了回来。
看周氏的模样,虽是有些不舍连秀儿,但更多的是喜色。
……说是那洞房的摆设好,伺候的丫头婆子成群,老太太挺高兴……何氏去周氏面前转了一圈,回来就对张氏几个说道。
这已经是吃完了连秀儿的酒席,张氏就说起要回去的事。
……这大老远的,好不容易来一趟,多住两天再走。
连老爷子就让她们住几天再走。
对,多住几天再走。
古氏和蒋氏也道。
连兰儿和银锁是要留到连秀儿回门,吃了回门酒再回去,赵秀娥娘家的几个人也是这个打算。
来都来的,你们也吃了回门酒再走。
连老爷子就道。
众人苦留,张氏想到郑家的车队也要三天后才往回返,最后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就等吃了回门酒再回去,连蔓儿私下就道,咱现在走了,回去跟我爹说,连我老姑父啥样咱都没看见。
就是咱村里有人问起来,咱都不知道咋编。
就这么着,连蔓儿她们就留了下来。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连蔓儿就说想到街上走一走,见识一下太仓县城,自然张氏也要一起去。
连老爷子就让三郎陪她们。
出了县丞衙的大门,三郎并未往前走,而是绕到后面,说是走角门出去,穿过一条巷子,就是太仓县最繁华的街道。
三郎哥,不是说角门都锁了,不让走吗?连蔓儿就问。
……是看门的人,不知道咋地把钥匙给弄丢了。
昨天找着了,特意来咱家告诉了,以后角门爱咋走,就咋走。
三郎就道。
哦。
连蔓儿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众人来到角门,果然那个看门的看见她们就点头哈腰地,态度很是恭敬。
听我爹说,这两天就找人,把这看门的给换下来。
出了角门,走过巷子的时候,三郎又说了一句。
从巷子里出来,果然是一条繁华的街道。
看街上的行人,穿戴打扮,与辽东府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说话的口音有所不同。
……这事你不能再去求李师爷了,白花了钱,还办不成事,弄不好,还得罪人。
走过一家茶摊,连蔓儿的耳朵里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你还不知道,这以后一县的刑狱,就不归老父母管,要归父母管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麦种听到人说刑狱、父母、老父母,连蔓儿不觉得放慢了脚步,顺着说话的声音看了过去。
就见茶摊里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两个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
说话的那个人,看那穿戴打扮就像是街市上混迹的帮闲之流。
这年代都说父母官,一般管知县叫做老父母,管县丞叫做父母。
据连老爷子所说,连守仁这个县丞,只是管着清点军户的事情,再有就是办理知县交代给他的那些不讨好的差事。
听这人说,连守仁要分管这一县的刑狱了?!这是啥时候的事?与那帮闲相对而坐的书生打扮的男人就诧异地问道,不是说,咱们这位父母,是立不起来的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那是以前的事了,你还不知道,昨天咱们这县城里,办了一件喜事?那帮闲这么说着,就凑近那书生,压低了声音不知说了些什么,这两个人的脸上就齐齐露出怪相,怪笑了起来。
……一树梨花压海棠……那书生就怪模怪样地道。
连蔓儿听得一肚子的狐疑,又不好站在那里不走,就想要借着进茶摊喝茶,继续听一听。
五郎却不同意,板着脸,拉了连蔓儿就朝前走了。
连蔓儿后知后觉,想到这肯定是五郎也听到了那两个人说话,尤其是那一句梨花压海棠什么的。
这一句,可以算的上是艳诗。
五郎是纯情少年,对此怕是很不感冒。
那两个人在五郎眼中,应该就是猥琐男的形象。
五郎当然不肯让连蔓儿进茶摊去喝茶,怕那两个猥琐男的对话,脏污了他妹妹的耳朵。
不听就不听吧,真的有什么事,那也已经早就发生了。
她现在即便听到了什么。
也于事无补。
虽然八卦之心没有得到满足。
这么一想,连蔓儿也就释然了,依旧高高兴兴地逛街景。
太仓县是棉花产区,张氏逛了两家铺子,见这里的棉花又好,卖的又比青阳镇上便宜。
脚步就有些迈不动了。
今年一家大小的棉衣都有了,那明年那,后年那?棉花这个东西买来了,放在那里也不会坏。
棉衣有了。
棉被、棉褥子的棉絮也该换一换,再添置些新的。
除此之外,还有连枝儿的嫁妆。
……四季的衣裳,棉衣这个肯定得有,还多准备几套被褥,这都得用棉花……张氏就在那自言自语道。
一般嫁女的嫁妆里面,要讲究四铺四盖。
娘。
我爹不是让咱把给我姐办嫁妆的钱带来了吗,这棉花比咱那卖的便宜,那咱就买呗。
连蔓儿就道。
这话正说到了张氏的心坎上。
行,那咱就买。
张氏笑着道。
娘儿几个就商量着,将上好的棉絮买了十斤,这种棉絮是弹好的,一斤一个棉花套,也就是棉团。
然后是弹好的棉被套、褥子套,这种是将棉絮按照标准的棉被和棉褥子的尺寸弹好了。
到时候只需要在上面缝上纱衬布,再缝上褥子面和被面就成了。
这种棉被套和褥子套,厚度和重量是不一样的。
张氏选了两斤的薄棉被套六个,六斤的中等厚度棉被套六个,还有八斤的厚棉被套六个,褥子套则是买的二斤的十个,四斤的八个。
棉花这个东西占地方,就是有三郎帮忙,她们娘几个要拿着也非常费力。
而且要拿了这些棉絮。
接下来也不能再逛街了。
那掌柜的很有眼色,就问这些东西都送到哪里去。
连蔓儿她们买了这么多。
算的是大主顾,店铺里的伙计负责送货上门。
东城老王家大车店,地字第八号房。
连蔓儿就报了郑炳武住的大车店的房间号,掌柜的,我们买的不少,给我们个折扣吧。
连蔓儿习惯地杀价。
这是辽东来的老客儿吧。
那掌柜的就笑道。
你咋知道那?小七就问。
几位一进门,这说话的口音,我就听出来几分。
还没敢确定,你们一说老王家大车店,地字第八号房,这我就确定了。
掌柜的笑道,辽东来的老客儿,都住老王家大车店,那个地字八号房,就是专门给辽东的熟客准备的,你们是跟着老郑家的人来的吧。
虽不是信息年代,但是这个八卦传播的速度,一点也不逊色。
你这铺子和老王家大车店,不是一个东家吧?连蔓儿就问。
不是一个东家,也差不多。
咱们的东家是朋友,辽东来的老客儿到了太仓,住店就是老王家大车店,要买棉花,就是我这德记老店。
掌柜的就道,几位就放心吧,这东西一会管保给送到,价钱上,就按辽东老客儿的熟客价,去零留整,再给你们一个折扣,九五折。
成百上千斤的买,也是这个折扣。
不为挣钱,就是为交个朋友。
连蔓儿就留下了一半的货款,说好了,一会将货送到老王家大车店,再将余款付清。
买好了棉花,一家人又溜溜达达地往前走。
见前面有家粮店。
她们不可能在这买米买粮,不过连蔓儿想知道此地的米价,就走了进去。
黍米、大黄米、小黄米、花生、豆子,还有大米的价钱都和青阳镇上的基本持平,只是白面的价钱却不一样。
这里的白面,有的七文钱一斤,有的八文钱一斤,当然也有九文钱一斤的。
连蔓儿将几种白面比较了一下,顿时知道了缘故。
九文钱一斤的白面,是精磨的,面粉更白、更细。
而八文钱和七文钱一斤的,则比较粗,也比较黑,这是粗磨,粗过筛的小麦面粉。
锦阳镇的粮店中,只有一种精磨的白面。
因为锦阳镇,甚至青阳县城和辽东府都不种植小麦,这精白面都是从南方运过去的,自然是精磨的白面利润更大。
而太仓县,却种植有小麦。
连蔓儿看着手里的粗磨小麦面粉,就有了一个打算。
娘,哥,小七,要不,咱买点麦种,回去咱也种麦子试试?连蔓儿跟一家人商量。
小麦咱那能种吗,没人种过啊。
张氏就道。
就隔着四百里地,看咱来的这两天,这地方的气候啥的,跟咱那边也差不了多少。
连蔓儿就道,我看,应该能种。
连蔓儿在三十里营子已经住了一年,据她看,三十里营子这一年四季的气候,跟前世东北差不多。
前世的东北是可以种麦子的。
我同意试试。
五郎就道,玉米以前没人种过,咱种了,收成不也挺好。
还有那地瓜,还是从南面藩国引进来的,南边的福州府能种,咱种了,也照样行。
咱和太仓县离的更近,太仓县这能种,那咱那,也应该能种。
嗯,我也同意。
小七抿着嘴,点了点头,胖乎乎的脸颊上顿时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如果自家种了麦子,那不是说不用去买白面,自家就能打白面吃了。
只是想到这一点,小七就要举双手双脚赞成种麦子。
三比一,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就一起看着张氏。
那就试试吧。
张氏也点了头。
哦也,全票通过。
麦子又分冬小麦和春小麦,冬小麦需要秋天播种,生长期长。
春小麦春天播种,生长期短,夏天就可以收割。
今年已经来不及种冬小麦,但是明年春天种春小麦却完全来得及。
春小麦的产量并不高,但是夏天收割过后,只要粪肥足够,还可以再种上一茬,比如说大豆,或者干脆就种白菜。
对于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有了足够土地的连蔓儿一家来说,引进春小麦,丰富和改善饮食结构,并不会影响生计。
而且,与其花高价买从南方运来的精白面,自己种麦子磨面吃,更加经济实惠、安全放心。
细比较起来,这样还能节省一大笔钱。
如果成功了,除了自家吃用,还可以卖一部分。
就磨成粗麦子粉来卖,肯定大受欢迎。
连蔓儿就问粮店的掌柜,他卖的本地麦子面是哪一种。
两种都有。
掌柜的告诉连蔓儿。
连蔓儿又问了哪有卖麦种的,才从粮店里出来。
卖麦种的铺子,就在粮店的斜对过。
里面除了麦种,还有其他各类的庄稼种子和蔬菜种子。
连蔓儿就买了五十斤的春小麦种子,这期间,五郎已经细细地向铺子里的伙计询问了春小麦的种植细节。
小七也在旁边,默默地帮着记忆。
连蔓儿心里另有打算,她记得,教连守礼木工的那位木匠师父就是河间府人,家里种着小麦。
这小麦种子买回去,就交给连守信。
地里的活,连守信总能够一通百通,她无需操太多的心。
小麦种子,也是和铺子里的掌柜商量好,直接送去老王家大车店。
太仓产棉花,相应的,棉布的价格也比锦阳县的要便宜。
不只张氏,就是连蔓儿看着那一匹匹的粗、细、本色、印染棉布,也无法攥住自己的钱袋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五香驴肉逛了几家布店,连蔓儿和张氏挑了本色粗布五匹、本色细布五匹,又挑了青布四匹、大红布两匹、各色花布四匹,质量皆是上等的,算起来买了这么多,比在青阳镇上买要便宜了将近一串钱。
娘儿几个一路就往东城走,一边逛,张氏和连蔓儿一边规划着,这些布带回去哪些要做衣裳、哪些要做垫子、哪些要做帘子等等。
老王家大车店很好找,一路上只问了一次路,临近晌午时分,娘儿几个就到了。
陆炳武正在大车店的大堂里等她们,原来那送麦种和送棉絮的伙计都已经到了。
大家就一起来到地字第八号房里,验看货物、清算钱款。
陆炳武自幼就跟着父兄跑买卖,做事极伶俐、稳妥。
他又去大车店的账房,借了称来。
这在大车店是极常见的事情。
陆炳武拿着称回来的时候,后面还跟了一个大姑娘和一个婆子。
那大姑娘进了屋,就和那婆子一起到热茶、摆点心。
这是店东家的老闺女,王七姑娘。
陆炳武就向张氏道。
这王七姑娘长的丰壮的身材,一张长脸,门牙有些突出。
模样虽极平常,但是举止却极大方,毫无小儿女的羞涩之态。
连四婶,王七姑娘一开口就这样称呼张氏,并请张氏坐下喝茶、吃点心,还帮着张氏验看货物。
这两家铺子我都认识。
他们也都认识我。
只要住的是我王家的大车店,要买他们的货,肯定是最好的货,最低的价。
陆家兄弟也不是第一次来。
我们这的规矩都知道。
连四婶你尽管放心,要是有啥问题,我都给你包着。
将货物都验看过。
连蔓儿将剩余的货款给了那来送货的伙计。
张氏就在旁边和陆炳武确定啥时候回去,这些货物怎么带。
这些东西,也算不得太多,她们坐的那辆马车就能够带回去。
商量好了,连蔓儿看着快到吃晌午饭的时辰,就说不回县衙吃了,就在外面找一家馆子。
正好请陆炳武一起吃饭。
张氏自然答应。
还那么麻烦去外边吃干啥,就在我这店里吃吧。
我这店里,啥饭菜都能做。
王七姑娘就说让他们在大车店里吃。
这里的饭菜不错,不比外边的大馆子差,还干净、实惠。
陆炳武就道。
陆炳武这么说。
那张氏娘儿几个也就点头。
王七姑娘特意腾出一个单间来,请他们坐了。
娘,咱在这吃饭,得打发个人给县衙里送信,说咱不回去吃了。
连蔓儿就提醒道。
对。
张氏点头,就打发了大车店里一个小伙计回县衙送信。
小武哥,这太仓你来的多,这里有啥好吃的你都知道,你帮着点几道菜。
挑好的。
五郎就让陆炳武点菜。
三郎哥,你知道这有啥好吃的,也帮我们点。
连蔓儿也让三郎点菜。
大家伙推让了一番,点了菜,又让王七姑娘斟酌着给上几个特色菜。
这大车店厨房的效率很高,刚点了菜。
不过一会的工夫,那饭菜就一道道地端了上来。
王七姑娘跟着来回亲自招呼。
太仓县的特色美食是驴肉。
驴肉火烧和五香驴肉,是来太仓的人必吃的。
老王家的大车店也能做驴肉火烧和五香驴肉,不过这端上桌的驴肉火烧,却是从太仓最老字号的张记端过来的,而那一大碗五香驴肉,则出自太仓县城最有名的聚香楼。
在来时的路上。
连蔓儿听见赶车的车夫说过一句话,说是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这句话是说天上飞的,就属龙肉最好吃。
这个龙肉可不是传说中的龙,而是辽东府极北的深山老林里的一种珍禽,叫做飞龙的肉。
地上驴肉,说的则是地上跑的,就属驴肉最好吃。
连蔓儿吃的很开心,这是她来这个年代,第一次吃驴肉。
三十里营子那里,庄户人家多是种田为生,少有饲养用来吃的牛羊的。
他们吃的最多的是猪肉,然后就是家禽肉。
羊肉和牛肉很少,要人从外地贩来卖,而驴肉则更是稀少。
美美地吃了一顿,五郎去结了账,他们就和陆炳武告辞,从大车店出来,一路溜溜达达地往县衙走。
……结账的时候,七姑娘少要了我七十文钱,说里面有两道菜是她请咱们的。
五郎说着话,又拿出一个油纸包来,还塞给我几个驴肉火烧。
王七姑娘相当的热情啊,连蔓儿就想。
刚才吃饭期间,张氏曾经向陆炳武打听过那位王七姑娘。
陆家人每次来太仓,都住老王家大车店,因此对王家的事也颇为了解。
这老王家大车店,是祖上的产业,到了这一代,也就是王七姑娘的爹手里,已经是第四代了。
这位王老板今年已经将近六十岁,他这辈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祖上的产业交到他手里,他只需要守成就好,娶了个老婆是米店的大小姐,也非常的能干。
只有一桩憾事。
这两口子一共生了七个闺女,愣是没有儿子。
那米店的大小姐是个有主意,自己年纪渐老,眼看着不能生了,她咬紧牙关只不准这王老板纳妾,而是将老闺女当儿子般养起来,就是这王七姑娘了。
这王七姑娘今年十七岁,性子随了她娘,刚强泼辣。
她也没有辜负她娘的期望,从小小年纪开始,就帮着打理大车店的生意,完全像个男儿一样。
现在王家大车店的情形,大家都看在眼里,都明镜儿似地。
这王七姑娘肯定是要招赘了。
别看王七姑娘相貌那样,性子又泼辣,但是有王家大车店的家财在这里摆着,想要上门入赘的也不少。
只是王七姑娘也是个有主意的。
心里念着要一个如意郎君,并不将那些看上她家家财的人放在眼里。
连蔓儿的眼神从左右的街景上飘到前面走着的三郎的身上。
半侧面、半背影,那白皙的面庞、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红润嘴唇。
那宽肩膀、窄腰身、长腿翘臀,还有那略显慵懒的气质。
只要打扮好了,不说话,这家伙就是生下来迷小姑娘的呀,连蔓儿暗自吐槽。
就在这街上,那旁边走过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虽然遮遮掩掩。
但她们的目光却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三郎的身上,并多多少少地流连不去。
三郎哥,给你驴肉火烧。
连蔓儿就将五郎手里的驴肉火烧拿过来,递给三郎。
你们不吃啊?三郎笑着问。
我们都吃的可饱了。
连蔓儿就道,三郎哥。
你饭量大,你吃。
三郎是个实诚的孩子,也就没多客气,接过火烧就吃。
三郎哥,一会回去,要是咱奶、咱大伯娘,还有我二伯娘她们问起来,你能不告诉她们,我们买了那些东西吗?连蔓儿就跟三郎商量。
啊?三郎表示不解。
那大都是给我枝儿姐买的嫁妆。
我枝儿姐的日子还没定,这嫁妆啥的不想先嚷嚷开。
连蔓儿胡乱编了个理由。
行,我不说。
三郎就道。
三郎本来就不爱说话,他这样答应了,连蔓儿就相信他不会说。
一路上,连蔓儿又买了几样吃食。
等回到县衙里,就拿出来一屋子送了一些。
吃过晚饭,一家人睡在炕上。
娘,你也看见了吧。
连蔓儿就和张氏说悄悄话,今天在大车店里,那个七姑娘,净看我三郎哥了。
那我能没看见吗?张氏显然也想谈这个话题,咱们一进那个大车店的门,我就看见她了。
那个时候,她就看见你三郎哥了。
后来给咱送茶水、送点心,估计咱都是借了你三郎哥的光。
还有少要咱饭钱,又送火烧啥的。
……咱吃饭的时候,她进来好几趟,应该是看你三郎哥挺爱吃那火烧……五郎和小七默不作声,不过也都竖着耳朵,听张氏和连蔓儿在这说悄悄话。
张氏说到这,就呵呵地乐。
……虽然大姑娘抛头露面,看她那个样,还有铺子里客人和伙计待她的样,是个挺正经的姑娘。
模样配不上你三郎哥,其实能过日子就行,看她身板也不错,应该挺能生。
……就是这个入赘……哎,要是没有这个,我都能帮着说和说和……三郎哥他们应该是在这扎下根来了,连蔓儿想起在茶摊前听到的话,王家那边要是有意,肯定找人来提。
看二伯和二伯娘他们答应不答应呗。
嗯,是这个理。
…………一转眼,就是连秀儿三日回门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连家众人就换上新衣裳、清扫院落、准备酒席,准备迎接新姑爷。
听得外面马车声响,有人说是新姑爷来了。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就跑了出去。
郑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县丞衙前,车前站着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个身穿大红袍子的男子。
连蔓儿先看见那个男子的背影。
这肯定就是新姑爷了,连蔓儿想。
乌黑的头发,……颤巍巍的、略弓着的背……不是说比大姑娘还俊吗,这背影可不像?连蔓儿顿时觉得不妙。
等那新姑爷转过身来,连蔓儿一把抓住了五郎的手,才没有惊叫出声。
那张脸……,怎么新姑爷是个老头?!第四百三十五章 回门大红的衣袍,乌黑的头发,还有乌黑的胡须,都无法掩盖新姑爷那一脸的皱纹。
不仅是皱纹,而且还有斑点,连蔓儿知道,那是老年斑。
看这张脸,还有这个身形,这个男人的年纪至少有七八十岁了吧。
怀着一点点侥幸,连蔓儿四下张望,不过,很快她就绝望了。
除了这个男人,就是些丫头、婆子,再有的就是那些抬着礼物,明显是小厮、家丁打扮的人了。
这会工夫,车上又下来一个人,正是连秀儿。
连秀儿一身红色衣裙,披着大红色裘皮斗篷,满头珠翠,被几个丫头婆子扶着,环佩叮当地下了车。
连守仁、连守义、古氏和蒋氏这个时候也接了出来。
连守仁和连守义上前跟那老者见礼。
连守仁和连守义唤的是郑三老爷。
两位舅兄,以后这个称呼就免了,还是叫我的字吧。
黑发老者慈和地笑道。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面面相觑,不用人再说什么,他们也都明白了眼前的情形代表的是什么。
连守仁和连守义接了郑三老爷就要往前厅走,古氏和蒋氏则是接了连秀儿往里院来。
这时候,就听有人在影壁内喊了一嗓子。
老太爷、老太太请姑奶奶和新姑爷进屋见礼。
连守仁和连守义就是一怔,不过还是将郑三老爷往前厅领,倒是这郑三老爷摆了摆手。
说还是应该先去拜见岳父、岳母。
连蔓儿忙拉着五郎和小七退回里院,三个孩子找到了张氏。
咋地啦?张氏见她们脸色不对劲,就问道。
不等连蔓儿说话,张氏就看见了已经走进天井内的连秀儿和郑三老爷。
张氏张着嘴。
就有些合不上。
娘,啥话也别说。
连蔓儿赶忙提醒张氏。
这是、咋回事?张氏喃喃地道。
…………上房屋里,连老爷子和周氏都穿戴一新。
板板正正地坐在炕头上,连兰儿和何氏坐在地上的椅子上,听着外边说姑奶奶和新姑爷到了,几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周氏心中激动,忍不住扭了脖子往门口张望,何氏更是将脖子伸的长长的,直盯着门口。
先进来的是连秀儿。
周氏顿时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老闺女跟在她身边这些年,这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不过没法子,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
好在,她这个老闺女的命好,到了太仓。
就找到了这么好的婆家。
看连秀儿那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还有身边服侍的,周氏欢喜的几乎要掉下泪了。
周氏的眼睛只看见了连秀儿,就没看见跟在连秀儿身后进来的郑三老爷。
连老爷子、连兰儿和何氏却看见了。
连老爷子就微微皱了皱眉,连兰儿的眼光一闪,何氏却毫无遮掩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的。
秀儿。
周氏喊道。
连秀儿看见了周氏,听见这一声喊,顿时就泪如雨下。
几步上前,扑进了周氏的怀里。
娘……娘两个抱头就哭了起来,周氏是欢喜的哭,而连秀儿……这不是……连老爷子欠起身,狐疑地看着一身红袍走进来的郑三老爷,这怎么……哎呦。
太太,快起来跟老爷一起给老太爷、老太太行礼啊。
跟随来伺候的一个婆子就笑着道。
周氏这个时候也看见了郑三老爷。
她还在想,怎么三日回门,连秀儿的老公公还跟来了。
这是看重连秀儿?不过,连秀儿的姑爷,那郑小公子那?给岳父、岳母请安。
郑三老爷手扶着膝盖,颤巍巍地下拜。
啊……周氏只觉得脑袋轰隆一声,两眼往上一番,身子往后仰,啊地叫了一声就厥了过去。
连老爷子没有晕倒,他强支撑着,颤抖地伸出两只手,张了张嘴,却是一点声音也放不出来。
唉呀妈呀,这咋整的,差辈分了这。
这回门,咋把老公……何氏一惊一乍地道。
连兰儿左右看了看,立刻上前捂住了何氏的嘴。
连老爷子强撑了一会,啥话也没说出来,就也身子一栽歪,昏了过去。
这下子屋里就乱开了锅。
老太太、老太爷都厥过去了!连守仁和连守义都忙进屋来,将郑三老爷让了出去,直接领出里院,到前院去待茶。
郑三老爷还有些不愿意走,说是担心连老爷子和周氏,问要不要请他郑家相熟的太医来诊治。
爹和娘这是高兴地,没啥事,一会就好。
连守义就咧着嘴笑道。
哎呦,俺们就是怕亲家老太爷和老太太高兴过火,原本在家里,俺们都是称呼老太爷、老太太的。
今天到这改了,叫老爷、太太,也是怕和这边的亲家老太爷、老太太重了。
那个婆子就笑道。
古氏和蒋氏则是陪着笑,将随从来的蒋家众人也让了出去。
今天的回门宴席连守仁和古氏早有安排,说是嫌县丞这个院子里狭小,是另外借了寅宾馆的地方开设宴席,招待郑家的来客。
郑家的人都走了,甚至一个服侍连秀儿的人都没留下来。
而上房东屋里,已经乱作了一团。
连兰儿、何氏和连秀儿抱着周氏掐人中、推胸脯,那边又叫来了二郎和三郎给连老爷子也如此炮制。
张氏被连蔓儿拉着一直站在门外,这个时候她忍不住也走进屋。
这……这咋还不请郎中啊?张氏急道。
屋里的几个人看看她,谁都没动地方。
娘。
连蔓儿就扯了扯张氏的衣角。
将郎中请来了,人家问为什么晕过去的。
那时候怎么说。
如今这院子里,明面上说是连老爷子和周氏当家,但是她们住了这几天,难道还没看清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吗?那说了算的人。
会允许这个时候请郎中来吗?造孽哦。
张氏低声咕哝了一句,也忙着上炕帮忙。
一会的工夫,周氏和连老爷子相继苏醒了过来。
周氏抱住了连秀儿嚎啕大哭。
秀儿啊。
娘的秀儿啊,这是真的假的,这咋可能啊,这不可能啊,明明说的是郑小公子啊……娘……连秀儿倒在周氏的怀里,也呜呜地哭。
连老爷子靠着窗台坐着,也是老泪纵横。
秀儿啊。
你跟娘说,这是你逗着娘玩的吧,这不是真的,对不?周氏一连声地问连秀儿,显然还是不敢相信。
连秀儿嫁的不是郑小公子,而是郑三老爷。
娘,这是真的。
娘啊,你把我嫁给了一个老头啊……连秀儿哭着道。
啊……周氏嚎了一嗓子,差点又没晕过去。
周氏历来是大嗓门,这一嗓子,估计前院,甚至周围的院落都听的清清楚楚。
这个时候,连蔓儿就想。
连守仁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吧,将招待郑家的宴席安排的那么远。
明明是小的,咋就成了老的。
周氏一边哭,一边喃喃地道。
是啊,它咋就换了那。
娘啊,这个亏咱们不能吃。
咱跟他老郑家好好掰扯掰扯,得把人换过来。
何氏大嗓门地说道。
连兰儿白了何氏一眼,现在整个院子里都没外人,她也懒得去拦何氏的话头了。
这是咋回事,这是咋回事。
周氏显然陷入了混乱当中。
其实平时看周氏厉害,那都是对几个儿子和儿媳妇们使出来的,真的遇到大事了,周氏自己根本就没能力处理,只能依靠别人。
没人回答周氏的话。
咱这是给人骗了?半晌,周氏才道,老头子,你咋不吱声,这么大的事,你可得给秀儿做主啊。
周氏终于想到求助连老爷子。
去,叫你爹和你大伯来。
连老爷子擦了擦眼泪,冲二郎和三郎道,跟他俩说,不管有啥事,立刻给我滚回来。
要是不来,他们以后也别认我这个爹了。
哎。
二郎和三郎答应了一声,连忙出去找连守仁和连守义。
把老大媳妇给我找来。
周氏从连老爷子的态度中,隐约感到了什么,看看屋里的人,就向何氏吩咐道。
哎。
何氏也答应了,出门去找人。
半晌,何氏带着古氏回来了。
连蔓儿拉着张氏往后退的远了些,冷眼旁观。
到了这时候,她不可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几天她所听到的、看到的,一个个疑点终于都有了答案。
连秀儿这件事,与连守仁、连守义,还有古氏脱不开关系。
现在,到了对景的时候,古氏先被推到了前面,来面对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怒火。
想来既然刻意如此,他们应该已经想好的应对之策。
不过,这样一个弥天的大谎,他们要怎样才能给圆上那。
或者说,要怎样,他们才能在连老爷子和周氏面前洗白自己那?你给我跪下。
周氏指着走进来的古氏,厉声道。
古氏朝周围看了看,抿了抿嘴唇,虽百般的不愿意,还是屈膝跪了下来。
老大媳妇,你就没啥话要跟我说?秀儿这婚事,是不是你搞的鬼?周氏死死地盯着古氏,喝问道。
老太爷、老太太,我冤枉啊。
古氏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立刻变泪如雨下,这个事,我也是才知道。
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第四百三十六章 谁骗了谁呸!周氏听古氏这样说,立刻两只手拄着炕,身子往前探,一口浓痰吧唧一声吐在古氏的脸上。
那个准头和力度,一般人你都做不到。
连蔓儿站在旁边,见此情景,忙又拉着张氏往后退了退。
古氏一边用帕子擦脸,一边干呕了两声,显然是被恶心的够呛。
可是她还是跪在那里,只是垂下头,不让人看见她眼中那冰冷、阴郁的光。
你冤枉个屁!即便是儿子做了县丞,周氏成了众人嘴里的老太太,但是这火辣、直接、粗鲁的骂人话,还是张嘴就来。
秀儿这个事,里里外外不是你办的?你个丧了良心,黑心烂肺的小骚X,你把我秀儿嫁给了那么个土埋脖子的老棺材瓤子!你个不得好死,死了没人埋的丧门星!周氏这骂的是古氏,连蔓儿和张氏在旁听了,都有些脸色发白。
周氏这一张嘴,太狠、太毒。
也多亏了此时这院子里都是连家的人,若是有外人,周氏立刻就可以扬名太仓县。
而古氏这县丞太太的脸,也被周氏给骂没了。
另外,周氏还饶上了郑三老爷。
土埋脖子、老棺材瓤子,这要叫郑家的人听见,立马两家就能从亲家变仇家。
就算郑三老爷看着新娶小娇妻的面子上,放过了此节。
郑家在此地的威势,郑三老爷那几个儿子,就甘心老父亲被人如此侮辱?还有那些同族的人。
他们也不会对此一笑置之吧。
所以,连守仁和古氏还是有先见之明的,看他们将招待郑家人的酒席安排的那么远就知道了。
不过,这同时也更加表明了一件事。
这一切。
连守仁和古氏早就知道,而不是像古氏刚才说的,她也才知道。
不敢相信云云。
老太太,我可不敢胡说。
老太爷在这,咱大姑太太在这,老二媳妇和老四媳妇也在,咱一到这太仓县,这院子里外,就你老当家。
我就是给你老跑腿的。
你老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古氏擦干净了脸,才又开始辩解道。
秀儿这桩婚事,那是你老亲自点的头定下的。
我那时候还给你老说了一句,说这亲事太赶。
是不是咱再想想。
咱才到太仓,以后的日子还长,万一能给秀儿找个更好的那?是你老,说到这,古氏又看了连老爷子一眼,还有老太爷说的,秀儿年龄不小了,挑啥挑,就这个就满不错。
秀儿出嫁这一摊事。
都是你老咋说,我就咋干。
你老支嘴,我跑腿。
这些天,我连一个好觉我都没睡过,累的腰酸腿疼,我也没跟谁抱怨过。
为了秀儿,为了你老,我心甘情愿。
古氏说着,竟又委屈地抽泣起来。
你别跟我这东拉西扯,嘴甜心苦,我还不知道你!周氏依旧阴沉着脸,完全没有被古氏打动的意思。
啥亲事是我应下的,你们不说好,我能应。
我就问你,明明说是郑小公子,咋变成郑老头了,这是咋回事?这就是你搞的鬼。
周氏一句话,就给古氏定了罪。
老太太,这个我上哪知道去啊。
古氏连连叫屈,我这一天天地,还不就和你老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一直就在你老跟前。
就我这嘴笨心粗的,我连你老一个手指头我都比不上。
你老都不知道的事,我就更不知道了。
这到底是咋回事那?古氏做迷惑不解状,就那天咱送秀儿去郑家,还在那陪着秀儿待了半天,老太太、大姑太太也都在,我也在,那时候不还好好地,我是啥也没看出来。
老太太、大姑太太不也是说都挺好地吗?这到底是咋回事那?古氏这样,竟将她自己摘干净了。
这家里周氏当家,古氏和周氏一样,一直都在这个院子里,就是那天连秀儿成亲,古氏也都在周氏的眼皮子底下。
那么周氏发现不了的事,自然古氏也发现不了。
周氏想要怪古氏,那她就该先怪她自己。
怪不得那天送连秀儿出嫁,还叫了周氏和连兰儿陪着一起去了,这是提前打算好了,要堵住周氏和连兰儿的嘴。
那天,她们几个应该一直待在连秀儿的洞房里,拜堂肯定没有去看,就是能出屋子,应该也出不了指定的院子。
可是还有郑家伺候的人,难道她们就都不说话?说话之间,郑三老爷才是新郎官这件事,怎么着都能透露出来啊。
除非,郑家也是同谋。
那么在郑家的地盘上,就那一天半天的时间,要困住、瞒住这几个女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想想刚才郑三老爷,还有郑家下人的情形,连蔓儿判断,不仅连家,还包括郑家,有些事情是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的,而只有少数人,是蒙在鼓里的。
这少数人,最起码包括周氏、连秀儿,这两个肯定是完全蒙在鼓里的。
看郑三老爷的情形,应该也是如此吧……,而连老爷子,也应该是不知情的吧……连蔓儿心下琢磨了一会,决定不去纠结这个问题。
这时候,周氏已经又开始骂古氏了。
讲道理,周氏讲不过古氏,但是周氏的特长,就是不讲理。
而且周氏是婆婆,她不跟古氏讲理,古氏又能怎么样那。
……黑心尖,就该你一辈子不生儿子,就该你生的闺女这辈子也生不了儿子……古氏跪在那,身子微微抖了抖,她低垂下头,两只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襟。
有一句俗话,叫做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短。
但周氏,对待自家的儿子和媳妇们,总是反其道而行之的。
自家人,比别的人更知道你的弱点、痛处在哪里。
周氏就钉准了这痛处下手,而且是下狠手,一点不手软。
她做亲娘的,都能骂亲儿子连守礼是绝户气,那么骂儿媳妇生不出儿子,还诅咒孙女也生不出儿子,她是毫无压力的。
连蔓儿的目光从古氏身上,转移到周氏身上,然后又转回到古氏的身上。
她在心里叹息,周氏是骂痛快了,但是周氏似乎从没想过,被骂的人会怎样。
为什么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短?与其说这是教人厚道,不如说这是千百年来世人积累下来的智慧,生存的智慧。
给人留一个退步,也给自己留一个退步。
因为一句话,而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的事情,从古到今,就没有断过。
周氏这样骂过连守信、张氏、连守礼、赵氏。
这老实的、笨拙的儿子和媳妇是不记仇的,想不到报复和反击,那么古氏那?连蔓儿可以肯定,古氏绝不是包子。
古氏不能和周氏对骂,不能还嘴,那么这股子怨气积累下来,会发展成什么?连秀儿这件事里面,是无法排除古氏从前积累下来的怨气这个因素的。
以前连守信、张氏和连蔓儿可是从来没得罪过古氏的,那个时候,为了自己的闺女和连守仁的前程,古氏就能和连守仁设计卖连蔓儿。
而古氏受了周氏那么多的气,又有郑家能给连守仁提供靠山这样的诱惑,要卖连秀儿,对古氏来说,应该也是毫无压力吧。
周氏指着古氏,骂声不绝。
古氏低着头默默地承受。
连守仁和连守义还没来。
连秀儿还在抽抽搭搭地哭,连兰儿在劝连秀儿,连老爷子坐在那一直没有开口。
古氏似乎将自己摘的很干净,但是她的话里有明显的漏洞。
周氏听不出来,连秀儿就顾着哭了,那么连兰儿和连老爷子两个竟然也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了,或者早就想到了,却不好说、不愿说?确实,古氏和周氏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大户人家的女人都是如此,但是她们也有她们的消息来源。
这里先不说那些丫头婆子,只说最亲密的关系。
周氏的消息来源是连老爷子,而古氏的消息来源是连守仁。
连老爷子也被困在这县丞的小院子里,并没有独立的消息来源。
那么连守仁那,他可是天天出去办差见人的。
还有一个连守义,也是整天跟在连守仁身边的。
说他们每天待在院子里的被人蒙骗了,那么那些在外面的、没有被人蒙住眼、捆住脚的人那,这么大的事,他们也能被骗了?!去看看,老大和老二怎么还没来。
连老爷子终于又发话了。
这屋里能出去找人的都派出去了。
我和小七去看看吧。
五郎说了一声,就拉着小七出去了。
媒婆子,去把那个媒婆子给我找来!周氏骂的唾沫星子四溅,终于想到了另一个罪魁祸首。
刚才我还看见她了,她今早上还有脸给我道喜,跟我要喜钱,来着喝喜酒,把她找来,我当面问问她。
你去。
周氏见没人动换,就指着何氏吩咐道。
何氏答应了一声,出去找人。
连守仁和连守义依旧迟迟未来,媒婆胡妈妈扭着肥胖的屁股,跟在何氏身后,笑嘻嘻地来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是你想差了官媒胡妈妈,连蔓儿第一天到太仓,就从何氏的嘴里听说了她的大名。
今天,这位促成了连秀儿的好姻缘的胡妈妈,一大早地就来了。
这胡妈妈一来,就给周氏和连老爷子道喜,帮着古氏张罗预备接新姑爷,然后又到各方各屋,每个人她都招呼了一遍,其中也包括张氏。
胡妈妈也看见了连蔓儿、五郎和小七,还笑着问她们是不是要留在太仓,她保管给寻好亲事。
和大多数的媒婆一样,胡妈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刚才上房一乱,胡妈妈就不见了人影,这个时候跟着何氏来了,也不见任何的慌乱,还是那么笑容满面,喜气盈盈的。
哎呦,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太太在这跪着。
一进门,看见跪在地上的古氏,胡妈妈就露出了有些夸张的惊讶表情,这冬冷寒天的,地下冷。
有啥话,大太太起来好好说还不是一样的。
周氏看见胡妈妈,就如同看见了仇人,又看她这样没事人一般,做张做智的,那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
老胡婆子,周氏一开口就没客气,你给我滚过来。
你个缺了大德的,说亲的时候,你咋跟我说的。
你给我秀儿说的明明是郑家小公子,咋成亲就换了他老子?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
胡妈妈这个时候也不缺礼数,向炕上福了一福,才站起来说话。
老太太,这个话是怎么说的。
你老气不顺,拿我撒撒气,骂我啥都成。
这姑太太的亲事,哪个是新姑爷,这样的大事,你老可不兴这么随口乱说啊。
姑太太上了花轿,拜了花堂。
她还入了洞房。
这新姑爷是谁,这还能弄错了?……关起门来,你老这么说。
这话可大可小啊。
姑太太明明许配的是郑明生郑家三老爷,怎么这才一回门,你老就惦记上郑三老爷家的小公子了?这……胡妈妈拍了拍巴掌,又摊开两只手掌。
眼睛左顾右盼了一番,做足了架势,这才又接着说话,这话好说不好听的。
传出去,可让人怎么想?这明白的人,知道你老是爱惜继外孙,没啥别的念头,这还有那不明白的混人,要是编排起来,再说什么不安于室、爱上了少年郎。
这你老让姑太太以后咋活人啊……这胡妈妈的嘴好刁,一句句地都像巴掌一样直打周氏的脸。
连蔓儿在旁心中暗想,胡妈妈这样理直气壮,还敢这么和周氏呛声,显然是有依仗啊。
胡妈妈,连兰儿坐在周氏身边,见周氏被排揎的厉害了,终于开口道,这事是非黑白。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胡妈妈你做了什么,也该心知肚明。
不要将人都看扁了。
我娘找你来,就是要问个清楚。
你这夹枪带棒地,就把人往死里说,吃开口饭,吃的你这样,可也少见。
大姑太太骂的对。
胡妈妈觑着眼睛打量了连兰儿一眼,就伸手啪地打了自己的一个嘴巴,陪笑着道。
我这也是听了老太太的话。
为了这郑家和连家的脸面,为了老太太。
为了姑太太,我这心里着急。
这胡妈妈不愧是老道的媒婆,能屈能伸,唱念做打样样精通。
而她说的那些话,其实也不无道理。
连秀儿已经和郑三老爷拜堂成亲了,现在回门,又说原先定的是郑三老爷的儿子。
不论是非曲直如何,这个年代,对待男子总是更加宽容,对待女子却更加的严酷。
周氏的话传出去,连家和连秀儿就成了笑柄。
这还是其一,真被人编排说连秀儿不安于室,嫌郑三老爷年老,后悔了,又看上了年轻英俊的继子,连秀儿以后也不用活了。
郑家那边如果面子上过不去,干脆就不要连秀儿了也有可能。
所谓鸡飞蛋打,也就是如此了。
而这种情形下被休的连秀儿,以后再想找个像样的婆家,几乎是不可能的。
周氏现在怒火冲了脑门,只想找到罪魁祸首,只想发泄,而等她稍微冷静下来,她也会想明白这个道理。
即便现在,听了胡妈妈这一番话,周氏的气焰已经略低了些。
……这就无法无天了,黑了心肝,烂了下水的。
周氏哭骂道,那些话不是你说的,把郑小公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你……老太太啊,胡妈妈一偏腿坐在了炕沿上,我来说的就是郑明生郑三老爷。
这说亲吗,我不得把他家里的情况都跟你老唠唠?我是夸了郑小公子,那郑大公子、郑二公子,我不也一样夸了吗?是你老,一个劲问我郑小公子啥啥的,你老问,我还能不说?是你老想差了,那天是郑小公子陪着他爹郑三老爷来地,不是郑三老爷陪着儿子郑小公子来的。
周氏用手按住额头,回想起当时胡妈妈来说亲时的情形。
胡妈妈当时说的狡猾,一会郑明生,一会郑小公子,故意误导她认为郑小公子的名字就叫做郑明生。
胡妈妈满口是郑家家境如何,郑小公子如何如何,说的天花乱坠。
又故意让郑小公子和郑三老爷一起来这里,让她和连秀儿看。
现在回想起来,胡妈妈那时候的话就是两头堵的话。
她年纪虽然有些大了,但还不至于糊涂。
是这胡妈妈故意的,是故意设下这圈套骗了她。
你这个该死的、杀千刀的老虔婆。
周氏嚎了一嗓子,合身铺上前去,两只手就往胡妈妈脸上抓。
那胡妈妈没想到周氏会这样,想来还没人告诉她,周氏会如此,顿时猝不及防,只一下,就被抓了个满脸花。
哎呀妈呀,这是干啥,这是干啥?胡妈妈并不敢还手,只两只手护住脸面,站起身就要跑。
周氏恨极了她,怎么会让她就跑了,一手就抓住了她的发髻,另一只手向她脸上扇去。
秀儿,你还干看着啥,今个儿就打死这个老虔婆。
周氏招呼连秀儿,又招呼连兰儿,何氏,兰儿,老二媳妇,今天非打死了这杀千刀的,别让她跑了。
连秀儿最听话,也伸出手朝着胡妈妈的脸上、身上又是抓、又是挠、又是掐的。
胡妈妈连声的惨叫。
要杀人了,要杀人了,救命啊,就命啊。
就周氏和连秀儿两个,连兰儿和何氏都只是往前凑了凑,并没真往胡妈妈的身上招呼。
那胡妈妈仗着身子肥壮,在挨了不少指甲和巴掌后,终于披头散发、满脸血痕地挣脱出来。
胡妈妈一刻也不敢在屋里留了,一溜烟地就往外跑。
这了不得了,我跑断腿、说破嘴,给你们成就了好亲事,一口酒没有,一口茶没有,这还打了我一顿,今天这个事,我可得出去说道说道……我的脸……这没法见人了……胡妈妈一溜烟地走了。
古氏见周氏打了胡妈妈,就觉得不妙,悄悄地站起来,想趁乱出去。
你站住。
周氏发现古氏要走,厉声喝住了她,你干啥去,我还没问完你那?谁让你起来了?……这,我这不是怕胡妈妈出去乱说,对秀儿不好。
我得把她追回来。
古氏忙陪笑道。
正说着话,天井里传来靴子声,连蔓儿往门外看了看,就看见连守仁和连守义兄弟走了来,他们身后跟着的有二郎、三郎,还有五郎和小七。
这两兄弟,终于舍得回来了。
古氏见他们来了,显然松了一口气。
连守仁和连守义在门口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连守仁又和古氏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和连守义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连蔓儿皱了皱眉,这两兄弟从她面前走过,一身的酒气,显然是刚从酒席上来。
连守仁和连守义进了屋,走到炕前,不等连老爷子和周氏发话,就都跪在了地上。
爹啊、娘啊,儿子不孝,我不孝啊……连守仁一跪下,立刻哭道。
连守义跟在连守仁身后,也跟着抹眼泪。
你们这两个丧了良心的。
周氏也哭了,抄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就披头盖脸地打连守仁和连守义。
这俩兄弟也不知道是算计好了还是怎么的,都跪的离炕老远,周氏爬在炕上,那笤帚疙瘩稍稍能碰到这兄弟两个。
周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坐在炕上的时候,她就不会下地。
这不是说她懒,而是她就这个脾气。
不过显然今天,两兄弟低估了周氏的怒火。
周氏见打不疼这两个,干脆鞋子都不穿,直接下了地,抡起笤帚疙瘩,朝着连守仁和连守义披头盖脸地就打。
两兄弟都抬起胳膊尽力护住头脸,一边连声告饶。
连蔓儿见此情景,连忙拉着张氏,脚上五郎和小七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周氏打了连守仁和连守义几下,那笤帚疙瘩就奔着古氏去了。
古氏毕竟是主人,她慢了一步,立刻就被打的尖叫起来。
连老爷子坐在炕上一声都不吭,何氏只在旁边吆喝,并不上前,最后还是连兰儿、二郎和三郎将周氏给抱住了。
被扶上炕的周氏似乎脱了力,一滩泥似地趴在那,又痛哭起来。
这哭声中透露出她深深的绝望和无奈。
周氏,应该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吧,连蔓儿想。
第四百三十八章 孝子可是明白又怎么样那,木已成舟。
周氏虽然霸道,但是在某些方面,她也是受这个年代礼教熏陶至深,信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准则的女人。
所以,周氏还会哭的那样绝望、伤心。
老大啊,你真会往我和你娘心上捅刀子啊。
我咋就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连老爷子放声音和往日不同,显而易见,他的心里正在守着极大的折磨。
与周氏的性情不同,连老爷子更为稳重、内敛。
遇到这样的事,周氏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骂别人来发泄,但是连老爷子考虑的更多,不会像周氏那样不管不顾,有什么后果都等着别人给她收拾。
连老爷子做惯了当家人,他不能这样,而且他比周氏明白的更早,明白的更彻底,心中的痛苦和压力更大。
老大,秀儿是你嫡亲的妹子。
我和你娘老来老来,生了这个闺女。
秀儿比你的闺女花儿还小啊。
老大,你、你咋就狠得下这个心,下得了这个手。
你那心里、眼睛里,还剩下啥?连老爷子说着话,将头扭向一边,似乎不忍去看连守仁。
爹啊,这个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啊。
连守仁跪爬了两步,解释道,爹,你也知道,自打到了太仓县,我就没闲着,不是这个差事、就是那个差事,还都是苦差事。
这亲事是爹、娘你们老两口子定的。
我又忙、心不闲,让人打了马虎眼。
……爹、娘,我和你们一样。
是被蒙在鼓里的。
那天送秀儿出门子,到拜堂的时候,看见郑三老爷他染了头发和胡子跟咱秀儿拜堂,我才明白过来啊。
咱这是让人给糊弄了。
说到这。
连守仁呜呜地哭了起来。
当时我那个气,就想上去一脚把郑三老爷给踹趴下,我把秀儿带回来。
哭了两声。
连守仁又义愤填膺地道,我都赶上去了,结果那周围都是郑家的人,硬把我给拦下了。
说到这,连守仁鱼哭丧起了脸。
有人就问我,这么做啥结果,我想过没有。
连守仁接着絮絮叨叨地说道。
爹啊,我这个县丞在太仓,就是个摆设,没人、没权。
郑家是当地的一霸啊,我真当堂闹起来。
咱们这一家十几口人,老的少的都算上,谁都别想活着出这太仓了。
他们罢我的官,弄死我一个人,我都不怕,可我不能不为咱这整个家着想。
……秀儿都出了门子了,就是人家让我把她从郑家领出来,这也是嫁过一回了。
……爹、娘,我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忍辱负重啊。
回来后,我怕你们二老着急上火,这事我一个人肚子里闷着,谁都不敢告诉,我这都要憋出病来了。
编,继续编。
连蔓儿强忍着。
才没把这句话大声地说出来。
连守仁说他是到拜堂的时候才知道连秀儿嫁的是郑三老爷,这简直是骗鬼。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困在这小小的衙门内,不知道那郑明生就是郑三老爷不是郑小公子,他连守仁一个堂堂的县丞,每天在外办差、见人,他能不知道!太可恶了,连蔓儿恨不得进去狠踹连守仁几脚,因为此时的情景,让她回忆起当初连守仁和古氏送她去享福、做富贵人家的童养媳。
连蔓儿沉着脸,扭头看了看,就见张氏、五郎和小七也都怒目看着连守仁。
张氏这个时候低下头,瞧见了连蔓儿的眼神,立刻就将连蔓儿搂进了怀里,五郎和小七也都紧紧地抓了连蔓儿的手。
看来,她们都想到一处去了。
这也难怪,此情此景,简直犹如以往的翻版。
害人者没有变,只是被害的人变了。
那个时候,连秀儿还出言维护连守仁和古氏,责怪过她,而连老爷子和周氏当时可曾如此痛心疾首?现在他们这样,仅仅是因为事情第二次发生,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而不得不面对惨淡的事实吗?不,肯定不是的。
连秀儿是连老爷子和周氏的亲生闺女,而她连蔓儿只是隔了一辈的孙女,而且还是连守信和张氏这对不受重视的包子生的。
将来她长大了,跟人成亲,生育了儿女,她一定要牢牢地护住自己的孩子,不让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欺负他们一点半点。
这是一个做母亲的女人最基本的责任。
连蔓儿低着头,暗自下了决心。
长大,成亲,跟谁成亲那?想到这,连蔓儿的脑海里接连闪现出几个人的身影,这让她不觉呆了一呆。
她现在还小,考虑这个问题还太早了,连蔓儿小小的呼出一口气。
老大,这个事,你说你不知道?你当我是老糊涂了,你这个王八羔子。
连老爷子听了连守仁的解释,终于气的也骂了起来。
爹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这天天的苦差事,心不闲,马虎了呀……连守仁不管连老爷子如何盘问,只是咬紧牙关,说他事先并不知情,到了连秀儿拜堂的时候才知道,又因为担心一家人的性命安危,而且木已成舟,所以忍着没发作。
后来没告诉连老爷子和周氏,也是出于他的一片孝心,怕连老爷子和周氏着急、生气。
爹,娘,这个事现在都这样了,说啥都晚了。
连守义这个时候开口道,秀儿都嫁人了,还能接回来?我看那郑三老爷人挺好,待秀儿更是没的说,看秀儿今天这一身的打扮,要是换个人家、换个人,恐怕连这个一成都到不了。
可不,都这样了,还是想法子让秀儿趁那老头没死,多捞点银子……何氏在旁听了半天,也跟着发表她自己的看法。
你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
周氏手指着何氏大骂。
何氏撅了撅嘴,她觉得有点委屈。
她这还不是为了秀儿好,嫁了个老头,还是有钱的,可不就得多捞点钱才是最实惠的吗。
对了,连秀儿多捞点银钱,等那郑家老头死了,就可以把连秀儿接回来。
当然了,郑家的老太太是不可能改嫁的,可是过继一个儿子养老应该没问题啊。
秀儿啊,你也别哭了。
你啥也别怕,以后就是郑家老头没了,有你哥和俺,还有你几个大侄子,你就啥也不用怕。
让你侄子给你养老送终。
何氏大方地说道。
到那个时候,连秀儿捞来的银钱,她也能帮着花花。
何氏想的美,那张大嘴就忍不住咧开了。
周氏听的眉毛倒竖,啪地一巴掌打在何氏的脸上。
我让乌鸦嘴,我让你咒秀儿。
算计秀儿,也有你的份啊。
你这个败家娘们,老天咋不打雷劈死你……周氏脸色铁青,痛骂何氏。
不会说话,你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连守义赶忙站起身,将何氏往外推,你还站这干啥,还不赶紧打盆水,伺候咱娘和咱妹子洗洗脸啥的。
连守义推了何氏一把,使眼色让她赶紧出去。
何氏捂着自己的脸,委屈地出去了。
看看你们俩娶的这好媳妇,周氏又哭骂道,这是咱家的仇人啊,恨不得立刻就逼死了我们两个老不死的,逼死了秀儿。
娘,你老别哭了,等一会,我肯定收拾她。
连守义就道。
娘啊,事情都这样了。
这男人年纪大点,他知道疼人。
这人家也挺好,秀儿在那,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啥啥都有人伺候的周周到到。
那郑家是啥样人家,听说人家前面两房,那都是大官人家的千金啊。
这要不是我大哥做这个县丞,明生兄弟要续弦,还轮不到咱秀儿那。
连守义接着又劝。
周氏就将笤帚疙瘩摔到了连守义的脸上。
人家挺看重咱秀儿。
咱秀儿在她们家,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守义又继续说道。
连守义也曾念过书,识得字,不过他懒惰,不爱读书,这些年也就荒废了。
这些天,跟着连守仁见了些官面上的人物,说话也学的半文半白起来。
只是,那些文话,被他用的不伦不类,让人哭笑不得。
就这么说吧,他们老郑家一大家子,也别管多大岁数,都得看咱秀儿的脸色过日子。
这不比嫁个小孩崽子,给人立规矩,见人就得磕头下跪的强啊。
咱秀儿的脾气,也过不了那样的日子不是?郑三老爷说了,前面两房,人家都有成箱子成箱子的嫁妆留下来,那些东西,他就做主,都给了秀儿做私房。
就是年纪大点,要是年纪小,也没这些好处啊。
他年纪大,那见了爹娘,他不照样得下跪行礼。
这太仓县里,能让人家弯腰的人啊,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不,不是一只手,是除了你二老,再没别人了。
娘,你别不信啊。
你不信你问问秀儿,这两天,人家郑三老爷给了她多少好东西?老大。
连老爷子略有些颤巍巍地又开了口,这郑三……郑明生,他到底多大年龄?连守仁就有些支吾。
把婚书找出来。
连老爷子就道。
第四百三十九章 留客连老爷子想到了婚书,就让周氏去找。
周氏就开了柜子,悉悉索索地找了一会,拿了一张帖子出来。
连老爷子打开帖子,侧着头,将脸和那帖子贴的近近的,对着外面射进来的光线,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
这生辰的年份是不是错的?连老爷子就问。
没错,婚书上一个字都没错。
连守仁忙不迭地道。
连老爷子的目光从婚书上移开,一眨不眨地盯着连守仁。
连守仁自悔失言,不过却也不好再改口。
丙子年生人,这生辰要是不错,那他、他今年,是七十六岁?连老爷子试探着问,似乎是希望他说错了,有人能纠正过来。
可惜,他的这个愿望终究落空了。
七十六?我的那个天啊……周氏又哭了起来。
大多数人面对不好的事情,一般都会有侥幸的心理。
比如现在的周氏,即便亲眼看见郑三老爷年老,她还亲口骂郑三老爷做棺材瓤子,但是她还是存着侥幸,希望他没有看上去那么老。
七十六,这个年纪在这个年代甚至可以做连老爷子和周氏的爹了。
七十六,没错?连老爷子的手又开始哆嗦了,他家大儿子,不就是那天来迎亲的那个,看着最多四十几啊?爹,这郑三老爷前头生的都是闺女,现在一个都没了,就那天来的那个,是年龄最大的儿子。
连守仁就道,接着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些媒人好像都说过。
即便说过,谁又会认真去记行将就木的老公公前面死了多少个闺女那,毕竟算起来。
也都上了年纪了。
我的天啊……周氏抱住自己的头,拉长了声音哭嚎起来,这是造了什么孽了……这个年代,妙龄女子嫁给年纪大的做续弦的并不少见,但这个郑三老爷的年纪未免太大了些。
明生兄弟他赖岁,赖两岁那。
连守义连忙就道,再说,人家好吃好喝的。
人家可不比庄稼老头,人家多显年轻啊。
年轻你奶奶个卷儿!周氏被连守义的话气的浑身打颤,一口浓痰就没失去了准头,也缺少了力道。
没吐到连守义脸上,而是中途就落了下来。
……丧尽天良,你们这是把秀儿给推到火坑里去了。
我咋养活了你们这样的狗东西,畜生、畜生啊,要知道这样,一生下来,就该把你们按在尿桶里沁死……周氏状若疯魔,又从炕上下来,扑打连守仁和连守义。
屋子里又乱了一阵。
最后还是连兰儿将周氏扶回了炕上。
连老爷子和周氏在炕上坐着,连守仁、连守义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古氏刚才已经趁着乱,不知道走去哪里了。
老头子,你说句话,这个事,可咋办那。
周氏哭道,咱的秀儿啊……连老爷子垂头不语。
周氏就知道,连老爷子这也是没办法了,就抱着连秀儿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最后,连老爷子从炕上起身,将连守仁和连守义带进了堂屋。
周氏也将东屋的门关了起来,只留下连秀儿和连兰儿,娘儿三个低低的声音说话。
不过是她低声盘问连秀儿,连兰儿在旁边轻声地劝解。
这个年代。
并没有明令说女子不可再嫁,但是很多人根深蒂固的认为,女子就该从一而终,再嫁是羞耻的,是不守妇道的,她的家人会因此蒙羞。
连老爷子绝不会愿意自家有再嫁之女。
即便是对连秀儿,这个标准也不会变。
而周氏也信奉这一点,只是对于连秀儿,她是可以网开一面的。
周氏能打能骂,但真正的办事能力却可以忽略不计。
当前的客观事实,她也只能认命。
她自己认命,同时让连秀儿也认命。
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了。
已经是晌午了,大家都还没有吃饭,不过这个时候,谁还记得起来要吃饭那。
张氏带着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回到东厢房,就开始收拾东西。
她们要立刻离开这里,根本就无需言语商量,这是娘儿几个看了刚才的事之后,立刻就本能地达成了一致。
今个儿走不了,咱也不在这住了。
咱去老王家大车店住一晚上。
张氏道。
出门的时候,连蔓儿留了个心眼,将银钱带的足足的。
这两天逛太仓县的县城,她们将钱花了一部分,但是剩下的银钱依旧很充足,从这里出去,她们完全不需要担心吃住的问题。
娘儿几个收拾了东西,正往外走,迎面蒋氏带人端着食盒走了来。
四婶,你们这是要干啥?蒋氏看见张氏娘儿几个带着包袱,是要走的样子,就吓了一跳,刚忙上前来拦着。
继祖媳妇,我们这就走了。
正好看见你,他爷他奶,还有他大伯、二伯那啥的都挺忙,几个屋子里我们就不去了,麻烦你给我们捎个话,就说我们走了。
张氏勉强笑道。
张氏为什么急匆匆地要走,蒋氏不用想也知道。
她们这里确实很忙,如果张氏她们在参加完婚宴就走了,那也没什么。
但是现在,却不能让张氏娘儿几个在这个时候,就这么走。
所以,蒋氏死死地拉着了张氏不让走。
四婶,你别忙着走。
不在这一会工夫。
四婶你大老远的来一趟,这几天我们都忙,也没咋顾得上四婶。
这两天就闲下来了,四婶你得多住两天,咋地也得让我们好好招待招待,不然说不过去,我这心里也过不去。
蒋氏说了半天,见张氏依旧执意要走,就哀求着道,……四婶你要走,也得等、等……,咋地四婶你们也得自己个跟老太爷、老太太那打个招呼再走。
等什么,蒋氏没有说出口。
想必是等这番事情消停了,这一大家人又和和美美了吧,连蔓儿想。
古氏也闻讯过来,拉住张氏娘儿几个不让走。
然后三郎跑了过来,传达连老爷子的话。
四婶,我爷说,让你们先住下,要走,好歹也得过了今天……连老爷子发了话,张氏娘儿几个万分不情愿,却只得暂时又留了下来。
很快,蒋氏就带着人给张氏娘儿几个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古氏也跟过来亲自给娘儿几个布菜。
我一个内宅女人,啥事轮到我说了算了。
古氏向张氏诉说委屈,外面的事,是老太爷、大老爷说了算,家里的事,都是老太太一个人当家。
我就是听喝,跑腿。
谁说一句,我都不敢不听。
她四婶,我还不像你,你有两个儿子,你怕啥。
我、我这心虚啊,继祖他,我对他再好,他也不是我亲生的。
……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但凡谁有个不满意,我就啥也没了……并不直接说连秀儿的事,只说她的处境,就将她自己从这件事情里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
即便她在里面做了什么,那也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她是不得已被人摆布的。
咱家内里是啥样,别人不知道,她四婶你还不知道。
老太太啥时候拿咱当过人啊。
看看我,一个县丞的太太,我还没一个粗使的丫头有体面。
这见天没事,她就下我的脸。
她那咒骂我的话,是一个当老人的能骂的出口的。
骂了我还不算,还骂花儿,她把还没定亲的朵儿都给骂进去了。
那不是她嫡亲的孙女?同时周氏的儿媳妇,古氏向张氏诉苦,寻求认同。
这些个儿媳妇、孙子、孙女,就没一个好的?我们就在她跟前,她这么骂。
你们不在跟前的,她也骂,这见天地,就拿这个当营生了。
她四婶,得亏你们留在老家了,她在这骂你们什么,你们也听不见,好歹有个清净日子过……寻求了认同之后,就是挑拨。
张氏娘儿几个只不吭声,古氏的小心思她们都看的很清楚,偏古氏说的这些话,也都是真的。
古氏和蒋氏两个服侍了张氏娘儿几个吃完了饭,得了张氏的话,说今天晚上不走,她们才退了出去。
这娘两个走了,赵秀娥的娘和嫂子随即就来了。
赵秀娥没来,因为她还在月子里,不能出屋。
大妹子,你别怪我说话直。
赵秀娥的娘就压低了声音对张氏道,你们家的事,我们都知道个大概齐。
这些年,你们没少给他们拉长活。
你们家大老爷当了官,你们也没跟着借到啥光。
……现在就不一样了,你们这老姑太太这门亲结的……啧啧……你们大老爷把你们老姑太太嫁给郑三老爷,这是为的啥?你们大老爷肯定要借着郑家的势,往大里发。
这郑家才真正是大户人家,拔根毫毛,都比咱的腰还粗。
你们就该多留两天,不给不给,也不能白让你空手回去。
……你们这老姑太太,她不还是吃你的奶长大的,她现在有了,她还不得报报你的恩。
赵秀娥的娘说的两只眼睛都冒光了。
这里说的有了,可不是说连秀儿怀孕了,而是说连秀儿有钱了,富裕了。
连蔓儿看了一眼赵家的婆媳俩,她明白了。
连秀儿如今成了一块肥肉,不只连家的人要吃,就是这作为姻亲的赵家,也想跟着咬上一口!第四百四十章 拿捏即便没有连秀儿这桩婚事,赵家这一番全家来到太仓县,也未必就没有打秋风的念想。
毕竟连守仁做了县丞,那可是一县之内,除了县太爷之外,最有权力的官了。
就如同当初赵秀娥不顾自己大着肚子,也不肯落后一步半步,而一定要跟着大队人马一起来太仓是一样的。
连秀儿这桩婚事,对赵家,是意外之喜。
张氏不爱听赵秀娥的娘这些话。
她个性温和,不爱说难听的话,但是脸上就露了出来。
赵秀娥的嫂子是个猴精的,看张氏这样,就和赵秀娥的娘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都笑张氏是个蠢的,现成的便宜不知道捡。
连四婶,你对我们秀娥不错。
这话我才说。
赵秀娥的嫂子就道,要走,也得过了这个节骨眼再走。
现在走,这成啥了?让你们老爷子、老太太心里该咋想?这又不缺喝、不缺吃的,好赖多住几天呗,给大家伙一个面子。
到时候咱两家人一起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原来如此,连蔓儿听了赵秀娥的嫂子说的话,立刻就明白了。
这婆媳两个过来,是为了劝她们留下来,不要现在就走。
她们这样热心,为的自然是她们自己。
一方面是为了讨好连守仁这一家子,另一方面有张氏这娘儿几个在,也就不显得赵秀娥的娘家人突兀了。
这个时候,外面就传来的纷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连蔓儿走到门口,向外张望。
这个时候。
早就过了晌午了,郑家的人已经吃过了酒席,派人几次来催连秀儿,连秀儿只是眷恋着不肯走。
现在。
是郑三老爷亲自带着人来接连秀儿了。
上房东屋的门关着,郑三老爷被拦在了门外。
连蔓儿心中就是一动,周氏这是打算要怎么样?这是不打算让连秀儿回去了还是怎么的?东屋周氏不开门。
当时连家的其他人自然不能让新姑爷,还是这样年纪和身份的新姑爷在门外等着。
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守义就从堂屋中出来,连老爷子上前,叫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连守仁和连守义就将郑三老爷让进了堂屋。
叫老大、老二、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一家人。
有一个算一个,都过来。
屋里就传出来周氏的说话声。
哎呦,你们这老太太可真是有拿手的。
赵秀娥的娘和赵秀娥的嫂子小声交谈了几句,就啧啧地赞叹道。
连蔓儿也隐约地猜出来,这是周氏要借此机会。
拿捏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家人。
看来周氏这是冷静下来了,连蔓儿心想。
虽然并没有什么别的实质的才干,但是周氏对于如何拿捏自家儿子、媳妇,却是颇有天份的。
不管愿意不愿意,就看见先是何氏带着二房的几口人,然后是蒋氏带着连朵儿和妞妞,再后来就是古氏,宰然后是连守义,最后连守义还从东屋里出来。
到堂屋,将连守仁也一起拉进了东屋。
东屋的门又关上了。
约略有两盏茶的工夫,那门才又打开,连秀儿从里面出来,显然是重新梳洗打扮过了。
郑三老爷得了信,就从堂屋出来。
笑呵呵地走到连秀儿的身边。
两个人就在一众丫头、婆子的围随下往外走,连守仁、连守义、何氏等人跟在后边相送。
郑三老爷笑呵呵地走在连秀儿身边,很是亲密的样子。
连秀儿板着脸,似乎是嫌郑三老爷靠的太近了,突然就推搡了郑三老爷一把。
郑三老爷猝不及防,一跤差点摔倒,好在旁边的丫头婆子及时将他扶住了。
连秀儿就在那袖着手,板着脸,也不上前搀扶郑三老爷。
有些丫头、婆子看连秀儿的目光就有了异样。
好在郑三老爷随即就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连守仁和连守义也忙上前来打圆场。
……年纪小,就是这天真烂漫的性子,明生你多担待。
无妨、无妨。
郑三老爷笑。
这一众人就出了大门。
连蔓儿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连秀儿还是那样没轻没重的,这郑三老爷可是古稀之人,她就不怕出点什么事,她吃不了兜着走?而且,人命是闹着玩的吗?!连蔓儿从门口走回来,将刚才所见就跟张氏、五郎和小七说了。
还不是让你奶给惯坏了。
张氏叹气道,那时候,你老姑吃我的奶,就跟我亲。
你奶不让她跟我亲,就可着劲惯着她。
她想咋样就咋样,不仅不说她,还夸她。
你老姑做的有啥不对,我还说她,你奶就骂我,你老姑那时候才多大,她知道个啥,慢慢地就不跟我亲,跟你奶亲了。
就这么地把个孩子给带歪了。
等你老姑大一点了,跟我一点也不亲了,我就想,你奶也该教教你老姑道理了吧?你奶也没咋教,就由着你老姑长。
脾气都惯成了,咋那么容易改的?连蔓儿就道。
可不是,就跟小树似的,歪了后再往回掰,那可费老事了。
那小树自己个也疼啊。
你奶没那个耐心烦儿,估计也是心疼你老姑,怕她疼。
张氏就道。
你老姑和你姐不差不多一般大,她俩都刚会走那一会,我在外屋干活,就让你姐在炕上。
你姐扶着窗台走,你老姑就在后面推她,一推一个跟头,她笑,你奶也笑,高兴她老闺女会推人了,当啥好玩的事那。
张氏又回忆起以前的事来了。
我进屋拿东西,看见了,我就说了一句,不让你老姑推你姐。
你奶就不干了,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
张氏叹息着道。
对于以前的经历,张氏并没有忘,她也不是没有怨气,但却一直被那个所谓的礼教,被她对好名声的向往给压抑着。
现在,张氏一天比一天想的开、想的明白,过去那些尘封的记忆也都一点点地涌了上来。
张氏也肯当着几个孩子的面说这些东西了。
以前张氏根本就不说这些,她认为那是不孝,她要为长者讳。
娘,你咋是进屋拿东西才看见了。
连蔓儿就替连枝儿心疼,问张氏道,我姐哭你就听不见?你姐没哭。
张氏道。
被推倒了,咋会不哭那?连蔓儿奇怪,小孩子可不像大人能忍受疼痛和委屈。
你姐真没哭。
张氏坚持道,说也奇怪,别看那么小,你姐受了委屈啥的,从来就不哭。
……你姐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
连蔓儿呆了一呆,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娘,我姐不哭,是因为知道,就算她哭了,你也不会帮她,不能给她做主吧。
既然求助无望,那就根本不求助了。
连枝儿的懂事、从来不哭,是多么的令人心酸。
张氏也呆了,慢慢地垂下泪来。
往事已矣,人要活着,就必须学会向前看。
所以,连蔓儿又提起另外一个话题。
看这郑三老爷这样,还真挺稀罕我老姑的?他稀罕我老姑啥那?连蔓儿歪着头,琢磨道。
是连秀儿的青春吧,所谓十八无丑女,一定是这样的。
姐。
小七就拉了拉连蔓儿的衣角。
连蔓儿低下头,就看见小七眨着大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啥事?连蔓儿就将自己的耳朵凑了过去。
小七就偷偷地看了五郎一眼,看五郎没注意他,连忙就附在连蔓儿的耳边,将声音压的低低的,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我和哥上前边去找大伯和二伯,问了人,知道他俩在哪个屋子喝酒,我和哥就去了。
在门外,就听见里面说话。
……那老头、哦、不,是老姑父说啥稀罕咱老姑真实,说啥他见过的女人多了,都一肚子的心眼,特别能装傻的,说他一见老姑,就看出她不一样……连蔓儿听得囧囧有神。
还有那?连蔓儿问。
还有,大伯和二伯笑的声音挺怪的,我还想听,咱哥就把我的耳朵给捂住了,还跟我说,这都不是啥好话,不许我听,也不让说。
古板少年连五郎,连蔓儿就朝五郎看了一眼。
这肯定是连守仁和连守义两位大舅哥和新姑爷郑三老爷说什么荤话题了,五郎才会不让小七听。
五郎正好转过头来,看见连蔓儿和小七凑在一起神秘兮兮的样子,他心里起疑,就瞪了小七一眼。
小七吐了吐舌头,坐在连蔓儿身边不吭声了。
连秀儿是很真实,和周氏一样,将一切都摆在脸上。
这郑三老爷见惯了或温婉、或有心机的女子,一下子就被青春无敌,而且毫无心机、活蹦乱跳的连秀儿吸引了。
男人的心思,女人猜不透,是因为男人通常用荷尔蒙来思考。
晚上吃饭,依旧是蒋氏带人送了饭菜过来。
古氏没来,听蒋氏说是病了。
我老姑她们走的时候,我大伯娘就没出来送。
连蔓儿就道,不是让我奶给打的不能见人了吧?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敲门声,随之门就打开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离开开门进来的是六郎。
做了县丞家的家眷之后就是不一样,六郎比在三十里营子的时候,穿的可体面多了,而且还学会了进门先敲门。
虽然他只敲了一下,就自己推门进来了。
六郎来了,来,上炕坐。
张氏就招呼道。
六郎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然后才慢吞吞地走过来,跳上炕坐了。
他坐在那,抬起胳膊想擦鼻子,不过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将胳膊放了回去,反而从怀里掏出个脏兮兮的大帕子,就那么用力的抹了一把鼻子。
六郎出息了。
张氏就道。
六郎依旧不说话,眼睛咕噜噜地依旧左右看。
来太仓这几天,除了刚到这的那半天和吃喜酒的那一天,连蔓儿她们一般都是吃过了早饭就上街,在外面吃了晌午饭,临近傍晚才回来。
而六郎这几天总跟着四郎,神出鬼没的,因此,就没怎么照面。
六郎就这么莫名其妙、不发一言地坐着,张氏也并不在意,因为六郎这个孩子,一直就有点傻。
连蔓儿就走到旁边,打开自己的包袱,找了两三样点心出来,递给了六郎。
见了吃的,六郎的眼珠子就不转了,只盯着吃的。
看六郎狼吞虎咽地吃点心,连蔓儿心里想,即便外表有了些变化,六郎还是那个六郎。
六郎哥,咱老姑嫁给那么老的人。
你预先知道不?小七见六郎吃完了点心,就凑过去小声地问道。
六郎就摇摇头。
这件事情,其实很复杂,别说有点笨的六郎。
就是一般的小孩子也未必能懂。
连蔓儿就将她包袱里剩下的点心都拿了出来,让六郎看了,却没有立刻就给他。
……大伯娘给媒婆钱。
给了好几回。
刚才晌午的时候,又给了一回。
毕竟是熟惯了的,六郎看连蔓儿这样,就知道,他要用消息才能换到吃的。
其实他到这屋来,就是想起以前在三十里营子,只要他把听到、看到的事情告诉连蔓儿。
连蔓儿就能给她好吃的。
大姑和银锁刚到,大伯娘就给了银锁首饰。
……我爹说我们要发了,以后就都吃好的喝好的,还有银子拿……,二哥、三哥。
都有差事了……,秀娥嫂子她们商量,要给大伯介绍、介绍啥师爷……六郎就断断续续地,将他能想起来的事,都告诉了连蔓儿。
其中有些不过是琐事,另一些就很值得玩味。
过了晌午那会,奶把你们都叫到东屋去,说啥了?连蔓儿就道。
那个时候,因为院子里有郑家的丫头婆子们。
连蔓儿就不好去东屋外偷听。
我们磕头,给老姑磕头,……打大伯娘了,拿鞋底子打的,大伯娘牙掉了。
六郎就道。
连蔓儿几个交换了一个眼色,怪不得古氏不出来送客。
又说病了,原来是又被打掉了一颗牙。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连蔓儿想,上次古氏就掉了一颗牙,但显然她并没有接受教训,反而变本加厉了。
……奶让大伯娘今后就跟她一屋睡,说是晚上要人伺候啥的。
六郎想了想,又说道。
啊?那大伯娘答应了吗?连蔓儿忙问。
答应了,不答应的话,奶就不让老姑回去。
六郎道。
周氏让古氏到东屋去睡,要古氏晚上伺候她。
这,这是将一切都怪在了古氏的身上,要折磨古氏了。
而古氏又不得不答应,古氏要是不答应,周氏不让连秀儿跟郑三老爷回郑家,那郑三老爷答应给连守仁他们的好处,只怕就不能兑现了。
而且闹僵了,郑家就成了连守仁在太仓最大的对头。
连蔓儿又向六郎盘问了一会,直到见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将点心都给了他,让他走了。
咱熬过这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走,他们爱咋地咋地吧。
张氏就道,显然是对这里完全灰了心。
到了晚上,蒋氏依旧殷勤地过来服侍。
张氏娘儿几个躺下后,就都有些睡不着,正迷迷糊糊之间,就听见上房那边又有了动静。
开门声、关门声,有连老爷子、连守仁、古氏几个的说话声,周氏的斥骂声,还有连兰儿的劝解声,连朵儿的哭声。
连蔓儿忍不住围着被子坐起来,从炕头的一扇琉璃窗往院子里张望。
上房东屋外,点着一盏灯笼,古氏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裙,弯着腰,就站在东屋窗下瑟瑟地打着抖。
她一手提着只马桶,另一只手拿着刷子,旁边还放了一桶水,原来是正在刷马桶。
连蔓儿明白了,这就是周氏的报复。
古氏不是设下圈套让连秀儿嫁了七旬老翁吗,那周氏就让古氏从此也不能睡在丈夫身边。
而且看这样子,大半夜的将古氏赶出门刷马桶,这以后周氏肯定是要在夜里折磨古氏。
这样的折磨,有几个人抗的住。
何苦来。
张氏就叹气,她那么做的时候,就没想到今天?她害了秀儿,你奶这是发狠要整死她。
古氏自诩聪明,善于算计,又能撇清自己。
但是周氏却是个霸道的性子,认准了的事,管你是有理还是没理,她都是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这样的两个人相斗,还真不知道最后谁输谁赢。
…………娘儿几个这一晚睡的并不踏实,第二天一早,就早早地起来了。
早饭安排在周氏的屋里,连老爷子也在座,古氏两眼下一片青黑,和蒋氏在炕下站着伺候。
周氏板着脸,招呼蒋氏也上炕吃饭。
这当然是进一步下古氏的脸,蒋氏陪笑,只说那边屋里还得她伺候,坚持着没肯上桌。
吃了几口饭,周氏就又找了个由头发作古氏,被连兰儿劝住了,才没有让古氏吃太多的苦头。
连蔓儿几个上了桌,做样子吃了两口,就都下了桌子。
张氏就说了要走的话。
周氏沉着脸,倒是连兰儿笑着留张氏娘儿几个再住几天,到时候跟她一起走。
张氏当然没有答应。
……这一来一回,我们出来也好几天了,家里事多,非得回去不可了。
张氏就道,都说好了,这一会,车就来接我们了。
要走就走吧,我也就不留你们了。
庄户人家,家里是不能没人。
连老爷子也撂下饭碗,装了一袋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这旱烟买的挺好,挺好抽。
把给老四他们带的东西拿出来吧。
连老爷子又对周氏道。
周氏依旧沉着脸,显得很不情愿,不过在连老爷子的注视下,还是从炕里拿了个小包袱出来,推给张氏。
大老远来这一趟,这里一点东西,是给孩子们的。
连老爷子就道。
张氏没接,又将小包袱推了回去。
家里啥也不缺,这个心意我们领了。
张氏道。
娘儿几个就都起身,给连老爷子和周氏行了礼,就往外走。
连老爷子、蒋氏、连兰儿带着银锁都送了出来,连朵儿坐在炕上先是不动,被古氏说了一句,就要下地,却被周氏给拦住了。
古氏自己要送,也被周氏给叫住,指使她做别的事。
这回去啊,给乡亲们都带个好。
连老爷子将娘儿几个送出门,说道,就说我们都过的挺好的。
娘儿几个就都点头。
连老爷子就沉默了,一脸的心事重重。
人家要是问起……连老爷子又开口,说了半句话,就停住了,似乎是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
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爷,咱那和太仓,总有人来往,我秀娥嫂子的娘家人过两天也得回去。
连蔓儿就道,到时候一样事,说成两样就不好了……又是一阵沉默。
嫁出门的女,哎,你老姑就嫁在这边,是老郑家的人了。
你们回去,人要问起,……这事也不值得细说……嗯。
娘儿几个都点头。
连老爷子的意思,他们都明白了。
没人问起,就一字不提。
如果有人问,能不说就不说。
实在要说,也是一言略过,总之,弱化这件事情就对了。
蒋氏去帮娘儿几个拿包袱,何氏等人还没从屋里出来,只有连老爷子在。
爷,其实、回家种地也挺好。
连蔓儿想了想,就小声对连老爷子道,三十亩地,再养几头猪、一群鸡鸭,也饿不着、冻不着。
大伯好歹做了几天官,回去找个馆、或是别的差事也不难。
……就是普通庄户人家的日子,好歹没啥大祸事。
是啊,爷,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
五郎也道。
连老爷子的身子就是一震,他看着连蔓儿和五郎,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
都走到这一步了……,半晌,连老爷子长叹,你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我在这,好好看着他们……众人将娘儿几个送出院子,就看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却不是郑炳武的马车。
宋家来人了,莫不是花儿吧?何氏就道。
那马车在门口停下,先是两个健壮的婆子从车上跳下来,接着,这两个婆子又从马车里扶了一个人下来。
连蔓儿不由得大吃一惊。
第四百四十二章 终于回家了连秀儿成亲,宋家准备了礼物,但是并没有来人,而是让连兰儿将贺礼捎了过来。
现在这个时候,宋家却派了马车来,显然是有别的事情。
连家众人见那两个婆子先下来了,还在纳闷来的是谁,会有什么事情。
等看到那两个婆子从车上扶下来的人,就都和连蔓儿一样惊讶了。
那不是英子?何氏先认出了下来的人,她咋来了?咋坐的是宋家的马车?来人正是英子,打扮的颇为光鲜,只是神色之间似乎有些不满和郁郁。
那两个婆子扶了英子下来,又从车上拿下来一个不小的包袱。
英子姑娘,一个婆子扶着英子的胳膊,脸上带笑,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你还有啥不知足的,瞧我们老夫人和奶奶赏给你的这一包袱东西,真是啥都够了。
我们奶奶心慈,又安排你到她娘家来散心。
这可是县丞衙,一般的人啊,这个大门她都迈不进来。
英子姑娘,人啊,应该惜福。
这以后的日子啊,你好好过,比在我们家可有出息。
英子跑去投奔了连花儿,现在又被宋家的老夫人和连花儿给送到太仓来了。
听那婆子说话,是打算将英子丢给连守仁和古氏!这是什么情形?英子的爹不知进退,惹恼了宋海龙。
宋家只要将英子撵出门不就可以了,这大老远地送到太仓来,是为了什么?连蔓儿心念数转。
英子与王举人家的大儿子王幼怀偷情,被新进门的怀大奶奶发现,找了由头将英子关了起来,最后却让英子给跑了。
以王家的势力,要是想弄死英子,完全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过后给英子家里一些钱财、再恐吓一番,就能将事情平息了。
王家和怀大奶奶都没有这么做。
连蔓儿认为。
是因为王家在乡里一贯的行事,不愿意伤人命。
这个年代,并非法制社会,人命如草芥的事情很多。
但是同时,这个年代,也是深受儒家思想熏陶影响的年代。
很多人迷信鬼神,觉得杀人害命伤阴鸷。
也正因为并非法制社会,一般的人家若是牵扯到官司,往往会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
王家不是恶霸。
他们应该也是忌讳这个。
而且一个小小的英子,一桩桃色事件,也并不能逼的王家非要下毒手。
那么宋家是不是也是如此。
应该差不多,连蔓儿想。
但是宋家费这个力气将英子送来太仓连家,这件事,就很有趣了。
连蔓儿正琢磨着,英子已经在那两个婆子的搀扶下。
走了过来。
连蔓儿。
英子看见了连蔓儿,就停住脚。
那两个婆子是有眼色的,都忙给张氏行礼,口里称呼四太太,然后也不让英子跟连蔓儿说话,就将她给搀扶到何氏那里,说了两句话,就进了院子。
这个时候,陆炳武赶着马车也到了。
张氏娘儿几个再次与连老爷子等人道别。
然后就上了马车。
第一天来的时候,连继祖和蒋氏到门口去接她们,那个时候,她们的马车还进不得县衙的大门。
而现在,陆炳武来接她们的马车却可以直接接到县丞衙的门前。
作为来客,她看到的不过是冰山的一角,由此也可以想见连守仁他们因此得的实惠会是如何的巨大。
马车走到夹道里,突然就听见有人喝骂。
……眼睛瞎了,哪里来的乡下土豹子。
这都撞到大爷的身上来了。
马车撞了人。
连蔓儿吓了一跳,连忙掀开车帘子往外看。
小武这孩子车赶的多稳定。
咱这车又没走快,咋能碰着人那?张氏喃喃地道,也朝车帘外望去。
马车的前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
连蔓儿记性好,一下子就想起这人就是那天她们娘儿几个上街,在茶摊上说话的帮闲。
而另一个,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的,竟然是何老六。
陆炳武已经下了车,正被何老六抓着不放,说车撞了他。
何老舅,是我,青阳镇陆家的,你不认得我了?陆炳武就道。
何老六在三十里营子一带算的上是一位名人,因此陆炳武认得他。
何老六听见陆炳武这样说,还是不肯放手,他一抬头,往车里看了一眼,凑巧就看见了张氏。
何老六慌忙松开陆炳武,一脸的雄霸立刻就换成了一脸的笑容。
哎呦,这不是老四兄弟媳妇。
咋这就走了,不多待两天?何老六上前来陪笑搭话,又招呼那个帮闲过来,快,过来见见四太太,就是我跟你说的,得了御赐牌楼的那位四太太。
那帮闲也立刻带了一脸的笑,到车跟前来向张氏行礼。
张氏腻烦何老六的为人,并不爱搭理他。
老六啊,小武的车撞着你了?撞哪了,伤着没,要看郎中不?张氏就问。
她当然不相信是陆炳武的车撞了何老六,看何老六这个架势就知道,这家伙是看陆炳武行商打扮,想讹诈钱财。
连蔓儿前世有个专门的词汇形容这样的事,即碰瓷。
当初在三十里营子,何老六就做过碰瓷的勾当。
没、没撞着,我这就是跟我陆家大外甥逗个闷子。
何老六立刻咧嘴笑道。
这话可是你说的。
张氏就道,没撞着就好。
老六,你忙活你的吧。
小武,咱们走。
张氏撂下车帘,陆炳武就跳上马车,赶着车走了。
大车经过太仓县繁华的大街,连蔓儿又拿出钱来,买了些吃食,然后,与商队的车辆会齐,出了太仓县城,踏上了返回三十里营子的官道。
………………回到三十里营子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离着家还有老远,连蔓儿掀开车帘。
就看见连守信站在连记铺子前。
正往她这个方向张望。
咱爹接咱来了。
连蔓儿就笑道。
张氏、五郎和小七也从车里探出头来。
连守信看见了他们,立刻就眉开眼笑,接了过来。
外边冷,对别下车,直接回家。
连守信接到跟前,就跳上车辕坐了。
经过铺子前面的时候。
赵氏和连叶儿也接了出来。
最后马车在新宅子的跨院里停下来,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才下了车,由陆炳武相帮着,众人将车上带的东西就往下搬。
咋这老些东西啊?连守信看着搬下来的大包、小包。
都是我娘买的。
连蔓儿就道。
连守信就哦了一声。
再没说别的。
进了内院,李氏带着连枝儿和张采云接了出来,大家说说笑笑地进了屋。
别看没离开几天的时间,连蔓儿已经有些想这个家,这一回来,她很高兴。
显然张氏、五郎和小七和她一样。
而连守信的目光,更是在张氏这娘儿几个的身上留恋着不肯移开。
他还将胖墩墩的小七抱起来,转了好几圈,逗得小七咯咯咯笑的跟小母鸡似的。
知道你们今天回来,你爹啊,一大早就上道边上去等着了,我说你们不能这么早到,他也不听。
李氏就笑着道。
连枝儿端上来热茶给几个人喝。
太仓好玩不?张采云就问。
还行。
连蔓儿就道。
好玩。
小七就道。
五郎没回答这个问题。
快来看看,我给你们带的东西。
连蔓儿喝了一杯热茶,搓搓手。
就道。
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都被搬了过来,放在炕上,大家一起拆看。
先是那几大包的棉絮。
咋买了这老些?李氏就问。
……枝儿以后的铺盖,慢慢先做着,省得到时候忙不过来。
张氏就道,家里也得做两套新被褥。
那边棉花比咱这的便宜,大老远跑这一趟,我就多买了点。
娘,这棉花好……张氏就拆开棉絮团。
让李氏看。
等你回去的时候。
也拿几斤,给孩子们做件棉衣啥的。
这是啥。
挺老沉的。
连守信就指着那袋子麦种问。
是麦种。
连蔓儿就道,爹,咱明年也种麦子呗。
是啊,爹,咱种了麦子,以后就有白面吃了。
小七就道。
张氏又将买的棉布一个个地拿出来,哪个哪个是多少钱,比在这里买要便宜多少,张采云、连枝儿、连蔓儿也围过去,叽叽喳喳地品评棉布的质量和花色。
看完了这些,连蔓儿就又打开一个小包袱,从里面一件件地往外拿东西。
红色玛瑙手串五只,银针青玉耳坠五对,不倒翁五个,绢帕五方。
采云姐,我姐,家玉、叶儿还有我,咱们五个人,一样一人一个。
连蔓儿道。
这个时候,赵氏带着连叶儿也来了。
几个孩子就嘻嘻哈哈地动手拿,吴家玉的那一份先由连枝儿拿着。
除了这些,还有连守信、李氏、吴家兴等人的礼,先不急着拆看,连蔓儿又打开另外一个包袱。
太仓的驴肉火烧、还有五香驴肉。
连蔓儿指着包袱里面几个油纸包,说道,晚上热一热,就能吃。
这是她们回来那一天,特意买来,要给一家人尝尝太仓的特色美食。
这两样东西本来就不易变质,而且现在天气也冷,一直在马车外挂着,保存的很不错。
爹和娘都挺好吧,还有秀儿的婚事,到底咋样?连守信就问。
第四百四十三章 惊闻听连守信这样问,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就都把头扭开了,装着忙碌的样子。
张氏却无法回避,可又不好回答。
张氏这一犹豫,连守信就起了疑心。
咋地,那边出了啥事了?连守信急忙问道。
李氏、张采云、连枝儿、赵氏和连叶儿也都看着张氏,她们也很想知道,太仓那么发生了什么事。
他爷、他奶都挺好的,那边那一大家子人都挺好。
张氏只好道,秀儿嫁的这户人家也不错……那还有啥事?连守信问。
……就是年龄有点大。
张氏道。
比秀儿大多少?连守信又问。
连兰儿当初嫁的就是个大女婿,连家的人都知道连老爷子的脾气,认为男人大上一些不仅没什么,反而更加稳重、可靠。
连守信不是傻子,他打量张氏的脸色,就猜这新姑爷怕是年纪确实有点大。
有二十七八了?不能过三十吧。
是二婚,先前娶过亲的?连秀儿十五岁,对方最多也就是二十七八。
连守信是这样想的。
毕竟男人年纪大一点、稳重,这也有个限度。
而现在二十七八的男子,又是官宦人家,没娶过亲几乎是不可能的。
连守信这样猜测,张氏就更不好开口了。
连守信见张氏不说,也就猜出事情怕是不妙。
娘啊,你就说吧。
看把我爹给急的。
连蔓儿就道,这屋里都是咱自家人。
秀儿的姑爷,是丙子年生人。
张氏就道。
那不是和家兴一般大,你看你把我给吓唬的。
连守信松了一口气似地道。
不是十六。
是七十六。
张氏小声道。
啥?连守信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屋里除了刚从太仓回来的这娘儿几个,其他人无不目瞪口呆。
咋能那、咋能那?连守信就开始在地下转磨磨,就是那家人家身份高。
两下就和着,年龄再大,四十岁也顶了天了。
七十六,这、这说不好听的,他还能活几年?秀儿嫁过去是干啥?以后可咋办?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连守信这样,就让连蔓儿回想起在太仓,连老爷子和周氏刚知道郑三老爷的年纪时候那种绝望和愤怒。
就算连守仁要巴结太仓当地的豪族。
就算郑家比做县丞的连家门槛更高,就算连秀儿嫁的不是十六岁的少年郎而是少年郎的爹,那少年郎的爹的年岁也太大了。
如果是四十岁,哪怕是五十那,连秀儿的未来总还有点希望。
七十六岁。
年纪上都能做连秀儿的太爷爷了,这几乎是直接将连秀儿用花轿抬进了坟墓里啊。
即便是卖妹子巴结郑家为自己谋利,好歹、好歹,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给连秀儿留一条生路啊,也给连家的脸上留一层遮羞的纱布不是?这是咋回事?连守信转完了,扭回头来询问张氏,老爷子和老太太可最疼秀儿,咋能给她找这样的人家那?你问我?张氏见连守信这样。
不知怎地突如其来的一股邪火,你咋不问问你那好大哥去?啥?……啊……连守信先是一愣,目光游移地落在连蔓儿身上,紧接着就啊了一声。
然后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回到椅子里,两手抱住了头。
蔓儿。
是咋回事啊?连枝儿、张采云和连叶儿就凑到连蔓儿的身边,小声的询问。
……究竟是咋回事?连守信也抬起头来,问张氏,就算大哥有这么想法,那老爷子、老太太也不能答应啊。
好好说,这是大事,大家伙都想知道个明白那。
李氏就对张氏道。
这事啊,我到现在也糊里糊涂的,就是从心里害怕……接下来、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将到了太仓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他们的话音一落,屋子里就陷入了死寂。
是他大伯把秀儿给卖了!这个……连守信抬起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椅子的扶手,他二伯也在里面帮忙了。
以前是骗了咱,要卖蔓儿。
蔓儿命大,他没卖成。
现在又卖了秀儿,可叫他给卖成了。
老太太啥也不知道,老爷子咋也让他给蒙了!……哎,老爷子这是还信他呀,吃了信他的亏。
这话说的倒不错,连蔓儿心里想。
看来连老爷子说连守仁没有坏心,并不是为了安抚她们,嘴上说说而已,连老爷子是真的相信连守仁没坏心。
或者,连老爷子知道连守仁并不是没有坏心,而是不知道连守仁能坏到这个程度,而且还是对自己人?这里还有他大姑的事?连守信又问张氏,她也事先就知道了,她就那么忍心没告诉老爷子和老太太?这个事咱们可不敢这么说,毕竟没按着手。
连蔓儿就道,我大姑比我们到的早,我奶啥话都应该跟她说了。
我大姑和我大伯、我大伯娘她们好,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我们到那就半天,都觉得不对劲,我大姑可比我们精明多了。
连守信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连兰儿到底事先知不知道连秀儿嫁的是老头?连蔓儿表示对此存疑,但是连兰儿肯定发现了不对劲,这一点连蔓儿是确信的。
古氏一早送上的那些贵重首饰,是不是就要连兰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个人陪同连秀儿坐账,古氏和蒋氏当然不会去揭穿什么,周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了那个地方,也只是安坐,不愿意走动,但是连兰儿不一样。
她极善应酬,又哪里都敢去,发现不对劲,只要肯出力查探查探,就可以发现真相。
……我立刻就要带几个孩子回来,不为别的,就是心冷、害怕啊。
那天晚上,我都不敢睡实了……张氏在小声地跟李氏和赵氏说话,他三伯娘,你没去,就对了。
这以后,那边再有啥事,我也绝对不去。
几个孩子也不能再去。
我们走的这几天,家里有啥事情没?连蔓儿偷了个空,问连枝儿。
没啥事,就是钟管事打发人捎信来,过两天他带人来运葡萄酒。
连枝儿就道。
葡萄酒已经酿好了,即便钟管事不来,连蔓儿也正要写信过去。
想想酿酒作坊里那一坛坛的葡萄酒,连蔓儿仿佛看见了成堆的银子,心情顿时就好的不得了。
这几天的账都是我记的,蔓儿,等会我把账本给你,你看看有啥错没。
连枝儿又道。
嗯。
连蔓儿点头。
这一晚,大家伙吃了饭,就早早地卸下了,一夜无话,第二天,张庆年赶了大车,带了张王氏来,要接李氏和张采云回家。
一家人自然竭力挽留,不过李氏觉得这次住的时间够长了,而且年前她家里也有许多事要忙活,坚决不肯再留。
张氏就张罗了两桌酒席,将吴家几口人,还有陆家几口人都请了过来。
一来是她们娘儿几个回来了,大家伙聚一聚,二来是送李氏,三来,是要答谢陆家兄弟这一路上的照顾。
一顿饭大家都吃的非常开怀,饭后,李氏一家人因为路途远,就告辞了。
连蔓儿一家送了不少东西,除了连蔓儿给张采云带的那几样,李氏和张采云两个,都是一人一身新棉衣,亵衣、中衣也都做了新的,俗称为里外三新。
另外张氏又送了四斤棉花、两个棉布,还有给张青山买的皮帽子,刚酿好的葡萄酒和几样点心。
然后陆家父子也跟着告辞,连守信就将封好的车资递了过去。
一开始陆家父子还不肯要,还是吴玉贵在旁边说了,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他们才肯收下。
吴家几口人没忙着走,而是留下来闲话家常。
连枝儿就将连蔓儿从太仓给吴家几口人带来的礼物都拿了出来。
除了给吴家玉的那几样,吴玉贵、吴家兴和吴王氏每人也都有礼物。
这自然是让一家人都非常高兴。
吴王氏和张氏就坐在炕上闲聊。
张氏少不得将连秀儿的事告诉了吴王氏。
咱们自家人知道就行了,我们老爷子嘱咐了,别人要问,都不要说。
张氏就道,这也是要吴王氏保守秘密的意思。
吴王氏并不十分惊讶。
这个事,我们都知道了。
我一开始还不信,听你这么一说,不信也得信了。
吴王氏就道。
传的这么快,咋传过来的?张氏就惊讶道。
县城里、咱这镇上来往跑买卖的、赶脚的,还有那边有亲戚的,吴王氏就一一数道,这个事,传的可比别的啥事都快。
张氏就叹气。
我还知道点儿你们不知道的。
吴王氏又道。
是啥?张氏忙问。
第四百四十四章 地主就是要多多的地吴王氏说话之前,还特意左右看了看。
屋内的自然都是自己人,吴王氏这才慢慢地告诉张氏。
那个郑家是太仓县的一大户,跟你们上房结亲的这一家,在郑家里面算是旁支,还是没啥出息的旁支。
吴王氏就道。
是旁支?还没出息?不是说那郑三老爷以前是做大官的吗?张氏就问。
他是在外面做过官,不过不是啥大官,是不入流的典吏!吴王氏就道。
啊?张氏吃惊。
连蔓儿在旁听见了,不由也吃了一惊。
连守仁他们以为通过连秀儿靠上了大靠山,可听吴王氏这么说,这郑三老爷分明是个空心大佬官儿。
连秀儿亏大了,连家上房也亏大了。
不过这个郑三老爷家财是有的。
吴王氏又道,他年轻时分家出来,他父亲那个时候最疼他,分了许多的家财给他。
他做典吏,几十年也攒了大笔的金银。
……虽然是旁支,这郑家毕竟是一家,要在太仓照应你们上房,应该是没问题。
原来郑三老爷家是这样的背景,连守仁也够饥不择食的。
连蔓儿想,或许,郑三老爷是连守仁能搭上的最大的人物了吧。
真是既可悲、又可笑、又可耻。
孩子他爹为这个事,还上火了。
我们能做什么?想当初,说是要我们蔓儿去给富贵人家做童养媳,享福去。
说的天花乱坠的,哄的我们答应了,后来才知道……哎。
那是多狠的心那。
……我们分家出来,现在又离的远了。
他们那手边没别人。
就把秀儿给算计了。
这事,他们也算做的轻车熟路了。
我说实话,我对他们。
心是凉凉的了,我怕了他们。
咱都是至近的人,我跟你说句实话,能跟他们断了来往才好那。
张氏低声道。
哎,这是没法子的事。
但凡有你们老爷子和老太太的一天,这就没法断。
吴王氏就道,等你们老爷子和老太太没了。
那时候还好处点儿。
不过,就是那时候,那边要是死乞白赖地,也是为难。
我说这为难,是因为你和枝儿她爹都心肠太软和。
又是好面子的人。
把心肠硬起来,该怎样怎样,那事情也好处多了。
张氏将吴王氏的话听进了心里,低头琢磨着。
现在没法子,尽量少走动,多防着点儿吧。
吴王氏劝慰张氏,家兴和他爹别的没有,就是每天见的三教九流的人多,消息比一般人灵通。
我跟他们说。
多注意点太仓那边的消息,听到啥事,保管来告诉你,真有点啥事,你们心里也能有个准备,不能让他们随便把咱们给蒙了。
嗯。
张氏感激地点头。
晚上吃饭的时候。
连蔓儿就夸连枝儿。
她看了连枝儿这些天记的账目,都清清楚楚,而且将酸菜作坊也打理的不错。
别看我姐不大爱吱声,这啥事人家都心里有数。
连蔓儿道。
枝儿是真能干。
张氏就笑着舀了一大勺的肉酱放进连枝儿的碗里,枝儿,你爱吃这肉酱,娘特意多放了瘦肉,少放了酱。
多吃点,一点都不咸。
嗯,娘,你也多吃点。
连枝儿点头,也给张氏舀了一勺。
张氏的眼圈就有点发红了。
连蔓儿知道张氏的心事,就在旁边含笑。
转眼就到了钟管事约定的来运葡萄酒的日子。
钟管事是接近晌午到的,连蔓儿一家早就准备妥了,先是将钟管事接进前厅,然后就取了葡萄酒来让钟管事品尝。
今年这酒的味道比去年的又好了些。
钟管事品过酒,很满意,家里的几位爷肯定喜欢。
连蔓儿也很高兴,今年是第二次酿葡萄酒,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各种材料配比的掌握更好,而且盖了酿酒的作坊,这酿酒的条件也比去年好。
品过了酒,就又带着钟管事去跨院的酿酒作坊验货。
今年连蔓儿家一共酿了一百五十坛的葡萄酒,依旧是二十斤一坛。
在发酵、和几次过滤后,最后得到成酒共一百零一十九坛,也就是两千三百八十斤葡萄酒。
在钟管事来之前,连蔓儿自己已经将这些坛酒都验了一遍,挑出来品质最好的一百坛,是给沈家准备的。
钟管事验过货,就有带来的随从开始将酒装车,准备运往府城。
大家伙就又陪着钟管事回到前厅喝茶说话,自然就问起沈六。
……六爷身体康健,只是公务繁忙,前些日子才回来,就又出门了。
六爷在家的时候,特意问了葡萄酒的事,说是等葡萄酒运到了,他若不在家,就送几坛到他军营里去。
钟管事就笑着答道,我这一回去,就启程去六爷的军营,把这酒给六爷送过去。
九爷在家里吗?连蔓儿就问。
九爷在家,每天刻苦读书,还请了武术师傅练习骑射。
下次见了九爷,蔓儿姑娘都未必能认得出来。
钟管事又笑道。
认不出来,沈九的变化很大吗?还能变成什么样,连蔓儿心想,不过是从小胖子变成大胖子罢了,这么想着的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沈家三爷那张中年的胖脸和肥壮的身材。
岁月是把杀猪刀,连蔓儿囧囧地想。
希望沈小胖争点气,即便长不成沈六,好歹别发福成沈三那样。
这个时候,就有两个小厮抬着银子进来,说是酒都已经装上车了。
连守信就拿了等子来称银子。
一百斤的葡萄酒,每坛二十斤,一共是两千斤,依旧按照去年的价格,每斤二钱银子,价款总额就是四百两银子。
钟管事带来的都是五两一锭清一色的足银,也无需称了,数出来八十锭银子就够了。
银货两讫,钟管事带着人就要告辞,连家自然要留饭,依旧是从镇上的悦来酒楼订的酒席。
二两银子的最上等的席面一桌,招待钟管事。
一吊钱的中上等的席面一桌,招待那些跟来的随从。
每个随从都有大红封,钟管事的自然格外加厚,另外还有准备的各项土仪,都给钟管事送上车装好了。
土仪里有一坛野葡萄汁,连蔓儿特意告诉钟管事,给女人和小孩子喝是最好的。
吃过饭,送走了钟管事,一家人看着那四百两银子,都很开心。
你们没回来的时候,家兴他爹就告诉我,最近这附近可能有人要卖地,还是上等的好地。
有了这些银子,咱又能添不少地了。
连守信高兴地道。
那一会得给吴三叔他们捎信,把事定死了,要是有地卖,就赶紧给咱留下。
连蔓儿就道。
一会我去镇上,我找家兴哥说去。
五郎就道。
今天又是私塾的休沐日,五郎和小七都在家里。
咱家今年可留了不少葡萄酒,要送人,我看还有好多富余。
张氏就道。
娘,那些葡萄酒,不是都留着送人的。
连蔓儿就道,我打算,送几坛到酒楼、酒铺子里寄卖。
寄卖?对。
连蔓儿点头。
明年她家会咱家种植野葡萄,到时候的收成怕是今年的十倍都不止。
都酿成葡萄酒,就是沈家这样的人家,也消耗不了那么多。
所以,必须为葡萄酒找到别的销路。
今年就先拿出几坛来,在各大酒楼和酒铺子里寄卖,先把招牌打响,明年大批葡萄酒下来的时候,只要她们说卖,自然就有买家上门。
而且明年那些野葡萄下来,也可以不仅仅用来酿酒,比如一些品相稍差的,就可以酿成葡萄汁。
今年连蔓儿家酿了两坛,每坛五十斤的,其中一坛,酿制的过程中被连蔓儿发现不宜酿酒,就改酿成了葡萄汁。
这野葡萄汁的味道着实不错,最适合不能饮酒的女人和小孩。
还是蔓儿想的周到,走一步看三步,连守信和张氏就都点头,就该这样。
五郎那天就去镇上找了吴玉贵和吴家兴传话,过了两天,果然就有三十里营子一户姓王的小地主卖地。
要卖的地就在南山脚下,与连老爷子那块地之间隔了一块地。
是隔了一条小路相对的两块地,其中一块是土质最上等的地,每亩要价五两银子,总共有二十亩。
另一块是中等的土地,每亩要价四两银子,是三十亩。
地好,离家近,价格公道,连蔓儿一家看过了地,当即就决定全部买下。
五十亩地,一共是二百四十两银子,当天,就写了文书地契,兑了银子,第二天,吴玉贵就将红契给换了回来。
现在你们要买地,可是容易了。
吃饭的时候,吴玉贵就笑着道,那有要卖地的人家找到我,都要先问我,你们家买不买?要是你们买,那肯定就是卖给你们。
那还不是吴三叔和家兴哥的功劳。
连蔓儿就笑道。
这个功劳,我可不能领。
吴玉贵笑道,这一来,是价格公道,就是卖家急着用钱,你们也不压价。
二来吗,当然是你们给钱痛快,不拖欠。
三来那,把地卖给你们,这地就是落到好人手里了,你们能好好侍弄那地。
除了这,还有一条。
吴玉贵又大笑,同样是卖地,跟外面一说,把地卖给了御赐牌楼连家,那卖地的主家都跟着脸上有光……第四百四十五章 霜花入了冬月,上冻了。
连蔓儿家用的琉璃窗,而且为了冬天的保暖,还不惜银钱地用了双层的琉璃窗。
即便如此,偶尔哪一天晚上柴烧的少了,早上起来,就能看见琉璃窗上结满了霜花。
连蔓儿很喜欢看霜花,因为那并不是平板的一层冰霜,而是天然生成的各种图案,当然这需要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大片的树叶子、或者羽毛,是最常出现的,然后是花,有的时候还可以看见层层的屋宇。
而当太阳升起,屋内的气温也升高之后,琉璃窗上的霜花慢慢融化,这个时候往往又会出现另一番奇景。
因为融化的速度不同,那些霜花慢慢地氤润开来,形成远近不同的层次。
连蔓儿看到的最神奇的一次,是在一扇琉璃窗的中央,近有美人、周围有花木,再远一些还有楼阁,简直是一副惟妙惟肖的黛玉葬花图。
不过,连蔓儿能看霜花的日子并不多,因为她屋子里的采暖非常好。
西屋的外间炕上,是靠着外屋的煤灶来取暖。
白天的时候,她们会将灶里的火调大,让外间的炕更加暖和。
如果连蔓儿和连枝儿在这外间坐着,地上还会加一个火盆。
晚间的时候,连蔓儿和连枝儿去里屋睡觉,外屋灶里的火会被调小。
里屋夜晚的取暖并不依赖外屋的煤灶,而是另外单独有小灶。
小灶的开口设置在屋外窗台下,灶坑直通里屋的炕下。
没到晚间临睡之前。
先是烧木柴,将里屋的一铺炕烧的热热的,然后再在木柴上堆上足够燃烧一夜的煤炭,这样一整夜。
姐两个的作为卧房的里间,都是暖暖的。
因为这样,里屋的那几扇琉璃窗就没有结霜花的机会。
只有外间屋的那几扇琉璃窗,在嫉妒寒冷的夜晚,才会结上霜花。
张氏也管这个霜花叫做窗花,不过连蔓儿还是喜欢说霜花,在她眼里,窗花是特指剪纸的那种窗花。
所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冬天是一个养藏的季节。
尤其是像三十里营子这里。
冬天极为寒冷的地方,人们都有猫冬的习惯。
连蔓儿喜欢猫冬,每天除了到连记铺子里和酸菜作坊里巡视一番,再就是整理一天的账目,然后。
就是像现在这样……烧的热热的炕上摆着一张小炕桌,桌子上放着两三卷书册,旁边放着热茶,还有满满地装着大枣、鸭梨、柿饼、毛嗑、花生、槽子糕、核桃酥等果子和点心的攒盒。
连蔓儿就坐在桌子旁边,她身上穿着暖暖的棉衣、棉裤,两腿伸在炕桌下,腿上和脚上盖着新棉花制成的小被子。
就这样怀里抱着毛团大花,一边,一边吃零嘴。
蔓儿。
要热茶不?连枝儿从外面进来,看着连蔓儿这幅享受的样子,就笑着问。
嗯哪。
连蔓儿点头。
连枝儿就拿了连蔓儿的茶杯,出去换了一杯新茶回来给连蔓儿。
姐,晚上咱吃啥呀?连蔓儿咬了一口大鸭梨,问连枝儿。
刚我和娘下了菜窖。
娘拿了个冬瓜,说是晚上做虾米焖冬瓜。
连枝儿就道,你和小七最爱吃的。
冬天在三十里营子这里,大多数人家的饭菜都非常单调,无非是酸菜、土豆、白菜,再多些的,也就是秋天晒的菜干。
而连蔓儿家今年冬天的菜色就丰富多了,因为她家挖了个大菜窖。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也有挖菜窖的,不过多用来储存白菜。
菜窖与菜窖之间也有不同,一种是简单的,就是在地里挖一个方形的大坑,然后在上面严严实实地铺上木板、草帘子、秸秆等,再留一个开口。
平时这个开口也盖的严严实实,要下菜窖取菜的时候,就将开口掀开,放木梯子下去。
这种菜窖简单、易挖,也就一人高,一般都不大,储存白菜的效果也还不错。
庄户人家大多将这样的菜窖挖在菜园子里,等到第二年春天,就将菜窖填平,依旧种菜。
还有一种菜窖,开挖之后,要用砖石木料等填筑、支护,就像盖房子那样。
这种菜窖一般都很深,也比较大,能储存很多的东西,储存的日期和保鲜效果是那种简易的菜窖所不能比的。
而且这是永久性的建筑,可以历经春夏秋冬,常年使用。
菜窖出入口处则是采用更方便、稳定的修筑台阶。
连蔓儿家修建的就是这种菜窖。
这菜窖还分了两部分,一部分储存蔬菜、水果,另一部分则用来存放葡萄酒。
所以也可以说,一部分是菜窖,另一部分是酒窖。
这样的菜窖、一年四季都可以使用,用于食材等物的保鲜。
刚往里面存放蔬菜和酒的时候,连蔓儿和小七都很喜欢下到里面去玩,现在天冷了,连蔓儿就懒得去了。
晚饭,张氏果然做了虾米焖冬瓜,非常鲜,连蔓儿吃了整整一碗饭。
吃过了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就商量着,说要准备包饽饽。
一入了冬月,家家户户就都开始包饽饽了,连蔓儿家今年因为事忙,已经落后了。
今年咱包多少斤饽饽?连守信就问张氏。
你们都爱吃饽饽不?张氏就问几个孩子。
家里的生活条件好了,饽饽就变成了一种选择,而不是必须。
爱吃。
小七答。
有你不爱吃的东西吗?连蔓儿就捏小七的脸。
小七又长个了,所以身上贴了膘也不太显,因为依旧是那么胖乎乎,所以手感依旧的好。
连蔓儿对之的喜爱程度,简直就和大花的暖暖的、毛茸茸的毛肚皮有一拼。
咱家六口人,我算算,今年就包一百斤面的吧。
张氏就道,咱今年就包大黄米和小黄米面的,不加黍米面了。
小豆多预备点,到时候包薄皮大馅的。
三十里营子的一般人家,包了饽饽,能够吃上三到四个月,一天两顿、甚至三顿都是饽饽。
尤其是早上那一顿,几乎家家户户都吃饽饽。
这是因为吃饽饽只需要熘一熘就行,帘屉下面同时可以烧一锅汤,只需要很少的火,很短的时间,一顿早饭就齐全了。
好。
几个孩子就齐声道。
多多的甜甜软糯适中的豆沙馅、薄薄的粘粘的香香的皮,这是几个孩子都爱的。
第二天,连守信就赶着车去磨坊磨了大黄米面和小黄米面回来,张氏带着连蔓儿和连枝儿在家里挑好了小豆。
第三天一大早,连守信就用大缸将黄米面和好,放在炕头发上了。
等到了傍晚,张氏就将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都请了过来,又从村里请了两个干净能干的媳妇过来。
早早地吃了晚饭,张氏就将豆沙煮上了。
在等着豆沙熟烂的时候,大家伙就忙着准备帘屉、剪泡玉米皮子。
这是秋收的时候,连蔓儿挑选好的包裹玉米棒子的内层白皮,晒干了存放起来。
这个时候拿出来,剪成比粘豆包直径适合的小片,放在温水中清洗、并泡软了。
这个玉米嫩皮,到时候就用来托着粘豆包,免得粘豆包粘在帘屉上。
与苏叶,还有李氏给的大果树叶子一样,这种玉米嫩皮也有它特有的清香。
等豆沙煮好了,黄米面也早就发的将缸盖子给顶起来了,一家人在炕上放了两个桌子,大家坐下来,就开始包饽饽。
五郎和小七也没在旁边看着,都来帮忙。
连守信和连守礼依旧负责烧火。
鲁先生是南方人,没见过人包饽饽,因此特别的好奇,也来观看,还试着动手包了一个,结果并不成功,只好作罢,回书房去了。
只有一百斤的饽饽,又请了两个利落的媳妇,因此半夜的时候,饽饽就都包好,并煮熟,放在院子里露天冻结时,存放进了大缸里。
大家伙收拾了收拾,张氏下厨,炒了一个豆角丝肉片,一个鸡蛋蒜苗,另外还热了一盆白肉酸菜、一盆大骨汤土豆粉丝,又端了特意留下来刚出锅的一帘屉饽饽,请连守礼三口人和那两个媳妇吃了,大家才散了各自回家。
转天,连叶儿家包饽饽,她家只有三口人,就只包了五十斤的,请了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过去帮忙,也招待了饭菜。
冬月里下了两场雪,进了腊月,天气就愈发的冷了。
连蔓儿一家就早早地开始计划,采办年货。
想要啥,咱都好好想想。
连蔓儿就道,今年她们收入颇丰,自然打算这要过一个富足的年。
吃的、穿的、用的,啥要啥,都可以提。
今年的肉不用买,我都跟老张商量了,过两天,咱就杀年猪。
连守信就道。
鸡鸭啥的也不用买,咱家自己养的那些,这一个年就吃不完。
张氏道。
那牛羊肉那?连蔓儿就问。
三十里营子这里牛羊肉极少,想要买,还有点费事。
一家人正商量着,吴王氏坐着车来了。
太仓的信,老陆家给捎过来的,我正好有空,就给你们送过来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报喜太仓又写信来了,不知道会有什么事。
这么想着,一家人并没有急着拆开信件,而是端了热茶和果子招待吴王氏。
陆家这是刚回来?这也快要过年了,年前他们还往太仓那边去不?张氏就问。
对,是刚回来。
年前啊,估计应该不去了。
不过没事,你们要捎信、捎东西啥的,咱镇上还有别人去,到时候说一声就行。
吴王氏就道。
吴三婶,今年你们家买羊肉和牛肉不?连蔓儿问吴王氏道。
咋地,你们想买啊?吴王氏就问。
嗯。
连蔓儿点头,因为镇上极少卖牛羊肉的,想要买,得提前找人预定。
你们想买多少啊?吴王氏又问。
想多买点。
连蔓儿就道,整只的买也行。
那这个好办。
我回去跟家兴他爹说,这两天他们爷俩要上西边去,干脆就替你们买一头羊,在那边杀了,把肉运回来,牛肉也在那边买。
吴王氏就道,正好我们也要买牛羊肉。
在三十里营子往西的,大约一百里地左右,有个回民的村落。
他们养有许多羊和肉牛。
也因为距离这么远,所以才很少有人贩卖牛羊肉过来卖。
吴玉贵和吴家兴要到那边去,正好买了牛羊肉回来,这可真是太好了。
闲聊了一会,连守信就出去了。
吴王氏见连守信出去了,就咳嗽了一声,朝张氏看了一眼。
吴王氏曾经说过,会替她们注意太仓那边的消息。
张氏见吴王氏这样,就有些会意。
这老陆家的人从太仓过来,我们老爷子、老太太和大房他们在那边,没有啥事吧?张氏就压低了声音问吴王氏。
这事还真有一件,吴王氏就笑道。
是好事。
什么好事?连蔓儿插嘴问道。
是你们二房的好事,估计这事你们都能猜到。
……是三郎,跟老王家大车店那位七姑娘定了亲,这腊月底马上就要成亲了。
……估计给你们捎信。
就是说这个事。
吴王氏笑着道。
哎呦,这事还真成了。
张氏也笑了,就跟吴王氏说起上次她们去太仓,到过老王家的大车店,三郎也和她们在一起,王七姑娘是如何招待的。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那位七姑娘是瞧上了三郎了。
说起来。
这姑娘可真是够泼辣,胆子那个大,就能瞧着三郎不错眼珠。
张氏呵呵地笑,随即又问,这是三郎娶亲,还是入赘啊?是王家招赘你们三郎。
吴王氏就道。
还是招赘。
老爷子,还有三郎的爹和娘都答应?张氏道。
这句话并不是疑问,只是表达一下她的惊诧。
这个年代。
对于招赘这件事,还是存有偏见的。
一般的人家,即便再贫穷。
也不愿意让儿子到别人家里去入赘。
连老爷子是个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人,张氏原本想着,连老爷子很难会同意三郎去入赘。
隔了一辈了,三郎这事,主要还是你们二房的两口子做主。
吴王氏就道,正好他们儿子多。
王家没儿子,家里就剩下这一个老闺女,是留着养老的,以后那一大片家业,肯定都是她和三郎承受。
这门亲事。
你们二房一文钱都不用出,啥啥都是老王家预备。
另外,人家还给了你们二房一笔银子。
听说,入赘的文书都签了,以后三郎就入人家老王家的户头了。
老王家三口人都挺中意三郎的,那老两口子着急要抱孙子。
就定了这个月十八成亲。
王家给了我们二房多少银子?张氏想了想,又问。
听说,是这个数……吴王氏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
是、是多少?一百两。
吴王氏道,听说另外还有给三郎他爹和他娘的衣裳、鞋脚啥的,就是他们两口子去和王家谈的条件。
三郎如果是娶媳妇,要出聘礼,要办酒席,零零总总的,都需要花钱。
另外,只怕还得预备房子。
现在可好,连守义和何氏一文钱都不用花,反而得了好些东西和整整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啊,那是二十亩好地,如果换做中等的地,就有二十五亩了。
连蔓儿想到这,不由得莞尔。
她现在满脑子的做地主,一遇到银钱的事,几乎是本能地就在脑子里给换算成土地了。
也算是一桩好事。
三郎那孩子,长的好,人没啥心眼,我看那王七姑娘是个要强、有主意的、脾气硬的。
这过日子,要是两个人都脾气硬,这肯定得吵吵闹闹。
这一个软、一个硬,正好。
老王家日子过的不错,以后三郎也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张氏沉默了一会,就说道。
可不,这外边啊,可有好多眼红的,都说你们三郎长的好模样,才能摊上这样的好事。
吴王氏笑道,这个事,你们还去人不?一会我和孩子他爹商量商量,张氏就道,看吧,这都到年根底下了。
可不,我看你们是走不开。
这冬冷寒天的,路上也不好走。
我给你们盯着,看这几天谁往太仓那边去,你们要是捎礼,就正好带过去。
不知道老赵家还去不去人?张氏就道。
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还有他们家那。
吴王氏笑了两声,我估摸着,他们应该会去人。
现在,他们和太仓那边,走的可挺近。
是挺近。
张氏点头。
上次去给赵秀娥下奶、给连秀儿添箱,在张氏她们回来之后,赵家几口人又在太仓住了好几天,才回来的。
而且大包、小包拿回了不少的东西,被人问起,赵家都说是赵秀娥给的。
回来之后,赵文才就忙活起来,逢人就说是给太仓的县丞大人办事。
后来没几天,赵文才又往太仓去了一回。
而且他并不是一个人去的,同行的还有两辆马车。
一辆马车里坐的是周捕头夫妻两个,另一辆马车里,坐的是周捕头的老丈人,原锦阳县县衙里的一位师爷。
后来连蔓儿就听见有人跟连守信和张氏学舌,说是赵文才跟人讲,连县丞掌管了太仓的刑狱,身边却没有熟悉刑狱事务的亲信,赵文才为连县丞分忧,寻找人才。
这人才就是赵家隔壁周家的儿子周捕头,周捕头的老丈人,据说就是锦阳县有名的刀笔师爷,在刑狱事务里打滚了半辈子,是个十分老道的万事通,堪称衙门里的老油子。
赵文才介绍去的人,那自然是要跟连守义亲近的。
这是不是说,连守义对于连守仁的衙门事务,涉入的很深那。
甚至赵秀娥,会不会因此也有了某种发言权那?连蔓儿觉得,这都很有可能。
连守义早就盼着凭借连守仁做有权有钱的大老爷,而赵秀娥自诩有才干,那可是从来不肯落于人后的。
不过,对于周捕头和他的师爷老丈人就此放弃了本县的差事,去那几百里外,人生地不熟的太仓,连蔓儿觉得有些奇怪。
都说做生不如做熟,这个问题,连蔓儿还曾问过吴玉贵和吴家兴,他们怎么就愿意?当然是因为那边许下了好处啊。
吴玉贵当时笑着答,这冯师爷在这边,只是好几个师爷中的一位,周捕头,其实就是个班头。
到了那边,作为你大伯的亲信,这冯师爷就是师爷里的第一把交椅了,周捕头,应该是奔着总捕头的位置去的。
那次赵文才从太仓回来,也没空着手,依旧是大包小包的东西。
而且,还有传言,赵文才的儿子要去太仓,说是赵秀娥帮着在衙门里给找了个好事由。
赵家跟太仓那边走的这么近,三郎成亲,看来他们肯定会去。
说完了三郎的事,吴王氏看着张氏,就有些欲言又止。
是不是还有啥别的事?张氏就问,不管是啥,你尽管说。
咱们两家人,还有啥事是不能说的。
这倒是,吴王氏笑了笑,就是这个事,也是听说,不知道真假。
说说呗,咱就当唠闲嗑。
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咱哪说哪了。
张氏就道。
那我就说了,……那个英子,是不是去太仓了?吴王氏没说是什么事,反而先问张氏。
对,就我们回来的那天。
要说,这个丫头也听能够儿的。
张氏道。
可不,吴王氏撇了撇嘴,我听说啊,这个英子,让你们老太太做主,给了县丞大老爷了。
啥?张氏正喝水,听了这话,惊的差一点呛住,这是……把他大伯娘给休了?第四百四十七章 送礼没有。
吴王氏摇头,你看你,还是咱庄稼人的想法那。
英子不是做正房,是做小。
张氏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庄户人家,历来都是一夫一妻,就是那些富户,也极少有娶小老婆的。
在张氏来想,纳妾、娶小这样的事和她以及她周围的世界是不会发成交汇的,那是遥远的、她们不可企及的世界里,那些高官巨富们才有的事。
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哪有娶小老婆的?那不是上赶着要家宅不宁、败家的吗?咱庄稼人的想法有啥不好,半晌之后,张氏才开口道,好好的一股肠子的日子不过,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不知道是咋想的?有钱了?有势了?他就不是他了?正经人不能干这样的事!张氏很生气。
吴王氏是个聪明人,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张氏为什么生气。
同是女人,还都是一家的主母,吴王氏理解张氏。
何况,张氏有两个闺女,其中一个许给了她儿子吴家兴,而她也有个闺女,也许了人家的。
可不是。
吴王氏立刻跟张氏同仇敌忾起来,这就不是正经人家干的事。
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就是一股肠子过日子,谁家昏了头,才干这样的事。
你们早就和他们分开了,他们这么办事,你们也不好说啥,也和你们没关系。
像咱们两家,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
他们也姓连,当着你的面,我本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这县丞大老爷,做的事也太不像了。
多亏你们和他们分家了。
咱们俩还有啥不能说的。
吴王氏的话,让张氏的气略平缓了下来。
他们也算人那,念的啥圣人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数数他们干的那个事,有脸又皮的人自己就得沁死了去。
张氏说着话,就看了看放在一边还没有开封的信。
这信里他要有脸说娶小的事。
让我们给上礼。
我是啥礼也没有。
吴王氏就笑。
你啊,还是个直脾气,是个好心肠的人。
吴王氏低声道。
古氏参与了哄骗连守信和张氏卖亲闺女的事,古氏和张氏这两个妯娌之间,只有仇没有情。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张氏只认为连守仁纳妾败家。
不是正经人,却丝毫没有对古氏幸灾乐祸,甚至,张氏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所以。
吴王氏才会说张氏是直脾气,好心肠。
还有个事,吴王氏望窗外看了看,见连守信并没有回来,就和张氏又往一起凑了凑,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那个英子不是宋家派人给送到太仓去的吗?听说送她去的婆子。
还给你们上房的人留下话了,好像是连花儿的意思,想让英子嫁给三郎,说是宋家还送了一副小嫁妆啥的。
结果吧,不知道咋回事,老太太做主,就把英子给县丞大人做小了。
咳咳,听说呀,是这个英子和县丞大人先就……不大妥当啥的。
这英子也是个祸害。
张氏道。
除此之外。
张氏还听出了一点别的意思。
她婶,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听说的呀。
就是那些来回跑买卖的人,也难知道这个细情啊。
张氏就问。
得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的了,都跟你说了吧。
吴王氏就道,关于英子的这些话,是你们二太太传出来的。
她那张大嘴……张氏顿时无语了。
这个何氏,最喜欢的就是整天不干活,东走西串。
坐在人家炕上。
屁股就不动地方,一张大嘴却可以毫不停歇。
一直吧啦。
然后,何氏还没什么心眼,东家长里加短的,她啥都说,自己家的事,她也不知道瞒着。
就是你告诉她,啥啥事出去了别说,大多数时候她也忍不住,而且只要有心人稍加打探,她肯定是竹筒倒豆子,一粒不剩,啥都说出来。
现在连家上房在太仓能吃的开了,这何氏能串门子的地方怕是也多了,再加上何老舅以及他结识的帮闲,还有一个赵秀娥以及身后的赵家,还得加上周捕头和他老丈人。
整个一条从太仓连家的县丞小院到锦阳县和青阳镇的完美八卦链算是形成了。
吴王氏和张氏坐在炕上,两个人嘀咕了半天,吴王氏才告辞。
连蔓儿跟着送吴王氏出去,还没忘记叮嘱她,回去赶紧把买牛羊肉的事情给敲定下来。
放心,回去我就和他们爷俩说,下晌,就让你家兴哥给你们送信儿来。
吴王氏就道。
哎。
连蔓儿笑嘻嘻地答应,三婶,家里没啥事,让家玉上我家来玩来呀。
杀猪那天,要是没啥事,你们都来。
张氏又将定好的杀猪的日子告诉了吴王氏。
那肯定,那天我们一早就来。
吴王氏答应着走了。
回到屋里,张氏就拿起那封信看了看。
连守信刚才出去,还没回来。
蔓儿,咱把信拆了,看看里边说啥。
张氏就道,这话正合了连蔓儿的心意,连蔓儿答应一声,就拆了信,念给张氏听。
正如吴王氏预料的那样,连老爷子在信中通报了三郎的事,只说了是入赘,办喜事的日子是哪一天,那一百两银子之类的细情并没有说。
没说你大伯纳了英子做妾的事?张氏听完信,就问。
没。
连蔓儿答道。
连老爷子的信里,对连守仁纳妾的事只字未提。
看来你爷对这件事也不大满意。
张氏就说道,你爷还是个正经人。
满不满意的连蔓儿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连老爷子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是件有面子的事。
是羞于提及吧,所以才一点口风都不肯露出来。
你奶那是咋想的,英子那丫头,这一家一家走的,说她都嫌脏了嘴……张氏又道。
兴许我奶不知道英子的事。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周氏在三十里营子的时候,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每天光琢磨怎么拿捏儿子和儿媳妇了。
后来又操心连秀儿的婚事,英子与王幼怀的事情大家都是私下说,怕是没人和周氏提过。
至于英子去了连花儿那里,弄得英子她爹抱着宋海龙的大腿叫姑爷,这些事都是发生在周氏去了太仓之后,英子和宋海龙之间有些什么。
也不会有人特意去告诉周氏。
这个花儿可是坏到家了。
张氏又道,别人不知道英子啥样,她还能不知道,巴巴地把英子送太仓去。
还想让英子嫁给三郎。
她拿三郎当啥了?三郎有啥缺,就非得娶英子啊?三郎不是她嫡亲的堂哥?娘,她坏到了家,咱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她心里、眼睛里有谁啊,就她自己个吧。
咱这些人,在她眼睛里,啥也不是。
就是给她利用的。
我估计,真遇到事,她爹、她娘还有她亲妹子朵儿,在她眼里那也是能用就用,能卖就卖。
连蔓儿道。
说了一会话,连守信就和连守礼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原来连守信刚在外边,正好碰见下工的连守礼,说了连老爷子来信的事,连守礼就和连守信一起过来了。
她婶走了?连守信问了这一句。
就看见桌上拆开的信,信都看了?他爷在信里都说啥?说了我三郎哥的亲事。
连蔓儿就道,哥,你把信给咱爹、还有三伯和三伯娘念念呗。
对,念念。
连守信点头。
五郎就将信拿起来,念了一遍。
三郎这个咱得随礼,这次还去人不?连守礼就问连守信。
连老爷子在信里,说了让他们去。
三哥你去不?连守信反问连守礼。
你们要去,我们就不去了。
把礼捎过去就行了。
连守礼就道。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
那天就出来两份礼,连守礼感觉压力很大。
连守信就看了张氏一眼。
张氏可是说过,她再也不去太仓。
这次我们也不去人了,眼瞅着要过年,家里的事忙活不开。
连守信就道。
毕竟是三郎入赘,作为有着传统思想的连守信,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这快过年了,咱两家是不是还得给咱爹和咱娘那送年礼?连守礼又和连守信商量道。
三哥,你们打算送啥?连守信就问。
爹在信里说让咱给大姐送饽饽、送酸菜、送冻豆腐,要赶早着送过去。
连守礼就道,那咱是不是也得给咱爹和娘一样送一些啊?连老爷子在信中,并没有向连守信和连守礼要饽饽和酸菜,也没要别的东西。
他只是在信中以唠家常的口吻,说今年刚到太仓,没包饽饽,也没腌酸菜,自己都没得吃,更没法像往年一样给县城的连兰儿送这些土物,嘱咐连守信和连守礼,不能慢待了连兰儿。
连守礼不傻,才说除了要给连兰儿送这些东西之外,还应该给太仓送。
三伯,这个事,你应该先回去和我三伯娘,还有叶儿商量好了。
连蔓儿就道。
送走了连守礼,连蔓儿一家围坐在一起。
这一份份的礼该怎么送,或者说,要不要送?第四百四十八章 闹包饽饽,腌酸菜,这都是庄户人家到冬天必做的事情,但是城市里就不是这样。
一般住在城里的人家大都不自己包饽饽,也不腌酸菜,想吃了,外面自然有卖的。
连家周氏定下的老规矩,是每年到腊月,都要准备并且挑最好的饽饽、酸菜,还要买上几板冻豆腐,给住在锦阳县城的连兰儿一家送去。
用周氏的话说,连兰儿摊上她这个穷娘家,好东西没有,也就是这些乡里的土物。
这代表连家对出嫁的姑奶奶的重视。
当然这是周氏的亲生闺女,连家孙儿辈的几个女孩子,看她们平常在家里接受到的待遇,也可以想见,将来比如像连枝儿、连蔓儿、连叶儿这几个女孩子出嫁了,肯定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周氏是将儿媳妇们完全踩在脚底下的,周氏的闺女天生就比儿媳妇们的闺女高贵。
当然,每年过年,连兰儿也会带礼物回来三十里营子,看望连老爷子和周氏。
连蔓儿心里不喜欢周氏对闺女和对孙女的差别对待,但是平心静气地讲,娘家和出嫁的姑奶奶之间礼尚往来,她并不反对。
连老爷子写这封信来,让连守信和连守礼不要忘了给连兰儿送年货,应该是出于让自己的子女更为团结,礼尚往来的更为和和美美,不要他们老两口子一不在这,就将连兰儿给冷淡了。
连老爷子和周氏爱给连兰儿送什么,连蔓儿都没意见。
如果连兰儿是好样的,她也不在乎送些东西过去。
但是显然,事情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屋子里静默了良久,还是连守信先开了口。
三郎成亲咱送点啥?连守信问张氏。
照着二郎那时候的吧,再加厚点。
……三郎入赘这事,好与不好。
得处长了才知道。
那个王七姑娘。
看着是个爽利人,三郎的性子绵,以后她别欺负三郎。
王家的日子倒是好日子。
张氏缓缓地道。
一口锅里吃饭,张氏也算看着三郎长大的,她本就慈爱,因此对三郎将来的生活。
她还真走了心。
这事你做主就行。
连守信道,你看,刚才他三伯说的,咱今年给太仓送点啥?我跟你说过。
太仓那边,我是不去了。
张氏就道,要去,你就自己去。
我去啥,这大年下的,家里哪少的了我。
连守信就道,就是这饽饽、冻豆腐、酸菜啥的。
都是压秤的东西,这让谁捎还是个事。
所谓的压秤,就是东西的密度大,沉重。
还让别人给捎干啥,你自己个给送去呗。
张氏突然冷笑道。
张氏一下子变了脸,连蔓儿敏感地察觉道,张氏这是要发火了。
连蔓儿眼珠一转,连忙给五郎、小七和连枝儿使了个眼色,四个孩子都下了炕。
一声不吭地出了屋,连蔓儿还随手将屋门给带上了。
连蔓儿刚关上屋门,张氏的声音就从屋里又响了起来。
这好几个月没见面了,你不想你爹和你娘啊?你别顾忌我们娘儿几个,你该去就去。
张氏的语调有些奇怪,你去了好好和你爹、你娘亲香亲香。
你大哥做了县丞,现在一家子都享福那,你这一去,你也不用回来了。
你就留在那。
也跟着一起享福就得了。
这是哪跟哪,我这也没说啥呀。
你咋就又冲我发火了。
连守信一头雾水地道,不是我说你啊,这半年,你这脾气咋就见长那。
连蔓儿、五郎、小七和连枝儿站在门外,谁都没有走开。
几个小脑袋挤在一起,都贴在门上,倾听着屋里的动静。
我脾气不好,你找好的去。
张氏太高了声音道,我这脾气,是一天两天的了吗,我一直是这样,你以前咋就没发现,就现在看我脾气长了?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是连四老爷,上面有当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亲爹娘,还有当了县丞大老爷的大哥,还有那么能够儿的二哥,咱大门口的御赐牌楼也挂的你的名。
你了不得了,你是连四老爷了!你看不上我了,这是应该应分的啊。
你还跟我这过啥憋屈日子啊,你上太仓找你爹、你娘,你的好大哥、好二哥,让他们给你找脾气好的、漂亮的大姑娘。
你也别娶小老婆,你干脆把我给休了,让人家堂堂正正进门。
就凭你是不行,有你那能够儿大哥、二哥,说不定还能给你找个带大笔嫁妆的……连守信听的越来越糊涂,连忙为自己辩解。
孩子他娘,你这些话是从哪说的呀。
你是不是听谁说闲话了?这也没啥闲话可说啊。
我这天天也没往远处去,就在咱这近边,每天见啥人,都跟谁说话了,这大家伙都知道。
就算有媳妇跟我说话,那都是打个招呼。
咱村里有名声不好的媳妇,要是我看见了,我可都是绕道走。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那不正经的事,绝对不能有。
连守信想了想,就认为是有人在张氏跟前嚼舌头,说他有外道儿了。
外道儿,这是三十里营子的乡村土语,一般指的是已婚的男人或者女人有了外遇。
孩子他娘,咱俩过了这老些年了,别的你不信我,这一点你也得信我。
这些年你对我啥样,我心里有数。
对不起你的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做。
咱一家好好的,我闺女儿子都有,我能扯那个王八蛋。
我就算不要我自己个的脸,我也不能因为这样的事让你让别人笑话,让孩子们跟着我没脸。
为了安张氏的心,连守信拍着胸脯表忠心。
他说的言辞恳切,张氏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听见张氏的哭声,几个孩子在门外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连蔓儿就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她们上场的时候。
要哄好张氏,这次必须是连守信亲自来。
张氏突然对连守信发难,而且外表看来还有些无理取闹的意思,这并不符合张氏一贯的为人和行事。
连蔓儿就想起刚才吴王氏走后,张氏就有些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
这是因为连守仁纳了妾,而是还是周氏给做的主。
这件事违反了张氏心中的道德准则,而且让张氏有了危机感。
即便张氏不说,她也不可能不明白,周氏为什么突然做主给连守仁纳妾。
为了拿捏儿媳妇们,周氏能这样对待古氏,就能这么对待她。
她知道,不管她怎么委曲求全,周氏都不待见她这个儿媳妇。
太仓那边一连发生的这些事,让张氏对上房的人的真面目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她对他们完全失去了信任。
连守仁纳了妾,开了这个先例。
为了拿捏她,为了给自己捞好处,周氏、连守仁、连守义等上房众人很可能也会给连守信塞女人。
而连老爷子即便不满,却完全阻止不了。
张氏贤惠,但是她的出身以及周围的环境决定了,她的贤惠里绝不包含给丈夫纳妾这一条。
因为危机感,因为对上房所作所为的不耻,张氏向连守信爆发了。
连守信在屋里,正焦头烂额,说了不少好话哄张氏都不见效,张氏像是要将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
到底是啥事,你好歹让我明白啊。
这做官的要给人定罪,要人下大牢,也得把罪名说了。
连守信又是无奈、又是着急。
老太太给你大哥娶了个小老婆。
张氏终于说道。
啊?连守信大吃一惊。
啊啥,你也跟着高兴吧。
你大哥有了,过不了几天,老太太就该想到你了。
这不是一样的儿子吗,你现在没做官,银钱总有了。
赶紧的,你收拾收拾,就去太仓,别把你的好事给耽误了。
张氏还有些呜咽地道。
连守信这个时候才算明白,张氏为什么要跟他发火。
这是真的?连守信问,他爷在信里没说啊。
连守信的出身和周围的环境,纳妾对他来说也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事。
而且连老爷子在信里也没说,连守信表示一下疑问,很合情合理的。
但是今天,张氏却没那么通情达理。
你不相信我,那你自己上太仓,不就啥都知道了吗?张氏还是撵连守信去太仓。
我去太仓干啥,我不去。
连守信道,对于浑身是刺的张氏,连守信有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哼。
张氏冷哼。
孩子他娘,你犯不着因为这个事,你走这个心。
连守信就在张氏身边坐下,我对你,绝没有外心。
咱是结发夫妻,谁都拆不散咱们。
就是他奶有这个心,真给我安排啥,我死都不会答应。
这是丧良心的事,我不能对不起你。
不管啥时候,不管咱俩都变啥样,不管是谁来说这个事,就是说下大天来,这种事我也决不能做。
日头在那挂着那,我给你发个誓。
我要是违反了我今天的话,就让我浑身长疮、天打五雷轰……连守信举手发誓道。
…………送上二更,求粉红。
(张氏也学会了闹,连守信没有执着求证消息的来源和真假,而是先表忠心、打消张氏的顾虑,那么他也不是特别蠢、特别不可救药吧)(因为连家上房的不给力,或者说太给力,眼见着连守信在家里的地位是蹭蹭蹭地下落O(∩_∩))第四百四十九章 回信说啥那,邪里胡吃的,别说了。
张氏就道,语气缓和了许多,也不再哭了。
其实,她心里是相信连守信不会不正经,她只是害怕,害怕周氏。
古氏厉害不厉害,可周氏照样给连守仁安排了小老婆。
她的心计、手段可比古氏差的太多了,如果周氏安了心,真给安插了一个女人来,那这个家就要败,就要散。
连守信见张氏的态度缓和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孩子他娘,你这话是从哪听来的?咱别听风就是雨。
连守信就问张氏。
是刚才家兴他娘跟我说的。
张氏就将刚才吴王氏说的话,大概和连守信说了一遍,这个细情,还是从他二伯娘那漏出来的。
我估摸着,这不是人胡说,肯定是有这个事。
家兴他们耳目灵通,这个事要不确实,家兴娘也不能告诉我。
连守信的表情就有些发懵,作为一个老实的庄稼人,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
不是我不信你,我是信不过太仓那边的人。
你斗得过他们谁啊,是你大哥,还是你二哥?老爷子、老太太说话,你能不听。
老爷子、老太太是疼你还是疼秀儿?秀儿就愿意嫁给个老头?老爷子、老太太就愿意秀儿嫁个老头?那她不还是嫁了。
你不愿意,经不住老太太愿意,经不住你大哥、二哥给你挖坑,到时候能由得了你?我是真害怕呀……咱们把日子过成这样容易吗,这才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啊……说到这,张氏又开始抹眼泪。
为啥我说不去太仓了。
我不去,哪个孩子也不能去,就是怕又被他们给哄了呀。
现在老太太学会了这一招,你去了。
你就真不用回来了。
我不去,你放心吧。
连守信闷了一会,说道。
几个孩子在屋外面听着屋里面战况平息。
连蔓儿就去炉子上,将刚烧滚的水提了。
爹、娘,水烧开了,要换热茶不?连蔓儿就在门外问。
哎呦,水开了?我来,蔓儿你别碰那水壶,再把你烫着。
张氏忙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就下了炕,推门出来。
连蔓儿就提了水壶,和五郎、连枝儿、小七一起跟着张氏又回屋来了。
张氏和连守信对视了一眼,两口子心里明白,大概刚才他们吵嘴。
都被孩子们给听去了。
就都有些讪讪地。
尤其是连守信。
孩子们啥都知道,张氏就道,这些事也瞒不住,外面的人都长着一张嘴那。
连守信就叹了一口气。
爹、娘,我爷给咱捎信捎的挺勤的,信里说的话也不少。
……我大伯和英子的事,三郎哥入赘,我二伯拿了人家一百两银子的事,还有老赵家给我大伯牵线找师爷、找捕头这些。
我爷咋一点消息都不给咱透那。
咱还得听别人说才知道。
连蔓儿一脸不解地问道。
你大伯和三郎哥这两件,又不是啥好事。
你爷好个脸,肯定是信里不好意思提。
连守信就道,那啥师爷的事,那是你大伯官面上的事,你爷跟咱提啥?我爷这里外里。
分的挺清楚的。
连蔓儿看了一眼连守信,笑道。
啊……连守信啊了一声,若有所思。
爹,这我不明白的事,你就明白。
其实,你也分的挺清楚。
连蔓儿又道。
连守信怔怔地坐在那,连蔓儿的话仿佛是一道闪电,将他脑子里原本混沌的一些东西照亮了,劈分清楚了。
有些事情,他潜意识里早就明白的,却一直不肯去面对,宁愿混沌着。
现在却混沌不下去了。
爹,我大伯跟英子这事,肯定瞒不住。
现在恐怕咱村里就有人知道了。
这事还是我奶给做的主。
我大伯他们在太仓,啥也不顾,咱在家还做人不做人?五郎皱眉道。
老爷子在信里总教导咱咋样咋样的,咱做事啥时候让人讲究过?反倒是太仓那边,我都不稀得说了。
张氏闷闷不乐。
连守信只剩下叹气的份了。
咱家是咱家,他们是他们。
最后,连守信道,今后,咱就远着他们,这都分家了,咱还是净身出户,肯定不能让他们影响坏了咱。
连守信这话说的还不错,不过,重要的还是要看他以后的实际行动,连蔓儿想。
咱商量商量眼目前这个事吧,过年,咱要是啥都不给太仓的老爷子、老太太,这外面看着怕是也不好。
连守信停了一会,就说道。
爹,我爷他们去太仓之前,那么多人给做见证,咱签下的文书里,明明白白写着。
那几间房、六亩地,就是咱出了供养我爷和我奶的。
咱先不说这房子,就说这地。
六亩地的出产,我爷他们老两口子想吃多少饽饽、酸菜、冻豆腐没有呀?连蔓儿就道。
依我看,人家那边不缺这个,给送了,人家也不能吃。
人家现在不是咱庄户人家了。
就是想吃,也有人上赶着巴结着给送。
他爷他奶,跟咱来往,也就是给捎个信,给她大姑,给老赵家,还有别人家,那每次可都是大包小包的。
张氏就道。
上次从太仓回来,我有同学看见咱的车了,就问我,车上带那老些东西,是我爷我奶给的不?小七抱着茶杯暖手,嘟着嘴道,我说不是,都是我们自己花钱买的。
我同学还问我,那我爷我奶,还有我当官的大伯给我啥了,我想了半天,都不知道咋回答。
后来我就说,我们在那住的几天,我爷、我奶和我大伯他们,给我们饭菜吃。
咱有啥说啥,回来的时候,老爷子是说要给咱带东西的,是我没要。
张氏道。
我奶的脸色,搁谁谁也不能要啊。
五郎就道。
那咱就不准备年礼了?连守信道。
年礼咱得准备。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还得准备点合我爷心意的。
那准备啥?一家人就都看着连蔓儿。
咱给我爷的回信写的长点。
连蔓儿就道。
就回一封信?哪能啊。
连蔓儿笑道,我看我爷给咱的信里,说的可都是圣人的大道理。
我爷总给咱写信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让咱好好做人。
现在我哥和小七都念书、干脆就让我哥和小七把我爷写的好的那些话,都好好地抄上几遍。
……这样,让我爷看看,我哥和小七都上进着那,他的话,我们大家伙都上心。
爹、娘,你俩也得写,不要求达到我哥和小七那样,咋地也得让我爷感受下你俩的孝心。
我和我姐就算了。
连蔓儿嘻嘻地道。
既然连老爷子那么关心她们的精神文明建设,她们要是总想送物质的东西,那就俗了,不合时宜。
这个好。
五郎看了一眼连蔓儿,几个孩子相互眨眼,就都笑了。
说做就做,五郎和小七当即就放了桌子,摆上笔墨纸砚,又将连老爷子的几封信都拿了出来,商定好要抄写那几段,就开始抄写起来。
连蔓儿给愁眉苦脸的张氏和连守信面前也摆了笔墨纸砚。
我这字也写不好啊。
连守信道。
我、我不会写字。
张氏道。
会不会、好不好的,都得写,咋地也要把心意传递到。
连蔓儿一点也不肯通融。
张氏和连守信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拿起笔。
最后,张氏、连守信、五郎和小七整整写了厚厚的一摞子。
其中多一半是张氏和连守信的,并不是他们写的字多,而是他们写不好小字,只能写大字,所以用的纸就格外多。
连蔓儿掂量掂量这一摞纸,纸张的价钱可不便宜,不过趁此机会,让五郎和小七多练练字,也逼的张氏和连守信学学写字,这就值了。
然后,依旧是五郎执笔,这次不是以连守信的口气,而是直接以五郎的口气,给连老爷子回信。
信中自然提到了她们送上的年礼,五郎告诉连老爷子,他们一家人每天都要将连老爷子的信拿出来念上一遍,一天也不敢忘记。
他和小七每天还要抄写一遍,连守信和张氏因为才开始学写字,所以写的慢一些,但也是每天都要写。
五郎告诉连老爷子,他们这一家肯定以连老爷子为榜样,以连守仁为榜样,做良善的、道德上没有丝毫缺陷的人。
在信的末尾,几个孩子商量着,又加了一段话。
最近村里、镇上、甚至县城里都流传着一些流言蜚语,事关祖父、祖母、大伯、二伯甚至大姑母等人,很多传言不堪入耳,让孙儿们十分困扰。
父亲、母亲已经有多天不敢进村、赶集,枝儿和蔓儿更是连大门都不敢出了,我和弟弟上学,面对先生和同窗的询问、打趣,无话可回,感觉颜面尽失。
请祖父闲暇时回信澄清为盼。
没有指明那些流言蜚语究竟是什么,这是给好脸面的连老爷子留了脸。
不知道连老爷子接到这样的一封信和年礼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第一次,连蔓儿希望快点将信送出,并早日接到连老爷子的回信。
不过,连老爷子这次会回信吗?!第四百五十章 年将近几个孩子将给连老爷子的回信封装好,又将那一摞子抄写的连老爷子家训也小心打包的严严实实,如果不说,但看外表,估计谁都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两件是要捎到太仓县县衙里去的。
至于给三郎和王七姑娘的贺礼,张氏选了两个上好的尺头,这是要托人捎去给老王家大车店。
三郎那孩子,以后就不是老连家的人了。
这两个尺头,一个是给他做衣裳,一个是给他媳妇做衣裳。
张氏就道。
至于这贺礼不捎去县衙,而是直接捎到老王家大车店,是因为王家招赘,这喜宴当然是在王家那边操办。
而且,若是这贺礼经过了连守义和何氏的手,就怕最后到不了三郎和王七姑娘那。
张氏和连守信对三郎这个侄子是有感情的,连蔓儿对三郎也没恶感,甚至还有些好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相貌好,真的是天生的优势。
他们这边准备妥当了,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就来了。
他们拿不定主意,要参考连蔓儿家准备的年礼。
叶儿,你们得自己有自己的主意。
连蔓儿小声告诉连叶儿。
张氏则是借口将赵氏叫到外屋,将她从吴王氏那里听来的,连老爷子信上所没有的内容告诉了赵氏。
赵氏立刻就失魂落魄起来。
张氏有儿有女,还担心周氏用对付古氏的法子来对付她,赵氏没儿子。
因此比张氏更加担心。
赵氏是哭着从外屋回来的,好像连守礼马上就要被周氏给塞女人似的。
咋回事?连守礼和连叶儿都诧异道。
这个事,说了就这样。
可我这知道了,又不能不跟你们说。
张氏无奈道。
又向连叶儿,咋回事,问你娘吧。
连叶儿就问赵氏。
赵氏抽抽搭搭地就说了周氏给连守仁纳妾的事。
叶儿她奶早就想休了我。
因为叶儿他爷说咱家没这个规矩,这才没休。
现在眼瞅着这规矩改了,……没我存身的地方了……赵氏抱着连叶儿哭,娘没地方去,到时候只能死,我命苦的叶儿啊,到时候你可咋办。
连守信就将头扭了开去。
张氏和赵氏的反应是如此的相似。
这说明了什么。
一个儿媳妇认为周氏会干出这样的事,还可以说是这个儿媳妇的问题。
这两个儿媳妇都这样,而且已经有一个儿媳妇被这样对待了,那么问题出在哪,就不言而喻了。
爹。
我奶要让你休我娘,你就休我娘吗?连叶儿问连守礼。
这不可能。
连守礼就道,这些年都过来了,我从来就没那个意思。
这三口人商量了一番,也决定,连守礼绝不能去太仓。
赵氏和连叶儿更不会去。
三郎的贺礼,我们就照当初给二郎的那么办。
太仓和县城那两份年礼……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都面露难色。
连蔓儿却不能替他们拿主意,毕竟两家的情况不一样。
这并不是单单指两家的经济条件不同,更主要的是他们两家和连家上房、还有连兰儿那边的恩怨是不一样的。
那我们也谁也不给。
连叶儿咬牙道。
赵氏不说话。
不给不好。
连守礼闷闷地道。
三口人就又回去商量。
半晌,连叶儿眼睛红红地拿了给三郎的贺礼回来。
太仓和县城那边,你们……连蔓儿问。
啥也没有。
连叶儿道,我们现在才刚吃上一口饱饭,这两处哪个不比我们过的好。
人穷,就是我们上赶着去来往。
人家还嫌我们那。
干脆就啥也没有。
三伯也同意?连蔓儿又问。
他是想送,可家里还有啥?就那些东西,还不够来回的车脚钱。
……我爹说,等以后日子好过了,再补上。
连叶儿道。
连蔓儿就点了点头。
叶儿,这两处,我们也没啥礼。
我们有自己的理由,我们家跟他们之间的那些事,你也都知道。
不过,不能因为我们,就得让你们也和谁来往、断道啥的。
连蔓儿缓缓地道。
我知道,蔓儿姐。
这是我们自己决定的。
连叶儿就道,我也不想跟太仓那边来往,我娘怕他们怕的要死。
县城那边,以前她也没看上过我家,现在我们不去,她也不能说啥。
我们身上又没油水。
连蔓儿就笑了,连叶儿是个心里明白的孩子,这样就好。
就这样,第二天,五郎和小七上学的时候,就将东西都带去了镇上,托人捎往了太仓。
…………腊月,呵气成冰,又到了杀年猪的时候。
连蔓儿自家养的三头猪,还有从上房手里买的三头猪,都已经长的膘肥体壮。
一家人早就商量好了,杀一头,一点都不卖,就留着自家吃和送礼。
因为赵氏帮着喂猪,当然更主要的是为了帮扶连叶儿一家,早就说定了要给赵氏一头猪。
赵氏这几个月,喂猪很是尽心尽力,这几头猪能长成这样,多亏了她和连叶儿。
赵氏过日子比较细,给她的那头猪,她就不想杀,想着都用来卖钱。
所谓的过日子细,就是裹日子非常节俭的意思。
连蔓儿一家商量好,早又和连守礼、赵氏、连叶儿一家三口说了,她们那一头猪尽管卖,连蔓儿家杀了猪,会另外给他们分猪肉,让他们过个丰足的年。
你们也别多心,这半年,你们娘俩,还有他三伯都没少帮衬我们,尽心尽力的,铺子里、地里啥的,这个情,那不是用东西能称量的。
你们要是不要,那我们以后都不敢找你们帮忙了。
说到要给猪肉的时候,张氏是这样对赵氏说的。
因为猪都养在老宅,一大早,一众人就奔了老宅。
连守信选了一头最肥的猪,捆了让五郎、吴家兴和小七用小牛车送到新宅子。
另外的五头猪,则是泡给张屠夫,也就是不杀,将毛猪卖给张屠夫。
三十里营子这里,将屠夫选购毛猪,准备运回去宰杀卖肉,就叫做泡猪。
泡只是发音,具体的应该是哪个字连蔓儿并不清楚,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她也不知道,问过连守信,连守信也不知道,只是故老相传,就是这么说。
五头毛猪,都被从猪圈里抓出来,捆好了四蹄,放在张屠夫带来的大称上过称。
连家的这几头猪,称过之后,分别是一百八十七斤,一百九十斤,一百九十一斤,一百八十八斤,和一百九十三斤。
这在庄户人家,是养的极好的猪。
张屠夫收购毛猪,是按照每斤十四文钱收的。
这是一年之中的最高价,赶上快过年了吗。
连蔓儿家这五头猪,总共是九百四十九斤,总共价款为一万三千两百八是六文钱。
这样算下来,去掉买猪羔子的成本,这一年喂猪的糠皮的成本,一只猪的收益是两吊钱有余。
对于庄户人家,这是笔不小的款项。
积攒下来、娶媳妇、盖房子等大事,就都靠它了。
张屠夫打发人用车将五头猪先都拉回家去,就又拿了杀猪的家伙事,跟随着连守信往新宅子来。
新宅子这边有吴玉贵、吴玉昌、吴家兴等人,早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张氏、吴王氏几个媳妇也在厨房里将水都烧得了。
张氏和连守信都是满脸的喜气,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都穿的暖暖和和地,也都是满脸的笑容,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
这才是杀年猪啊,再也不会像去年那样,只分到一条肉。
这整头猪都是他们自家的,他们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猪很快杀完了,张氏笑呵呵地分派猪血。
男人们忙活完了,就都去正院的前厅吃茶说话,女人们忙着烧火做饭、做菜。
饭是大米干饭,菜依旧是传统的杀猪菜。
一大锅连骨肉炖酸菜,上面蒸的是血豆腐。
另一个锅里将大米饭铲出来之后,就开始炒菜。
等饭菜都准备得了,就在前厅开了席。
地下是一张大桌,坐男客,有连守信、吴玉贵、吴玉昌、五郎、吴家兴、张屠夫、连守礼,另外又请了王幼恒、鲁先生、老黄几个客人。
炕上是两张炕桌并成一张大桌,坐女客,有张氏、吴王氏、吴玉昌媳妇、赵氏、然后就是几个女孩子,小七因为年龄小,就跟着张氏坐。
另有在老宅帮忙的人,像春柱媳妇这样来往的近的人家,都送了猪血或者杀猪菜,吴玉昌的娘不来吃饭,也送了杀猪菜过去。
这顿饭,一直吃到下晌才散了。
连蔓儿和小七都吃的肚子圆鼓鼓地,就靠在东屋大炕的炕头上,晒着日影,低低地说着话犯懒。
张氏、连枝儿、连守信和五郎先后也从外面进来,连枝儿手里端着沏的浓浓的热茶,张氏端了一小盆泡着的冻梨。
都坐起来,也不怕漾食。
张氏笑着招呼小闺女、小儿子过来,或是喝浓茶,或是吃冻梨解腻。
漾食,是三十里营子这里的乡村土语。
老人们一代代传下来的,饭后千万不能就躺着。
连蔓儿并不觉得杀猪菜油腻,她借了连枝儿递过来的热茶,慢慢地喝着。
今天这肉,吃足了没?张氏挑了个冻梨,将上面的冰壳都弄干净了,递给小七,一边笑着问道。
第四百五十一章 钱赚来就是花用的吃足了。
小七接了冻梨,就道。
以前没分家的时候,上房杀年猪,那杀猪菜里的带骨肉都是有数的,要一一经过周氏的手分派。
几个孩子一年也见不到什么油星,即便是这应该是最丰足的一顿,能分到的肉也极少。
至于张氏,是根本吃不到肉,只能吃酸菜的。
今年,连蔓儿家自己杀年猪,那个可笑的分配制当然是取消了,为了让来客和自家的孩子都吃好,张氏特意在杀猪菜里多放了很多的肉,结果最后大家敞开了吃,依旧没吃完。
连蔓儿和小七并不馋肉。
这一年来因为家里的条件好了,伙食上有了很大的改善。
鸡蛋、鸭蛋是每天都要吃的,鱼和肉也是隔三差五就能买一回,几乎做到了没一顿都有荤腥。
很多庄户人家,即便颇有些家资的,大多也过的很俭省,尤其是在饭食上。
但是连蔓儿认为,只有吃的好,才能身体好,身体好,才能更好地干活、赚钱、念书。
而且,她的记忆里始终记得,她刚从这个世界上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五郎、连枝儿和小七几个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她也记得在周氏做主的饭桌上,那难吃的饭食和周氏的区别对待。
正因为这种种因素,连蔓儿手里有了钱,就想让自己和五郎、连枝儿、小七都要吃好、吃饱。
她们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必须要跟上。
而张氏和连守信本就不是省细的人。
也出于对几个孩子的疼爱和补偿心理,对此也就采取了纵容的态度。
说起来,只要连蔓儿说话,几个孩子又赞成。
张氏和连守信几乎就没反对过什么。
一家人说了一会闲话,就开始商量着猪肉怎么分派。
一头猪,除了刚才这一顿吃的。
其余的两扇猪肉,都被张屠夫砍成了大块,如今正冻在外面的大缸里。
给我姥家砍十斤,幼恒哥那十斤,家兴哥家十斤,叶儿家十斤,连蔓儿就道。
对了,那个肠子啥的咱不吃,干脆给老黄大叔吧,那天我听他说,好像挺爱吃那东西的。
连蔓儿家杀的这头猪是六头猪里面最肥的。
毛重将近两百斤。
杀了之后,分量当然就没那么多了,去了这四十斤猪肉,再去掉今天吃掉的、内脏、猪头、猪蹄、猪尾巴、猪板油等零零碎碎的,连蔓儿家剩下的猪肉,连骨带肉也就一百斤挂零。
过年给大家伙发年肉,咱也不用另外买了,就从这里出。
张氏就道。
过年咱不还得请几桌客吗,估计也得二十斤猪肉。
连守信就道。
铺子里再用点。
这肉也足够咱吃到明年去了。
张氏就道。
嗯。
连蔓儿点头,铺子里多用点,估计咱这猪肉自己也吃不了多少,别忘了,咱还定了一腔羊和十斤牛肉那。
对,差点把这个茬给忘了。
张氏就道。
这个我还记着。
刚才在桌上吃饭,吴三哥说了,明天就和家兴往西边去,后天或者大后天,就把肉给咱带回来。
说完了猪肉分配的事情,又说起要分一头猪的钱给赵氏的事。
就给他三伯按那头最重的猪算吧,张氏就道。
最重的一头是连蔓儿家那头猪里面的,当初张氏抓来的小猪羔。
猪的毛重是一百九十三斤,每斤十四文钱,价银是两千七百零二文钱。
下晌,赵氏和连叶儿过来的时候,张氏就将称好的猪肉给了她们,连蔓儿也从钱箱里拿了两千七百零二文钱递给赵氏和连叶儿。
虽然当初是说要给赵氏一头猪,但是现在连蔓儿家又给猪肉,又给这些钱的,赵氏和连叶儿就都迟疑真不肯收。
她四婶,我闲着也是闲着,这喂猪就是顺手的事。
有这十斤肉,我们能过个充裕的年,这就啥都够了。
这么多的钱,我们不能要。
赵氏就道。
对,四婶、蔓儿姐,这钱太多了,我们不能要。
连叶儿也道。
当初说好了的,给你你就拿着吧。
张氏就劝道。
我又不是没喂过猪,这一共六头猪,一天几顿的喂,这可不是个轻省的活。
是啊,三伯娘,这钱你快收起来吧。
连蔓儿也道,这些钱,明年开春,你们也能买几只小猪羔,喂上自己的猪了。
最后,大家伙劝着,赵氏和连叶儿终于感激地将钱收下了。
…………吴玉贵和吴家兴从西边回来,拉回来杀好的两腔羊并二十斤的牛肉,和连蔓儿家一家一半地分了。
因为买下的只整只羊,在那边找人杀的,因此连蔓儿家还得了一张羊皮。
张氏就做主将羊皮送到镇上的皮匠铺子里,让皮匠给熟了,打算给连守信做一件羊皮袄。
这羊和那肉牛一样,都是从更西边的地方迁移过来的那些回人养的。
回人很会养牛羊,那羊皮毛很软很厚实,牛肉和羊肉的肉质也很鲜嫩。
以前在你姥家的时候,这牛羊肉也吃,就是到了这,这些年,总共才吃过两次。
张氏有些感慨地道,那时候还没有你们几个那,只有枝儿,上房还有五十亩的地,没后来那么穷。
这肉咱咋吃?一家人就商量。
牛肉、羊肉都可以炖,都可以剁成肉馅包饺子、包包子,还可以红烧、卤,吃法很多。
咱可以生火锅,涮羊肉啊。
连蔓儿的两只大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她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过了两个冬天了,还一次火锅、一次涮羊肉都没吃过那。
咱家没锅子,要生火锅、涮羊肉,那咱还得先买锅子。
张氏就道。
这个年代的火锅,多是纯铜手工打造的,是一般庄户人家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
可以说,哪家要是有一个铜火锅,就可以立刻判断出,这家的日子过的非常阔绰。
那就买呀。
连蔓儿道。
五郎和小七就都看着张氏。
连枝儿坐在旁边,笑眯眯地不说话。
张氏见了他们这个样子,就明白了,四个孩子都想买火锅,吃火锅,吃涮羊肉。
看着大年将近,还有些年货也该置办了,第二天青阳镇的大集,一家人将家里都安顿好了,连守信就赶了小牛车,一家人坐着,来到了镇上。
进了青阳镇,张氏、连蔓儿和连枝儿现在首饰铺子前面下了车,连守信则带着五郎和小七去陆家的大杂货铺,那里有现成的铜火锅卖。
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进了首饰铺,掌柜的立刻就迎了上来。
四太太、两位姑娘,这边坐,看看有啥看的入眼的?要是有稀罕的花样,在咱这铺子里定做也行。
咱这铺子,都是足金足银,价格也实在,这做活的匠人一点都不比那县城、府城的差……掌柜的满脸陪笑地将她们娘儿三个招呼到后面的单间里坐下,随后就将铺子里最好的金银首饰一盒盒地拿进来让她们挑。
今年手里的银钱充足,连蔓儿就打算着,她们娘儿三个要好好地添一些首饰。
我就不添了,你们姐俩挑。
张氏就道。
连蔓儿先就挑了四个鎏金的银项圈、四个鎏金的银锁片,这是打算分给五郎、小七、连枝儿和她一人一套的。
然后,连蔓儿又选了三对赤金耳环,这是她、连枝儿和张氏一人一对。
接着,她又选了两对麻花对口贵妃银镯,两对蒜头福字银镯。
这四对镯子每只的重量都大概在一两左右,她自己和连枝儿一人两对。
接着连蔓儿又为自己和连枝儿挑了两根银簪子,两只素面的赤金戒指。
最后,连蔓儿还为张氏挑了一根银簪子,并向掌柜的定了一对泥鳅背的银镯子。
每个要二两的。
连蔓儿告诉掌柜的。
连蔓儿和连枝儿年纪还小,带太厚重的首饰并不好看,而张氏的年纪,是压得住重器的。
这种重器,除了做首饰点缀之外,更是压箱底的积蓄。
挑好了首饰,连蔓儿就让掌柜的都拿盒子装好,下晌的时候送到她家里去。
这掌故自然了不得地答应了。
从首饰铺子里出来,娘儿几个往陆家的杂货铺走,正路过一家卖皮裘的铺子。
那张羊皮不知道啥时候能熟出来,到时候皮袄的面,就用那个石青的缎子。
张氏随口道。
娘,干脆咱再买几张皮子。
连蔓儿心中一动,就说道。
娘几个就进了皮货铺子,那掌柜的和伙计自然也都笑着招呼。
我哥和小七每天上学,这来回被风吹着,得穿暖和点,一人该做件毛大氅。
我和我姐也一人做一件皮袄,娘,你也做一件。
连蔓儿说着话,就让掌柜的拿羊羔皮来让她们挑。
蔓儿,连枝儿轻轻扯了扯连蔓儿的衣袖,要不,咱再多买两张皮子,五郎和小七也该添双羊皮靴子,那样上下学,踩雪地里也不怕。
是家兴哥穿的那样的不?连蔓儿就笑,那多买两张可不够,我看家兴哥那靴子可旧了,也该换双新的。
第四百五十二章 涮羊肉连枝儿是个腼腆的姑娘,听连蔓儿这么说,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连蔓儿觉得有趣,低声的笑。
蔓儿,别总逗你姐。
张氏在旁边见了,就笑着道。
这是在别人家的铺子里,还有掌柜的、伙计和别的客人,连蔓儿当然知道适可而止。
最后娘儿三个挑了十二张上好的羊羔皮,也是让伙计下晌的时候送到三十里营子去,这才从皮货铺子里出来,直奔陆家的杂货铺。
陆家的杂货铺是青阳镇上最大的一家杂货铺,里面的货品最全,价格也很公道。
连蔓儿走进杂货铺里,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已经在里面了,正由陆家的老二陆炳武陪着,坐在铺子内的火炉旁边烤火、说话。
见她们来了,陆炳武就忙站起来,赶着张氏叫大姨,让她们娘儿几个坐火炉便暖和暖和,然后又招呼伙计抱火锅过来让她们挑选。
……是从府城进的,上百年的老作坊,卖的最好,府城、县城,还有咱镇上的人家都用的是他家做的。
陆家杂货铺的掌柜指着那几个火锅向她们一一介绍的。
连蔓儿看了一番,就选了一个中等大小的紫铜火锅。
抓着两耳将火锅提起来,连蔓儿估摸着这火锅的重量最起码得有五斤重。
再将锅盖打开,看锅壁的厚度,做工的细致。
连蔓儿也很满意。
这个年代,一般的东西,尤其是老字号的,质量真是没的说。
特别的实诚,比如这铜火锅,用一辈子根本没问题。
还可以一代代地传下去。
紫铜火锅导热好,这个大小的锅子,对于她们的六口之家也正合适。
见连蔓儿选好了火锅,连守信、张氏、五郎也过来仔细查看,都很满意。
一个火锅,又加上底垫和纯铜的烟帽,再加上一个夹炭的炭夹。
一个小漏勺,一共是六两五钱银子。
买好了铜火锅,一家人又就便在铺子里买了红糖、白糖,福字、年画等物。
往年还要买春联的,今年却不用。
只买了大红纸,等回去请鲁先生给写几幅,那可比外面买的要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从陆家的杂货铺子里出来,一家人又去逛集市。
爆竹整整买了两篮子,还添了不少的烟花,让小七高兴的眉开眼笑。
接着又买了几尾鱼、炭、各色糖果、点心等,满满地装了一车回家。
下晌,她们定好的金银首饰、羊羔皮、火锅等物就都陆续地送了过来。
连蔓儿一一地打发了价款,一家人才坐下来。
看着采购来的这一堆堆的东西。
连蔓儿先将首饰分了,五郎和小七接了连蔓儿递过去的项圈和锁片,都有些错愕。
他们俩都没想到,连蔓儿会在首饰铺子给他们也买了东西。
金银物件,一家人都有,唯有连守信没有。
他也不生气。
只在旁笑呵呵地看着。
在他的意识里,大老爷们身上就不应该戴这些零碎,只有小孩子和女人,才喜欢这些东西。
而且连蔓儿也说了,这些东西,就算不上是花钱,而应该算作是将银钱换一种方式存下来。
将采购来的东西都归置好了,火锅却没有收起来。
连蔓儿提议说,晚上就涮羊肉吃。
大家当然都没有异议,连守信就拿了火锅去刷洗,准备木炭,张氏和连枝儿则是准备大骨熬汤,还要准备羊肉片。
五郎和小七去请鲁先生写春联。
连蔓儿也没闲着,她要配制涮羊肉的蘸料。
要配制涮羊肉的蘸料,主料自然是芝麻酱,另外两种重要的、也是必不可少的配料就是腐乳和韭菜花。
这三样,连蔓儿家就有现成的。
只要有了这三样,就能配制出最基本的蘸料。
当然,为了让蘸料更加美味,里面还可以加入其他的配料。
细盐自然是不能少的,连蔓儿又找来了香油、卤虾酱、家里自制的大酱和鲜汤宝等。
将配料都准备齐了,连蔓儿才开始慢慢地调制、一边调制一边品尝,直到最后调配出的蘸料让她自己狠喜欢,又让连守信、张氏等一家人都品尝过,大家都说好,连蔓儿才满意了。
傍晚,连蔓儿一家六口,再加上一个鲁先生,大家团团围着桌子坐了。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了小碗蘸料,桌子正中放的就是火锅,旁边放着三大盘片的薄薄的羊肉片。
片羊肉片,是要将冻结实的羊腿拿进屋里,让它稍微融化融化,但千万不能化透了,看着能下刀的时候就开始片,这样最容易片出薄如纸的羊肉片。
当然,即便如此,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这得多亏张氏和连枝儿的好刀工。
人家娘儿两个片酸菜、切酸菜丝可都是好手。
除了羊肉片,还有刚从菜窖里拿出来的,秋末存放进去的菠菜,以及挑选出来的嫩白菜叶,另外就是切成长条的干豆腐、切成薄片的土豆、泡软了的粉条,杀猪那天做的血豆腐。
为了解腻,桌上还准备了凉拌海带丝,酸甜萝卜丝等几样爽口的小菜。
连守信和鲁先生的面前还有白酒,张氏和几个孩子面前的则是葡萄汁。
火锅端上来的时候,里面的汤就是烧滚的,大家纷纷夹了羊肉等食材进去,薄薄的羊肉片在随着烧滚的汤汁打一个滚,那颜色就变了,这个时候立刻捞上来,蘸着浓郁的酱料吃进嘴里,美味的几乎让人咬掉舌头。
鲁先生吃了一口就赞好。
一家人一边吃,一边说笑,一会工夫,就都吃的脸上红扑扑地。
连蔓儿吃的尤为开心,果然,寒冷的冬季,就该一家大小聚在一起吃火锅、涮羊肉。
这才是美好的日子啊。
一顿火锅还没吃完,连蔓儿已经在打算下一顿了。
涮羊肉不能天天吃,明天应该再尝一尝酸菜锅。
不过第二天,连蔓儿家并没有吃酸菜锅。
幼恒哥说,后天他就要回县城过年了?晌午,五郎和小七从私塾回来的时候,告诉连蔓儿道。
今天也是他俩今年上学的最后一天,从下午开始,私塾里就放假了,要等明年过了正月,私塾里才会重新开学。
啊,连蔓儿就吃了一惊,咋后天就走啊,我记得咱杀猪那天,幼恒哥说,今年他二十八才回去。
那天是那么说的,是县城给幼恒哥捎信来了,说幼恒哥的奶奶非让幼恒哥早点回去。
幼恒哥这两天收拾收拾,就得回去了。
小七道。
娘,那咱给幼恒哥的年礼,赶紧送过去吧。
连蔓儿就道,也不知道过完年幼恒哥啥时候回来,赶不赶的上咱家请客。
要不,咱就请幼恒哥来家吃晚饭。
就吃涮羊肉吧,要不也想让幼恒哥来尝尝那。
行。
张氏点头。
今年给王幼恒的年礼,连蔓儿家已经准备妥了。
两坛葡萄酒,共二十斤,一条猪肉,十斤,酸菜十颗,饽饽一百个,冻豆腐两板,精磨玉米面十斤,另外还有鞋子两双、棉直缀一件。
在连蔓儿家准备的几份年礼中,王幼恒的是上上份。
五郎赶了小牛车,装上年礼,连蔓儿和小七都穿成棉包子样坐在车上,三个孩子来镇上找王幼恒。
济生堂里,王掌柜正带着伙计们忙碌,看见他们来了,就忙迎了出来。
……给姑娘和两位少爷拜个早年。
王掌柜向三个孩子行礼道。
王掌柜你也过年好。
连蔓儿就笑道,幼恒哥在不?少东家在后院,正收拾东西那,我领三位过去。
王掌柜说着话,就让伙计们将年礼往后院搬,他亲自领着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到后院来找王幼恒。
等他们进了后院,王幼恒已经知道了消息,从屋里迎了出来。
外面冷,快进屋里暖暖。
王幼恒笑着将三个孩子让进书房,忙着让伙计们送上热茶、点心,又在屋里加了一个炭盆。
幼恒哥,你念书太辛苦了吧,我看你都瘦了。
连蔓儿看了看王幼恒,又看了看桌案上放着的一摞摞的书册,说道。
你哪看出来的?王幼恒摸了摸自己的脸,就笑了。
连蔓儿也笑了,王幼恒其实没瘦,只是身材似乎略高了一些。
因为他性格沉稳,一副非常值得依赖的样子,让连蔓儿总是忽略,其实王幼恒也只是个比他们大了几岁的少年。
说笑了一句,连蔓儿才将随身带的包袱打开,递给王幼恒。
这包袱里面是张氏给王幼恒做的两双鞋和一件直缀,在上面还放了一份礼单。
是三个孩子请教了鲁先生,按着规矩的格式写的。
王幼恒先看了鞋子和直缀,就说让张氏太费心了,然后才将礼单打开。
怎么又送这么多的东西。
王幼恒就道。
幼恒哥,你可别和我们客气,这东西也不算多,而且还都是我们自家产的。
就是一个心意。
连蔓儿就道。
是啊,幼恒哥。
五郎和小七也点头道。
王幼恒想了想,就也没有继续推辞。
毕竟他也知道,连蔓儿家现在的条件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而且,现在他们两家相互走礼,关系越来越亲近。
幼恒哥,你后天就要回县城了?连蔓儿问了一句。
嗯。
王幼恒点了点头,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第四百五十三章 拜祭的问题王幼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过随即就恢复成暖暖的笑意。
连蔓儿正拿起一本书册翻看,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却将王幼恒眼中那抹异色收入了眼底。
幼恒哥,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连蔓儿将书册放下,看着王幼恒问道。
王幼恒一愣,随即就笑了笑。
没有,就是祖母想我了,让我早些回去。
王幼恒笑着答道。
真的吗,真的什么事都没有?连蔓儿端详着王幼恒,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姿态,继续追问道,幼恒哥,你有什么事,就跟我们说说呗。
就算我们帮不上忙,你说出来,也比憋在心里强。
真的没事,也就是我们家,兄弟几个都在外面打理铺子。
年根底下才回去,换成别人家,早就该回去了。
王幼恒笑道。
见王幼恒言笑如常,并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连蔓儿就不再问了。
不过,她可不认为刚才是她眼花,看错了。
王幼恒肯定是有事,但却不方便说,或者是他觉得没必要说。
不管是哪一种,连蔓儿都不方便再追问下去。
而既然她并没有听到什么传闻,那么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王幼恒要打理这么大一间药铺,过年了,他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有一点小烦扰,是很正常的。
这么想着,连蔓儿就释然了。
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从县城给你们带来。
王幼恒就问。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都摇头。
今年她们采购的很多的年货,甚至一开始没想着要买的东西,都买了。
她们很满意,这时候还真想不到有什么想要,还没有买的东西。
幼恒哥,过完年,你啥时候回来啊?小七就问。
这个,还说不准。
王幼恒道。
想了想。
又道,我会尽快回来,毕竟没多久就要考试了,我回来,也好跟鲁先生请教学问。
几个人闲聊了一会,连蔓儿就说晚上请王幼恒去她家吃饭。
……买了火锅。
还有羊肉,我自己调的蘸料,鲁先生都夸说好吃。
幼恒哥,你一定要来尝一尝。
连蔓儿道。
好吧。
王幼恒想了想。
就笑着答应了。
傍晚,王幼恒如期而至,还带了一篮子的苹果和一篮蜜桔。
这两样水果在他们这里并不常见,想是谁给他捎来了,他自己不吃,带了来给连蔓儿她们吃。
外面寒风呼啸,屋里的炕烧的热热的。
大家都上了炕,围着饭桌坐下。
依旧是吃涮羊肉,因为招待王幼恒,除了昨天她们自己吃的那几样,又特意添了好几样。
有泡好的海带丝,买牛肉时捎带买回来的牛百叶,将牛肉剁成肉糜加粉面子和调料捏的牛肉丸,泡好的木耳、蘑菇,还有好不容易买来的藕切成的薄片。
凉菜则换成了凉拌海蜇丝、酸甜白萝卜丝、酱小黄瓜、腊八蒜和罗汉肚切片。
张氏还擀了面条。
打算到最后大家就着火锅里面下了面吃。
王幼恒、鲁先生和连守信三个人喝白酒,五郎跟着喝了两杯红酒,张氏和连蔓儿几个依旧是喝葡萄汁。
这一顿饭直吃到太阳西斜、夜幕降临,等吃过了面条,将锅子扯下,连蔓儿又煮了浓浓的茶来,给连守信、王幼恒和鲁先生解酒。
鲁先生吃喝的高兴,又因为有王幼恒和五郎陪着,他谈性极浓。
干脆讲说起了学问。
后来又谈到明年王幼恒和五郎要考试的事。
张氏和连守信都极为上心,就是连蔓儿也不觉竖起了耳朵。
……这个东西。
一窍通百窍通,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鲁先生红着脸,说道。
连蔓儿在一边忍不住偷笑,鲁先生在三十里营子这些时日,也入境随俗,学了一些俗语、土话,有时候说话也能半文半白,甚至学了几句三十里营子的方言,有时候一两句话说出来,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他就是这辽东府的人。
鲁先生说这句话,是要王幼恒和五郎放松,童生试并不难考。
鲁先生是才思敏捷,是考过了进士的人,他觉得容易,但王幼恒和五郎可不敢真的就这么想。
几个人又谈了半天,鲁先生又嘱咐了王幼恒,让他过年的时候写几篇文章,年后拿来给他评讲。
王幼恒自然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直到月亮高高地升了起来,王幼恒才起身告辞。
众人就都送他出来,连蔓儿自然也跟出来了。
幼恒哥,咱们要明年才能再见面了。
连蔓儿道。
她这是想到,王幼恒要回锦阳县城,都是早早的起身,到时候她不能去送他,等王幼恒年后回来,可不就是明年了。
可不是。
王幼恒笑了,似乎很开心,年后,我尽量早些回来。
好哎。
连蔓儿就笑道。
…………将近年关,总是特别忙碌的。
一年的账目要归总清理,家里面要大扫除,还有送年礼、收年礼。
腊月二十六,连记的早点铺子才开始歇业,一家人才渐渐地清闲下来。
腊月三十,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一大早,连蔓儿一家就都起来了,吃过早饭,一家人就有条不紊地又忙碌开来,今年要好好地办一顿团年饭。
一家人先是将要炸丸子的几样面团和好了,盖好盖子,放到炕头发酵。
然后,连枝儿和连蔓儿就开始切酸菜、泡发木耳、蘑菇等干货,连守信负责杀鱼、腌渍入味,将早就杀好的鸡鸭拿进屋解冻,准备烹调。
五郎和小七也没闲着,他俩不是主力,自负责打零儿,就是听连蔓儿几个的吩咐,让他俩干啥他俩就干啥。
张氏则将大铁锅刷洗干净了,准备烀猪头。
将毛处理的干干净净的猪头、猪蹄,大块的五花肉等放进锅里,然后放进蒜瓣、葱段、姜片、盐,又放入花椒、大料、肉蔻、草果、香叶等香辛料,再加入充足的水。
将锅盖盖上。
灶下用大火将锅烧开。
然后又有小火烧,最后又焖了一段时间,将近晌午的时候,才将猪头烀熟了。
这个时候的猪头、猪蹄、肉块都已经被烀的红红亮亮、香气扑鼻,捞出来放进盆子里,想吃的时候。
切片或者切块,既可以热着吃,也可以放凉了当冷盘吃。
这之后,又是过年过节的重头菜——炸丸子。
今年他们准备的花样就更多了。
首先还是连家的保留品种--豆腐粉条素丸子,然后是萝卜丝素丸子,除了素丸子,连蔓儿还准备了肉丸子,有猪肉丸、牛肉丸和羊肉丸三种,再然后就是挂面糊炸的甜丸子,有炸大枣、炸地瓜、炸槽子糕。
丸子炸好了。
张氏又将小排骨和鲤鱼在油锅里过了一遍油。
连蔓儿和连枝儿早已经用另一口大锅将米饭蒸好了。
将米饭铲出来之后,就又在锅里炖上了酸菜,另一个小灶上则是炖上了小鸡蘑菇。
张氏这边则开始炒菜。
晌午时分,一桌丰盛的团年饭就准备好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心急的人家放起了鞭炮。
去,把鞭炮拿到门口放了。
张氏就道,再把鲁先生请过来,咱也开饭了。
五郎和小七就一人挑了一挂千响的鞭炮,走到大门口燃放起来。
连守信则是点燃了一只线香。
将,衣襟里裹了一抱的二踢脚,也走到门口,一个个地将二踢脚放上了天。
二踢脚,是一种两响的鞭炮,放起来的时候,动静特别的大。
据说因为装填的炸药类型还是方式不一样的缘故,二踢脚的第一响是直接往上蹿的,而第二响则是往旁边蹿。
因为是两响。
还有这样的特色。
所以俗称做二踢脚。
这是在青阳镇的大集上能买到的响动最大、最有威力的一种鞭炮。
连蔓儿见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出去放鞭炮了,她也觉得手痒。
不过二踢脚她是不敢碰的,就抱了两个烟花出来,她点燃了一个,又招呼连枝儿出来,让连枝儿点燃了一个,姐两个就看着蹿上天的烟花笑。
烟花省着点放。
张氏站在门口,一边将手在围裙上擦着,一边笑道,这烟花白天放,看不出好来,等晚上放,那才好看那。
放过了烟花鞭炮,一家人就将饭菜在正厅摆了,又请了鲁先生来,一家人坐下高高兴兴地吃了团年饭。
饭后,鲁先生酒醉,被扶回书房安歇,一家人收拾利落了,就都回了内院。
连守信也有了一点酒。
孩子他娘,我才想起来,这过年了,咱得给祖宗牌位烧香、上供啊。
连守信对张氏道。
以前没分家时,连家过年拜的是连老爷子的爹娘。
分家后,也就是去年过年,他们几口人也是去上房拜的祖宗。
如今连老爷子跟着连守仁都去了太仓,那祖宗的排位自然也都带了去。
连守信这一家现在要拜,还需要克服些小小的困难。
不过,连蔓儿早就另有打算。
爹,这事要是等你想起来,就啥都晚了。
娘带着我们,早都准备好了。
连蔓儿就对连守信道。
是吗?连守信惊喜道。
爹,你不信跟我过来看看。
连蔓儿就领着连守信从屋里出来,走到外屋的当间站住了。
爹,你看,那是啥?连蔓儿指着后门上房的祖宗板,笑着对连守信道。
第四百五十四章 辞旧迎新连蔓儿家新宅内院的上房是坐北朝南、一明四暗,一共五间。
当中这一间明间,南北向中间设有隔断。
进门两边是煤灶,而隔断的北面两边则是储物空间,摆放着盆架、储物架等。
北门也就是后门的上方,是一个长方形的屋宇造型的木制结构物。
这个木结构也是坐北朝南,板壁上有简单大方的彩漆雕花,正面是两扇对开的门。
现在那两扇门是打开的,连守信顺着连蔓儿的手指,就可以看见小屋宇里面的情形。
里面正中摆放的是一块闪着耀眼金光的黄缎子,上面放的则是御赐牌楼、黄金,表彰连蔓儿家的圣旨。
小屋宇斜下方的地面上,则摆放了一张供桌,正中的香炉里插着上等的檀香,正袅袅地燃着,除此之外供桌上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果子、点心。
连守信有些迷惑,自打将圣旨请进来,就供在了这里。
如今正值大年,要在圣旨前烧香、供奉也理所当然。
不过,这和拜祭祖宗并不是一件事啊。
爹,以后咱家逢年过年,要拜祭,咱们就拜祭圣旨。
连蔓儿当然知道连守信的想法,就笑着说道。
爹,你天天要听小七给你念书,鲁先生说的学问,你也听了不少。
……君臣父子,这君臣是摆在前面的。
忠孝,这忠字也是摆在前面的。
爹,你不是天天念叨,说皇恩浩荡,不知道咋报答吗。
我爷把太爷、太奶的排位拿到太仓去了,这一年三节四时,有正枝正叶的我大伯在,还怕缺少了啥供奉。
咱们家供奉、参拜圣旨才是最正经、最应该的。
连蔓儿告诉连守信。
有些打算,连蔓儿并不打算现在就跟连守信说。
在南山的坟地里,连家的祖宗。
就只有连老爷子的父亲和母亲两位。
在向上追溯。
不仅没有坟头,甚至连姓名也不能确知。
当然,这不排除连守仁和连继祖知道。
不过连蔓儿确信,连守信不知道,五郎和小七也不知道。
除非是有些传承、讲究的大族,一般的庄户人家甚至没出过读书人。
族谱、家谱一类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
别看连老爷子如何注重规矩,如何看重读书,一心期盼大儿子能经由科举而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连家是没有自己的族谱和家谱的。
即便因为连守仁终于做了官,连家要修族谱、家谱,已经分家出来的连蔓儿一家,又能排在什么样的位置,她们又何必要去排一个位置。
要修族谱、家谱,也该是她们自己来修。
而这件大事,连蔓儿并没有寄希望于连守信。
她的计划里,这件事是该由五郎和小七来完成的。
等连守信和张氏百年之后,五郎和小七建宗祠、修族谱,连守信和张氏就是她们这一族、这一家的祖宗。
她们白手起家,与上房诸多恩怨、而且格格不入,这样的做法合情合理、恰如其分。
这个想法,连蔓儿只和五郎私下里说过,五郎那时默默地点头,然后就更加发奋读书去了。
以后。
这个打算要不要和连守信说一说,这是以后的事。
现在,只要确立年节供奉圣旨和牌楼就可以了,这可是她们一家的发家之本。
啊……连守信啊了一声,一时也没什么言语。
爹,明天上坟的纸钱啥的,我们都准备好了。
连蔓儿又道。
家里不供奉,不拜祭,但是年节连守信去上坟、烧纸。
这个连蔓儿并不反对。
连老爷子那一大家子都在太仓。
别看连继祖秋末的时候来收租子,这过年那边却并没打算回来人上坟、烧纸。
只在信中叮嘱连守信、连守礼要带着五郎和小七去。
爹,就这么办吧。
五郎从外边走进来,说道。
……那行。
连守信点了头。
连蔓儿和五郎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都暗暗地欢喜。
…………夜幕降临,连家的大门口、御赐牌楼的两侧都点起了大红的灯笼。
前院正厅、书房、鲁先生的房屋门口也挂起了红灯笼,而内院里除了上房门口,两侧的抄手游廊上每根柱子旁边也挂了灯笼。
按照习俗,除夕夜要留长明灯,这个长明灯是照小耗的,所以即便是最贫穷的人家,到了这一晚,也要至少留下一盏灯彻夜不息。
连家今年则是所有的院落,包括早点铺子的门前也挂了红灯笼,其中灯笼数以内院最多。
连蔓儿喜欢红灯笼喜喜庆庆的红,还有寒夜中暖融融的光。
一入夜,外边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五郎和小七也时不时地跑出去放一挂鞭、或者几个炮仗。
到了亥时,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又忙碌了起来。
她们要包饺子。
辽东府这边的习俗,除夕这一天,团年饭是晌午吃,晚上守岁的时候要吃饺子。
这顿饺子与平常包的饺子还不同,必须要包成元宝形状,以期发个好兆头。
而在饺子的馅料里,还可以包入铜钱,吃到的人,就是明年运气特别好的人。
张氏擀皮,连蔓儿和连枝儿包,今天的饺子馅是牛肉的,里面加了少许的猪肉,没有放菜,只放了各种调料和剁的细细的葱花。
这是他们这里俗称的一个肉丸馅的饺子。
饺子包好了,外屋的铁锅里准备的大骨汤也烧滚了,张氏就将饺子用帘子端着,出去下饺子。
除夕夜的饺子,一般是煮饺,而不是惯常吃的蒸饺。
以前没有分家的时候,这除夕夜的饺子却都是蒸饺,不是连家的人不知道这个风俗,而是因为周氏的个人喜好。
周氏不喜欢煮饺,用她的话说是嫌煮饺水淋光汤。
去年连蔓儿家虽然分了出来,但住在老宅里,还要顾忌周氏的脸色,比如说她们吃鱼,还要被周氏指桑骂槐一番,年三十为了求个宁静。
张氏也还依着上房的规矩。
做的蒸饺。
现在,张氏就是一家的主母,再也不需要看谁的脸色,她征求了一家大小的意见,才决定这一顿吃煮饺。
连蔓儿其实私心里更喜欢吃蒸饺,但她也不讨厌煮饺。
就这一顿,当然是按照风俗来更好。
张氏在煮饺子,连蔓儿和连枝儿这边就调好了酱碟,等饺子熟了。
就将饺子装盘,连同酱碟并几样小菜,一共装了两个大大的食盒,连蔓儿又提了一个食盒的碗筷,娘三儿个就往前院来。
前院正厅,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陪着鲁先生在守岁。
见她们来了,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就忙将炕桌上的瓜果点心收拾到一边。
张氏从食盒里拿出饺子、酱碟和小菜,连蔓儿也将碗筷都摆好,一家人这才在桌边围坐,开始吃饺子。
胖乎乎的元宝饺,个头并不大,张大嘴,一口就可以吃一个。
鲁先生吃到第三个的时候,就从馅里吃出来一个银角子。
恭喜鲁先生,明年必定顺风顺水、万事大吉。
众人就都笑着给鲁先生道喜。
鲁先生知道。
这肯定是刚才连蔓儿给他夹饺子,故意放的。
讨了个好兆头,他也十分欢喜。
然后、小七也吃到了银角子,接着是五郎,一会工夫,大家伙都吃到了,自然是各个欢喜。
吃过了除夕夜的饺子,在等待新年到来之前,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做。
连蔓儿和连枝儿姐妹两个。
回了内院。
就到自己屋里,将早就准备好的里外新衣都装在一个大木桶里提着。
然后又带齐了洗漱的一应事物,就出了屋门,顺着沿着抄手游廊,从西侧的月洞门出来,进了西边的跨院。
走下台阶,顺着青石铺就的小路走到一座影壁后面,又上了两级石阶,打开门,走了进去。
除旧迎新必不可少的一项,自然是洗浴。
一进的浴室的门,拐过一个小小的隔断,就是扑面的热气。
这浴室外面冲北设有影壁,里面对门设有隔断,这都是为了冬天保暖、以及浴室内的私密而设置的。
这浴室里面,还分里外间,中间也设有隔断,里间自然是抽水马桶,这外间就是洗澡间。
洗澡间里放着两个大大的木浴桶,浴桶间也有半高的木板架子。
除此之外,这浴室里还有矮个圆肚的大水缸,以及一个炉灶。
炉灶里炉火正旺,上面一只水壶,张氏正坐在炉子旁边,看着炉火。
水都给你们倒好了,快趁热洗。
张氏见两个闺女进来了,就忙笑着招呼。
哎。
连枝儿和连蔓儿答应了一声,就走到浴桶旁边。
浴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连蔓儿伸进手去,感觉热热的,就忙脱了衣裳搭在旁边的木架子上,随即就进了浴桶,将整个身子连同下巴都浸入水里。
因为对面火墙的另一侧厨房里烧了一天的火,还有旁边火炉的热气,浴室内几乎可以说是温暖如春,在泡进比皮肤温度高几度的热水中,在寒冷的冬天,还有什么是比这样一个热水澡更让人感觉舒服的那。
好舒服。
连蔓儿舒了一口气道。
第四百五十五章 新年连蔓儿眯着眼睛泡在水里,拿猪鬃刷慢慢地搓洗着身体,蔓儿,洗头了。
听见张氏的说话声,连蔓儿才睁开眼。
张氏搬了只凳子放到连蔓儿浴桶的旁边,又端来一盆冒着热气、并散发着香气的热水放在了凳子上。
连蔓儿就在浴桶里挪了挪身子,将头靠在浴桶上,让头发垂落到水盆里。
……头发越来越黑了,还是人家王小太医给开的方子好。
张氏一边给连蔓儿洗头发,一边赞叹着道。
那还用说。
连蔓儿笑着道。
连蔓儿专门去济生堂,请那里的老郎中给开了个洗头的方子,里面有皂角,还有首乌等药材和香料,每次洗头的时候,就将一副这样的药包放进水里,将水熬滚了,再晾的凉一些,就可以用来洗头发。
用这种洗发水,头发洗的干净、顺滑,洗后头发上自然就带有清香。
当然,想要一头健康、乌黑的头发,并不是只靠洗发就能够实现的。
书中有云,发为血之余,又说肾之华在发,也就是说人要气血充足、身体健康,才会有健康、漂亮的头发。
连蔓儿曾偷听过张氏和几个年纪大的媳妇唠嗑,说是选媳妇要选屁股大的,好生养,而且还要选头发厚密、乌黑的,说这是宜子之相。
这些说法看似没有科学依据,连蔓儿也认为这些并不是绝对的,但显然,人们故老相传下来的这些说法,也并非是凭空杜撰,其中也有它的依据。
张氏给连蔓儿洗完了头发,用大布巾擦干,又用梳子将头发都梳顺了。
然后又拿了篦子,仔细地将连蔓儿的头发篦了几遍,这才又拿了一块干燥的大棉布巾将连蔓儿的头发包起来,固定在头顶。
然后,又去给连枝儿洗头发。
娘,给我搓搓背啊。
看张氏帮连枝儿把头发洗完了,连蔓儿就笑着叫道。
哎,来了。
张氏笑着将一盆水泼进了下水口,又从炉子上提了水壶,给两个闺女的浴桶里又加了些热水。
这才过来给连蔓儿搓背。
连蔓儿将两只手臂搭在浴桶边缘,两手托着下巴,露出后背,张氏将手伸在水里暖了暖,确定不会冰到自家的闺女后,就拿了一块丝瓜瓤给闺女搓背。
张氏的手劲儿大,搓在背上略有些疼,不过连蔓儿并没有喊疼。
因为这样搓过之后,会格外的舒爽。
这个搓背的过程,不仅是清洗。
同时还起到了舒筋活血、甚至刮痧的作用。
连蔓儿很享受这个过程。
洗完了澡,连蔓儿就将浴桶侧面靠近底部的木塞拔掉,让浴桶里的水自然地流入旁边的下水口内,然后她才拿了巾帕,擦干身子,从浴桶中出来,一件件地穿上新衣。
连枝儿和连蔓儿姐妹俩洗完了澡,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火炉旁边,将包头发的布巾打开。
让头发披散下来,一边烘干头发,一边洗换下来的衣裳。
张氏又从上房提了两大壶水来,轮到她洗澡了。
至于连守信、五郎和小七这爷三个,他们今天就在前院的浴室里面洗。
张氏洗澡,连蔓儿和连枝儿就抢着给她洗发头、篦头发。
擦背,娘几个说说笑笑的,等她们收拾利落从浴室中出来,已经接近子时了。
除夕的夜里是干冷干冷的,好在今夜并没什么风,廊上挂着的红灯笼的光,加上从上房屋里透出来的灯光,将整个院子照的亮亮堂堂的,娘儿三个都穿着暖暖的新衣,一边小声说笑,一边走在游廊上。
这寒冷的夜晚,其实也没那么冷,连蔓儿笑着想。
娘儿三个在屋里又略微收拾了收拾,就又往前院来。
连守信、五郎、小七和鲁先生都站在院子里,也都焕然一新。
大门口用竹竿挑着四挂鞭炮,院子里,也摆好了烟花,只听见不远处庙里的大钟敲响了,五郎和小七就欢呼着跑过去,将门口的鞭炮点燃了。
远远近近的鞭炮声也响了起来,用张氏的话说,就跟开了锅似的。
鞭炮还没响完,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和小七又都拿了线香,将一捆捆的烟花也点着了,看着五颜六色的烟花飞上天,小七先就跳脚欢呼起来。
这夜晚不仅不冷,简直是有些火热了。
等远近的鞭炮声渐渐平息下来,连守信和几个孩子也将鞭炮和烟花都放完了,这才和鲁先生互道新年好,各自回屋里安歇。
…………大年初一,一家人又都起了个大早。
连蔓儿今天穿了一身的红,从里到外亵衣是红的细棉布,交领中衣也是红的棉绫,立领的棉袄和棉裙的面是红色暗纹缎子,外面罩着的羊皮斜襟长身褙子的面则是大红色的团花缎子。
年前买的羊羔皮,一家人一人做了一件,连蔓儿和连枝儿的是褙子,张氏的是袄,五郎和小七的是大氅,因为想过年的时候穿,特意请了裁缝帮忙剪裁、缝制,才能及时在年前赶制了出来。
而连蔓儿这一身,包括鞋袜都是红的,甚至扎包包头的绸带都被连枝儿给换成了大红色,这是刻意为之。
今年连蔓儿十二岁,过第一个本历年。
穿戴齐整,一家人走出大门,在御赐牌楼前摆好的香案,以连守信为首,一家人对牌楼行跪拜礼。
拜过了牌楼,一家人才又回到前厅。
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向连守信和张氏拜年。
连守信和张氏就笑着让几个孩子起来,又拿出四个红包给几个孩子一人分了一个。
捏着胖鼓鼓的红包,连蔓儿笑的眉眼弯弯。
连守信和张氏作为爹娘要给孩子们压岁钱,自然不能从公中的账目里出。
作为一家之主的连守信责无旁贷,预支了工钱,换成银角子给几个孩子压岁。
连蔓儿本历年,得了个双份。
至于说连守信的工钱已经预支到了哪年哪月,那就只能问连蔓儿了。
给爹娘拜了年,几个孩子又给鲁先生拜年,依旧每人得了一个红包。
小七长这么大,第一次拿这么多的红包,小脸激动的红扑扑地。
他偷跑到一边,将两个红包打开,把压岁钱数了又数,就又跑回来,将两个红包都给了连蔓儿。
姐,你帮我攒着。
小七对连蔓儿道。
嗯。
连蔓儿接了红包,用手指戳戳小七胖乎乎的脸蛋,小七啊,你知道不,你现在是小财主了。
小七不说话,只是嘻嘻地笑。
虽然几个孩子都不在连记铺子里做活了,但是依旧每月从铺子的收益里领零用钱,酸菜铺子开张的日子里,也每个月都有他们的一份钱。
这些钱也不是白拿,即便她们不去做粗活,但是那些账目都是她们整理的。
另外,每次有大的收益,比如卖了葡萄酒、玉米等,几个孩子也会分到一些钱。
小七从不乱花钱,即便他有想要的东西,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有爹、娘、哥哥、姐姐们自觉自愿地给他掏腰包,所以小七的钱是越存越多。
以私房钱的多少来讲,在连蔓儿家,年纪最大的连守信不用说是最贫穷的,私房钱为负数,最为富有的,除了连蔓儿,就是年纪最小的小七。
正月里,走亲戚、串门子拜年,接待来拜年的亲友,还要请客、或者出去赴席,一家人很是忙碌了几天,尤其是连守信,几乎每天都要出去赴席,甚至一天要去吃两三次酒席,连蔓儿暗中留心,有的人家,她就让五郎跟着连守信一起去。
过年,大人们忙,小孩子却是最悠闲、最快乐的。
连蔓儿也清闲起来,她和连枝儿,只跟着张氏去吃了吴玉贵家、吴玉昌家,再有就是王举人家的酒席,就闲在家里,每天将炕烧的热热的,姐两个或是做做针线,或是写写字、看。
这一天,天气晴好,姐两个就到村里来,先回连家老宅,找连叶儿。
虽然空了那么多的房子,连叶儿一家三口还是住在西厢房那一间小屋内。
不过屋里被赵氏和连叶儿收拾的很干净,炕也烧的好,连叶儿装了一盘炒毛嗑,姐三个就坐在炕上一边嗑毛嗑,一边说话。
三伯和三伯娘那,串门去了?因为进屋没看见连守礼和赵氏,连蔓儿就问。
在上房打扫、烧火那。
连叶儿就道。
连蔓儿哦了一声,为了将没人住的空屋子保养好,连叶儿一家三口几乎天天要去上房和东厢房烧火,因为一旦断了火,房子就会上冻。
上冻过的房子,融化后,老化的速度就会加快。
这一家三口,是很负责任地在替连老爷子照看房子。
坐了一会,听连枝儿说二丫这两天病了,姐三个就相约着来看二丫。
出了老宅的大门,刚走到街角,就有一个人从斜刺里疾步走了过来。
大侄女,……哎呀,现在应该叫侄孙女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攀亲戚听见这有些耳熟的说话声,连蔓儿就微微皱了皱眉头。
本来不打算予以理会,但是说话的人却并不识趣,已经赶了过来,走到三个女孩子的前面,满脸陪笑地拦住了去路。
来人,正是英子的爹。
自那天英子的爹认宋海龙做女婿,当众让宋海龙出了丑,并被宋海龙踢了一脚之后,就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出门。
不知道是不是宋家打发人开导了他,还是他被踢伤了。
所以这还是连蔓儿自那天以来,第一次再看见他。
正月里,英子的爹似乎刚刚刮过脸,看上去比平时干净多了,而且穿的也很体面。
连蔓儿看着他穿着的蓝色的棉绫直缀,这件衣裳可是远远不如宋海龙那件葵花色的直缀,不过也不像是英子家的条件能穿的起的。
而且,这件直缀,英子爹穿的也并不十分合身。
连蔓儿不禁心里起疑,莫非这件直缀,是来自英子的爹的新姑爷?不管怎样,只听英子的爹刚才那一句话,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他已经知道了连守仁和他闺女英子的事。
连老爷子给在三十里营子的两个儿子写信,对此事只字不提,显然并不认为这是一件体面的事,连守仁也未必就愿意搭理这新老丈人,而从这件直缀来看,英子的爹也绝不是只听见了什么传言,应该是英子特意给他传递了消息。
连蔓儿不禁抚额,这叫什么,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吗?英子是放开了,被从一张床上踢下来,立刻就能去爬下一张床。
英子的爹也放开了,被一个姑爷踢开,他就去抱下一个姑爷的大腿。
这乌七八糟的,他们自己凑一堆。
看怎样就怎样,连蔓儿懒得去理会,可他上赶着跟她攀亲戚来了,这真是岂有此理!侄孙女。
你爹在不在家?英子的爹问连蔓儿。
呸。
连蔓儿有些恼火,自然不会给英子的爹什么好脸。
你谁啊,眼睛睁大了,认准了人你再叫。
好大的一张脸,你也不怕折寿。
你要当大辈,回你自己家当去。
大过年的,你找啥不自在啊。
连叶儿也骂道。
只有连枝儿性情柔和。
虽然也生气,但是严厉的话却说不出口。
这人是疯子,见人就爱攀亲戚,咱该干啥干啥去,别搭理他。
连蔓儿就道。
英子家的名声因为英子,在三十里营子是早就臭了大街的。
连蔓儿觉得跟英子的爹说话,本身就是件膈应人的事,她也不想在此和英子的爹多说话。
若是引得人来看,英子的爹自然又成了一个笑话,她们三个小姑娘家。
干干净净的,犯不上。
因此,连蔓儿就拉着连枝儿和连叶儿绕开英子的爹,直往二丫家来。
二丫并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过年的时候着了凉,喝了两剂散寒的药,已经好了多半。
只是她奶奶和爹娘担心她出门再着凉,就禁了她在屋里,不许出去。
二丫看见她们来了,非常高兴。
招呼她们上炕坐,吴玉贵的媳妇也从另一间屋子里过来,端了炒花生和炒毛嗑让她们吃。
你们自己玩,婶子那屋还有客人,就不陪你们了。
吴玉贵的媳妇叮嘱了一句,就走了。
二丫的奶奶也在那边屋跟来客唠嗑。
因此这屋里,就只有她们四个女孩子。
叶儿,你咋地啦,气呼呼的。
连叶儿也是直性子,因为刚才的事气闷,被二丫给看出来了。
连叶儿没说话,先征询地看了连蔓儿一眼。
我们来的路上,碰见英子她爹了。
连蔓儿就道。
这件事,只怕早就传的人尽皆知了,人们只碍着连蔓儿一家的面子,从来不在他们面前谈论而已。
吴家与她们家交好,这种事说说也无妨。
哦。
二丫就哦了一声,英子咋成了那样的人了,真不要脸。
我娘她们唠嗑,都说她们一家这是都不要脸了。
婶子她们唠嗑,还说啥了?连蔓儿就问。
二丫显然有些顾虑,并不十分愿意讲,无奈连蔓儿一直追文,她一个小姑娘家嘴能有多紧,慢慢地就被连蔓儿把话都问出来了。
……大伯也是,真要找,找啥样人不行,非找英子。
咱一个村的,这事不好听。
就算英子名声好,也没有这么办的……连守仁与吴玉贵是表兄弟,二丫应该称呼连守仁为表大伯。
不过庄户人家亲戚之间来往,为了表示亲近,一般都会将那个表字省略掉。
连蔓儿暗自点头,俗语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连守仁这件事简直办的太渣,太不顾面子了。
一般的庄户人家,都有着朴素的观念,家有闺女的,宁愿嫁那一贫如洗的,也极少会将闺女给人做妾。
真敢这么做的人家,一般都是不顾体面,会被同村的乡亲嘲笑、看不起。
英子家被人看不起,连守仁做这件事,也不是为脸上增光。
刚刚从村里出去,只做了几天的县丞,就收了同村的大闺女做妾,这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人应该做的事。
而且,连守仁这么做,不仅将连守礼、连守信两家推入的尴尬的境地,也让诸如吴玉贵这样与连家有亲的人家受到了连累。
英子跟了连守仁,英子的爹立刻就跟连老爷子同辈了,那就是比吴玉贵高了一辈,比二丫高了两辈。
吴玉贵夫妻俩对这件事能说什么好话,那才叫怪事那。
连蔓儿心里有事,只在二丫家坐了一会,就告辞出来了。
蔓儿姐,你有啥事?走在回家的路上,连叶儿就问连蔓儿。
……你还记得刚才英子的爹问咱啥不?我怕,他上我们家,找我爹娘去了。
连蔓儿就道。
三个女孩子路过连家老宅的门口,也没进去,就直接往连蔓儿家的新宅子来了。
走到连记铺子跟前,就看见小七从铺子里出来。
姐。
小七跑过来,指着铺子里面。
英子她爹在里头,跟咱爹说话那。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连蔓儿跺脚。
他啥时候来的,让他进屋干啥?连蔓儿问。
来一会了。
在门口遇到了咱爹。
咱爹也不想让他进屋,就是嫌在外边说话磕碜。
小七低声告诉连蔓儿道。
走,咱进屋看看。
连蔓儿说着话,率先就进了屋。
一进铺子的大门,就看见英子的爹正坐在一张凳子上,和连守信说话。
看来连守信也不欢迎英子的爹,因此没有将他让到里屋说话。
这几天。
连记的铺子还没有开业,这大堂里并没有生炉子,因为是一点暖和气也没有。
……四侄子……不知英子的爹在跟连守信说什么,一口一个侄子的叫,连守信是好脾气的人,现在看着脸色也有些难看。
你管谁叫侄子那,你叫得着吗?连蔓儿挑眉对英子的爹斥道,随即又转向连守信。
爹,这样的人你还和他说话,就该用棒子把他打出去。
连蔓儿这么说着。
真的左右找起棒子来,连叶儿、小七也跟着附和,就要赶英子的爹出去。
这咋叫不着啊?我家英子跟了你大伯县丞大老爷,现在也是官家的太太了,我现在跟你们家老爷子,那就能称兄道弟……英子?连蔓儿立刻就道,她不是偷王举人家的东西,还把人家值几千两银子的宝贝给砸了吗?英子还活着?她在哪?我们这就去告诉王举人…………王举人,我不怕他。
英子的爹还横了起来,让他找县丞大老爷说话。
真赔钱啥的,那就是县丞大老爷赔。
连蔓儿听英子的爹这样说话,差一点气笑了。
咱现在亲戚里道的,我还是你们的长辈,你们过年也没去看我去,我就不挑你们的礼了。
……我看你们这铺子里也缺人管着。
我就给你们来管,工钱啥的……就给我分红吧。
英子的爹狮子大开口。
打出去。
连蔓儿终于找到一根棍子,就喊了一声。
几个孩子都拿了棍子,要往英子的爹身上招呼,英子的爹吓的从凳子上蹦起来。
干啥呀,干啥呀。
我是县丞的老丈人……英子的爹一面用手臂招架着棍棒,一边嚷嚷道。
对付这样的人,讲道理肯定不行,要么就打怕了他,要么就……想到这,连蔓儿强压下怒火,将手里的棒子收了回来,又拦住连叶儿、连枝儿和小七,让她们也住手。
……你说的这事吧,要是真的,你刚才提的那个要求,我们还真就答应你。
连蔓儿对英子的爹道。
这……连守信听了连蔓儿的话,就有些着急。
连蔓儿忙给连守信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这肯定是真的,你们看,我身上这衣裳,那不是县丞大老爷在家里的时候穿的吗?英子的爹连忙道,又扯着身上的直缀,让连守信和几个孩子看。
这可不是件小事,要是真的,我爷总给我们来信,咋对这事一个字都没提过?连蔓儿就道,你要是想让我们相信,你那衣裳可不够,你得拿真的证明来。
第四百五十七章 连蔓儿出主意连蔓儿向英子的爹要证明,这可让英子的爹犯了难。
这还要啥证明啊,这不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吗。
英子的爹道。
我们不知道。
连蔓儿道,你就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你就敢说你是县丞大老爷的老丈人了?你知不知道,这可是犯法的事。
连蔓儿吓唬英子的爹。
不是,我有确准的信儿。
英子的爹忙道。
什么确准的信儿?连蔓儿追问。
嗯……英子的爹似乎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是我们英子打发人来给捎的信儿,还给我捎了东西。
这事要不确准,我自己能瞎说?是什么时候,那个人在哪?连蔓儿又问。
就是前天。
是往北边去做买卖的,人早走了。
英子的爹道。
原来是英子找人给她家里送的信儿,这送信儿的人看来是个行商,而且并不熟悉三十里营子和青阳镇,否则,有这样一件事,连蔓儿家肯定能知道信儿。
有这么个人,那你那天咋不带他来找我们?现在人走了,没有对证,你在这说什么都行。
连蔓儿就道。
根本无需问,也知道英子捎来的肯定是口信儿,因为英子和她的家人都不识字。
无凭无据的,你就上这来充大辈,还朝我们要钱,你这是讹诈你知道吗?连蔓儿就沉下脸。
你这样,现在我们就能叫来人,把你绑到我家的与赐牌楼跟前,就在那打死了你。
我我们也一点干系都没有。
连蔓儿继续吓唬英子的爹。
英子的爹刚才说不怕王举人,那是因为他自认有了做县丞的姑爷。
但是一听连蔓儿说御赐牌楼,要打死他。
他就害怕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
英子的爹忙道,亲戚里道的,你们、你们真打我,你们家老爷子那就说不过去,你们名声不要了呀?连蔓儿见英子的爹明显是外强中干,知道刚才的话生效了,她就不再吓唬英子的爹。
反而将脸色放柔和了些。
你没证据,我们是绝不会认你的。
连蔓儿对英子的爹道,你去拿了证据来,啥都好说。
你呀,也是一个心眼。
就看见眼目前的这点东西。
我们这个铺子值啥,你要真是县丞大老爷的老丈人,你还用上我们的铺子里来干活?镇上的老赵家你知道吧,就是我二郎哥的娘家,那和我大伯的关系还差了好几层那,人家一趟趟地去太仓,哪回回来,人家都不空手。
大包、小包、黄的、白的,人家指着这个。
人家都发家了。
西村的何老六你也知道吧,那是我二伯娘的娘家兄弟,跟我大伯的关系,也差了好几层。
人家比老赵家还聪明,人家去了太仓,就不回来了。
跟着我大伯身边,那现在也是个官,出来进去有人伺候,太仓的人见了他,都得给他行礼、磕头,叫他何老爷。
那挣的钱都数不过来,听说那边房子、地啥的,人家都置办下了。
连蔓儿说完,见英子的爹听得入神,脸上露出艳羡的神色,不由得心中暗自发笑。
英子给你捎信儿来,没让你去太仓?连蔓儿就问英子的爹。
啊……英子的爹不言语了。
我看啊,肯定是送信儿的人,让人给收买了,瞒了话,怕你去太仓。
连蔓儿就道。
英子的爹两只大白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转。
怕我去,谁怕我去?这还用问。
连蔓儿就道,这是得罪的话,换了是别人我都不告诉他。
应连蔓儿这样说,英子的爹连脖子都伸长了。
你想想,要是你去了,就凭你跟县丞大老爷的关系,那别人是不是都得靠后?连蔓儿就启发英子的爹,那有脸面的差事、挣钱的事,是不是都得交给你?这肯定啊。
英子的爹立刻就道。
这不就得了。
你自己想想,这得有多少人不愿意你去。
连蔓儿就道,肯定是这些人,让那捎信儿的告诉你,让你来找我们吧。
英子的爹没说话,不过看他的表情,连蔓儿就知道,她猜的八九不离十。
你上当了。
连蔓接着又道,你找我们,能刮多少油水。
我们一不高兴,把你绑到牌楼前打死了,你就是白死,好处都让别人拿走了。
我还劝你,在这耽误一天,你就耽误一天的银钱,让被人白白地占你一天的便宜。
连蔓儿察言观色,又加了一把火。
对于这种见识浅薄,只看到眼眉下的一点利益的人,被别人占便宜,那简直是比杀他更让他无法忍受的事。
果然,听完连蔓儿的话,英子的爹的脸就红了,从鼻孔里开始往外喷气,也不用人再撵,他自己的两条腿就往外走了。
我给你提个醒,连蔓儿心中一动,又跟过去,小声地说道,你要去太仓,就去找镇上的老赵家,让他们带你去。
……这条道要是不行,你就去县城,到宋家找连花儿,要是你说的是真的,那现在连花儿可是你嫡亲的外孙女,她能不帮你。
她不帮你,你就在大门口闹,那才是你正经的亲戚,你咋闹都没事。
……你要是有空,你还可以去找找花儿她大姑。
这些都是跟太仓那边来往勤的,你去了,保准好好对待你。
不就是三百多里地吗,你自己个咋地也能办到,只要到了太仓,你就是掉福窝里了。
连蔓儿一番忽悠,将英子的爹撮出了门。
转回身来,连蔓儿舒了一口气,然后一抬头,就看见连守信、小七、连叶儿和连枝儿都在呆呆地望着她。
蔓儿姐,你可真能说。
……英子她爹就这么让你说的,他就走了。
连叶儿道。
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
连蔓儿就道。
真的打英子的爹,那要打个好歹的,也是个麻烦,而且,她们自己心里肯定过不去。
上回已经忽悠过一回何老六的媳妇了,这次也算是一回生两回熟。
而且,凭什么只有太仓那些人频频地给她们找麻烦,她们就只能被动地来解决麻烦。
这次,就让英子的爹这个麻烦,好好地去膈应膈应那些总给她们找麻烦的,看那些人以后还敢不敢再给她们找麻烦。
几个人从铺子里出来,连叶儿就回了老宅,连守信、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就往自家的新宅子里来。
爹,你就不该让他进门。
看他管你叫啥,你就该大嘴巴扇他。
连蔓儿抱怨连守信。
我这不嫌磕碜吗。
连守信满脸的纠结。
爹啊,那天给我爷那么回信,你还不大愿意,说怕我爷和我大伯他们脸上不好看啥的。
现在英子的爹找上咱们了,你还这么想吗?连蔓儿又问连守信。
他找咱们来,是太仓那边给出的主意?!连守信皱眉道。
不管主意是不是太仓那边给出的,这个麻烦都是太仓那边给他们带来的,那天给连老爷子的回信,她们还是回的太善良、太委婉了。
要不他就找咱来,还知道分红那?连蔓儿心里那么想,嘴上却说道。
这都叫什么事。
连守信跺脚。
回到家里,连蔓儿又将这件事跟张氏说了一遍,张氏也很生气。
咱从来不图希借他们啥好光,也别总把乌七八糟的事让咱们给收拾啊。
张氏道。
娘儿几个就都扭头看着连守信。
这……我能有啥法子。
连守信苦着脸道。
爹,你总这么说。
你咋不想想,要是你在我爷、我奶、我大伯他们跟前能强硬点儿,让他们知道咱们不好惹,不敢招惹咱们,那不就啥麻烦都没有了吗?连蔓儿就道。
我……连守信说了一个我字,就说不下去了。
到现在,连守信已经很有自知之明,要他自己,他根本就对付不了连老爷子、周氏、连守仁、连守义这些他的至亲。
这些至亲,对他是从来不手软的。
但是他心肠太软、脸皮太薄,心眼太实,不仅自己吃亏,还让妻儿跟着他受连累。
我算是都想明白了,对那边的心也凉凉的了。
以后,我都听你们的。
连守信道。
一家人心齐就好,要连守信对待太仓那边强硬,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毕竟连守信的性格是那样的。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咱就都用蔓儿这个法子。
张氏就道。
嗯,这个法好。
我学会了。
小七就道。
英子她爹,这次真能去太仓?连守信就道。
肯定能。
连蔓儿很有信心。
她指给英子的爹的道路,就是通往太仓最便捷的道路。
或者说,只有第一条是。
第四百五十八章 冬末赵秀娥的娘家与太仓那边打的火热,他们也不是讲究的人家。
如果英子的爹去找他们,他们很可能会为了讨好英子进而讨好连守仁,而将英子的爹送去太仓。
连蔓儿刚才所说的谁谁谁怕英子的爹去太仓,会抢了他们自己的好处,这句话,就是为了忽悠英子的爹。
以英子的爹这个架势,他完完全全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如果赵家这条路走不通,就让英子的爹进县城,去闹一闹连花儿那些人。
而如果英子的爹太过肉脚,最后还是无功而返,连蔓儿不介意资助他些路费。
当然,这个资助的方式还需要斟酌斟酌,毕竟她家的人不好亲自出面。
连蔓儿这边打定了主意,就安下心来每天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一边留心英子的爹那边的消息。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赵文才这几天就要去太仓,英子的爹将跟他同行。
还、还、真是……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但是连蔓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些无语。
这赵家,还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英子的爹到了太仓之后,会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有很多人要心里不舒坦了,连蔓儿笑着想。
赵文才应该也会想到这一点吧,可他还是这样积极,真是有趣。
这英子在那边,是得势了吧,你大伯娘这日子看来是不好过啊。
张氏就道。
罪有应得。
连蔓儿道。
连秀儿的婚事。
不知道最初提出想法的人是不是古氏,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没有古氏在里面使手段,根本根本就成不了。
她以为人都像咱们那。
那么好打发。
这个事,我奶肯定是恨她一辈子,不把她给折腾死。
都不算完事。
连蔓儿接着道。
这一家子闹成这样,日子哪能有个好啊。
张氏叹气道。
那还不是他们自找的。
连蔓儿道,娘,你还为他们操啥心,这烂摊子咱还没给他们收拾够是咋地?我不是为他们操心。
张氏忙道,我就是想到这了,就随口说说。
娘。
我这一年,就都得这么穿吗?连蔓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红,问张氏道。
正月里,你就这么穿着吧。
张氏笑道,等出了正月。
你那袜子和腰带必须得用红的,别的你爱穿啥色的你就穿啥色的。
嗯,这还行。
连蔓儿点头。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又生了火锅,这次就是普通的酸菜锅,鸡汤里加了海米调味,放进去切的细细的酸菜丝熬煮,火锅端上桌的时候,那汤已经成了浓绿色。
连蔓儿就先舀了一勺汤。
这汤入口滋味鲜美、独特,润润的、暖暖的。
娘,今天这个汤好。
连蔓儿就夸道。
好就多吃点。
张氏道。
连蔓儿家的鸡都是一年的新鸡,过年的时候,就只杀了两只小公鸡烧肉吃,至于熬汤。
用的都是张氏娘家给送来的老鸡。
比如这火锅的汤,就是拿三年的老母鸡熬的。
晚饭的主食是玉米饼子,连蔓儿吃了一些酸菜,就将粉丝和干豆腐放进火锅里烫着吃。
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唠家常。
我今天碰见 媳妇了,她家今年又养活了一窝猪羔子。
我让她挑好的给我留五头。
张氏道。
五头有点少吧。
连蔓儿就道。
不都从他那买。
连守信就道,赵家村那个赵老疙瘩家,听说今年也有猪羔子,到时候在从他家抓几头。
咱家今年打算养几头猪?连蔓儿就问。
因为开着早点铺子,每天都有很多的泔水,而且今年家里雇了干粗活的人,人工不成问题,连蔓儿觉得,她们应该多养几头猪。
我看咱那个新猪圈,养十几头没问题。
五郎就道。
那就抓十五头养吧。
连守信和张氏商量道,在这两家要是抓不够猪羔子,咱还能在集上抓。
对。
张氏点点头。
娘,咱今年还得再多添点鸡鸭吧。
连蔓儿道。
那肯定的。
张氏道,这地方有的是,糠啥的也够吃。
我打算再添五十几鸡,五十只鸭子。
这个好。
连蔓儿表示赞成。
娘,咱不再养几只鹅啊?小七吃的满嘴油光光地,从碗里抬起头来,说道。
鹅这个物种在连蔓儿的记忆中,是很神奇的。
她记得前世,很小的时候,她姥姥家的鹅非常凶恶,能看家,而且还追着她咬过。
那是成年的鹅,因为那长长的脖子,个头比那个时候的她还要大。
是啊,娘,咱今年养几只鹅吧。
连蔓儿想了想,也说道。
鹅的个头大,生的蛋也非常大,一只鹅蛋顶的上三只鸡蛋。
鹅不太好买。
张氏道。
三十里营子周围,普遍都是养鸡养鸭,养鹅的人家非常少,也极少见卖小鹅仔的。
娘,我同学家里有鹅,他跟我说,他家留了鹅蛋,开春的时候要孵小鹅。
小七忙道。
娘,你不是说咱家有母鸡好像要抱窝,你打算自己孵鸡,那干脆咱就买鹅蛋,一起孵呗。
连蔓儿就道。
这也行。
张氏点了点头,就答应了。
大梁子媳妇这几个月干的挺好的,咱就留她在咱家常干咋样?张氏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跟一家人商量道。
挺勤快,也挺干净的。
那就留她常干呗。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这几个月,她冷眼旁观,大梁子媳妇这个人人品很好,干活从不偷懒,而且眼睛里有活计,也不多嘴多舌。
我想,咱家要添那老些的猪啊、鸡鸭啥的,是不是该给大梁子媳妇添点工钱?张氏就道。
娘,你问过她没,那些活,她愿不愿意干,干不干的过来?连蔓儿问。
我跟她提了提,她挺愿意的。
还挺担心咱找别人,不找她。
张氏就道。
那等咱抓了猪羔子,就给她涨工钱。
连蔓儿点头道。
以前只是烧火、帮忙喂喂那几十只鸡鸭,现在添了活计,自然要涨工钱。
而且大梁子媳妇只个不错的雇工,为了让她安心常干下去,也该给她涨工钱。
一顿饭吃下来,一家人也商量定了好几件事。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过了正月十五。
过完了十五,虽然还没出正月,但是在庄户人家眼里,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
这也同时意味着,忙碌的新的一年真正的开始了。
已经打过了春,但是天气依旧十分寒冷。
这天吃过早饭,连蔓儿就到了连记铺子里。
铺子正是营业的时候,连蔓儿从后门直接进了厨房。
厨房里一众的伙计正忙的热火朝天,见连蔓儿来了,就都纷纷笑着招呼。
连蔓儿笑着点头,就走到黑板前仔细查看。
现在的连记,依旧延续着以前那种记录买卖的方式,每一样吃食下面,用画正字的方法,来继续买卖的数目。
连记的早点铺子里,三和面的馒头现在分为两种,一种是原来的,一种是加了玉米面的。
现在,加了玉米面的三和面馒头卖的越来越好。
这不仅是人们爱吃个新鲜,而是加了玉米面的馒头,蒸出来更加喧软,比原来的口味更好吃。
因为这个加了玉米面的馒头,连记早点铺子又吸引了更多的客人,每天的收入自然也更多了。
连蔓儿看过了黑板,就进了里屋上炕坐下,翻看账册。
她刚坐下没一会,大花就翘着尾巴从外屋走进来,轻巧地一跳上了炕,走到连蔓儿身边,喵喵地冲着连蔓儿叫了两声,就挨着她的大腿躺了下来。
连蔓儿抬起手,顺了顺大花背上的毛。
现在的大花,已经不能叫做奶猫了,它已经整整长大了一圈,屋里专门给它准备的猫砂也用不着了。
听连守信说,现在铺子里非常干净,连耗子的影子都见不到。
小七还告诉连蔓儿,说他有一次看见大花叼了只耗子。
一天三顿各种汤、虾皮或者小鱼拌饭,再加上耗子做零嘴,大花现在是一只非常富态的猫。
大花很能干,不过她家的地方太大,得想着再要一只猫来养,连蔓儿一边摸着大花一边想到。
看了一会账册,连蔓儿就从铺子里出来,在自己的房前屋后逛了一圈,看看去年栽种的树木,修筑的河堤,她甚至越过小河,到对岸走了一圈,才慢慢地走回来。
刚走到铺子旁边,就看见春柱媳妇小跑着从村口出来。
连蔓儿正奇怪,春柱媳妇有什么着急的事,春柱媳妇已经看见了她。
蔓儿。
春柱媳妇一边朝连蔓儿招手,一边从官道对过跑了过来。
春柱婶,出了啥事?连蔓儿就迎过去问道。
蔓儿、你、你奶回来了。
春柱媳妇喘了一口气,说道。
第四百五十九章 疑点重重啊?连蔓儿大吃一惊,她几乎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春柱婶,你说啥?似乎是这样问了,春柱媳妇就能将刚才的话推翻似的。
你奶回来了,刚我看见进的门。
春柱媳妇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周氏竟然回来了。
春柱媳妇不会胡说,连蔓儿即便不想相信,也得信了。
春柱婶,咱边走边说。
连蔓儿就领着春柱媳妇往铺子里走。
……我正在那喂猪,就听见你们老宅门口马车声响。
我心里寻思,你们又不住在那,就你三伯他们一家,平常也没人来,这能是谁那。
我就走到门口去看。
春柱媳妇一边走,一边告诉连蔓儿,……你大姑,还有继祖俩人扶着你奶从车上下来,进了院了。
我心里就纳闷啊,你奶这老大岁数,不是在太仓那边待的挺好的吗?要是有啥事,也不用她回来啊。
我正站在那纳闷,就看见继祖又从院子里出来,急急忙忙地上了车,然后那车就走了。
进了铺子,大堂里已经没有客人了,赵氏、连叶儿并两个伙计正在打扫、收拾。
春柱婶来了。
连叶儿笑着招呼,又告诉连蔓儿,家兴哥来了,在里屋跟四叔说话那。
家兴哥送了两条鱼来。
哦。
连蔓儿点了点头,刚才在外面,看见拴马桩上拴着一头走骡。
她还在想是谁来了,原来是吴家兴。
三伯娘、叶儿,刚才马车从铺子门口过,你们没看见吗?连蔓儿又问赵氏和连叶儿。
啥马车?赵氏和连叶儿对视了一眼。
都摇头道,这半天了,道上就没过车。
那马车应该是从后街来的。
去的你们家。
刚才继祖走的时候,我看他特意让那个车夫掉的头,就是奔后街去了。
春柱媳妇就道。
继祖哥回来了?连叶儿就问。
连蔓儿心中疑窦顿生,就没有听见连叶儿的问话。
进出三十里营子,只有连记铺子前面这一条官道。
按理说,不管是从锦阳县城来的马车,还是从远路的太仓来的马车。
要想进村到连家老宅,都要经过青阳镇,走这官道,经过连记铺子的门前。
如果要不经过连记铺子,那么只能是在出了青阳镇后。
拐进田地间的小路,然后走村子里的人下地走的土路,到后街上,再到连家的老宅。
那条路绕远,而且很不好走。
没有马车,尤其是拉人的马车愿意走那一条路。
她们想避开连记铺子!想到这,连蔓儿不由得心中一动,加快了脚步。
三伯娘,叶儿。
你们来。
连蔓儿一边疾步领着春柱媳妇往里屋走,一边招呼赵氏和连叶儿。
连蔓儿一进屋,就看见连守信和吴家兴相对坐在炕沿上,正在唠嗑。
家兴哥。
连蔓儿招呼道。
蔓儿回来了!吴家兴笑着欠身道。
家兴哥,我有件紧急的事,要托你去办。
连蔓儿也顾不得客气。
立刻就对吴家兴道。
啥事?吴家兴吃了一惊,忙问道。
家兴哥,你赶紧顺着官道,帮我把继祖哥给追回来。
连蔓儿就道。
追继祖哥?吴家兴有些不解。
继祖回来了?连守信也吃惊道。
现在来不及解释,家兴哥,你赶快帮我把继祖哥给追回来,要不然,事情怕是不好办。
连蔓儿说着话,就问春柱媳妇连继祖坐的马车是啥样的。
蓝呢子的轿子,两匹青骡子拉车,一匹骡子的脑瓜门上有块白。
春柱媳妇赶忙道。
家兴哥,记住没?他们应该没走多远。
家兴哥,你追上了继祖哥,不管他跟你咋说,你也不用管,你就把他给带回来就行,拿绳子绑,也得把他给绑回来。
连蔓儿对吴家兴嘱咐道。
行。
吴家兴见连蔓儿这么着急,知道事关紧要,也就不多问,答应了一声,就跑出门,跳上走骡,扬鞭往青阳镇的官道上去了。
多亏有家兴哥在这。
连蔓儿见吴家兴骑骡子走了,心中略松了一松。
连继祖坐的马车,肯定是走过了长途,脚程上比不过吴家兴的走骡,而在这青阳镇周围,吴家父子的人脉又是一大优势,如果到了镇上还追不上连继祖,吴家兴自有办法找人帮着他一起追。
大家看着连蔓儿,都是一头的雾水,只有春柱媳妇知道来龙去脉,若有所悟。
蔓儿,这是咋回事?连守信就问连蔓儿。
我奶回来了。
连蔓儿就请春柱媳妇将刚才告诉她的话,又说了一遍给连守信、赵氏和连叶儿听。
……这不正好我看见了,就过来告诉一声。
春柱媳妇道,我也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两年连蔓儿家开酸菜作坊,春柱媳妇都是主力,她和张氏原本就交好,村里但凡有什么事,春柱媳妇都会来和张氏说。
听完春柱媳妇的话,连守信、赵氏和连叶儿就都愣了。
孩子她奶回来了,她爷没回来,这是咋回事。
连守信迷惑不解。
赵氏则顿时脸色变得煞白,被连叶儿扶到炕沿上坐了。
……就是来告诉你们一声,我那还喂着猪那,我先回去了。
春柱媳妇说着话,就往外走。
连蔓儿赶忙送出来。
春柱婶,今天这事,多亏你给我们送这个信。
过后,我娘得亲自上门谢你。
连蔓儿道。
谢啥谢,这么一点事。
不值当的。
外边冷,回屋去吧,蔓儿。
春柱媳妇惦记着她那没喂完的猪,又是一路小跑地进了村。
送走了春柱媳妇。
连蔓儿又走回屋来。
屋里的气氛很沉闷,连守信、赵氏和连叶儿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连蔓儿抚额,周氏这都给人留下心理创伤了。
不知道一会张氏知道了这个消息。
是不是也是如此。
蔓儿姐,咋办啊?连叶儿问连蔓儿。
你奶咋回来了,这不对劲啊。
连守信道。
是很不对劲,周氏根本就没有理由回来,而且连继祖表现的太可疑了。
咱关门,回家找我娘商量商量去。
连蔓儿就道。
不去看你奶?连守信问。
我是想去,不过咱还是先别过去的好。
连蔓儿就道。
爹,你想想,我奶坐马车,绕远进的村子,还不是为了避开咱。
咱现在去。
肯定惹我奶生气。
我奶要想见咱了,会打发人来传话的。
内心里,连蔓儿并不觉得周氏会避开她们,但是当着连守信,她就得这么说。
连守信只觉得整件事情都不对劲,不过又想不出来具体的缘故,听连蔓儿说的有道理,就点了头。
几个人就将铺子锁了,往连蔓儿家来。
张氏和连枝儿正在东屋做针线。
本来都是高高兴兴的,听连蔓儿说周氏回来了,张氏的手一抖,那针一下子就扎进了肉里,见了血。
爹,你看我娘被吓的。
连蔓儿就让连守信看张氏。
我娘的手都吓的冰凉。
连叶儿握着赵氏的手。
也说道。
蔓儿,你让你家兴哥去追继祖去了?张氏稳了稳心神,问连蔓儿道。
嗯。
连蔓儿点头,这肯定是他送我奶回来的。
现在他把人往老宅一放,一句话没有,跟咱连个面都不见,他就走了。
这往下咱怎么办?虽然听春柱媳妇所说,还有一个连兰儿陪着周氏。
可是真有什么事,连兰儿是不顶用的。
他们和连守礼家都是净身出户,但是周氏一个人回来,他们真的能不闻不问吗?有什么事,还不是得他们来操心!周氏突然回来,有没有什么病痛?她这是回来看看,还是打算长住?她一个人,打算怎么在这生活?周氏是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俩的责任,连继祖办的这根本就不是人该办的事。
可不是。
连守信这个时候也想明白过来,脸上就很不好看。
没有这么办事的。
继祖这个损犊子。
连蔓儿还是第一次听见连守信骂人,看来他这是真被气着了。
蔓儿姐,我们可咋办啊?连叶儿急的直跺脚,要知道这样,我们早就该搬出来。
连蔓儿这一家早就搬离了老宅,可连叶儿一家还住在老宅子里,周氏这一回来,连叶儿和赵氏都感觉到她们的天空又灰暗了。
先弄清是咋回事再说。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小七背着书包跑了进来。
下学了?张氏忙问。
嗯。
小七点头,将屋里的人都叫了一遍,然后就道,家兴哥把我继祖哥追回来了,就在前院。
走,看看去。
连蔓儿就道。
众人就都从东屋出来,往前院走。
小七,你在哪碰见的家兴哥。
一边走,连蔓儿一边问小七。
是家兴哥打发人给我和哥捎了信儿。
小七告诉连蔓儿,正好我和哥下学了,家兴哥也把人给追回来了。
我和哥是坐继祖哥的马车回来的。
……小武哥和金四哥也帮着追来着,多亏有他俩,才能把继祖哥给追回来。
小武哥指的是陆炳武,金四哥,是老金的四儿子。
要好几个人才能将连继祖追回来,连蔓儿就沉下了脸。
爹,一会看见我继祖哥,咱可不能客气。
经过穿堂,连蔓儿向连守信道。
第四百六十章 为什么回来连蔓儿走进前厅,一眼就看见连继祖脸色尴尬地坐在椅子上,吴家兴和五郎则是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
见连守信、张氏等人走了进来,吴家兴和五郎就先站了起来,连继祖动作慢了半拍,也跟着站了起来。
相互见了礼,连守信就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了,张氏、赵氏、连蔓儿、小七和连叶儿则都坐到了炕上。
连枝儿在后院看屋子,没有跟来。
继祖啊,连守信看着连继祖开口道,你这是啥时候来的?来的时候你绕道,走的时候你还绕道,为的就是不在我们门前过!继祖,你让人心寒那。
四叔……连继祖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就要解释。
连守信正在气头上,冲连继祖摆摆手。
继祖,你眼睛里还有你的叔叔、婶子吗?我们是哪对不过你了,你对我们有想法?就是两姓旁人,也没有这么办事的。
你回来了,你下车来看我们一眼,说一句话,你就低气了?就损了你县丞家大少爷的身份了?我们也没啥可求着你的,你怕什么,怕我们挂连你?这要不是有人看见你,给我们送信,我们让家兴把你给追回来了,你是不是就当没回来过呀?连守信这一句句话将连继祖问的哑口无言。
连蔓儿坐在炕沿上,心里想,连守信这还是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而且对象还是备受连老爷子重视、疼爱的连家长孙连继祖。
谁让连继祖这次做的这么过分那。
连守信只是当面叱问,这就已经很客气了。
要是换做脾气坏的,动手教训连继祖,那也合情合理,别人知道了,不仅不能讲究。
还得说连守信做的对。
四叔,你误会了。
连继祖抬起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陪笑解释道。
我没要走,我就是……有点事,打算回头来看四叔和四婶来。
连继祖这么说着话,还露出有点可怜的表情讨好地对张氏笑了笑。
在他的印象中,张氏性子最为绵和、好说话,对待晚辈很慈爱。
连继祖这个动作,是心里希望。
张氏能说句话,帮他解围,给他个台阶下。
张氏收到了连继祖可怜巴巴的眼神,不过,此刻她对连继祖的所作所为也十分反感,并且深知事情重大,难得连守信能这样威严,实在不是她随便给台阶的时候。
继祖哥。
我在后头追你,喊你半天,你都没搭理我。
你的马车都出了镇子。
上了去太仓的官道了。
要不是正好有人在你那马车的前头,帮我拦着你,就我一个人,还追不回来你。
吴家兴就笑着道。
吴家兴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看连守信和张氏的态度,他也就不肯给连继祖留面子,干脆将实情都说了出来。
连继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这不是快要考试了吗,我、我也是为了连家。
连继祖含糊其辞地道。
继祖哥,就在我们门口停一会,不超过一刻钟的工夫。
能耽误你啥大事啊?连蔓儿开口道,继祖哥,你就说你对我们家有啥意见吧?还是就是看不起我们家了?不是,不是。
连继祖连忙摆手否认道。
继祖哥,你是啥意思,你明说呗。
五郎道。
一屋子的人。
都看着连继祖。
连继祖额头不住地冒汗,犹豫了半晌,才站起来团团地作揖。
这事是我办的不对,四叔、四婶,我给你们赔礼。
继祖哥,你不把话说清楚了,你这赔礼,我们可不敢接着。
连蔓儿见连继祖这样,就道,继祖哥,你回来是干啥的?为啥故意避开我们?是你自己个的主意,还是谁交代给你的?不提她们已经知道周氏回来的事,先将连继祖审问清楚,掌握了主动再说,这是刚才在外面,一家人商定的方案。
他的赔礼被拒绝,而且连蔓儿这几句话都正问在了点子上,连继祖内心焦灼,站在那,是继续站着也不是,回去坐下也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把老太太给送回来了。
半晌,连继祖垂着头,坐回到椅子上。
那姿态,竟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
这么一个毫无责任心的男人,连蔓儿觉得手有点痒。
继续说啊,继祖哥。
强忍下怒火,连蔓儿接着问道。
……老太太想家了,说想回来待几天,我就把老太太给送回来了。
连继祖道。
周氏想家不想家的,连蔓儿不知道。
但是她肯定,周氏这个时候,绝不会自愿独自回三十里营子。
因为,周氏不会离开连老爷子。
太仓还有周氏放不下心的连秀儿。
周氏绝不会扔下太仓县丞内宅的管家大权,让古氏自在。
周氏没有任何理由离开太仓。
哦,是这样啊。
连蔓儿佯装相信了连继祖的话,那我大伯娘和我大嫂都一起回来了?没。
连继祖答道,大太太病了,起不来炕。
你大嫂,太仓那边离不了她。
是吗,那是谁陪着咱奶回来的?连蔓儿忍怒,又问。
是大姑太太。
老太太别人谁伺候都不行,就得大姑太太伺候。
连继祖道。
继祖哥,这是你念书的人说的话?你敢把这些话出去跟人说说不?连蔓儿再也忍不住怒火,老太太那么些儿媳妇、孙媳妇、孙子、孙女都在太仓待的好好的,你四百多里地,就把老太太一个人给送回来了。
一送回来,你这脚不沾地地就想跑,跟我们连个招呼都不打,生怕我们知道了啥。
老太太多大年纪了,谁知道你因为啥把她给送回来的。
扔到这,你就走,你不是心里有鬼?老太太要是有个好歹地,你留一个姑太太在这顶什么事?继祖哥,你到底想干啥?我们想不明白,咱干脆把里正、住持大师,还有左邻右舍都找来,到时候你说说,让他们听听,兴许比我们听的明白。
我去找人。
五郎站起身道。
别。
连继祖忙拦住五郎,这就是咱自己家了这点事。
继祖哥,你这个时候又把我们当自家人了。
五郎看着连继祖,语气中充满讥讽。
继祖,是你爹和你不打算养活老太太了,就想把老太太给扔这不管了是吧?连守信也看着连继祖,你、你们真是做的出来啊!不是,没这回事。
这是老太太自己个张罗回来的。
连继祖忙道。
不可能。
连守信道,你爷还在太仓,你奶不能自己个回来。
还有你老姑也在太仓,你奶舍不得你老姑。
真是我奶自己张罗回来的。
连继祖急着辩解,又故意抬眼瞟了瞟吴家兴。
这是有什么话,要避讳着吴家兴的意思。
吴家兴就站起身,要告辞。
连蔓儿觉得有些可笑,到了这个时候,连继祖还有什么事、什么话要避讳着人吗?难道他不知道,就凭今天他的所作所为,他已经名扬青阳镇了吗?还会有什么事,比他独自扔下周氏,不见连守信和连守礼,逃走又被追回来更加严重的家丑吗?家兴哥,你别忙着走,你坐你的。
连蔓儿就对吴家兴道。
这是将吴家兴完全当做自家人,不管连继祖说什么,都不避讳吴家兴的意思。
吴家兴明白连蔓儿的意思,不过他也有他的考虑。
我去书房坐一会,有件事,我得去写个帖子。
吴家兴就道。
连蔓儿听吴家兴这么说,就点了点头,让小七陪吴家兴过去。
吴家兴离开,是怕连继祖接下来的话所涉及的事情,伤及连守信的脸面。
吴家兴避开,是他人情练达。
而连蔓儿留客的姿态,也是必须的。
你说你奶自己张罗回来,为啥?连守信追问连继祖。
这是因为……老太太和老爷子闹别扭了。
连继祖答道。
老两口子,平时在家的时候,不也有磕磕绊绊吗?那还不都是过去拉倒。
张氏表示不信。
就算是你爷、你奶闹别扭,你们都不劝吗?就真让你奶一个人回来?这么大老远,当是小孩摆家家那?连守信也不信。
连蔓儿点头,她赞同连守信和张氏说的话。
周氏和连老爷子闹别扭,周氏任性,但周氏同时也最不爱出门。
周氏会在县丞衙里大闹,直到和她对立的人都对她服软。
周氏绝不会要坐几百里地的车,回三十里营子。
这次不是平常的那种别扭。
连继祖似乎也有些难以启齿,是、是……是啥?连蔓儿追问。
是、是老太太,她疑心。
老太太疑心老爷子有了外道。
连继祖说着话,两手捂住了脸。
啥?一屋子的人,都露出了又是惊讶,又是不信的表情。
这不可能。
连守信红着脸道,他不相信连老爷子临老临老,还会出现这方面的问题。
光是疑心,就能闹到这样,让咱奶赌气回来,这不可能。
连蔓儿道,继祖哥,你没说实话。
第四百六十一章 各执一词继祖,到底是咋回事,你说实话。
连守信就对连继祖道。
老太太那个脾气,四叔、四婶、蔓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连继祖无法,只得道,事情是这么回事……自打连秀儿出嫁,周氏就记挂着她,娘儿两个来往非常稠密。
多是连秀儿回家来,不过,为了亲眼看看老闺女在婆家过的咋样,不爱出门的周氏有时候也会去郑家看看。
那一天,周氏吃过早饭,就坐了车去郑家看老闺女连秀儿,一直在郑家吃了晚饭。
连秀儿打算让周氏在郑家留宿一晚,并且都打发人来给县丞衙里捎了信儿,说周氏晚上不回去了。
但是周氏个性,在外面住不惯,最后还是回了家。
周氏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儿了。
结果,她走进院子里,正好就看见平嫂从连老爷子的屋里出来。
周氏立刻就起了疑心,叫住了平嫂。
然后,周氏就进了屋,一看屋里只有连老爷子一个人,周氏立刻就火了,认为连老爷子和平嫂两个有了首尾。
周氏脾气爆,当下就揪住了平嫂破口大骂。
骂平嫂一个寡妇,不守妇道,勾引男人。
还骂连老爷子是个不要脸的老畜生。
老太太那张嘴,大家伙都知道。
她这一骂,平嫂立刻就要撞死。
大家伙死活给拉住了,不过平嫂的头上也撞出血了,差点就闹出了人命。
连继祖告诉连守信道。
四叔,那平嫂不是咱们家买断的,这真要出人命,老太太就得下大牢给抵命去。
大老爷这个县丞的官也甭想做了。
……老爷子让老太太骂上了火。
又看平嫂那样,老爷子知道这个厉害,就说了老太太几句……老太太也开始寻死觅活的。
把我们各个都给骂到了,连家祖宗十八代也都给骂了个遍。
连继祖又继续说道,老太太嗓门亮堂,这一闹腾,外边就有不老少人听见,还有县衙里的人进来劝架。
平嫂本来磕晕昏过去了,醒过来。
也跟着哭闹,说是她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让老太太给毁了,她没法活了,非要寻死。
说我们大家伙当时把她拦住了。
过后她总有机会寻死。
她还告诉那些来劝架的,说是万一她死了,不为别的事,就是为了这个事,让大家伙给她伸冤。
还说县丞家这是欺负她寡妇失业啥的……连继祖是个非常无趣的男人,叙述事情也就干巴巴地。
不过,即便如此,连蔓儿也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是多么的混乱。
她也猜出了。
后来会发生什么事。
即便连老爷子和平嫂之间什么都没有,被周氏这么一闹,平嫂要么真的去死,要么就只能赖在连家了。
周氏这个性子,连蔓儿抚额。
她想起去年,周氏认为张氏偷鸡蛋。
在没有任何证据,并且熟知张氏为人的情况下,那一番狠骂和大闹。
过后,证明了鸡蛋根本就没丢,周氏不仅没有道歉,而且还连一点后悔、歉意都没有。
如果不是证据确凿,连蔓儿又说要请邻居家的老太太来分辨,周氏还会坚持说,是张氏偷了鸡蛋。
那么这次连老爷子和平嫂之间的事,会不会也是这样?后来那?张氏向连继祖追问道。
话赶话地,老爷子就说要给平嫂一个交代啥的。
连继祖闷声道。
闹了一晚上,事情还没消停,第二天平嫂接着要寻死,周氏就接着苦恼,最后就说连老爷子坏了良心,太仓这里搁哄不地她了,她要回家。
老爷子就说你想回就回,没人拦着你。
这不,就打发我来把咱老太太给送回来。
就是让老太太能消消气,过些天,肯定还得把老太太给接回去。
这几天,就让大姑太太在这照看老太太。
最后,连继祖道。
我避开四叔和四婶,也是因为,这个事,好说不好听的。
那你爷、还有那个平嫂,连守信皱着眉,万分纠结,不情愿,却又非问不可地问连继祖,你爷就把平嫂给收了?这个事,我来的时候,还没定局那,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
连继祖就道。
连守信、张氏、赵氏等人就都有些发呆,因为这件事,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
继祖哥,照你这么说,你这么鬼鬼祟祟地办事,回来了,一个招呼都不跟我们打,还把咱奶给扔下了,你还有理了?连蔓儿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住,她冷冷地问连继祖。
继祖哥,你不实在,到现在还想糊弄我们。
连蔓儿道,让咱奶消气,就非得大老远送三十里营子来?太仓就没地方了,郑家难道不是现成的?咱奶一肚子气,你就把她一个人扔下,你就不怕她有个好歹的?还说过几天就接回去,我看你今天这么鬼鬼祟祟地来,慌慌张张地跑,你就没打算再把咱奶接回去,你就打算把她甩在这不管了。
是不是再过几天,你还得把咱爷给甩回来啊?这、这是咋说话那?连继祖一下子脸色变得通红。
继祖,你是真这么打算的吧?你说,这是谁的主意,是你爹的主意,还是你娘的主意,还是你自己个的主意?连守信指着连继祖叱问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连继祖摆着手否认,我就是着急回去念书,这眼瞅着要考试了。
继祖哥,太仓那边的事,我们管不了。
不过,既然你送了咱奶回来,你也就别回去了。
你考试是大事,也大不过你该尽的孝道。
你就留在这,伺候咱奶。
啥时候太仓那边打发人来替换你,你啥时候回去。
连蔓儿就道。
这哪行。
连继祖站起身道。
就这么办。
连守信拍了桌子道。
继祖哥,估计这会,你这事咱这周围都传遍了。
咱这大家伙都认识你,你想走,咱这十里八村的乡邻,都不能让你走。
五郎就道。
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还得考试那……想到刚才被追回来的情景,连继祖不由得泄气地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
连守信一家不让他走,他还就真走不了。
他四叔这一家如今在三十里营子,是真的有这个人脉和能力。
屋里面的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叩门的声音。
连叶儿出去,一会的工夫,领了春柱媳妇进来。
大姐让我给过来给捎个信儿,大婶回来了,让你们赶紧都过去。
春柱媳妇进来就道。
庄户人家,来往的密切的,即便没有血缘亲属关系,相互之间也称呼的十分亲切。
春柱媳妇嘴里的大姐,指的是连兰儿,而大婶,指的就是周氏了。
这是周氏让他们过去,屋里的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不用说话,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瞧瞧吧,周氏这一回来,肯老老实实自己过日子才是怪事,肯定是要天天的折腾她们啊。
可怕的是,周氏还是憋着一肚子气回来了。
周氏能找谁撒气?可怜的赵氏和连叶儿。
连蔓儿满怀同情地看了赵氏和连叶儿一眼。
留下小七陪着吴家兴,一家人带着连继祖就往老宅来。
刚刚走进老宅的街口,远远地就看见连家大门前有人影晃动,街道两侧还有人正从门里出来,往连家老宅的方向走。
而耳边,已经影影绰绰地能听见周氏的骂声了。
真是久违了的声音,连蔓儿偷偷地瞧左右扫了一眼。
赵氏和连叶儿都灰暗着脸,腿上都跟灌了铅似地。
连守信和张氏的脸色也非常的不好看。
五郎很镇定,连继祖低垂着头。
走进老宅的大门口,周氏的哭嚎声就清晰地从上房里传了出来。
听那声音,依旧中气十足,看来周氏的身体是没问题的,连蔓儿面无表情地想。
……这群王八犊子,都死哪去了?一个个丧了良心,我白生养了他们了。
我一个孤老婆子,这都回来多半天了,他们一个个地,连个面都不朝。
这是都躲出去了,都躲我那。
是怕我吃了他们,还是怕我咋地了他们啊,一个个黑心尖,烂了下水的。
冷锅冷灶地,把我一个孤老婆子扔在这,这是诚心要冻死我,饿死我。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啊,劈死这帮不孝的畜生吧。
大家伙,你们都来看看啊,我老连家老太太掉井里了,我掉井里了……随着这一嗓子,就见上房的门猛地被从里面推开了,周氏披散着花白的头发,站在了门口,仿佛厉鬼。
继祖哥,这就是你说的,让咱奶回来消气?连蔓儿故意的大声道。
周围看热闹的人,听见了连蔓儿的话,就都窃窃私语起来,同时,周氏在门口也看见了连蔓儿这一行人。
王八犊子,你们咋还知道来?你们躲我呀,丧了良心,天打雷劈的……周氏一下子瘫坐在门口,拍着门板扯开嗓门又哭嚎了起来。
第四百六十二章 是真是假继祖哥,赶紧的,把咱奶扶回屋去。
大家一起朝上房走,连蔓儿一边就支使连继祖。
等他们走到上房的门口,就看见连兰儿急急忙忙地从后院走了回来。
老四、老四媳妇,你们都来了。
连兰儿看见了连守信、张氏等人,脸上先是有些讪讪的,不过很快就换上了笑容招呼道。
过年的时候,连守信和连守礼这两家人的,都没往锦阳县城去。
元宵节前,连兰儿还打发人给连守信捎信儿,说是请张氏带着几个孩子进城看灯会。
连蔓儿她们当然没去,只让来捎信的人回去说,她们没空。
招呼过了连守信和张氏,连兰儿这才看到坐在地上的周氏。
娘,你咋出来了,我就去趟后院这会工夫。
娘啊,快起来吧,这地上凉,再把你给冻个好歹地。
连兰儿忙上前来搀扶周氏。
连蔓儿就推了连继祖也去搀扶周氏。
……冻死我,这帮王八犊子就省心了……周氏嘴里是这样骂,但显然她并不想被冻死,就随着连兰儿和连继祖的劲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娘啊,我这不是刚让人给老四家捎信儿吗,你看,老四这么快就来了。
娘你还骂啥,老四来了,这就啥都好了。
……继祖也来了。
有你这四儿子和大孙子,娘,你就想啥有啥。
别骂了啊。
连兰儿就笑着劝周氏。
站起来一半,周氏就又顿住了,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盯住了连守信。
你不扶我?周氏盯着连守信的眼神有些怪异。
被上房的人丢回了三十里营子,可刚才周氏骂街。
对此却只字未提。
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口口声声,骂的是留在三十里营子的两个儿子。
而且还从炕头跑到门口来骂。
特意要招呼左邻右舍来看,呼唤天降雷电来劈这两个儿子。
周氏的性子是一点都没有变。
什么对错、道理,在她那都是浮云,她要的只是拿捏住她能拿捏的。
两个人扶都扶不起来。
继祖哥,你说的没错啊,咱奶都站不起来了,看来是回不了太仓了。
……那以后就消消停停待在三十里营子吧。
反正太仓那边,咱爷、咱老姑啥的,也都不用咱奶操心。
连蔓儿不经意地拦在连守信跟前,看了一眼周氏,大声说道。
若是对待一般的老年人。
不说别人,连蔓儿就得抢先上去扶。
但是周氏不是一般的老年人。
这时候,但凡连守信、张氏这些人心软、善待了周氏,周氏根本不会感激,也不会认为那是善意,周氏只会把这当做是一种信号,一种她可以继续拿捏这些人的信号。
既然周氏的心里只有拿捏、服软,那么连蔓儿也只好将善心收起来,用周氏的标准。
来对待周氏。
周氏的目光就从连守信的脸上,落在了连蔓儿的脸上。
她狠狠地夹了一下眼睛,闭了嘴巴,站直了身子。
刚才看错了,咱奶能站起来,那这事就好商量了。
连蔓儿见周氏如此。
就嘻嘻一笑,又说道。
众人呼啦啦地都进了上房。
住惯了自家的暖屋,一进了这空屋子,连蔓儿就感觉到了冷。
虽然连守礼和赵氏每天都会到上房来烧炕,但那只是维持着屋子不上冻,根本就达不到能住人的温度。
刚才在外屋的时候,连蔓儿还特意看了一眼。
那灶坑里是空的,连兰儿陪着周氏回来了这会工夫,根本就没给周氏烧炕。
连兰儿扶着周氏上炕坐了,连蔓儿众人就都在地下找了凳子坐。
没人说话,屋里的气氛很尴尬。
连守信和张氏是无话可说,他们任何错事都没做,周氏一到家,就那样诅咒他们、要在乡邻面前摸黑他们的名声,他们不知道该对周氏说什么。
继祖啊,你咋还回来了,你没回太仓去?半晌,周氏斜着眼看着连继祖,问道。
我……连继祖看看周氏,又看看连兰儿,再看看连守信等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连蔓儿心中暗笑,周氏心里应该是明白的吧。
刚才她不顾脸面,咒骂连守礼和连守信,走到门口招呼四邻,是因为她心地没底,她害怕。
周氏知道连继祖走了,她被扔下了。
显然,她也知道身边的连兰儿靠不住。
她没别的指望,只能先拿捏住连守礼和连守信,才能过活。
偏这两个儿子都净身出户了,她就想用胡搅蛮缠,将这两个儿子赖住。
非常周氏的行为方式。
老四啊,咱娘和我说了,她可想你了。
老四,你坐咱娘身边来,跟咱娘亲香亲香,都快有半年没见着面了吧。
连兰儿坐在周氏身边,笑着说道。
也怪不得古氏肯下大力气拉拢连兰儿,连兰儿这个身份、这个性情,简直就是万能的缓冲剂和润滑油啊。
娘,……是咋回事啊?连守信坐在凳子上,屁股抬了抬,又坐了回去。
……你爹那个老王八犊子,他……丧了良心……娶了个小的……周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与刚才在外屋的那种干嚎不同,这次,周氏是声泪俱下,真伤心了。
……趁着我去看秀儿,不在家,他就把人家一个小寡妇给搂上炕了……周氏一边骂,一边絮叨着。
连兰儿干咳了两声,拿出帕子假作擦脸,连继祖垂下头,连守信面红耳赤。
这、这不能吧,继祖不是这么说的。
连守信有些磕磕巴巴地道,继祖,你不说是误会吗,就是人从你爷屋里出来啥的。
你咋说的?周氏抹了一把鼻涕,撩起眼皮,问连继祖。
哦……连继祖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什么来。
啥误会,当我的眼睛是瞎的?周氏却火大起来,……我进屋的时候,老王八犊子正提裤子那……连老爷子的风流韵事,而且还被周氏说的这样粗陋不堪,屋内晚辈的女眷们都或是低头,或是将脸扭开,尴尬的不得了。
……那也就是赶巧,老爷子……真没那个事。
连继祖低声道。
他没事,他没事能说要给那小寡妇一个交代?他没事,他没事能赶我回来?周氏厉声道。
那不都是话赶话吗。
连继祖道。
啥话赶话,老王八犊子就是有了外心,看不上我老婆子了。
……缺了大德,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周氏又开始恶狠狠地咒骂起来。
连蔓儿坐在那,对周氏的诅咒充耳不闻,她迷茫了。
依连继祖所说,连老爷子和平嫂,那就是一个误会,是周氏的胡闹,将假事做了真。
而周氏却又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似乎连老爷子和平嫂之间,还真的发生了点儿不得不说的事。
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那?连蔓儿想了想,就觉得,她想多了。
事情到底怎样,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关系那。
可以肯定的是,周氏处理事情的方式,非常的愚蠢。
就是连老爷子和平嫂真的有了什么事,周氏也不该那样明着闹开。
那么一闹开,平嫂就没了退路。
平嫂又不是她们买断了身契的,简直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只需要暂时忍耐,过后,找个借口将平嫂打发走,周氏在自家屋里,爱怎么跟连老爷子算账就怎么算。
可周氏不仅闹了,还大闹特闹,将平嫂逼进了死胡同,同时也将连老爷子给逼上梁山了。
真是图了一时嘴上痛快,硬生生地给她自己招来一个小姐妹。
而之后,周氏赌气回三十里营子,这更是蠢上加蠢了,而且,这也不是周氏的作风。
这架没打赢,而且还输了,周氏的性子,就该坚持到底,非赢了不可,撤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至于赌气回家的话,周氏是真的可能说。
那不代表她真的想回家,那只是她的威胁。
只不过,这一次,周氏的威胁不仅没有奏效、让众人服软,反而让人趁机真的将她从太仓给撮出来了。
连蔓儿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景,周氏叫喧着要走,连老爷子被气的说你想走就走,然后,没有任何人出面来留周氏,还有人为周氏准备好了车马。
周氏下不来台,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打包给送上了车。
想到这,连蔓儿不由得抿嘴忍笑。
周氏坐在炕上,咒骂了半天,终于停住了嘴。
她似乎有些累了,毕竟上了些年纪,还赶了这么远的路。
这炕跟冰似的,你们想冻死我啊?周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道。
依旧不会好好说话,每一句都要咬扯着人。
当然,周氏的这种说话习惯,也分对象,面对的是三房和四房的人,她是习惯成自然。
谁让这两家人都心软,都惯着她那。
继祖哥,你没听见咱奶说啊,你快去给咱奶烧炕去。
咱爷、我大伯和大伯娘让你来,不就是为了让你伺候咱奶吗。
连蔓儿立刻支使连继祖。
第四百六十三章 压服连继祖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活,不过他心里有点怵连蔓儿,就磨磨蹭蹭地下了炕。
我去吧。
连兰儿陪笑道。
连蔓儿的话里捎带着她,她听出来了。
大姑,你不说话我还差点忘了。
连蔓儿就笑道,我们刚才问继祖哥,为啥我大伯娘、我大嫂她们都不回来伺候我奶。
继祖哥说,谁伺候都不如大姑伺候的好。
有大姑在,我大伯、大伯娘他们都省了心,我们也都跟着放心。
连兰儿就跟着连继祖出了屋子,去找柴禾烧火。
这期间,周氏就坐在炕上,什么话都没有说。
刚才从外屋,连蔓儿试探过一次,现在看周氏又是这样,她心里就更加有底。
周氏在三十里营子待不住,她一定是特别想赶紧回太仓。
奶啊,我大姑和继祖哥都不在,我们问你老一句话。
你老是想自己个留在三十里营子,还是想回太仓啊?知道拐弯抹角对周氏没用,连蔓儿就直截了当地问道。
周氏沉着脸,半晌也不说话。
因为任性,被人家弄假成真,从太仓给撮了回来,还不吸取教训,现在摆出这样的态度,无非是想让在家的儿子、媳妇向她服软、哄着她,给她搭好台阶。
不过这次,连蔓儿打定了主意,谁也不能再惯着周氏了。
那奶你就慢慢想吧。
想好了,告诉我们。
连蔓儿就道,你要是想留在三十里营子,有我大姑和我继祖哥照顾你。
粗活我继祖哥做。
煮饭、烧水、服侍你的细致活,我大姑做。
这都是我大伯那边安排好的。
……我们就不上前了,省得你老让人笑话。
一起过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一大堆。
没人搭理你老,还得让分家另过的来。
奶你要是不高兴,你就接着骂,接着闹,到时候我们听到信儿,肯定过来帮着你。
是我大姑、我继祖哥没把你老伺候好。
是要打、还是要骂,还是送官府。
你老一句话,我们都能照办。
对了,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老。
左邻右舍,我们都打过招呼了。
你老就放心吧,我继祖哥跑不了,我大姑我们都放心,她肯定不能丢下你老不管,她们都得在这陪着你。
就这些了。
连蔓儿说着话,就站了起来。
爹、娘,你们还有啥话要说不?张氏直接摇头。
那个、娘,你老就放心待着吧。
咋、咋地……连守信想了想,就对周氏道。
他的意思是想说。
哪怕连守仁、连守义都不养活周氏了,有他在,也不能让周氏无依无靠。
我让你给我做主,你能吗?周氏立刻抓住了连守信的话尾。
娘,这得看是啥主。
这还有我爹,我大哥和我二哥。
连守信道。
一家人就都站起来。
要往外走。
我在这待着干啥,我回太仓!周氏终于不敢再拿腔作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就是要将你送回太仓的,连蔓儿心里暗道,不过这话她们不能说,就要让周氏自己说出来。
对待周氏这样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只能考虑的多一些,免得过后再生出什么口舌来。
虽然是这样的打算,现在周氏也说了话,但是连蔓儿并不会立刻就答应周氏的要求。
这个主我们可做不了。
这还有我爷、我大伯、大伯娘、我二伯、二伯娘,哪一个,都在我们前头。
连蔓儿缓缓地道,眼看着周氏又变了脸色,她就又将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可以想办法……周氏也不再看连守信了,只用眼睛盯着连蔓儿。
我们这一回去,就想办法。
快则一两天,要是慢的话,那起码得十天半个月的,两三个月也有可能。
正好,这几天你老在这,好好地消消气。
等啥时候你老不闹、不骂了,那就是你老的气都消了。
我们也能放心把你老给送回去是不?连蔓儿就慢慢地对周氏道。
周氏夹了夹眼睛。
她听出来了,连蔓儿是在告诉她,想要让连守信早点儿送她回太仓,她在三十里营子就要老老实实,不能骂人,也不能闹腾。
咋地,这才几个月,你们家,就你这个丫崽子当家了?周氏狠狠地盯着连蔓儿道。
奶,这话不能这么说。
奶你还记得不,上次进县城要高利贷,可是我去的。
那个时候,我也不当家。
连蔓儿笑着道,她可不怕周氏。
现在的周氏,是纸老虎。
周氏心里也应该明白,想要回太仓,就得依靠四房连守信这些人。
而那种高压、拿捏的手段对四房不奏效了。
连蔓儿摆明了告诉她,只有乖乖的,四房的人才会帮她。
周氏垂下头,又不说话了。
奶,我们盖新房子了,这你老早就知道了吧。
你老先歇一会,吃了饭,就去我们新房子看看。
其实,房子看不看都行,我们那御赐牌楼,奶你一定得去看看。
……回去就让我爹把地都扫干净了,让我娘在牌楼前等着你老。
到了牌楼前面,不管多大的官,都得三跪九叩。
……嘻嘻,我娘、我们就都不用,就初一、十五去磕个头就行。
奶,你歇一会,让我大姑和我继祖哥陪你来啊。
说完话,众人就从屋中走了出来。
走出外屋,迎面就见连继祖和连兰儿抱着柴禾从大门口走了回来。
这两人都不是干活的人,走一路,那碎柴禾就撒了一路。
连蔓儿就朝连守信使了个眼色。
咳咳,继祖啊。
连守信就对连继祖开口大声道,你好好伺候你奶。
你奶要是有点啥不好的。
我这做四叔的,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对,就该这样,就该是这个气势。
连蔓儿暗暗点头。
一行人出了连家的大门,往自家走,这一路上。
遇见村里的人,就有人向他们询问。
连蔓儿就示意连守信和张氏,除了连老爷子的那件事不要说,其他的有什么说什么。
比如说连继祖故意避开她们,又比如说连守仁、古氏托付了连兰儿照顾周氏等。
回到家里,已经过了晌午,吴家兴因为想着怕连守信有什么事会用到他。
因此一直没走,正和小七一起,帮着连枝儿做饭。
有个姐姐在家里就是好,要不然,就得等她们回来自己做饭。
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吃上,她可已经饿了。
姐,你做了啥菜?连蔓儿高高兴兴地放桌子、摆碗筷。
我把两条鱼都做了。
连枝儿告诉连蔓儿。
今天连枝儿做的是鱼烧豆腐。
就是将鱼洗剥干净,切块、挂上调好的面糊进油锅里炸,炸的外焦里嫩,然后再多放葱段和豆腐一起红烧。
很家常的一种做法,却色香味俱全,连蔓儿很爱吃。
娘,给我奶送一碗去不?连枝儿偷偷问张氏。
想想她对咱的那些‘好处’。
是真不衬给她。
张氏吐出一口气,算了,就当咱修好了,给她送一碗去吧。
大家都不反对,就由五郎提了食盒,去给周氏送菜。
一会工夫。
五郎回来,大家才开始端上饭菜来,上桌吃饭,吴家兴自然是留下来一起吃。
相互之间已经熟悉,连枝儿和吴家兴之间相处也自然了起来。
不会很亲密,但是细微处却已经培养出了某种默契。
淡淡的,有点甜丝丝的感觉。
姐,今天的鱼你放糖了吧?连蔓儿吃着鱼,突然问道。
没有啊。
连枝儿不知道连蔓儿这是打趣她,还特意夹了块鱼好好尝了尝。
没放糖啊,那我咋吃的有点甜那。
连蔓儿就微笑道。
你送菜过去,你奶他们说啥了没?张氏就问五郎。
没说啥。
五郎就道。
连蔓儿的话不是白说的,周氏不敢再闹。
……我三伯听到信儿回来了。
赵氏和连叶儿也在一桌吃饭,听五郎说到连守礼回来了,就都住了筷子。
有扔下她就跑的她所疼爱的长孙,也有被她各种不待见,却听到消息立刻去看她的儿子。
周氏会因此不再疼爱长孙,待见这儿子吗?三伯娘、叶儿,你们接着吃。
不会有啥事。
……老铺子那,你们收拾收拾,啥时候都能搬过来住。
连蔓儿就道。
我一会回去,我们就搬过来。
连叶儿就道。
吃完了饭,吴家兴见没什么事,就告辞走了,赵氏和连叶儿就去收拾老铺子,打算要搬过去住。
你奶一会能来吗?张氏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
不知道。
连蔓儿摇了摇头。
周氏可能会被连兰儿劝来,这要看连兰儿的功力。
也很有可能,周氏不会来。
因为来了,就要给牌楼磕头,张氏会在场,却不用磕头。
以周氏惯于掐尖儿的性格,会觉得低了张氏一头,周氏不会示这个弱的。
蔓儿,你打算啥时候让她们走?五郎问连蔓儿。
让她歇两天,都来求着咱们要走的时候,再让她们走。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哥,咱给太仓先写封信吧。
上次的信是委婉暗示,连老爷子之后一直没有回信。
这次再写信过去,可没那么客气了。
她们要好好地质问、敲打太仓的上房众人。
第四百六十四章 责问连蔓儿说要给太仓写信,大家都点头同意,立刻就在炕上放了桌子,准备好笔墨纸砚。
连守信和张氏坐在炕沿上,连蔓儿、连枝儿、五郎和小七则是围坐在桌子旁,由五郎执笔来写信。
这封信,依旧是以五郎的口气来写,开头略作寒暄,就切入正题。
……堂兄继祖将祖母送回,为了避开我们,竟绕路而行。
继而将祖母独自一人扔在老宅,依旧走小路打算飞奔回太仓。
多亏乡邻,我们才得知消息,避免了祖母一个人在老宅冻饿而死。
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番,接下来就是向连守仁、古氏一房人、连守义、何氏一房人发出质问。
连守仁、连守义两房人口在太仓安享富贵、天伦,却将他们的亲娘周氏独自一个给扔回乡下老家,这就是他们孝道?……良心何在?仁义何在?孝道何在?……祖母爬行至门首,仰天呼唤苍天降下雷电,又左右呼唤乡邻来观看其凄惨遭遇,老宅门口聚集者众、亚赛闹市。
听祖母细数太仓诸事并回乡之因由,闻着无不唏嘘,孙儿们唯有默默。
如今连家之名已经口耳相传、远近皆知,孙儿们虽早已分门别户,也不由不与有耻焉。
……已留下堂兄继祖侍奉祖母左右,余事静听祖父发落。
堂兄继祖过门而不入,父亲、母亲伤心之余。
终于有所领悟。
如今大伯父为官,家中争相置妾,从者云集,而父亲、母亲依旧是土里刨食之升斗小民、恪守古拙之乡风。
两位伯父家与孙儿家如今于身份已经是天渊之别。
于行事、家风亦格格不入,父亲、母亲及孙儿辈亦不敢攀附。
如今外界谈论亦有太仓连家,与石牌楼连家之别。
正可谓泾渭分明,为祖父幸甚,为伯父们幸甚。
在信的末尾,几个孩子又特意加了一句。
为祖父后事计,信后附上儿孙们抄录之祖父家书中之训导若干,供大伯、二伯、大伯娘、二伯娘以及诸位堂兄每日诵念,以莫忘祖父之教导、做人之根本。
五郎和小七真的又摘抄了些连老爷子来信中教导连守信的话。
附在了信的后面。
信写完了,就由五郎念给连守信和张氏听了一遍。
对,写的好。
张氏听到五郎在信中写,她们家绝不学太仓那边的风气,就连连点头。
太仓那边一个两个地都娶了小老婆。
不跟那边学,和那边划清界限,这简直是太对了。
连守信也点头。
对,你爷写的那些话,是该让你大伯、二伯他们都好好学学。
这一桩桩地,办的都叫啥事,我都替他们磕碜。
五郎将信封好了,连守信就亲自套上小牛车,和五郎一起去镇上。
找人捎信。
晚上,吃过了饭,一家人就在热炕上闲坐着说话。
他爷这个事,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
张氏对连守信小声说道。
我也觉得不太对劲,这老些年了,他爷不是那样的人啊。
后晌我去镇上。
碰见人跟我说,也说不信老爷子能办这样的事。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在旁边听见了,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爹,咱没跟人说我爷那个事吧。
我奶在外面骂,也没骂这个事,就是后来在屋里,才说出来的。
这才多会工夫,咋别人就都知道了?连蔓儿问。
这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啊。
就你奶那嘴。
张氏就道,我听说了,下晌你大姨奶,还有后街的老杜家老太太,前街的大嘴子老太太,都上老宅去过了。
肯定是你奶说出去的呗。
你大姨奶那还能瞒住,不往外说。
那另外两个人,那可都是出名的长舌头。
就忘了嘱咐你奶,这事别往外说了。
连守信就道。
咱嘱咐,能顶用?张氏就道。
可不是。
连蔓儿点头。
就周氏那性子,但凡心里有一点的不痛快,她就得立时发泄出来。
这件事,更是一个大疙瘩堵在周氏的嗓子眼,骂儿孙们没骂痛快,有个人上门和她说话,她能忍得住不骂、不说,那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知道这件事于她自己脸上不好看,她也忍不住。
而且,周氏历来就是这个脾气,往儿子、媳妇们头上扣屎盆子,她也从来不会觉得那同样也伤她自己的脸。
总之一句话,周氏自己是最干净、最无辜的,错都在别人,丢脸那也是别人丢脸。
这个别人包括世界上的一切人,自然也包括连家的所有人。
这叫什么事?连蔓儿皱眉,爹,下次谁再拦住你说这事,说不信我爷能办这事的,你别搭理他。
啊?……啊……连守信想了想,也琢磨过味来了。
这世上什么消息传播的最快,什么事情最被人津津乐道?好事不出门,坏事才传千里,尤其是这带些颜色的坏事。
甚至很多对此津津乐道的人还并不一定存有坏心,就是喜欢谈论、传播这个。
人性如此,这是没办法的事。
真愁人。
连蔓儿抚额。
爹、娘,小七吃了一把核桃仁,鼓着脸问连守信和张氏,这要我爷把那个人带回来,咱该叫她啥?肯定不能。
连守信就道,话虽是这么说,不过那语气明显外强中干。
连守信他自己对自己的话也没太大的信心。
张氏看了一眼连守信,就没言语。
小七就扭头看连蔓儿。
叫啥,啥也不用叫。
咱理她那?!连蔓儿道。
嗯,知道了。
小七点头。
咱这是得等太仓那边的回信?张氏问。
几个孩子在信中写的是等候连老爷子的意见,看这件事怎么处理。
他三伯娘和叶儿是说要搬过来住,屋子都收拾了。
结果也没搬来,说是他三伯说不搬。
说啥,这要是他奶没回来,他们搬也就搬了。
这他奶回来了,再搬,就不好看。
又得招惹他奶一顿骂。
张氏接着道,所以我问这个,这要是他奶要住的长了,他三伯娘和叶儿她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不能住长。
连蔓儿肯定地道。
周氏、连兰儿和连继祖这三个人,哪一个都在这坚持不了几天。
一个连兰儿,是在城里住习惯了的,据说,家里也雇着一个干粗活的。
在乡下住着,还得伺候周氏,她肯定受不了。
而且,她也不能长久地将她那个家给扔下。
也是因为这个,连继祖说什么留下连兰儿照顾周氏,是一点儿也不负责的话。
第二个连继祖,那更是个没干过活的,让他干粗活,伺候周氏,他更受不了。
第三个周氏,她本来就不愿意回来。
在这住着,别的不说,首先她的担心,那边的窝被人给抢了。
然后,她也不会就此放古氏自在啊。
再有一个,她放心不下连秀儿。
连蔓儿心里是想让她们早走,这边早安宁,但是还得忍着,不能很快就放她们走。
我三伯也是,现在搬有什么不好看的。
那房子是没人住,让他们帮着照看。
现在都有人住了,正好不用他们了。
搬出来,不是正应当的吗?而且,我奶那边有俩好人伺候。
咱这三十里营子,挨家挨户地看,哪家像我奶那么大岁数的,不都是自己啥活都干,谁能专门有俩人伺候啊?连蔓儿对连守礼不搬出来的理由,表示不解。
也是这个理。
张氏就道,刚才你三伯娘来,说是你奶抱着你三伯哭了。
哦……连蔓儿拉长了声音,就去看连守信。
张氏、连枝儿、五郎和小七也都看着连守信。
都看我干啥?连守信被看的有些发毛,行了,我知道了。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连守信也明白妻儿们的意思。
我知道该咋办。
我惹不起,我躲得起。
……就是,不管咋地,那是老人,到啥时候,这吃喝啥的……这还用你说。
张氏就嗔了连守信一眼。
听连守信这么说,是不会再犯傻招惹周氏来家作威作福了,张氏和几个孩子都是心中一宽。
第二天早上,连蔓儿吃了早饭,就穿了件宽松的大袄,和连枝儿坐在炕上的日影里,一人手里拿了个竹绷子,彩线穿针、绣帕子。
连叶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蔓儿姐,你跟我上铺子里去吧。
连叶儿对连蔓儿道,大姑来了,找四叔,说咱奶要回太仓。
你四叔答应没?连蔓儿停下针线,问道。
四叔没答应。
不过,我看四叔说不过大姑。
连叶儿道。
姐,你在家,我到铺子里看看去。
连蔓儿想了想,就穿鞋下了炕。
一边往铺子里走,连叶儿一边跟连蔓儿说话。
……我爹非说不搬。
今天早上,奶就喊我爹过去给她烧火,我爹去给她烧了火,她又要我爹给她做饭,我爹要上工,就让我娘去……第四百六十五章 驳斥连蔓儿抚额。
不是都说了,让继祖哥和大姑伺候她。
她一个人,有俩人啥别的活都不用干,专门伺候她。
她还有啥不足的,还用叫你们?连蔓儿就问连叶儿,那三伯娘去了没?我娘听我爹的话,想要去。
我拦着没让她去。
连叶儿一边说话,一边狠狠地将一个小石子踢飞出去,我和我娘一大早就到铺子里来了。
蔓儿姐,你知道,我娘因为没儿子,心里虚,她啥都听我爹的。
她又胆小,怕咱奶。
咱奶这才回来住了一天,就是这样。
要是多住几天,又得把我爹和我娘给拿住了。
连叶儿一脸的忧虑。
叶儿,这就得靠你加把劲。
连蔓儿想了想,就告诉连叶儿,要么,你们就搬出来,没人会说你们啥。
你们要是还在那住,这啥能干啥不能干,那就得把握好了。
周氏拿捏惯了连守礼和赵氏,也拿捏惯了连守信和张氏,可以说对这四个人的弱点了若指掌。
只要这几个人稍微一心软,周氏就能顺杆爬到她们的头上,重新作威作福。
现在她们一家住在新宅子里,有她们几个孩子每天耳提面命地,连守信和张氏就不太容易再掉进周氏的手里去。
但是连守礼和赵氏还住在老宅,实在是太方便周氏用手段了。
连蔓儿很同情赵氏和连叶儿,如果周氏找到机会抱着连守信哭。
她想,她也会很麻烦。
所以连蔓儿已经尽力帮助连叶儿,她为连叶儿一家铺好了路,但是她不能越过界。
叶儿。
三伯娘拿不起主意来,那就得你来拿主意。
连蔓儿又道。
嗯。
连叶儿点点头。
从后院进了连记铺子的厨房,连蔓儿就听见里屋传出来连兰儿和连守信的说话声。
……咱娘想回去。
这啥啥都没有。
咱娘也没法过。
我一个人在这,家里还扔着他们爷三个,也不是个长久的事。
再说,让人说,咱娘这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的一大堆,还用我这个嫁出去的闺女伺候,这话也不好听。
……过去有啥。
那也都过去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那,咱娘这辈子不容易,咱做儿女的,还真能记爹娘的仇……咳咳。
连蔓儿故意咳嗽了两声。
屋里连兰儿的说话声就戛然而止。
连叶儿就抿了嘴笑。
乐颠颠地上前,替连蔓儿打起了门帘子。
连蔓儿走进屋里,就看见炕上放了一张炕桌,连兰儿和连守信隔着炕桌相对而坐。
连兰儿看见连蔓儿进来了,屁股抬了抬,却没站起来,只是冲着连蔓儿笑。
蔓儿来了。
看咱们蔓儿丫头,这模样、这通身的气派,就是城里那些官宦大户的千金。
都比不上咱蔓儿的一个小指头。
大姑,我就是庄户人家的闺女。
你见的官宦人家多,懂得的道理多,有些事,我正想请教请教你。
连蔓儿走过去,上炕坐了。
对连兰儿道。
她可不会因为连兰儿一句拍马屁的话,就对连兰儿的态度改观。
对,蔓儿,你来的正好。
你和你大姑唠唠。
连守信就道。
这是将话语权交给了连蔓儿。
连兰儿看看连守信,又看看连蔓儿,脸色变了变之后,依旧陪笑。
大姑我也就是年纪大些,多见了些人。
我大字不识一个,听说蔓儿跟着先生念书写字那,这道理啥的,大姑知道的,可不敢比那书上写的。
连兰儿态度十分和顺地道。
还真挺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地,连蔓儿心想。
不过,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
大姑,你刚才说,老宅那啥啥都没有,我奶一个人没法过。
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有我继祖哥,还能让我奶过日子缺了啥?你非说缺东西,那我就问问你,你和我继祖哥,几百里地把老人给送过来,就没想着老人过日子该用啥,你们就不想着给置办,就打算把老人那么一扔就完事,现在找我爹来说啥啥都没有,这怪谁?我们顾着情面,不去挑你们这个礼,怎么你反倒找上了我们的门,跟我爹抱怨,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被连蔓儿这么质问,连兰儿脸上就一红一白地。
……有你们儿子、媳妇、孙子、孙女,这老人的责任还能推到我身上?我知道啥,是继祖把你奶送回来,到了县城,我担心老太太,帮着给送回来的。
连兰儿辩解道,这还赖上我了?这说出去,笑话的是谁。
我这照顾老太太,也是给你们的情面,你们不谢我,反而编排我的不是。
大姑,这话得分情况。
你本来是没责任,不过有一句话,叫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连蔓儿意味深长地看着连兰儿,特意在受人之托几个字上加重了口气。
她疑心,连兰儿肯跟来,给连继祖做这个缓冲,是得了大房那边的好处。
要不然,以连兰儿的精明,怎么会接下这样一桩事。
当然了,如果连继祖顺利走脱,连兰儿将照顾周氏的责任推到连守礼和连守信身上,就顺理成章。
就如连兰儿自己说的,她一个出嫁女,并没有抚养周氏的责任。
在众人面前说,她照顾周氏几天,那是出自她的孝心,连守信兄弟几个都要领情,外边的人也得对她竖大拇指。
不过,有连蔓儿在,连兰儿想因此几面讨好,只能是空想。
你受了我大伯、大伯娘、继祖哥的嘱托,你答应了他们,于情于理,你就得把答应的事,也就是照顾我奶这事给办好。
你要想脱卸了这个责任。
你跟我们说不成。
你得找我大伯、我大伯娘来,他们发话,把责任从你手里接过去了,你爱咋样就咋样。
我们那个时候,肯定是一句别的话都没有。
在那之前,就是我奶说不让你照顾了。
让你走,我们也不能答应。
连蔓儿淡淡地道。
你这……连兰儿被连蔓儿说的张口结舌。
大姑,要说赖,也该反过来说。
你不能承担照顾我奶的责任,当初就不该答应我大伯、大伯娘和继祖哥的嘱托。
你答应了,却不能办事,你这不是把我奶往井里扔吗?那天我奶说她掉井里的。
我还没明白是咋回事。
今天大姑你一来,跟我爹这么一说话,我才明白。
这、这咋个话说的。
连兰儿脸色尴尬,直瞟连守信,希望连守信给她解围。
连守信坐在那。
就仿佛入了定的老僧般,不言不动。
他现在有些厌恶连兰儿的为人,又说不过连兰儿,现在自家闺女来了,驳倒了连兰儿,他不能做别的,却也知道不应该这个时候帮连兰儿。
对了,我刚进门口,听见大姑你说。
让我们不要记我奶的仇。
这话,我也有点不明白。
大姑,你跟我说说,我奶跟我们都有啥仇?连蔓儿又问连兰儿。
…… ……连兰儿铩羽而归。
口渴。
连蔓儿呼了一口气道。
蔓儿姐,我给你倒水喝。
连叶儿就笑着道。
我来,我来。
连守信就抢着去给连蔓儿倒水。
晌午。
一家人都到铺子这来吃饭,连蔓儿就说了晌午连兰儿来过的事。
好,蔓儿你说的太对了。
娘听着,这心里舒坦。
就该那么问问她。
她办的叫啥事,咱碍着她的身份,没去挑她,她反倒找上门来挑咱,就该那么问她。
张氏很高兴。
张氏是非常讨厌连兰儿,连蔓儿心想。
将饭菜摆上桌子,一家人正要开饭,连继祖就来了。
一进屋,连继祖的目光就落在饭桌上,等看见饭桌上摆的是粗米饭、两盘热菜一盆是土豆炖干豆角,一盆是咸菜炖豆腐,还有一个是大葱蘸大酱,连继祖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失望。
继祖啊,吃过了吗,再吃点不?连守信就招呼连继祖。
不了,我、我吃过了。
连继祖就道。
连蔓儿几个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她们都看见了连继祖看饭桌上饭菜的目光。
继祖,那你坐,我们吃饭。
连守信就道。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四叔、四婶,你们晌午,就吃这个呀?连继祖坐在炕沿上,看众人吃的喷香,就忍不住问道。
继祖哥,我们成天就吃这个,昨天那鱼,是我家兴哥送的。
你没过过乡下的日子,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吃的还不如这个那。
连蔓儿就道。
大伯是县丞了,继祖哥在太仓,每天肯定吃的山珍海味的。
咱吃这咸菜啥的,继祖哥都不一定认识。
五郎就道。
那咱奶跟着也得那么吃呗,小七从饭碗里抬起头来,笑眯眯地道,咱奶真享福。
在这咱奶还不一样享福?有继祖哥和大姑俩人伺候那。
咱这村里,谁有这个福气?连蔓儿道。
继祖孝顺,不怪你奶疼这个大孙子。
张氏也笑道。
连继祖在炕沿上坐了半晌,终于开口。
四叔,四婶,我今年快考试了,好赖就看这一次的,我那还有老些书没看。
……我先回去,也好跟我爷把四叔、四婶的意思说了。
看我爷咋个说法,是来接我奶,还是打发人来陪着我奶啥的,我早点回去,这事也好早点有个定局。
不到一天的工夫,连继祖也待不住,要回太仓。
第四百六十六章 松口听连继祖说要回太仓,一家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色。
继祖啊,连守信就开口道,你现在还不能回去,你得留在这照看你奶。
你爷,还有你爹娘打发你来,肯定也不是让你把你奶撂下就走,要那样,打发谁来不行。
有你这个长孙在这,别人就不能说你爹娘不孝,把你奶一个人给扔回乡下来受罪。
……所以,你不能走。
连守信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连继祖如果走了,那代表连守仁这一房的人不孝。
这个年代的人,不管心里怎样,没人敢背上不孝的名声。
连守信和连守礼这两家包子就不用说了,即便是连守仁和古氏,他们平常敢各种各样的算计,却不敢说要和连老爷子、周氏分家的话,要去太仓上任,也得把连老爷子两口子并二房的一大家子都带上。
四叔,五郎和小七现在也念书,你知道这念书是件大事,老爷子心里最惦记的就是这个事。
我先回去,也就几天。
这几天,老太太身边还有我大姑。
再说了,这不还有四叔、四婶、还有三叔、三婶吗。
连继祖陪笑道。
连蔓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连继祖,终于把他心里的打算给说出来。
连继祖他这次送周氏回来,就是打算将周氏甩给连守礼和连守信这两家人的!可恶,无耻!继祖哥,我爹我娘,还有三伯和三伯娘,这加在一块,也和继祖哥你比不了。
继祖哥你是继承家业、正枝正叶的长房长孙,我们早就分家另过了。
我们照看咱奶,跟你照看咱奶,那意义都不一样。
……继祖哥。
你这句话在这个屋里说说,我们不跟你计较。
你出去说,惹人笑话这还是小事。
你信不信立刻就能有人往上面递帖子,说你不孝不悌?五郎就道。
继祖哥。
你不用着急。
连蔓儿也道,我哥已经给太仓写信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能有回信来。
到时候看咱爷咋说,你现在就一门心思,把咱奶给伺候好了就行。
连继祖说了半天,毫无效果。
最后无奈,只得慢吞吞地走了。
继祖这孩子,靠不住啊。
连守信就叹气道,就知道吃喝享乐,啥担子他都不担。
他要是念书考出点名堂来也行,这些年,我看他念书也就是个样子,不走心。
少爷秧子。
连叶儿突然说了一句。
啥?……是我听别人这么议论的。
连叶儿就道。
吃够了饭。
一家人就议论,怎么连继祖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他爷这辈子都要强,一个人白手起家。
咋到了继祖这辈,就这样了。
连守信道。
显然连守信不认为连继祖这个性格是天生的,可他却只提连老爷子,而没有提连继祖的父亲连守仁。
连蔓儿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连守仁和连继祖这父子俩,在性格上,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比如说没有责任心这个男人的致命伤,比如说好逸恶劳。
而这父子俩这种性格的养成,和连老爷子是分不开的。
连老爷子将读书、走科举改换门庭的期望,都寄托在了这父子两个人的身上。
为了让他们能够专心念书。
连老爷子将念书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承担了起来。
正因为连老爷子的大包大揽,一步进一步的纵容,让这父子俩养成了责任往外推、好处往里搂这样的习惯。
其实在很多家庭都有一种现象,母强子弱,或者母弱子强。
这就是环境改造人、造就人。
比如说赵氏软弱,连叶儿就泼辣。
因为她必须泼辣起来,才能生存。
又比如说,周氏泼辣,连守信和连守礼两个就懦弱。
而在连蔓儿家,因为连守信和张氏两个包子,几个孩子就都早熟,现在内宅说是张氏当家,其实说话算的是连蔓儿,而在外面,五郎正在渐渐取代连守信。
许多家庭,都有类似的例子。
将连继祖打发回去,又过了两天,连继祖和连兰儿没来,连叶儿苦着脸来找连蔓儿。
蔓儿姐,你说这个事可咋办啊?连叶儿坐在炕沿上,闷闷地道。
又咋啦,奶又指使你们干活了?连蔓儿就问。
连叶儿一家依旧住在老宅,因为连守礼不肯搬,赵氏随着连守礼,连叶儿要是自己搬出来,会更加不放心她的包子爹娘。
她是又指使了,我爹我拦不住他,我娘我拦住了。
连叶儿就道,是咱奶,又开始骂人了。
哦?连蔓儿听连叶儿这样说,就坐直了身子。
她对周氏说过,要周氏不再骂人、不再闹腾,她才会想法子送周氏回太仓。
自那之后,周氏确实老实了,怎么又骂起来了。
啥时候的事,她又骂谁了?连蔓儿问连叶儿。
就昨儿个晚上。
连叶儿道,我爹下工回来,我们刚吃完饭,奶就把我爹给召唤过去了。
后来,我看我爹半天没回来,我就去上房看看。
奶让我爹给她烧完炕,又在那数落我爹。
一开始,她还小声,后来声音就越来越大,又像以前那样骂我爹,后来还骂上了我和我娘。
……骂我爹立不起来,当不了家,啥啥都听我娘和我的。
说我爹天天挣钱,过年啥也不给她买,她回来了,啥啥都缺,我爹也不惦记着给她张罗,骂我爹丧良心。
还说我娘生不出儿子,是啥占着窝不拉屎,现在还看不上她,不孝顺,要不是她这样心眼好的婆婆,换别人家,早把我娘休了啥的……越骂越难听。
连蔓儿抚额。
人不吃饭,就会觉得饿,这是本能。
很多勤快的人,一天不干活,就会觉得不舒坦。
而周氏,是一天不骂人,就不舒坦。
因为想回太仓,顾忌着连蔓儿的话。
消停了两天,周氏就忍不住了,柿子捡软的捏,抓了连守礼到跟前。
过她骂人的瘾。
让周氏不骂人,比让她不吃饭饿着还要让她难受。
那我三伯,就那么听着?连蔓儿就问。
我爹可不就那么听着。
连叶儿显然十分气闷,那天奶不是抱着我爹哭来着吗,后来就跟着大姑她们俩,跟我爹说以前的事。
说对我爹咋好咋好,把我爹养活大多不容易。
还说我爹小时候。
有一次闹病,家里没钱给瞧,咱爷那意思,就让我爹等死了,是咱奶她当了一个簪子,给弄了个啥偏方,我爹才活下来了。
继祖哥吃不惯家里做的饭,从镇上酒楼订饭菜吃。
咱奶这两天就每天留点那菜。
等我爹下工回来,还特意偷偷摸摸地把我爹叫过去,让我爹吃那菜。
说是她给我爹省下来的……就这么地,说我爹忘了她的恩。
连叶儿说着话,吐出一口闷气,然后,我爹就又跟咱奶好了,可亲了,还跟我和我娘说,没咱奶,早就没他了。
过去的事,也就是家里穷。
咱奶就那个脾气,也没真把我和我娘咋样。
连蔓儿无语。
很多男人,对待自己的母亲和妻女,采用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标准。
他的娘怎样对待她的妻女,只要没给虐死,那就啥事都没有。
而反过来。
如果他的妻女稍微让他娘不自在了,那就是罪大恶极。
连守礼对周氏有感情啊,过去一直被忽略的他,如今成了周氏唯一关注的,连守礼的心态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听连叶儿的叙述,周氏这简单的一巴掌一个甜枣的手段,已经完全收服了连守礼。
蔓儿姐,你赶紧想个法,让她们走吧。
……我娘这两天,又跟过去似的了。
连叶儿就央求连蔓儿。
咱奶那边,我来想办法。
连蔓儿想了想,就对连叶儿道,叶儿,这事根子还在三伯和三伯娘身上。
你要是想以后不再这样,就得多在他们两个身上下功夫。
赵氏胆小,因为膝下无子而心虚,看见周氏,就仿佛是老鼠见了猫。
而连守礼的心倾向到周氏那边,对待赵氏和连叶儿也从来不会打骂。
这样,如果周氏不闹腾,一般就不会有大的冲突,但是温水煮青蛙,这样下去,周氏迟早会一步一步地将连叶儿一家重新捏进手掌心。
因为答应了连叶儿,等第二天,连继祖又跑来,说要回太仓的时候,连蔓儿的口风就活动了些。
继祖哥,你这么急着回去,我们总拦着你,让你觉得好像我们不近人情似的。
……你回去也行,可咱奶身边不能没有你。
连蔓儿就对连继祖道。
……四叔,你们兴许还不知道。
这几天,老太太和我三叔家处的可好了。
有我三叔、三婶照看着,比我在身边都强。
四叔你们也知道,我也不大会干活。
连继祖就道。
连蔓儿暗笑,周氏对待连守礼一家,不过是经过了太仓的诸多事情,有了危机感,找一条后路,另外还有柿子捡软的捏,找个打骂撒气的沙包的念头。
继祖哥,你说啥也没用。
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
连蔓儿就道。
要么,你陪着咱奶一直在三十里营子住下去,要么,你回去,带着咱奶一起回去。
那我回去和老太太商量商量,要是老太太愿意,我就带老太太回去。
连继祖想了想,就道。
经过这几天,看到连蔓儿一家态度坚决,连继祖终于还是选择了对他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第四百六十七章 回太仓行,继祖哥,那你回去商量吧。
连蔓儿就点了头,让连继祖回去了。
继祖回去跟你奶商量,他再骗的你奶留下来,那可咋办?等连继祖走后,张氏就担心地道。
周氏很精明,但是对大儿子、大孙子却没什么办法。
连继祖看上去很没用,但是要忽悠周氏,他还是很能胜任的。
娘,你啥也不用担心。
不管他们商量出啥结果来,最后,还得按咱们的意思来。
连蔓儿就笑着告诉张氏。
当天晚上,连蔓儿一家吃完了晚饭,正商量了之后几天的安排,连守礼就来了。
是周氏打发他来,找连守信。
继祖说要回去,娘的意思,也打算跟回去,越快越好。
娘让咱哥俩过去,商量商量。
连守礼对连守信道。
连蔓儿坐在炕上,不由得看了连守礼一眼。
这两天,一直听连叶儿在抱怨。
对于连守礼和周氏亲近,帮周氏干活,这个连蔓儿没有立场去阻拦。
毕竟差了一层,很可能会里外不是人的事,连蔓儿不会去做。
只听连叶儿说,连守礼给周氏干活是干活,但是却并不给周氏花钱。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分家以后,连守礼和赵氏手里终于能够拿到钱了,连蔓儿也渐渐地发现,连守礼对于钱,抓的很紧。
而赵氏也省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
在自己身上一文钱都不肯花。
不过该有的人情往来,也就是随礼,这两口子却是一份都不肯少。
连蔓儿一家曾经私底下议论过这个问题。
还不是因为没儿子,这以后养老。
也没个依靠。
可不就得攒点儿银钱吗。
张氏是这样说的。
那咱过去?连守信就问张氏道。
老四,咱先走,让她们娘几个慢慢来。
连守礼就站起身。
要和连守信先走。
三伯,你先走一步吧,让我爹等会,我们这还有点事。
连蔓儿就忙道。
啊。
连守礼啊了一声,他是个老实人,听连蔓儿这么说,虽有些不大情愿。
却真的就先出门走了。
蔓儿,还有啥事?连守信就问连蔓儿。
爹,你等我们还有我娘咱一起走啊。
连蔓儿看了看窗外,又加了一句,天都快黑了。
这只是借口。
连蔓儿就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让连守礼和连守信接近。
连守礼已经朝周氏靠过去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向连守信传达周氏的慈爱那?她们一家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防备着点总没错。
外面的天还大亮着,但是连蔓儿这么说,连守信也就没说什么,就当是小闺女撒娇了。
连蔓儿几个也不着急,慢慢地穿鞋下地。
收拾了收拾,一家人才往老宅来。
……咋还没来?还都端上架子了?你跟他们说明白没,是我让他们过来。
……就让你办这点事,你都办不利落……走进连家老宅,就听见周氏的斥责声从上房传出来,显然是在数落连守礼。
我爹才下工。
累了一天,我说给你去捎信儿,你还不答应,你非让我爹去给你捎信儿。
我爹饭都没吃完,立马就去了。
我爹信儿捎到了,还不得容我四叔、四婶点工夫。
人家一天天也不是啥事都没有的人。
是连叶儿在和周氏拌嘴。
你个小丫崽子,你也跟我巴巴地了,你……连蔓儿走到院子当间,就故意咳嗽了两声。
上房屋里,周氏立刻就消了声。
看,这人不是来了。
连兰儿的声音道,娘啊,你就是性子急。
我年轻的时候我就急寸,看不上他们这拖拖拉拉的劲儿。
周氏的声音道,语气缓和了下来。
急寸,是三十里营子这里的乡村土语,意思大概是性子急,办事利落,不拖拉。
继祖,快去接你四叔、四婶。
连兰儿极到了去,在屋里提醒连继祖道。
连兰儿陪着周氏坐在炕头上,见连蔓儿一家人进了屋,就笑着招呼她们上炕坐。
不过,一家人还是找了凳子,在地下坐了。
四叔,四婶。
连继祖往炕沿上坐了,就对连守信和张氏开口道,我刚才跟老太太商量了……我回去,我自己个在这干啥,我放心不下秀儿。
周氏似乎生怕连继祖说别的,立刻接口道。
这两天在三十里营子待的她心急如焚,心里的那道弯儿,也终于转了过来。
当时是想着拿捏一把,说要回三十里营子,没想到,人家就等她的这一句话。
回来的一路上,她差点没后悔死。
但是却没有办法。
遇到事了,她这才发现,太仓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妇,哪一个和她也不亲近,哪一个也不是她能指使的动的。
至于孙子和孙子媳妇们,遇到事,就都往后躲了,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在她这一边。
以往连老爷子总是她的依靠,但是这次这件事,连老爷子也和她翻了脸。
她真的成了孤老婆子了。
好在,三十里营子这里还有两个儿子。
一个家里虽然和她结了仇,但是好脸儿,一个家里三口人虽然她不待见,但是却有短处抓在她手里,也没结啥仇,最好拿捏。
将这两个儿子拿捏住,有这两个儿子支撑她,她就有底气,回太仓,将那个贱人撵走。
结果却并不如她所愿,但是好在,这两个儿子并没有不搭理她。
连守信将连继祖给扣了下来,这很合她的心意,可以说是让她喜出望外,因为这是她自己绝办不到的事情。
但她还是对连守信冷着脸。
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能让连守信翘尾巴,让连守信继续更加努力地取悦她。
她问连守信能不能给她做主,就是要让连守信陪着她回太仓。
连守信出面,赶走那个贱女人。
可惜,很快她就知道。
连守信当不起家来,现在四房当家的是那几个孩子,尤其是连蔓儿和五郎。
连蔓儿把话跟她说的很清楚。
她知道,连蔓儿不同于连守信和张氏,她根本就拿捏不了连蔓儿。
同时,即便她不想承认,在心里。
她是信服连蔓儿的。
连蔓儿说让她回太仓,那就一定能让她回去。
她不仅不敢惹恼连蔓儿,如果不是实在低不下身段,她甚至想讨好连蔓儿。
要是连蔓儿肯帮忙,她就不用再费劲巴力地想咋样才能撵走太仓的那个贱人。
周氏说完了她要回太仓。
就给连兰儿使了个眼色。
老四啊,连兰儿就笑着对连守信开口。
连兰儿有这样一种本领,不管上一次说的多么的僵,下一次见面,她都能跟啥事都没发生一样,照样和颜悦色,笑的春风拂面。
只不过这笑容背后,往往还是陷阱。
娘这次回来,是跟咱爹闹了别扭。
咱做儿女的不能不管。
你看看,是不是你去一趟,好好劝劝咱爹?总不能让咱娘就和继祖这么回去是不?我已经在这陪了咱娘好几天了,也不能把家里那爷三个扔下就不管了。
娘这回去,就继祖一个,他也照应不过来。
老四你跟着去。
一个大男人,也不方处,看蔓儿还是谁,也跟着去一趟。
老四,不是大姐给你铺排。
你现在不差这几个钱,就再多雇上一辆马车,老四媳妇、你们多去几个人,也给咱娘撑撑腰不是?让人一看,这大车百辆地去了,也给咱娘长脸。
真就能让咱娘让外人给欺负了?你做儿子的脸上也不好看不是?周氏自己闹着回来,就这么跟连继祖回去,她觉得没面子,这是让连守信去给她撑面子,顺便帮她解决平嫂的问题。
还真是敢提要求,连蔓儿心想。
只不过,一直拿捏、踩在脚底下的人,现在突然你让他站起来,替你冲锋陷阵,这可能吗?这不是变戏法。
而且,周氏也太任性了,这是四百里地的距离,就能来回这么折腾,这要离的近一点,两边都能让她给折腾散架了。
这个脾气,不能惯着她。
大姑,太仓现在都有谁?连蔓儿抬起头,问连兰儿。
嗯?连兰儿心里打了个突儿,没敢直接回答连蔓儿的话。
太仓有我爷,有我做县丞的大伯,有我跟着县丞当差的二伯,要说给我奶撑腰,长脸,怎么着也轮不到我爹。
我爹真要按大姑你这么铺排,他就不是去给我奶长脸、撑腰去了,他是去跟我爷、我大伯和二伯对着干去了。
连蔓儿就道。
这是不孝不悌,破坏一家和睦,大姑你这主意出的不太合适。
五郎就道。
连兰儿要几面讨好,不讨好的事,她都撺掇别人去做,可惜连蔓儿不会上她这个当。
这一家人,哪讲究那么多,我可没想那么远。
这不都是为了咱娘,也是为了你们哥几个的面子。
我一个出了门子的闺女,再咋地也碍不着我啥。
连兰儿就道,脸上讪讪地。
周氏听说连守信、连蔓儿都不陪她去太仓,也落下了脸。
连蔓儿想了想,就走过去,在炕沿上坐了。
大姑,你这烧过炕了?这炕也不热啊,别再把我奶给冰着。
连蔓儿用手摸了摸炕,就道。
连兰儿就去看连守礼。
兰儿啊,你去,再烧一个柴禾。
周氏突然就道。
第四百六十八章 拜牌楼连兰儿的脸色变了变,迟疑了一下,才答应着下炕出去了。
连蔓儿又看了看连继祖。
继祖,外边天快黑了,你跟着你大姑去,帮把手。
周氏就又对连继祖道。
连继祖嘴上应着,身子却没动。
继祖哥,你没听见咱奶的话呀。
连蔓儿就对连继祖道。
连继祖四下看了看,心里虽不情愿,也只好跟着连兰儿出去了。
奶啊,你要回太仓,多带人也没用。
我们跟去,帮不上忙,还得把事情给闹的更僵。
将连兰儿和连继祖都支出去了,连蔓儿这才对周氏开口道。
周氏没说话,半信半疑地打量着连蔓儿。
连蔓儿笑了笑。
周氏那么配合她,将连兰儿和连继祖支走,这就表明,周氏心里也明白,谁靠得住,谁靠不住。
既然周氏明白这一点,那么经过这几天的冷静、琢磨,太仓那边的事,估计她也已经琢磨出个究竟来了。
奶,你说说,你回太仓,你想要个啥结果?连蔓儿问周氏。
我还能想要个啥结果。
周氏就指着连守礼和连守信道,就你们,都多大年纪了,还想多个小妈儿?那我大伯和二伯想不想?我大伯娘、……我二伯娘想不想?连蔓儿立刻接道。
周氏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奶,这事你回太仓以后,再慢慢想。
连蔓儿就道,奶,你要是依着我的主意,回太仓后,第一,就不能和我爷再闹。
周氏就张嘴,想要说话。
就是要闹。
也得等把外人给撵走了。
自家人爱咋闹咋闹,不能让别人捡了便宜不是。
连蔓儿马上就道。
人要撵走,哪那么容易!周氏就道,连蔓儿的话很合她的心意,她只是担心,回去之后。
难以将平嫂撵走。
奶,这撵人啊,容易,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连蔓儿就道。
她要是还在厨房干活,那就给她工钱,立刻让她走。
要是她不在厨房干活了,那她不就更归你老管了,你让她走,也是一句话的事。
奶,你老在太仓那可是老太太了。
这事根本用不着上火,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我一句话?!老爷子能愿意?周氏哼了一声道。
奶,我们给我爷写信了。
你这回去,不跟我爷闹,你给他留脸,这个事,我爷肯定愿意。
说到最后,连蔓儿又加了一句,就是。
怕多少得让我大伯破点财。
给周氏出主意,其实连蔓儿心里颇为纠结。
依着她的本意,她根本就不愿意管。
这么糟心的事,爱怎样怎样吧,周氏听连蔓儿说给连老爷子写了信,回去只要她给连老爷子脸,连老爷子就不会要平嫂,顿时心里就是一松,同时也有了底气。
有了底气之后。
这脑子就转的快了。
还得给她钱?美的她?她就是为了钱吧?周氏又是气愤。
又是不屑地道。
平嫂有没有真跟连老爷子怎么样?连蔓儿不知道。
平嫂愿意成为连老爷子的妾吗?连蔓儿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连蔓儿肯定。
如果平嫂真的跟了连老爷子,那绝不是因为爱情。
只要平嫂不是为了爱情奋不顾身,那还真没什么不好打发的,毕竟连老爷子也不是什么赤金大佬官,不客气点说,他连镀金的都不是。
或许也不用给钱。
连蔓儿见周氏是舍不得钱,就又道,奶,只要你和我爷和好了,你就冲我大伯一发话,我大伯就能有法子把事情办好,我大伯那个县丞,也不是白当的不是。
连蔓儿这是告诉周氏,要团结住连老爷子,在那县丞衙,他们老两口子说话才有权威。
这次,如果不是周氏和连老爷子闹翻了,周氏怎么会灰溜溜地被人打包送回来。
而和周氏闹翻了的连老爷子,估计现在在太仓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被老妻闹的在儿孙们面前没了体面,又年纪老大添了平嫂这个话儿把,连老爷子在众儿孙们面前,说话只怕是没那么硬气了。
话儿把,是三十里营子的乡村土语,大概意思就是被人讲究、非议的短处。
连老爷子爱面子,比周氏更精明,所以连蔓儿才这么有把握地告诉周氏,只要她回去不再和连老爷子闹,平嫂之类都是浮云。
对,回去就让你大伯把她撵走,远远地打发了。
周氏想了想,就点头道。
对了,奶,连蔓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问周氏,平常你和我爷那屋里,都是谁去伺候的?我们用啥人伺候,也就是端个饭端个水的,都是你大伯娘和你大嫂带着人。
周氏就道。
嗯,我看我爷是自己勤快惯了,不大爱让人伺候。
连蔓儿说着话,就又问周氏道,我大伯娘,晚上还在那屋给你老守夜那?三天两头地装病,让她给我守夜,她那是折腾我。
周氏就道,语气中非常的不满。
看来周氏折腾古氏,古氏也没让周氏太过好受。
奶,我说句劝你老的话,你老别不爱听。
连蔓儿就道。
啥话?周氏问。
奶,你老应该对我大伯娘好点。
连蔓儿就道,我大伯娘人家现在是县丞的太太,我花儿姐是宋家的少奶奶。
我大伯娘也是有脸面的人了。
……就那次我和我娘我们去太仓,就看我大伯娘也不打人、也不骂人,脸上带着笑,那县城衙里里外外的人,都挺怕我大伯娘的。
她又舍得花钱给东西啥的,我大伯娘说话,那听的人可不少那,帮她的人也不少。
……对了,那个平嫂,我看谁都使唤不动她,就我大伯娘能使唤动她。
要不,奶你这回回去,跟我大伯娘说说,我大伯娘就能把这事帮你老办的妥妥当当的。
最后,连蔓儿笑着道。
周氏沉默了半晌。
我明天一早上,我就回太仓。
周氏道,若不是大晚上的不好上路,周氏现在就想走。
明天啊?连蔓儿故作为难,奶,你是不是再多住几天。
……我爷那边还没回信。
就明天,我再多住两天,那边还不定成啥样了。
周氏就道。
我爷没回信,这我们身上得担责任,过后,不好说。
连蔓儿不松口。
我明天要走!周氏也坚持道。
奶,你来了几天,还没上我们那去看看那。
连蔓儿就道。
看啥,不看了,明天一早我就走。
周氏现在一门心思,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来,飞回太仓。
奶,要不,明天一早,我们在牌楼前等你老。
连蔓儿留下这样一句话,一家人就向周氏告辞,离开了老宅。
明天就让她们走吗?回到家,张氏就问连蔓儿。
没看我奶,一刻都待不住了。
想走,就让她们走呗。
连蔓儿道,只不过走之前,周氏得到牌楼前来磕头就是了。
这是她连蔓儿对周氏的好意。
蔓儿啊,你刚才跟你奶说的那话,你是疑心,那平嫂的事,是你大伯娘搞的鬼?张氏又小声问连蔓儿。
啊?连蔓儿重新用眼睛打量了打量张氏,娘,你咋会这么想那?如果张氏都能这么想,那么周氏自然就更会这么想了,连蔓儿眨眨眼。
你大伯娘可不是善茬子,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奶给你大伯弄了个小老婆,又成天折腾她,你大伯娘能干受着?你大伯娘那个人,面上、嘴上啥都好,下手可黑了。
张氏就道。
我就说他爷这么大岁数不能办这样的事,这肯定是她下的套。
连守信不知道怎么听见了她娘儿两个说话,凑过来道。
家宅不宁,这不擎等着败吗。
连守信就叹气道。
一家里面,难免有个磕磕绊绊。
相互拌嘴、吵架,过去就拉倒,谁也不会真的犯坏。
这种小打小闹,几乎每户人家都免不了。
然而,古氏和周氏之间这种,可就是恶斗了。
恶斗的结果,自然没有善了。
一户人家里面,最怕的就是这种。
家无宁日。
怪谁那,连蔓儿懒得去想。
爹,看你道理懂的挺多的。
咱家能过上现在的日子多不容易,现在咱家多好了,你可别给咱家也惹点儿‘家宅不宁’啥的。
连蔓儿就对连守信道。
连蔓儿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说服教育连守信的机会的。
你这孩子,这哪能那,我肯定不能。
我都跟你娘发誓了。
连守信就道。
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以为连蔓儿说的是小老婆的事。
家宅不宁,我奶也有责任。
连蔓儿就道。
以后,不管到啥地步,也不可能让你奶来管咱家的事。
这个我分的清。
连守信就道,爹,那你可得记住你今天的话。
连蔓儿就道。
这肯定的,爹不傻。
连守信就笑道,他现在每天过的乐呵呵的,妻儿和睦,他疯了才会让周氏来搅合。
这个家,就你跟你娘当家,第二天,天刚亮,周氏就让连兰儿和连继祖扶着,穿的立立正正地到了牌楼前。
第四百六十九章 初春周氏刚回三十里营子的那一天,连蔓儿就说了让她来跪拜牌楼,不过她一直没来。
现在要走了,她来了,看来是想明白了。
张氏就拿了个毡垫,放在牌楼前,然后扭身走到旁边站了。
周氏走上前来,在毡垫前站住。
她的心里很震撼。
从前在三十里营子的时候,她很少出门,连蔓儿家开了铺子,买了地、盖房子,这些她只是知道,却一次都没看过。
只有在上次一家人去太仓,从官道上路过,匆匆地看了一眼。
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这座御赐的牌楼,连蔓儿家的新宅也还没有建成。
周氏曾经去过庙里,对这一片的认知,还停留在过去的一片荒地上。
所以,被连继祖和连兰儿扶着一路走过来,看见这一大片地如今被整治的齐齐楚楚,俨然大户的气派,心里早就翻腾开了。
而等看到了御赐的牌楼,她心里就什么想法也没有,只剩下敬畏了。
周氏跪在毡垫上,向着牌楼虔诚地磕起头来。
刚才在路上,她还想着要摆一摆婆婆、长辈的谱,拿一拿张氏,现在她只怕头磕的不规矩,冒犯了御赐牌楼的神威。
连兰儿和连继祖也不敢站着,就跟在周氏的身后,也跪下向牌楼磕头。
等周氏磕了四五个头,连守信和张氏才上前来,将周氏给扶了起来。
回三十里营子一趟,也到了这里,自然是要进连蔓儿家的新宅子里看看。
娘啊,你老没看见,老四这房子盖的,可周正了。
那窗子啊,都是琉璃窗。
屋里特别亮堂……连兰儿跟在周氏身边。
不住口地夸连蔓儿家的房子如何如何的好。
连守信和张氏就将周氏、连兰儿、连继祖从正门,让进了前院。
周氏进了院子,左右看了一眼,就目不斜视,只看脚下的路,等进了前厅。
在炕上坐下,周氏又四下打量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腰板挺直地坐在那。
也不开口。
连蔓儿在旁边就看出来了,周氏紧张了。
紧张,很好,连蔓儿暗道,她并不想让周氏消除紧张,因此也不说话。
果然,坐了一会。
周氏就坐不住了。
咱……走吧。
周氏就看着连继祖道。
连继祖就为难地看着连守信。
四叔,连继祖期期艾艾地开口,我、那个、路费都花光了。
从三十里营子去太仓,要雇车,路上还有吃住等使费,连继祖却告诉连守信,现在他身上分文没有。
继祖,你来的时候,没带够回去的路费?连守信就问。
心说连继祖可真不让人省心。
这不这几天,吃饭啥的,不能让老太太受罪不是,就把回去的路费给花了。
连继祖就道。
继祖哥,原来你只带了回去的路费,啥也不给咱奶置办,就把咱奶给扔老宅了?那你打算让咱奶吃啥、花啥呀,你还真是打算把咱奶冻死、饿死在老宅啊?连蔓儿就问道。
连继祖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那句有三叔、四叔在这的无赖话。
他这次不敢说了。
连蔓儿抚额。
连继祖这也是将来要顶门立户的男人,这种毫无责任心。
遇事就想着靠别人解决,他将来怎么支撑门户?连蔓儿脸色很不好看,可也不能就因为这个,就让这三口人滞留下来。
一家人略商量了一下,连守信就去镇上雇了一辆马车来,连蔓儿先将车钱付了,又按着她们上次去太仓一路的花销,另外拿了几串钱出来。
将几串钱在手里掂了掂,连蔓儿又将钱放下了。
继祖身上是没钱了。
连守信就道,这几天,他一天三顿都是在镇上酒楼叫的饭菜,还都叫的是最上等的,他还要酒喝。
钱花的跟流水似的,我听武掌柜说,花了大概有二两银子。
败家。
张氏道。
是败家。
连守信点头。
连蔓儿放下钱,拿了纸笔。
蔓儿,这钱,你是打算让继祖写借据?张氏就问。
也不能说是借据,就是一个字据。
连蔓儿一边说,一边就写在纸上写明了给连继祖银钱的缘由和数目和日期。
将字据写得了,连蔓儿才拿着钱出来。
将银钱拿在手里,连蔓儿先将字据连同印泥递给连继祖,让连继祖按手印。
借据?这钱回去,我肯定还。
这个就免了吧。
连继祖只扫了一眼,就笑道。
周氏和连兰儿就都看了过来。
继祖哥,你看好了,那不是借据。
这个钱,我们没说让你还。
连蔓儿就道。
连继祖这才仔细地将字据看了一遍,他有些不明白,既然不要他还钱,还让他按手印干什么。
继祖哥,我们银钱出入,都是要记账的。
你按了这个手印,证明你拿了钱,我们好入账。
连蔓儿就道,不是让你还钱。
这个字据能说明的事可多了,到时候你想还钱,把字据拿回去,还得看我愿不愿意那,连蔓儿心里暗道。
因为看清了连继祖等人的品性和行事,连蔓儿决定留一手。
连继祖犹豫着,不大肯按手印。
连蔓儿却摆明了态度,不按手印,就不给你钱。
周氏和连兰儿坐在炕上,都很识趣地没说话。
连继祖无奈,最后还是在字据上按了手印。
连蔓儿这才将钱给她,当着连兰儿和周氏的面,将雇车的钱是多少,已经付过了,又住宿饭费是多少,都交给了连继祖都说的清清楚楚。
连继祖和周氏都归心似箭,连兰儿也想早点回家,因此,连继祖收了钱之后,三个人立刻就启程了。
看着马车上了官道。
走远了。
众人就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赵氏和连叶儿。
连守礼今天早上依旧去上工了,并没有来送周氏。
走了周氏,三十里营子安静了,不过太仓,怕是要热闹了。
连蔓儿这么想着,就回了屋。
她将连继祖按了手印的字据收在装地契的匣子里,小心地锁好放进柜子里。
张氏见连蔓儿这么看重这字据,就很是不解。
蔓儿。
这字据,有啥用?既然不打算让连继祖还钱。
现在还不知道,反正咱的钱不能白花出去。
等以后我继祖哥要真的还钱,或许这字据我就还给他了。
连蔓儿就道。
跟娘还保密那。
张氏就笑。
连蔓儿也笑了笑。
张氏就认为连蔓儿还是想让连继祖还钱,只是不好明着说那是借据,因此也就不再问了。
……傍晚,一辆马车在连蔓儿家门口停了下来。
吴家兴和五郎从车上下来,进了院子。
哥,家兴哥。
小七正在院子里,看见两个人,就笑着迎了上去。
厨房里,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正在忙活,听见外面小七喊吴家兴和五郎的声音,就都笑了。
可回来了。
张氏就用围裙擦了擦手,从厨房走出来。
娘/婶子。
五郎和吴家兴都忙叫人。
报上名了吗。
顺当不?张氏就问。
五郎今年要参加县试。
前两天,县里张榜公布了县试的考试时间,是二月二十日开始考,一共考五场,估计三月初二才能考完。
这个年代,参加县试的每个考生,都要有四名乡邻再有一名秀才联名保举,才能去参加考试。
连蔓儿家找来为五郎保举的乡邻分别是里正、吴玉昌等四个在三十里营子颇有头脸的人物,至于保举的秀才则是现在五郎在私塾的先生。
一位姓杨的秀才。
有了这五位的联名保举书。
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
五郎就由吴家兴陪着去县里报名。
报上了。
五郎就道,有家兴哥陪着,家兴哥人头熟,到那就报上名了。
家兴哥还找人领着我去考院看了,这才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
张氏笑道。
哥,家兴哥,你们上屋里坐着,一会饭菜就好了。
连蔓儿也从屋里出来,笑着道。
连守信听见了声音,和鲁先生从前厅出来,就将五郎、吴家兴和小七都招呼了过去。
等连蔓儿端着菜送进屋的时候,五郎正在说今天报名的经过。
……是在县衙礼房报名,验看了保举书,让我填了单子……县试报名,要填写考生的姓名、年龄以及三代履历。
考生没有年龄的限制,但是要三代履历清白,而且守丧期间,不得报名参加考试。
这些内容,在保举书上都要写明,由那几位保举人负责其真实性,到县衙再填写报名表格,必须依照保举书上的来填写。
开饭了。
将饭菜都端上桌,连蔓儿就笑着道。
一家人这才上桌吃饭。
今天晚上的主菜是一道鱼肉锅,就是将鱼剔骨,用骨头和鱼头熬汤做锅底,将鱼肉片成片放进里面熬煮熟了,再端上桌来,可以随意吃鱼肉,还可以放菜进去烫着吃。
除了鱼肉锅和几道炒菜,饭桌上还有一道大葱爆炒羊肝。
第四百七十章 孵鸡吃过了饭,众人又围坐闲聊了一阵,吴家兴就告辞走了,鲁先生也回了书房,五郎就要跟着去,被连蔓儿拦下了。
虽然说是要考试,哥你想加倍用功,可也别把弦绷的太紧了。
连蔓儿告诉五郎,要注意休息。
我知道。
五郎就点头。
还有,哥,你晚上尽量少用眼睛,多用耳朵,多让鲁先生给你讲解。
连蔓儿又告诉五郎,晚上灯再亮,也不如白天,还是费眼睛。
连蔓儿这是不想五郎为了考试,熬坏了身体,视力下降。
娘,我哥考试前这些天,每天的饭菜咱得讲究点儿。
连蔓儿又和张氏商量。
备考绝对是强脑力劳动,营养跟不上是不行的。
这个钱,一文都不能省。
这肯定的。
张氏表示赞同,我都打算好了,这些天每天都给你哥准备肉菜。
光有肉可不行,连蔓儿就道,还得常买点鱼,羊肝这些也要有。
连蔓儿就和张氏一起商量每天要给五郎准备些什么吃食。
吃鱼补脑,也补眼,羊肝更是补肝保护视力必不可少的。
早上那一顿不能马虎,晚上我哥看书晚了,咱还应该准备夜宵。
连蔓儿和张氏商量,又林林总总地列了一张单子出来。
小七就凑了过来,一脸的羡慕。
姐,我要跟哥一起念书。
小七就忽闪着大眼睛。
对连蔓儿道。
知道了,少不了你那一份。
连蔓儿忍不住笑出声,捏了捏小七胖乎乎的脸蛋。
小七这小家伙,是个毫不掩饰的小吃货。
给五郎开小灶。
又怎么能少了小七那。
就算不给小七带份出来,五郎也不会吃独食,还是会分给小七的。
…………春寒料峭。
五郎在紧张的备考,家里其他的人也都没有闲着。
这天吃过了晌午饭,张氏就和赵氏约了一起去王石榴家里抓猪羔子,连蔓儿和连叶儿自然也跟了一起去。
叶儿,你们家今年要抓几个猪羔子?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昨天我爹和我娘商量了,就把四婶过年时给我娘的喂猪的那些钱,都抓猪羔子。
连叶儿就道。
反正今年我们也没有地种。
我爹去山上上工,我和我娘在铺子里干活,再加上洗衣裳,剩下的,我们就养猪、养鸡养鸭。
连蔓儿点了点头。
没有地种,就专心发展副业,钱一点也不会少赚。
去年连蔓儿就跟着连守信和张氏来过王石榴家抓猪羔子,今年自然是轻车熟路。
张氏挑了三只小猪羔,一共五十九斤,每斤依旧是五十文钱,价银一共是两千九百五十文钱。
赵氏也挑了三只,过秤称了是五十六斤,价银是两千八百文钱。
张氏本来打算抓五只小猪羔的。
让了两只给赵氏,才只抓了三只。
王石榴夫妻两个相帮着两家人将小猪羔送回了家。
连叶儿夹依旧用的连家老宅的猪圈,连蔓儿家用的自然是新宅子跨院的猪圈。
叶儿,你们钱够吗?要是不够,我这可以给你先垫上。
连蔓儿就小声对连叶儿道。
够了,蔓儿姐。
不用你给垫。
连叶儿就道。
过年的时候,张氏给赵氏喂猪的钱是两千七百挂零,加上她们三口人挣的工钱,足够付这买猪羔子的钱。
你们还要买鸡、买鸭吧,还得过日子。
要是银钱不凑手,你就跟我说一声。
连蔓儿告诉连叶儿道。
她想帮扶着连叶儿一家把日子给过起来。
我们先用自己的钱,要是到时候真不够啥的,那我再跟蔓儿姐你开口吧。
连叶儿想了想,就道。
那也行。
连蔓儿就道,叶儿,你们今年这是不打算搬出来了是吗?我爹说不搬。
连叶儿低下头道,说那么大的院子,空着也是浪费。
就是搬出去了,还得来回地照看,还不如就先不搬。
我爹说,等攒够了盖房子的钱,把房子盖起来了,我们再搬。
连蔓儿哦了一声,这像是连守礼的想法,保守,能省则省。
而且,连守礼和连守信一样,舍不得老宅。
连守信不也是直到发现没办法在老宅住下去了,才下决心搬家的吗?而连守礼,因为没有儿子继承香火,他对老宅的想法,还要更复杂一些。
对此,连蔓儿也只能沉默。
只抓了三只小猪羔,当然不够,第二天,连守信就套了小牛车,带上张氏和连蔓儿往赵家村来。
赵家村的赵老疙瘩家今年也养了小猪羔,连守信提前打了招呼,赵老疙瘩将八只小猪羔都留着没卖,让连守信先挑。
与王石榴家的白皮带黑花的猪不同,赵老疙瘩家的小猪羔是一水的黑毛猪。
……可以往俺们村打听打听,凡是买过俺家的猪羔子的,没有不夸好的。
……上食,长的快,好好喂着,过年的时候,少说也能长到二百斤。
赵老疙瘩非常热情地介绍着他家的小猪羔,一边用树枝将趴在母猪跟前的小猪羔赶起来。
看着小猪羔长的结实,跑动的也欢实,连守信和张氏就都很满意。
三口人,一人挑了两只小猪羔,只将最瘦小的两只留给了赵老疙瘩家。
得了,剩俩捞渣,俺们自己个养活了。
赵老疙瘩笑道。
六只小黑猪羔子,过秤称了,一共是一百零三斤四两,抹去零头按照一百零三斤来计算,价银合计是五千一百五十文钱。
隔天,连守信又去青阳镇的大集上买回来六只猪羔子,这六只出自两窝猪,一共是一百一十一斤,花了五千五百五十文钱。
一共十五只小猪羔,连守信就将找人砌墙,将一个大猪圈隔成三个小猪圈,每个小猪圈里都放了猪食盆和水盆,这是怕十五只小猪羔都挤在一起,有的抢不上食,长不好。
隔开来养,就可以有效避免这种情况,也可以减少猪瘟病的发病率。
买回了小猪羔,连蔓儿扒拉着算盘算账,十五只小猪羔,总共的花费折成银子供是十三两六钱五分,养上一年,年底留一头自家杀了吃肉,其余的卖掉,估计最少可得银四十四两二钱。
喂猪主要用连记铺子剩下的泔水,这个可以不算钱,那么去掉买猪羔子等成本,一年下来,养这些猪的纯利润大约是三十两银子,另外加上一头猪的猪肉。
三十两银子,对于大户人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庄户人家,却是笔大收入。
小猪羔买回来,有大梁子媳妇喂,并不用连守信和张氏操太多的心,张氏就找了个破篮子在里面铺了干草和棉絮,在上房东屋的炕梢弄了一个窝,又抓了一只抱窝的母鸡进屋。
娘,你咋把它抱屋里来了。
连蔓儿看见张氏手里打蔫的母鸡,就问张氏。
鸡抱窝孵蛋,不能冷着。
不抱屋来,在外面,这鸡也孵不出来啊。
张氏放下母鸡,就提了一篮子鸡蛋,往炕上坐了。
那放前院厨房里,要不放铺子那屋里不也行吗,干啥非得弄这屋里来?连蔓儿就道。
搁别的屋我不能常看着,我不放心。
再说,别的屋,也没这个屋暖和。
要不是知道你嫌埋汰,就搁你那屋里了。
你和你姐那屋里最暖和。
张氏就举起一个鸡蛋,眯起眼睛冲着阳光打量。
听张氏这么说,连蔓儿就不吱声了。
你别看着它这样,抱窝的鸡不吃不喝,一点也不埋汰。
张氏继续挑拣着鸡蛋。
连蔓儿就爬上炕,在张氏身边坐了。
娘,你这是干啥那?连蔓儿问张氏。
挑孵鸡的鸡蛋。
张氏就拿了两个鸡蛋,让连蔓儿对着阳光看,这个就能孵出小鸡来,这个就不能。
张氏让连蔓儿看两个鸡蛋蛋黄处的细微差别。
连蔓儿眨眨眼,点点头,表示看明白了。
其实她没大看明白,不过心里知道,不是每个健康的鸡蛋都能用来孵鸡的,只有受过精的鸡蛋,才可以。
连蔓儿家有公鸡,但也不是每个蛋都合格。
张氏只挑了十个鸡蛋,然后就又提了个篮子上炕,这篮子里面放的都是鹅蛋。
每个鹅蛋,都比连蔓儿的手掌还要大。
连蔓儿捧着个滑溜溜的鹅蛋,爱不释手。
……从小七同学家买的,说都能孵,我再看看。
张氏就又将鹅蛋每一个都对着阳光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将十个鸡蛋、十个鹅蛋都仔细地放进鸡窝里,又将母鸡抱上去,让它趴好。
行了。
张氏又让连蔓儿帮忙,在炕梢放了一扇闸板,将鸡窝隐蔽在闸板后,和外面的空间隔开,这才拍拍手道。
母鸡孵蛋期间,不仅要温度适宜,而且最好选用安静、隐蔽的空间,避免母鸡受到惊扰。
这样可以保证小鸡的出壳率。
娘,这些蛋,得啥时候能孵好?连蔓儿又问张氏。
正常算要二十一天,也有早两天晚两天的。
张氏就道。
二十一天,那时候我哥差不多刚考完试。
连蔓儿算了算,就道。
差不多。
张氏点头。
晌午,五郎和小七从私塾回来,五郎就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
我爷的信。
第四百七十一章 见信如面五郎说着话,就把信放炕上了。
连蔓儿就瞄了一眼,见那封信颇有些厚度,算算日子,应该是在周氏回到太仓之后,还写了找人捎过来的。
五郎的前面写了两封信,太仓那边都没有回音,不知道这封信里面,会写些什么。
五郎,小七,去洗洗手。
连守信并没有急于要看信,现在他更关心两个儿子是不是饿了。
洗完手赶紧吃饭。
你爷那信,咱吃晚饭再看。
哎。
五郎和小七就都答应着去洗手。
将饭菜都摆上桌,一家人坐下吃饭,连守信和张氏只是向五郎和小七询问了两句在私塾的事,谁也没有提连老爷子的信。
吃过了饭,收拾的停停当当的了,还是五郎先将信拿了起来。
爹,你自己试着看看不?五郎就把信递给连守信。
连守信也跟着小七学了些字,不过说到看信,还是有难度的。
虽是如此,连守信听五郎这么说,还是将信接了过去,撕开信封,拿出信纸展开,皱眉看了一会,连守信就又将信递还给五郎。
我就能看明白,你奶到太仓了。
五郎,还是你念,我和你娘我们听听就行了。
连守信道。
五郎就接了信,开始念。
信的开头,连老爷子首先告诉连守信和连守礼,周氏已经于某日顺利地回到太仓,一切安好,让他们两家人放心。
连老爷子每次来信,在信封上写明的收信人都是连守信,而在信里面抬头都是吾儿守礼、守信。
所以,每次接到连老爷子的信,连守信都会通知连守礼一家。
现在连守礼不在。
有赵氏和连叶儿在,到时候也会将信的内容转达给连守礼。
接下来,连老爷子又在信里说,他自去年年底,身子就不大好,为了不让在三十里营子的两个儿子担心。
所以一直没有写信告诉他们。
连蔓儿听到这,心里暗想,这应该是连老爷子在委婉地解释,他为什么没有及时回复那两封信吧。
老人病了。
那所有的事情自然都要靠后,而不给他们写信,更是为了他们考虑,不让他们担心。
这样,他们不仅没有理由责怪老人,反而要感念老人为儿孙们着想。
连老爷子一贯有这个巧,连蔓儿早有准备。
她更感兴趣的是,对于英子和平嫂事件,连老爷子会怎样解释。
或许,他会避而不谈?事实证明,连老爷子并没有回避这两个话题,接下来的信里,他做出了解释。
首先是英子的事。
连老爷子承认,连守仁纳英子为妾,确有其事。
并且说。
这件事,是一个重大的失误。
而造成这个失误的,有许多客观的原因。
一是连花儿和宋家将英子巴巴地送到太仓,这本身就莫名其妙。
英子在太仓客不客、奴不奴,地位尴尬。
连老爷子因为这是女眷的事,侧面嘱咐周氏和古氏处理好。
结果是英子蒙蔽了周氏,并上了连守仁的床。
周氏发现后,英子苦口央求,要跟连守仁。
连守仁也默认了。
因此周氏就做主,给了英子一个名分。
当然。
信里连老爷子的用词要委婉许多,不过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此。
连老爷子没提连花儿还留下话,想将英子嫁给三郎这件事。
或许是何氏大嘴胡说?连蔓儿表示存疑。
然后,连老爷子在信中说,这件事,连守仁自然有错,然后就是周氏的妇人之仁、妇人家的小性儿促成了英子这件事。
连老爷子说周氏因为妇人的小性儿,而让英子做了连守仁的妾。
那么是不是说,连老爷子对于周氏和古氏婆媳之间的争斗、矛盾是心知肚明的那?其实,原来在三十里营子的时候,周氏对待几个儿媳妇是怎样的,连老爷子也都是看在眼里,只不过他一贯的态度,都是听之任之,只有在事情无法收场的时候,他才会出面说上一两句话。
连老爷子还自我检讨,说英子这件事,他没有成功地拦下来,也是因为妇人之仁。
说是失了贞洁的女子,只有死路一条,英子还是家乡的女子,而且连守仁确实和英子不清白了,只有连守仁收了英子,才能给英子一条出路。
连蔓儿托腮。
其实就是连守仁睡了英子,人家英子赖上了连守仁,又有周氏发话表示承认,那么英子是不收也得收。
连蔓儿心想,英子已经经历和王幼怀和宋海龙,结果都被人家给扔垃圾似地扔了。
两处都落空了,到了连守仁这,她自然要死命抱着不放。
像王家和宋家那样的人家,在打发英子这样的人方面,是有着丰富的经验的。
而太仓连家,刚从简单的庄户人家迈进小官吏的门槛,在这方面还是白纸。
结果就是宋海龙和王幼怀无事,而连守仁却被抓包了。
连蔓儿叹气。
信里,连老爷子也长叹,事情已经这样了,无可奈何。
我连家男儿从未做过失德之事,此事以后定要慎之、戒之,不要赴汝兄之后辙。
说完了英子的事,接着连老爷子又解释了平嫂的事。
与解释英子的事时的语气不同,说到平嫂这件事,即便是通过书信,大家也能感受到连老爷子的恼怒和无奈。
连老爷子很愤怒。
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是你们的娘,硬是将屎盆子扣到了我的头上。
连老爷子开宗明义。
事情在连老爷子的笔下,十分的简单。
平嫂到上房屋里送炭盆,之后离开。
连老爷子觉得裤子里痒,就解开裤子抓虱子。
然后,周氏就风风火火地进屋,大骂他和平嫂有首尾,怎么解释都不行,最后弄得平嫂寻死,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连老爷子在信里承认,他一气之下,对周氏说了要收平嫂的话。
你们娘的脾气,这些年,你们也是知道的。
连老爷子在信里道,周氏的脾气,到了太仓,连秀儿出嫁之后,变得更加多疑、火爆,一点小事就能点着周氏的火,而且说话、骂人不留任何的余地。
连蔓儿听得连连点头,周氏的脾气历来如此,只是以前都冲着儿子、儿媳妇,尤其是连守礼一家和连守信一家发泄了,没发作到连老爷子身上而已。
以前也没见连老爷子对她们怎样同情,现在连老爷子身受其害,就转过头来向她们寻求同情了。
连蔓儿心里暗暗表示,即便连老爷子是无辜的,她一点也不同情连老爷子,真的。
信里面,连老爷子又继续叙述事情的经过,说是周氏太过任性,回三十里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并说明在周氏走后,他就已经将平嫂给打发了。
因为周氏的多疑和任性,害的平嫂一个寡妇声名受损,连老爷子不收下她,只能将她远远地打发到别的地方去生活,而这,是需要钱财的。
具体花了多少钱,连老爷子并没有说,不过看他信中的语气,应该是花了不少。
这事,你爷办的还不算糊涂。
连守信听到这,就点头道。
连蔓儿点了点头,连老爷子毕竟不是连守仁。
即便打发了平嫂,连老爷子的语气依旧郁郁,并说,他这辈子一直小心维护的声名,这一下子就算毁了。
毁在了周氏的手里。
整封信的笔调,都非常的阴郁。
解释完了这两件事,连老爷子又连篇累牍地写了很多,东一句西一句,几乎没有条理,用词也相当的晦涩。
听着五郎念这一大段,连蔓儿只听出了担心和灰心。
平嫂这件事,对连老爷子的打击相当大。
手持平嫂这把锋利的斧头砍他的,正是他的老妻周氏。
而在这一片斧光背后,还影影绰绰地有些别的身影、别的东西。
连老爷子感觉到了,正因为感觉到了,才会加倍地受到打击。
其实,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连老爷子没有因此吐血、一病不起,已经算是身体好,意志坚强了。
信的最后,连老爷子询问五郎备考的情况,鼓励五郎为连家光宗耀祖。
还说到了五郎的婚事,说五郎年纪尚小,婚事并不着急。
娶妻一定要娶贤,别的都是小事。
虽然只有简单的两行字,却是字字血、声声泪。
连蔓儿觉得,连老爷子写了这么多,只有最后这两句话,才是他最想说的。
看看吧,我老头子娶了这么个不贤良的老婆,弄得晚节不保,你们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训,娶媳妇要娶性格好的贤良媳妇,其他比如长相什么的,那都是浮云。
连老爷子不像周氏,可以口无遮拦,将自家老头子骂的畜生不如,连老爷子要含蓄、有修养的多。
我爷的精神头,不如以前了。
念完了信,五郎若有所思地道。
第四百七十二章 新的一年要有新发展连蔓儿点头,连老爷子在这封信里面,只是让三十里营子的两个儿子吸取太仓的教训,而再没有教导连守信和几个孙儿要如何如何的话。
整封信里,表现出的精神面貌,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太仓的日子过的太不省心,使得连老爷子精神不济。
而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连老爷子的精神受到了打击。
连老爷子其实律己很严,完美的道德形象一直是他统领这个大家庭的底气。
现在,因为平嫂事件,使得他的道德受到了怀疑、出现了污点,让他的腰板没有过去那么直了,让他再教训儿孙的时候底气没有过去那么足了。
如果平嫂事件,是有人故意挖的坑,那么这个挖坑的人必定十分了解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性情,将两个人的弱点利用的淋漓尽致。
连老爷子和周氏老两口子关系破裂,连老爷子身上的污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而这些,无疑都会大大削弱连老爷子和周氏对太仓连家的掌控权。
这个坑挖的相当的阴损。
连蔓儿对太仓那边的越加的不喜而且防备了。
都是糟心的事。
连守信皱眉道,显然心情也很不好,人心隔肚皮,哎。
可不是,都啥人啊。
张氏也道。
连守信和张氏两个,也对太仓那边膈应、并且防备了。
爹,娘,连蔓儿就开口道,我跟你们说件事。
啥事?大家就都看着连蔓儿。
我打算把河对岸的空地都买下来。
连蔓儿就道。
就咱南面那块地?张氏就问。
连蔓儿家新宅子所在的一大片地,南面临着河,河对岸是一大片无主的荒地。
这片荒地西面临着从青阳镇出来的南北向的官道,南面直到东西向官道,而东面则与罗家村的田地接壤。
对。
连蔓儿点头。
那地能干啥,种庄稼、种菜都不出息。
连守信就道。
因为河水冲刷、还有村人挖沙挖土。
那片荒地坑坑洼洼地。
还有好些个大大小小的水塘。
想要在上面开荒种庄稼或者种菜,需要的工程量巨大,买下来并不划算。
那块地咱买下来,既不种菜,也不种庄稼。
连蔓儿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咱可以挖水塘。
养鱼啊。
养鱼啊……一家人都被这个想法吸引住了,自然就将书信的事抛到了脑后。
能养起来吗?蔓儿,你咋想到养鱼了那?姐,养鱼好。
咱就养鱼。
养鱼这个事,我也是这几天才想出来的。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自己爱吃鱼,小七也爱吃。
可是青阳镇这周围,都没有养鱼的,所以想要吃鱼,就很不方便。
尤其是近来为了五郎备考,家里吃鱼吃的多了。
这个不方便就更加的明显。
只有到了青阳镇的大集上,才会有人从外地贩鱼来卖。
而且鱼的数量还不多,去的晚了就买不到,鱼的新鲜度也没什么保证。
那天连蔓儿没什么事,到河对岸走了走,看到冰面还没有融化的一个个水坑、水塘,她就兴起了将那片荒地买下来,挖鱼塘养鱼的念头。
辽东府这里,常见的淡水鱼有草鱼、鲤鱼、鲫鱼、白鲢鱼、花鲢鱼。
还有价格略贵的桂鱼。
草鱼、鲤鱼和鲫鱼的价格差不多,大概是十四文钱一斤,白鲢鱼略便宜,每斤十一文,花鲢鱼是十五文钱一斤,桂鱼的数量偏少,肉质更加鲜美,每斤大致可以卖到二十五文钱一斤。
这是一般的均价,根据鱼的新鲜度还有大小。
定价也是不一样的。
另外根据季节的不同。
鱼的价格上下略有浮动。
而鱼苗的价格,连蔓儿也向吴家兴询问过。
鲤鱼、草鱼、鲫鱼、花鲢和白鲢的鱼苗。
大概是每尾三文钱,桂鱼的鱼苗每尾大致为五文钱。
若是买的多,比如说上千上千的买,那么价格还可以商量。
至于鱼的销路,连蔓儿也想好了。
首先,她家若养了鱼,青阳镇以及周边村镇的市场,肯定就是她家的了。
这还不够,连蔓儿的打算是将鱼卖到锦阳县城去。
她有现成的销售渠道,就是武仲廉武大老板的连锁酒楼、店铺。
有了这条渠道,咱辐射开去,她家的鱼的销售是不用愁的。
而且,现在她家有了连记早点铺子,主打就是卖包子,那么再另外开一家铺子,主打就是卖鱼肉烹调的佳肴,那又有什么不可能那。
水煮鱼、酸菜鱼、鱼片粥,鱼丸……,鱼肉能做的美味佳肴可是多的数不胜数。
自家养的鲜鱼,可以供应自家的鱼肉美食铺子。
而自家铺子里的鱼肉美食,又可以帮助扩大自家鱼塘产出的销路。
发展下去,她家的鱼何止卖到锦阳县城那,要扬名辽东府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听着连蔓儿描述的前景,一家人的眼睛都不由得亮了。
山上有一批货物,是从南边采买的,出了点问题,还没运回来。
老黄大叔不是说这两天要去南边催一催吗,我想着跟老黄大叔说说,到时候顺路再给咱带回点藕回来,能做种种的那种藕。
连蔓儿就又道,到时候,咱多挖一些水塘,再养上藕,种点鸡头米、菱角、莲子啥的,这些东西,在咱这卖价可都不低,还不好买。
咱自家种出来,拿出去卖,肯定好卖。
我算了,这可比种庄稼更赚钱。
要是这么地,可就把那片废地变成宝了。
连守信就道。
大家都点头。
那是大家都赞成,谁还有啥意见没有?连蔓儿就问。
养鱼、种藕这个事,我赞成。
五郎就道。
三十里营子周围都是旱地,没有鱼塘,也没有水田。
一般的庄户人家甚至不知道藕是什么,鸡头米、菱角、莲子这些,也很少有人见过。
但是五郎这几个孩子不一样,他们念书、识字,在书里面,他们获得了关于这个世界更多的知识,更别说还有鲁先生这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恩师的教导。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们还曾经去过锦阳县城,更到过远在百里之外的河间府,这些旅行,也帮助他们开阔了眼界。
不过,咱没养过鱼,也没种过藕,这个到时候,是不是得请人。
五郎接着道。
我哥说的对,这肯定得请人。
就是咱们会,咱们也忙不过来啊。
连蔓儿就道,我打算,养鱼、种藕这边,咱最少也雇两个熟手的长工带着,其他的是雇长工、还是短工,这咱可以慢慢商量。
种地这边,至少也得雇两个长工。
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我大概算了算,买地、买鱼苗、买藕种啥的,再加上雇工,咱家现在的钱都足够。
连蔓儿就道,在提出这个计划之前,她已经做过预算了。
那现在大家伙都同意不,还有谁有意见不?同意。
没意见。
众人一致通过了连蔓儿的提议。
当天,连蔓儿就请来了村里的里正,还有牙侩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说了要买下河对岸大片荒地的事。
那片地在那荒着,有人肯买,里正自然高兴。
紧接着,就是丈量土地。
河对岸的大片荒地,另外干脆又加上了河这边,连蔓儿家新宅子下游的一片荒地,丈量下来,一共是四十五亩地挂零。
都买下来。
连蔓儿决定。
那些连鱼塘也不能挖的地方,还可以种树,总之不会浪费,而且将地整片地买下,以后也方便管理。
有了这样的决定,第二天,除了了里正和牙侩之外,又请了村里的几位村老并县衙的官吏过来,就写了文书。
连蔓儿只花了四十两银子,就将四十五亩挂零地都买了下来,其中还包括了置办酒席、办红契、牙侩的中人钱以及必要的打点费用。
那被请来的县衙官吏很是做人情,一笔下来,将这段河道都写入了地契之内。
这样,西起南北官道、冬至罗家村,沿河两岸的大片土地,包括从官道到罗家村的这段河流,都成了连蔓儿家的财产。
拿到了红契之后,连蔓儿就带着纸笔,请了鲁先生一道,将整片土地的平面图描绘了下来。
之后,就依照土地上原有的水塘,因地制宜,规划出了四个鱼塘。
四个鱼塘,仅占土地很少的一部分,这是第一期工程。
毕竟是第一次挖鱼塘养鱼,盲目地扩大面积并不是明智之举。
这四个鱼塘,既是第一期工程,也是实验工程。
等这四个鱼塘成功了,整条养殖和销售链成熟了,再扩大面积,到时候才是事半功倍。
除了这四个鱼塘,连蔓儿又在图上圈出了几个地块。
光养鱼种藕,也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
今年还要多养鸡鸭,到时候干脆就放养到这。
……以后再增加养猪,可以放养在这……连蔓儿在图上面指指点点地计划着。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夜读连蔓儿这边将地买下来,规划好了,就等着解冻开工,而老黄揣着连蔓儿家给的银子,带了两个随从,也已经踏上了南去的路途。
连蔓儿坐在桌子旁,就着烛光算了算,等到老黄从南方回来的的时候,她家的鱼塘应该已经挖好了,那时春暖花开,正是种藕的好季节。
想什么那,这么乐呵。
对面做针线的连枝儿抬起头,看了连蔓儿一眼,就笑着问道。
我想着等咱家养了鱼,咱就可以天天吃到鱼了。
而且冬天还多了一样菜蔬、鲜藕。
连枝儿也跟着笑了。
你和小七一样,都是属猫的。
连枝儿就道,说到小七,连蔓儿据朝窗外看了一眼,听庙里传来的更漏之声,已经是亥时了。
五郎和小七应该还在读书。
姐,早点歇着吧,又不是急用的东西。
连蔓儿就对连枝儿道。
再把这个边锁完了,今天就不做了。
连枝儿就道。
她现在缝的是小七的花肚兜。
连蔓儿就穿鞋下了地,从橱柜里拿了四个茶碗,又拿了果盒子出来,每个茶碗里放进两枚干桂圆、两枚大枣,再加上一小把的枸杞和两块冰糖。
然后,连蔓儿就从屋外的灶上提了水壶,先冲了一碗桂圆大枣茶给连枝儿。
姐,你先喝着,我去给鲁先生他们送碗茶去。
连蔓儿就对连枝儿道。
我不喝这个。
留着给鲁先生、五郎和小七他们喝吧。
连枝儿忙道。
姐,你就喝吧,这些东西,我买了好些。
咱大家谁爱喝谁就喝。
连蔓儿说着话,就将另三个茶碗装进食盒里,一手提了一盏灯笼。
一手提着食盒往前院来。
走过穿堂,站在台阶上,据看见前面的书房亮着灯,跨院的厨房里也是烛光摇曳。
连蔓儿就先走到书房来。
推开书房的门,转过一道屏风,就是一铺短炕。
短炕上靠着窗台放着两个铺盖,一个是小七的。
一个是五郎的。
自从搬进新宅之后,这兄弟两个就一直在这书房里睡。
炕上还摆了一张桌子,小七正坐在桌子旁边,专心地写字。
听见门口的动静,小七抬起头来。
看见了连蔓儿。
连蔓儿忙向小七打了个手势,让他噤声。
书房外间和里间之间的门开着,门帘落着,连蔓儿站在外间的炕下,就能听见里屋传来鲁先生给五郎讲解文章的声音。
连蔓儿将食盒放在炕上,将茶碗拿出来,又转身从旁边的炉子上提了水壶下来。
这外间屋也搭了炉灶,只要鲁先生他们在书房,炉灶就不会熄。
上面总会烧着水。
连蔓儿将壶盖打开,见里面的水是滚热的,就将三碗桂圆大枣茶都冲泡了。
将一碗茶留给小七,连蔓儿又从旁边拿了一个托盘,将另外两碗托了,挑开门帘。
轻手轻脚地走进里间。
书房里间,临窗亦有一铺短炕,其余的空间则摆满了书架,书架中间又另有一张大书桌,桌子旁边摆放着四张椅子。
如今春寒料峭,地下生了炭盆,五郎和鲁先生都盘腿坐在炕上,两人之间放着一张炕桌,上面摆着烛台、笔墨纸砚和两摞书册。
鲁先生正拿了一本书册,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地给五郎讲解,五郎的一双眼睛乌黑发亮,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为了不打扰这师生两个,连蔓儿也不做声,只轻手轻脚地将两碗茶放在两个人的面前,又将桌子上凉掉的两杯茶取下来,放进托盘,然后就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从里间出来,连蔓儿将茶盘放到一边,就脱了鞋子上炕,坐到了小七身边。
小七撒娇地用脑袋往连蔓儿的身上蹭了蹭。
好好写字。
连蔓儿小声对小七道。
五郎和小七都跟着鲁先生念书,鲁先生给他们安排的功课却不一样。
现在,鲁先生的主要精力是帮着五郎备考,不过对小七也没放松,主要是让小七打好基础,尤其是在书法方面。
连蔓儿就坐在那,看着小七写字,偶尔侧耳听听里面鲁先生的讲解。
过了一会,书房的门被推开,张氏从外面走了进来。
蔓儿,你咋过来了?张氏走过来,在炕沿上坐了,小声地问道。
我来给鲁先生、我哥和小七送热茶的。
连蔓儿就道,娘,你又在那边做夜宵了?嗯,马上就出锅了,我让你爹在厨房看着,我过来瞧瞧。
张氏说着,就往里间瞧了一眼,现在能送来了不?连蔓儿刚才听着鲁先生的讲解,应该很快就告一段落了,就对张氏点了点头。
张氏就转身出去,一会的功夫,就提了一个双层的食盒进来。
连蔓儿就忙穿鞋下地,帮着张氏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饭菜摆上桌。
今天张氏为鲁先生、五郎和小七准备的夜宵是排骨面,两个大碗,是给鲁先生和五郎的,一个略小的碗,是给小七的。
每碗面条里,都堆着高高的精细小肋排,汤上面拍着诱人的油花和翠绿的葱花。
连蔓儿知道,每只碗里,肯定还卧着鸡蛋。
除了面条,张氏还准备了两碟爽口的小菜。
将碗筷都摆放停当,连蔓儿就掀开里间的帘子,将鲁先生和五郎喊出来吃夜宵。
等三个人吃完了夜宵,五郎和鲁先生就又回到里间,继续夜读。
张氏和连蔓儿则在外间收拾。
小七啊,你今年又不考试,别像你哥睡的那么晚。
张氏一边收拾,一边和小七商量。
五郎还要继续读半个时辰的书。
才会休息。
要不,你今晚跟娘回后院睡去?好久没搂着小儿子睡觉了,张氏还怪想的。
小七想了想,就摇了摇头。
娘。
我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完。
等我做完了,过两天吧,等我休沐的时候。
我去后院跟娘睡。
小七对张氏道。
偶尔,小七也是会到后院去睡的。
嘱咐让小七尽量早点睡,张氏和连蔓儿才从书房里出来。
小七都长大了,也就是一晃眼的工夫。
张氏低低的声音跟连蔓儿道,语气中颇为怅惘。
连蔓儿要跟张氏去厨房,帮忙洗碗,被张氏拒绝了。
我和你爹。
这点火,也就一会的工夫。
你先回去吧,和你姐两个早点歇着。
连蔓儿答应了一声,就回了内院。
等连蔓儿回到屋里,和连枝儿两个收拾了收拾。
正要准备睡觉的时候,张氏和连守信也将前院都收拾好,回来了。
张氏提了个食盒,从里面端出两碗面来。
给你俩的。
烛光下,张氏的笑容显得越发的温暖。
娘,不是说了,别总给我俩带份吗。
连蔓儿看着用料十足的排骨面,抱怨道,眼瞅着。
我这几天都胖了。
张氏给鲁先生他们做夜宵,经常都会给连枝儿和连蔓儿也带出一份来。
是啊,娘,我俩又没有五郎那么辛苦。
连枝儿也道。
就那么一锅,多也是做,少也是做。
都给你俩带了份了,趁热快点吃吧。
张氏就道。
这个年代庄户人家的世界里,是没有减肥这个词的。
苗条的身材是不错,但是丰满的、有肉的脸和身材则更加受到人们的喜爱。
因为这通常都意味着健康、富足。
而无论在任何年代,大多数父母也只会嫌自己的孩子吃的少,不够胖,当然那些胖的失去了健康的孩子除外。
见张氏坚持,连枝儿和连蔓儿也不好再推辞。
连蔓儿就又拿了两副碗筷来,将两碗面条分成四碗。
娘,把我爹叫来,咱们四口人,正好一人一碗。
连蔓儿就笑道。
张氏也笑了,真的将连守信叫过来,四个人,围着暖暖的烛光,将面条分吃了。
也许是吃了碗面条的关系,这一夜,连蔓儿睡的格外的暖。
…………很快就到了惊蛰,吹面的风依旧料峭,不过里面的春意已经很明显了,到处都是冻土初融,散发出的淡淡的泥土放芬芳。
趁着春耕还未开始,连蔓儿家鱼塘的开挖提上了日程。
依旧是找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帮忙,从沙金塘寻了一个养鱼的熟工。
这人名叫张五驹,今年三十五岁,是个光棍儿,在沙金塘帮人养了五六年的鱼,对于养鱼这一行,样样都是熟的。
据吴玉贵说,这个人老实本分,只是命不好,说是犯什么天煞孤星,早早地就父母双亡,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前些年也曾娶妻生子,不过却都因病去世了。
另外还寻了一个熟工,是邻县杜家村的,名字叫做杜德水,四十岁,说是曾在外府给人做工,侍弄过鱼塘,也侍弄过莲藕。
这两个人都有担保。
在见了人,询问了一番养鱼、种藕的经验之后,连蔓儿就决定雇佣他们。
两个人都是十年的长契,每年工钱两千四百文钱,包吃住,四季衣裳,三节另有福利。
契约上还写明,如果他们工作令连蔓儿家满意,鱼塘丰收,连蔓儿家会在年底另算赏钱给他们。
有了熟工,连蔓儿立刻着手招人,开挖鱼塘。
第四百七十四章 破壳在知道连蔓儿家挖鱼塘,需要人工之后,三十里营子有好些人都上门来,表示愿意帮工。
庄户人家盖房子遇到一些大事,比如说盖房子,一般会就会有人帮工,比如说办喜酒,一般就会有人耢忙。
这些都讲究个互助,只需要供饭,也就是提供饭食,并没有付工钱的说法。
而且,遇到这样的事,一般也不用主人家找人,就会有亲朋好友、同村的乡亲们主动上门帮忙。
这是一种习俗。
一般盖房子、办喜事,帮工、耢忙的人越多,就说明这家人的人缘越好。
主人家也会越高兴,哪怕用不了那么多的人,还要额外的多预备饭菜,主人家也愿意。
但是挖鱼塘,不同于盖房子。
盖房子是满足基本的居住需要,家家户户,都得有房屋居住。
而挖鱼塘养鱼,是为了卖鱼挣钱,是某一户人家的特殊需要。
所以,即便是有人愿意帮工,连蔓儿还是在连记铺子前贴了告示。
挖鱼塘要壮劳力,每人每天供应晌午饭一顿,两素一荤一汤,管饱,另外按开挖的方数核算工钱,当天结算当天付清。
至于每方开挖的工钱,则是与山上开挖土方的工钱持平。
而明显的,河滩地多沙土,可比在山上挖土轻松多了。
告示贴了出去,口耳相传,来报名做工的人就更多了。
挑选人工。
让两个养鱼长工领着开挖的事,连蔓儿就没有深管,而是交给了连守信,她只负责每天收工时。
按连守信给她的单子,核算、兑付工钱。
四个水塘,其中一个开挖面积为六亩。
深度较浅,这是打算用来种植莲藕、鸡头米、菱角的荷塘。
另外三个为鱼塘,每个开挖面积平均为四亩,深度较深,打算用来养鱼。
荷塘和鱼塘都沿着河堤开挖,并与小河之间修筑有水渠相连,用于引水。
另外在荷塘另一侧还设有出水口。
通过出水水渠,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将水排放到地势低洼处,并引入河水的下游。
每个荷塘和鱼塘之间,还修筑堤坝。
堤坝上留出空地。
可栽种树木,并修筑有可通行一辆大马车的通道。
这边忙着开挖鱼塘,五郎那边已经收拾好了包裹,要去锦阳县城参加县试了。
五郎要自己去,不用人陪。
一家人都有些不放心,正围坐一处,在劝五郎。
哥,你一个人我们都不放心。
要不,还是我陪你去吧。
不然。
让娘陪你去也行。
连蔓儿对五郎道,毕竟是在外面,这一去就是好几天,吃喝啊,什么的,有我或者是咱娘去照看。
总比别人强。
是啊。
张氏跟着点头,五郎,还是娘跟你去吧。
不用。
五郎摇头。
他知道,家里现在是正忙的时候,铺子里、鱼塘那边都离不开人。
要是连蔓儿或者张氏跟着去照顾他了,留在家里的几个人身上的压力就会增大,怕是忙不过来。
而且,他认为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完全可以独自去县城考试,自己将自己照顾好。
就在县里,也不远。
我都去过一趟了,人头啊、地方啥的,我都认识。
五郎又接着道,再说了,还有幼恒哥帮忙安排,啥都是现成的。
你们一点都不用担心。
连蔓儿担心还是担心的,但是五郎的话也有道理。
五郎这次去锦阳县城考试,估计要在县城住上十来天。
宋家早就打发人来过,连兰儿也让人捎了口信来,都说让五郎进城,就住过去。
另外,王幼恒也早就说了,让五郎住到他家,到时候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到日子去考院考试就行了。
王幼恒过完年,就从县城回到了镇上,每隔一天,都会来三十里营子,向鲁先生请教文章。
另外,他还搜集了许多县试的备考资料,和五郎分享。
县试是由知县主持,出题人也是知县。
在科举考试的一个个台阶中,这最初的一个台阶县试,因为完全由知县把持,所以自由度比较大。
弄清楚知县大人的好恶,就成为是否能够通过县试的一个关键。
王幼恒带来的备考资料,就包括锦阳县现任的知县大人历年参加科考的考卷券本,还有他曾经出过的题目,还有这位知县大人平时所做的诗文册子,甚至还有内部人士猜测的考题等。
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个也利用他们在县衙的人脉,帮着搜集了不少的资料。
不仅王幼恒和五郎仔细地看了这些资料,鲁先生也看了,之后还专门就这些资料,给两个学生做了解析。
连蔓儿当时坐在外间旁听,对鲁先生的见解之老道、深刻,深有所感。
这三家都邀请五郎,不过,五郎哪一家也没答应。
他约了同窗三人,打算四人结伴,到县城租住房屋参加考试。
连王幼恒的邀请都没有答应,只说已经跟同窗约好了。
不得不说,五郎的年纪不算大,却非常的有主意。
不过,王幼恒还是坚持将一座离考院不远的小院落借给了五郎,据说那里一切应用之物都是齐全的,还有王家可靠的仆佣在里面料理。
五郎就和王幼恒商量好,到时候他们几个人的一应使费,都要他们自己出。
也就是给仆佣的打赏,另外就是吃食这些费用,五郎和他那几个同窗商议好,大家均摊。
王幼恒今年也要参加县试,他跟连蔓儿说了,到时候会照顾五郎。
五郎又坚持不要家人跟着,最后,一家人还是依了五郎的意思。
去县城考试,自然需要花费。
哥,你要多少钱?连蔓儿就问五郎。
五郎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早将在县城十几天的花销计算过了,就向连蔓儿说了一个数目。
三两银子就足够了。
五郎道。
穷家富路,多带点儿。
连守信就道。
对。
张氏也点头。
连蔓儿想了想,就称了四两的碎银子,又拿了一吊钱,另外,又拿了五串钱,并一小袋子的零碎铜钱,交给了五郎。
五郎这次去县城,住的地方有王幼恒提供,不用钱,吃喝这些和另外三个人分担,也花不了太多,一两银子花不了。
不过……给那些伺候人的打赏,这个不能省,要多给。
……天还冷,娘给你带了炭炉,考试的时候也能带进去。
到了那,炭咱另外买。
哥,炭钱你可别省,挑那好的,没有烟的买。
连蔓儿一桩桩地帮五郎计算着,还有车马费,……认识些朋友,一起喝茶、吃个点心,这个也要花钱。
虽说幼恒哥家就在那,有啥事能找他。
不过,哥你手里还得留点儿应急的钱。
……不住幼恒哥家,可还是得去幼恒哥家拜拜长辈,得准备礼。
……宋家老夫人那,人家打发人来说了一次,这也是个人情,也得去看看……这些我都想到了,三两银子,足够了。
五郎就道。
虽是五郎这么说,连蔓儿还是将称出来的银钱都给了五郎。
另外,她又用荷包装了两个小银锞子,让五郎贴身带着,以备不时只需。
张氏将五郎带的衣裳鞋袜都检查了一遍,生怕他衣裳带的少,到县城会受冻一样,连蔓儿则帮着查看笔墨纸砚、考篮等。
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的,五郎又去向鲁先生辞别。
鲁先生自然也要嘱咐一番,之后,众人才松五郎上了车。
……都放心吧。
五郎在车上坐好了,又探出来头来说了一句。
送五郎的车远去,张氏扭过头来,连蔓儿就瞧见她的眼圈红了。
儿子第一次独自离家,而且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去就十多天。
张氏不习惯,舍不得。
这是每一个母亲都难免要经历的,要想儿女有出息,就必须要放飞。
五郎去考试,小七就变成了一个人去上学。
张氏就跟连守信说她不放心,让连守信每天接送小七。
以前有他哥,咱不用操心。
现在就剩他一个人,这每天来回也没个伴儿。
连守信犹豫都没犹豫,就立刻答应了。
不同意的是小七。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再让你们接送,同学都该笑话我了。
小七抱着大花,就在镇上,这才多远啊,这路上也都人来人往的,谁都认识我。
爹、娘,你们还有啥不放心的。
小七已经在私塾上了一年的学,是没必要接送的。
张氏说要接送,连蔓儿理解为这是一个母亲,在意识到依偎膝下的孩子总有一天要展翅起飞,而这一天并不遥远了事,那种酸酸的、软软的、发自内心深处的依恋不舍。
…………这天早起,吃过了早饭,连蔓儿从宅子里出来,在自家的庄园上走了一圈,入眼星星点点的嫩绿,无不宣示着,春天的脚步已经来到的门槛,扑面而来的风,也没那么冷了。
已经过了春分,白天渐长,夜间渐短,万物焕发出生机。
连蔓儿查看了连记的生意,看了鱼塘开挖的进度,又看到这生机盎然的绿,她的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到内宅,走到院当心,就听见了张氏和连枝儿的笑声。
第四百七十五章 鹅鹅鹅连蔓儿有些奇怪,就加快了脚步,挑起门帘,走进东屋。
张氏和连枝儿都坐在炕上,两个人的中间,有几团嫩黄色的毛茸茸的团子在缓缓地蠕动着。
呀,小鸡孵出来了!连蔓儿立刻喜的叫道。
连蔓儿忙跑到炕沿跟前,探着身子朝炕上看去。
五只毛茸茸的小鸡仔,每一只不过她的拳头大小,挤在炕上的日影里,嫩黄的嘴里还发出嫩嫩的叽喳叫声。
鸡都孵出来了,那鹅那?连蔓儿一边问,一边朝炕梢看过去。
闸板那一侧的阴影里,羽毛蓬松的母鸡还老老实实地趴在鸡窝里。
在鸡窝里的蛋没有全部孵化之前,尽职尽责的母鸡是不会离开的。
鹅蛋还得等几天。
张氏告诉连蔓儿。
鸡蛋孵化,大概要二十一天,鸭蛋孵化,一般是二十八天左右,而鹅蛋孵化用的时间最长,一般需要三十天。
今天是二十一天头上,五只小鸡先陆续破壳了。
连蔓儿也上了炕,将一只小鸡仔捧在手心里。
小鸡仔的羽毛软软的,身子热热的,连蔓儿都不敢用力,又轻轻地将小鸡仔放下了。
去年她们从集上买的小鸡仔,要比这几只更大一些。
小鸡仔刚孵化出来,还十分脆弱,一般拿出来卖的小鸡仔,要在家里先养上十来天。
而这十来天,也是小鸡仔死亡率最高的时期。
这几只都能活下来吧?连蔓儿自言自语地道。
应该能。
都挺壮实的。
张氏说着话,就下了炕,拿了一个篮子来,在里面铺了干草和棉絮,然后将几只小鸡放进篮子里。
刚孵化出来的小鸡适应能力差,外面的天气还很寒冷。
这些小鸡要继续在屋里。
享受最精心的照顾,度过它们鸡生中最初的几天。
晌午,从私塾回来的小七听说小鸡孵出来了,一放下饭碗,就跑来要看小鸡。
小七跑进屋,就听见从他怀里传出喵的一声叫。
富态的大花从小七怀里跳出来,轻巧地四肢着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篮子里的几只小鸡突然就都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还在孵蛋的母鸡也抬起了头,咯咯地大叫。
小七把大花也带来了。
大花比小七还迫切,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它就跑到了篮子前,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就搭在了篮子边上,毛茸茸的大脑袋也朝篮子里伸了过去。
小鸡和母鸡的叫声更急促了,那孵蛋的母鸡伸长了脖子。
甚至从鸡窝上站起身。
连蔓儿忙将大花捞起来,抱进怀里。
大花的那只爪子却还勾在篮子上,不肯放开,连蔓儿只好又动手,强将大花的爪子扒拉了下来。
小七,你咋把它给带过来了。
连蔓儿说了一句小七,就开始点着大花的头,训斥大花。
大花你想干啥?你个馋猫,虾皮还不够你吃的。
你看看你这肚子,都吃圆了。
那么多肥耗子,随便你抓着吃。
那边是咱家的鸡,你要敢抓着吃,就剁掉你的爪。
连蔓儿一脸凶恶地教训大花,大花扭头朝篮子那边瞄了一眼,被连蔓儿一巴掌拍回来。
大花的猫脸上满是最纯真、无辜的表情,还喵呜地朝连蔓儿叫了一声。
那叫声也全然是无辜的。
你别和我装,我还不知道你。
大花你给我记住了。
以后不准你靠近咱家的鸡。
你敢靠近,就断了你的虾皮。
连蔓儿接着训斥大花。
喵呜。
大花又无辜地叫了一声,然后,就趴在连蔓儿的腿上,舔起了爪子,似乎对那些小鸡根本就不再关注了。
小七这个时候正趴在篮子旁边,用他的小胖手,将一只只的小鸡仔都给摸遍了。
摸完了小鸡仔,小七还不满足。
小鹅得啥时候才能孵出来啊。
小七看着鸡窝,大眼睛忽闪忽闪地说道。
着啥急,过几天就孵出来了。
张氏从外边走进来,笑道,不过,小鹅可没小鸡仔这么老实,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叶儿家的鸡也是这几天,不知道孵的咋样?连蔓儿就道。
刚听你三伯娘说,说是已经孵出来十只了。
张氏说着话,就拿着针线上了炕。
我哥的?连蔓儿看张氏手里拿的鞋底子,看样子应该是五郎的。
嗯。
张氏将针在头发里磨了磨,就对着日光纳起了鞋底子,再过两天,你哥就该回来了吧。
五郎走了几天,张氏每天就无数遍地念叨五郎,吃饭的时候念叨五郎是不是也在吃饭,吃的东西合不合口味,又怕五郎在外面吃不饱。
睡觉的时候,也要念叨。
几乎是和家人一开口,说不到三句话,就会提到五郎。
我哥应该是三月初二考完。
等发榜,还得到处拜会拜会,估计最早得三五初五才能回来。
连蔓儿就道。
也就是还要**天的工夫五郎才能回来。
也不知道哥考的咋样了。
小七就道。
肯定没问题。
连蔓儿就道。
大花趁着娘儿几个说话,没人注意它,它就悄没声息地从炕上爬起来,压低了身子往装小鸡的篮子溜了过去。
不过它才迈出两步,就被连蔓儿发现了。
连蔓儿将大花又捞了回来。
大花干脆仰面躺在炕上,一边甩着尾巴喵呜喵呜叫,一边将利爪收进肉垫,只用爪子上的肉垫抓连蔓儿。
这是耍赖加撒娇。
它算是惦记上了。
张氏就笑道,以后,还得看着点。
这小猫知道好歹,不敢真的吃咱自家养的鸡。
可这猫贪玩,它没轻没重地,那小鸡仔可经不住它摆弄。
一句话,大花表现的再无辜,也被列入了黑名单。
…………天气一天天的转暖,趁着天晴,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打开柜子,将一家人的夹衣裳都找了出来,晾晒了,再收进包袱里,放在柜子里的最上层,准备过两天脱了棉衣就好换上。
有心急的、火力壮的人已经换上了春装。
不过,连蔓儿一家还都穿着棉衣。
春捂秋冻,是庄户人家代代相传的古老养生法则。
秋天的时候,可以适当地冻一冻,不要那么急着穿上厚衣裳。
可到了春天,却不要急着脱棉衣,捂一捂,让身子慢慢适应,有百利而无一害。
出壳的五只小鸡已经长大了一圈,叫声也变得更强壮了,而母鸡肚子底下那几只鹅蛋,也终于有了动静。
小鹅一只只的破壳而出,也是嫩黄的绒毛,嘴巴却是扁扁的,刚出壳的小鹅腿脚还有些发软,摇摇摆摆地走两步,就会趴倒。
鸡妈妈也终于完成了它的任务,在被张氏好好地犒劳了一顿精饲料之后,就放回到鸡窝去了。
小鸡和小鹅却还留在了屋里。
小鹅长的很快,出壳的第二天,它们的腿脚就结实了。
吃过了晌午饭,张氏就将几只小鹅松在炕上,任由它们自己跑。
小鹅的领地意识比较强,它们就待在炕梢,并不往炕头来。
小七休沐在家,就要和小鹅玩。
小鹅比小鸡大,更加毛茸茸、肉呼呼地,别说小七,就是连蔓儿也非常的喜欢。
但是小鹅可没小鸡仔那么好性情。
这不,小七刚走过去摸了一只小鹅,就被另外两只攻击了。
小鹅的攻击,就是压低了身子,伸长脖子,撅着肥墩墩的屁股,用嘴叨。
三十里营子这里管鹅咬人、叨人,叫做拧人。
因为鹅嘴里没有牙齿,真的咬住人之后的动作,就是拧。
想想也知道,如果是被成年鹅拧了,会有多疼。
这不由得让连蔓儿想起鳄鱼,据说鳄鱼吞吃食物,是要靠自身的旋转的。
这么小的鹅,小七应该是不用怕的,不过他还是哇哇叫着逃了过来。
连蔓儿、张氏和连枝儿都坐在那,那几只鹅并不攻击她们,只是追着小七。
小七跑了一圈,小鹅还是穷追不舍。
小七没办法,跳到了枕头上。
小鹅的个头还很矮,枕头对于它们来说有点儿高。
几只小鹅在枕头前,威胁地叫了两声,终于退回了炕梢,小七抹了把汗,从枕头上下来,他再也不敢去招惹小鹅了。
连蔓儿在旁边偷笑,鹅就是这样的彪悍,看看以它们现在的个头,就敢挑战小七这个胖小子,就可见一斑。
张氏和连枝儿也没同情小七,都笑的前仰后合。
娘儿几个正笑着,就听见穿堂那传来连叶儿的声音。
四婶,我五哥回来了。
连叶儿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送上二更,月底了,大家手里有粉红票可以投了,求粉红。
木有粉红,推荐票也同样欢迎。
雪白的羽毛、修长的脖子,红黄色的脚蹼和嘴巴,身姿优美,大白鹅这种生物,真的很美好。
也很彪悍可怕O(∩_∩)O鹅蛋是好物。
第四百七十六章 首战告捷听说五郎回来了,娘儿几个都面露喜色,忙穿鞋下地往外走。
出了穿堂,就看见五郎抱着个包袱,正从大门口走进来。
连守信和赵氏一人也抱了一个包袱,跟在后面。
显然五郎这是刚下车。
众人就将五郎迎进前厅,又将鲁先生也请了过来。
大家还没坐定,张氏早就将五郎拉在身边,问寒问暖。
娘,你看我这不都挺好的。
五郎对张氏的问话,都一一答了,最后才笑着道。
去了县城十几天,五郎和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反而更精神了一些。
张氏听五郎这么说,又将五郎上上下下端详了又端详,这才算放了心。
大家这才问起五郎县试的情况。
考过了,考了六十九名。
五郎就告诉大家,出的试题都不难,都是先生讲过的。
……就是考场里一开始不大习惯,不过很快也就适应了。
县试由本县的知县主考,考试分五场,第一场为正场,第二场成为招复,又叫做初复,第三场为再复,第四场和第五场都叫做连复。
能否参加下一场考试,要看上一场考试的成绩。
锦阳县的县试考场规矩极为严格,但是试题却相对简单。
这次是从《四书》和《孝敬》中出题目作文,又考了试贴诗,再者就是从《圣谕广训》中摘选了百余字的断落,让考生默写。
县试是早上天没亮就进考场,到傍晚才能出来。
吃喝拉撒都在考场里,这需要考生有很强的适应能力,尤其是要坐得住,静得下心。
五郎年纪虽不算大,心智却极坚韧,虽是第一次进场。
却能很快地适应,五场考下来,被取中了六十九名。
据五郎说,这次锦阳县的县试总共取中了一百一十五人。
五郎的成绩算是居于中游。
取中的这些人已经被登名造册。
名册被送往儒学署,同时申报给辽东府,这也叫做汇送。
只有在汇送名单上的学子,才有资格参加辽东府举办的府试。
府试定在四月份举行,如果考过了府试,就取得了童生资格,可以接下来参加院试。
通过了院试。
才能取得生员的资格,可以入官学学习,并有资格参加乡试。
成为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才算是初步迈入了士的阶层,可以被称为老爷了。
五郎能通过县试,自然是可喜可贺,但长远来看。
这只是漫漫长路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
即便如此,初战告捷,也能让一家人为此欢喜、雀跃了。
幼恒哥考了第几名?连蔓儿就问五郎。
幼恒哥考的比我好。
五郎就道。
他考了第七名。
哥,幼恒哥没和你一起回来?连蔓儿又问。
没,他要留在县城住两天再回来。
五郎答道。
王太医家,还有宋家老夫人那,你都去拜了没?连守信就问五郎。
都拜过了。
五郎就道,这两家待他都极好,还都给了他回礼,这其中,宋家给的回礼又比王家的要厚。
将宋家和王家给的回礼都拿出来,给张氏和连守信看了。
五郎又说起取中后拜会知县,又结实了多少同案的少年等,听得连守信和张氏脸上都笑开了花。
谈笑了一会,鲁先生就和五郎去了书房,小七也跟了去,他们要重新品评品评五郎应试的文章和试贴诗。
晚上咱得给我哥接风。
庆祝我哥考过了县试。
连蔓儿就提议道。
这个应该。
连守信和张氏都点头,他三伯娘,晚上你们一家都过来。
连守信去抓了一只鸡来杀,准备晚上给五郎炖了吃,张氏也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一起,开始准备饭菜,赵氏和连叶儿也都留下来帮忙。
再把家兴他们一家都叫来。
张氏正打算打发人去给镇上送信,吴家已经得了消息,吴家兴先送了肉和酒过来,紧接着王氏就带着吴家玉来了,也要帮张氏料理饭菜。
晚上这一顿的丰盛、热闹就不必说了,吃过了饭,大家并没有立刻散去,将盘碗交给大梁子媳妇收拾、洗刷,张氏等人就回后院来,都脱鞋上炕,喝茶唠嗑。
五郎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比一般人灵。
这以后啊,出息大着那。
吴王氏就道。
那个科举哪那么好考那。
张氏倒是比较淡然,这孩子爱念书,以前是耽误了。
现在家里有这个条件,他能念到哪就供他念到哪。
说了一会五郎,话题就又转到别的上头。
最近太仓那边来信了没?吴王氏就问张氏。
刚又来封信。
这不是要到清明了吗,说是继祖和他媳妇要回来上坟,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张氏就道。
就继祖他们两口子来?吴王氏就问,你们大当家的做官,动不了地方。
你们二当家的,还有那几个孩子,都不回来上坟?这大老远的,来回折腾,张氏就道,继祖不是长房长孙吗,就他们两口子来,都代表了。
他爷这个信,没有以前勤了。
太仓那边的事,也不大说。
老多的事,老赵家知道,我们都不知道。
张氏就问吴王氏,最近,太仓那边又传过来啥消息没?也没啥大消息,就是你们那两股,在太仓这日子过的,挺兴头的。
吴王氏就压低了声音对张氏道,说是知县都没有你们县丞大老爷兴头。
你们二当家的头上没有官帽子,在太仓却是除了县丞、知县,就是他,什么都管,……什么钱都敢收、敢花……张氏半晌无语。
老爷子还说跟过去,要好好看着他们。
这。
咋就成这样了,这到时候不得是祸啊?张氏皱眉道。
听说二姨夫好像打年前,身子就不大好。
说是很少出门露面。
吴王氏就道,想管。
怕也管不住。
两个人都叹了一会气,默契地没有提连老爷子和平嫂的那桩事。
对了,有个喜信儿。
也许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默,吴王氏立刻转了话题。
听从太仓的老客说,那个王七好像怀上身子了。
这可是好事。
张氏果然跟着高兴起来,三郎他们两口子,过的不挺好的吗?听说是挺和睦的。
三郎算是掉福窝里了,听说在店里,也不让他干啥活,那个王七可稀罕他了。
吴王氏说着。
就笑了起来。
三郎那孩子,没说儿,和人。
张氏就道,他爹和他娘的那些坏毛病,他一点也没沾上,挺好的孩子。
没说儿,和人,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说的乡村土语。
大概的意思就是性子随和,不挑剔。
好人有福报,就是这个话吧。
吴王氏就点头道。
等将客人都送走了。
只剩下自家人,就都聚到后院上房东屋里。
五郎的几个包袱已经送了过来,张氏正一个个将包袱打开来收拾。
没人在身边照顾,不过五郎的包袱里衣裳等物都叠放的整整齐齐。
除了带去的厚衣裳,要收起来,还有就是宋家和王家给的回礼。
宋家和王家都送了笔锭如意的银锞子,还有笔墨,宋家还额外送了两个上好的尺头。
连蔓儿一一看了,就都记在人情来往的账目上,然后就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五郎又拿出一个包袱。
将他给家人带回来的礼物一一拿了出来。
里面是一匣子县城桂芳斋的点心,一盒鹅蛋粉并一只珠钗,两方帕子,两只新巧的珠花,一包新茶,两个一套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泥人,五郎很贴心,大家就都笑着将自己的礼物收了。
五郎又拿出一个小包,递给连蔓儿。
连蔓儿将包打开,见里面一个荷包装着两个银锞子,是连蔓儿给五郎做急用的,原封不动。
另外是几串铜钱和碎银子,是这次五郎花剩下的银钱。
哥,咋剩下这老些钱啊?连蔓儿就问,看剩下的银钱数目,五郎太节省了。
五郎就将他在县里的花销,大致说了一遍。
……拜会知县,还有大家伙去喝茶、多花了些,要不然,三两银子就足够用了。
五郎说道。
那个意思是说,这还比原计划多花了钱。
那这些不用钱?连蔓儿指着五郎给她们买回来的礼物,就张氏的那盒和鹅蛋粉和珠钗,就不便宜。
我不还支了工钱吗,一直没花。
五郎就笑道。
夜色降临,张氏就点上了灯,一家人在灯下说话。
原本不好在众人面前问的话,现在可以问了。
到宋家,见着连花儿没?张氏就问。
见着了。
五郎说着话,就微微皱了皱眉,挺亲热的,让人不大习惯。
连蔓儿点了点头,不用五郎细说,她也能猜到是怎样的情形。
五郎不习惯也很正常,原本连正眼都不看你的人,突然就五弟、五弟地叫,好像关系多亲密似的。
而其实双方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换谁都会觉得别扭。
哥,你看她在宋家的日子,过的咋样?连蔓儿忍不住八卦地问了一句。
也就那样吧。
五郎想了想,就道。
虽然这句话含义丰富,但是就不能多说两句吗,还真是一点八卦精神也没有,连蔓儿腹诽道。
大姑到我住的地方找我了。
五郎突然又道。
第四百七十七章 又到清明一家人听五郎这样说,就都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连续碰了几个软钉子,连兰儿并没有气馁,看来她是铁了心要和她们来往了。
搁以前,这事反过来还差不多。
张氏就道。
哥,她找你都说啥了?连蔓儿就问五郎。
还能说啥,就是那些话呗。
五郎就道,她还请我去她家吃饭,我没去。
给我的东西,我也没要。
这就对了。
张氏就道。
连蔓儿也点头。
她们不想搭理连兰儿,不仅仅是因为连兰儿提亲的事,更是因为在连秀儿事件中,连兰儿的可疑表现,让她们心惊、心寒。
即便是同胞手足又怎样,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相互看不上眼。
以前连兰儿和她们就没什么感情,连兰儿对她们怎么样,她们都不会意外,也不会伤心。
可连兰儿跟连秀儿之间是不一样的。
两个人是亲姐妹,同样是周氏疼爱的闺女,平常连兰儿对连秀儿表现的很疼爱。
这里面有姐妹的情分,也有和周氏的情分。
旁观者清,看明白了连兰儿是如何对待周氏和连秀儿的,她们是无论如何不想让连兰儿和她们那样亲香的。
…………五郎从县里回来,依旧早起晚睡,准备参加府试。
很快就到了清明节。
清明节前一天,连守信就去买了许多的大纸回来,一家人围坐在炕上。
剪大钱、折纸钱。
她们没有钱印子,只能用剪刀剪。
张氏和连守信负责剪,几个孩子都放下手边的事情,跟着折纸钱。
昨个儿叶儿跟我说。
她们就买两叠大纸。
连蔓儿一边折纸钱,一边说道。
两叠也不少了,她们这才刚开始过日子。
依我说。
她们不买,咱也不能挑她们。
张氏就道。
这个多少也得买点儿,是那个意思。
买多买少,都去上个坟,才最重要。
连守信就道。
清明节,即便是最贫苦的人家,也要买几张纸。
折了纸钱,去给先人上坟。
连守礼虽然现在没儿子,但也是连家的一股,自然是要自己出钱买纸。
连蔓儿和五郎折了些纸钱,和别的纸钱分开另外放着。
鲁先生在这不能回家。
这些纸钱,留着明天让鲁先生拿了到前面的十字路口烧了,也是鲁先生的一个心意。
连蔓儿就道。
这个应该。
张氏就点头,我和你爹都没想起来。
咱五郎和小七,人家鲁先生教的可真尽心。
咱五郎能考过县试,单在私塾里上学,就不大可能,换做别的先生,那也差远了。
一家人都点头。
名师出高徒,这是不用说的。
继祖他们也该到了吧,张氏就往窗外瞧了瞧,信里说他们是今天到。
正这么说着,院门外就传来老杜的大嗓门。
东家,有太仓的客人来了。
老杜。
就是连蔓儿家新雇的那个养鱼的长工,连蔓儿他们都喊他做老杜。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家人忙穿鞋下炕,刚走出屋子,连继祖和蒋氏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老杜跟在他们身后,背上背了两个包袱,显然是这两口子带来的。
将连继祖和蒋氏让到屋里,相互见了礼,大家才又纷纷就坐,又寒暄了一番。
蒋氏就将带来的一个包袱打开,里面是叠压的整整齐齐的纸钱。
老爷子、老太太、老爷、太太、二老爷、二太太……我们一起叠的。
老爷子、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好来回折腾。
老爷不能随意离开太仓,家里事情又多,太太、二老爷、二太太他们也脱不开身,就让大爷和我回来,到时候大爷在坟前多磕几个头,将一家子的心意带到。
蒋氏就解释道。
铺子里有卖的现成印的纸钱,又好看又体面。
老爷子不让买那种,非要这种,把大家伙都聚在一起,亲手剪了、叠好了,说是意思不一样。
连继祖就道。
这像是连老爷子会做的事,说白了,就是想增加家庭的凝聚力。
连老爷子的很多做法,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蒋氏就又从另外一个包袱里拿出两个点心匣子,另外又拿出四个尺头来,说是给连守信家还有连守礼家一人一份。
……是老太太给准备的。
蒋氏道。
连蔓儿看了一眼,那两个点心匣子看样子还不错,不知道里面的点心是怎样。
那四个尺头,也算得上是中等,比上次给她家燎锅底的时候送的强上许多。
蒋氏说了,是周氏给准备的,那就只有感激,而没有任何挑剔的余地。
太仓给拿了礼来,张氏心里并不高兴。
……你们来了,有没有礼,我们都不挑。
你们那边人口多,过日子,也得用钱。
这钱,留着过日子。
张氏是想说,日子过的节省点,只挣该挣的钱。
这是她听了吴王氏告诉她的话,一直憋在心里,想对太仓的人说的。
娘,咱这纸钱还没叠完那。
连蔓儿就道。
张氏性子直,这话要真说出来,就得罪了人。
而且,她说了也没用。
眼前的连继祖和蒋氏,都不是能阻止连守仁和连守义的人。
对,咱接着叠。
张氏就明白连蔓儿不想让她继续说,也就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蒋氏也斜坐在炕沿上,帮着折叠纸钱,一边笑着跟张氏唠嗑。
连蔓儿偷眼打量蒋氏。
蒋氏本来就是个利落人,原来在村里的时候,收拾的就比普通的媳妇要漂亮。
这次回来,蒋氏的打扮就更不凡了。
蒋氏今天脸上薄施粉黛。
头上插着一根赤金镶珠的发簪,另外簪了两只赤金的压发,耳朵上是金镶珍珠的坠子,手腕翻动之间。
还露出一对黄澄澄的金镯子。
还有她刚刚脱下的大毛披风,身上穿着的文锦褙子,脚下的高底绣花鞋。
无一不精致、贵重,且都是最流行的式样。
那高底鞋,鞋底必是藏了香粉的,刚才蒋氏走动间,连蔓儿就能闻到隐隐的香气。
连继祖的穿戴、打扮与蒋氏十分登对,手上更是戴了三只赤金镶宝石的戒指。
张氏要说的话,是苦口良言。
但显然面前的两个人,都不会领情,那何必要说。
将纸钱都叠好了,又坐了一会,赵氏和连叶儿就过来了。
张氏看着天色不早。
就说要去准备饭菜。
今晚上,就都在这吃吧。
张氏就道。
连蔓儿在张氏身边,背着众人给张氏使了一个眼色。
他三伯娘,帮继祖他们两口子收拾了没,炕烧了没?张氏就问赵氏,然后转头对蒋氏道,继祖媳妇,要不,你先跟着你三婶过去再收拾收拾。
现在天暖和了,炕还是得烧。
这做饭人手够了,你放心去吧。
等会他三伯下工回来,也赶紧过来。
张氏又对赵氏道。
蒋氏是个聪明人,见张氏这样说,就知道张氏只留他们吃饭。
却不留他们在这住。
要住,他们还是得回老宅住。
虽是心中不大痛快,但是这顿晚饭,张氏还是准备的很丰盛,吃过晚饭,连继祖和蒋氏随着连叶儿三口人去了老宅,一家人就围坐在烛光下说话。
连蔓儿将连继祖和蒋氏拿来的点心匣子打开了,里面的点心还不错。
这好像是太仓县城那家最大的点心铺子的点心。
五郎仔细地看了看点心匣子上的花纹和铺子印记,就说道。
你奶能给咱预备这些个,不容易啊。
张氏就叹道。
连蔓儿就将来往的人情账册拿出来,将这次蒋氏带来的礼详细地记了上去。
跟太仓那边来往的,我单独记了一个册子。
连蔓儿记完,抖了抖手里薄薄的账册,说道。
她啥也不给咱们,我才高兴那。
张氏就道,看继祖和他媳妇那身穿戴,他大伯那县丞的俸禄,供的起?这个朝代官员的俸禄并不发银钱,而是发禄米。
县丞的俸禄,每个月为七百八十斤米。
太仓那边算上妞妞和二郎的小闺女,总共是十六口人,明面上,就只有连守仁一个县丞的俸禄。
就算不算妞妞和那新生的婴儿,按照十四口人算,这一个月平均每个人还不到五十六斤米。
节约些,应该能够糊口吧。
当然,这个年代,只靠俸禄吃饭的官员是极为稀有的。
但是一个八品小官,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还能让连继祖和蒋氏穿戴成那样的,就太不简单了。
给咱燎锅底那一回,我大嫂还没打扮的这样那。
连枝儿就道。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呗。
连蔓儿道。
哪里不一样了,一家人都心里有数,只是谁也没说出来。
第二天,男人们一早就去上坟,女人们则留在家里做饭。
蒋氏瞅了个空子,看物理只有张氏和连蔓儿的时候,将一个钱袋递给了张氏。
四婶,上次我们大爷回太仓的路费,还是从四婶这拿的。
回去,老爷子还有老爷知道了,对大爷好一顿说。
我知道、四叔、四婶不在乎那几个钱,可是论道理,实在不该四叔、四婶出这个钱。
老爷子、老爷的嘱咐,把这个钱还给四叔、四婶,大爷画押的那个条子……蒋氏冲张氏和连蔓儿陪笑道。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不给蒋氏要还钱,并想要回连继祖画押的字据。
张氏就看了连蔓儿一眼。
这家里,明面上,家务事都是张氏当家。
但是,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一家人都默认了连蔓儿的决策权力。
这是连蔓儿应得的,因为无数以往的事例都证明了,连蔓儿在处理一些事情上,比连守信、张氏这两口子都想的要深远,比他们处理的都要好。
而且,就连继祖留下字据的这件事,连蔓儿也早就和一家人沟通过了。
张氏当然不会越过连蔓儿,另做主张。
还还啥了,当时拿钱的时候,就说是我们给的,什么借不借的。
张氏不肯收蒋氏递过来的钱。
是啊,大嫂,你这样,显得多外道。
连蔓儿也笑着道。
不是我外道。
是那事,就该是这么个理。
蒋氏继续陪笑,四婶,这是老太爷、大老爷吩咐下来的,一定要四叔、四婶把这个钱收下。
蒋氏又抬出了连老爷子和连守仁两个。
蒋氏做人乖滑,说话滴水不漏,总是将她自己洗脱的干干净净。
比如说,送来的礼,就说完全是周氏主张的。
而要张氏收下钱,还给她字据,又说是连老爷子和连守仁吩咐的。
连老爷子和周氏是连守信的亲爹娘,连守仁是连守信的亲大哥,这三位给连守信礼。
连守礼只有感激,没有挑剔的余地。
而他们发话,连守信也只好遵从。
而若蒋氏说这是她和连继祖要做的,那么张氏就能以长辈的身份挑剔、斥责她。
我爷也太客气了。
这事真的不用。
连蔓儿就笑道。
四婶,大爷因为这个事,回去没少挨斥挞。
这回。
四婶要不接这个钱,我们回去了,老太爷和大老爷都饶不了大爷,就是我,到时候也不好交代。
眼见着抬出连老爷子和连守仁来也不管用,蒋氏就越发殷勤了。
四婶,就当是你心疼侄子、侄媳妇吧。
这是用她们小夫妻的脸来求张氏。
张氏对待晚辈。
历来心软、好说话。
蒋氏又是连家第一有脸面的。
张氏以往对蒋氏更是没的说,就是不给连继祖面子,也得给蒋氏这个面子。
不过,太仓发生了那一系列的事情,让张氏对蒋氏的看法有了改变。
张氏现在不喜欢。
而且有些防备蒋氏了。
不过张氏面奶,即便是不喜、防备蒋氏,听蒋氏这样软语哀求,她能做到的也仅仅是硬着心肠不答应,要她爽利地拒绝,就难了。
面奶,是三十里营子这里的乡村土语,大概的意思就是腼腆,面嫩。
这是咋话说的那。
张氏就为难地道。
娘。
我大嫂这么求你,那这钱你就收下吧。
连蔓儿在旁见了,就笑着道。
啊?张氏就看了一眼连蔓儿,见连蔓儿冲她点头,虽然心中不解,不过还是依着连蔓儿的意思。
将钱收了下来。
看你说的,好像我不收这钱就咋地了。
那行,这钱我就收下了。
张氏道。
蒋氏见张氏收了钱,似乎松了一口气。
张氏虽然收了钱,却决口不提还连继祖画押的字据的事。
蒋氏等了半天,只得再次开口。
四婶,那个字据?蒋氏提醒张氏。
啥字据?张氏得到连蔓儿的示意,就故意装傻道。
就是蔓儿给大爷拿钱,让大爷按了手印的那个字据。
蒋氏只好说道。
啊……张氏做恍然状。
大嫂,你说那个条子啊。
连蔓儿就将话头接了过去,笑着道,那就是跟我继祖哥开个玩笑,过后我都不知道扔哪去了,娘,是不是你拿去引火了?连蔓儿故意问张氏。
都过了好些天了,我哪记得啊。
蔓儿,你咋不小心点儿那?张氏就道。
也没想着让我继祖哥还钱啥的,留着那个又啥用,我就没咋上心。
连蔓儿就笑着道。
那……那个字据,现在是在还是不在了?蒋氏眼神暗了一暗,就追问道。
这个,还真说不清楚。
连蔓儿就从张氏手里接过那个钱袋,大嫂,要不你在这等一会,我回屋里去找找。
蒋氏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连蔓儿就提着钱袋,回后院了。
回到屋子里,连蔓儿就将钱袋里的钱倒出来,数了数,放进了钱匣子里,然后洗了手,她就抓了一把大枣,又拿了一卷书,翻到昨天看到的那一页,一边,一边吃大枣。
等把大枣吃完了,连蔓儿才放下书,慢慢地走回前院来。
……没找到。
连蔓儿摊摊手,告诉蒋氏。
找不到,和不小心丢了,或者已经被毁了,可不是一回事。
也就是说,这字据以后可能还会被找到,也可能真就找不到了。
蒋氏是聪明人,她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差别。
如果连蔓儿说丢了、毁了,以后就算连蔓儿再把字据拿出来,她也有话说。
可连蔓儿只说没找到,她能说什么。
让连蔓儿在去找?连蔓儿会答应的,不过结果怕依旧是没找到。
张氏和连蔓儿两个一开始,就表态说了那字据无足轻重,她要执意强求,就着了相、落了下乘。
而且,即便她执意强求,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蒋氏就微微皱起了眉头,聪明如她,此刻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
大嫂,就这点小事,你回去跟我爷、我大伯一说,把钱还了,保准啥事都没有。
……那又不是借据,有啥要紧的。
咱们谁跟谁,好好的,有啥可担心的。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的意思很清楚,那个字据,可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
只要你们不来招惹我们,那么就不需要我会用那个字据来对付你。
蒋氏一愣神,随即就明白了连蔓儿的意思。
四房的人,对他们不放心。
今天这个亏,她是吃定了。
时候不早了,咱开始做饭吧,我爹他们该回来了。
连蔓儿又笑着道。
对,该做饭了。
张氏点头,继祖媳妇,你不用去了,再把你这身衣裳给沾了。
这里的沾,读第三声,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尤其是老年人常说的口头土语,意思是弄脏。
张氏就和连蔓儿往厨房走。
没事,我是晚辈,哪能擎等着吃啊,衣裳啥的,都是小事。
蒋氏脸上陪笑,跟着张氏和连蔓儿出来。
…………很快,连守信一众男丁就从山上回来了,连蔓儿就提了茶壶,去给他们倒茶。
刚进门,就见连继祖坐在火盆旁边烤火,正在抱怨。
……这屯子可真冷,这一会的工夫,就把我的衣裳给打透了。
山上的风硬。
连守礼撩起眼皮,看了连继祖一眼,说道。
同样是刚从山上下来,五郎和小七也不比连继祖穿的多,他们的年纪还比连继祖小,却都模样如常,谁也没抱怨。
继祖哥喝杯热茶暖暖。
连蔓儿进了屋,给众人倒茶。
继祖哥,太仓那边比咱这暖和啊?给连继祖倒了茶,连蔓儿就问道。
那不暖和多了。
连继祖喝了一口茶,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就拿茶杯暖着手,眉飞色舞地道,太仓那边冬天过的一点也不受罪,就穿我这一身,一点也不觉得冷。
咱这边不行,昨天晚上,烧了好几个柴禾,也就热那么一会,到了后半夜,就给我冻醒了。
那边的水也好。
连继祖又喝了一口茶,说道。
连蔓儿笑了笑,没说什么。
太仓她也去过,可没觉得像连继祖说的那么好。
四百里地,气温上的差异,不会超过两度。
至于水土,连蔓儿反而觉得三十里营子的井水特别甜。
连继祖觉得太仓好,那完全是因为他在太仓过的是大少爷的日子。
连蔓儿倒了茶,就从屋里出来,小七也跟了出来。
厨房那边人手够了,连蔓儿就和小七一起回后院,去拿些水果来给大家伙吃。
山上风大,冻着没?连蔓儿摸摸小七的包子脸,问道。
没,穿的多。
小七摇头,我才没继祖哥那么矫情那。
连蔓儿就抿了嘴笑。
……昨天大嫂不是说,咱爷他们都不来,让继祖哥上坟的时候,多磕几个头吗?继祖哥刚才在山上嫌冷,不是咱爹说他,他还不想磕头。
爹让他给坟填土,他也不愿意……他这样不好,咱以后谁都不准学他。
连蔓儿就道。
嗯。
哥也总跟我说,说要记住继祖哥的教训,不能步了他的后尘。
啥叫步后尘,你知道吗?连蔓儿笑道。
知道,前天哥还给我讲了那。
小七显摆地道。
…………吃过了晌午饭,连继祖就说要走。
这都啥时辰了,不是说明天再走吗?连守信就问。
连继祖和蒋氏昨天刚到,连守信就问过他们的行程安排,那个时候,连继祖是说住两天再走。
太仓那边事还挺多,我回去还得温书。
连继祖就道,从这走,我们还得去一趟锦阳县城。
第四百七十九章 湖石听连继祖说还要去锦阳县城,连守信就哦了一声。
我们临来的时候,老太太嘱咐,让去看看大姑太太。
蒋氏就笑着道。
那晚上,是不是就住我花儿姐那了?连蔓儿问。
对,住宋家。
连继祖点头道。
现在从三十里营子走,晚上正好可以住在宋家。
连蔓儿私心觉得连继祖改变行程,是因为在三十里营子住不惯,昨天后半夜被冻醒了。
大姑奶奶那房子多,我们去了,住了也方便。
蒋氏道,大姑太太那,我们要住,就太给大姑太太添麻烦了。
嫁出门的姑奶奶们的地位,往往昭示着她们的娘在家里的地位。
所以,连继祖和蒋氏每次来,都必得到锦阳县城,连兰儿那是必须要去的,连花儿那也不能落下。
去看连兰儿,肯定得有礼物。
去连花儿那,现在应该是不用打秋风了吧。
连蔓儿想。
连继祖和蒋氏的行李还在老宅,要回去拿,连守信就打发了长工老张去镇上,帮连继祖他们叫一辆车。
连继祖和蒋氏走到大门口,又和连守信、张氏一家辞别了一番,就由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陪着往老宅那边去。
连蔓儿一家人站在大门口,没有立刻回屋。
眼看着连继祖一行人走到了官道了,连蔓儿正想转身回屋,就看见村口出来两个男人。
疾步走到连继祖跟前,弯了腰给连继祖行礼,然后就跟随着连继祖往村里去了。
……是老武家那兄弟俩。
连守信就道,继祖这回来。
眼瞅着要种地了,他也没想着下地看看。
一家人说着话,就回了屋里。
等老张回来,说是连继祖和蒋氏已经坐了车走了,她们也就将这件事情放下了。
第二天,看见连叶儿,连蔓儿想起昨天的事,就向连叶儿询问。
昨天老武家那哥俩去找了继祖哥,都说啥了?连蔓儿问道。
就是拍继祖哥的马屁。
可亲香了。
连叶儿道,还说他们家杀鸡了,要请继祖哥过去吃饭。
连蔓儿哦了一声,老武家兄弟这样,也算是有点对待地主东家的意思了。
前个晚上。
继祖哥他们刚到的那天,他们都来一回了。
连叶儿又道,那天,就说要请继祖哥去吃饭。
继祖哥没答应。
这是害怕了?连蔓儿笑,因为上次连继祖召了差役来。
或许,还有看着连继祖发达了,要多奉承些,沾些好处的念头。
他们给继祖哥都磕头了,继祖哥说啥也不去他们家。
后来。
他们就说今年开春雨水少,又说啥家里老娘病了,媳妇也病了,又欠了债啥的,说种子钱都没了。
说的特别可怜,朝继祖哥借钱。
果然是要沾好处。
而且还不是放长线,是立刻兑现的那种。
那继祖哥借给他们没?连蔓儿就问。
继祖哥被他们缠的受不了,给他们扔了俩钱。
也不知道是多少。
连叶儿就道,大嫂挺不高兴的,自己个先上了车,都没跟继祖哥说话。
连蔓儿回家,就将这件事跟连守信和张氏说了。
继祖那孩子,心肠软。
连守信就道。
那家人,沾上了就甩不掉。
也不知道老爷子咋就那么稀罕他们。
张氏道,咱这是一直没给他们好脸,又都知道咱和上房闹的挺僵。
要不,也得把咱们给沾上。
人穷这不是毛病,谁没穷过啊。
就是他们那人性,我是真看不上。
想了想,张氏又道,老爷子能给他们好处的时候,他们就巴上来认亲。
老爷子日子过穷了,他们就好几年不上门。
这不,看上房的日子又过起来了,他们就又这样了。
说到连老爷子,几个人不由得又感叹了一番。
过了清明节,庄户人家纷纷脱下棉衣,换上了夹衣。
连蔓儿家的鱼塘和荷塘已经挖得了,并和河里引了水。
连蔓儿托了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帮她采购鱼苗,这天,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带着人送货来了。
鱼苗来自沙金塘,用几辆大马车运来的,马车上用绳子固定着大木桶,大木桶里放水,里面就是买来的鱼苗。
这几辆马车天没亮就从沙金塘出发,晌午的时候,才到了三十里营子。
连蔓儿就到鱼塘旁边,看着长工往鱼塘里放鱼苗。
这次买的鱼苗,有鲤鱼鱼苗八百尾,鲫鱼鱼苗四百尾,白鲢鱼鱼苗四百尾,花鲢鱼鱼苗四百尾,草鱼鱼苗五百尾,桂鱼鱼苗二百尾。
一共两千七百尾鱼苗,路上略有损失,好在卖主预先估计到了,添了些零头进去,所以最后的数目只多不少。
看着一尾尾小鱼苗欢快地游入鱼塘,细小的鳞片在太阳下闪着光。
连蔓儿的心也像被小鱼尾巴拍打着,欢快无比,她似乎看到了,这一尾尾的小鱼长大了,那光溜溜的鳞片,都是闪闪的银子。
看着放完了鱼苗,连守信就请大家伙到前厅,结算欠款。
两千七百尾的鱼苗,价银是七千二百文钱,这是因为买的多,在原先的价格上打了折扣,再加上给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的中人钱,还有支付大车的车脚钱,最后,连蔓儿一共支付了七千八百文钱。
转天,老黄带着人也从南面回来了。
他没有辜负连蔓儿一家的嘱托,为他们带回了一大车的藕种,还有鸡头米种和菱角种。
种藕那天,连蔓儿家的荷塘旁边聚集了不少人。
鲁先生也来了,而且兴致极高,还亲自脱了鞋子,挽起裤脚,下到塘里种起藕来。
他是南方人,据他说,小时候也跟着人种过藕。
连蔓儿对此存疑,但是鲁先生那么说,她也厚道地没去拆穿。
即便鲁先生种过藕,那肯定是为了看荷花。
她能理解鲁先生看到莲藕时的心情。
终于可以吃上鲜藕、鲜莲子了,夏天的时候,可以看荷塘月色,可以闻到荷花香了。
连蔓儿也很高兴,莲藕全身都是宝。
根是藕,可以做蔬菜吃,可以磨粉。
开了花可以美化环境,也可以将荷花入茶。
莲子更是美味,而荷叶还能入药。
老黄这次去南面,办的是采购湖石的差事。
山上的园林里,需要湖石点缀。
老黄因此就便,还给连蔓儿家捎了两块来。
……给你也弄两块,随便放园子里哪块,咱也跟着附庸……那个风雅一回。
这东西,依我看着,实在不好看。
可这富贵的人家,就讲究这个。
也有人说了,这石头,是越看越有味道。
……啥味,水腥味……哈哈哈。
在连蔓儿家吃酒吃的高兴,老黄说话就没有顾忌起来。
鲁先生,我是大老粗,就是想到啥说啥,你可别笑话我。
说的痛快了,老黄到底还是场面人,还知道席上坐着位斯文人。
我就是不懂这个,那个石头,我看着也挺稀罕的。
要不,我也不能给四兄弟家带这个。
老黄是不懂湖石的,他去南面,就是帮忙搞通人际,至于挑选湖石,另外自有懂行的人负责。
而且,就算是他不懂,也没人敢欺瞒他。
他是给皇后的庙宇园林买办,欺瞒他,那不就是欺负皇帝家,欺负沈皇后娘家吗,谁敢那。
鲁先生也在座,对老黄这种论调保持了宽容的态度。
鲁先生喜欢一切风雅的玩意儿,当然也包括湖石。
两块湖石,说是两块,放在那,就跟两小座假山似的。
知道鲁先生的喜好,连蔓儿干脆就将如何安排湖石的事,都交给鲁先生来决定。
鲁先生在将连家的庄园蓝图研究了一遍之后,做出了决定。
一块湖石,就安放在前院的小池中。
连蔓儿托老黄找了山上的能工巧匠,做了个小机关,引水到湖石上,形成假山流瀑,小池中又种了荷花,养了几尾锦鲤在里面。
别说,这么一拾掇,这整个院子的气象都不一样了。
老黄见了,就赞叹道。
另一块湖石,则放置在后院。
等到满院绿荫的时候,加上这湖石,就又成一景。
连蔓儿还打算在院子里种些藤蔓植物,比如蔷薇来做点缀。
连蔓儿家的宅院,房屋少,院子空,多引活水、广种花木,根本就无需另外开辟花园,因为她们本身就住在花园里。
这也是建房当初,如此布局的打算。
连蔓儿喜欢这样的居住环境。
湖石,只是她们忙碌的春季的一个点缀,春耕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依旧是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做中人,连蔓儿家又另外雇了三个长工,大力、小丁和大个。
这也是签的十年的契约,包吃住包衣裳,一年另外有两吊钱的工钱。
这在周围村镇的长工待遇中,是顶顶好的。
有了长工帮忙,连守信就开始培育地瓜秧。
第四百八十章 榆钱饼连蔓儿家的地瓜秧去年就被预定出去了,其中有赵家村几户人家预定了一千二百三十棵,还有更早一些时候,也就是去年秋天三十里营子和周围几个村镇的庄户人家预定的三千棵。
开春的时候,依旧有人陆陆续续地来预定。
为了培育出足够的地瓜秧,这一冬天,一家人都是捡那个头小、品相不是很少的地瓜吃,而且还是省着吃。
连蔓儿家准备育苗的地瓜,这一冬天都存放在地窖内。
这个时候取出来,一个个检查了,除了有极少数有些变质,绝大多数都保存的相当好。
今年培育地瓜秧,连守信依旧打算采用土炕。
就在跨院里,靠墙的一溜矮厦。
矮厦内,中间留又一条通道,两侧则都是用土坯盘的炕。
连守信带着长工,拉来了细沙土,然后铺子炕上,就将地瓜砌块,埋入沙土中,然后从几个灶坑一起烧火,直到达到一定的温度。
在整个育苗期间,这些温床都要保持在这个温度上。
有了去年育苗的经验,今年连守信做起来就轻车熟路,将几个长工并一应事项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而今年,有长工专门负责烧炕,连守信只需要按时检查,可比去年轻松多了。
连蔓儿也没闲着,她在准备菜籽,种园子。
今年家里多了五个长工,都是壮劳力,那饭量自然小不了。
原来的菜园子又扩大了一倍。
她要准备的菜籽也就多了。
上房东屋和西屋的两个炕头上,几乎摆满了盘盘碗碗,菜园子里又单独开出一小块地,准备做苗床。
要想尽早地吃上蔬菜。
早育苗、早播种是不二的法门。
而那些盘盘碗碗里,有一半都是玉米种子。
吃过了晌午饭,连蔓儿回到自己的屋里。
因为外屋烧着炉子。
所以这炕依旧是热热的,天气又好,有充足的阳光透过琉璃窗照在炕上,只穿了夹衣裳的连蔓儿觉得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大花跟着她过来,喵呜地叫了一声,就跳上炕。
在日影里寻了个舒适的所在,就将身子盘成一团,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懒猫。
连蔓儿笑骂了一声。
春困秋乏,看着大花睡的那样舒适,她也有点犯困了。
姐。
咱也歇会晌午觉吧。
连蔓儿就对连枝儿道。
姐两个就将自己的小坐褥铺在毛毡上。
这小坐褥,和一般的褥子同宽,却短了半截。
连蔓儿的小坐褥都是大红团花面、白棉布里,连枝儿的小坐褥则里面都是大红团花的。
讲究的庄户人家闺女,一般都备有这样的小坐褥,平时坐在炕上,就垫了这个坐褥,一来干净,二来也免得磨了衣裳。
而这小坐褥。
还有一个特殊的用途。
来了月事的女孩子,一般在月事那几天,睡觉的时候,褥子上就要铺这小坐褥,这样如果不慎弄脏了,只需要拆洗小坐褥。
而不必拆洗大褥子那么麻烦。
这也是为什么连蔓儿的小坐褥是白棉布里,而连枝儿的却是大红团花里的缘故。
姐两个铺好了褥子,又从里间抱了各自的枕头和夹被出来,然后就关了门,脱鞋上炕,又将大衣裳脱了,这才躺下。
大花睁开眼,喵地叫了一声,就站起来,跳到连蔓儿的枕头上趴下来,又闭上了眼睛,肥屁股紧挨着连蔓儿的脸,这让连蔓儿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肥猫,你可真会找地方。
连蔓儿笑着将大花抱下来,搂进胸前的被窝里。
大花也挺随遇而安,往外拱了拱,将毛茸茸的大脑袋露在被子外面,就又打起了胡噜。
这期间,这懒猫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别说,它还挺管用的。
连枝儿就道,这个它,当然指的是大花。
有了它,咱那铺子里,就再没见着耗子了。
嗯。
连蔓儿表示同意,咱家现在房子多,等过些天,咱还得再要一两只猫。
那天家玉来,不是说老陆家的猫要生崽了?干脆到时候从他家抱吧。
连枝儿就道。
我也是这么想。
连蔓儿就道,听说老陆家的猫,是虎皮猫,可胖了。
那小猫也应该是虎皮猫。
说了一会闲话,姐两个就都睡了。
连蔓儿一直有午睡的习惯,每次大约睡半个时辰,几乎形成了生物钟,也不用人叫,到时候自己就醒了。
许是因为春困,再加上太过舒适的缘故,这一次,连蔓儿多睡了一刻钟才醒。
连枝儿已经先起来了,正坐在旁边绣荷包。
连守信和张氏都是勤快人,几个孩子在这一点上都随了父母。
比如连枝儿,外面的活计张氏都不让她做,她这一天,手里几乎就离不开针线。
姐,我要啥时候也能绣出这样的荷包就好了。
连蔓儿收拾起被褥,将依旧打呼噜的大花塞到一边,对连枝儿笑道。
等你到我这么大,就差不多了。
你看,你那褥子不都是你自己缝的,娘都夸你缝的好。
连枝儿道。
连蔓儿嘿嘿笑了两声,能自己缝被褥了,这确实可喜可贺,比前世连针都不会拿的自己,她是长进多了。
收拾了被褥,连蔓儿也不下炕,就走到炕头,拿起育芽的大碗一个个掀开了纱布查看。
都发芽了,明天咱就把玉米都种上。
连蔓儿就道。
菜园子扩大了一倍,单独留出来的种嫩玉米的地也比去年多了一倍。
今年咱家的嫩玉米,还能卖上钱吗?连枝儿一边绣着荷包,一边问连蔓儿。
能。
连蔓儿肯定地点头。
现在辽东府手里有玉米种子的,除了官府。
就是她家。
官府要在春耕的时候,才开始发放种子,而她家预定出去的种子,也说好了。
是春耕的时候发放。
能够提前种植,在夏天有嫩玉米卖的,只有她一家。
就算今年玉米没有去年那般神秘、贵价了。
但离普及还很远,要卖上一个好价钱并不难。
除了最简单的煮嫩玉米,连蔓儿还打算和武掌柜分享几个嫩玉米的菜谱,今年的嫩玉米依旧会为她们带来巨大的收益。
第二天,连守信、张氏、连蔓儿就带着几个长工种起了玉米。
先用小黄牛拉犁杖犁出垄来,然后按照一定的间隔,用铁镐刨坑。
然后是浇水、点种,最后再将土培上。
种植早熟的嫩玉米,比在大田里种玉米要精细的多。
首先选种,要选最好的。
连蔓儿是在去年,特意留了熟的最早。
长势最好的玉米棒子。
然后在种植方面,采用挖坑点种,而不是大田里犁出沟来撒种的方式,这样更精细,也避免了间苗、浪费种子。
临近晌午,五郎和小七从私塾放学回来,兄弟俩个放下书包,都来菜园子里帮忙干活。
五郎现在学习很辛苦,不过总还是抽出时间来帮着家里干活。
虽然家里雇了长工,并不需要他这样。
张氏和连守信都心疼五郎,却谁也没制止五郎这样做。
连蔓儿也没拦着五郎,她觉得,适当地干点体力活,对五郎的身体有好处。
而且。
这样可以时时提醒五郎,不要忘记稼穑之艰难。
上房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俩的教训太深刻了。
娘,咱该预备晌午饭了。
连蔓儿抬头看了看天,就对张氏道。
连蔓儿现在可以根据太阳在天上的位置,判断出大致的时辰。
张氏就和连蔓儿从菜园子里出来,连蔓儿还将小七也带了出来。
娘,你这两天一直唠叨榆钱饼,干脆咱晌午就贴榆钱饼呗。
连蔓儿向张氏提议。
榆树上几乎还没长出叶子,只有一簇簇、一串串的榆钱。
现在正是榆钱最鲜嫩、好吃的时候。
行。
张氏点头。
连蔓儿和小七就欢呼了一声,提了篮子,朝她们早就看好的榆树林去了。
小心点儿。
张氏看着跑远的两个孩子,大声嘱咐着。
摘榆钱很简单,可以直接用树枝将榆钱打下来,然后从地上捡。
连蔓儿觉得这样浪费,而且不如直接上书摘的干净。
小七也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爬树玩。
别看他胖乎乎地,爬起树来,简直比猴子还要利落。
小七趴上了树,就挑那好的榆钱摘下,扔给连蔓儿。
连蔓儿用篮子接着,一边又挑了一串榆钱,洗也不洗,直接吃了。
这个年代几乎没有污染,榆钱就是这样直接吃,也完全没有问题。
连蔓儿和小七摘了一小篮子的榆钱,回到家,张氏已经将面和好了,正放在炕头发着。
面是玉米面,为了更好吃一些,里面加了少许的白面。
将榆钱从梗皇上摞下来,少数的几片嫩榆树叶也没往外摘,就掺进面里,和均匀了,张氏就端着面盆去厨房。
贴饼子,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一道特色的吃食。
厨房的大铁锅里,已经炖上了菜,是大骨汤熬煮的海带豆腐,刚烧开了锅,这个时候贴饼子正好。
张氏将面盆放在锅台上,一手抓起个面团,两只手揉了揉,然后啪地一声甩到铁锅壁上,那面团就自然形成了一个周正的圆饼,贴在了锅壁上。
饼子的形状,是检验一个主妇的厨艺的最好标尺。
第四百八十一章 骡马兴旺张氏贴出来的饼子,形状圆润、大小均匀,厚薄适中。
在连家的几个媳妇里,说到厨艺,还真就属张氏最能干。
有最能干的,当然就有最差的。
比如说现在,连蔓儿看着张氏贴出来的饼子,就想到了何氏。
以前没分家的时候,轮到何氏做饭、贴饼子,几个孩子竟然有些期待,因为每次都有笑料。
何氏那饼子贴出来,形状是相当的抽象,简直就是什么样的都有。
用周氏的话,就是支楞八叉。
一般贴饼子,要在铁锅四周围上用高粱秸秆做的锅圈,防止饼子顺着锅壁溜下来。
手艺好的嘱咐,根本就不用这个锅圈。
手艺差的,就是用了锅圈,那饼子照样溜进锅底。
结果自然是饼子没贴好,还把锅底的炖菜味道给糟蹋了。
张氏贴了一锅圈的饼子,就将锅盖盖上,灶底继续烧火,再烧一个开锅,然后就不用烧了。
利用锅底的余火再温热一刻钟,这一锅连主食带菜、汤的就全做做得了。
…………晌午的饭桌上,除了一盆海带炖豆腐,还有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碟瓜子。
张氏又另外煮了几个咸鸭蛋给几个孩子吃。
热腾腾的玉米面榆钱饼子端上来的时候,连蔓儿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金黄的玉米面,绿色的榆钱,使得这饼子甚是好看,玉米面的香加上榆钱清清甜甜的香,简直是热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连蔓儿拿了个饼子,咬了一口。
玉米面榆钱饼子的口感,略有些粗糙,但这并不影响它的香。
张氏连磕了几个咸鸭蛋,将油多的都放到几个孩子和连守信面前。
她自己留了一个最小、最差的。
几乎每一个庄户人家的主妇都是这样。
在饭桌上,将最好的饭菜给男人和孩子们,自己只吃最差的,或者是上一顿的剩菜。
连蔓儿没急着吃咸鸭蛋,也没去夹菜,而是另拿了一个小碗。
将碟子里一整个的瓜子夹了一大块,放进小碗里。
这瓜子的子要轻读,它并不是西瓜子、葵花籽那个瓜子,而是咸菜疙瘩。
也就是芥菜疙瘩放进大缸里。
腌制一冬而成的。
这时节,新鲜的蔬菜还没下来,而过冬的白菜、酸菜、土豆、干菜等已经没了,庄户人家的饭桌上,一般就是咸菜瓜子唱主角。
这个所谓的没了,也并不一定是说没有足够的白菜、酸菜留到这个时候,而是季节到了。
这些东西就再也存放不住,即便还有,也不能吃了。
饽饽也是这样,开春一开化,家里还有饽饽的,一般都会发霉,再也不能吃了。
连蔓儿家有地窖,还保存了一些白菜、土豆,干菜也还有一些。
但是她们依旧按照历年的习惯,将一缸的咸菜、瓜子都烀熟了。
咸菜、瓜子烀熟后,放到阳光下晒干,一般可以供人们熬过青黄不接的阶段,直到新鲜的瓜果蔬菜下来。
而经过烀熟、晒干的咸菜和瓜子,咸香无比,庄户人家的小孩子有的甚至不吃饭,也爱抓这些东西吃。
当然,之后免不了要多喝几碗水。
烀的熟烂的瓜子。
完全没了芥菜疙瘩当初的涩味。
纤维也都像融化了一样,轻轻的一按。
就可以成泥。
在上面淋上一点香油,那个美味,难以用言语表达。
连蔓儿就在瓜子上淋了香油,一口玉米饼,一口瓜子地,吃的津津有味。
连守信也爱吃这个,他甚至用大葱蘸了瓜子泥,就着饼子,大口大口地吃。
连枝儿、五郎和小七也吃瓜子。
你们爷几个,可真都好养活。
张氏就笑。
家里的条件好了,经常改善伙食,可是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对原来贫苦日子吃惯了的吃食,都没有反感。
没人挑拣饭食,简直就是张氏做什么,她们都能吃的高高兴兴。
当然,这与张氏厨艺好,总是想着法子将食物做的好吃也有一定的关系。
…………自从清明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过几场雨,连蔓儿家的菜园子已经种好了,边边角角的地块都没有浪费。
进了谷雨,三十里营子这里更是接连下了两场透雨,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春耕就要开始了。
张青山带着张庆年赶在春耕前来了一趟,爷两个,赶了两辆大车。
其中一辆,是张家自家的,而另外一辆,则是给连蔓儿家,他们是给连蔓儿家送新买的骡子和大车来了。
去年就说要买骡子,张青山答应了,却没急着买,而是慢慢地踅摸着。
按照张青山的话来说,就是冬天是闲时侯,连蔓儿家有个小牛车,平常就够用了,着急忙慌地买了骡子和车来,也是放在那,草料和照顾的人工却一点都不能少。
而现在,面临春耕,这骡子和大车来的真是时候。
两匹大青骡,都是三岁口,格外健壮,张青山特意领着连守信、五郎和小七,让他们看骡子的牙口,看骡子的蹄子,还告诉他们应该怎样挑选上等的骡子。
已经干了一年活了,立刻就能下地拉犁杖。
张青山告诉连守信。
除了两匹骡子、一辆大车,张青山还帮着又买了一架犁杖。
你们现在地多,又雇了长工,多一架犁杖,省得窝工。
张青山道。
骡子、大车、犁杖以及配套的一应鞭子、帮套等都是齐全的,总共花了二十三吊钱。
这是张青山多年在骡马市走动,用行内价格买下来的。
若是连守信他们到集市上买,这个价格根本就买不来这些东西。
晌午,张青山父子俩留下来吃饭,连守信还特意去了一趟镇上,将陆家老爷子请了过来,又将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也请了来。
张青山和陆家老爷子一见面,一个叫小兄弟,一个叫老大哥,两个老爷子来了个熊抱,亲热非常,逗得连蔓儿在门外咯咯地笑。
你们这年轻人都不懂,我们当初贩马,风里来雪里去,一起过来的都是过命的交情。
张青山慷慨地道。
留下男人们在前厅里说话,张氏带着连枝儿、连蔓儿就去厨房做饭。
晌午准备的主食是白面烙饼,用鲜嫩的春韭做馅,韭菜里又加上肉馅、摊熟剁碎了的鸡蛋,另外还加了虾皮、肉皮冻,最后用盐和鲜汤宝调味。
烙饼的香味,顺着风几乎飘出了几里地。
准备的菜有蘑菇炖肉,木耳炒鸡蛋,豆芽炒肉,蒜苗炒肉,还有在镇上买的现成的羊杂碎,烧鸡,另外连蔓儿还做了一大盘的京酱肉丝,陪了大葱段和干豆腐。
酒是陆家老爷子带来的一坛高粱烧。
等饭菜端上桌,将酒坛子开了,连守信拿杯子要倒酒,被张青山给拦住了。
这个不痛快,上碗,要大碗。
以前在连蔓儿家喝酒,张青山没要过大碗,今天是遇见了从前贩马时的伙伴,两个人唠嗑唠的高兴,都想起了那段豪迈的岁月。
那个时候,贩马的人餐风露宿,冷的时候,就喝一大碗高粱烧,让身体暖起来,胆气壮起来。
据说,他们一帮人,当年还闯过猛虎盘踞的山岗。
……过那松树林子,都听见那老虎的吼声了,说实话,那时候,就靠这烧酒壮胆了。
小七眼巴巴地在旁边听着,一双大眼睛了满是羡慕和向往。
这顿饭不用说,吃的是相当的热闹。
一坛酒,几个人全部喝光了,其中喝的最多的是张青山和陆家老爷子。
陆家老爷子略有了点酒,被儿子接回家去了,张青山却是越喝越精神。
按他自己说的,就是年轻的时候练出来的酒量。
吃完了饭,张青山就说要走。
连守信和张氏担心他喝了酒,就要留他和张庆年住一晚再走。
不碍事,这点酒才哪到哪啊。
张青山摆摆手,要春耕了,谁都没闲工夫,不像农闲了,他还能住一晚。
不过张青山还是依着张氏,在炕头躺了,咪了一小觉,才动身。
连蔓儿称了二十三两银子,交给张庆年。
张庆年收了银子,小心地放进钱袋里,贴身放了。
张氏拿了一叠烙饼用布包了,又拿了半篮子的咸鸭蛋,一袋子的玉米种子,让张庆年带回去一家人吃。
姥爷,大舅,那个野葡萄藤和果树苗。
连蔓儿往外送张青山和张庆年,还不忘了嘱咐。
放心,我和你大舅都给你记着了。
张青山就道,到时候,肯定挑好的给你送过来。
地瓜秧你们要多少?连守信又问张庆年。
烧锅屯的山地,果树林里的空地,种地瓜都非常合适。
就种两亩、三亩的吧。
张庆年道。
那我给你留三亩的秧子。
连守信就道。
行。
多了两匹骡子、一辆马车和一架犁杖,连蔓儿家第二天,就开始了春耕第一个要种的,是小麦。
第四百八十二章 节节高第一次种麦子,一家人都很慎重,她们商量之后,就决定将麦子种在南山下她们去年新买的田地上。
那是两块隔着田间小路相对的田地,一块二十亩是最上等的田,另一块三十亩,是中等的田。
连蔓儿决定用那二十亩地来种麦子。
为了将麦子种好,连守信特意找了山上种过麦子的工匠请教,又将两位工匠请到家里来,帮着做了筛选麦种、浸种等准备工作。
连守信还和老黄商量妥了,种麦子的时候,允那两位工匠半天假,这样连守信就可以将这两位工匠请来,帮着种半天地。
有这种麦子的熟手带着,估计半天的功夫,长工们也就都学会了。
这天一大早,连守信就将两位工匠又请了来,然后带着长工,将两匹大青骡套了大车,拉了两张犁杖并一应的农具,往地里来。
春耕季节,私塾里又放了农忙假。
五郎和小七都要下田。
大家将五郎拦住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五郎就要去参加府试,现在正是复习、冲刺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天天跟着下地种地,那才是耽误事那。
五郎也知道这段时间的关键,因此也就依了大家的意思。
小七不需要考试,可以跟着下地干活。
等连守信带着人走后,张氏、连蔓儿和连枝儿娘儿三个将该收拾的都收拾了。
就留了连枝儿和五郎在家,张氏、连蔓儿和小七都换了下地干活的衣裳,提了水壶,一路走着来到麦地。
今年因为家里有了长工。
而连蔓儿还打算要请短工,所以只需要连守信带着人下地干活就行,张氏只需要带着两个闺女在家做饭就可以。
小七他爱干啥就干啥。
不过因为挂心种麦子的事,这娘儿三个还是下了地。
连蔓儿赶到的时候,连守信已经带着人开始种上了麦子。
种麦子与种高粱、糜子、玉米这些不同,但却与种谷子的方法大同小异。
为着保险起见,才请了山上的工匠。
麦子没种过,谷子大家都种过,因此这一会工夫。
连守信和几个长工就都干的顺手了。
麦子植株矮、细,种的时候犁出来的垄沟也就比种高粱、玉米的要浅,而撒种也更加细密。
连蔓儿放下水壶,就也走进地里,拿了瓢舀了麦种。
跟在犁杖后面帮着撒种。
小牛拉了一架犁杖,犁的略慢,那两匹大青骡另拉了一架犁杖,犁的却是飞快。
连守信、几个长工并请来的两位工匠,每个人都分工明确,这麦子种的又快、又利落。
张氏和小七也跟着进地里来,帮着干活。
你们娘儿几个回去吧。
连守信就道,小七跟你哥念书去,你们娘儿两个。
到时候就把饭菜准备停当的就行。
有足够的劳动力,连守信怕妻儿辛苦,就不打算让她们下地干粗活了。
这么说话的连守信,腰板挺直、中气十足。
那是一个有了大片土地,而且可以将妻儿护在身后,不用妻儿操劳的男人的那种自豪感。
我们帮着干一会。
过一会就回去。
张氏就道。
周围的田地里,都是种地的人。
看到连蔓儿家种麦子,就有很多人过来,跟连守信说话、打听。
老金带着喜宝也来了。
老四兄弟,这是种的啥稀罕玩意儿?老金个性直爽,大着嗓门跟连守信招呼道。
正好干了半晌,犁杖和人也要喝口水,歇口气,连守信就招呼长工和请来的两位工匠歇一歇,他则走到地头来,跟老金说话。
种的麦子。
老金大哥,你们家的地种的咋样了?连老爷子看不上老金,明里暗里曾多次嘱咐儿孙们,不可与老金走的太近。
以前,连守信和张氏也都故意远着老金。
不过,那次连家闹开了,多亏老金仗义执言,连守信和张氏对老金的态度就变了。
后来,老金也帮了连蔓儿家几次忙,连蔓儿家也投桃报李,比如说地瓜,还有玉米种子这些,老金都有份拿到。
因此,虽然因为连守信和张氏还忌惮着老金的出身,两家来往并不太密切,但在村里,也算的上是交好的人家。
老金来说话,连守信比对别人,就多了几分热情。
张氏、连蔓儿和小七也跟着连守信走到了地头,连蔓儿和小七还提了水桶,给小黄牛饮水。
家里多了两匹健壮的大青骡,但是小七还是最心疼他的小黄牛。
如今过了一年,小黄牛已经从少年牛长成了小青年牛。
就那些地,都交给他们兄弟几个带着人折腾,我和我老儿子没事逛逛。
老金就摆了摆手,笑道,种麦子,这个好。
我往南边去过,那种麦子的地方,和咱这也差不离。
咱这地种麦子,还真行。
就是这祖祖辈辈,没人想起来种。
老四兄弟,你这又成了头一份了。
老金哈哈大笑道,这麦种,是哪踅摸来的?他们娘儿几个不是去了趟太仓,就是从太仓买回来的。
连守信答道。
好,好。
这麦种,咱这周围还真买不着。
现在想种,是不赶趟了。
老金就道,似乎颇为遗憾。
等过年吧,看我们种的咋样。
我们这要种好了,那咱这周围的地,就都能种。
连守信道。
老四兄弟,你这人敞亮,心眼好。
老金就道。
他们两个说着话,就有别人过来,也跟着打听。
这年代,教育并不普及,因此人们的思维相对单一,很多都是依靠惯性。
但是一旦有人开了头,那么跟随效仿的人就会很多。
麦子和谷子一样,比较难打理。
但还是有很多人家种了谷子。
而麦子,磨了面就是细粮,留着自家吃,能改善生活,要拿到市场去卖,也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连蔓儿可以预见得到,等今年大家看到她家收获金黄的麦穗,磨出喷香的小麦面,取得了收益。
那么明年,肯定会有很多人要开始种麦子。
又可以考卖麦种赚一笔了,连蔓儿握拳。
喜宝左右瞧了瞧,就走到连蔓儿和小七身边来。
他故意在连蔓儿面前来回走了两回,连蔓儿只是拿刷子给小黄牛刷毛,似乎根本就没看见他。
小牛干农活累了,别急着让它喝水。
喜宝显得很老练地道,要喝,也得让它慢点喝。
喜宝说着话,折了一把草过来,就要放水桶里放,结果,就看见水桶里的水面上已经飘着草料了。
咳咳。
喜宝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故意左顾右盼。
喜宝哥,谢谢你,我知道了。
小七看喜宝过于尴尬了,就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喜宝这家伙,你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就能自己拿砖头铺出足够的阶梯,还附带平台。
蔓儿,你家现在都有长工了,咋还让你下地啊?喜宝就和连蔓儿搭话,你看我家,我爹和我娘都说了,要是我家有个小闺女,那肯定得当宝贝,啥粗活重活都不能让她干。
我几个嫂子,就从来不用下地。
我愿意下地干活,我就来。
我要是不愿意,也没人硬要我来。
连蔓儿终于扭过头,看着喜宝道。
喜宝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细布对襟褂子,脖子里露出一截黄澄澄的金项圈,同色的裤子,没扎绑腿,显然今天下地来,也没打算干活。
有风吹过,掀开喜宝散开的领口,连蔓儿就瞥见了喜宝衣裳里那色彩鲜艳的肚兜。
只是这一瞥,连蔓儿就能断定,那肚兜的绣功,繁琐精致更甚于张氏给小七绣的。
喜宝见连蔓儿打量她,一双大眼睛就更加有神采了。
喜宝,你咋变能说了,以前你不这样啊。
连蔓儿突然就道。
啊?喜宝就愣在了那,我……连蔓儿带着小七,跟张氏回家了,喜宝还站在麦地的地头,低着头,无意识地踢着紧贴地面刚长出来的车轱辘菜。
……四哥唬我,说啥能说就招姑娘稀罕………………从太仓买回来一百斤麦种,总共种了将近十亩地的麦子。
将麦子种完之后,连守信就又请了几个短工,那剩下的十亩上等田地,就都种了花生。
而南山下,另外的三十亩地,则分别种了高粱、糜子以及各种豆子杂粮。
种完了南山下这五十亩地,接着就是北面房后赵家村那一百三十九亩地。
这一百多亩地,除了地头留出一段距离,打算以后种地瓜之外,就都种了玉米。
而赵家村很多人从连蔓儿家得了玉米的种子,也都种在左近的地里,而且也学着连蔓儿家的样子,地头留出地来种地瓜。
那附近的几百亩地,都是如此布置,竟比预先规划好的还要齐整。
庄稼都种完了,接下来,连蔓儿的目光转向了那几十亩山地。
第四百八十三章 欣欣向荣连蔓儿趁着那天天气好,带着小七往山里面转了一圈,发现野葡萄藤长势可喜。
回来之后,她和一家人说了,立刻就着手准备移栽。
六十八亩的山地和荒地,需要的野葡萄藤数目相当大。
连守信先是套了骡车和小牛车,带着长工进山里挖葡萄藤,每挖了一车野葡萄藤,就立刻运到地里,立刻栽种。
这样忙了一天半,已经将三十里营子这边山里能挖的野葡萄藤都挖了,而地才只种了一少半。
连守信就又带着几个长工,赶车去临近村镇的山沟里,又挖回了三车野葡萄藤,但是这也还不够。
好在,张青山那边赶着将庄稼种完了,记挂着三十里营子这边的嘱托,又送来了三车的野葡萄藤,还有一车的果树苗。
他们是寅时就从家里出发,大清早就到了三十里营子。
除了张家的一辆大车,另外的三辆大车,都是另外找的别人的车。
连守信就和张青山商量,葡萄藤和果树苗要付多少钱,车脚钱另外又要付多少。
张青山只一摆手。
这个野藤,就是山里荒长着的,要啥钱?那果树苗,也是咱自家出的东西,也不用钱。
车脚钱也不用你给。
你不仅不用给钱,咱赶紧的下地,这个几个,个顶个,都是我挑的壮劳力。
今天就帮你把这些野葡萄藤,还有这些树苗给种上。
张青山说着话,就拉了连守信过去,一一和那三个赶车的人见礼。
原来张青山找的都不是外人。
都是烧锅屯他老张家一大家子的堂兄弟、堂叔侄。
而张家这次不仅张青山和张庆年来了,李氏、张王氏还带着张采云也来了。
张青山说要趁着葡萄藤和果树苗根上的土还没干,立刻种了。
好成活。
连守信心里感激,也就没再推辞。
家里留下李氏帮着张氏做饭,又留了两个短工,帮着张庆年和张王氏种果树苗,其余的人,就都赶了车,往葡萄园地去栽葡萄藤。
张采云就从车里提了个大筐出来。
挽在手臂上,朝连蔓儿和小七神秘地眨眼睛。
给你们带好东西来了。
张采云道,却偏不说带的是什么好东西。
连蔓儿和小七对视了一眼,都很奇怪。
刚才李氏和张王氏已经从车上提了两个篮子下来,其中一篮是他们在山里采的、并晒干了的蘑菇和木耳。
另一个篮子里面,是存放了一冬,硕果仅存的一些梨和枣,都是张青山和李氏特意留着,带来给外孙子、外孙女们吃的。
看张采云挽着篮子的样子,似乎篮子里面的东西,颇有些重量。
是啥好东西?连蔓儿就问。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唔汪唔汪两声,还带着奶味的狗叫。
小七立刻高兴地跳了起来。
是狗。
小狗崽。
小七跑过去,就着张采云的手,掀开篮子上的盖子,往里面看了看,立刻笑的见牙不见眼,两只小胖手也伸了进去。
抱出一只黄黑皮毛的小奶狗。
庄户人家,常有养了狗在家看家的。
连蔓儿家现在这么大的宅院,他们事情又多,养两条狗看家护院,这就成了必然的要求。
尤其是今年还有了鱼塘、荷塘,虽然在周围也拉了网子,那两个长工也干脆搭了屋子,就住在鱼塘旁边看守,但是养狗还是很必须。
上次张青山来的时候,连蔓儿和小七就说了,要张青山帮他们寻两条好狗。
三十里营子这里是平原地区,养的多是土狗。
土狗有的也很凶,但是却凶不过狼狗。
而张青山住在山区,那里有很多狼、狗杂交出来的狼狗。
这种狼狗体型更大、性格更为忠诚、也更加的彪悍。
山区果园的果农,也要看青。
而那边的山里,是有狼的。
带着狼狗,就不用怕被狼偷袭,更不怕有人偷盗水果。
当然,张青山所住的烧锅屯,比起更北边的深山老林,还只算山区的边缘。
烧锅屯的住户,多是靠种植果树并种植少数的田地为生,而在更深远的深山老林里,那里的住户多为猎户,靠打猎、采参为生。
相比起烧锅屯周围山里,最凶猛的野兽是狼,更深远的老林里,则生活着熊瞎子、老虎等更加凶猛的野兽。
那里的猎户们养的不是狼狗,而是更凶猛的犬种——獒。
狼狗和土狗可以说主要都是防卫型的,而猎户们养的獒则完全是攻击型,据说成年的獒,可以斗熊瞎子。
一獒难求,连蔓儿虽然听的很是向往,但却没有要养獒来看家的念头。
在她看来,獒这种威猛的生物,就该生活在老林里,那里是它们的天地。
拴回家里来看家、看鱼塘、荷塘,那就太大材小用了,獒犬们也会很悲伤英雄无用武之地吧。
姐,快来,有两只。
小七抱着小奶狗,不忘招呼连蔓儿。
连蔓儿也忙走了过去,张采云将框抬的高了一点,方便连蔓儿看。
大筐里面垫着棉絮,在棉絮上面半蹲着一只黑脊梁、黄肚皮圆滚滚的小狗崽。
这小狗崽跟小七手里抱着的那一只一样,不算尾巴,还不到一尺长,可是却肥壮异常,身体几乎就是个球形。
才断奶,一身婴儿肥,毛茸茸的小狗崽。
连蔓儿的两只眼睛顿时变成了星形,她对这些毛茸茸、肉滚滚的小家伙们是最没抵抗力了。
连蔓儿就伸出手去,将这只小黑狗抱在了手里。
小狗崽的毛短短的,非常软,身子热热的、肉肉的。
被连蔓儿抱着,还甩了甩小尾巴挣扎了两下嘴里发出唔汪唔汪的叫声。
连蔓儿就不想撒手了。
众人往屋里走,李氏、张氏她们看着连蔓儿和小七这么稀罕小狗崽的样子,都觉得又可爱、又可笑。
狗小了点,才俩月。
李氏就说道,不过这个狗啊,就得从小养。
谁养着,就跟谁亲,也听话。
连蔓儿听得连连点头。
不管什么狗,都是越小开始养越好。
而养狗,最忌讳中途转手,也就是换主人。
那样的狗会有心理创伤,忠诚度、幸福度、勇敢程度都大打折扣。
进了屋,连蔓儿和小七都还抱着小狗崽不撒手。
连蔓儿就向张采云询问,这小狗崽该怎么样,主要是它现在能吃什么。
连蔓儿的记忆中,这样的小奶狗,应该是喝牛奶的。
可惜的是,这周围都踅摸不着牛奶。
……先喂糊糊,再过俩仨月,就啥都能吃了。
张采云就道。
连蔓儿摸了摸手里的小狗崽,觉得它应该饿了。
那我现在就给它打糊糊去。
连蔓儿就将小狗崽放在炕上。
小七,你给小狗崽铺窝去。
连蔓儿使唤小七。
嗯,嗯。
小七答应着,手里却舍不得放开小狗崽,还把连蔓儿放在炕上那一只也抱怀里了。
看他的短胳膊抱两只小狗,又怕勒疼了小狗,不敢将胳膊收紧那样子,大家伙都忍不住笑。
姐,咱把小狗养哪啊。
小七就问连蔓儿,干脆就养书房里吧,我来养。
别的这么大的小孩这么说,连蔓儿肯定嗤之以鼻,但是小七这么说,连蔓儿相信他会负责任地照顾好小狗。
大花就是你养的,现在这两只小狗,该轮到我养了。
就放我和咱姐那屋里养吧。
连蔓儿故意说道,你上学,一走一天,你也照看不过来呀。
姐,咱俩合伙养还不成吗?小七可怜巴巴地看着连蔓儿。
姐……见连蔓儿半晌不答应,小七就抱着小狗蹭过来,央求道。
连蔓儿忍笑,装着很勉强的答应了。
姐弟俩就凑在一起,商量怎么分工养狗。
最后,还是和养猫的时候一样,给小狗收拾臭臭、训练小狗养成良好的臭臭习惯,这全部交给小七负责。
其他的……都好说啦……连蔓儿很大方地道。
又欺负你弟。
张氏听见了,嗔了连蔓儿一眼。
连蔓儿就去厨房、烧火给小狗打糊糊,所谓打糊糊,就是煮面糊。
连蔓儿用了细玉米面,又加了些白面,然后还切了块肉,剁的细细的,煮了一小盆香喷喷的糊糊。
等她把糊糊打好了,小七已经在张采云的帮助下,在书房里给两只小狗崽铺了个温暖的窝。
连蔓儿端着糊糊进了书房,试了温度正好,才放在两只小狗崽的面前。
两只小狗崽闻见了香味,早就唔汪唔汪地叫了起来,等连蔓儿放下盆子,这两只就都甩着小尾巴跑过来,挤在盆子前,将毛茸茸的脑袋伸进盆子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小七蹲在旁边,眼睛还是舍不得从小狗崽身上移开。
姐,咱给它俩取名呗。
小七道。
行啊,连蔓儿点头,在两只小奶狗身上看了看,……就叫大胖、二胖吧。
姐,那咱家再养猫,是不是得叫二花呀。
小七囧了脸问道。
这主意不错。
连蔓儿点头。
第四百八十四章 春夏之交在书房里坐了一会,连蔓儿就带张采云出来,去看张庆年他们种果树。
连蔓儿也要叫小七一起去,小七摇头,说要看着大胖和二胖。
看来小狗崽的吸引力,还要大过于出去玩耍,连蔓儿心想。
从书房里出来,张采云就舒了一口气。
连蔓儿有些不解地看了张采云一眼。
五哥不是在里屋念书吗,我刚才都不敢大声说话。
张采云就笑着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这才明白,也就笑了。
张青山这些人来了,五郎都出来一一见过,然后就回书房温书。
张青山敬慕读书人,看来在家的时候,是没少念叨五郎的事,所以张采云才会这样。
两个小姑娘一边慢悠悠地走,一边唠嗑。
五哥是不是过几天,还得去县城考试?这次考出来,五哥是不是就是秀才了?张采云就问连蔓儿。
是过几天去考试,不过不是县城,是去府城了。
考的是府试,考出来是童生。
还得再考一回院试,录取了,才是秀才。
连蔓儿就告诉张采云道。
哎呦,这一回回的,可真不容易。
怪不得人家都说出个秀才不易。
张采云就道。
连蔓儿点头,考秀才是不容易。
一来是要考生自己读书刻苦,有悟性、有见识。
二来,银钱还得供得上。
五郎和小七正经的进私塾念书,还不到两年,五郎才参加了一次县试。
而且这兄弟两个都懂事。
不会大手大脚地花钱。
鲁先生不要束脩,只在连蔓儿家吃住。
尽管如此,这银钱也是哗哗地往外花。
经历了这些,连蔓儿才算深刻地了解了。
为了供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俩念书,连老爷子的日子是怎么穷下来的。
看来她前世看戏,那戏文里说进京赶考没有盘缠。
要各种挪借盘费还真不是编撰。
就比如这次,五郎回来,说起县试的见闻,就说到有许多考生是卖田地、当当、借钱才凑够的盘费。
别说穷人家,就是一般的富户,要供出一个秀才、举人来,也是很艰难的。
不过。
一般的情况,能供出来,收益也很大。
先不说举人,就说秀才。
秀才中岁考优等的成为廪生,每月都有廪米拿。
而做了秀才。
可以一边继续念书一边教授学生,赚取束脩。
若是被大户人家请去,不仅又束脩,连吃穿住也会包下来。
俭省些,养活一家人都不成问题。
就比如说连守仁做秀才那些年,他那一家子在镇上,日子过的是相当的滋润,不仅私下买了房宅,还积攒了许多的私房。
当然。
连老爷子集中整个连家的财力供养他们,也是他们那样富足的原因之一。
反正我哥爱念书,能考试就让他考去呗。
连蔓儿对张采云道,我们现在家里,都不说考秀才的事,省得给我哥增加压力。
我爷、我奶在家就常说。
我大姑这算是熬出头来了。
张采云就道。
连蔓儿领着张采云看了鱼塘和荷塘,这才来到张庆年带人种树的地方,张王氏也在这帮忙。
去年种下的果树苗,今年已经开花了,白的梨花、粉的桃花,一树树的开的正艳。
连蔓儿每天没事的时候,就爱在自家的庄园上四处溜达溜达,这四下的美景,新鲜的带着芬芳的空气,能让人的心境更安宁、快乐。
这次张家带来的一车果树苗,除了辽东府常见的犁,桃,杏,枣、李子等之外,还有四棵樱桃树苗。
一会这樱桃树,咱不用别人,就我和你大舅俩,给你们种到后院去。
张王氏就告诉连蔓儿,等明年,你们就能吃上樱桃了。
还给你带了刺玫的种子来,就在地界四周围都种上。
张王氏又拿出一只布袋给连蔓儿道。
蔓儿,咱现在就种去。
张采云就道。
这刺玫是烧锅屯当地野生的玫瑰品种,这种刺玫的植株,浑身都是刺,花朵为红色。
可以采用播种,分株等方法种植。
烧锅屯那边的人家,因为处于山区,极少有平原地区那么大块的菜地,往往是在村外东一块、西一块地开出些菜地来。
这种菜地,自然不比在自家前后院的菜地那样好照看。
这样的菜地,一般都会在四周的帐子外侧种一圈的刺玫,可以有效防止人、畜、鸡鸭鹅等钻进菜园里,偷食、祸害菜蔬重生小地主。
而这刺玫开花后,不仅花朵大,鲜艳漂亮,而且香气特别的浓。
连蔓儿点点头,就和张采云回家拿工具。
五郎念了一会书,正从书房里出来,要散一散,听说她们要种花,就替她们拿了水桶、铁镐,又叫上了小七。
几个人出了大门,又遇上了小坛子,结果又多了一个帮手。
连蔓儿家这庄园的四周,有的地方垒了矮墙,而大多数的地方只种了树,树下面则是种着一种俗名叫做死不了的小野菊花。
这种小野菊花开出的花是五颜六色的,花朵并不大,也没有香气,但是生机勃勃,一丛丛一簇簇地也相当的好看。
之所以叫做死不了,是因为它们旺盛的生命力。
只要种下去,然后几乎不用照管,它们就能自己生长,开出艳丽的花。
就算是夏季被狂风暴雨击倒在地上,雨过天晴后,它们也会自己直起腰,继续生机勃勃地活着。
要种更香、更美,甚至更有用处的刺玫,不过连蔓儿还是想将这平凡的死不了留下来。
因为死不了的生命力,让她赞叹。
这个季节,死不了还没有开花,不过一株株地已经长的相当强壮了。
死不了就让它在那长着,咱把刺玫种里面。
连蔓儿这样说道。
几个孩子据分了工,刨坑、浇水、撒种、埋土。
因为庄园上修筑有引水的水渠,所以取水很方便,种花的活计也不累,几个孩子说说笑笑,跟玩似的。
这么多果树,开花结果,还有这么多的花……连蔓儿游目四顾,想到了一个问题,多可惜啊,这都能养活一窝蜜蜂了吧。
要是咱自己养一窝蜜蜂,那咱就有蜂蜜吃了。
刺玫的花甜香,最招蜜蜂。
连蔓儿家种的那些果树、莲荷、瓜果蔬菜等,也会开花,也能养活蜜蜂。
这还真是。
张采云点头,我们那边山上,有养蜜蜂的,要不这样,等我回去,让我爹进山里弄一窝蜜蜂来,再找人打个蜂箱给你们送来。
蜂窝,还得加上蜜蜂,哪那么好弄的呀,再把我大舅给蛰个好歹地。
连蔓儿就道,采云姐,你不是说有养蜜蜂的吗,干脆就跟他买一窝,蜂箱也一起买了。
行,那我回去就给你张罗去。
张采云呵呵地笑道。
采云姐,那你快点给我们张罗啊。
小七听到有蜂蜜吃,他也不跟张采云客气。
放心吧,我这一回去,立刻就给你张罗这个事,保证你能吃上蜂蜜。
张采云就笑道。
能吃上自家出的土蜂蜜,连蔓儿想想,就忍不住的高兴。
先养一窝蜜蜂看看,如果可行,连蔓儿还打算再买一窝。
这庄园上的资源,一点也不能浪费。
晌午收工,回到家里,就看见李氏、张氏和张王氏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见几个孩子回来了,就立刻住口不说了。
快晌午了,赶紧准备饭吧。
娘儿三个就都起来,往厨房里去忙活了。
别人都没什么,连蔓儿心里却存了疑问。
她瞅了个周围没别人的时候,拉住了连枝儿打听。
连枝儿一直在家没出去,连蔓儿认为,张氏她们谈论的是什么,连枝儿应该知道。
在张氏几个人的眼睛里,她们都还是小孩子,可是连枝儿定了亲,算得上是大人了。
我也不知道,娘她们也背着我那。
连枝儿就笑着摇头,说不知道。
连蔓儿却从连枝儿的话里听出了破绽。
姐,这一上午,娘她们不知道说了多少事,我这一问,你咋就知道我问的是啥事了?姐,你肯定知道。
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真是啥也瞒不过你。
连枝儿就笑,往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向连蔓儿说了一句。
要给采云姐说亲啊?连蔓儿睁大了眼睛。
嘘,连枝儿让连蔓儿噤声,还没个准儿,不能说,别让采云知道了。
哦。
连蔓儿点头,表示她一定保密。
晌午饭准备的异常丰盛,鸡鸭鱼肉都有自不必说,张氏还动手炸了两样,众人都吃的非常满意。
吃过饭后,歇了半晌,张青山这一行人才返回。
连守信挖了将近四亩地的地瓜秧给装在大车上,连蔓儿和小七又跟张青山又敲定了一回蜜蜂和蜂箱的事。
娘,入伏了你就带采云来,把几个小的也带来,多住几天。
送李氏上车,张氏还嘱咐道。
…………春耕期间,连守信每天带着长工下地自不必说,连蔓儿几个在家里也没闲着,先是卖玉米种子。
玉米种子不收现钱,只签了文书,秋收的时候用粮食偿还,接着卖地瓜秧,这是收现钱的。
第四百八十五章 四月天买地瓜秧的人非常多,连蔓儿家自己都没敢先种,而是先可着那些提前预定了的买主。
赵家村几乎人家,一共预定了一千二百三十棵地瓜秧,然后是其他的预定,又是三千棵。
等将这些预定的地瓜秧都交付清楚了,然后连蔓儿家才留出够自家、张青山家、吴家兴家等几户人家种的地瓜秧。
这之后,还有两千棵地瓜秧,这才发售给前来买地瓜秧的人。
不过三天的工夫,这两千棵地瓜秧也销售一空。
蔓儿,这地瓜秧总共卖了多少钱?张氏看着连蔓儿在那数钱,记账,就问道。
总共卖了六千二百三十棵地瓜秧,每棵的定价是五文钱。
三十一吊钱整,另外再加上一百五十文钱。
连蔓儿就道。
这一春算是没白忙活。
连守信就笑道。
要培育那么多的地瓜秧,虽然有长工烧火、照看,连守信作为主家也没有做甩手掌柜的,还是经常半夜爬起来去查看,带着长工们烧火、浇水。
看这一春,都把我爹累瘦了。
娘,明天咱上集,买两斤排骨回来炖了,给我爹补补。
连蔓儿就笑道。
这一冬天,要不是我省着吃,那地瓜都能让我给吃完了。
小七刚喂了两只小奶狗,走进来听见这个话,就幽幽地道。
众人都笑。
真要买啥好吃的,能少了你的份。
张氏就道。
我哪瘦了。
连守信听自家小闺女说要买排骨给他补养。
心里无比的熨帖,就笑道,我不用补,大葱蘸大酱。
我吃啥都香。
要买,就给你哥买。
……五郎念书辛苦,起早贪黑的。
那得用心啊,我就干粗活。
五郎比我累,吃食上一点也不能亏着他。
春耕过后,并不是忙碌的结束。
比如说花生出苗的时候,庄户人家就得下地,用手将压在花生幼苗上的土块扒拉开,这样才能保证花生幼苗的健康生长。
而别的庄稼。
就算没有花生这么娇贵,但一般都要隔一段时间就除一次草,幼苗期间还要松土,玉米、高粱、糜子那些还要间苗。
所有的庄稼,如果苗出的不齐。
还要在赶在芒种之前补苗。
如果出现旱情,还要抗旱,而如果出现病虫害,则要手工抓虫,或者采用些土法子处理等等。
长工们每天都要下地干活,而农忙时节,还要另外雇短工,才能忙活得过来。
所以说,春耕是庄户人家一年忙碌的开始。
进了四月。
春和景明,庄户人家早都换上了单衣。
这天一大早,连蔓儿一家起来,就大清扫了一番,每个人都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老黄前两天在连记吃饭的时候,告诉连守信。
今天沈家要来人查看山上工程的进度。
山上的工程,修建了一年有余,主体的构架已经完成了,有的建筑已经相继落成,只剩下需要精细雕琢的部分,还有园林造景。
这个时候,沈家自然是要来人看看。
连守信问了老黄沈家是哪一个人要来。
老黄也说不准,只说沈六最近从军营回来了,他对山上的工程又极着紧,所以这次,沈六很可能会亲自来查看。
沈六要来,山上的人自然当成一件大事,而连蔓儿家也是如此。
她家能过上今天的日子,和沈六这位贵人的帮助是分不开的,连守信和张氏都是懂得感恩的人。
……六爷是大忙人,咱不敢请六爷来咱家坐,咱就在道边上,等六爷的车马过来的时候,咱给磕个头、行个礼,这也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张氏是这样说的。
虽是这么说,不过连蔓儿家一大早还是准备了上好的茶点。
巳正时分,沈家的车马队伍浩浩荡荡地出现在青阳镇口。
看到护卫的骑士穿着军装,站在连记前面迎候的老黄一行人就叫出了声。
是六爷,是六爷来了。
沈家几位爷出行,能够有这般排场,有骑兵护卫的,就只有身为辽东府总兵的沈六一人。
老黄等人就都忙迎了过去,连守信带着五郎和小七也跟着迎了过去。
等车队过来,张氏、连枝儿、连蔓儿、赵氏、连叶儿,还有连记的一众伙计们就都站的整整齐齐地冲着车队中间的马车行礼。
车队并没有停下来,只是马车的车帘子掀开来,一只手伸出来,冲着她们挥了挥。
站在路旁向车轿行礼的并不止连蔓儿一家,那边庙里以住持为首的一众和尚也都走了出来,还有三十里营子的里正等一众村老,王举人父子自然也在其中。
车队很快从连记前面走过,王举人父子、里正、住持等就都跟在车队后面,他们是要跟到山脚下,以备沈六有什么吩咐。
连守信也跟了去。
五郎和小七却没跟连守信一起去。
沈家的车队后面有几辆大车,拉的都是苗木,其中一辆大车在走过连记之后,并没有随着车队上山,而是拐下了官道,上了通往连蔓儿家宅院的青石路。
五郎和小七就跟在那车后面。
连蔓儿知道这肯定是有事,就让张氏回去将铺子里的事情安排好,她和连枝儿就忙从铺子的后面,抄近路往自家来。
连蔓儿和连枝儿赶到的时候,马车已经进了跨院,有两个穿着整齐的小厮从车上跳下来,冲着连蔓儿几个行礼。
哥,小七,这是……连蔓儿不解地问道。
……刚才钟管事说,这是六爷和九爷给咱们家的。
五郎低声告诉连蔓儿,说是让这俩小厮帮着咱们把树种上。
马车上整整齐齐地捆着几株苗木,还不是刚培育出的小树苗。
看那样子已经是成树苗了。
其中一个小厮,似乎对花木极熟悉,就指着树苗向连蔓儿几个解释。
这四棵是柿子树,这四棵是西府海棠。
是六爷和九爷从往山上送的树苗里挑出来。
打发小的们专门送过来。
请少爷、小姐们吩咐,这树种在哪,小的们好开始干活。
原来是沈六和沈九送的树苗。
连蔓儿这才明白了。
树苗不忙着种,请两位小哥先进屋喝茶吃些点心。
连蔓儿就道,六爷来了,九爷也来了?两位爷都来了。
那小厮就陪笑道。
连蔓儿就想到刚才从车帘里伸出来的那只手,果然是沈小胖的手吗?!五郎就和小七带着两个小厮到厨房旁边的小间里去喝茶、吃点心,连蔓儿则和连枝儿走到前厅来,更加仔细地收拾了一遍。
张氏这个时候也回来了。
送了树苗过来,那么一会沈六和沈九很可能会过来。
不,是一定会过来。
连蔓儿想,她差点忘记了,沈六和沈九来。
怎么会不拜过了御赐的牌楼就走那。
连蔓儿将前厅又收拾了一番,就忙和张氏拿着毡垫从院子里出来,走到牌楼跟前。
果然,一会的工夫,就看见一人骑着马从铺子旁边的青石路上过来,这人身后,还有几个小厮牵着马随行,连守信在前面为那人牵马引路。
走到牌楼近前,就有小厮上前将那人从马上扶了下来。
一众人围随着走了过来。
等到那人走到跟前,连蔓儿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沈小胖吗,好像模样有点变了哎。
身材比过去高了,圆滚滚的肚子收进去了很多,原本圆嘟嘟的脸也没那么多的肉了,还有那原本细长的仿佛一条线的眼睛。
竟然也大了点。
沈小胖竟然瘦了,窜个头了!瘦下来,不再是个肉团团的沈小胖,眉目更加清晰。
连蔓儿这才发觉,沈小胖的眼角竟是有些微微上挑的。
原来沈小胖长的竟然挺周正,连蔓儿大吃一惊,同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不对,沈小胖你这样长不对,连蔓儿一边将毡垫铺到牌楼前,一边扫了沈小胖一眼,心里暗暗地道。
沈小胖就该一直圆滚滚地发展,他为什么要往开里长?圆滚滚的小胖子才好玩。
连蔓儿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一点也不肯带出来。
她还有理智,内心深处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对小胖不公平。
沈谦在牌楼前行了跪拜礼,跟他来的那几个小厮也都在后面冲着牌楼磕了头。
沈谦这才站起来,冲着连蔓儿笑了笑。
蔓儿。
沈谦刚才从下马,到磕头,一举一动都是一板一眼的,稳稳当当一派大家风范,只是这个时候朝连蔓儿走过来,脚步有些急促,连带他脸上的笑容,让连蔓儿又看到了原来的那个沈小胖。
因为沈小胖长开了些而形成的陌生感,顿时就没了。
不过,有那几个小厮在旁边,连蔓儿还是依足了规矩,冲着沈谦福了一福。
沈谦也抱拳还了一礼。
将沈谦请到前厅,连蔓儿端了茶点上来,沈谦就将进来服侍的几个小厮都打发了出去。
你们都出去,我这不用你们伺候。
没了沈家的随从们在跟前,连蔓儿周身的气息立刻就不一样了,一下子就活泛了。
刚才就算走动、说话,那也是静态的,现在就算站着不说话,也是动态的。
小胖,你咋瘦了呀。
连蔓儿端了茶给沈小胖,问道。
第四百八十六章 谁是吃货连蔓儿问沈谦怎么瘦了。
其实即便是瘦了一些下来的沈谦,还是比同龄的孩子要胖,沈谦的瘦,是相对于他自己来说的。
沈谦唔了一声,就接过了连蔓儿手里的。
蔓儿,我送来的树苗,你看到没有?喝了一口茶的茶就喝了一口茶的沈谦并没有回答连蔓儿的问题,而是笑眯眯地问道。
哎呀,还不愿意谈这个胖瘦的问题那,小胖不仅长个头了,还长心眼儿了。
连蔓儿心里这么想着,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看到了。
连蔓儿就笑道,小胖,你咋想起来给我们送树苗啊?……你们上次搬新宅子住,六哥不在,我也没来成,就三哥来了。
……管事们请六哥看选的树苗,我也跟着去了。
我就想起蔓儿你们家周围种了果树,好像没有柿子树,我就挑了几棵。
沈小胖就告诉连蔓儿,蔓儿,柿子可好吃了。
长树上也好看。
沈小胖说话的意思,似乎那几棵柿子树,是他为连蔓儿家乔迁新居补送的贺礼。
……你都还记着那。
连蔓儿说着话,就从攒盒里挑了琥珀桃仁和栗子肉给沈小胖。
沈小胖能记得她们带他看过果树,还记得她们没有柿子树,想着给她们送来,这是真的将她们放在心上。
朋友相交,这份心意难能可贵。
连蔓儿给沈谦挑了果子,沈谦接了就吃。
而且吃的还很香甜。
不过沈小胖乍一看起来好像长大了许多,不过那只是表象。
连蔓儿暗笑着想,沈小胖本质上还是个吃货,听他没说了几句话。
就提到吃就知道了。
蔓儿,我还给你带点心和果子了,果子是南面送来的。
点心是我家的点心师傅自己做的。
都挺好吃的,都在六哥的车上,一会六哥来就带过来了。
沈谦吃着连蔓儿给挑的果子,一边和连蔓儿说话,一边还瞟了连蔓儿好几眼。
今天的连蔓儿头上梳着包包头,扎了红色的绸带,水红色立领斜襟宽松短袄。
下面水红色的长裙下露出两只绣着大红蝴蝶的绣花鞋子。
这一身喜庆的红,将连蔓儿本来就白里透红的小脸,更映衬的红润可人。
再加上灵动的会说话的眉眼,贝齿朱唇,沈谦觉得。
连蔓儿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
除了是最好看的小姑娘之外,在沈谦的眼睛里,同样一身一脸婴儿肥的连蔓儿,还是一个爱吃的小姑娘。
似乎是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他就有了这个印象,并且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这个印象还在不断的深化。
以至于,他每次看到、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想起连蔓儿。
如果蔓儿在这就好了。
这东西他肯定爱吃。
沈谦常常这样想。
所以,他才会选了会结出好吃果子的柿子树送给连蔓儿,并且在来三十里营子之前,特意叫人准备了许多的好吃的果子和点心。
你怎么先来了,没等和六爷一起来?连蔓儿听沈谦说到六哥,这才想起来问道。
六哥要查看好多地方。
还有好多事要六哥拿主意。
我就先过来了。
……刚从你家铺子前面过,我都看见你了,蔓儿。
我朝你摆手,蔓儿你看见我了吗?……好歹得先上山看看,……六哥管事,我不用管事,也就看看,我就来了。
好歹得先上山看看,这是说,若不是有规矩、章程在那束缚着,他连山上都不去了,就直接来看她们了吗?沈谦吃完了连蔓儿给的栗子肉,就摆手说不吃了。
蔓儿,树苗种了没,我帮你种树去呀。
沈小胖兴致勃勃地张罗道。
连蔓儿觉得,沈小胖这是在家里圈久了,一出来当然要好好散散,因此就在屋里坐不住,想要出去玩。
好。
连蔓儿答应着,就站起身。
看来沈六要过来,还得有一段时间,那就先带着小胖四处逛逛。
难得他一直惦记着朋友,连蔓儿也想让小胖好好看一看她家的庄园。
张氏已经叫了赵氏和连叶儿过来帮忙,去厨房准备饭菜。
五郎和小七过来,都和沈谦见过了,就叫上送树苗来的那两个小厮,小七又将自家的长工叫了来,就扛了树苗,拿了工具,穿过穿堂,进了后院。
四棵柿子树,四棵西府海棠,就在后院的院子里各种了两棵,然后又在后院的房后,各种了两棵。
沈谦说是帮着种树,不过连蔓儿的打算当然是不能真的让他干活,不过是扶扶树苗这样就可以了。
可沈谦却不肯,非要拿了铁锹帮着挖坑,又要亲自浇水。
好在有长工和小厮们做主要的劳动力,很快,就将八棵树都种好了。
树苗种好了,将长工和小厮们都打发了出去,连蔓儿就带着沈谦进了上房屋里。
刚才趁着种树的时候,连蔓儿已经领着沈谦将这后院、跨院都看了一遍,只剩下这屋子里还没来过。
那是我爹娘的屋子,这是我和我姐的屋子。
连蔓儿就将沈谦领进了西屋,让他在靠着隔断的椅子上坐了。
五郎从炉灶上提了水壶,兑了一盆的温水进来,连蔓儿用水将帕子打湿了,就招呼沈谦。
小胖,过来洗手。
沈谦就从椅子上站起身,走了过来。
连蔓儿比小七大了几岁,有的时候,小七撒娇,连蔓儿就会帮着小七洗脸、洗手,已经做的熟惯了。
沈谦虽然比小七年纪大,但是在家里肯定是被人伺候的,所以连蔓儿摆好了架势,就要帮他洗手。
不过,等沈谦走过来的时候,连蔓儿就改变了主意。
沈谦现在比她高了,在外面还不太显,可是在这屋里,两个人站的很近,就显眼了。
连蔓儿就将湿帕子搭在盆架上,只用手帮沈谦将衣袖往上卷了卷,就让他自己洗手。
这柿子树都快长成了,今年长的好,明年就能结果。
沈谦一边洗手,一边跟连蔓儿说话,那几棵海棠,是六哥挑的,明年也能开花。
洗完了手,沈谦并不自己去拿帕子,只是将手抬着,看连蔓儿。
连蔓儿就去拿了湿帕子,递给沈谦。
沈谦两只手依旧抬着,不肯动。
被伺候惯了的小少爷,还能再懒一点吗?连蔓儿心中暗笑,就拿帕子给沈谦擦了手。
沈谦的手还是厚厚的很有肉,不过手掌上多了几块薄薄的茧子。
好像记得上次钟管事说过,沈小胖在家辛苦地读书、练剑什么的,这茧子应该就是结果。
看来沈家也不再将小胖只当一个孩子宠爱了,小胖能够瘦下来,也是他自己用功的结果。
五郎又换了一盆水,和连蔓儿、小七也都洗了手,几个孩子就坐下来说话。
小胖,听说你在家念书,还得练剑,很辛苦是不是?连蔓儿就问道。
还好。
沈谦就告诉连蔓儿,他每天需要跟着先生读书三个时辰,做功课要一到两个时辰,然后还要跟着枪棒师父学习枪棒,另外还要学习骑射,每天都不能少于三个时辰。
连蔓儿就替他算了算,这一天下来,七八个时辰就没了,只剩下四五个时辰,还要睡觉、吃饭,那一大家子每天的礼数也不少。
小胖也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知道够不够睡的。
可怜的小胖,怪不得瘦了。
任何一个人,每天这样的安排,就是吃的再多、再好,也是胖不起来的吧。
五郎听了沈谦的安排,倒是没什么,小七则面露同情。
小七现在念私塾,回家还要听鲁先生讲课,并做两份功课,但还是有游戏玩耍的工夫的。
小胖,你们家对你这么严格,是想让你考文举,还是武举啊?连蔓儿就又问道。
沈小胖身上有爵位,沈家家世显赫,应该并不需要他从这两种途径晋身。
……并不是家里要我怎样,是我自己想的。
沈谦上挑的眼中有某种情绪一闪而过,不能一事无成,光靠着祖宗的余荫。
沈家的子弟,总要有所建树,对沈家有所贡献。
这样说话才能响亮,才能有自己做主的权力。
……别人给的,会被拿回去,自己赢得的,谁也拿不走。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沈谦的声音。
连蔓儿的目光在沈谦的身上转了一转。
沈谦的这些话,实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能说的出来的。
不是说沈谦幼稚,说不出这样的话。
而是以他的年纪,经历的毕竟有限,即便早熟,也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深刻的见识。
这是有人教导沈谦说的话。
这样不避嫌疑、用心良苦的教导,必定出自于亲近的人。
是沈六吗?沈六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为什么对沈谦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而沈谦在说这些话时的神情和态度,表明他对这番话很是认同,一直以来被连蔓儿认为有些快眼看书的沈谦,其实恰恰相反,沈谦有着和他的年龄不符的成熟。
而且看他的样子,也并非只是口头说说而已,而是真心的这么想,也正在这么做。
这是为什么?喵……第四百八十七章 小荷喵的一声猫叫,打断了沈小胖的话,也打断了连蔓儿的思绪。
大花翘着尾巴,用大脑袋顶开薄门帘的一角,翘着尾巴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走进屋来,感觉到屋里多了一个陌生人,大花警觉地站住了,以骄傲的神态看了沈小胖一眼,就失去了兴趣。
然后,轻轻一个起跳,落在炕上,在连蔓儿的身上蹭过,就趴到窗台下的日影里,闭上眼睛打起了呼噜。
沈谦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大花。
小九哥,这是我们家的猫,叫大花。
小七就献宝似地对沈谦道。
大花啊……沈谦重复了一遍名字,一双眼睛就笑的眯了起来。
爱吃小鱼,能抓耗子,大花是只好猫。
小七冲着沈谦夸耀大花,小九哥,我们家还养了狗,小狗崽,可稀罕人了。
主要就我和我姐在养,你看看不?好。
沈谦点头。
正好要带你看看我家的书房。
几个孩子从屋里出来,连蔓儿就对沈谦道。
从后院出来,几个孩子就直接去了书房。
两只小奶狗正趴在窝里打盹,看见人进来,就都跳起来,一边汪汪汪地叫,一边跑过来。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这都是自家人,他们是熟悉的,但是沈谦是陌生人。
猫对于进入家里的陌生人一般是置之不理,但狗不是这样的。
两只小奶狗跑过来,对着沈谦一边叫,一边作势就要扑咬。
它们两个小小的,身子圆滚滚地,样子憨头憨脑,即便努力做出凶恶的样子,也只是让人觉得可爱无比。
沈小胖细长的眼睛睁大了,看小七蹲下身去抱小奶狗,他也学着样子想要去抱另一只。
连蔓儿更快一步。
将二胖抱在了手里。
别看这狗不大。
牙齿还小小的,但是已经很尖利,而且咬合力也有了,沈小胖细皮嫩肉地,真的被它咬上了,破皮流血在所难免。
小胖。
你家肯定也养狗了吧?连蔓儿就领着沈谦到炕上坐了。
沈谦点头。
……有两只小白狮子狗,没养过这样的。
这是啥狗,真肥,真凶。
也挺可爱的。
沈谦看着连蔓儿手里的二胖,羡慕地道。
小白狮子狗,是被训练好的,极听话,会撒娇,可这两只肉球样,毛短短的。
会护主,会扑咬陌生人的小狗好像更可爱。
早熟又怎么样,小孩子还是小孩子,连蔓儿看沈小胖这样,就想。
小九哥,我家这两只是狼狗,是我姥爷从山里面给寻来的。
以后就给我家看家。
小七抢着道。
蔓儿,你家的猫叫大花,那这两只小狗也有名字吧?沈谦就问。
有。
这只叫二胖,那只叫大胖。
连蔓儿顺口道。
沈谦的眼睛一下子就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连蔓儿看出沈谦表情有异,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两只小狗叫大胖和二胖,而她叫沈谦,一直都用沈小胖、小胖这样的称呼。
大胖、二胖和小胖。
连蔓儿垂下头,勉强忍笑。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当时给小狗取名字。
只是看着小狗胖乎乎地,随口就叫了大胖和二胖。
那个时候,她真的一点都没想到沈小胖。
五郎和小七明显也觉察到了沈谦的异样,都很默契地扭过头去。
他们知道沈谦的想法,但是这个问题又不好解释,很容易越解释越糟糕。
蔓儿,你总叫我小胖,……我没生气。
现在我都不胖了。
蔓儿你就别叫我小胖了。
……你还管小狗叫大胖、二胖……沈谦撩起眼皮,瞟了连蔓儿一眼,小声地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蔓儿竟然觉得沈小胖的眼神里有些幽怨和控诉。
连蔓儿干咳了两声,沈小胖这样,让她觉得好像她在欺负他。
那个……叫你小胖,没有不好的意思。
你看,小七也有大名,我们都叫他的小名小七。
连蔓儿试着向沈小胖解释。
对哦,只有特别亲近的人才叫小名的,小九哥。
小七扭回头来,帮腔道。
沈谦立刻翘起了嘴角。
那蔓儿你也叫我的小名啊,你就跟小七一样,喊我小九哥就好。
沈谦说着话,含笑满怀期待地看着连蔓儿。
沈小胖这家伙,还真会顺利而为哦,竟然想让她喊他小九哥!小七还喊我姐那,那小胖你也跟他一样,喊我姐吗?连蔓儿就道。
小屁孩,不能让着他,要不然一不注意,他就要爬到自己的头上去了,连蔓儿暗自握拳道。
那我不是比你大吗。
沈谦辩解道。
……要不,你叫我小九也行啊。
过了一会,沈谦见连蔓儿没有让步的意思,只好退而求其次。
好吧,那我以后就叫你小九。
连蔓儿就点了点头,小胖这个孩子还是很乖的,不能欺负的太狠了。
那,给你摸摸二胖。
连蔓儿抱着小狗,让沈小胖摸。
沈小胖就伸出手,在小狗崽身上摸了摸,又给小狗顺毛。
真可爱。
沈小胖显然也很喜欢小奶狗。
逗了一会小狗,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又领着沈谦参观了书房。
我哥刚考过了县试,现在正在温书,过些天,就该参加府试了。
连蔓儿道。
我也参加了县试。
沈谦一语惊人。
小……小九你也去考了县试啊?连蔓儿就吃了一惊,那……考过了没?考过了,过些天,也要参加府试了。
沈谦就。
小胖,你念了几年书?连蔓儿忍不住问。
五岁,我五岁就启蒙了。
沈谦就道,就是课上的断断续续的,今年家里给另外给请的先生。
是今年才以考科举为目的开始学习吗,连蔓儿想。
小九,你很厉害啊。
连蔓儿就道。
沈谦的眉眼弯了一下。
对了。
五哥也要来府城考试吧。
到时候记得来找我。
沈谦就对五郎道。
好。
五郎痛快地点头。
真的要去府城,沈家肯定是要去拜一拜的。
我家的庄子,今年又大了,添了好多新东西。
小九,带你去看看吧。
连蔓儿就道。
沈小胖欢快地点头。
几个孩子就出了院子,先往西走。
看过了菜园子。
开蓝色花的那个是马兰,好看吧。
那边是豌豆、油菜……玉米……连蔓儿指指点点地告诉沈小胖。
蔓儿,你们家今年种了好多玉米。
沈谦看着已经长出半尺高的玉米秧苗说道。
过了菜园子,顺着连记旁边的青石路上了官道。
走过石板桥到达河对岸,重新又拐下官道。
我家今年新建的鱼塘、荷塘。
走在新建好的河堤上,连蔓儿指着旁边的水塘,向沈小胖介绍着。
站在一个鱼塘旁边,连蔓儿取出一张帕子,打开来,将里面的玉米饼子渣洒向鱼塘。
很快。
就有一尾尾巴掌长的鱼儿游过来,争抢着饼子渣。
管鱼塘和荷塘的两个长工都过来,冲连蔓儿几个行礼,嘴里称呼大少爷、二小姐,二少爷。
你们忙你们的吧,我们随便看看就走。
五郎就挥手,让他们各自去干活。
看过了鱼塘,又去看荷塘。
荷塘的水面上,已经长出了许多的荷叶。
过些天你再来。
就有鲜鱼吃,还有荷花看。
秋天就又藕吃,还有莲子、鸡头米、菱角。
小九你要喜欢吃,到时候让我爹给你送几篓子去。
踩着河堤上嫩绿的青草,几个孩子走到小河的下游。
在河流最平缓、最浅的地方,有一座人工的小石桥。
说是小石桥,其实并不准确。
那只是在河里隔着一定的间隔放置的几块石头,最靠近对岸的一块石头,离着岸边的距离有些大。
还要跳一下才能到达对岸。
乡下地方的小河上。
经常可以见到这样的小石桥。
到了夏季汛期,水流变大。
这样的小石桥往往会被淹没在水中,那个时候,人们要过河,就只好涉水而行。
而现在,河水还很浅,石块有一半都是露在水面上的。
通过这样的小石桥,对于庄户人家的孩子来说,是小事一桩,他们甚至会将其当做游戏,来回奔跑,甚至故意隔着一个石块跳跃,来显示自己的胆子大和本领高强。
连蔓儿虽是女孩子,但她是天足,这小石桥对于她来说,几乎是每天都要走了,因此也很容易。
三个孩子就都看向沈谦。
我也可以。
沈小胖看连蔓儿和小七都是打算自己过河的样子,知道自己又被当做小孩子看待了,暗暗地握起了拳头,蔓儿,我可以背你过去的,真的。
连蔓儿就笑。
几个孩子顺利地过了小河,连蔓儿就又领着沈小胖看她家扩大了的果树林,还有果树林旁边新增添的蜂箱。
这还是上一个靠山屯的大集,张庆年托王石榴给连蔓儿家捎来的。
这样溜溜达达地往回走,走过杂树林,连蔓儿又让沈谦看她家的鸭群和鹅群。
连蔓儿家今年又买了五十只小鸭子,自家孵了五只鹅,还请村里几户孵鸡的人家帮着孵了十只,一共是十五只鹅,都放养在杂树林和小河里。
五郎和小七提了篮子,去杂树林里捡鸭蛋。
沈谦拉了拉连蔓儿的衣角。
蔓儿,我有话跟你说。
第四百八十八章 少年心事连蔓儿听沈小胖说有话要和她说,不由得仔细地看了一眼沈小胖。
沈小胖此时脸上的表情很郑重其事,同时还有点紧张。
小胖这小屁孩还挺人小鬼大的,连蔓儿默默地想。
两个人往旁边走了走,在一棵杨树下站定了。
说吧,啥事啊?连蔓儿就道。
蔓儿,那个,我这次能出门,是因为考过了县试。
沈谦就道。
你们家现在管你管的挺严吧。
连蔓儿恍然大悟道。
看沈小胖这样,肯定是家里给他定了规矩,要达到某个目标,才会让他出门玩耍。
上次就你三哥来了,你没来,是不是就在家准备考试来着。
嗯。
沈谦点头,看连蔓儿面露同情,就又解释了一句。
没人逼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连蔓儿对此并不想说什么,对于沈小胖来说,有志气、有目标是一件好事。
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啊?连蔓儿就笑道,那天,知道你们家来人,我还真想着,你肯定能来。
后来,你没来,我就想,你肯定是有事。
……正事要紧吗,你要是真跟我同岁,那可真不能成天总想着玩了。
蔓儿,我没骗你,我真和你同岁,我生日还比你大那。
你不信,你问六哥,要不问跟着我的那些人,他们都知道。
沈谦很郑重地道。
你看,我现在都比你高了。
沈小胖这样说话的时候,努力做出平时连蔓儿脑瓜顶的动作。
连蔓儿抬头看了看,沈小胖现在是比她高了一些。
旁边的杨树树干上,还有她们去年比身高留下的划痕。
小树在张高,她们也在长大。
沈谦的那道划痕。
还在沈谦的脑瓜顶。
小树和沈小胖长的一样快,而连蔓儿的那道划痕,现在却比她高出了一点。
几乎每天都要经过这杨树一次,连蔓儿对此都没在意,现在跟沈谦一比,连蔓儿暗自握拳决定,不能每天吃吃睡睡。
要不就坐炕上看书、算账、做针线了,她也要做些运动。
虽然连守信和张氏个头都不矮,看连枝儿、五郎和小七的个头,她似乎并不需要为自己的个头担心。
但是,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不是吗。
我现在每天都在做正事,我不是小孩了,没有成天想着玩。
沈谦看着连蔓儿的脸色,很认真地道,不过,蔓儿你要是来我家,我就有工夫陪你玩。
我不跟别人玩的。
听沈小胖这样说,连蔓儿缓缓地将视线从杨树树干上,落在沈小胖的脸上。
沈小胖的脸红红的。
眼睛也水汪汪的。
虽然小胖的脸上没有过去那么多肉了,但是还是粉粉嫩嫩、很好捏的样子。
尤其是小胖现在这副表情,可爱的小胖子,好想捏。
连蔓儿心里蓦地一动,手没有伸出去,眼睛却睁大了。
沈小胖不会是喜欢她吧?!将和沈小胖几次见面的情形回想了一下。
连蔓儿觉得这种可能性相当的大。
不过,一个小男孩的喜欢,能算哪种喜欢那?因为在一起玩,很开心,对于玩伴的那种喜欢?以沈小胖的样子来看,应该不仅仅如此。
这样连蔓儿不由得想起一句话,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早熟的小屁孩,连蔓儿心里哼了一声。
什么恋人未满,根本不关恋人什么事吧。
小胖才十二岁而已。
连蔓儿挑起眉梢,就打算要训斥沈小胖一顿。
可是目光落在沈小胖的脸上,看到小胖有些惴惴的,却非常认真的神情,连蔓儿的眉目重新又舒展开了。
小胖喜欢她,就算她不喜欢小胖,可小胖是认真的,而且并没有唐突她。
小男孩这样纯纯的爱恋,不能给以回应,也不需要添加什么伤痕。
他们都会长大,这份爱恋能够顺利成长为爱情的可能很小。
这份爱恋,有可能沉淀为美好的友情,也有可能会随着他们的长大随风而逝,流水无痕。
而在沈小胖和她之间,连蔓儿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么就顺其自然好了。
这么决定了,连蔓儿又想起了喜宝。
喜宝表明了态度是喜欢她的,她甚至相信,她这边只要稍微对喜宝加以颜色,那么都不用等到第二天,老金就能带着媒人上门来说媒。
张氏和连守信的态度很明确,连家是不可能和金家联姻的。
喜宝个性直接,又莽撞冒失,连蔓儿不给他好脸色,是为了两个人,也是为了两家好。
沈小胖的情形则完全不同。
蔓儿,我家可大、可好了。
有好多蔓儿你没见过的东西,你看见了,肯定喜欢。
……大花园,比蔓儿你整个家都要大,蔓儿你别生气,我没说你家不好。
还有……天鹅,比大白鹅好看,还会飞……沈小胖眉飞色舞地跟连蔓儿说起他家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连蔓儿就微笑着听着。
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东西我有很多,蔓儿,你来我家,我的东西都给你。
沈小胖几次握拳,又松开,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抓起了连蔓儿的手。
连蔓儿诧异地看了沈小胖一眼,却没有立刻挣脱。
沈小胖的脸就更红了,眼睛也更亮了。
蔓儿,你跟我回家吧。
咱俩天天在一块,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我都陪着你。
六哥他们说,给我挑了伯爷府,很大、很漂亮的大房子、大花园,等我长大了,就能搬过去住。
蔓儿,到时候就咱俩去住,多好啊。
沈小胖一口气说完,就无比期待地看着连蔓儿,那眼神仿佛连蔓儿一点头,他立刻就要带连蔓儿去他家。
哎呀,这个小屁孩,还想的挺长远的。
连蔓儿眯了眯眼,心里突然闪过一个促狭的念头。
小胖,你要我跟你回家。
那我要是跟你回去了,我是啥身份啊?连蔓儿看着沈小胖问道。
连蔓儿的一句话,让沈小胖本来就红扑扑的脸更红了,连耳朵、耳朵后面和脖子的皮肤都红了起来,连蔓儿几乎能感觉到小胖头脸上升腾起了热气,似乎一不小心,就要燃烧起来一样。
就算这么着,小胖还是抓着连蔓儿的手没有放。
沈小胖的手,比连蔓儿的手大了一圈,因为婴儿肥还没有褪尽,他的手还是肉肉的。
连蔓儿被沈小胖的手忍不住动了动,她用大拇指揉了揉小胖肉呼呼的手背。
蔓、蔓儿,你、你跟我、回去,沈小胖结结巴巴地道,咱俩、总在一块、不分开。
咱们、咱们成、成、成亲!连蔓儿就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捂住了脸。
蔓、蔓儿,你别生气,我是认真的。
沈小胖惶急地道,抓住了连蔓儿的手腕摇晃。
连蔓儿就挪开手,露出脸来,看着沈小胖。
沈谦也看着连蔓儿,在他眼中,连蔓儿此时的脸也红了,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水水润润地,看的让他心跳不已。
蔓儿这是害羞了,沈谦想。
要一辈子都和蔓儿在一起……,在一起做什么那?当然是做什么都好,肯定要玩好玩的,吃好吃的!沈谦此刻更加下定了决心。
你才多大,就想成亲。
连蔓儿羞沈小胖,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沈小胖张大了嘴,脸上的表情复杂无比。
才、才不是。
才不是什么,他也说不清。
你现在能做主吗?就说这样的话。
连蔓儿挑眉,做凶恶状,等你什么时候能做主了,你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吧。
哼,沈小胖,你今天的话我记住了……等到将来,他们都长大了。
那个时候,如果还能做朋友,连蔓儿想,有机会,她一定要用今天的事情来打趣沈小胖。
不知道那时候,沈小胖脸上的表情会不会更加精彩。
蔓儿,你等着我,会、会有那一天的……沈小胖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要哭了,两只手却紧紧地握着拳头。
……很期待哦……连蔓儿眨了眨眼睛,那个时候,沈小胖会成为沈大胖了吧,真的,很期待。
小胖,你没生我的气吧。
过了一会,连蔓儿道。
没有。
那,我们还是朋友吧?连蔓儿又道。
嗯。
等五郎和小七捡了一篮子底的鸭蛋,四个孩子就往回走。
连蔓儿又带着沈谦去了一趟菜园子,摘了些新鲜的小油菜、小白菜和豌豆尖儿。
小胖是个性格很不错的孩子,这会工夫,已经恢复了常态,起码在连蔓儿看来是如此的。
他们从菜园子里出来的时候,沈六的车队正从官道拐进来。
连守信、张氏等人都忙着迎了出来,沈六下了马车,在众人的簇拥下,在御赐牌楼前跪拜了,连守信和张氏就请沈六进院子。
沈六嗯了一声,目光就落在连蔓儿和沈谦的身上。
第四百八十九章 芳菲沈六的目光,有些探究的意味。
在沈六的目光下,连蔓儿若有所觉,而沈小胖的嘴角就有些往下掉。
沈六就朝沈小胖招了招手,沈小胖瞥了连蔓儿一眼,就慢慢地走到沈六的身边。
不过几步的距离,却被他走的几乎一步一回头的。
走到沈六身边,沈小胖就站住了。
沈六伸出手,在沈小胖的头上摸了摸,似乎是在安慰。
沈小胖委屈地抽了抽嘴角,兄弟俩几乎同时将目光瞥向了连蔓儿。
兄弟俩都看着连蔓儿,但是目光却是不同的。
沈小胖的是委屈,恋恋不舍,沈六的却是打量、探究。
沈小胖的嘴角有些向下耷拉,而沈六的嘴角却是微微上翘的。
这算什么,好像是她欺负了沈小胖似的。
连蔓儿心想,看沈六的样子,似乎是知道什么。
莫非沈小胖来找她说话,沈六事先是知道的?如果是那样,沈六还真是纵容小胖子啊。
沈六带了沈小胖,并没有直接进连蔓儿家的大门,而是在四周随便走了走,看了看。
这样,将将的算是不辜负了御赐的恩典。
看完之后,沈六对陪同的连蔓儿一家说了一句话。
沈六的意思,连蔓儿明白。
皇帝赏赐下黄金和牌楼,如果她们家还过着原来那样的生活,简直就是给御赐的牌楼摸黑。
而连蔓儿家现在的成长和规模,也只算是刚好达到不辜负的标准。
而要衬得上这恩典。
她们还需要继续努力。
这是自然的,连蔓儿暗自握拳。
谁不想让日子蒸蒸日上,越过越好那。
将庄园大致看了看,沈六就和沈九一起往连家的院子里来。
又在湖石小池边站了一会,这才进了前厅。
前厅里早就铺设的整整齐齐,沈六带着沈九坐了。
屋里除了连家的人,就只有两个贴身的小厮在伺候。
进门前,沈小胖就叫了一个小厮来吩咐了什么。
等沈六和沈九在屋里坐了,那小厮就和另外一个小厮,手里都托着高高的点心盒子走了进来。
蔓儿,我刚才说的,带给你吃的点心。
沈小胖看了连蔓儿一眼。
说道。
多谢九爷。
连蔓儿就福了一福,笑道。
你不叫他小胖了?沈六嘴角上翘,语气中也带着笑意,显然心情甚好。
沈小胖就有些紧张地看着连蔓儿,似乎是怕她生气。
这时张氏端了茶盘进来。
连蔓儿就忙接过来,放到沈六身边的桌子上。
六爷请喝茶,九爷请喝茶。
连蔓儿规规矩矩的道。
就这样将刚才的话岔开了。
沈六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坐下说话吧。
在我跟前,你们都不必拘束。
沈六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就说道。
张氏出去张罗饭菜,屋里的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就告了座,都坐下了。
今年的年景如何?沈六就问道。
回六爷……连守信就忙站起来。
坐下说。
沈六冲着连守信压了压手掌道。
连守信这才又重新坐下,向沈六说起了今年春耕的情形。
他是老实人。
也没有什么虚套,竟就原原本本地将家里种了多少地,都种的是什么,又将开挖鱼塘和荷塘的事也说了,还说到了田地、鱼塘、荷塘今年估算的收成。
沈六就坐在那,微眯着眼睛。
静静地听着。
趁这个空,连蔓儿才仔细地打量起沈六。
沈六今天穿了一件雨过天青的蟒纹箭袖长袍,腰间束着宽带,一头乌黑的头发只用玉冠简单地束着,这样简约、低调的打扮却更衬得他的人面若冠玉,眉目如画。
很久没见面了,总是听说沈六在如何如何的忙碌,不过看沈六的样子,与以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吧,连蔓儿想。
不得不说,能够成功的人,都有着比一般人更旺盛的精力。
不错。
听完连守信的讲述,沈六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托圣上的……鸿福,还有六爷您的……襄助。
连守信就道,说的略有些僵硬。
这是官场应酬常用的官话、套话,连守信本不会说,这是之前,五郎和连蔓儿教给他的。
换个环境,换个对象,只需要将句子里的对象略变动变动,简直是放之四海皆准。
难为你们竟然想到要挖塘种藕……沈六道。
显然连守信说的那些,他对种藕这件事情最感兴趣。
咱们辽东府,冬天冷,要吃点新鲜的菜蔬不容易。
就是秋天收了菜,放地窖里,能存得住的也少。
正好今年冬天,吃到了藕,这是能存的住的,就是咱们这边少,都是从南边运来的。
……我们前面就是河,大片的河滩地,开春的时候,就想着放着那么大片的河滩地,干啥浪费了,挖塘种藕,要是种好了,又是一件好事。
连蔓儿就道。
沈六的目光就又落到了连蔓儿的身上。
这还真是一个敢想敢做,眼界格外开阔的小姑娘。
若不是这样的性情,换做别人,那地瓜和玉米的事也就不会是这样的了。
连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应该是跟这小姑娘这样的眼界和性情密切相关。
沈六的目光最后凝注在连蔓儿的脸上。
最初,真的没想到会走这么远。
那么以后,会走的更远吗?六爷家当然不缺这些,不过,只要六爷那需要,我们这荷塘里的出产,还是第一个送到六爷家里。
连蔓儿见沈六微微的出神,就笑着道。
藕、帘子、鸡头米这些,辽东出产极少,但是也有南方贩卖过来的。
有钱的人想吃,也能买到。
但是要吃新鲜的,却是不能。
荷塘的产出,鲜莲蓬、干莲子、鲜藕、鲜菱角、鸡头米这些,在辽东府这边根本就不愁销路。
不过,既然沈六和沈九来了,那当然是要先知会一声,沈家始终排在连家供货名单的第一位,这是很显然的。
哪怕府城与三十里营子的距离远一些,到时候送货要麻烦一点,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好。
沈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
还得多谢六爷送来的海棠树。
连蔓儿又向沈六道谢,刚才小胖说了,海棠是沈六挑选的。
你们乔迁新居,我在军营,不方便来。
那几棵海棠,算是我补送的礼。
沈六就道。
多谢六爷记挂着。
连守信父子几个就都忙站起来。
都坐下,说了,在我跟前,你们不必如此拘谨。
繁文缛节,一概全免。
沈六就道。
几个人就又都坐下了。
连蔓儿嘴角含笑,沈六这次到她家来,明显比以前随和了许多,连话也比以前多了。
不只是他,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也应该感觉到了。
树已经种下了吗?沈六就问。
已经种好了。
连蔓儿道。
是我帮着种的,就在后面院子里。
沈小胖就道。
哦……沈六就看了沈小胖一眼。
六爷要不要看看?连蔓儿就问。
不必了。
沈六摇头。
后面自然是连蔓儿家的内院,沈谦年纪小,和连蔓儿、五郎、小七几个算是玩伴,过去走走看看怎样都无妨。
可是他就不一样了。
我们新建的宅子,六爷还没看过,不如就看看吧。
连蔓儿就道。
庄户人家,本就没有那么多死板的规矩,况且,她们都在前院这,请沈六参观新宅,各处看看实在是没有妨碍。
沈六想了想,竟然真的站了起来。
众人就都簇拥着沈六,穿过穿堂,先到了后院,然后又经过抄手游廊,穿过左边的月亮门,进了二进的西跨院。
这西跨院与正房屋后的园子是联通的,地上有从河中引入的活水渠蜿蜒而过,四周都种满了各色花木,其中又以果树居多。
这个季节,果树的花正是开到极盛之时,这么走过去,也颇为可观。
陪着沈六看了一回,就从东跨院的月亮门重又回到后院。
沈六在抄手游廊上停下,四下又打量了一番。
整个院子花木扶疏,阳光下,花气氤氲。
上房的窗户全是琉璃窗,可见屋中整洁的布置。
那屋檐下,还有两个新筑的燕窝,正有燕子来回忙碌,哺育窝中的小燕子。
既整洁安静,而又生机勃勃。
……怪不得陶潜有《归田园居》……沈六望着眼前的景致,轻声地道。
归田园居吗,原来沈六也知道这个。
连蔓儿微微扭过头去,看着沈六的侧影。
沈六站在那,手扶着栏杆。
他的身子一半在日影下,一半在游廊的阴影中。
红砖黑瓦、绿树繁花,一袭青衫的沈六,此刻已经入画。
第四百九十章 担心从后院回来,众人又都到前厅坐了说话。
很自然地,话题就转到了五郎和小七的学业上面。
知道五郎考过了县试,接下来要参加府试,沈六就点了点头。
县试考的是什么题目?……将你的文章念来听听。
沈六要考较五郎的学问。
连蔓儿就悄悄地站起身,从前厅走出来。
沈六是个大忙人,若是以前,在这坐了半晌,早就有人不断地回事,或是张罗着要启程。
今天却完全不然,看看时辰,必是要在这留饭。
连蔓儿就忙走到厨房来。
厨房里热气腾腾的,张氏、连枝儿、赵氏、连叶儿并帮佣的大梁子媳妇都在忙碌着。
娘,饭菜做的咋样了?连蔓儿进了厨房,就问张氏道。
你嘱咐的给六爷准备那几道菜,都做的差不多了。
张氏就让连蔓儿看正在准备的菜色,就这几样,是不是少点?就他们两个,能吃多少?这个菜在精不在多。
连蔓儿就道。
看过了给沈六和沈小胖准备的菜色,连蔓儿暗暗点了点头。
娘,一会上菜,就用幼恒哥家上次送的那套官窑的碗筷吧。
连蔓儿对张氏道。
好。
张氏点头应了,又让连蔓儿看旁边赵氏她们准备的大盆饭菜。
铺子那边的厨房,煮了一大锅饭,还蒸了馒头,另外还有四个菜是在那边做的。
剩下的,就都在这了。
蔓儿,你看,这个招待那些跟着的人够不够?用不用再上镇上的酒楼里再定几个盒子?够了。
连蔓儿一一的看过,就道。
沈六这次来三十里营子,带的人不少。
不过往连蔓儿家来,带的人并不多,大都是亲信,贴身伺候的。
连蔓儿家要留沈六在家里吃饭。
同时也给那些跟随的人准备了席面。
这次因为事先得了信儿,有充分的准备,家里的食材和人手都足够,所以所有的席面就都自家办了。
连蔓儿见厨房里各色都是妥当的,这才又回到前厅。
……已经准备了饭菜。
没有山珍海味,就是平常庄户人家的普通饭菜。
六爷和九爷要是不嫌弃,就请尝尝。
时辰已经是正午。
该吃晌午饭了,连蔓儿就对沈六道。
端上来吧。
沈六倒也没多客气,就点头道。
沈小胖则是跟着点头,虽没说话,不过看着连蔓儿亮闪闪的眼神,分明是在问蔓儿,你准备了啥好吃的?这边五郎和小七就端了清水上来,请沈六和沈谦两个稍作洗漱。
连守信、连蔓儿则是赶忙出来,张罗着放桌子、端菜。
给沈六和沈九准备的饭菜样式不多,是早就商量好了的菜单。
一道荷叶蒸鸡。
一尾清蒸桂鱼。
这两道菜,都是按照一本食话上的菜谱做的。
那本食话是是前朝一位有饕餮之称的很有名的士人编录的,连蔓儿从连继祖不要了的书册中翻检出来,闲暇时看了,颇试验了一些菜色。
这两道菜所用的鸡、鱼、荷叶等等材料,都是连蔓儿家的田庄上自产的。
另外还有一道小油菜心炒香菇,嫩莴笋炒鸡蛋,豆豉莴笋叶,排骨小白菜汤。
竟是素菜占了大多数。
而这,正是稀罕之处。
这个时节。
一般庄户人家的菜园子里还没有新鲜菜蔬下来,而大户人家即便还有去年窖存的菜蔬,也是凤毛麟角。
连蔓儿家能预备出这样一桌的菜来,还是因为连蔓儿一开春就早早地选了菜籽,在屋里催芽,后来等天气稍暖。
她就在菜园子里挖了育苗的菜畦,种了些小白菜、莴笋、油菜、豌豆等,每天精心的照料。
莴笋菜籽,是连蔓儿今年新得的。
入夜的时候,气温下降,就要在菜畦的上面覆盖上厚厚的草帘子保温御寒,而到了白天,太阳出来,气温回升的时候,才将草帘子掀开。
这样培育出来的两畦鲜菜,这个时候正是最嫩的时候,连蔓儿自家人都不太舍得吃。
除了这几样菜肴,主食也准备了几样。
除了大米饭,还有连守信用鸡蛋和面,张氏擀的面条。
因为和面、揉面下了工夫,这面条端上来就麦香扑鼻。
面条的汤色清澈,上面飘着嫩绿的葱花儿,里面面还烫了些鲜嫩的豌豆尖儿,让人一看就极有食欲。
有了米饭和面条,作为主食,还准备了两样蒸饺。
一种是荠菜猪肉馅的,一种是野芹菜牛肉馅的。
另外,连蔓儿还切了一碟瓜子,用香油拌了,还有一碟切的细细的海带丝,上面淋着蒜泥、芝麻粒和红油。
这一桌菜可以说是花足了连蔓儿一家的心思,清淡、精致、整洁。
沈六和沈九入席,见了这样的一桌饭菜,沈九自是眉眼弯弯,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沈六也点了点头。
在这个季节,能准备出这样一桌饭菜来,可以想见心思之灵巧,准备之用心,而且甚合他的口味。
沈六觉得心里很熨帖。
一顿饭,沈小胖吃的肚子圆鼓鼓地,沈六也没少吃。
连蔓儿一家人也就喜上眉梢。
待客就是这样,主人家用了心思,客人吃的越多,那就是对主人家越发的肯定,主人家自然更加开心。
吃过饭,撤了饭桌,连蔓儿要去沏茶,就被沈六拦住了。
我这有带的新茶,你沏两杯来就行了。
沈六就道。
就有跟随沈六的小厮拿了茶来,连蔓儿沏了茶,端上来。
去把东西拿来,……再拿两盒这新茶。
沈六喝了茶,又点了点头,就吩咐身边的小厮。
那小厮出去,一会的工夫,就用托盘端了两盒的新茶进来。
另有两个小厮也走了进来,一个人手里捧了两个礼匣,另一个人手里托着几个尺头。
……这是今年的龙井,刚进上的新茶,还不错,你们尝尝。
连蔓儿等人连忙道谢,沈六见时辰不早,就站起身。
他还要在今天赶回府城去。
沈小胖好像有些不想走,跟在沈六后面,脚步越来越慢,后来竟趁着沈六不注意,回转身跑到连蔓儿的身边。
蔓儿,你不跟我回去啊?沈小胖小声问连蔓儿,看来还没死心。
连蔓儿摇头。
蔓儿,我这一回去,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门。
都不能来看你了,蔓儿,你来府城啊,记得来看我啊。
沈小胖就絮絮叨叨地嘱咐连蔓儿,直到沈六扭回头叫他,才有些不情愿地放开了连蔓儿。
将沈六一行人送出院门,因为沈六随从甚众,连蔓儿等人都只隔了一段距离停住了。
沈小胖站在车下面,并没有立刻上车。
他回头又看了连蔓儿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沈六在沈小胖前面,似有所觉地回过头来,摸了摸沈小胖的头。
沈小胖凑上去,不知低声跟沈六说了些什么。
沈六抬起头来,朝连蔓儿的方向看了一眼。
连蔓儿心里就是一跳,小胖不会是在提什么任性的要求吧?不会吧?就算小胖提了什么任性的要求,沈六也不会答应吧?之所以愿意用心思招待沈六,是因为沈六表面上虽严厉,但却一直待她以礼,对她有着一份尊重。
而小胖也不是个任性妄为的坏小孩。
否则,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会发展到今天这样。
沈六朝连蔓儿望了一眼之后,就收回了目光,冲着沈小胖摇了摇头。
沈小胖就垂下头来,有些发蔫。
随后,沈六就上了车,小胖也跟着上了车,不过仍旧回了几次头张望连蔓儿。
送走了客人,一家人吃过晌午饭,收拾了一番,就回了后院。
连蔓儿拿出人情往来的账册,登记今天沈六留下的礼。
除了那两盒新茶,四个妆花的缎子,那两个礼匣里放的都是上好的笔墨。
连蔓儿一一地登记下来,又将那四棵海棠和四棵柿子树也登记下来。
说是山上的工程,明年开春就差不多都能完工了。
那到时候咱们的早点铺子,是不是就得关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张氏就道。
关是不用关,就是得改改。
连蔓儿就道,工程完工了,不也说了,到时候那庙是要受四方香火的。
这娘娘的庙,还怕来的香客少了?到时候,咱把早点铺子,就改成包子铺,还不用起早贪黑了。
早在最开始打算开早点铺子的时候,连蔓儿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到时候,铺子里再准备些好茶水什么的,兴许生意比现在还好那。
知名的景点,带动旅游业,同时也会带动周围的餐营业等经济的发展,连记以后的日子根本不用发愁。
除了包子铺,到时候咱再开了鱼馆,保准比现在挣的还多。
连蔓儿就道。
那敢情好。
张氏就松了一口气道。
所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要想日子越过越好,光有土地还不行,还要有自己的土产销售渠道,并尽量增加产品的附加值。
这样才能又稳又富。
转眼,就到了五郎要进府城考试的日子,有王幼恒,还有五郎的另外两个同窗作伴,大家也不像五郎去考县试的时候那么担心。
五郎刚走,就有镇上酒楼的小厮送了一封信来。
第四百九十一章 初夏又是太仓来的信。
连守信接了信,张氏就从钱匣子里抓了几个钱,谢过了那个小伙计。
一家人这才回到家中。
五郎去府城考试了,小七在私塾上学,家里的几个人,只有连蔓儿认识的字最多,这念信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连蔓儿的身上。
你爷有好长一段没来信了,不知道这次是啥事?连守信就道。
自从上次那封解释的信,然后就是请明年说连继祖要回家上坟的信,之后,连老爷子就一直没写信回来。
其实,这个书信往来的频率,与一般来比,已经是很频繁的。
只是相比连老爷子去太仓后,一开始的时候的书信频率,是少了些。
连蔓儿也猜不到信中会是什么事,就信封拆开,拿出信来念了。
这封信不算长,可也不算短。
等连蔓儿念完了信,连守信沉默了半晌。
你爷这也没说啥事啊。
沉默过后,连守信就问连蔓儿,蔓儿,你爷写的那有些文话,我也听不大懂。
这信里,是没说啥是吧。
嗯,是没说啥事。
连蔓儿点头。
连老爷子的这封信里,还真没提到什么事,对太仓的事说的极少,更多的是询问三十里营子这边的情形,也就是打听些家长里短、春耕之类的事情。
以往连老爷子来信,必是有什么指示,这样好似唠闲嗑的信,让连守信、张氏都有些奇怪。
老爷子这是……想家了。
想了一会,连守信就说道。
连蔓儿没说什么,只是将信收了起来。
她心里明白,正如连守信所说,连老爷子想家了,或者更准确地说。
连老爷子已有归意。
太仓那边过的红红火火的,连老爷子却想回三十里营子了。
那边的日子现在过的不定多享福那。
张氏就道。
老爷子不是贪图享受的人。
连守信就道,跟着去太仓,当时也说了。
就是想多看着点,省得……省得连守仁和连守义在那边不作法,闹出事来。
连守信的话说了半截,就不说了。
连老爷子当时是这样说,可是他跟了去,结果是怎样的?连秀儿的婚事,连守仁纳妾。
平嫂的事,还有连老爷子不肯在信中提及的,连守仁和连守义现在的所作所为。
连老爷子根本就没看住他那两个儿子。
现在想家,想要回来,是因为对那边已经失望了,明白了即便他在那,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了吗?不,连蔓儿摇了摇头。
连老爷子有了归意,但是却不会真的回来。
他还要继续看着连守仁和连守义,即便看不大住。
总也要尽力不是。
所以,连老爷子才会在信里那么地想家,而又那么无奈。
他爷啊,张氏就叹了一口气,太仓那边的事,也不跟咱们说了。
也是,他在那边,也还都那样,咱知道了,能咋样那。
……英子她爹前天从太仓回来了。
看那样,就是发了笔财。
蔓儿,你爷信里也没提英子她爹的事?张氏正做着针线,就抬起头来,问连蔓儿。
没。
连蔓儿肯定地道。
这一个村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他爷也没给个章程。
咱咋待那一家子?那还能咋待,不是说大户人家的规矩,那做小的娘家人,都不算亲戚。
咱该咋就咋地,对他,也没啥待不待地。
连守信就道,显然对英子这件事,以及英子这一家人都很不待见。
连蔓儿不由得偷偷看了连守信一眼。
她有些好奇,连守信的这个态度,是出于自然,还是上次被张氏敲打了,才会这样。
不管哪种,这个态度真是很不错。
至于说英子的娘家不算亲戚,连蔓儿对此持保留态度。
英子是做小,但她好像并不是卖给连家的。
要较真论起来,也许人家还要归到良妾那一类那。
而且,就算连家说英子家不是亲戚,你也搪不住英子的爹人家不这么想。
从英子的爹几次行事就可以看出来,那也是个混的。
根本就不懂什么规矩礼法,跟这样的人,讲理都讲不清楚。
老爷子不提,那肯定也是觉得这事不好提。
老爷子好脸,这事哪能提那。
连守信又道,反正咱自己个知道,不用给他好脸。
咱是不认他这门亲戚就得了。
这话很对,看来连守信还是很了解连老爷子的。
娘,你看我爹现在,啥啥都可明白了。
这肯定是因为认的字多了的缘故。
娘,你也别总忙活计了,有空,就多学俩字呗。
连蔓儿就笑道。
听连蔓儿说让她学认字、写字,张氏明显犯怵。
有你爹,还有你们几个,这还用我学啊。
我有工夫,我给你们做做针线多好。
对了,蔓儿,你那不是有啥读书人写的食谱啥的吗,要是没事,你就跟我说道说道那个。
这个我能学的来,有空给你们爷几个雕琢各样的做点好吃的,比我一天认不了一个大字,那不是强多了吗。
连守信、连蔓儿和连枝儿三个就都忍笑。
说到念书习字,这还真是讲究天份。
连守信和张氏两个,年纪差不多,看张氏心灵手巧的,偏念书上面,特别的艰难,反而是连守信,就比张氏强了许多。
老连家,有这念书的根儿。
张氏小声道。
这个年代,读书人身份贵重。
当初张家和连家结亲,除了张青山和连老爷子是旧识,信得过连老爷子的人品和家风之外,不得不说还有一点,就是因为连老爷子不仅自己能自学出一笔好字,而且那个时候连守仁也考上了秀才。
张家觉得连家是能出读书人的人家。
信放下了,一家人说了一会,就没人提起了,连守信更是因为刚才张氏说食谱,兴致勃勃地提起那天留沈六吃饭的事。
说到那个照着啥食谱做的菜,连守信道,味道是挺好,做出来样子也好看。
就是,太秀气了,不如咱大块鱼、大块肉吃着痛快、香。
就那天给六爷做的那一桌子菜,这要平常用那个招待人,人一出门口,不定咋讲究咱。
可六爷就挺爱吃。
这个道理,我明白。
张氏就笑道,那不还是咱蔓儿说的吗,啥人啥待法。
咱庄户人家讲究大鱼大肉,六爷那吃的,就跟咱庄户人家不一样。
娘,你那天做的荷叶蒸鸡,可真好吃。
蒸鱼也做的入味。
连蔓儿就夸张氏。
张氏就有些得意。
那是,说到念书认字啥的,我不行。
要说这做饭做菜,别说这还有食谱,就是看着人家做一遍,我都能学个差不离。
……你们都爱吃那鸡和鱼?那等五郎从府城回来,咱再杀一只鸡,鱼咱那也有现成的,到时候我再做一回,专门给你们吃。
好啊,娘,那咱可就说定了。
连蔓儿就笑道。
五郎今个到府城,怕是得天黑以后了。
这么老远,不知道住的惯不惯,还得考试啥的……张氏的思绪,就又飘到远在府城的五郎身上去了。
娘,你就放心吧。
我哥能照顾好自己,再说,还有我幼恒哥,还有他那几个同学那。
连蔓儿就安慰张氏。
嗯,你哥这孩子懂事早,不让人操心。
张氏就叹道。
…………天气越来越暖,眼瞅着就到了四月底,又要过五月节了。
荷塘里的荷叶已经长的密密挨挨地,让人不由得想起莲叶何田田那首诗。
五郎不在家,鲁先生就常带了小七过去。
荷塘那边有长工住的棚子,连守信干脆又找人在荷塘旁边修起了一座凉亭,让鲁先生能坐在凉亭内喝茶,看荷塘景致,或是带着小七在那教授功课。
鱼塘里的鱼长势也相当的不错,已经有镇上酒楼还有临近村镇的富户来打听,什么时候有鲜鱼卖,价钱多少等。
地里的庄稼也都出了苗,连蔓儿亲自下地去看过,尤其是那块麦田。
因为地肥,今年春天的雨水又足,麦苗出的很齐整,长工们已经拔过一次草,其他玉米、高粱、糜子、花生等也长的不错。
进了五月,连蔓儿一家就开始忙着准备过五月节,也就是端午节的东西。
张氏念叨五郎的次数也跟着增多了。
府试在四月下旬举行,连考三场,估计着五郎的行程,这两天也该回来了。
下晌,张氏娘儿几个,赵氏、连叶儿,还有请来帮工的两个媳妇正在铺子里包粽子。
今年,连记还和去年一样,要卖上几天的粽子。
都初二了,咋还没回来。
说好了,能赶回来过节啊。
张氏又念叨道。
娘,这不才初二吗,还有三天,我哥肯定能回来。
连蔓儿就笑道。
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有马车声,张氏就下意识地站起身,往外面看去。
哎呀,蔓儿,你看,是不是你哥回来了。
张氏就道。
同时,外面传来了小七欢快的叫声。
爹、娘、姐,我哥回来了。
我哥又考过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童生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忙将手里的活计放下,赶出门来。
张氏走在最前头,和往屋里跑的小七撞了个满怀。
小七就嘻嘻笑起来,一家人出了门口,就看见铺子外停了一辆马车,五郎站在车下,身上背着小七的书包,正和那车夫往下搬行李。
娘,姐,蔓儿。
五郎见张氏娘儿几个出来了,就忙招呼道。
这个时候,在园子里干活的连守信也闻讯赶了过来,一家人拿了行李,打发了车脚钱,就簇拥着五郎回家。
至于铺子里的包粽子的事情,就交给赵氏和连叶儿帮忙照看了。
回到家里,大家在炕上坐了,连蔓儿就沏了茶端给五郎。
哥,喝茶。
哎。
五郎就接了茶喝了。
哥,多亏你今天回来了。
你不知道,咱娘这几天把你念叨的。
要是你今天不回来,等到明天,咱娘非和咱爹去府城接你不可。
连蔓儿就笑道。
不是说了,就这两天回来。
我也不是第一次出门,有啥可担心的。
五郎就道。
我没那样,别听你妹说的那么邪乎。
张氏就分辨道。
等五郎喝了茶,略缓了缓,一家人这才问起他参加府试的情况。
府试是在辽东府最大的官学,盛京书院举行的,主考官就是辽东府的知府。
就是上咱家来过的那个知府大人?连守信就问。
嗯。
五郎点头,就是他。
那他还认识你不?张氏就问。
认得的。
还说了话。
五郎点头道。
娘,就算认识能咋地。
我哥考试的卷子,得糊名。
考官看卷子的时候,都不知道那是谁的卷子。
想考上。
就得凭真才实学。
连蔓儿就道,是不,哥?考卷都是糊名的。
五郎点头。
这个年代。
县试和府试,严格地来说,还算不得科举考试,只能算做科举考试的预备,也就是童生试,由地方官吏、知县和知府主持。
在县试这个阶梯,有的地方并不严格。
也有考卷不用糊名的。
但是辽东府下辖的各个县,县试的时候都非常的规范。
至于府试,更是与院试的规矩没什么差别。
考过了府试,就取得了童生的资格,可以去参加院试。
辽东府今年八月就有院试。
如果院试没有考过。
以后再接着考,也无需再参加童子试,只要直接考院试就可以了。
幼恒哥考的咋样?跟你同去的那几个同窗考饿咋样?连蔓儿又问。
幼恒哥也考上了,还比我考的好。
我那几个同窗……都落榜了。
五郎就告诉连蔓儿道。
听说王幼恒也考过了,连蔓儿很是欢喜。
幼恒哥没和你一起回来啊?连蔓儿又问。
我和幼恒哥一起从府城回来,幼恒哥留在县城了,说要过了五月节才能回来。
幼恒哥还要留我在府城住一两天,我没答应。
……就知道家里盼我回来。
五郎笑道。
沈小胖说他也要考府试。
哥,你看见他没?他考的咋样?问完了王幼恒的情况。
连蔓儿又想起了沈谦。
看见了。
五郎点头,他也考过了,还在我前头。
连蔓儿就有些惊讶。
他启蒙的早,有底子。
现在教他的那位先生,听说是辽东府顶顶有名的大儒,就教他一个。
五郎就道。
你别看他在咱们家,跟咱们是那样。
在府城里,我第一眼看见他,还差点没认出来。
我看他跟别人,那说话行事,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小九聪明着那,以后他再到咱家来,蔓儿你也别总把他当孩子看。
最后这句话,五郎略低了声音,是只对着连蔓儿说的。
五郎,你这次去府城,到沈家了没有?连守信就问。
去了。
五郎就道,我去沈府门口递了帖子,求见六爷。
……六爷有空没空见我是一回事,我总归是要去投个帖子、拜一拜。
……我还让那看门的小厮帮我找了钟管事。
对,主人家要拜,像钟管事这样咱们相熟的,也不能少了礼数。
连守信赞同地点头。
连蔓儿也连连点头。
到沈府投贴,对于见不见得到人却并不执着。
见钟管事,礼数也只是其一。
五郎办事能这么通透、老道,她很高兴。
那你这次去,见着六爷没?张氏就问。
六爷去了军营,不在家。
五郎就道,这还是钟管事告诉我的。
说到这,五郎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小九让人接了我的帖子,请我进府去见了面。
……钟管事跟我说,是小九特意跟门房的人留了话。
说若我去了,门房的人敢为难、不通报,他一定不依。
……还留我吃了饭,小九陪我吃的。
还要留我住在沈府,说到时候一起考试,这个我没应。
小九哥很够义气哎。
小七听了,就点点头道。
能这么着,还算够朋友。
连蔓儿也道。
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该叫九爷。
张氏就道,你们还小九小九的叫人家,还有你蔓儿,你还管人家叫小胖。
也就是人家脾气好,你就这么叫咱们村里的孩子,人家还兴许生气那。
几个孩子就都笑。
叫他小九、小胖,才是真心待他那,连蔓儿心里暗道,真要叫九爷,那是和他生分。
不过……哥,你好像和小胖处的挺好的。
连蔓儿就看着五郎道。
若非如此,怎么叫小九叫的那么流畅。
还行。
五郎就笑道。
那就是相处的不错,连蔓儿想。
娘,你别用你那老脑筋想事。
叫他小九怎么了,我哥和他一起考的童生,以后还要一起考秀才,我哥兴许比他先考上。
那个同案啊、同年啊,不论年纪大小,也不管出身,都是平辈相交的。
连蔓儿见张氏还有些不赞同的表情,就说道。
小九的先生给小九押了题,小九把那题给我看了,还让我写了文给那先生批阅。
五郎又道。
小九哥太够意思了。
小七就道。
那题压中了没?连蔓儿问。
和考题不一样,但很有帮助。
五郎就道,我也把鲁先生压的题告诉小九了。
鲁先生压中了第二场考试的试题。
哥,你对小九哥可真够意思。
小七道。
鲁先生这个先生,咱家是捡到宝了。
连守信就激动道。
哥,这个咱自家说说就好,咱都别往外说。
连蔓儿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一眼道。
这个我知道,鲁先生压的题目,只有我、幼恒哥和小九知道。
我们都说好了,要保密。
五郎就道。
这个肯定不往外说。
张氏和连守信都道。
连枝儿本来就嘴紧,不用担心,连蔓儿就看着小七。
我也肯定不说。
小七说完,就抿紧了嘴。
一家人说笑了一会,就收拾五郎带回来的行李。
小七在旁边看着,一双大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上次五郎去县城考试都带回来不少的礼物,这次去府城,肯定会有更多、更好的礼物。
小七很期待。
连蔓儿也很期待。
她平时也就是赶一赶青阳镇的大集,县城只去了一次,这次五郎去府城,她特意给五郎多带了一些银钱,嘱咐五郎,若在府城看见什么稀罕的好东西,就买回来。
五郎这次带回来的东西还真不少。
他去拜了沈府,沈府自然有回礼。
然后就是考试录取之后,还拜了知府,知府也有回礼。
知府的回礼很简单,就是一套笔墨。
沈府的回礼则是用两个大盒子装着。
其中一个盒子里面包括一个石青色的尺头,两锭银子,一套笔墨砚台,一把纸扇。
这份礼,中规中矩,一看就知道,大约是沈府管事的预备的标准规格的万金油型回礼。
而另一个盒子里面则是五花八门,包括两匣子精致的小点心,两套无锡泥人、两个万花筒、一个银镶玉髓的小圆镜子,一小匣子莹莹润润红的、绿的、白的珠子,另外也有两套笔墨砚台。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没有封口的信。
连蔓儿拿起信来,疑惑地看着五郎。
是小九写给你和小七的。
五郎就道,这盒子里的东西,也是他送给你们俩的。
听五郎这样说,小七就凑了过来。
小九哥真够意思,送了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给我和姐写信了?!小七就要看信。
连蔓儿却没急着打开信封,只是拿着,问五郎。
哥你看过了没?看过了。
五郎就点头道。
连蔓儿这才将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打开。
小七就将脑袋凑过来,和连蔓儿一起看信。
蔓儿贤妹并继贤贤弟惠鉴……噗……第四百九十三章 道贺一看这开头,连蔓儿就不由得莞尔了。
没办法,只要想想沈小胖用如此正经的书面语气称呼她为贤妹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笑。
小七却很高兴。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写信,这让他感觉非常好。
那是种被当做大人看待、重视的感觉。
小九哥的字写的挺好看的。
小七端详着信,就道。
对此,连蔓儿也不由得点头表示赞同。
就像鲁先生说的,五郎的字规正有余,而灵气略显不足。
而小七的字,则还没有定型。
按照鲁先生的标准,沈小胖这个字便是笔锋圆润,而又内藏风骨。
五郎心性是爱读书的,但是因为以前的家庭条件限制,没有得到正规的启蒙,只是他自己有心,识了字,写字却只能拿树枝在地上比划。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道他们分家出来。
分家后,五郎才得到了接受正规教育的机会。
五郎很珍视这个机会,又因为早熟、懂事,自觉地背上了担子。
那就是走科举的道路,而且一定要成功。
这样的客观环境,激励了五郎发奋读书,同时也制约了他个性的发展。
好在科举,主要考的八股文,本来就是最规矩板正,容不得个性的,要取的就是端正的人才,五郎这样,正合了科举之道。
小七则是因为年龄还小,身上也没有五郎身为长子那样的压力,虽然也懂事。
但是他的字还需要慢慢的磨练。
而沈小胖,是很早就启蒙了的。
世家弟,哪怕学问并不好,但是那一笔字怎么着都要见人。
所以就算是被家里长辈特别的宠爱,沈小胖在书法方面,应该是下了很多功夫的。
沈小胖所处的环境优越。
以前也没有科举的压力,再加上世家大族,耳濡目染,才会有那样的笔迹。
所谓字如其人,就是如此。
看过了信的抬头,连蔓儿才继续往下看。
沈小胖这封信写的并不长,不过是些平常的想念、问候之语。
并告诉连蔓儿和小七他也考取了童生资格,今年秋天就要和五郎一起参加院试。
还问连蔓儿和小七什么时候去府城,一定要到他家看他云云。
很中规中矩的一封信,连蔓儿很快看完了。
小七见连蔓儿看完了,就捧了信过去。
反复地看了起来,笑的眉眼弯弯。
这孩子,性子可真实在。
张氏看着沈小胖送的那一盒子东西,就感叹地道。
对于沈六和沈九这两兄弟,要说心里稀罕,连家的人都更稀罕沈九。
小孩子,长的招人喜欢,又没架子,不挑食吃什么都香。
很容易让人喜欢、亲近。
将沈家和知府的回礼都收了,大家伙又看五郎从府城给大家伙带回来的东西。
府城时新的各色尺头,老字号的点心、酱货,从成都府新进的仕女刺绣纨扇、绢扇、还有给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每人一件府城最时新样式的首饰,象牙梳、双层竹篦子,另外还有从书局淘来的书册若干。
林林总总地,一家人归置了半天,才归置清楚了。
沈家和知府的回礼,连蔓儿都登记造册,五郎又将在府城的花销,大致和连蔓儿说了,连蔓儿也记了下来,其中大部分走的公帐,还有一部分,是五郎。
连枝儿、连蔓儿三个出的私房钱。
都理清楚了,连蔓儿就抱着自己的那一份回了西屋,小七拿着沈小胖的书信屁颠屁颠地也跟了过来。
姐弟俩上炕坐了,小七就将书信递给连蔓儿。
姐,这信还是你收着呗。
舍得放下了,不看了?这信都让你看出花来了。
连蔓儿就笑道。
第一次有人给我写信吗。
小七嘻嘻地笑,姐,你不高兴吗?小九哥真够朋友。
嗯。
连蔓儿就打开盒子,将书信放了回去。
小七凑过来,姐弟两个拿了盒子里的东西玩。
连蔓儿就让小七挑了一套泥人,一个万花筒。
这些你拿前院书房玩去,就只别光顾着好玩的,把该做的功课给耽误了。
连蔓儿就道,笔墨我先帮你收着,等你现在用的那个用完了,你再找我来拿。
小七就点头,抓了一把那红的、绿的、白的珠子在手里把玩。
这珠子真好看。
小七就道。
连蔓儿也拿起几个珠子仔细地查看,刚才她就在怀疑这珠子的质地,现在仔细看了,证实了她的猜测。
能不好看吗,这珠子莹莹润润的,都是质地极好的玉和蜜蜡。
连蔓儿心中一动,又将那笔墨仔细地看了看,才小心地放下了。
这些东西,想来都是沈小胖平时珍藏、把玩的。
这珠子不要拿出去玩了,收着吧。
连蔓儿就对小七道。
小七就将手里的珠子放回匣子里。
连蔓儿刚将东西收好,吴王氏就带着吴家玉来了。
她是得到了消息,来道喜的。
三十里营子,只有王举人父子,一个是举人,一个是秀才,然后就是连家,连守仁是秀才,连继祖是童生。
现在五郎考上了童生,这个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这一会的工夫,大家伙都知道了。
我刚听说,立刻就来了。
一会家兴和他爹也过来。
这么大的喜事,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咱们五郎这么年纪小的童生,别说是三十里营子,就是咱们青阳镇也是独一份。
吴王氏春风满面地给张氏和连守信道喜。
婶子,就是童生,考过了也不是大事。
婶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就别兴师动众的了。
五郎就忙道。
五郎这孩子懂事、稳重。
吴王氏就道,不过啊,我们又不是外人,咱自家人庆贺庆贺,有啥兴师动众的。
很快,吴玉贵和吴家兴也到了,爷俩个还大包小包地拎了酒、烧鸡、酱肘子、酱猪蹄等。
本来一家人晚上也准备要做一桌丰盛的饭菜给五郎接风洗尘,并做庆祝,吴家的人来了,正好大家热闹,因此略推让了一番,张氏、吴王氏、连枝儿、连蔓儿和吴家玉就去厨房准备饭菜,连守信、五郎、小七,吴玉贵和吴家兴则是在前厅坐了说话,另外连守信又打发了一个长工上山去,请鲁先生早点回来。
鲁先生很快回来了,老黄因得了信也来了,还让人挑了两大坛子的酒,给五郎做贺。
晚饭的丰盛自不必说,又请了王举人父子、里正、吴玉昌并给五郎担保的几位村老,还有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也来了,一直到电灯时分,才散了。
第二天,张青山就得了信,和李氏带了张庆年、张王氏和张采云来给五郎道喜。
张家送的礼非常的实惠,有小半扇猪肉,四条大鱼,另外还有两篮子刚下来的黄杏,一篮子新摘的樱桃。
说起来,张家对连守信和张氏这一家真是没的说,四季的鲜果,采摘的各类山货包括蘑菇、木耳、核桃等都是论篮子、论筐、论麻袋地送来。
连蔓儿家几乎不用去买,只张家送的,就够她们吃的。
连蔓儿尤其感激在张氏养身子的那段时间,李氏送来的老母鸡。
娘,咋买这老些东西啊,那鱼,家里就有现成的,还有那猪肉,那老些,这也吃不了,这个时候又放不住。
张氏就对李氏道。
有啥吃不了的,放开了吃。
我外孙中了童生,眼瞅着和秀才老爷就差一步,我高兴。
张青山听见了,就道。
有啥放不住的,你把那肉都切了,油熬一熬,撒上盐,放坛子里腌上,一个月也坏不了。
一会让采云她娘帮着你弄好了。
李氏就道。
张氏的主要意思是说李氏送的礼太多,那个放不住不过是自家人的实在话,现在被李氏这样一说,她也不好说什么了。
外孙,加把劲,考个秀才回来。
给你娘争一口气,姥爷都跟着你脸上有光。
张青山又对五郎道。
你别给孩子添压力,孩子懂事,自己知道使劲。
李氏就对张青山摆手道,又扭头告诉张氏,你们不知道,听说五郎考中了童生,把你爹给高兴的,这酒量和饭量都见长。
众人就都笑。
五郎陪着众人说了一会话,就独自回了书房,念书去了。
连蔓儿想了想,就跟了过去。
哥,你歇一歇吧,不在这一时半晌。
连蔓儿进了书房,见五郎正捧着书卷,就坐到了五郎对面的椅子上,说道。
五郎中了童生,使得众人对他的期望值都高了起来。
连蔓儿也喜欢五郎高中,但是却不想五郎太过辛苦,心里有太大的压力。
蔓儿,我知道,我不会勉强自己。
五郎猜到了连蔓儿的心意,就缓缓地放下书卷,说道。
五郎正要继续说话,就听见院门口两只小奶狗叫了起来。
兄妹俩忙起身出来看,就见连叶儿急匆匆地跑进来。
外面花儿姐两口子来了,还有大姑。
连叶儿跑到连蔓儿身边,说道。
第四百九十四章 心照不宣宋海龙和连花儿两口子,还有连兰儿来了。
连蔓儿眼珠转了转,就低声跟连叶儿说了几句话,让她去后院通知张氏等人。
然后,她才和五郎一起往大门走去。
大胖和二胖都站在门口,四只小爪子牢牢地抓着地,摆出一副要进攻的姿势,仰着头冲着前面叫。
连蔓儿走过去,轻轻呵斥了一声,两只小奶狗就安静了下来,摇着小尾巴颠着胖乎乎的小身子跑过来,围在连蔓儿的脚跟前打转,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
两只小奶狗来到连蔓儿家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足足长大了一圈,只是还没有去掉婴儿肥,依旧是圆滚滚的可爱模样。
因为照料的精心,吃的又好,两只小奶狗长的强壮,同时也很聪明。
连蔓儿也并不圈着它们,每天都放了她们出来,或是在院子里,或是带它们出去到庄园上溜达,让它们熟悉自己的领地。
两只小奶狗对自家人非常亲热,对陌生人则是充满警惕。
熟悉这两只的人,可以通过它们不同的叫声,来判断发生了什么事。
比如说刚才那种高调的汪汪声,是家里来了陌生人。
而现在这种低低的呜呜声,则是对着自家的主人亲热、撒娇。
又比如说看见了认识的、但却不是自家人的时候,饿了的时候等不同的情况,两只小奶狗的叫声都不一样。
大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宋海龙、连花儿和连兰儿都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连花儿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伺候,一个是孙大娘,另一个是丫头小红。
略作寒暄,连蔓儿就让长工带着车夫去跨院歇息,她和五郎就将宋海龙几个人往院子里让。
这个时候连守信、张氏、李氏等人已经接到连叶儿的通知。
也都来到了前院,大家见面,就都往前厅来。
连兰儿就朝着穿堂望了一眼。
依着她的想法,她和连花儿对连蔓儿家来说。
可都不是外人,就该被请到后院去招待,就如同上次来给燎锅底那次一样。
可是,看张氏、连蔓儿等人的模样,这次似乎并没有请她们去后院的意思。
连兰儿就偷偷地朝连花儿低了一个眼色。
连花儿就微微皱了皱眉,做如无其事状。
那跟在后面的孙大娘和小红也都往穿堂那边看了一眼,就立即收回了视线。
脸上也没露出什么来。
大家一起在前厅里落了坐,少不得相互又寒暄、问候了一番。
主要就是向宋海龙询问,宋家老夫人身体可好之类的。
……自打开春,染了些时症,到现在也没好全。
本来打算亲自来,给五弟道贺的。
没法子,就打发了我来。
宋海龙答道,就让跟随的人将给五郎的贺礼送了上来。
宋家的礼一如既往的丰厚。
有尺头、笔墨、还有银两,并几件极清雅的书房摆设。
老夫人太客气了。
五郎就道,不过是件小事。
不敢收老夫人这样的厚礼。
这可不是小事,宋海龙就笑道,五弟你才读了多少天的书,就能一举考中了童生。
五弟你可堪称是神童。
这接下来,秀才、举人、进士,不过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这话过了,万万不敢。
五郎正色道。
宋海龙也是会看风色的人,他见五郎这样,就知道五郎并不喜欢这样的夸耀言语,也就立刻转了话头。
五弟中了童生。
我们都跟着脸上有光。
这份薄礼,不过是个心意,也是为了五弟讨个好兆头。
若是不收,那就是嫌弃礼物微薄了。
宋海龙道。
他这样说,五郎就不好再拒绝。
我也是给五郎道贺来了。
要说薄礼,我这才真是薄礼。
礼薄。
我这心意可不薄。
好歹收下。
连兰儿说着话,就将个包袱递上来。
连兰儿若是自己来,连蔓儿家待她自是另一样,可她跟着连花儿来了,那连蔓儿家就多的考虑一些。
而且人情来往里,有句俗话叫做伸手不打笑面人。
依旧是推让了一番,连兰儿的这份礼也就收下了。
连兰儿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就放松多了。
略坐了一会,张青山和张庆年就说要到庄园上走走,小七自告奋勇去陪同。
连守信和五郎就请了宋海龙到书房去坐,将这前厅,就都让给了这一众的女眷。
李氏、张王氏、张采云、张氏、连枝儿,连兰儿、连花儿都上炕坐了,孙大娘和小红也都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地上。
连蔓儿倒了一回茶水,也在炕沿上坐了。
张氏和连兰儿、连花儿都没什么话说。
倒是连兰儿,又是问候李氏,又是夸赞张采云,又是询问连枝儿的婚期等,显得熟惯、亲密无比。
张王氏则和孙大娘唠了起来,不知怎地,就说起她娘家那个村子的一户人家不和睦,一家子骨肉打架打的头破血流的事。
张王氏性格爽利,也会说,将一件事讲的热热闹闹的,不仅让孙大娘和小红听的津津有味,也将屋内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女人们聚在一起,不就是说八卦吗。
这是不管什么身份、地位、做什么事的女人都难以免俗的。
一开始,我们都说那先打人的不好,后来细问了,才知道事情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张王氏巴拉巴拉地说了一通,最后又道,谁对谁咋样,人家一开始可没那样,必是有什么事。
所以说啊,这啥事,它都有个因果。
不能就看现在表面上咋样,得细讲究讲究。
不知道你们城里人是咋样的,反正我们庄户人家,心里想的都简单,就认准了一个礼。
差不离地谁都能有了小错小犯的,可离了大谱的,那可不行,那是人品问题。
这人品不好,表面上溜光水滑的,一肚子的坏心眼子,心黑手狠的,至亲的人她都下嘴咬,谁敢交她啊。
说完了,张王氏还问连兰儿和连花儿。
她大姐,花儿外甥女,你们俩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问完了这两个,张王氏又去问孙大娘。
孙大娘,你一看就是明白人。
你说那,要是有这样的人,你敢搭理她,你能给她好脸吗?孙大娘就含笑附和着张王氏。
我们大姑姐是性格贵重,要是我,可就没那么大的忍性。
张王氏又似乎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又说了一会的话,张氏就带着连枝儿、连蔓儿出来准备饭菜,让李氏和张王氏帮着陪客。
张采云不耐烦在炕上坐着,也跟了出来。
我大舅妈爱吃啥菜?连蔓儿就问张采云,一会得专门给我大舅妈做两道她最爱吃的菜。
我妈早就和我奶商量了,说是我大姑好脸面,心肠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
以后五郎哥还要考功名啥的,有些话,我大姑、你们都不大好说。
我妈说说就没啥,反正我妈就是那个粗人的性子,说的深了浅了啥的,我大姑找补找补,也不影响大面儿。
张采云就笑着道。
大舅妈可不是粗人,说的挺好。
连蔓儿就道。
张王氏突然说起那样的话来,明显地连兰儿和连花儿都有些吃心,而孙大娘和小红也不会就将那些话那白话来听。
张氏带着连枝儿去了厨房,连蔓儿则是提了篮子,和张采云从院子里出来的,打算去菜园子摘菜。
大胖和二胖也跟了来,两只圆滚滚的小家伙跑前跑后地,又爱在连蔓儿脚边绕。
连蔓儿接连被它们绊了两次,嘴里不由得笑骂。
两只小家伙却越发撒了欢,大胖跑的太快,不小心跌倒了,二胖就扑了过去,两只滚做一团。
进了菜园子,连蔓儿就带着张采云摘菜。
方才连花儿这一行人没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商量好了一会要做啥菜,现在多了几个人,也就是将菜量加大一些,另外再加一两个炒菜也就足够了。
采云姐,你这次住些天再回去不?一边摘菜,连蔓儿就问张采云。
山里的女孩子一般做亲早,而做了亲,可就没有做姑娘的时候自在了。
张家已经在慢慢地给张采云张罗婚事,连蔓儿就想着,留张采云在这住些天,多一个玩伴,也让张采云做亲前多过些快乐的时光。
我奶要住,我就跟着住。
张采云显然没连蔓儿想的那么多。
蔓儿,蔓儿。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见有人连声叫道。
连蔓儿抬起头来,就看见连花儿一个人站在菜园子外边,正冲着她招手。
她怎么来了?连蔓儿就有些奇怪。
你不是烦她吗,那就别搭理她呗。
让她叫,瞧那娇滴滴地,我一个眼珠子都看不上她那个样。
张采云是知道连家内部的恩怨的,因此也很不待见连花儿。
这是特意找我来了,肯定有事。
连蔓儿就道。
第四百九十五章 求和连花儿在菜园子外面又叫了两声,却不肯再往前走。
从连蔓儿家的院子出来,到这菜园子之间,有一段是青石铺就的路面,而到了菜园子外面虽也有青石,但却并不那么规正,而且有些狭窄,更像那种乡间的小土路,路两侧还种着些毛嗑、麻果,并且有藤蔓、野草野花缠绕期间。
连蔓儿喜欢这样的小径,觉得更自然、亲切,而连花儿却怕脏了鞋子和裙子,因此不肯过来。
张采云让连蔓儿不要搭理连花儿,连蔓儿自己心里也想这样做。
不过,摘完了菜,她还是和张采云从菜园子里出来,迎着连花儿走了过去。
连花儿成亲后,有数的几次回三十里营子,身边伺候的人总是不离左右。
现在连花儿能够独自过来,显然是费了心机。
这是有要紧的事要和她私下里谈。
连花儿那样的人,她的要紧事,自然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
连花儿见连蔓儿和张采云走过来,立刻脸上带了笑,作势就要上前。
大胖和二胖就从连蔓儿身后冲出来,冲着连花儿汪汪地叫。
别看两只小奶狗,这么叫起来还挺有声势,挺吓人的。
连花儿就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受惊的表情。
见连花儿这样,张采云对她就更不屑了。
两只小奶狗就把她吓这样。
这要是两只大狗,她还不得吓死啊。
张采云在连蔓儿耳边道,声音不高也不低,连花儿正好可以听见。
连花儿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撇了撇嘴,却没说什么。
在她看来,张采云是个乡下丫头,跟张采云一般见识。
就跌了她的身价了。
当然,有一点她是不会承认的。
她之所以不和张采云呛声,还是因为看明白了张采云和张王氏是一样的泼辣脾气。
蔓儿,摘完菜了?这菜园子侍弄的真好。
比原先后院的菜园子大多了,菜也新鲜。
连花儿见连蔓儿和张采云在,那小狗没得到命令,不会真的冲上去咬她,就镇定了一些,笑着对连蔓儿说道。
花儿姐,你咋出来了。
身边伺候的人那?这外边不比院子里,花儿姐你还是回去吧。
连蔓儿就道。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可想到处都看看了。
连花儿瞟了一眼张采云,就对连蔓儿道,蔓儿,我有话跟你说。
张采云和连蔓儿交换了一个眼色。
她们都明白,连花儿这是想叫张采云走开,要单独和连蔓儿说话。
两个人却都装着不明白连花儿的意思。
花儿姐。
有啥话,你就说吧。
连蔓儿提着篮子,和张采云经过连花儿的身边就往宅子里走。
连花儿赶忙跟上。
可是因为两只小奶狗就在连蔓儿的脚后跟绕,她又不敢过于上前。
蔓儿,连花儿就有些惶急,她好不容易让连兰儿帮忙,摆脱了孙大娘和小红,就是要单独和连蔓儿谈一谈。
这样让连蔓儿回去,那她的苦心可就白费了。
咱姐俩好久没一起说说话了,蔓儿,你……花儿姐,要说话。
干啥这么着急?咱回屋子里去慢慢说呗。
连蔓儿扭过头来,淡淡地说道。
蔓儿,是有些要紧的话,不太方便……蔓儿……连花儿央告道。
连蔓儿的脚步略顿了顿,改变了刚才的想法。
听听连花儿要说些什么,起码可以了解现在的连花儿是怎样想的。
打算要什么。
知己知彼很重要。
这么想着,连蔓儿就将手里的菜篮子交给了张采云。
张采云接了篮子,就用目光询问连蔓儿,她怕把连蔓儿一个人留下,连蔓儿会吃了连花儿的亏。
连蔓儿冲着张采云眨了眨眼,以前去县城宋家,她都不怕连花儿,现在是在她家的地盘上,还怕连花儿会耍出什么花样来吗?连花儿要是想耍花样,那么吃亏、丢丑的绝不是她,而一定是连花儿。
让张采云先回去送菜,连蔓儿还将两只小奶狗也打发跟着张采云回去了。
花儿姐,有啥话你就说吧。
连蔓儿扭过头来,正视着连花儿道。
青石板小路上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连花儿的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这次找连蔓儿私下里谈话,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可她却不得不来。
现在的她,娘家爹是河间府太仓县的县丞,却把持着一县的刑狱等实权,一家子在太仓过的风生水起。
不仅不再需要到宋家打秋风,上两次有人来,还给她送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本来是连守仁他们要依靠着宋家,现在虽然宋家还没有事情求到连守仁的门上,但是两家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转变。
宋家虽说上一代也捐了官,然而实际上却在行商。
而连守仁却是科举出身,做着朝廷的命官。
若论门第,连家高出了宋家。
在宋家,她现在可以挺直腰板、抬着下巴做人的。
实际上,在连继祖第一次送了厚礼到宋家,并告诉了她太仓的情形之后,她就去找了宋海龙的娘。
她想要把闺女带回自己的院子里,自己抚养。
当然,这个要求,并非像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拿回闺女的抚养权,让老夫人向她让步,代表着很多的东西,也是她计划的在宋家掌权的第一步。
可是,老夫人轻轻巧巧地就驳回了她的要求。
只要她好好将养身子,为宋家多多开枝散叶,不要因为别的事情,妨碍了这人伦大事。
老夫人还推心置腹地跟她说,在宋家,没有比生下男孙更大的事、更大的功劳。
除此之外,老夫人还说了很多,比如说以后这个家都是你们等等。
总之,最后她是无功而返。
在宋家,吃穿用度上,她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老夫人待她的态度也一贯的慈和。
只是家中的事情。
她依旧插不进手去。
说心里话,她是有些畏惧老夫人的。
连蔓儿要债那件事,老夫人没说什么,但是她总觉得老夫人抓住了她的把柄。
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发作。
而英子的事情,则让她在老夫人面前颜面尽失。
老夫人说了话。
最后,还是将英子打发去了太仓,老夫人那边才缓和了。
连花儿觉得,虽然她第一胎生了个闺女,但是只要等她再生一个男孩。
在宋家,就没谁能大过她,也就是说,到时候老夫人也要退到她后边。
现在,她正为了这一目标努力着。
在此过程中,她还是顾忌着老夫人。
连蔓儿家得了御赐牌楼,老夫人很重视,暗示她要和连蔓儿家处好关系。
现在五郎又中了童生。
老夫人得到消息,立刻就让宋海龙和她来送礼。
这次,更是明示。
让她与连蔓儿一家人多亲近。
她还打听到,老夫人之所以这么看重连蔓儿一家,还是因为得到了消息。
五郎与沈家的九爷一起参加的府试,并且很受沈家的礼遇。
连蔓儿一家的发迹,让她始料未及,心中发酸。
而老夫人眼看着对连蔓儿一家的重视、礼遇程度超过了对连守仁、古氏一家,这更让她又妒又恨,又惴惴不安。
连继祖考了多年,也不过是个童生,看看人家五郎。
第一次就考上了。
这要是接下来又一举考过了秀才,那就跟原来的连守仁平起平坐了。
而在老夫人眼里,连守仁又怎么能跟五郎比。
五郎才多大的年纪,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就算连花儿她自己不想承认,她也知道正途出来的官,与连守仁那种捐的官在官场上可是大不一样。
连守仁现在是县丞。
要升官,只有一个字难。
而正途出来的,有老师提携、有同案、同年的人脉关系,一步步高升指日可待。
更有一种,一开始就进了翰林院,那以后封阁拜相也未可知。
连花儿并不认为五郎的运气会那么好,她心里不服气,可是她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暗恨自己没有争气的兄弟。
女人再怎么聪明能干,都比不上有个好父亲、几个争气的好兄弟。
眼看着连蔓儿一个乡下丫头,因为父兄而身份越来越尊贵,连花儿一口气憋在心里,常常心里想着,要连蔓儿她们突然遭了什么难那才合她的心意。
这件心事,身边无人可以诉说,竟做了病,让她有时候梦见连蔓儿落了难,大笑而醒,有时候却做噩梦梦见连蔓儿凤冠霞帔地要她跪拜,因而半夜惊醒。
醒来之后,还要过日子。
面对众人偶尔的提问,她总是做出一副和连蔓儿一家很亲近,她待她们很好的样子,同时又忍不住明里暗里地贬低连蔓儿几个。
而来到连蔓儿家,她却要格外做出亲近的样子。
只是上一次,连蔓儿一家待她虽不失礼数,骨子里却淡淡的,有心人一看就知。
而这次,不仅没让她进后院,还让张王氏说话来敲打她。
孙大娘和小红是老夫人的人,专门伺候她出门做客的。
这一回去,肯定会将这些事都禀报给老夫人。
在没有怀上男孙之前,她不得不哄着老夫人,因此才会来找连蔓儿。
这么陪着小心,低声下气,她是想向连蔓儿求和。
蔓儿,你还记得我出嫁前,咱们姐妹在后院说过的话吗?第四百九十六章 针锋相对听连花儿这样说,连蔓儿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连蔓儿只哦了一声,就看着连花儿,不置可否。
连花儿是打定了主意来的,自然不会因为连蔓儿态度冷淡而退却。
蔓儿,还是你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咱们是嫡亲的堂姐妹,就要相互帮衬着,才是正理。
万万没有相互拆台的道理。
在家里是这样,以后大家都出了门子,也应该是这样。
连花儿诚挚地说道,一边还觑着连蔓儿的反应。
连蔓儿的嘴角不由得漾起一丝冷笑。
花儿姐,你好记性。
那你是不是也还记得,说话的时候除了你和我,还有谁?我为啥要找了你去后院说话?连蔓儿就看着连花儿问道。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
她处于优势的时候,就百般不将别人放在眼里,百般的算计。
而当她落到了劣势了,就选择性地忘记了她曾经的恶行,反而要用道德、亲情、大道理这些她自己完全踩在脚下的东西来约束、要求别人。
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
别的人、事、物,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工具。
听连蔓儿这样问,连花儿的眼神就闪烁了一下。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那次她可是吃了亏,还挨了连叶儿的打。
只是为了能够顺利出嫁,才忍了下来。
蔓儿,过去的事……。
叶儿不已经出过气了吗。
咱们姐妹间,你就别记仇了。
要不,我再给你陪个礼?连花儿看着连蔓儿的脸色,尽量地陪着小心道。
蔓儿,你也看见了,那之后。
我可没再做过别的。
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一直想着,能帮衬帮衬你们和叶儿。
就是,宋家规矩大,我一个新媳妇,得先把脚跟站稳了,才能想别的。
那高利贷的事怎么说?连蔓儿可不会被连花儿这样小意儿给哄住。
不是你答应的好好的,你借的钱你来还。
后来拖欠着不还,差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那不是你干的事?连花儿就抿了抿嘴,虽然有些不安。
但是她既然来了,当然是做好了准备。
那时我没好意思当你说,蔓儿。
我心里的苦,也就我自己受着。
有啥办法,谁让那是我的亲爹娘那。
连花儿抬起袖子遮了脸,呜呜咽咽地道。
连蔓儿就眨了眨眼,心里好奇起来,不知道连花儿会怎样圆故意拖欠高利贷的事。
连花儿呜咽了两声,才将衣袖放下。
那眼圈周围以至于半张脸就都红了,真的好像是哭过,刚擦干净了眼泪的样子。
……那个钱,我早就算着日子,给你大伯和大伯娘送过去了。
我还嘱咐他们,赶紧回村里。
也别非等着到日子。
提前把债给还了,也让咱爷、还有咱这一大家子放心。
连花儿扯了扯手里的帕子,向连蔓儿说道,都安排好了,我也就没去查问。
直到你来县城找我,我才知道,他们竟并没有如数把钱送回村里还债。
我那时候,真是又气又急。
可我为人子女,还能怎么样。
我又不好在你面前把这事说出来,又不能说我钱已经还了,就不管家里了。
后来还不是我,拿了你姐夫的私房把债给还上了?为了这事,后来我陪了多少的小心。
竟然将事情完全推到了连守仁和古氏的头上,将她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不仅如此,依着连花儿这么说,连花儿那还是忍辱负重,大大的好人、孝顺女子。
花儿姐,你现在这么说。
当初,我大伯和我大伯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连蔓儿斜睨着连花儿道,再说了,花儿姐,那钱是你借的,我们谁也没花过一文。
怎么想法子还,你都是应该的。
我们因为你受累,难道,还要我们感激你?不,不是。
连花儿连忙摆手,我就是把这事说说清楚,免得蔓儿你误会我。
我还钱当然是应该的。
我在心里感激大家伙,尤其是四叔和四婶。
四叔和四婶心眼儿都好,有长处,别说当着人面,就是背后里,也从不说人的长短,对自家人,那更是有担待的。
有长处,是三十里营子的乡村土语,并不是有优点的意思,而是说为人有涵养,不会斤斤计较于小事,值得长期交往、相处的意思。
都说好人好报,看我四叔、四婶,这不是有了好报吗。
蔓儿,你看你们现在这个日子,还有五郎,眼瞅着就能考上秀才。
这都是你们为人心善,才会有今天啊。
有这样的日子,那过去的事,蔓儿你还有啥可记在心上的那。
连花儿就对连蔓儿陪笑道。
连蔓儿瞟了连花儿一眼。
庄户人家若遇到纠纷,严重到自己不能解决的时候,会找来人说和。
而连花儿上面那一番因果报应的话,正是很多来人最喜欢拿来劝说那吃了亏的人的。
连花儿这次可真是放下了身段,先是一番恭维,给她一家人都戴上了高帽子,然后又用上了来人说和事情的必杀技,这是让连蔓儿不计前嫌,彻底的原谅她。
似乎如果她们和连花儿计较,那就不是善良的人,就不会有好报了。
又似乎,她们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并不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而是因为包容连花儿的结果。
简直是此有此理啊。
原谅连花儿,那是她们心胸宽大。
不原谅连花儿,那是理所当然。
连花儿没有任何立场来要求她们任何事。
花儿姐,你说我们是好人,那就是说,你也承认,你是恶人?好人有好报,那恶人是不是也该有恶报?连蔓儿就笑着问连花儿。
连花儿顿时张口结舌。
蔓儿,过去的事,咱就让她过去吧。
咱们是嫡亲的堂姐妹啊。
咱们闹的僵了,也是让别人看笑话不是。
于咱们谁都没有好处。
……我已经不是从前了,我都改了呀,蔓儿。
半晌,连花儿才又重新找回了她的舌头,蔓儿,你要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对我有啥要求,你尽管说。
别的我不敢说,就是这钱……连蔓儿扬起手,打断了连花儿的话。
花儿姐,你说嫡亲的堂姐妹,还说你改了。
那要三郎哥娶英子,就是你改好了的证明?花儿姐,你挺能说,可你做的事,让我们咋敢相信你。
连蔓儿质问连花儿。
连花儿再次张口结舌,她没想到连蔓儿的消息这样灵通,连这件并没有成功的事情都知道了。
这里有误会……连花儿略一慌乱,立刻本能地辩解,再说,他跟咱们没法比。
二伯家的和你们家的没法比。
他们的人品,跟四叔、四婶的人品没法比。
蔓儿,咱们姐妹可比他们亲近多了。
不知道二伯、二伯娘,还有二郎哥、三郎哥他们听见你这话,该咋想。
连蔓儿眯着眼看连花儿道。
蔓儿你……连花儿就皱了眉,心里又着急又是气恼。
她都这样低下身段,和连蔓儿解释了半天,可连蔓儿竟然软硬不吃,一句句地将她的话都顶了回来,让她理屈词穷。
连蔓儿则打量着连花儿。
她知道,连花儿的脾气有些急,能跟她赔小心陪这么半天,应该是性子在宋家被磨平了些,而且是真的有事求她。
而现在,连花儿似乎是就要耗尽耐心和伪装了。
花儿姐,我没你脑子好使。
你说了这老些,总该是为了点啥,要不,你就跟我直说,大家都省事。
连蔓儿想了想,就对连花儿道。
连蔓儿不想给连花儿好脸色,不过同时,在目前,她也不想将连花儿逼的狗急跳墙。
与连花儿辩理,是让连花儿知道,她们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让连花儿收敛,不敢再做什么小动作。
蔓儿,我不都说的清清楚楚的了吗。
咱们都让过去的事过去,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相互扶持着,这多好啊。
连花儿只得道,别让人看着咱们生分,出去讲究不好。
连蔓儿暗笑,是今天对连花儿和连兰儿的招待,还有张王氏的敲打,让连花儿害怕了,有了危机感,所以才来找她花言巧语地,想哄她给她做脸那。
这的看你咋做了。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生分不生分,这事挺难说。
又不单招待你一个人……连蔓儿和连花儿相对站着,连蔓儿是背冲着自家的大门,脸冲着官道的方向,而连花儿则是相反。
连蔓儿这边跟连花儿说着话,就看见两个人快步地从官道下来,走小路转眼就到了连花儿的背后。
这是花儿不?连花儿闻言就转过身,等看清来人,她立刻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那两人却是喜笑颜开。
哎呀,大外儿女儿啊。
第四百九十七章 纠缠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正是英子的爹,而那个女的则是英子的娘。
英子的爹经常在村里走动,英子的娘却不大出门,还是英子在三十里营子出名了之后,连蔓儿才经过众人的指指点点,认识了她。
这夫妻两个,今天都穿了一身的新衣裳,那英子的娘头上还簪了两朵红艳艳的绒花,脸上也抹了脂粉。
连蔓儿从没近距离看过英子的娘,今天就不由得仔细地将她打量了两眼。
样子的娘个子略矮,背微驼,窄条脸,脸上满是皱纹。
看那模样,年轻时也并不是个有姿色的。
这对夫妻,能够生出英子的那个容貌,也算难得。
也难怪他们会对英子给予那么大的期望。
两个人打扮成这样,见面就这样亲热的招呼连花儿,看来是得了信,就是奔着连花儿来的。
以前都是英子的爹出面,这次英子的娘竟然也来了。
难道是去了一趟太仓,英子的爹对自家连守仁老丈人的身份更加确定,因此更加有了底气,打算让英子的娘也出来会会亲戚?连蔓儿这么想着,就瞟了连花儿一眼,连花儿的脸已经黑了。
外儿女儿,是乡村对外孙女更亲热的昵称。
不过也并非严格限于此,连蔓儿就听见有人对外甥女也这么叫的。
连花儿自恃身份高贵,对于英子的爹和娘这样叫她,自然是羞恼异常。
花儿姐,那你们说话,我先回去做饭去。
连蔓儿暗笑一声,扔下一句话,扭身就走。
让连花儿去应付这两个人吧,反正事情也是她招惹出来的。
等等我。
连花儿哪里愿意搭理这两个人,就转身要追上连蔓儿。
可惜。
却被英子的爹伸手给拉住了。
大外儿女儿,你回来了?咋不打发个人给我们捎个信,也让你小姥姥陪你唠唠嗑啥的。
英子的爹腆脸笑道,又将呆站在旁边的英子的娘往连花儿跟前拉了拉。
跟咱大外儿女儿说句话啊。
你。
英子的爹催促英子的娘。
花儿,拿啥,大外儿女儿。
英子的娘似乎瑟缩了一下,才有些僵硬地对连花儿道。
连花儿这个时候差点气晕过去。
别说是大户人家,就是庄户人家,也没有男人直接拉扯年轻姑娘、媳妇的道理。
这个英子的爹,是个混不吝。
滚开。
拿开你的脏手!连花儿尖叫道,一边伸手去拍英子的爹的胳膊,你这老无赖,滚远点儿,小心我让人抓你进大牢,打折你的狗腿。
连花儿这个大外儿女儿可对英子的爹这个便宜姥爷一点不客气呀,连蔓儿闻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连花儿打英子的爹。
英子爹抓着连花儿的衣襟不放的一幕。
大外儿女儿,你这可不对啊。
咱咋说也是实在的亲戚,从你爹那论。
你得叫我们一声姥爷、姥姥。
你不能六亲不认啊,这么不经讲究,可不像你们老连家的人。
英子的爹腆脸笑着道。
连蔓儿呼出一口气来,好在她走的及时。
不过,这英子的爹混是混,其实还能分的出一些远近。
他跟连花儿才是实在的亲戚,跟她,那可就差了不是一层两层了。
让这三个实在亲戚好好亲香亲香吧。
连蔓儿走到跨院门口,抬腿就进了门,结果差一点和张采云撞上。
张采云送了菜去厨房。
等了一会,买看见连蔓儿回来,她就担心连蔓儿吃连花儿的亏,因此要来找连蔓儿。
连蔓儿见是张采云,嘘了一声,不让她说话。
就拉了她隐身在门背后,朝连花儿那边观望。
咋回事?张采云看了一眼,就问连蔓儿。
那是英子的爹和娘,来找连花儿会亲戚来了。
连蔓儿简略地将情况跟张采云说了,你没听见,刚才叫的可亲热了,大外儿女儿。
连蔓儿说完忍不住低声地笑了起来。
采云也给逗乐了。
那边,英子的爹还在跟连花儿缠杂不清。
……我们这好心好意的,你是晚辈,我们也没挑你的礼,等你上门,我们都先来看你了。
你咋一点礼节你都不懂那?英子的爹在教训连花儿,你这还是县丞的闺女,大户人家的媳妇那?你还没我们讲究。
说出去,也不怕人指你的脊梁骨。
咋地,你家有钱,你就看不起我们了?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连花儿又气又急,终于将英子的爹撕捋开了。
这个时候,连花儿并没有扭身就走,而是扬起手,啪地给了英子的爹一个大嘴巴。
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跟我认的哪门子亲戚,充的啥大辈儿。
你们也配!你那闺女,给我爹做小,就是个下贱人,我娘一句话,说撵走就撵走了她,说卖就卖了她,说打死她,那都不用吃官司。
连花儿指着英子的爹就骂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也不再端着那娇滴滴的架子了,那骂人的派头和模样,竟然有几分周氏的神韵。
连花儿撒泼,英子的娘就往后退,英子的爹先是怔了怔,似乎也有些气弱,不过他吸了吸鼻子,两只大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似乎想起了什么,就又挺起了胸膛。
你个没大没小的臭娘们,你要是还认你爹,就得管我闺女叫二娘,我们就是你姥爷、姥姥。
见着我们,你得给我们磕头。
英子的爹指手画脚地冲着连花儿道,我们这好心好意的,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还。
信不信我替你爹教训你。
英子的爹说着话,就捋胳膊卷袖子。
连花儿气的直翻白眼,左右看看,却没别人在场。
她想喊人,转念一想,就又闭上了嘴。
这一喊,若是将孙大娘、小红、甚至宋海龙给喊来,那她脸上可就不好看了。
可恨连蔓儿跑的快,竟然一点也不帮她。
英子的爹架势做的足。
但并没有真打连花儿,只是抓了连花儿的衣裳不放手。
想来,不知是谁给了他胆,但连花儿是连守仁的闺女。
同时也是宋家的媳妇。
英子的爹,还是有些惧怕着宋家的。
不过就是这样,也让连花儿足够难看了。
连花儿这个时候也气疯了,张着两只手,尖尖的指甲就往英子的爹的脸上挠。
英子的爹连连躲闪,还是避免不了脸上开花。
英子的娘在旁边看的傻了,直到看见英子的爹脸上见血。
才嗷地一声,低下头冲着连花儿的腰就撞了过去。
连花儿哎呦一声,就被撞的摔倒在地上。
反了天了你们。
你们给我等着。
连花儿按着腰,嘴上依旧不饶人。
呸。
英子的娘就朝连花儿吐了一口。
不是你背后给我英子使坏,英子能走的那么老远?让我们娘俩见不着面儿。
要是我英子还在县城里,不比现在跟你爹强啊。
你打算我们愿意那?都是你烂了下水的,坏了我英子的好事。
英子的娘面容依旧呆滞,但是话语却是恨恨的。
连蔓儿在院门里。
都看的呆了。
还以为英子的娘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发作起来,竟然也是这般的泼。
我们好心好意的。
英子的爹居高临下地对连花儿道。
知道你来了,特地让你小姥姥来陪客。
为了你,我都打算就送你小姥姥来,我就回去。
省得你女婿看见我臊的慌。
你不知道好歹……连蔓儿就和张采云交换了一个眼色,原来英子的爹和娘穿戴一新的过来,是打算陪客吃饭的。
庄户人家待客有个习惯,就是在自家人之外,往往会请上一个或者一些人来陪着客人一起吃饭。
这被请来的人,或者是德高望重,或者是客人的亲眷、关系亲密。
被人请到家中陪客。
在庄户人家看来,是极有体面的一件事。
英子的爹和娘这是听说连花儿来了,觉得他们的身份够得上做陪客的,因此才过来。
还真是……让人无语,连蔓儿想。
不过连蔓儿不知道的是,听说了五郎考中童生。
连守信家里请客,英子的爹昨天就打算来陪客的,只是昨天连守信请的人里面有王举人父子,还有里正等几个在村中颇有头脸的人物。
英子的爹在心里对这几个人有些发怵,才没来。
今天连花儿来了,那是他们的实在亲戚,这两口子就想着,来吃上一顿。
另外就是,连守信一家待他们非常冷淡,他们想着通过连花儿做台阶,让连守信明白和他们是实在亲戚,把关系拉近了,以后好常来常往。
英子的爹敢和连花儿呛声,则是得了英子的嘱咐。
连花儿坐在地上,又羞又臊又气,她也明白过来,不找人帮忙,她自己对付英子的爹和娘,根本就只有吃亏的份。
连花儿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趁着那两个人不注意,撒开小脚就往连蔓儿家跑。
连蔓儿和张采云就忙从门后走开,装作在院子里玩耍的样子。
一会的工夫,就看见连花儿脸色通红,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门。
进了门,连花儿才松了一口气,脚下却有些发软,差一点就摔到在地上。
同时额头出了一层的冷汗,原来是跑动的时候着急,崴了脚。
花儿姐,你这是咋地啦?连蔓儿故意问道。
第四百九十八章 吃惊我……连花儿忍着疼,又羞又恼地看向连蔓儿。
连蔓儿却面色如常,波澜不兴。
既没有假装出来的关切,也没有幸灾乐祸。
连花儿并不值得她这么做。
难道连蔓儿真的不知道刚才她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连花儿不由得疑惑了起来,因为按照她的想法,如果和连蔓儿易地而处,她就绝不会这样。
连花儿心里正憋着火,就要冲口说出刚才的事,不过转念之间,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能说什么,告诉连蔓儿她被英子的爹和娘那两个老货给羞辱了?这当然不行,而且……,连花儿往正院那边看了一眼,刚才发生的事,如果让宋海龙,或者孙大娘和小红知道了,难免又有一场气生,而且她的脸面不保。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连花儿心里面一时间想出无数条毒计,要报今天这个仇,但表面上,却不敢露出来。
没事,就是刚才不小心崴了脚。
连花儿道。
花儿姐,咱这乡下可不比你在城里,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连蔓儿心中暗笑,就说道。
蔓儿,别站那看着了。
你没看我这脚崴了吗,来,扶我回屋去。
连花儿就朝连蔓儿招手道。
花儿姐你快别动,连蔓儿就道,我去给你找药去,让我采云姐去告诉孙大娘和小红一声,来服侍你。
说着话,连蔓儿就和张采云跑开了。
连花儿站在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不由得气结。
本来想着借这个机会,让连蔓儿扶她,好让孙大娘和小红看看。
她们堂姐妹还是亲密的。
可恨连蔓儿,滑不留手,根本就抓不住。
一会工夫,连蔓儿和张采云并没有找来药。
倒是将孙大娘和小红给找来了。
哎呦,奶奶,快让我和小红扶着您。
您说要出去走走,不让我们伺候着。
这,这可让我们怎么跟咱们爷和老夫人交代哦。
孙大娘和小红就上来搀扶了连花儿,要往正院走。
跨院的门是半开的,这个时候。
就有两个人先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接着就迈进了门来。
花儿大外儿女儿,等等你小姥姥。
原来是英子的爹和娘并没有走,而是追了过来。
看来这两口子还没有打消要陪客的念头。
孙大娘和小红都变了脸色,看向连花儿的脚的眼神中也带了狐疑。
不过,两个人却都默契地假装并没有听见英子的爹的话,而且脚下的步子不仅没有停,反而加快了。
连花儿的脸色则是由红转青。
咬了咬嘴唇,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由孙大娘和小红搀扶着。
快步穿过月亮门,往正院去了。
看来很多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连蔓儿想着,就低声地嘱咐了张采云两句。
连花儿逃了,连蔓儿就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英子的爹和娘。
刚才在外边,她可以不管,但是现在这两个人跟进院子里来了,她就不能不管了。
你们干啥来了?连蔓儿将还要往里走的两个人给拦住。
这,大……,英子的爹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没敢在连蔓儿跟前充长辈,这不,花儿来了,我们来陪着说说话,也帮你们陪陪客啥的。
是这么回事啊,那你们更该走了。
没看见。
人家都没搭理你们吗,你们还想陪谁呀。
快走吧。
连蔓儿肚子里暗笑,就说道。
两个人不肯走,这个时候,张采云就带着两个长工过来了。
把人轰出去。
连蔓儿吩咐了一句,那两个长工就推着英子的爹和娘往外走。
这两个人被推搡到门口,还不想走,嘴里依旧嚷嚷着实在亲戚什么的。
连蔓儿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们家跟你们可不是什么亲戚。
以前我可警告过你,再敢在我们这耍无赖,现在就让人把你们绑了,拉到前面去打一顿板子。
连蔓儿指着正对着正院大门前面的与此牌楼说道。
英子的爹对连蔓儿并不敢像对连花儿那样,一来是他们和连花儿关系不同,还有英子的嘱咐,另外就是心里惧怕着连蔓儿家的御赐牌楼。
站在门外,正好张青山、张庆年和小七回来了,对着英子的爹,都没有好脸色。
这样的声势,英子的爹怎么能不怕,也不敢再说什么,就带着英子的娘夹着尾巴一溜烟的走了。
直到离开了连蔓儿家的地界,上了官道,英子的爹才敢慢下脚步来。
今天并没讨到什么好处,更别说原本打算的借着连花儿把跟连守信一家的亲戚关系给坐实了,从此登堂入室。
英子的爹气不打一处来,扭头看见低眉顺眼的英子的娘,那心头的火气就更盛了。
都是你这白吃饱,啥用都没有!英子的爹抬起腿,一脚就将英子的娘给踹了个屁股墩儿。
连蔓儿此时站在门口,正和张青山等人说话,一抬眼的工夫,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众人就进了院子,将门关上,连蔓儿和张采云就往厨房来。
厨房里,张氏、连枝儿、赵氏、连叶儿并帮佣的大梁子媳妇正忙的热火朝天的。
连蔓儿就将刚才的事跟张氏说了,说到英子的爹和娘敢和连花儿动手的时候,张氏就有些惊诧。
这是去了一趟太仓,有了底气了?张氏狐疑着道,看来英子在那边,还挺打腰。
英子打腰不打腰的不好说,连蔓儿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在连花儿没出嫁的时候,英子就来找过连花儿,那个时候,两个人的表现非常可疑。
后来英子出了事,不去投奔别人,偏去投奔了连花儿。
连花儿为什么那么好心地收留英子。
要打发走英子,有无数个法子,却非要送到太仓连守仁和古氏的跟前,还给了英子一份小嫁妆,要将她嫁给三郎。
这都是为了什么?绝不是连花儿和英子姐妹情深就是了。
英子的手里有连花儿的把柄!这是连蔓儿能想到的答案。
连花儿的把柄很多,比如说摔碎了宋家的家传玉佩,当时就有英子在场。
可是,这个把柄在连花儿嫁进宋家之后,威力还那么大,致使连花儿要这么忌惮英子吗?连蔓儿认为不是的。
那次去县城找连花儿要债,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连花儿将那假冒的玉佩明晃晃地戴在身上,根本就不怕宋家的老夫人或者其他人揭穿。
应该还有别的事,英子手里应该还有连花儿更大的把柄,才能让连花儿这么顾忌英子。
而英子的爹和娘今天敢这么对待连花儿,应该是得了英子的什么话。
不然,仅仅以连花儿便宜姥爷和姥姥的身份,英子的爹和娘是不敢这么放肆的。
英子将连花儿的把柄告诉了她爹?不,不会。
英子的爹人混,而且并没什么心机。
若是掌握了连花儿的某个把柄,那今天冲突的时候,就会说出来了。
英子掌握着连花儿的某个除了摔碎玉佩之外的大把柄,而且还因为被送出宋家对连花儿怀恨,因此给她爹交底,让她爹娘对连花儿不用客气。
那会是什么把柄那?连花儿到底还做过多少的坏事?蔓儿,想啥那?张氏打了几个鸡蛋,抬头见连蔓儿站在那有些发呆,就问道,别在这站着,烟熏火燎的。
这也用不着你,你和你采云姐出去玩会去,要不就回去陪陪客人。
听张氏这么说,连蔓儿才回过神来。
娘,我看见英子的爹……连蔓儿就将看见英子的爹踢倒英子的娘的事跟张氏说了。
张氏听了就叹气。
大梁子媳妇从外面抱柴禾进来,也听见了,就也跟着叹气。
英子她娘挨打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大梁子的媳妇就道。
连蔓儿对此还是第一次听说,因此就有些惊讶。
英子她爹总打她娘?总打。
大梁子媳妇就点头,这我还是听孩子他奶说的。
说是英子的娘刚嫁过来的时候,是个挺利落、体面的小媳妇来着,就是命不好,摊着了英子她爹这样的。
一进门,就挨打。
一天三顿的打。
生了孩子,还是照样打。
把个小媳妇给打的呆呆傻傻的。
英子她爹,那是个虎头儿的……虎头儿的,可并不是说长的讨喜,虎头虎脑的意思。
它的意思是说这个人缺心眼。
原来英子是在家庭暴力的环境下长大的,连蔓儿心想。
厨房里的几个女人就都有些唏嘘。
这个年代,男尊女卑,男人打媳妇,那是常有的事。
甚至有的野蛮的人家,就有这样的规矩,新媳妇进了门,别管有没有错,都要挨打。
好多女人,在嫁进婆家没有生育之前,挨打是家常便饭。
有的婆婆和男人,还美其名曰调理媳妇。
……几个孩子,就英子长的最体面,让她爹有了别的想头,在家里把英子都给捧上了天……摇钱树……大梁子的媳妇叙叙地说着。
第四百九十九章 礼听大梁子媳妇说了一会英子家的家事,连蔓儿就拉了张采云从书房出来。
她们并没有回到前厅去陪客,而是走到后院来,一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院子的花木中间晒太阳。
初夏的天气,太阳并不毒辣,又有微风吹在身上,非常舒服。
哎……连蔓儿就叹了口气。
哎……张采云也跟着叹了口气。
两个小姑娘对视了一眼,就都笑了。
张采云是直爽的脾气,因此先开了口。
我奶和我娘在家里说,枝儿的姐的命好。
……小时候受了苦,把一辈子的份都给带出来了,以后管保啥啥都顺。
突然提到连枝儿的命好,连蔓儿就有些明白张采云在想什么了。
是刚才在厨房里,听到的关于英子家的家事,让张采云有了感慨,恐怕还想到了她自身。
即便是心宽、泼辣如张采云,对于未来,也就是说亲、嫁人也是存着一些不确定和心慌的吧。
而连蔓儿此刻,也有很多的感慨。
做女人,尤其是在这个年代,可真是难。
看看英子的娘,被男人打骂了多半辈子了吧,在她男人的面前,地位也就跟条家养的狗差不多。
那瑟缩的神情,弓起的后背,无不诉说着她的苦难。
而对这个打骂她的男人,她的表现,也像一条狗。
似乎并没有怨恨。
只有害怕、顺从。
英子的娘在英子的爹和连花儿撕扯中处于下风的时候,撞到了连花儿。
在官道上被英子的爹踢倒的时候,是不声不响地爬起来,继续跟着英子的爹走。
连蔓儿想到自家养的两条小奶狗。
觉得将英子的娘比喻成狗,似乎也不恰当。
起码在她们家,没有谁会去踢打两只小奶狗。
那两个小家伙可是非常的受宠。
而英子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
也无怪会形成那样不知廉耻的性子。
由英子的娘,连蔓儿又想到张氏、赵氏。
连家之所以在十里八村有厚道人家的称誉,原因之一,就是连家的男人从不打媳妇。
就说连老爷子,就算是被周氏给气的要吐血,那也从来没有动过周氏一根手指头。
周氏骂儿媳妇,在生活上苛待儿媳妇。
但她没有动手打过儿媳妇。
连守信孝顺,看着张氏受委屈,也不敢在周氏面前维护张氏。
不过两夫妻背地里,连守信却肯低下身段,哄着张氏。
夫妻两个恩爱非常。
而赵氏。
也受周氏的虐待,但她没有生下儿子,连守礼却从来没有因此而责怪赵氏,两口子也过的极为和睦。
像张青山家,李氏做婆婆的性子好,从不故意刁难儿媳妇,一家子和和睦睦的人家并不多,而连家这样的人家,甚至是众人口中的好人家。
如果不是出了连守仁要卖掉她去生殉。
张氏被连秀儿推倒差点一尸两命,还有她为分家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那么在连老爷子和周氏有生之年,连家都不可能分家。
张氏、赵氏,她们几个孩子,还要继续生活在周氏的阴影下。
还要为了连守仁一股人扛长活,活的没有自我,没有尊严,麻木而可悲。
而最可悲的是明明过着那么可悲的生活,却丝毫不自知,甚至还会有幸福感或者归属感,对于造成他们的悲剧,不断压榨他们的人忠心耿耿。
比如英子的娘,又比如以前的连守信和张氏。
现在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周围花木环绕,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的连蔓儿,只要想到那种可能,就觉得毛骨悚然。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女人就必然会不幸吗?也并非如此。
事在人为,采云姐,不管啥事,也得看个人。
连蔓儿缓缓地道,举个例子吧。
都没有儿子,你看我三伯娘,过的窝囊吧,连带着连叶儿也跟小受气包似的。
……这两年叶儿大点了,比以前好了。
可太仓老王家大车店,就是我三郎哥入赘的那户人家,人家就不一样。
……人家过日子,心里有数,知道为自己打算。
没儿子怕啥,人家也没觉得就比别人低气。
人家就能把闺女当儿子养,现在招了我三郎哥,以后养老送终啥的,也不比那有儿子的人家差。
还有我大堂嫂,人家成亲这些年,也就生了妞妞一个闺女,那人家照样是最有体面的媳妇,啥啥好事都不能少了她。
英子的娘挨了一辈子打,儿女也没教育好,就光是因为英子的爹缺心眼、不着调吗?你看我奶厉害吧,我二伯和我二伯娘,那也是不好惹的,可我秀娥嫂子进了门,就把我二伯和我二伯娘给降服住了,跟我奶呛呛,也从来没吃过亏。
自己回家住了几回,回来该咋样还是咋样,谁敢小瞧她?现在也生了个闺女,还是该咋样咋样。
我就是举个例子,也不是说我大堂嫂、秀娥嫂子她们做的啥都对。
反正就是事在人为,不一样的人,遇到一样的事,那人家过出来的日子就不一样。
关键还是得咱们自己个争气!连蔓儿最后对张采云道。
对,蔓儿你说的太对了。
张采云本来有的那么一点小忧伤,被连蔓儿这么一说,顿时烟消云散了。
连蔓儿笑了笑,她这些话,不仅是为了开解张采云,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这个年代男尊女卑,对女人种种压制、不公,但那又怎样那,要自己争气、自己努力,拿定了主意,一样可以过的精彩、幸福。
连蔓儿和张采云又在后院坐了一会,张氏就和五郎过来了。
进屋来,咱商量点事。
采云也来吧,这也不背着你。
张氏就道。
张采云就笑嘻嘻地说去找小七玩,跑到前院去了,张氏、五郎和连蔓儿母子三个进了上房东屋,在炕上坐了。
两家人都送了礼来,这马上就是五月节,咱商量商量给这两家回点啥好?张氏就道,你大姑那个礼,我可真不想收。
她这个人,不一般那。
这一次次的,要是搁咱身上,早没脸再来了。
我大姑那个,反正那包袱咱也没打开,干脆,一会就给她原样拿回去。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这样……张氏没有立刻应声,她性子温和,事事总想着给人留脸面。
这样做行。
五郎就点头道。
那、那就这样。
大儿子和最有主意的小闺女都这样说,张氏也就点了头。
那宋家的那份那?张氏又询问儿子和闺女的意见。
对于跟宋家的来往,连蔓儿一家人其实早就沟通过。
原来宋家定下了连花儿,但是和连家的来往却非常少,甚至基本的礼节,都极为敷衍。
那还是对上房,对她们就更别说了。
宋家送礼、示好,还是在沈六来过连记之后。
然后,有了御赐的牌楼,宋家的礼就变得厚而频繁了。
现在,五郎中了童生,宋家立刻送来厚礼,从宋海龙和连花儿的态度中,可以看出宋家的老夫人对她们的态度。
宋家对她们如此礼遇,一是因为沈家,二是因为五郎。
而她们对宋家,若仅仅是因为连花儿的关系,也没必要保持来往。
宋家的老夫人未必就不明白这一点,但是每次都要打发了连花儿来,是礼所当然,当然,也未必就没有希望凭借连花儿和她们家的血缘关系,而将两家拉的越发紧密的打算。
总之,与宋家的关系不用亲密,宋家有来,她们就有往就好了。
娘三个商量好了给宋家的回礼,这才回到前面来。
厨房里的饭菜都做得了,席面就摆在前厅,地下一桌男客,炕上一桌女客,吃喝完了,宋海龙就先提出告辞。
连守信和五郎略留了留,也就作罢,将回礼一一拿出来,让人搬上宋家来的车,又让宋海龙和连花儿代问宋家的老夫人好,这才将人送走。
在门外,宋海龙、连花儿和连兰儿要上车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来的时候,连兰儿是和宋海龙、连花儿坐的一辆车,跟随伺候的孙大娘和小红坐另外一辆装着礼物的车子。
而这回去,连兰儿自然还是想着和连花儿同车的。
然后连花儿却以崴了脚为由,让孙大娘将连兰儿请到后面一辆车上坐了。
连蔓儿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笑。
…………通往锦阳县城的官道上,宋家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疾驰着。
前面一辆车里,连花儿的目光滴溜溜地在宋海龙身上打了一个转,接着就发出一声叹息。
这次都怪我,下不来脸,就不应该同意大姑跟着咱们一块来。
连花儿幽幽地道。
宋海龙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还没看出来,大姑把我四叔家给得罪苦了。
都没让咱们去后院坐,咱们那,是受了我大姑的连累了……连花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第五百章 五月前面的马车里,只有连花儿一个人在说话,宋海龙漫不经心地听着。
后面的那辆马车里,却是另外一番情形。
连兰儿会说话,极善与人相处,即便是被连花儿安排到这辆马车里面,与宋家的下人一起坐,她的脸上也并没有露出任何的愠怒或者不快来。
相反,她还与孙大娘和小红两个人相谈甚欢。
孙大娘还好,小红的目光,却忍不住时不时地看向连兰儿的身后。
那里放着一个包袱,是连蔓儿家给连兰儿的回礼。
依旧是连兰儿送礼用的那个包袱皮,包袱的大小形状也与连兰儿送出去的时候一致,甚至那包袱上打的结,都一模一样。
孙大娘和小红早就交换了一个眼色。
即便连兰儿再善于掩饰,可刚拿到包袱时那灰暗的神色,却并没有逃过她们两个的眼睛。
孙大娘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没见过的,就猜到连兰儿送出的礼,人家根本连打开都没打开过,就给还回来了。
这其中代表着什么,是根本就不用明说的。
想想今天在三十里营子所受的招待,牌楼连家于礼数上面做的是一点也让人挑不出不是来,饭菜也极丰盛。
不过,她们都没能进得后院内宅。
女眷们之间说话,尽管连兰儿八面玲珑,但还是可以明显地看出来隔阂。
不论是连兰儿还是她们的三奶奶,与牌楼连家的关系都绝称不上亲密。
不仅如此,怕是连面子情都有些勉强。
牌楼连家之所以对她们以礼相待,应该也是看着沈家的情面。
再想想张王氏明显敲打的那些话,还有三奶奶莫名地崴了脚,弄得一身的狼狈,以及赶上门的那两夫妻。
孙大娘耷拉下眼皮,回去这些都得好好地禀报给老夫人,为了宋家好。
她还得向老夫人提议,以后再与牌楼连家来往,还是不要让三奶奶出面了,免得适得其反。
至于这位总是巴着她们一起往牌楼连家走动的大姑太太。
以后更是要疏远着些才好。
想到这些,孙大娘不由得暗暗地叹了口气。
与连家结的这门亲事,老夫人现在悔的无可如何。
当初还是因为宋家的那个诅咒,对三爷太过纵容了。
………………这边送走了宋海龙、连花儿和连兰儿,连蔓儿一家与张青山一家又回到屋里坐了一会,张青山和李氏也就张罗着要走。
连守信和张氏就都留张青山和李氏留下年。
过了五月节再走吧。
张青山和李氏都不肯,虽然是小节令。
但是老两口子还是想回自己家去过。
娘,我爹不住,你带着采云就多住些日子呗。
张氏小声跟李氏商量。
正赶着过节,不地啦,等往后吧。
李氏就道。
张庆年就出去套车,连蔓儿已经将给张家的礼都准备了出来,就招呼人往车上抬。
这次给张家的礼有大米、白面、酒、茶,还有包的现成的几样粽子、五郎从府城带回来的点心、尺头等。
整整装了小半车。
这太多了。
李氏看了,就摆手道,我和你爹都知道你们过好了。
可有钱也省着点花。
我们啥也不缺,知道你过的好,就比啥都强。
娘,这都是应该的。
就这些,孩子他爹还说有点少。
还是我跟他说,现在东西多了也放不住,要是有那个心,等过年的时候再多预备点,就啥都有了。
张氏就道。
闺女给张罗是一回事,姑爷给张罗那又是另一回事。
听张氏这样说。
张青山和李氏都特别的高兴,尤其是李氏,看着连守信都眉开眼笑地。
连守信就有些腼腆了。
看的连蔓儿在旁边偷笑,所谓丈母娘看女婿,就是这样吧。
小七,你上那个学。
今年伏天放假不?李氏又搂了小七,舍不得放手,要是放假,到时候让你大舅赶车来接你,来姥姥家住一伏天。
五郎是要念书、考试,这不能给耽误了。
枝儿、蔓儿,你俩没啥事,到时候让你大舅来接你们俩啊。
临上车,张青山、李氏、张庆年、张王氏和张采云就都说让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过些天去烧锅屯。
一般的小孩子,都有在姥姥家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经历。
三十里营子这里管这样的就叫做住姥家。
烧锅屯在山里,伏天的时候比三十里营子这里凉快。
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以前就有在张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的经历,既避了暑气,还能吃上一两个月的鲜果子。
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周氏对此格外的支持。
每到入伏,要是张家迟了几天没来接,周氏还不高兴,催问张氏。
几个孩子去住姥家,她那可不就省了这一两个月的嚼谷了吗?张家来接外孙,也得挑时候。
不能接的太早,那样地里的活还没干完,也不能太晚回来,因为那个时候要忙秋收。
连蔓儿几个不大,却都得下地顶半个人干活。
不过,张家没来接,周氏不高兴。
张家来接了,周氏也不会给好脸。
……大老远的来接了,不让去又不好,又得说我邪乎啥的。
这都走了,家里家外这些活,就都撇给我了。
不知道心疼人,心狼啊。
似乎,让连蔓儿她们几个去住姥家,是她给的恩惠,是她吃亏了。
毕竟,连蔓儿她们几个在家里的时候,每天出去挖野菜、割草、喂鸡喂猪,在家也能给大人打下手做各种家务。
这个时候,张氏就得多干活。
张家来接外孙的时候,要送礼,将外孙送回来的时候,也得送礼,要不然,张氏和几个孩子就要更多地看周氏的脸色。
而分家了之后,连蔓儿几个不是忙着念书,就是忙着家计,反而没有去烧锅屯歇伏了。
至于今年,还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脱开身。
因此,连蔓儿就只说到时候有工夫就去,才将张青山、李氏这一家送走了。
…………过五月节,连蔓儿一家自然比平时更加忙了,吴家兴、王举人、王幼恒等几家送了节礼来,她们要准备相应的回礼,铺子里雇工还有帮佣等人过节也要发福利,自家也要准备过节的吃食,布置屋子等等。
这天,连枝儿和连蔓儿就坐在炕上,拿了彩纸叠葫芦、燕子,连守信和张氏则忙着钉纱窗、换门帘。
夏天到了,窗户要常开着。
她们这后院干净,但是还是要防蚊虫苍蝇。
上房这几间屋子都是双层的窗户,里面的一层琉璃窗当时盖房子的时候,特意做成了可以拆卸的样式。
冬天,两层琉璃窗,到了夏天,则将里面的一层拆掉,还上纱窗。
那纱窗框是盖房子的时候就一起做好了的,现在只要钉上窗纱,利用折页安到窗户上去就可以了。
今年连蔓儿家买的是淡绿色的窗纱。
透过这样的窗纱往外看,一院子的花木更显得别致而生机勃勃了。
门帘也要换。
冬天用的是粗布面,里面絮了棉絮的厚棉门帘子,春秋的时候则是用布帘,而到了夏天,连蔓儿家也依着一般庄户人家的习惯,换上了豆黍子串成的珠帘。
停一会,张氏突然对拿着榔头钉纱窗的连守信小声道。
连守信不明所以,却也停了手。
咋地啦?连守信就问张氏。
燕子回来喂小燕子了,咱别把它俩给吓着。
张氏就又小声道。
连蔓儿坐在炕上,将一个折叠好的纸葫芦吹的鼓起来,扭头看见连守信和张氏的模样,就笑了。
搬新家,张氏舍不得老宅自家房檐下的那一窝燕子。
可喜的是,现在她们新房子的房檐下,终于迎来了燕子筑巢。
东屋房檐下一窝,西屋房檐下一窝。
那天在院子里看着几只燕子飞来飞去的,连蔓儿就哄张氏说,在东屋房檐下筑巢的两只燕子是原来老宅里来的。
张氏就信以为真了,对房檐下的新住客格外关注,恨不得拿粮食来喂燕子。
可惜,燕子不同于家雀儿,它们勤快,不喜欢不劳而获,张氏心里其实也知道,她只是想表达自己的高兴。
等两只燕子喂了小燕子,又飞走了,张氏才让连守信继续钉纱窗。
……今儿个一大早我从地里回来,碰见他三伯去上工。
他三伯跟我唠嗑,问咱五月节给太仓那边捎东西不。
连守信将一扇纱窗钉好,一边往窗户上安,一边跟张氏说道。
连蔓儿听见太仓两个字,立刻竖起了耳朵。
爹,那你咋说的?连蔓儿就问连守信。
还能咋说。
连守信就道,关于这件事,一家人也已经商量过了。
他们没有准备给太仓那边送节礼,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还跟他三伯说了,让他不用看着咱家,他家是送还是不送,都看他自己个拿主意。
连守信接着又道。
那他三伯咋说?张氏又问。
第五百零一章 盛夏与连蔓儿家不一样,分家之后的连守礼家,是连守礼当家。
他是没说啥,就说咱要是不送,他也不送。
咱要是送,就让咱给他个信儿,他也跟着送。
连守信就道。
他三伯这是,哎。
张氏就轻轻地叹了口气。
没儿子,因此没底气的不仅是赵氏,连守礼也没底气。
所以才会一切都以连守信家马首是瞻。
这个年代,能够像太仓的老王家大车店那位老板娘,也就是王七的娘那么有魄力、有主见的女人太少了,连守礼作为男人,也不如她。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看人家老王家。
张氏又道,我们都跟他三伯娘说了好几次这老王家的事,就是为了让她开窍。
我看他三伯娘也不是不愿意,就是性子软,还得看他三伯的意思……他三伯应该也愿意,就是……连守信也叹了一口气。
以后真要连叶儿招赘,给连守礼和赵氏两个养老,那么首先连守礼和赵氏两个必须要立的起来。
连守礼就是因为没儿子,所以才特别在意上房,所以才会遇到和上房相关的事情,就打算随着连守信一家走。
为的就是避免来自链家上房的压力,以及周围的舆论。
这其实就是自己立不起来。
与连守仁、连继祖的不负责任不一样,连守礼和赵氏是太老实、太软弱。
看来对连叶儿的培养要加大力度,连蔓儿一边叠着纸燕子,一边心里想道。
…………过了端午节,这天气就一天天的炎热起来。
进了六月,数伏了,就到了庄户人家一年中瓜果蔬菜最丰富的季节。
连蔓儿家因为嫩玉米种的早,这个时候就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因为玉米种子控制的严格,今年在辽东府。
在这个季节,有嫩玉米卖的依旧只有连蔓儿一家。
嫩玉米的主要主顾,依旧是武仲廉武大老板。
今年因为有足够的玉米种子,连蔓儿家种的嫩玉米几乎是去年的三倍。
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连蔓儿下调了今年的嫩玉米价格。
她将玉米棒子按照大小和品相分成几等,定价则是从二百文钱一个到三百文钱一个不等。
不过武仲廉武大老板今年再想垄断嫩玉米的销售却不行了,连蔓儿家又和另外几家大酒楼签订了合约,供应嫩玉米。
这几家大酒楼有锦阳县的,也有辽东府其它县城的,另外还有府城两家最大、最有名气的酒楼。
因此。
连蔓儿还跟这些家酒楼分享了一些嫩玉米的菜谱,比如说松仁玉米、玉米蔬菜浓汤、玉米排骨汤,玉米饭、玉米羹等。
她相信,有她这样一启发,那些酒楼肯定能做出更多花样的嫩玉米菜肴来。
实际的情况,也正如她所预想的。
各大酒楼纷纷推出特色的嫩玉米菜肴,使得她家的嫩玉米又供不应求了。
甚至有外府的人来买嫩玉米,因为路途较远。
还不惜用上了快马和冰块等手段。
连续卖了几天,连蔓儿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今年她家菜园子的这一茬嫩玉米全部卖掉之后。
所得的银子最起码能有八百五十两。
连蔓儿家这嫩玉米,不仅让自家赚的盆满钵满,还造福了三十里营子以及周围村镇那些做拉脚儿生意的人。
其中得益最多的是王石榴家,还有镇上的陆家,当然这是因为连蔓儿家特意关照这两家的缘故。
王石榴是自家的一辆骡车,自己赶,陆家则是家里两辆骡车,有时候甚至派来三辆,由长工来赶车。
菜园子里的嫩玉米,都是用来销售的。
不过。
连蔓儿并不会因此而亏待了自己和家人。
连蔓儿在自家后面的两个跨院里边边角角的地方,也种了些嫩玉米。
而这些,已经足够她们自己吃了。
小七终于可以放开肚皮吃嫩玉米了,有的时候晚饭根本就不吃别的,将嫩玉米就当饭来吃,而且还不用吃菜。
五郎的夜宵里也频繁地出现松仁玉米、玉米浓汤等。
玉米里有很多益肝的营养。
多吃一些,可以防止五郎因为熬夜念书而视力下降。
鲁先生最爱吃的就是用嫩玉米粒、嫩豌豆粒、香菇等熬煮的玉米浓汤。
连蔓儿也和小七一样爱吃嫩玉米,有了这个,她都不怕苦夏了。
好吧,即便没有嫩玉米,连蔓儿怕也不会苦夏。
这个年代的气候,非常好,或者说是非常宜居。
没有空气污染,大地依旧按着它本来的,能够让人类繁衍起来的规律呼吸着。
即便是盛夏酷暑,其实也并不那么难熬。
即便有的时候,人们觉得太过闷热了,那么夏日午后经常会有那么一场雨,让人们暑意全消。
六月中旬,一场暴雨连下了两天,连蔓儿家门前的小河发水了。
发水,并不是那种会造成灾难的大洪水,庄户人家的孩子甚至将发水当做一件好玩的事,只要雨下的没那么大了,小孩子们就往往跑出门来,跑到小河边,欢呼着观看发水的情形。
甚至有的大人,也爱凑这个热闹。
当然,也有的庄稼把式是本着很正经、严肃的心意来看发水的。
据说,三十里营子这里是一块宝地,在人们的记忆中,除了那一次大旱造成的饥荒之外,就没有过别的灾难。
而那次的旱灾,是席卷全国的,比较而言,三十里营子这里还算是灾情比较轻微的。
真的因为那次旱灾死去的人并不多。
而那些死去的人,几乎没有是直接饿死的,而多是因为饥饿,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者是因为饥饿,抵抗力下降,引发了别的疾病而死的。
南山上背阴的山坡埋着的连守信的那个小兄弟,就是因为太饿了,不知吃了什么,而中毒死去的。
这还是今年,小七从连守信那里打听来的。
三十里营子这里,从来没有过洪灾。
即便如此,那些老庄稼把式还是担心。
他们会因为雨水太多,而影响庄稼的收成,或者因为发水发的太大,而让临近河道的农田被冲毁、庄稼被水淹。
而小孩子们可没想那么长远,他们就是爱看发水那浪涛滚滚的情形,并且幻想着等雨停了,河水稳定下来,就可以到深水的地方游水玩了。
而连蔓儿家,即便是雨下的极大的时候,连守信就连着往河边跑了好几次,甚至半夜起来,还要到河边去看看。
他是担心自家的鱼塘和荷塘,怕河水发的太大,冲入鱼塘和荷塘中。
荷塘还稍微好一点,就怕河水将鱼塘里已经长大的鱼给冲走了。
好在,鱼塘、荷塘与河道之间有一段距离,而且他们修筑的河堤足够坚固、足够高,河水虽然涨起来老高,却还没有超过河堤。
半天,等着雨稍微小了一点的时候,连蔓儿也跑出来,跟她一起出来的还有五郎和小七。
因为暴雨不停,这两天私塾那边停课了,五郎和小七就在家里念书。
三个孩子,一人披了一件蓑衣。
不是她们不想打伞,而是怕一会雨又大起来,再刮风,油纸伞根本就承受不住。
蓑衣虽然累赘、难看,披在身上也不怎么舒服,但是却实用。
出了门,小七就开始撒欢。
他还将这两天圈在屋里的大胖和小胖带出来。
两只小奶狗也围着他汪汪叫着撒欢。
连蔓儿不由得抚额,因为干干净净的、圆滚滚的小奶狗,它们并不只挑着青石路走,它们还往旁边的泥地里跑。
只一会工夫,就几乎变成了两只小泥球。
折腾吧,折腾吧,看一会回去,就把你们关门外面,再也别想进屋了。
对着在小七跟前撒完欢,又朝自己跑来的两只圆滚滚的泥球,连蔓儿笑骂道。
姐,一会我回去给它俩洗澡,保证不能把屋子弄埋汰了。
小七就道,他是非常护着这两只小奶狗的。
小七这么说着,大胖就跑到了连万荣脚跟前,一边冲着连蔓儿呜呜撒娇地叫唤,一边就抖了抖毛。
啊……连蔓儿大叫。
大胖抖完毛,它自己舒服了,可却甩了连蔓儿一裙边的泥点子。
看我不揍你。
连蔓儿作势就要打大胖。
大胖快跑。
小七招呼着大胖,并自己带头,撒开腿往前跑去。
大胖知道闯了祸,立刻掉头跟着小七跑,还没跑到连蔓儿跟前的二胖也一下子刹住肥肥圆圆的身子,扭身汪汪叫着去追小七和大胖。
连蔓儿觉得可气的是,两只小奶狗一边跑,还扭回头来看她。
那两张狗脸上,根本就没有害怕的意思。
那两只毛团泥球分明是在笑吧!连蔓儿捏起拳头,做凶恶状。
姐,你别生气,一会回去,我给你洗裙子。
小七带着两只小奶狗跑到安全的距离,见连蔓儿并没有追上来,他才敢放慢了脚步,还扭头冲着连蔓儿笑道。
小七,你看着点儿道。
五郎看着笑闹的弟弟妹妹,嘴角含笑道。
一路笑闹着走到河边,站在河堤上,连蔓儿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第五百零二章 雨过天晴看惯了的小河变模样了,原本清澈、水流和缓的河水如今变得浊浪滔滔,河面上还飘着些树枝等杂物,想来是从上游冲刷下来的。
小河的体积也增大了,水面离着修筑的河堤顶面只有大约半尺的距离,偶尔一个大点的浪头扑过来,就有河水飞溅到了堤岸上。
发这么大的水。
连蔓儿感慨道。
今年的水是发的最大的。
三个孩子中年纪最长的五郎说道。
小七站在河堤上,还在撒欢,两只小奶狗也冲着水面兴奋地汪汪直叫。
俗话说是水火无情,水和火,都是可怕的,但是谁也无法否认,它们同时也是美丽的,具有着极大的魔魅,尤其是对人类来说。
几乎每个人在小的时候,都有玩火、或者玩水的经历,即便被大人们谆谆告诫,那是危险的,不能碰,但是小孩子就是难以抗拒那种吸引力。
美丽而危险的东西,往往都对人类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就如同眼前发水的河流,虽然河水浑浊,但是那浪涛滚滚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魅力。
连蔓儿朝上游望去,先看到的是官道跨越河流的石桥。
那座桥是一座漫水桥,河水早已经淹没了桥面,只能通过观察那一道略有差异的水波,才能判断出桥的所在。
再往上游,因为没有修筑河堤的缘故,河面被冲刷的极宽。
河岸上三三两两的是村里的小孩。
大家都卷着裤腿,有的小孩头顶上只戴了草帽,有的甚至光着头,既没有撑伞。
身上也没有披蓑衣,任由稀稀落落的雨点打在头上、身上。
甚至有胆子大的小孩还下了水,在试河水的深浅。
三十里营子方圆百里。
都没有大的河流,孩子们只能透过发了水的小河,来略微领略一下大河的风姿。
连蔓儿收回视线,低了头,看着河面的某一处不动。
只一会的工夫,连蔓儿就感觉到河水静止了,而她却动了起来。
连蔓儿暗笑了笑。
就抬起头。
像刚才那样,要是再坚持一会,她非晕了不可。
而这种小游戏,也是庄户人家的孩子们爱玩的。
有的时候,他们还会聚集在一起。
站在河里,比赛谁坚持的时间最长。
这样简单的游戏,他们能玩上大半天,一点也不会厌倦,反而十分自得其乐。
往后站,……看着点狗,别让它俩掉下去。
五郎嘱咐着小七,又将连蔓儿拉的离河面远了些。
咱爹回来了。
这个时候,小七就冲着河对面喊了一声爹。
连蔓儿顺着小七的目光看过去。
就看见连守信头上戴着草帽,正在河对面,沿着河堤朝官道上的漫水桥走过去。
刚才雨一开始变小,连守信就出来了,带着几个长工去查看鱼塘和荷塘。
鱼塘和荷塘里也涨了水,他们就趁着这会工夫。
用水桶往外舀水,虽然因为有河堤,不怕河水冲淹了鱼塘和荷塘,也还怕荷塘和鱼塘里的水外溢,让里面的鱼游了出来。
连守信这是刚干完活,正往家里走。
河对岸,鱼塘和荷塘里的水几乎涨满了,水面也变得混浊了一些。
鱼塘里的情形在这里是看不清的,但是荷塘那边的情形却可以清楚地看见。
许多荷叶和荷花被淹了,还有的被风雨打断,不过情况看来并不是很严重,那里依旧有几个长工在用水桶往外舀水。
这个时候,连守信通过漫水桥趟着水走回来了。
爹,咋样?几个孩子忙迎上去,问道。
应该是没事。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打量了一眼连守信的表情,就相信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几个人就往家里走。
连守信就说他刚才跟两个管鱼塘和荷塘的长工唠过,还请教了村里几个老庄家把式。
这雨也就这样了,再下也大不到哪去。
咱这河堤修的好,管保没事。
果然如连守信所说,这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半晌,天就渐渐地放晴了,傍晚的时候天边还挂出了一道彩虹。
真的彩虹啊,连蔓儿看的眼睛都睁大了。
在她的前世,除了小时候那几年,后来似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的彩虹。
不,准确地说,连不那么漂亮的彩虹都再也没见到了。
没办法,空气污染太严重了。
小七抬起手,就要指着彩虹说话,被张氏在旁边将他的手被拍下来了。
不许拿手指着那个。
张氏就道。
小七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收起了手。
似乎就有这么一条约定俗成的老令儿,说是雨后不可用手指指着彩虹,否则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条老令儿来源已经没人能说的清了,大家都只记得有这个忌讳。
风雨过后,天空会更晴朗。
这句话不仅在喻意上是真是的,自然中也真的是如此。
雨停了之后的第二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连蔓儿再次出门,来到河边。
只一夜的工夫,水面依旧很宽,水位也没下降多少,但是却失去了昨天那浪涛滚滚的威势,水流变的平缓了下来。
官道上,已经有行人和车马在走动了。
漫水桥依旧没有露出水面,赶车的车把式走到河边,都会跳下车来,先是向旁边的人询问,这桥是不是能走,然后还要亲自下水试一试,这才敢赶着车过桥。
即便这样,车把式却是不敢在车辕上坐着了,而是小心地在前面拉着骡马的缰绳引路,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踩偏了,落到河里去。
连蔓儿本来还打算过桥去,到鱼塘和荷塘边看看,却被连守信和张氏死死地拦住了。
有你爹带着人过去,你还是在家里吧。
咱这家里家外的活计也不少。
她们家院子里、菜园子里,还有整个庄园上也有被风雨砸倒、砸弯的花木果蔬,这些都要清理。
早上起来的时候,还觉得空气中的湿气十足,过了晌午,那湿气就好像被阳关给吸干了,只是地面上还是潮湿的。
张氏、连蔓儿、连枝儿、小七和五郎就都拿了马兰绳和准备好的木棍,将被砸趴下的毛嗑、瓜秧等扶正,绑到做支撑的木棍上。
别看有的毛嗑、瓜秧现在样子挺惨,过不了多久,它们就能重新站起来,什么都不耽误。
又过了两天,河面的水面就撤下去了很多,河水也重新清澈了起来。
漫水桥重新露出了水面,地面上的积水也都干了。
再看看荷塘、鱼塘,整个庄园的花草树木,也都恢复如常,并且更加的生机勃发了。
鱼塘里的鱼肥了,荷塘里面长满了莲蓬。
莲蓬还嫌小,但是鱼却可以卖了。
连蔓儿先在自家的连记铺子里,增加了鱼片粥。
鱼片粥每天限量,只有一锅,卖完了就没有了,想吃,就只能等到第二天。
煮鱼片粥剩下的鱼头和鱼骨头用来熬汤,味道极为鲜美,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武掌柜家依旧是第一个客户,然后青阳镇上的各个酒楼也纷纷来订货。
接着是临近镇上的酒楼,三十里营子,还有临近村镇的地主、富户要吃鱼,也都到连蔓儿家的鱼塘来购买,有买的多的,连蔓儿家还会负责免费送货。
山上因为晌午要供一顿饭食,有的时候也会下山来买一篓子的鱼。
连蔓儿家又和锦阳县城的几家酒楼定了合约,每隔一天都要送一车的鲜鱼过去。
三十里地的距离,下半夜就网了鱼装进木桶里,赶在天刚亮的时候就能送进县城。
卖了几天鱼,连蔓儿就做主往鱼塘里补了些鱼苗。
因为鱼养的好,销售的势头也看好,连蔓儿的胆子就更大了一些,她还另外还添了虾苗和蟹苗。
中秋的时候正好吃。
连蔓儿是这样说的。
伏天,庄户人家的菜园子里出产丰富,但是他们的饭桌上,并不见得就会增添菜品。
因为天气热,而去年的柴禾到这个时候,也该省着烧了,所以,这个时候庄户人家的饭桌上,是蘸酱菜唱主角。
连蔓儿家,因为要给温书准备考试的五郎补身子,每顿饭都会有热菜。
蘸酱菜当然也不会少。
天气热,刚出锅的热腾腾的高粱米饭不好下肚,庄户人家的主妇一般会准备半盆凉水,将高粱米干饭从锅里捞出来,直接放进凉水里。
过一遍凉水还不够,一般要过两遍、甚至三遍的凉水,这时候的高粱米饭吃起来最为爽口。
饭食上,连守信是最好打发的(张氏语),从菜园子里新鲜摘下的大葱,去掉葱头的泥土和须子,用井水冲洗干净,然后破开葱管,将里面也许有的粘液去处,蘸上从酱缸里捞出来的大酱,不需要别的,连守信就可以吃上整整四碗这样的过水高粱米饭。
张氏也能吃上三碗。
虽然连守信好打发,但是张氏也不会仅仅给他吃大葱蘸大酱。
稍微懒一些的主妇,每天只需要开一次火,煮上一大锅够一家人吃三顿的米饭,就能打发了一家人一天的饭食。
张氏是个勤劳且手巧、厨艺高超的主妇,所以,连守信和几个孩子就都有口福了。
第五百零三章 富业连蔓儿家的饭桌上,经常代替蘸酱菜的是凉拌菜。
比如拍黄瓜,拍黄瓜要做的好吃,最好不要用钢铁制的菜刀,那样会损害黄瓜的清香。
用竹刀背拍的效果的最好。
还有将嫩黄瓜、干豆腐等切成细丝,调好味,都极为爽口下饭。
夏天做凉拌菜,必不可少的是蒜泥。
连蔓儿觉得加蒜泥不仅仅是为看口感,它也有杀菌的目的。
说到蒜泥,不得不说说连守信另外非常喜欢吃的一道菜,那就是蒸茄子。
选长的顺溜的嫩茄子,在做饭或者煮菜的时候,在铁锅里加一个帘屉,铺上帘屉布,然后将洗好的茄子平铺在帘屉布上,用火蒸。
为了在蒸制的过程中,不让茄子的味道流失,茄子的蒂是不能去掉的。
这样蒸出来的茄子,表皮的色泽会变得很淡,撕开之后,可以看见里面的瓤已经软烂了。
用蒸茄子,蘸上调好的酱油汁,是相当美味的。
不过连蔓儿并不太喜欢吃这道菜,她喜欢的是蒜泥腌茄子。
同样是将茄子洗净上锅蒸,但是不能蒸的那么烂,熟了就好。
然后将茄子破开,在茄子瓤上抹上蒜泥和细盐,然后放进腌菜的坛子里,一层层铺好,放在阴凉的地方腌制。
不用腌制多久,就可以吃了。
早饭的时候,就着从豆腐坊打来的豆浆吃油条,配着这种腌茄子,味道最棒了。
油条是连记自己做的,新雇了一个伙计会炸油条,所以每隔上一两天,连记就会炸一次油条卖,有的时候还会炸一些豆沙馅的糯米炸糕,销售的也很好。
所以买油条和炸糕的。
连记都会送上一碟自家腌制的小菜,其中也包括茄子。
其实,油腻的吃食,和这种腌制的爽口小菜就是绝配。
这时候。
新土豆也下来了。
土豆的吃法也非常多,最简单的就是将土豆洗干净,下锅里烀的烂烂的,然后将皮去掉,将土豆捣成土豆泥,或者就那么蘸酱吃。
连蔓儿家收了土豆,都是先可着那些个头小的。
或者是外表有瑕疵的,或者是在挖的时候弄伤的来吃,而将那些个头大、表皮光滑完好的土豆存起来。
那些土豆,可以存放多半年的时间,一直吃到明年开春。
除了烀土豆,凉拌土豆丝也很受一家人的欢迎,多放一些醋,在夏天吃的很开胃。
而这个季节。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的饭桌上,最常见的炖菜里,一般都是土豆、豆角和茄子唱主角。
甚至不用放肉。
只在炖菜的时候多加一大勺的荤油,那一锅菜出来就香喷喷的,如果再往里面加一些粉条,就更美味了。
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几乎不知道苦夏为何物,这一季的瓜菜,将他们每一个都喂养的壮壮实实。
小七却没长胖,只是眼瞅着身子抽条。
大花早已经是只肥猫,大胖和二胖也脱去了奶味,长成了两只壮壮实实的半大小狗。
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河对岸,看守着鱼塘。
而连蔓儿再穿上去年穿着还很合适的衣裙的时候,身量倒也还不肥不瘦,只是袖口就明显短了出来,裤子露出脚脖子,裙子也不够长了。
都跟地里的庄稼似的。
夜里就偷摸抽条长个了。
张氏一边给几个孩子改衣裳,一边笑道。
这个夏天,连蔓儿家的庄园上,荷塘成为最吸引人的一景。
夏天的清晨和傍晚,连蔓儿就喜欢去小河的对岸,绕着荷塘走上那么一圈,关上荷塘里密密挨挨的荷叶,或怒放或含苞待放的荷花。
而圆月的晴夜,是荷塘最美丽的时候。
荷叶和荷花在月光下,增添了白天没有的朦胧之美,扑面的是满塘的水汽和荷花清清淡淡的香,耳边是蛙声一片,白天的燥热一扫而光。
用鲁先生的话来说是……涤荡心窍,可以使人忘忧……这荷塘不仅连蔓儿家自己的人喜爱。
就有临近村镇的风雅之士,或是找五郎,或是托情与连守信,要来荷塘赏景。
只要来的是正经人,这种要求,连蔓儿家极少拒绝。
荷塘旁,就在她们给鲁先生修的亭子里,还真的办成了两次诗会,五郎和小七自然也是参加了的,这让兄弟两个,尤其是五郎,结实了更多读书的朋友。
也有大户人家见这鱼塘和荷塘兴旺,就起了效仿之心。
王举人家已经在找寻合适的地方,准备开挖荷塘了。
有一天王幼怀还跟了王幼恒一起来连蔓儿家里,和五郎说好了,到时候做种的莲藕就从五郎这买。
鱼塘的生意一直不断,荷塘也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
鲜菱角和鲜莲蓬可以上市了。
一家人自然要坐下来商量。
这个价格该咋定?鲜菱角和鲜莲蓬这两样东西在锦阳县可都是稀罕物,而它们的销售目标人群也很明确,就是这锦阳县的富户和士绅。
这莲蓬还是得悠着卖,连蔓儿就道,还得留下一些来到时候卖干莲子。
物以稀为贵,咱这价格不能定低了。
县里的富户和士绅可以吃到从南面运来的干莲子,但是却吃不到新鲜的莲蓬。
每个莲蓬,咱定价三十文钱咋样?连蔓儿想了想,就说道。
她还记得前世到了这个季节,就可以看到小贩提着篮子卖鲜莲蓬,而且就是论个卖的。
据说在南方水乡,鲜莲蓬的价格并不高。
可在北方的城市,鲜莲蓬要价是十五块钱一个。
这个价格,买的人却也不少,只是为了吃一个新鲜。
连蔓儿现在打算卖鲜莲蓬,也是卖一个新鲜。
大部分的莲蓬还是要留着,以后晒干莲子卖。
那菱角那?连守信就又问。
菱角却是不能让它长的太老,鲜嫩的菱角生吃美味,煮饭或者煮粥的时候里面放上几粒菱角米,可以让整锅米饭和粥清香无比。
菱角能卖多少就卖多少吧,咱论斤卖,就先定二十文钱一斤吧。
连蔓儿就道。
这是带皮的鲜菱角的价格。
以后剥了皮的菱角米,价格自然还要更高一些。
连蔓儿家的荷塘,因着那些观景的人,也因着他们写下的诗词。
早已经是声名远播。
这为鲜莲蓬和鲜菱角的销售创造了许多的方便。
连守信只是用车拉着鲜菱角和鲜莲蓬往酒楼里送了一些,又往锦阳镇的集上,附近两三个镇的大集上去了两趟,又往县城里去了一趟,主动订货的就上了门。
除了酒楼和那些大户人家,订货的人中还有为数不少的小贩。
这些小贩从荷塘买了鲜菱角和鲜莲蓬,提了篮子或者担着挑子走街串户。
将菱角和莲蓬的加上两三文的价格卖出去,以此获利。
这些小贩的目标销售人群多是那些小户人家,手里有些余钱。
这些人家一次买的不会多,也就是少少的尝一尝鲜。
小贩们也很灵活,比如说鲜菱角也不必整斤的卖,人家挑上一小把,他们也肯称了卖。
既方便了大家,他们也因此赚了钱。
新鲜的菱角。
新鲜的莲蓬莲子,御赐/石牌楼连家荷塘出产的菱角、莲子……一时间,城镇的大街小巷。
常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叫卖声。
连守信还和五郎往府城里去了一趟,给沈家送去了一车的鲜菱角、鲜莲蓬,还有鱼塘里挑的最肥的鲜鱼。
沈家并未将东西作价,而是回了许多的礼回来,并说好了日期,让连守信再送一车去。
据说,沈府的那些女眷,都极喜欢鲜莲蓬和鲜菱角。
六爷在家没?连蔓儿就问五郎。
在家, ……六爷对鱼倒是平常,鲜莲子和菱角他挺喜欢的。
五郎就道。
鲜莲子和鲜菱角在这盛夏吃。
味道清香不说,还最能清热消暑。
那小胖那?他都喜欢。
五郎就笑了,还跟我抱怨,说是在家不能出门,特别想看咱家荷塘现在是啥样。
……还问了大花、大胖和小胖……连猫猫狗狗都问到了,这沈小胖也真是。
连蔓儿不由得莞尔。
鱼塘和荷塘的出产都卖了一段时间,这天傍晚,一家人就坐下来清理账目。
鲤鱼卖了一千二百斤,草鱼卖了八百斤,鲫鱼卖了四百斤,白鲢鱼是七百斤,花鲢鱼六百斤,桂鱼三百斤……连蔓儿将每天记录的账目合计起来,一共收入折合银子是五十七两八钱。
连蔓儿又将当初开挖荷塘和采买鱼苗的账目拿了出来,和小七计算鱼塘和养鱼的各项成本。
最后得出,将大部分的成本都摊到这些收入当中,她们的纯收益还有四十八两。
而鱼塘里,还有一半的鱼没有卖,可想而知,等那些鱼都卖出去之后,连蔓儿家的收益会有多少。
那这菱角和莲蓬那?张氏就问。
连蔓儿和小七就又翻另外的两本账目。
鲜莲蓬,一共卖出一千个,鲜菱角卖出一千五百斤,这个收入合计有五十二两五钱银子。
开挖荷塘的费用,以及平时照管的费用已经摊入了上面鱼塘的收入中,只需要减去莲藕种和菱角种子的成本,就是她们从荷塘中得到的纯收益。
连蔓儿计算出来的纯收益为四十二两银子。
因为鱼塘和荷塘的成本都摊销在了这两笔收入中,那么这一年将来再卖鱼、卖莲子、菱角、鸡头米、尤其是莲藕的钱,就完全是纯收益了。
莲藕还一点都没有卖,而那一塘的荷叶也能卖给药铺。
一家人想到那个收益可能的数字,都不由得两眼发亮。
没想到,这鱼塘和荷塘,还真挣钱啊。
连守信感叹道。
那当然了。
连蔓儿笑着点头。
做地主,光种地可不行,只有不断的发展副业,才能带来滚滚的财源。
第五百零四章 送菱角卖了这些天的鱼、鲜莲蓬和鲜菱角,连蔓儿家挣得纯收益合计九十两银子。
而且,估计到了秋末,最后收获的时候,这个数字还要翻上几番。
一家人自然是高兴,干劲更足了。
连蔓儿家鱼塘和荷塘里的这些东西,鱼还可以在别的地方买到,但是这鲜莲蓬和鲜菱角却只有她家有。
虽是种来就是为了谋利的,但张氏还是送了点给几乎亲近的人家尝鲜。
吴家兴家,王幼恒、王举人家这都不必说,肯定是都有的。
即便是村里,张氏也挑着送了几家。
这天过了晌午,太阳没那么毒辣了,连蔓儿正和连枝儿坐在院子里的阴凉处做针线,张氏就提了个篮子从外面回来了。
蔓儿,你先停停手。
张氏就对连蔓儿道,把这菱角给你大姨奶家送去。
张氏说着话就将手里半篮子刚摘下来的菱角递给了连蔓儿。
这两天是听人说二丫的奶奶因为天气太热,身子不大舒服,吃不下饭。
这菱角剥了,加一些米熬粥,最是清香宜人,可以解暑气,益脾胃。
连蔓儿就答应一声,将手中的针线放回针线笸箩里,接了张氏手里的篮子出门来。
连枝儿因为年长,又是定了亲的人,再加上生性就安静,没连蔓儿那么外向,所以家里像这样要往外跑的活计,一般都是让连蔓儿做。
连蔓儿对此并没有意见,就算没有上面的原因。
连枝儿的针线做的比她好,让连枝儿多些工夫、安心地做针线,她也是愿意的。
现在她脚上这双绣鞋,鞋面上的精致的绣花还是连枝儿给她绣的。
走过跨院。
大胖和小胖就汪汪叫着扑了过来。
这两只到了连蔓儿跟前,就猛摇尾巴,仰起头冲着连蔓儿撒娇地呜呜。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小七。
这两只肯定是要往身上扑的。
每天小七放学,这两只都要在小七身上挂一会才肯下去。
其实,一开始,这两个家伙也是这样对连蔓儿。
是被连蔓儿连续下狠手镇压了几回,它俩才学的乖了文明了。
狗狗这种生物,就是喜欢和主人各种身体接触。
连蔓儿就伸出手,在大胖和小胖毛茸茸的头上揉了揉。
乖。
晚上有肉骨头吃。
连蔓儿笑道。
连蔓儿放开了手,大胖和小胖也不走开,就都用脑袋蹭连蔓儿。
这也是连蔓儿给它们养成的习惯,如果她揉这两只的头,这两只才敢用头往她身上蹭。
二小姐。
这是要出门?长工老张就陪笑着问道。
大胖和二胖本来是在鱼塘那边,是跟着老张回来拿东西的。
是,去村里一趟。
连蔓儿就道。
二小姐有啥事,就吩咐一声。
俺们正好有空。
老张就又道。
这事不用,你忙你的去吧。
连蔓儿就往院子外走,大胖和二胖就都恋恋不舍地跟上来。
那就干脆带着吧,连蔓儿想。
我把它俩带走了。
连蔓儿冲老张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大胖和二胖出了门。
一路进村,连蔓儿是慢悠悠地走。
大胖和小胖就围着她跑前跑后的,时不时还凑到她跟前,求抚摸。
从连家老宅门口经过,连蔓儿见大门半开着,就往里面看了一眼。
连叶儿正提了一桶猪食往门口走,看样子是打算喂猪。
大胖和二胖都来过老宅。
也认识连叶儿一家人,因此就都汪汪地叫了起来。
连叶儿听见叫声抬起头,就看见了连蔓儿。
蔓儿姐……连叶儿忙叫道。
叶儿,你先忙着,我去趟咱大姨奶家,一会回来找你玩。
连蔓儿就冲着连叶儿招了招手道。
哎。
连叶儿忙点头应了。
从老宅门口走开,往前走就是一个十字路口。
这路口往北走是通向后街的,同时可以到达二丫家,而往西走,就是英子家。
英子的爹就坐在自家大门前的大石头上,敞着怀,正在乘凉。
连蔓儿一眼瞧见,暗暗皱了皱眉,就只装作没看见。
自那次英子的爹和娘要去她家陪客吃饭,和连花儿起了冲突,后来让她叫来长工给赶走了之后,英子的爹还找过一次连守信,并且还打发了英子的娘找张氏。
张氏没给英子的娘面见,连守信对英子的爹也没客气。
无机可趁,再加上也许是英子给的钱还没花光,这两口子倒消停了许多。
连蔓儿瞧见了英子的爹,英子的爹也看见了连蔓儿。
闺女,你爷又往家里捎信了没?英子的爹坐在大石头上,扯着嗓门喊道。
连蔓儿就知道,英子的爹这是故意这么大声的,为的不是让她听见,而是让村里左邻右舍的人听见。
不过是为了重复一件事,他跟老连家关系不一般。
连蔓儿没有应声,只是跺了跺脚,指着英子爹,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短促的唿哨。
大胖和二胖嘴里就吠叫起来,气势汹汹地朝英子的爹扑去。
没错,刚才连蔓儿的那一声唿哨,就是向这两只发出袭击的命令。
她和小七将这两只小奶狗养的这么大了,可不是只想着给它们吃好了,打理了干净了别的就不管了。
要了这两只小奶狗过来,是为了看家护院。
为了这个,连蔓儿和小七可没少下功夫。
一开始,在人们看来像是玩笑似的训练,日复一日下来,终于有了成果。
就比如现在,听到攻击命令的大胖和二胖,迟疑都没有,就去扑咬目标了。
别看这两只还只是半大的小狗,但是那一身健壮的肌肉,张开嘴露出来的雪白、尖利的牙齿,还有那凶悍的叫声,可不是一般人敢面对的。
英子的爹眼瞅着大胖和二胖冲他去了,唉呀妈呀地怪叫了一声,跳起来,就往门里跑去了。
也就是他坐的地方离门近,要不然,他还真跑不脱。
他刚跑进门里,将柴门关上,大胖和小胖就追到了。
两只扑到柴门上,一边用前爪在柴门上挠,一边冲着里面的英子的爹吠叫。
狗爪子将那柴门挠的咔哧咔哧响,听着就非常的瘆人,再加上两只狗的重量,那柴门眼看着就要不堪重负,摇摇欲坠了。
英子的爹再柴门里面早吓的两腿站站,嘴里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连蔓儿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又发出一声略长的唿哨,将大胖和二胖叫了回来。
再往那门里看,已经看不见英子的爹了。
肯定是吓趴下了,连蔓儿暗笑着想。
做的好。
连蔓儿摸了摸大胖和二胖的头。
…………到了二丫家里,二丫的奶奶和娘都在。
我娘听说我大姨奶不大爱吃饭,刚摘了点菱角,让我送过来。
也给叔、婶子们尝尝鲜。
连蔓儿将篮子递过去说道。
哎呦,咋送这精贵的东西啊,你们家这也是卖钱的。
吴玉昌媳妇忙推让道。
可不是,我这也就是苦夏,连个病都不算,过两天就好了。
还让你娘这么惦记着。
二丫的奶奶也道。
大姨奶,苦夏就吃这个好。
大姨奶,婶子,你们就别和我们客气了。
客套了一番,吴玉昌媳妇才将菱角收下了。
你们这日子算是过起来了。
二丫的奶奶就和连蔓儿唠嗑,你爹和你娘都能干,好人有好报。
你们几个也大了,你哥再考出来,你们家啊,那才真叫四角俱全,谁家也比不了的日子。
又说到菱角。
这个东西,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一次,是晒干了的,有人从南边给带过来的。
那时候我记事儿了,你奶怕都不记得了。
那时候,老周家也过的是大日子。
说到这,二丫的奶奶就叹了一口气,……不作法,都败花了……听她说起她娘家的事,吴玉昌媳妇和二丫母女两个就谁都不插话。
连蔓儿则是侧耳细听。
周氏和二丫的奶奶都是没有娘家人来往的,周氏从来不说她娘家的事。
连蔓儿所知道的,也是从众人的只言片语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
周氏娘家原来是大户,非常富有,但是在周氏的爷爷那一辈,就败落了,原因是周氏的爷爷吃喝嫖赌,将偌大的一个家业给败了。
吴家在这青阳镇来说,也算是一大户。
吴玉昌的爹在娶亲的时候,也是地主,家里有不少的房舍和田地,只是后来也败落了。
不过现在,吴玉昌家还是村里能数得上的,日子过的好的人家。
而连老爷子当时娶周氏的时候,也是人生最兴头的时候,在铺子里混的风生水起,手里积攒了许多的银钱。
由此可见,周家那个时候即便败了家业,但毕竟有老底子在,所以这堂姐妹两个才能各自嫁进吴家和连家。
看吴玉昌的相貌并不像二丫的奶奶,那么可以推断,吴玉昌的爹长的是相当的体面。
而连老爷子在年轻的时候,也肯定是个高大、俊朗的男人。
连蔓儿从没听过周氏有什么嫁妆,依周氏的性情,若是有体面的嫁妆,肯定要时常放在嘴边的,那也就是说,周氏嫁过来的时候,是没什么嫁妆的。
这个年代做亲,都要讲究个条件相当。
周氏能嫁给里连老爷子,仅仅是她自身的相貌不错是不够的,她另外还应该有一个吸引连老爷子的条件……第五百零五章 午后而这个条件,应该就是周家的家世,即便败落了依旧体面的家世。
周氏之所以与连老爷子成亲,还是二丫的爷爷和奶奶在其中牵线搭桥。
这件事连蔓儿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因为周氏一和连老爷子闹翻了,哭闹起来,就要骂一顿二丫的爷爷。
说要是他当初把连老爷子吹得天花乱坠,她也不会嫁给连老爷子,受了一辈子苦云云。
周家那边,应该也不是就一个人没有了。
可这些年,却从不与三十里营子的这两位姑奶奶来往,其中应该有什么缘故吧。
连蔓儿就想听二丫的奶奶多说一些。
可惜,事与愿违,二丫的奶奶也只说了这两句,就转开了话题说别的。
蔓儿,你爷又来信了没,你爷你奶身子骨咋样,这都走了快一年了吧。
二丫的奶奶问道。
旁边吴玉昌的媳妇就偷偷地冲着她婆婆眨了眨眼睛。
我爷我奶身体都挺好的。
我爷好些天没来信了,估计那边事也多。
连蔓儿就道。
啊。
二丫的奶奶啊了一声,就不再往下问了。
连蔓儿又坐了一会,就告辞出来。
吴玉昌媳妇早将篮子里的菱角倒在自家一个木盆里,又去园子里摘了些甜姑娘儿,香瓜装了满满的一篮子给连蔓儿。
连蔓儿也就略推让了推让就道谢收了。
庄户人家讲究这个礼尚往来,这样才会越走越近,大家看着也好。
回来路过老宅。
连蔓儿就走了进去。
这老宅,虽说只住了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一家三口人,但是却收拾的相当利落,一点也不比连老爷子在的时候差。
听连叶儿说。
这多是连守礼的功劳。
连守礼白天去山上上工,每天都早起、傍晚都会打扫收拾院落以及那几间空屋子。
东西两个猪圈,东边的那个空出来。
堆放柴禾,西边这个原本是分给连蔓儿家的,如今是连叶儿一家在用,里面养着三只今年开春抓的小猪羔,如今已经长到一百多斤了。
两边猪圈和院墙之间的夹道里,种的是一排排的毛嗑。
猪圈在往里走,是东西两个菜园子。
西边的菜园子里。
种的满满的都是旱烟。
旱烟这种作物,非常的毁地。
去年,连老爷子是在东面的园子里种的旱烟,所以今年就得换到西边的园子里来。
连守礼是不抽烟的,他种这些烟。
据说是给连老爷子种的。
当然,连老爷子也抽不了这些,剩下的晒好了,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
好的旱烟,在集市上是可以卖到一个很好的价钱的。
东边的菜园子里种的是几架豆角、黄瓜、还有茄子、辣椒、倭瓜等。
只这一园子的菜,就够连叶儿一家三口人吃了。
连蔓儿提着篮子,走到西厢房门口,叫了一声连叶儿,却没人应声。
连蔓儿看见上房的前门和后门都开着。
就知道连叶儿肯定是去后院了。
她就将手里的篮子放在西厢房窗跟底下,让大胖和二胖在旁边等着,她自己则往后院来。
后院的菜园子里,赵氏和连叶儿两个正在浇菜。
虽然说前面菜园子的菜已经够连叶儿一家吃,但这一家都是勤快肯干的,自然不会将菜地给荒着。
这后院的菜园子里,也满满地种着各类瓜菜,连边边角角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三伯娘,叶儿。
连蔓儿就招呼道。
蔓儿姐。
蔓儿来了。
赵氏和连叶儿娘儿两个就都抬起头来,笑着应声道。
你跟你蔓儿姐玩去吧,就剩下这两畦菜,娘自己个一会也就浇完了。
赵氏就对连叶儿道。
三伯娘,我来帮把手吧,还能快点。
连蔓儿就卷了衣袖,上去要帮忙。
这可不能。
赵氏和连叶儿哪肯让连蔓儿帮忙,只是执意地拦着,就这一点了,也就是一会工夫的事。
真用不着你,蔓儿,你和叶儿屋里说话去。
连蔓儿就和连叶儿往回走,连叶儿还去旁边的黄瓜架里去摘黄瓜。
叶儿,我那篮子里有香瓜,你别摘黄瓜了,咱洗了香瓜吃。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这样说,连叶儿还是摘了两根嫩嫩的小黄瓜,回到西厢房外,连蔓儿又挑了两个香瓜,连叶儿接了,抱在怀里,就进屋,用水缸里舀了水,将黄瓜和香瓜都放进盆子里洗干净了。
院子里被这一家三口收拾的很干净,屋子里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空屋子多了,原来三口人住的那一小间就给了连叶儿,连守礼和赵氏两口子则搬到连蔓儿家原来的屋子里住了。
连蔓儿就朝那屋里看了一眼,就看见屋内地上摆了许多的半加工的木料,这是连守礼接了些木工活,利用下工的时间在家里做,也为一家人带来了些额外的收入。
叶儿,听说三伯涨工钱了?连蔓儿一边跟着连叶儿往她住的屋子里来,一边问道。
嗯哪。
连叶儿高兴地点头道,现在我爹一天能拿十二个大钱,这还多亏了老黄大叔。
老黄大叔也是看着四叔的面子。
连叶儿年纪不大,对于事理却很明白。
十二文钱,能买一斤大米还有余富。
这在庄户人家来讲,那可是笔极为丰厚的工钱。
老黄大叔是一方面,不过也还得三伯自己干到那了,要不老黄大叔想给他加工钱,也没法子加啊。
连守礼当初的工钱是一天六文钱,这个钱对于他来说不算少。
因为给他安排的是木工的活计,而他那个时候根本还不是一个木匠。
他做这份工,并不辛苦。
而且还有机会跟着那些工匠学手艺。
连守礼内秀,手巧,又肯用心思下工夫,这两年的工夫。
竟让他学成了一个成木匠。
连守礼和连守信说起这件事,还说了学手艺难,因为没有正经拜师。
很多手艺还是靠偷师、自己揣摩,慢慢地打磨出来的。
知道连守礼学成了,连守信就找了机会跟老黄说了说。
老黄就特意安排给连守礼一件木工活,连守礼不仅做出来了,还做的不错,老黄就给他涨了工钱。
有连守信的帮助,连守礼这成木匠的名声很快就传了开去。
一来二去,就有活计找上门了。
说起来,连守礼真是肯干。
一边上工,一边还要侍弄家里这老些的菜园子,然后还要偷空做揽来的木工活。
这一天,也就是那几个时辰睡觉算是歇着了,其余他就没有闲时侯。
连蔓儿就和连叶儿在炕沿上相对坐了,一边吃瓜,一边唠嗑。
三伯学成了这个手艺,以后你们的日子就没啥可愁的了。
就算明年山上的工程撤了,三伯每天也能有进项,在加上你和我三伯娘一年养几口猪,再养上些鸡鸭啥的。
不出几年,你们就是个富户。
……还有一件,你们没什么大花销。
嗯,就是房子……连蔓儿说到这,四下打量了一眼。
这间屋子,连叶儿自己收拾的很整洁。
不过一切的东西都是原来旧有的,一件添换也没有。
连守礼和赵氏过日子都细。
三伯和三伯娘商量了没,你们啥时候盖房?连蔓儿就问。
连叶儿就叹了口气。
爹跟娘说,我们的钱还没攒几个,要盖房,还得等等。
连叶儿就道。
我爹不是说了,你们要盖房,银钱不凑手的话,就先从我家拿。
连蔓儿道。
我爹不愿意借钱,说要自己把钱给攒够了。
连叶儿就摇头道。
连守礼是有这个志气的,不过连蔓儿觉得,连守礼做事,缺了一点变通。
咱庄户人家盖几间房能用多少钱,就你们现在手里的钱,要起三间房,也能盖的起来,就是盖不了那么好。
连蔓儿就道,她家盖了新铺子,新宅子,所有的钱都是从她手里支出去的,现在那详细的账册还锁在她柜子里,所以她对盖房需要哪些钱心里都清楚。
我爹是想,一次就盖个好的。
连叶儿就道。
话说到这个程度,连蔓儿也不好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说什么了。
咱爷最近咋不来信了?以前来的多勤来着?连叶儿就问。
谁知道那。
连蔓儿就道。
……我爹没打算这么快盖房,还有一个原因。
连叶儿突然就道,我爹说,你们走了,我们再搬走,要是啥时候咱爷咱奶回来,这个院子空落落地,怕他俩心里难受。
咋会空落落地那,大伯、二伯家那人口还少啊?连蔓儿就道。
不是上次那封信吗,我爹让五郎哥给念了后,就这么说了。
好像是说,怕到时候就咱爷、咱奶自己回来啥的。
连叶儿就道。
那要咱爷咱奶自己回来,你们是打算陪着他们一直住啊还是咋地?连蔓儿就问。
不,那肯定不能。
连叶儿就有些激动了,到时候连老爷子和周氏身边没别人,那周氏每天能拿谁过骂人的瘾,能拿谁撒气?不用问,肯定是赵氏和她啊。
我和娘,都跟我爹说好了,要真有那一天,等他俩安顿好了,我们就搬。
连叶儿就道。
那你们还不如先搬了,到时候回来陪几天,不更好。
连蔓儿几乎无语,不过看着连叶儿实在可怜,还是多说了一句。
我也跟我爹这么说过。
连叶儿叹气道。
说一次不行,就说两次,让三伯娘也帮你说。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又开导了连叶儿几句,就挑了些香瓜和甜姑娘儿给连叶儿留下,这才带着大胖和二胖回家来。
将大胖和二胖留在前院,连蔓儿自己穿过穿堂,往后院来。
后院静悄悄的,院子里不见连枝儿也不见张氏。
连蔓儿也没出声,穿过院子走到上房台阶下,就听见屋里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第五百零六章 传闻……说是让新雇的小丫头给堵了个正着,那个丫头年纪小,没见过啥,吓的就叫开了。
……结果大家伙就都知道。
压低了声音说话的,是吴王氏。
连蔓儿走上台阶,略探了探身子往东屋里看了一眼,透过琉璃窗,可以看见吴王氏正坐在炕上,张氏也在吴王氏旁边坐着。
两个人几乎头挨着头,一个说的专注,一个听的入神。
连蔓儿走路轻,这两个人也没往窗外看,因此并不知道连蔓儿回来了。
这、这能是真的?张氏问吴王氏,那语气似乎是期望着能从吴王氏的嘴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这个……咱们也没亲眼所见,还真是不好说。
吴王氏就道,只是太仓那边,传的纷纷扬扬的。
你也知道,摊上了这个事,真的、假的,那还真难说清楚。
……二郎媳妇是没认就是了。
连蔓儿听了吴王氏和张氏说的这两句,已经隐隐猜出来她们说的是什么。
她本想挑门帘进屋去,转念一想,就停住了,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
这种话题,不论是吴王氏还是张氏,都必定要背着她来说。
而她心里却很想继续听吴王氏说下去。
说起来,这赵秀娥也真是个人物,以前做闺女的时候就和一般人不一样了。
……她没认,还将那个小丫头给打了一顿,说是那小丫头故意陷害她。
寻死觅活地。
她还……哎……吴王氏说着话,就叹了口气。
她还咋地啦?张氏连忙问道。
这赵秀娥还把继祖媳妇给攀扯出来了,说是继祖媳妇跟那周捕头早就有首尾,从前被她揭过面皮。
差点被继祖给休了,因为这样就怀恨在心,故意下了套害她。
吴王氏就道。
……抓着继祖媳妇就要一起去投河,又要上吊,又厮打继祖媳妇,闹的呦,本来就是县丞衙院子里的事,满太仓都知道了。
这还真像赵秀娥做的事,连蔓儿想。
这事。
若是换做别人,想尽法子压下还来不及。
可是赵秀娥却不会忍气吞声,哪怕是暂时的她都不愿意。
别人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让别人好过,哪怕拼个两败俱伤。
让连家大扫颜面,赵秀娥根本就不会顾及那些。
……不省心……张氏叹气,又问吴王氏道,二郎媳妇这个事,到底有没有点影儿那?张氏还是要寻求真相。
我这也都是听人说来的。
不过……,别的不敢说,就是那小丫头进到屋子里的时候,那屋里就只有赵秀娥和周捕头两个,不。
听说,二妞妞也在。
二妞妞,就是去年出生的,二郎和赵秀娥的闺女。
因着她的出生,连继祖和蒋氏的闺女妞妞,就被改称为大妞妞了。
张氏就长长地哦了一声。
赵秀娥和周捕快单独在一个屋子里。
即便两个人没做出什么事来,以这个年代的贞洁标准和礼教规范来衡量,这两个人就已经不清白了。
赵秀娥是口口声声地说,她和周捕头是清清白白的,赌咒发誓的。
说她和周捕头两个,从小做邻居,情同兄妹。
吴王氏道。
那也不是亲兄妹,他们都老大不小的,这点避讳还不懂得?张氏就道。
呵呵,吴王氏呵呵笑了两声,人家说,就是在一块说话,说的还是正经的话,是衙门里的事。
还让人别用那看一般妇道人家的眼光看她,她是比那一般的男人还顶天立地,吐唾沫就成丁的。
……听说了,那太仓衙门里的事,她可没少搀和。
二郎还要退后她一步那。
……你们二当家的,听说还挺依仗这儿媳妇拿主意的……这也说不准,兴许人家还真就是唠衙门里的事。
吴王氏又道,对了,她说继祖媳妇和周捕头两个,是继祖媳妇上赶着周捕头,周捕头不答应和继祖媳妇好,继祖媳妇才想了这个法子来,说是一石二鸟,是要连着她和周捕头给一起害了。
那继祖媳妇咋说?张氏又问。
听说,出事的那天,继祖媳妇是上老郑家去看连秀儿了。
没在家。
她也赌咒发誓,说自己是清白的。
还说了,以前赵秀娥就诬陷过她,那时候事情就查清楚了,根本就是没有的事……那这事……现在了局了没?张氏问吴王氏道。
应该算是了局了吧。
吴王氏道。
咋个了局法?张氏问的有些急切。
说是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啥事,就是那个小丫头,说是因为前一天被赵秀娥给骂了一顿,心里就记了仇,故意陷害的赵秀娥。
至于继祖媳妇那事,也是没有影儿的。
赵秀娥给继祖媳妇陪了礼,说是气急了,又让那小丫头给挑拨了啥的。
吴王氏就道。
那小丫头咋样了?张氏就又问。
那小丫头是买断了身契的,听说依着你们二当家的,还有赵秀娥的意思,就要给打死,说是要给下人立立威,省得谁再敢胡说八道。
吴王氏就道。
啊?张氏惊叫了一声,那可是条性命啊!可不是,这事让你们老爷子给拦住了。
听说,不知道给卖哪去了。
吴王氏就道。
东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连蔓儿就想起刚才在二丫家,二丫的奶奶向她问到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时候,吴玉昌媳妇偷摸给二丫的奶奶使眼色的事。
吴玉昌交游也极广,两口子的消息非常灵通。
莫非,那个时候,吴玉昌媳妇就听说了这件事,因此不让二丫的奶奶多问太仓的事?很有可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连蔓儿抚额,即便后来圆的再怎样,事情都闹开了,连家的脸面啊。
我就是听说了,就赶紧来告诉你,让你心里好歹有个底。
东屋里面,似乎是看到张氏听了这个消息,心情不好,吴王氏又低声的安慰着张氏。
你们是早都分家了,各家过各家的日子。
这一两年,你们都没咋和他们来往,这咱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
还有以前的那些事,大家伙都知道,你们和他们不是一路。
再说了,这还有句俗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谁家没点儿糟心的事。
就是有的人家瞒得紧,有的人家闹开了。
小门小户,有小门小户这些个事,大家大户,那看着光鲜,内里面那事更多。
你说的对,我们也只能管好我们自己个,他们的事,我们管不了。
爱咋地咋地吧。
张氏道。
怪不得他爷这些天了,也不往这边捎信了。
这日子,是真不省心。
顿了顿,张氏又道。
旁观者清,这些年,我们都看在眼睛里头,你们老爷子偏着大房和二房,可要真说孝顺、听话,还得是你们和你们三当家的。
在家里这还好,有你们两户在,还有这周围的乡里乡亲。
这离的远了,你们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手里有了权、有了人,光靠你们老爷子,还真是管不住你们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
吴王氏和张氏感慨了一番,就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娘,姐,我回来了。
连蔓儿轻轻地退回到台阶下,这才朝着上房叫了一声,随即上了台阶,进门,就先往东屋来。
呀,婶子啥时候来的?进了屋,看见吴王氏,连蔓儿就做出吃惊的表情来说道。
刚来。
吴王氏就笑着道,蔓儿这是上哪去来着?上我大姨奶家去了。
连蔓儿就道。
听说她大姨奶有点中暑,我摘了点菱角,让蔓儿给送过去了。
……另外还有一篮子,你要是不来,一会我也正要打发人给你送去。
张氏就对吴王氏说道,然后又询问连蔓儿,诸如吴玉昌家都谁在家,二丫的奶奶看着咋样等等。
连蔓儿都一一答了,只说二丫的奶奶看着还好,应该没啥大事。
经不得热,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犯一次,也没当啥大事。
今年这稍微有点严重。
吴王氏就道,关于吴玉昌家的事,她比张氏、连蔓儿可知道的还多些。
婶子,你坐着,我给你洗香瓜去。
连蔓儿这么说着就从东屋出来,又往西屋里看了一眼,见连枝儿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炕上做着针线。
姐,你也歇歇眼睛吧。
连蔓儿就道。
蔓儿回来了。
连枝儿就招手,让连蔓儿上前来,然后压低了声音问,我眼瞅着你进院子的,咋这半天才进屋?你在外边,听见咱娘和婶子说啥了没?原来她进院子让连枝儿给看见了,好在连枝儿刚才没叫破。
是娘让我看着点,要是有人来,就让我说一声。
连枝儿就道,我就坐窗户旁边,你上台阶我都看见了。
那姐你咋没叫我?连蔓儿就笑着问。
你又不是外人。
连枝儿就道。
那咱娘可说是让你看着人,也没说一定是看着外人。
连蔓儿看着连枝儿,眯着眼笑问道。
第五百零七章 麦收问你那,听见咱娘她们说啥了没?连枝儿脸色微红,并不回答连蔓儿的话,而是继续追问道。
原来吴王氏过来的时候,特意将她支开,只和张氏说话。
连枝儿看吴王氏就像是有事的样子,心里猜疑她们是说她和吴家兴的婚事,因此要避开她。
她心里记挂,又不好去听,看见连蔓儿回来了,就没说话。
她知道,连蔓儿若是听见了什么,肯定会告诉她。
连蔓儿见连枝儿又腼腆了,就不再继续逗她,而是将刚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都跟连枝儿说了。
咋就不能消停点儿?!连枝儿听完了就微微皱了眉头。
是太能作了,连蔓儿点头。
这事,娘和婶子她们肯定是不能当着咱们的面说。
咱们也就当不知道吧。
说完,连蔓儿还嘱咐了连枝儿一句。
嗯,这个我知道。
连枝儿就点头。
连蔓儿就让连枝儿停了手里的活计,姐俩出来,打算将香瓜洗了给吴王氏吃。
香瓜连蔓儿并没有带到后院来,而是留在了跨院厨房。
姐两个走到前院,路过书房,听见里面有动静。
哥,你回来了?连蔓儿就朝里面问了一声。
嗯。
里面五郎应了一声。
哥,吴家婶子来了,在后院和咱娘唠嗑那。
连蔓儿就告诉五郎道。
我知道了。
我这就过去。
五郎说着话。
就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虽然五郎要抓紧时间温书,但是家里来了客人,他还是要去问候一声,说两句话。
这是礼节。
咦,小七那?连蔓儿见只有五郎一个人,就奇怪地问道。
小七洗澡那。
五郎就朝跨院指了指。
这个时候。
连蔓儿也听见了大胖和二胖欢快的叫声。
连蔓儿和连枝儿两个穿过月洞门,就看见跨院的院子当心放着一个大水缸,大胖正围着水缸撒欢,二胖则是人立而起,费力地将前爪搭在水缸沿上,冲着水缸里叫。
小七却不见人影。
小七,快出来。
一会你呛水可没地方哭去。
连蔓儿就道。
她的话音刚落。
小七就湿漉漉地从水缸里冒出来。
大姐,二姐。
小七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笑嘻嘻地冲连枝儿和连蔓儿道。
那水缸里有多半缸的水,小七站在缸里,也并不比缸高多少。
那水面则是恰恰高过小七肚脐的位置。
夏日天气热,一天下来若不洗澡,身上就觉得黏黏的不舒服。
绕着村子的小河有几处深水洼,村里的半大孩子,甚至大老爷们都爱去那里,凫水儿玩,连带着洗个澡。
以前,连守信也曾经带着五郎和小七去河里洗过。
现在,连蔓儿家自己建了浴室。
连守信事忙,而且和从前的身份也不大一样了,因此就不再往小河那边去了。
要洗,只在家里洗就行。
小七倒是张罗着去河里洗,其实他是想去凫水儿玩。
张氏当然不肯,就是有五郎带着小七。
张氏也不松口。
庄户人家夏天洗澡,除了下河,另外还有一个法子,就是晒一大缸水。
经过一晌午的暴晒,水缸里的水晒热了,洗澡最为舒适。
连蔓儿家有了浴室,本来不用这样了,偏小七就喜欢这么玩水,所以每天这跨院里都要晒上一缸水,就等着小七放学回来洗。
这是专属于小七的浴缸。
以前小七洗澡,不是连守信帮忙,就是张氏帮忙,而且必然是脱的光溜溜的。
现在,小七上了私塾,就自己说长大了,是不肯再光着屁股的。
比如说现在,小七脱了衣裳,身上却还留着一件肚兜。
半裸,其实还是光屁屁。
连蔓儿暗笑。
小七,姐给你搓背啊。
连蔓儿就笑道。
呀,姐,不用你,哥都给我搓过了。
小七连忙拒绝,身子还往水里埋了埋。
小屁孩,知道害臊、男女有别了。
连蔓儿见小七有些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这会工夫,五郎已经去后院跟吴王氏打了招呼回来,还给小七带来的换洗的衣裳。
等连蔓儿和连枝儿进厨房洗了香瓜,又将一个西瓜切了,用大托盘托出来的时候,小七已经被五郎从水缸里给捞出来,擦干净了头发和身子,换上了干净的新衣裳。
走,吃瓜去。
连蔓儿招呼五郎和小七。
几个孩子一路笑着去了后院,都到上房东屋里。
大家一起吃了瓜,吴王氏又说了一会的话,这才告辞离开,自然,还带上了张氏为她准备的半篮子鲜菱角。
吴王氏走后,五郎就问张氏,吴王氏来,是不是有啥从太仓传来的消息。
张氏只是摇头,说没有。
连蔓儿就知道,这件事,张氏是下定了决心,不让她们几个知道的。
不过,那之后的几天,连守信的脸一直都是阴着,就是小七去哄,也难得见一丝笑容。
连蔓儿暗地里琢磨了一下,就断定张氏是将那消息告诉了连守信。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大暑节气。
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到了,同时这也是麦收的季节。
春小麦生长期比较短,下种又比其他作物早,因此最早收割。
麦子不同于玉米、高粱等作物,它的收割最要掐时间,既不能早,更不能晚。
早了,麦粒注浆还不够饱满,而若是晚了,就会发生麦粒从麦穗上脱落等情况。
而这早晚之间的时间差距,又极短,一天、两天,也许就错过了时机。
而收麦的季节,又最忌下雨。
若是麦子成熟,又不能在雨前收割完毕,那么麦粒就会发芽,影响收成。
所以说到收麦子,通常前面都要加一个抢字。
连守信连着在地里看了几天,终于大手一挥。
麦子熟了,开始割麦子。
麦子的收割,与谷子的收割大同小异。
就是要用镰刀,将整株的麦子割下,然后捆做一捆捆地,运回到晾晒的场地。
为了抢收麦子,连守信带着三个长工,又请了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来帮工,然后还雇了几个短工,整整用了一天的工夫,将全部的十亩地麦子全部收割完了。
收割完之后的麦地里,就只剩下短短的麦秸茬。
张氏、连枝儿、连蔓儿都没有参加割麦子,不过她们也没闲着。
娘儿三个都穿了下地的衣裳,头上戴了草帽,下面将裤腿用绑带扎的严严实实的,脚面也裹了,一人手里提了个篮子,在收割过的麦地里拾麦穗。
十亩地,娘儿三个来回拾了两遍,还叫了赵氏和连叶儿来帮忙。
庄稼种的辛苦,每一粒里面都饱含着庄稼人的汗水和辛劳,所以浪费不得。
就是没读过书,一个大字都不识的那些庄稼人,也懂得这个朴素的道理。
因此,经常能够在饭桌上听到大人训导小孩子,吃饭碗里不能剩下饭粒。
她们不会讲大道理,即便讲了小孩子也未必听的懂。
很多大人,只是告诫小孩子,如果吃饭碗里剩下了饭粒,那将来脸上会落下大麻子的,也有的地方说法不同,说是这样,将来长大了会嫁个大麻子的女婿或者娶个大麻子的媳妇。
还别说,这种吓唬总是非常奏效的。
收割的麦子已经运回连蔓儿家的场院,开始晾晒,这边麦穗也拾完了,连守信就又带着长工们下了地。
他们要赶紧将麦茬都刨干净,重新整地,然后再种一茬。
麦茬细碎,刨出来之后将上面的土磕打干净了,也没往家里面运。
这些麦茬若是做柴禾,并不经烧。
所以,连守信就将这些麦茬都堆在地头的一个大坑里,浇上水,又运来一些粪肥倒在上面准备沤肥。
为了赶工,并没有采用人工、铁镐来刨这些麦茬,而是干脆让骡子和牛拉着犁杖下了地,长工们只需要跟在后头,将被犁杖翻起来的麦茬用铁镐收捡出来,运到地头去就可以了。
十亩地,重新整好之后,一半就种了大豆,另一半则是种了白菜。
将菜种到地里,这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而连蔓儿则有她的计划。
五亩地的白菜,自然是要留着今年腌酸菜卖的。
这白菜比家里园子里的白菜种的早,到时候自然也收的早,正好可以让腌酸菜更早的上市,多卖上一些。
而五亩地的大豆,就更不用发愁。
大豆的用途多,换豆腐、换豆油,发豆芽等等不一而足。
而这些大豆,自然比那些春耕时就种下的大豆收割的要晚的多,连守信略有些担心。
虽然庄户人家种地遇到缺苗,而又来不及补种上原来的庄稼的时候,一般都会补种大豆。
大豆收的晚些也没问题,但种的这么晚,还是头一次。
连守信担心到时候豆子长不成。
就是到时候豆子太嫩,那也不怕。
连蔓儿却笑道,豆子嫩,不正好卖毛豆吗。
第五百零八章 麦子香现在种下大豆,估计要在秋末的时候才能收获。
那个时候,毛豆自然是稀罕的东西。
盐水毛豆,可是辽东府这里很受欢迎的一道下酒菜,它还是小孩子们很喜欢的零食。
比如说现在这个时候,大豆豆荚已经饱满了,就正是卖毛豆的好时候。
只要稍微算一算,就知道卖毛豆的收益要比以后卖大豆的收益要高,但是舍得摘了青豆荚去卖的庄户人家并不多,更别说自家摘来吃了。
这并不是因为庄户人家不会算账,而是他们脑子里某种根深蒂固的思维,在限制着他们的行动。
种庄稼就是为了收粮食吃饱饭的。
在庄稼没完全成熟的时候就采摘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糟蹋庄稼。
庄稼人的信念里,再也没有什么比糟蹋庄稼更不可原谅的了。
说白了,就是庄户人家都没有这个商业的头脑和意识。
在他们的头脑里,庄稼是直接关系着温饱,也就是性命、生存的。
比如说,一两棵高粱到秋收的时候,最多能打出来的高粱不会超过一斤。
这一斤高粱价值,不会超过十文钱。
但是若是哪家的地头被人糟蹋了一两棵高粱,那就是天大的事。
庄户人家,不怕手里没活钱,他们害怕手里没粮食。
连蔓儿家现在的条件,若说是要吃毛豆、或者吃煮的嫩花生,那应该是完全没问题吧。
但是事实却是,不行。
连守信会让连蔓儿拿钱去集上买。
他不心疼钱,但是地里的庄稼却不能动。
周氏那么看重连兰儿,自然对金锁和银锁也是另眼相看,几乎是有求必应。
但是没分家的时候。
金锁和银锁跟着连兰儿来三十里营子看连老爷子和周氏。
他们提出想要吃烀毛豆和花生,周氏就不敢答应。
因为周氏知道,连老爷子那一关过不去。
与吝啬无关。
也不是一根筋。
这就是庄户人家约定俗成的,没人会去违反。
似乎是在没收成之前,动了地里的庄稼,就会泄了地气,触怒神明,从而影响当年的收成,甚至从那以后。
就要被这块田地摒弃,再休想获得丰收了。
而连蔓儿的理解,这是庄户人家对土地、对一年的劳动的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并将其上升到农耕社会的一种道德规范。
连蔓儿对此也给予了尊重。
开春的时候,她和五郎、连枝儿、小七几个在庄园上果树之间的空地上。
种了一些花生和大豆,并说好了,这就是种来留着他们几个打牙祭的。
连守信和张氏不仅没有反对,反而觉得几个孩子懂事。
两口子还任劳任怨地去帮过工。
这第二茬种出来的大豆,到时候可以卖毛豆,连蔓儿和连守信商量了半天,连守信才同意了。
这边几亩地的白菜和大豆都种完了,场院上的麦子也晒干了,又要打场了。
将麦子脱粒。
可以采用两种方式。
一种和谷子的脱粒方式相同,就是将晒干的麦穗铺在压的实实的地面上,然后用石碾子一圈圈地压。
家里有一头黄牛和两头骡子拉石碾子,这个工序进行的可比从前人工拉石碾子快多了。
而另一种,则是采用人工摔打的方式,与处理高粱穗的方式相同。
经过摔打。
还有部分麦子留在麦穗上,这还要用手按在铁锹上刮一刮,也就干净了。
当然,之后还是要过石碾子。
两种方式相辅相成。
经过石碾子一遍遍的压,那麦粒就从皮子里面脱了出来。
而要将麦粒和这些皮子彻底地分离开来,还要进行一道工序,也就是扬场。
经过了扬场,还要再用簸箕颠,将剩余的麦皮颠出去,同时还要将其他一些杂物,比如小石子、小土块等等,都挑出去,只剩下干净的脱了皮的麦粒,这才能够装载袋子里,存入谷仓。
连蔓儿家收了第一袋麦子,称了重量,就送去了磨坊磨面。
一家人迫不及待地要品尝自家地里出产的细粮。
很快,面就磨回来了。
去磨面的时候,连蔓儿就嘱咐过,只要粗磨就可以,所以打开袋子,看见里面略嫌粗糙,带着糠皮颜色的麦子面,连蔓儿并没有吃惊,相反,她很高兴。
而一打开袋子,就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麦子香,则更让她满意。
连守信、张氏、五郎、连枝儿和小七也围过来看。
自家磨的麦子面,没有粮店里买来的白面那么白,那么细,然后这种麦子香,却是那些经过了精磨、并且长途运输的白面所没有的。
看着还不错。
连守信就道。
面磨回来了,自然是要吃。
娘,晚上就用这个面,咱蒸馒头吃吧。
连蔓儿就提议道。
行。
张氏痛快地点头,就舀了一盆的麦子面,开始和面。
这面劲儿挺大。
和着面,张氏说道。
连蔓儿就洗了手,试了试,也跟着点了点头。
春小麦磨的面要比冬小麦磨的面粘性大,这是品种的差异。
不过那麦子香,却并不逊色,起码连蔓儿是这么认为的。
晚饭,端上桌的就是一大帘屉的麦子面蒸馒头。
预料之中,这馒头的颜色有点发黑,看样子也没有白面馒头那么精致,不过麦香依旧。
闻着香,吃起来又怎么样那。
连蔓儿就拿了一个馒头,掰开来。
这麦子面的馒头,发酵出来的没有白面那么细腻,咬一口吃下去,口感比白面略嫌粗糙,韧劲也大了些,没那么喧腾,就如同张氏说的挺有劲儿。
但是这个味道,已经足够……好吃。
连守信、五郎、连枝儿、小七和连蔓儿先后评价道。
张氏也拿了个馒头吃了两口,脸上立刻就绽开了笑容。
是好吃。
要我说,还比那白面好吃。
张氏笑道。
一家人吃完了晚饭,都一直认为,这个麦子面好。
之后几天,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又拿这新麦子面包了饺子,擀了面条,蒸了花卷、包子等。
除了黑点,没那么细,别的一点都不比咱买的白面差。
张氏道。
确实,这麦子面和面,可以擀出来很薄的饺子皮,也能擀面条,和白面一样劲道不会断。
经过了一家人的试吃,连蔓儿更加肯定,这个麦子面,只要卖的比白面便宜,肯定很多人愿意买。
而这个时候,所有的麦子都已经打完了场,过秤后,收进了粮仓。
十亩地的春小麦,一共打出了三千四百五十斤的麦子。
连蔓儿家种麦子,用的是上等的好地,粪肥充足,照料也精细周到。
即便别的人家没有这些条件,收成略差,那么也是完全可以推广种植的。
因为磨了新麦子面,连蔓儿家往外送了一些,蒸的馒头又往庙里送了一次,包饺子那次,则是给吴玉昌家送了些。
不过是庄户人家之间普通的来往,还没等连蔓儿再有什么动作,就有人家上门,向连守信询问麦子的种、收,并提出来要向连守信买麦种。
原来,连蔓儿家种了麦子的时候,就受到了很多的关注。
现在大家看到她家的麦子丰收,而且磨的麦子面做的吃食也好吃,就也兴起了要种麦子的念头。
种了麦子,就是不到市场上卖,也可以留着自家吃,改善了生活。
就算是田地不多,过的并不富裕的人家,也可以种麦子,只要多花些精力侍弄,到时候收获了,卖到市场上去,再买价格比较低的高粱、糜子等,也能比以前吃的更饱。
麦种我看咱能卖,就是这个价格,咱咋定?连守信和妻儿们商量。
辽东府还没有种麦子,要买麦种,就得像她们当初那样,去外府,比如说河间府来购买。
这显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大家伙自然更愿意到连蔓儿家来买。
咱在河间府买麦种,每斤是花了二十六文钱。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那咱卖麦种,就定三十文钱一斤吧。
算上去外府购买的来回车钱,这个价格算是优惠的,当然这还没算上人工。
将麦种定在三十文钱一斤,连守信就忙着带长工筛选麦种,毕竟并不是收进来的麦子都能做种的。
这天晚饭,一家人又吃了一顿麦子面倭瓜馅的饺子。
自家种了麦子,这麦子面就和高粱米面一样可以随便吃,而倭瓜更是自家菜园子里的出产,也不用肉,只要多放一点油,好好地调味,就能吃上一顿面皮香喷喷、馅料水灵灵的饺子。
吃过饭,连蔓儿就拿出账册来,这些天卖出了不少的麦种,又赚了一笔钱。
卖给人家种子,当然都挑最好的,咱自家也得多留点儿……连守信说道。
大家伙都打算着明年要种春小麦了,而连蔓儿却已经开始想另外的事了。
……咱也得买麦种。
连蔓儿开口道。
一家人都是一愣。
不是春小麦,是冬小麦。
连蔓儿就道。
第五百零九章 夏末年前去太仓,看到有麦种卖,连蔓儿是想冬小麦和春小麦都买的。
但是因为那个时候,即便买了冬小麦的种子回来,也来不及下种,因此,才只买了春小麦的种子。
在太仓住的那几天,她自己很仔细地体会了太仓冬天的气温,还没少跟人打听。
太仓的冬天,和三十里营子的相比,温度的差异并不大。
依照连蔓儿的估计,也就是两三摄氏度的样子。
太仓能够种植冬小麦,那么三十里营子也应该能种。
有了春小麦种植成功的先例,一家人对于冬小麦还是比较容易接受的。
但是冬小麦比起春小麦来说,风险更大。
或者说,种植春小麦,其实是没有什么风险的,但是种植冬小麦却有风险。
毕竟这边没人种过,虽然连蔓儿判断冬小麦能够安全过冬,但是实际情况如何,只有种了之后,才能知道。
一次咱也别把摊子铺的太大了,连蔓儿想了想,就道,春小麦咱是买了十亩地的种子,冬小麦,咱就先买上三四亩地试试吧。
放在别人家,要拿出三四亩地,试种一种作物,而且还明知道存在着风险,只怕是很难。
但是在连蔓儿家,大家却很快都表示同意。
玉米、地瓜,春小麦,都是这里从来没人种植过的,关于玉米,甚至之前大家都不知道还能当做粮食。
经历过这些,使得一家人的头脑和思维都更加灵活。
胆子也更大,何况这些还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收益。
冬小麦的种子,一家人决定还是去太仓买。
不过,他们并不打算去人。
而是打算托人给买回来。
现在还不到种冬小麦的时候,不过等高粱、糜子那些作物收获之后,就到时候了。
等明天我往镇上去一趟。
跟老郑家的说一声。
听说他们这两天就有商队往太仓那边去,正好托他们给咱买回来。
他们在那人头也熟,啥事都放心。
这么说定下来,第二天连守信果真就拿着钱去了郑家,郑家很痛快地答应了,保证会将冬小麦的种子给他们及时带回来。
不过,回到家里的时候。
连守信的脸上却并不见有多高兴,相反的,还有点郁闷的样子。
爹,咋地,跟谁生气了?连蔓儿见了。
就问道。
没生气,就是……我刚从老陆家出来,就碰见老赵家的人了。
连守信闷声道。
听见连守信说碰见了老赵家的人,张氏也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了过来。
老赵家,自然指的是赵秀娥的娘家。
你碰见老赵家谁了?张氏就问。
赵文才。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家本来就和赵家没什么交往,自从连家上房的人搬去太仓之后,两家之间就更没来往了。
只有赵文才看着她家的日子一天天过起来了,就来找过连守信几次。
不过是攀关系,想要连守信照看他家杂货铺的生意。
吃过赵文才的亏,又有陆家的铺子也在镇子上,连守信对赵文才的要求,就都只表面上敷衍着,依旧照顾陆家杂货铺的生意。
陆家杂货铺铺子更大。
货更全,而且绝不杀熟。
她们没有理由去赵家的杂货铺找不自在。
后来,赵家和太仓那边走的近了,常去太仓,也许是一心惦记着那边,刮到的油水丰足的缘故,再加上占不到连守信这边的便宜,就极少来纠缠了。
爹,他说啥话让你生气了?连蔓儿就问。
连守信老实,嘴上也不像别人那么来得,相比赵文才一张油滑的嘴,连蔓儿就猜是两人碰见,连守信在言语上吃了亏。
说啥话什么的,我不跟他计较。
是他找我商量事。
连守信摇了摇头道。
啥事?连蔓儿就问。
他让我别再卖麦种了,说是他打算从太仓进一批麦种卖给大家伙。
连守信就道。
他要卖麦种,咱不拦着他。
他凭啥拦着咱们啊?张氏就道。
是啊,爹,你没答应他吧。
连蔓儿也觉得有些可笑,就问连守信道。
没。
连守信就道,他的话还没说完那。
他那意思,是说咱的麦种卖的便宜了,他打算从太仓进麦种,然后抬高价格来卖。
跟我说,让我也把麦种的价格抬高了卖,问我家里还剩下多少斤麦种。
还说这是因为咱们是亲戚,先告诉我,让我也多挣俩钱。
要是别人,他还不说那。
咱一共打了多少麦子?卖了这些天,咱自己不还得留点儿,就是剩,还能剩下多少。
他这是没安好心,让咱抬价,到时候他再卖高价,别人就不能说啥了。
连蔓儿就道。
这我还没想到。
连守信就道,我就是想着,咱这价格都定在这了,半道儿再抬价,咱不能办那样的事,那成啥人啊。
对,咱不抬价。
张氏道。
他家卖个杂货啥的,还能凑合买点。
他家要卖种子,要是我,我就不敢去买。
连蔓儿笑道。
赵文才一家因为太仓那边发达了起来的缘故,这些日子上蹿下跳地,很有些狗仗人势的样子。
油水刮的不少,不过他家的名声也臭了不少。
我看他那样,是打算用这桩买卖,好好发一笔财。
连守信有些不屑地道。
发财,怕也没那么容易。
连蔓儿道,他看咱卖麦种了,别人也不是没看见。
他能想出这个挣钱的道儿,别人就想不到?有竞争的,赵家以他那名声,就不占优势。
要发财,除非他从太仓进货的进价比别人低。
可赵家在那边商号里的人面儿,总不会比常去那边的客商们更广。
想到这,连蔓儿的脑海里瞬间有什么一闪而过,大暑之后,就是立秋。
说是立秋,暑气依旧逼人。
五郎温习功课也到了最紧要的时候,虽然一天三顿饭,雕琢各样地给他做,另外还加上夜宵。
五郎吃的也不少,但是人还是明显地瘦了一圈。
张氏心疼的了不得。
小七跟着吃小灶,胖了那么一圈,不过大家都选择性地无视了这一点。
王幼恒在镇上闭门读书,隔一两天就会来一趟,向鲁先生请教学问,跟五郎一起听鲁先生授课。
他们两个在家里温书,连守信和张氏又托了吴玉贵等人,帮着踅摸各种院试的资料。
院试是要在八月份举行,不过七月下旬,五郎和王幼恒就出发去了府城。
府城毕竟是各种消息汇聚之地,提前去府城,可以获得更多的关于院试的讯息。
鲁先生作为陪同,也跟着五郎一起上路。
院试不同于县试和府试,鲁先生亲自去,可以根据得到的消息,做些临考前指导。
而鲁先生能从山上离开,自然是连守信通过老黄,给请了假的缘故。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
连守信敢去办这件事,山上敢准鲁先生离开,还是因为五郎两次去沈家,得到的一些暗示。
估计五郎这次出门的时间要比前两次都要久,一家人自然是依依不舍。
张氏给五郎准备了两大包袱的衣裳。
能赶回来过中秋不?张氏问五郎。
能。
娘你放心,我肯定赶回来。
五郎就点头道,娘,你不用给我准备这么多衣裳,穿不了。
那个时候啊,一早一晚的,就该冷了。
不多准备两件衣裳哪行。
娘不在你身边,到时候可得自己记得加衣裳。
张氏嘱咐道。
五郎自然点头应承。
连蔓儿这边也给五郎准备了不少的银两,整锭的银元宝、散碎银子、成串的铜钱,各有各的用处。
哥,你这次去府城,别省着花钱。
该花的就花。
咱挣钱是为了让一家人过的好,可光有银子,也不行。
这银子挣来,就是为了花的。
只要花在正地方,就不用心疼。
连蔓儿给五郎拿钱的时候,也嘱咐五郎。
我明白。
五郎点了点头,就将一包银子小心地收了起来。
鲁先生、五郎和王幼恒去府城,连守信一共租了两辆车,一辆车坐人,另一辆车拉行李,另外还准备了不少家里田庄上的出产,主要有三样,即莲子、菱角和鸡头米。
这个时节,正好是这三样收获的季节,都挑最好的,一斤一斤地用荷叶打包,给五郎带着去府城当见面礼。
正好也是给她家的荷塘做了最好的宣传。
哥,一切都靠你了。
送五郎上路,连蔓儿笑着嘱咐道。
嗯。
五郎郑重地点头。
…………送走了五郎一行人,这天,张氏正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切晒菜干,吴王氏就带着吴家玉来了。
娘儿三个就暂时停下手,陪着吴王氏和吴家玉到屋里坐着说话。
枝儿、蔓儿,你们陪家玉去西屋玩会去。
吴王氏和张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张氏就道。
连枝儿、连蔓儿和吴家玉就从东屋出来,连蔓儿才出来将东屋的门带上,就听见吴王氏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周捕快他们回来了。
第五百一十章 初秋连蔓儿听见这一句,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这句话里面涵盖的信息量太大了。
周捕快他们,回来的除了周捕快,还有谁?他们回来做什么?是暂时的回来有事,还是回来了就不再回太仓了?连蔓儿真想继续听下去,但是有吴家玉在旁边,她也只得将东屋的门关了,就陪同吴家玉来到西屋。
连枝儿就在炕上铺了小褥子,连蔓儿则是端了些点心和果子,又给吴家玉倒了茶,三个小姑娘在炕上围坐,吴家玉就拿了旁边笸箩里面,连枝儿和连蔓儿做了一半的针线看。
家玉,吃东西。
连枝儿让着吴家玉。
哎。
吴家玉软软的应声,眼睛却是从连枝儿绣的花上挪不开。
连蔓儿就打量了吴家玉一眼,周捕头回来的事,不同于赵秀娥的事,吴家玉应该也知道一些。
吴王氏和张氏之所以将她们赶出来,肯定是因为要说周捕头回来这件事,就会说到赵秀娥的事,怕她们小姑娘在旁边不方便。
那么大家只装着不知道赵秀娥的事,只问问吴家玉周捕头回来的这件事,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么想着,连蔓儿就笑着跟吴家玉搭话,并很快将谈话引入正题。
我婶子这次来,是不是又听说了太仓那边的啥消息啊?连蔓儿问吴家玉道。
嗯。
吴家玉就点头,是周捕头一家回来了。
一家都回来了,是咋回事?连蔓儿就追问道。
我们家也是刚知道。
听说,他们一家前天就回来了,一直在县城,今天周捕头回镇上。
大家伙才知道。
吴家玉就告诉连蔓儿,周捕头和他媳妇,还有他老丈人。
都回来了。
听说是他老丈人得病了,在太仓那边没治好,怕有个好歹的,就都辞了差事回来了。
结果这一回来,找咱这县城的郎中给看了,又吃了药,病就见好。
周捕头回来见着人还说。
在太仓差事是干的挺好,就是他媳妇,还有他老丈人总是小病小灾的不断,这一回来,他们就不打算再回太仓了。
打算还在咱这县衙里找份差事。
听吴家玉这样说,连蔓儿不由得心中一动。
周捕头还有他那位做刑名师爷的老丈人,这是不打算再回太仓了。
事情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什么生病一回来吃药就好了,什么在太仓就小病小灾的不断,若真是如此,那怎么早不回来。
这件事,肯定是跟闹出来的赵秀娥那件事有关系。
看来,因为那件事,周捕头这一伙跟连家上房那一伙之间出现了裂痕。
无法再共事下去,所以周捕头他们都回来了,为了保住面子、掩盖真相,还编出了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然而,周捕头这个时候回来,仅仅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吗?不对。
连蔓儿算了算日子,周捕头回来的日期,离吴王氏来告知赵秀娥那件事的日期可有一段不小的间隔,那么离事发的时间间隔更大。
真的仅仅因为那件事,那周捕头他们应该早就从太仓回来了。
既然宾主之间那么尴尬,为什么又相处了这些时日?周捕头和他那个做刑名师爷的老丈人,当初去太仓,是奔着总捕头,和首席刑名师爷的差事去的。
这两桩差事都是油水极丰厚的。
要他们舍弃那样丰厚的油水,势必有十分充分的缘由。
所谓的生病,治病,应该只是借口,用来缓冲的。
连蔓儿觉得,赵秀娥那件事闹开来,就是充分的缘由。
但是她却不能以此标准来要求周捕头这一伙与连家上房的人。
仅仅是因为不得已吗,连蔓儿心里想,但愿如此吴王氏和张氏唠了半晌,才带着吴家玉走了。
送走了这娘儿两个,连蔓儿就再次向张氏询问,吴王氏这次来,都跟她说了什么。
张氏并没有隐瞒,她告诉连蔓儿的和吴家玉说的大致一样。
你婶子说,周捕头他们在太仓那边,恐怕也是捞够本了。
他那个老丈人,可是出名的吃人不吐骨头。
晚上,连守信从外面干活回来,一家人吃饭,张氏也当着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的面,就跟连守信说了这件事。
他们回来是好事。
连守信就道,周捕头和他老丈人的为人,我也听人说了。
尤其是他老丈人,能从人骨头渣子里头炸出铜钱来,有名的要钱也要命。
就是滑不溜手,肯给上面花钱,这些年才没出事。
……他二伯他们看着跟咱挺精的,到人家跟前,根本就不是个儿。
……没人往歪里带,咋地也能好点儿。
那照他这个为人,还有油水没吸干净,他咋回来了那?连蔓儿随口就道,就是病了,没办法,只能回来,这不又好了吗,咋不赶紧回去那?连守信和张氏就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
他们俩知道原因,但是不能说。
他们当然还不知道,赵秀娥那件事,连枝儿和连蔓儿都已经知道了。
连蔓儿脑子里的某个念头则更加清晰了。
如果没有赵秀娥那件事,那么周捕头他们这个时候回来,原因就只有一个。
太仓那边的油水,再继续刮下去会有危险。
兴许是太仓那边出了啥事吧,不能说真正的原因,连守信就含糊地道,周捕头这一伙人,在衙门里做久了的老油条,看着不对劲,就不在那干了呗。
能有啥事,咱咋不知道?周捕头他们害怕,我大伯和二伯他们就不害怕?连蔓儿很没眼色地刨根究底。
连守信和张氏就都有点尴尬。
……他们怕啥呀,他们不就依仗着人老郑家吗……张氏含糊了一句,蔓儿,别光顾着说话,你不是张罗吃鱼吗,咋娘做的这鱼不好吃?显然,这是岔开话题,不让连蔓儿再继续追问的意思。
好吃。
连蔓儿笑了笑,低头扒饭、吃鱼。
…………进入八月,天高云淡,空气中的暑气早已消尽,偶尔吹来的风,凉意已经很明显了。
距离收庄稼还有一段时间,对于普通的庄稼人来说,这是秋收前最后一段比较清闲的时光。
然而连蔓儿家此时却已经提前进入收秋状态了。
荷塘里的莲子、鸡头米、菱角已经成熟,要将最后一茬采摘干净,而荷塘水下的莲藕,也到了能收获的季节。
这新藕刚挖出来,订货的人就纷沓而至。
这其中有各大酒楼的掌柜,也有富户、士绅家的管事,还有因为倒卖莲蓬、鲜菱角得了利的商贩。
连蔓儿只让人挖了一部分藕,就不肯再挖了。
这个时候,还不缺瓜菜,咱这藕也就是当个新鲜吃。
咱先卖一部分,其它的还是先留在塘里,等上冻前再挖出来。
那个时候,没有新鲜的瓜菜,咱这藕的价钱还能卖的更好点儿。
而且,到那个时候再挖,还能存放的时间更长点儿。
连蔓儿将她的打算说了出来。
一家人都没有异议。
姐,那咱这藕多少钱一斤卖?小七就问。
关于藕的价格,再卖莲子、鸡头米和菱角的时候,连蔓儿就想过了,还曾经咨询了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以及镇上的武掌柜。
暂时定二十文钱一斤吧。
连蔓儿拨了拨算盘珠子,说道。
等到入冬的时候,依照鲜藕的销售情况,这个单价还可以往上加上几文钱。
就这两天来订货的数,咱挖的那些藕就不够卖的。
这卖给谁不卖给谁的,我还真有点发愁。
连守信就道。
买藕回去自家吃用的优先,那些倒卖的靠后。
连蔓儿想也不想地道,先在咱这交了定钱的优先。
……数量上控制些,尽量多交下几个买主。
好。
连守信就点头。
连守信这些天带着长工们在荷塘忙活,还要接待一批批来买藕的人,偶尔还要照料连记,忙的脚打后脑勺,很是辛苦。
娘,这几天可把我爹给累坏了,晚上给我爹加菜吧。
连蔓儿收了算盘和账册,就笑着对张氏道。
行啊,孩子他爹,你想吃啥?张氏就问连守信。
吃啥都行,我没挑。
连守信道。
那这样吧,连蔓儿就开始铺排,一会咱去镇上买两斤好排骨,那藕咱自家还没咋吃那,晚上就吃排骨炖藕。
好。
小七的两只大眼睛就笑的完成了月牙。
行。
连守信见小闺女提议,小儿子又爱吃,自然跟着点头。
我看咱那鱼塘的虾长的也差不多了,干脆,咱晚上就捞一盘出来。
娘,那天我跟你说的白灼虾,你能做不?能。
张氏点头,那天听你说的,也不难。
就是一会做的时候,你再把那菜谱跟娘再说一遍。
……不等你哥回来咱再吃啊?那没问题。
连蔓儿道,咱先试吃,塘里那老多虾,等我哥回来,咱多换些花样吃。
这边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鞭炮声响。
第五百一十一章 秀才那鞭炮声是由远及近,到了连蔓儿家的大门口更是声音震天、热闹非凡。
一家人忙从屋里出来,就看见门口站了几个人,长拿了鞭炮在放。
其中一个,正是吴家兴,旁边有两三个人做衙门差役的打扮,另外还有几个人年轻人,是做寻常的装扮。
见连蔓儿她们出来了,吴家兴就忙跑过来。
给叔和婶子道喜,五哥中了。
吴家兴向连守信和张氏行礼,提高了嗓门说道。
啊?连守信和张氏就微微的一怔,似乎是没听清楚吴家兴的话。
家兴哥说我哥中了秀才了。
连蔓儿见门外这样的排场,已经猜到了,听了吴家兴说话,那自然更加无疑。
连守信和张氏就都激动起来,连守信还好些,张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五郎那?张氏就问。
五哥在后头,一会就到。
我们先来给叔和婶子报喜。
吴家兴就道。
这个时候,那另外几个人也都纷纷朝连守信和张氏行礼报喜,满嘴的吉祥话儿流水似地倾倒出来。
五哥路过县里,这差役是跟了来,给报喜的,另几个有镇上的,也有县里的,都是跟来给报喜的。
吴家兴往旁边让了一步,略压低了声音对连枝儿和连蔓儿姐妹道。
连蔓儿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是来混喜钱的。
一般的大户人家办喜事,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这些人也并不为主家办什么事。
甚至有的人他就不做别的,只打听得哪里谁家办喜事,他的穿戴的利利落落的去,说几句吉祥话。
讨赏钱。
这样的人,还得罪不得。
若不打发赏钱,或打发的少了。
他就能说出些话来,让人触霉头。
一般主家人逢喜事,自然大方,又要讨那好彩头,打发喜钱、赏钱是不会手软的。
连蔓儿就忙回到屋里,取了些钱出来,她也不操心要给谁多少。
只把钱都给了吴家兴,让吴家兴给那些人散发下去。
那些人见赏钱丰厚,都连连道谢,嘴里面的吉祥话越加的讨喜了。
知道五郎的车在后面,一会就到。
一家人忙着将前厅又收拾了一番,就都走到门口来,向着官道上翘首张望。
很快,就有两辆马车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一路从官道拐进来。
马车前后,还簇拥着些人,其中就有吴玉贵、吴玉昌、里正等人。
马车走到门口停下,五郎和鲁先生从马车上下来,众人相互见礼过。
就前呼后拥地进了前厅。
五郎考中秀才,这就不是连蔓儿家一家的事情了。
虽然一家人多日不见五郎,正想要多亲近,说说私房话,但是还得先招待宾客。
大家落座,话题自然是围绕着五郎考中秀才的事。
县试和府试是童生试。
又被称为小考,由地方官主持。
而院试,则是科考的入门,是由朝廷同意派下学政,到各地主持考试。
考过了童生试,还不能算作入仕。
而考过院试,成为生员,也就是大家俗称的秀才,这才算真正的入仕,有了功名。
秀才参加岁考,成绩优秀者,可以获得国家发放的廪米。
秀才还可免一人的丁税,见县官不必下跪。
就有人问五郎取在第几名,同案的案首是谁,又问这次派下来的学政是谁,考题是什么等等,五郎都一一的答了。
连蔓儿在旁听着,才知道五郎这次取在第四十六名,正好处在中游。
一会工夫,老黄、连守礼也都听到消息赶来了,之后王举人,并另外几个村中的村老也来给五郎贺喜。
这么多人,晚上自然是要留大家吃酒庆祝。
张氏、连蔓儿、连枝儿娘儿三个就都出来,还有赶来帮忙的吴王氏、吴家玉、赵氏、连叶儿,吴玉昌媳妇、二丫等,张罗着准备晚上的宴席。
娘,是直接到镇上的酒楼定几桌,还是咱现做?连蔓儿就和张氏商量。
现做吧,咱家材料全,这人手也够。
几桌席,一会咱就做出来了。
张氏就道,因为心里高兴,张氏想亲手做几道菜,安排席面。
娘,我刚才数了数人数,估计一会还得有人来,咱就按三桌准备咋样?连蔓儿就道。
我估摸估摸,三桌应该能够。
张氏就点头。
这个场合,她们娘儿几个还有帮忙的女眷们都不上桌,只等人家正席吃完了,她们再吃。
张氏就又叫了吴王氏、吴玉昌媳妇、赵氏都过来,一起商量着要准备些啥菜。
要杀三只鸡,每桌一道小鸡炖蘑菇,还要三条大鲤鱼,每桌一道糖醋鲤鱼,另外还要三个肘子,每桌一道东坡肘子。
除此之外再准备一道白灼虾,一道莲藕炖排骨,一道红烧肉,一道蒸肉,一道炸茄盒,一道炸甜丸子,一道鸡蛋炒木耳,一道肉丝炒蒜薹,一道干煸豆角,另外四道凉菜分别是凉拌三丝,油炸花生米,卤猪耳朵,酱猪肝。
主食则准备的是大米干饭,还有家里新麦子面蒸的馒头。
等摆上酒席的时候,又来了一些道贺的人。
这些人都拿了礼物,刚才先跟着来的那些人,也都有贺礼送上。
三桌席面,坐的满满的。
连守信又拿了三坛酒,每桌上放了一坛,放言让大家敞开了喝。
鲁先生被请到第一桌的首位上坐了,酒席一开始,五郎就向鲁先生敬酒,感谢鲁先生谆谆教导之恩。
接着众人交杯换盏,吃喝的不亦乐乎。
等到连蔓儿这一众人也吃了饭,宾客纷纷散去,一弯月牙已经高挂空中了。
鲁先生有了些酒。
自己去书房安歇,一家人这才有工夫坐下来,亲亲热热地说话。
还没开口,张氏就先将五郎搂在了怀里。
同时眼圈又红了。
娘的好儿子。
张氏泣不成声。
半天,大家才将张氏安抚下来。
娘,你今天都哭好几回了。
连蔓儿笑张氏。
又对五郎道,哥,你辛苦了。
这个辛苦算啥。
以前我想念书却念不了,能念书,咋辛苦我都愿意。
蔓儿,我能有今天,咱家能有今天。
还得多亏你。
五郎就道。
若不是连蔓儿当初找人救了张氏,若不是连蔓儿让他们分家出来,脱离了上房的控制,若不是连蔓儿带着一家人勤劳致富,今天这一切。
都是他们一家人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连蔓儿笑的眉眼弯弯,她是为今天的美好生活做出了极大的努力,但是若没有一家人齐心协力的奋斗,也不会有今天。
只要看看现在她的生活环境,看看一家人满足、幸福的笑容,尤其是连枝儿、五郎和小七的成长,连蔓儿就觉得一切的努力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哥,你现在是秀才老爷了。
以后咱这个家的担子,可就交给你了。
连蔓儿就笑道。
五郎的身上有了功名,她们家就不仅仅是御赐牌楼连家,还是连秀才家。
随着五郎的考中,这一家人的身份也从农一步跳入了仕的门槛。
而从此以后,五郎完全可以代表她们一家出门交际、来往、处理事务。
没有谁会因为五郎年纪还小。
而对他代表一家人,包括连守信和张氏做出的决定表示质疑。
嗯。
五郎郑重的点头。
张氏和连守信有没有完全明白连蔓儿的意思五郎不知道,但是他自己是完全明白了。
以前,兄妹两个唠嗑,是唠过这个问题的。
一家人就有问起五郎在府城里生活和考试的情形,很多在前厅五郎都向众人说过,不过他一点都没有不耐烦,不仅一一作答,还答的更加详细。
哥,幼恒哥也考中了呗?在厨房做饭的时候,连蔓儿就听见这个信儿了,不过她还想从五郎嘴里再次得到确认。
嗯。
五郎点头,幼恒哥比我考的还好,他考了四十三名。
王举人在饭桌上说了,明天他们一家就动身去县城,给王小太医贺喜去。
连守信就道。
那小九哥那,考中了没?小七抢着问道。
连蔓儿忍不住就瞄了小七一眼,心想这个小家伙还挺惦记沈小胖的。
小九也中了。
他取在第二十名。
五郎就道。
啊!连蔓儿吃惊,心想不会吧,沈小胖那样,竟然学问还比五郎好,这太出人意料了。
难道沈小胖是神童?不,应该是她一直都没有完全了解沈小胖。
比如说小胖和她同岁,生日还比她大,可就是因为长的胖乎乎的,又不显个,她心里就一直将他当做比她还小的,甚至也就跟小七差不多的一个小屁孩。
小九哥真厉害。
小七拍手叫好,随即又朝五郎笑,哥,你比小九哥还厉害。
小九哥念了好多年的书,哥,你念书念的可比他晚多了。
又偷吃蜂蜜了吧。
连蔓儿就笑着去捏小七胖乎乎的脸蛋。
几个孩子笑成一团。
那个,五郎,考试的时候,看见继祖了没?连守信干咳了一声。
第五百一十二章 道贺如果连守信不提,连蔓儿几乎忘了还有连继祖这个茬。
对啊,继祖考试去了没,考的咋样?张氏看了连守信一眼,就也向五郎询问道。
继祖哥来考试了。
……好像是临场没发挥好,没考取。
五郎就道。
屋子里的几个人就都沉默了一会,并没有人为此唏嘘。
有一千的经历在那里摆着,连继祖又一次落榜,已经不能让人惊讶了。
连蔓儿不知道家里别人是怎么想的,她是认为,连继祖根本就不喜欢念书,只是将念书当成了一种营生,一种可以逃避劳动、标榜他高人一等的身份的营生。
连继祖甚至并不在意他自己是否能考上,他只要维持他被供养念书的身份。
反正……现在上房的日子也好过,就慢慢考吧,总能考的上的。
兴许就是时候还没到。
张氏有些言不由衷地说着。
她这是想安慰连守信。
继祖那孩子,心眼是不坏,就是给养浮了。
哎。
连守信似乎并没有张氏想象的那样在意,继祖去考试,是咋个情况。
你们唠唠没,你爷你奶在太仓那边,不都挺好的吗?继祖哥比我到的还早,他带着伺候的人,吃住啥的都安排的好。
我问了,继祖哥说我爷和我奶都挺好的,太仓那边啥都挺好。
考完试,发了榜,他就回太仓了。
五郎就将情况大略地说了一下,显见在府城的时候,他和连继祖两个来往并不亲密。
连蔓儿对此并没有任何想法,本来两个人以前就不亲,性格和成长环境格格不入,再加上她们家和上房之间发生的种种,隔阂就在那里。
她们几个小的。
还有张氏,在面对和谈到上房的人和事的时候,能够心平气和,已经是因为她们个性温和。
不爱记仇,又顾虑脸面了。
人家用你操心?没听五郎说,人家现在是当官的人家,出门干啥都有人伺候。
张氏就白了连守信一眼。
我没操心他。
我知道轮不着我操心,我就是问问他爷和他奶。
连守信忙解释道。
话题就这样岔开了,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五郎在府城的情况。
眼看着夜越来越深,五郎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张氏虽然不舍,却还是喊了停。
五郎在府城天没亮就出来了,赶了一天的路,回来也没得歇息。
五郎,娘给你烧了水,赶紧去洗个澡,早点睡下吧。
张氏就站起身道,明天早上也不用起那么早。
好好歇歇。
对,有啥话咱明天再接着唠。
连守信也道。
是啊,哥。
你早点歇着去吧。
连蔓儿也道。
那行。
五郎是有些累了,也就站起身。
一夜无话,第二天五郎神清气爽地起来,大家一起吃了早饭,这才开看、收拾五郎带回来的行李包裹。
因为昨天人多,后来夜里五郎又累了,因此五郎带回来的行李包裹就一直放在那,没有打开。
哥,那些莲子啥的都送出去了?连蔓儿就问。
嗯,都送出去了。
五郎就点头道。
一边从书匣里取出一个册子递给连蔓儿,在府城大部分来往,我都记了账。
五郎想的倒周到,毕竟人的记忆力再好,也是有限的,而记录在纸上的东西。
却可以时时地拿出来参照。
连蔓儿心里这么想着,就接过了账册,一页页地翻看了起来。
五郎这账册记的很详细,几乎每一笔来往的后面,还有关于对方的简略的介绍。
连蔓儿一边看这账册,就一边清点五郎收到的回礼,有的不太清楚的地方,还会向五郎询问一两句。
可不能小看这薄薄的几页账册,这是五郎积攒人脉的开端。
对照着账册将东西清点完了,连蔓儿又反复将账册翻了翻,心中诧异,怎么没有与沈家的来往那。
还没等她问出口,五郎就让张氏打开另外两个包袱,同时从书匣里又去出一封信和一个礼单册子。
小九给你和小七的信。
……沈家的礼,我另外记了一个册子。
五郎笑着将信和礼单都交给连蔓儿。
听说沈小胖又写信来了,小七就乐了,凑到连蔓儿跟前,就要一起看信。
给你拆信。
连蔓儿见小七一副眼巴眼望的样子,就笑着将信给了小七。
小七就更乐了,小心地用剪刀将信封口剪开,将信取出来。
姐,咱俩一起看。
小七举着信,坐到连蔓儿跟前,姐弟两个一起看信。
信中的沈小胖,一开始依旧是一本正经的语气,大概的意思和上一封信一样,不过这封信的内容明显增加了,沈小胖在信里说了许多他现在的生活,甚至早上什么时辰起床,晚上什么时辰睡的,重点又说了他很喜欢连蔓儿家送去的鲜莲蓬和鲜菱角,还说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让连蔓儿和小七一定要想着他,给他送去。
一封信到了末尾,语气已经如同闲话家常,最后还说了一句,如果你们俩能一起来府城看我,就更好了。
姐,咱俩啥时候也去府城看看呗。
看完了信,小七立刻就兴致勃勃地道。
别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连蔓儿摸了摸小七的头,笑着道。
五郎获得了生员的资格,也就是获得了进盛京书院念书的资格。
按照规定,所有考中的秀才,都要进盛京书院念书。
刚听到这个消息,一家人反应都挺大的。
尤其是张氏和小七,都特别的不舍得。
最后,还是五郎的话,安抚了这母子两个。
说是一定得入学念书,其实也就是走个形式。
每个月就去听几天的课,再让先生考一考学问的长进,就可以回家自己看书了。
有鲁先生在,我更不用每天都去。
听五郎这样说,每个月只需要去府城住几天,其他的时间还是在家里读书,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哥,那你以后还是不去私塾了呗?小七又问。
嗯,不去了。
五郎道,不过,哥要是在家,哥天天送你上学,行不?那倒不用,嘻嘻。
五郎这样说,小七又是幸福,又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就嘻嘻地笑。
五郎每个月都要去府城,那连蔓儿和小七什么时候想跟着去一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知道五郎大部分时间还会住在家里,而且有机会跟着哥哥、姐姐去府城玩,看沈小胖,小七高兴的几乎要眉飞色舞起来。
姐,咱快看看小九哥又给咱捎啥了?小七就道。
五郎这次去府城,依旧拜访了沈府,这次正巧沈六在家,特意见了五郎。
沈家依旧有一份万金油型的回礼,里面有尺头、笔墨、茶叶、折扇。
其中茶叶代替了上次的银两。
沈六和沈小胖则另外备了礼物。
沈六送的是一对青花圆口双耳瓶。
沈小胖送的则是林林总总,吃的用的玩的都有。
光是沈家的礼,就占了全部回礼的一半还多。
五郎在家歇两天,就再往府城去一趟咋样?连守信就道,赶在节前,把咱这鲜藕,螃蟹还有虾啥的,给六爷和九爷送一车去。
本来这些就是打算要用的,何况刚才听小七说,他的小九哥在信里还专门说要这些东西那。
行。
五郎自然没有异议。
临近晌午的时候,连蔓儿家又来了两批客人。
张青山一家得了消息,知道五郎如愿考中了秀才,赶来贺喜。
一到连蔓儿家门口,张青山就让张庆年将买来的几挂鞭炮都给点着了。
贺礼也比上次的多了一倍还多,有鸡一对,鸭一对,鹅一对,羊腿一对,大鱼四条,野兔四只,猪肉半扇,还有猪头和整幅的猪下水。
另外还有他们每次来必带的蘑菇、木耳等山货,还有新打下来的核桃和秋李子、鸭梨等鲜果。
张青山、李氏这一家人前脚进了门,后脚县城宋家的人就到了。
这次宋家只有宋海龙一个人带了几个随从来。
宋家的贺礼又比上次丰厚了,将八月节的节礼也一并送了来。
在尺头、笔墨、茶、摆设、果子、点心等之外,宋海龙还送了一张房契。
是县城柳树巷的一个三进的小宅子。
……一切家具摆设仆佣都是齐的,全不用五弟操心。
宋海龙笑着道。
五郎如今是秀才了,难免有去县城会友、办事的时候,有一所宅子,确实方便许多。
不得不说,宋家这手笔不小,而且设想的也周到。
连蔓儿一家商量过后,只将别的礼物都收了,房契却退还给了宋海龙,只说暂时还用不着。
连守信和五郎陪着宋海龙说话,自然问候了宋家的老夫人,却没有问连花儿怎么没来。
还是宋海龙自己提起了这个话题,说是连花儿身子不大好,为连花儿不能来向连守信和五郎致歉。
连守信只是略问了一句,五郎的面上淡淡的,并未说话,宋海龙目光一转,随即就转换了话题。
第五百一十三章 水到渠成酒席过后,宋海龙就很有眼色的先告辞了。
张青山一家并没有急着走,都围坐在炕上闲话家常。
还是我大外孙争气。
张青山因为高兴,今天喝的有点多。
让他睡一会,他也不睡,只顾着说话。
这一下子,就考了个秀才回来。
不是我要说,你们大当家的那一伙给我大外孙提鞋都不配。
张氏就飞快地瞟了连守信一眼。
你爹喝多了,他自己个都不知道自己个说的是啥。
李氏就打圆场道。
爹,你赶紧眯一会,待会咱好走。
张庆年就扶着张青山,让他躺下,别再说话了。
张青山还上来拧劲儿了,扒拉开张庆年的手,就又要说话。
刚才大姐说啥有两棵果树不大对劲是咋地,你让姐夫领着你去看看是咋回事。
张王氏就冲张庆年使了个一个眼色道。
管不了喝醉了的张青山,那就将连守信支开,省得张青山再说什么,连守信脸上不好看。
张家的人都知道,虽然经历了种种,连守信对自家的那些人还是非常护短的。
张庆年就和连守信出去了。
让你喝多了,就啥都说!有些事,咱心里有数就行了。
人家咋地也是亲兄弟啥的。
咱闺女和几个孩子能熬出头来不容易,别再因为咱一句话,让闺女和姑爷闹隔阂啥的。
等连守信出去了,李氏就开始数落张青山。
我就这一句,我也没说别的啥话啊。
张青山就嘿嘿笑了两声,我就试试他。
你看他不也没咋地吗。
就算那是实话,那也不该由咱的嘴里说出来。
李氏就道。
行了,行了,我这不喝多了吗。
我再不说了。
张青山咧嘴笑道,就躺倒在炕头。
一会工夫,就打起了呼噜。
连蔓儿在旁边看的眨了眨眼睛。
张青山是典型的辽东汉子,讲义气,风风火火。
说一不二。
李氏却不像大多数辽东女子那样泼辣,总是温温和和,重话也不肯和人说一句的。
连蔓儿一直以为,在张家,张青山是绝对的一把手,李氏完全顺从张青山。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完全如此。
李氏甚至比张青山更注重规矩礼法。
并用她的标准影响着张青山,完美地诠释了以柔克刚。
张青山在炕头睡了,张氏又将几个孩子都打发出去,就和李氏、张王氏坐在炕梢,略压低了声音唠嗑。
……有这事,这可真够磕碜的。
听了张氏叙叙地说了半晌,张王氏和李氏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叫不让人省心,离的大老远他们自己祸害自己还不够。
还能祸害到你们,哎。
李氏皱眉叹气。
五月节的时候,我们就没往那边送东西。
那边不来信。
我们也不往那边去信。
……我这心里还有点不大自在,总问自己个,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好。
咋地,俩老人还在那边那。
不管他们对我们咋样,也是孩子他爹的亲爹亲娘。
……听说了这事,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和那边来往,这事做对了。
张氏压低了声音,缓缓地说着。
这个八月节,我也想好了。
还是啥也没有,就跟那边断道。
以后。
要是真有人讲究,就让他们讲究我。
现在家里面的事,大家伙都知道是我当家。
把他们待我的那一桩桩事拿出来说道,到时候别人讲究我,也有个说法。
我这几个孩子托生在我肚子里,一生下来。
就没过过啥好日子。
谁让他们有我这个窝囊的娘那。
我也窝囊了半辈子了,别的能耐我也没有啥,这些事给孩子们挡挡,我还能行。
孩子们有我们这样的爹娘,是受了大累了。
大姐,你别这么说。
张王氏就忙劝解张氏,大姐你也别总想那糟心的事,多想想这好事。
几个孩子都多懂事啊,现在五郎又出息了。
大姐你以后就擎等着享福吧。
断道这话,你往后别往外说了。
李氏想了想,就道,摊上了这样的,还真是没招。
十事九不周,这事你要做的面面俱到,怕是不可能。
不管咋样,得把孩子们给保住,不能受影响,这个对劲。
当初做这门亲,是你爹说,你公公那人为人正。
那时候看你婆婆,就看出来是个厉害的,说话咔咔的,就是看着也是个明白人。
谁承想,你进门就受婆婆的气。
咱都还是那老一套,想着伺候婆婆是应该的,受点气,日子长了,人心换人心,也就和睦了。
谁知道……你出事那些天,我和你爹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
你爹那肠子都悔青了。
你们都不知道,有好几回,你爹半夜起来,说是去捡粪,其实就是往你们这边来。
跟人打听,知道你好点了,你爹才能放心回去。
可是有啥办法那,你们两口子过了这些年,你女婿这个人成,脾气也好,又有这几个孩子。
……你们能分家出来过,我和你爹都替你们高兴……这是李氏一直埋在心里的话,以前却没有说。
直到现在,五郎考中了秀才,能够支撑门户了,她才肯说出来。
你和你女婿好,孩子们都懂事,有出息,这就是难得的福气。
至于那别的事,也求不了那么多。
你打定了主意就好。
嗯。
张氏点头,她跟李氏和张王氏唠这些,其实也没想着能得到什么解决的办法。
就像李氏说的,这个事就摊上了,父子手足关系在那摆着,咋做都不能十全十美。
她就是这些话憋在心里,没法跟别人说,跟自家人唠唠,心里也松快点。
老赵家这门亲,你们上房可是做糟了。
张王氏就道。
那还不是二郎年龄大了,他二伯、二伯娘又看中人家陪嫁多吗。
张氏就道。
我看二郎也不缺胳膊缺腿的,人才还算得上中上流那,咋就年龄大了,说不上媳妇?张王氏道。
那还不是供他大伯、继祖他们念书,把日子给过穷了吗。
张氏就道。
张王氏就和张氏相视而笑,这么掰扯下去,就是个鬼打墙,无解的局。
等张青山醒了,一家人就要告辞回家,张氏这边早就将八月节的节礼给准备好了,有五郎从府城买回来的高档点心两匣,上等的府绸两匹,大青布两匹,酒两坛,肉十斤,连蔓儿家自己磨的小麦面五十斤,大米二十斤,荷塘里出产的莲子、鸡头米、菱角和藕若干。
因为张家这次的贺礼加厚,所以连蔓儿家给的节礼也加厚了。
送走了张青山一家人,连蔓儿就在炕上另放了炕桌,摆上账册、笔墨纸砚。
爹、娘,姐,哥,小七,有些事咱得商量商量。
连蔓儿叫齐了一家所有的人,开口道。
要商量啥事,是收秋的事不?张氏就问。
收秋的事先靠后,咱要商量更重要的事。
连蔓儿就道。
一家人围坐过来,看着连蔓儿,听她要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这事其实我早就打算了,以前总觉得火候没到。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哥是秀才老爷,有些事,咱过去不好办,现在就正好办,而且也必须要办,还得赶紧办。
姐,到底啥事啊?小七就问。
首先是连记铺子,咱是不是该请了掌柜的了?连蔓儿就道,还得加上一个账房。
连记铺子一直是她们自家人管理,现在多了许多的田地,还有荷塘、鱼塘,有些时候就有些忙不开。
连蔓儿并不是没想过要请人,但一直没有实施,还是碍着自家的平民身份。
要请铺子的掌柜和账房,自然要请精明强干的。
连蔓儿怕压服不住这样的人。
这并不是她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而是这个社会等级分明、深入人心。
有了五郎的秀才身份,一切都变得简单,而且顺理成章。
有了掌柜和账房操持连记铺子,她们一家就不需要再直接插手,而完全成为东家的身份。
这也是五郎的身份转换所需要的。
连蔓儿讲明了原委,一家人自然都毫无异议。
这事一会我就去镇上一趟,让家兴帮着咱们尽快踅摸人。
连守信就道。
不只这一件,还有咱家里面。
咱是不是该雇个管家,还有跟着我哥的书童、跟班啥的,是不是也该有了?连蔓儿又道,这些人,不能是短工,长工也不行,得是买断了身契的。
蔓儿,你是说,咱家要买人?张氏睁大了眼睛。
对。
连蔓儿笃定地点头。
……以后咱家这来来往往的人肯定不少,有个管家支应客人,也像那么回事,也方处。
还有我哥出门,去府城上学也好,会客也好,身边也该跟着个伺候、跑腿的人。
连蔓儿就道。
第五百一十四章 水涨船高家里买人的事,连蔓儿也想过,一直没有提出来的原因和没有雇掌柜、账房的原因相同。
名不正则言不顺,她们是从普通的庄户人家发家,只占了一个富,要呼奴使婢,也不是不可以,但却难免招人口舌。
而五郎如今考上了秀才,她们家再这样铺排,别人就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买了人来,也更容易管理。
当然,连蔓儿也不是没想过五郎考不中的情况,真的是那样,到时候该办的事情还得办,不过就只能依靠御赐牌楼的威慑了。
而现在连蔓儿家有御赐牌楼和五郎这顶秀才的帽子,可谓相得益彰、锦上添花。
一家人商量了半晌,都一致通过了连蔓儿的提议。
还没等连守信往镇上去,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就自己来了。
原来他们猜到五郎中了秀才之后,连蔓儿家必定有许多新的安排,那天太忙,没机会说,因此今天主动上门。
五郎和连守信就将雇人和买人的事跟这父子两个说了,吴玉贵和吴家兴自然没有别的话,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八月节前下了一场雨,这场雨让本来应该展开的秋收不得不延迟。
因为地里太过泥泞,进不去人,得等几天地里干爽了,才能收秋。
不过这场雨对连蔓儿家要做的事影响并不大。
五郎和连守信这一天在后半夜起身,装了一车的鱼、虾、蟹、莲藕、莲子、鸡头米、菱角米等土产送去了府城。
从三十里营子到府城一水的官道,即便下雨过后,通行也不成问题。
这爷两个从府城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家四口。
韩忠,韩忠媳妇,儿子韩小福,闺女韩小喜。
原来是五郎到了沈家,和沈九闲聊的时候。
无意中说起了家里要买人伺候的事。
沈九十分热心,就暗自吩咐了钟管事,要寻几个合适的人给连蔓儿家。
最后钟管事就寻来了这一家四口。
韩忠和韩忠媳妇都是三十几岁的年纪,韩小福十五岁。
韩小喜十三岁。
这一家人是曾在府城某户人家当差,那家主人最近得了官职要去上任,家中就有些仆佣闲置了下来,本来也要送人或者卖掉。
这家人与沈家有些来往,是极讲规矩的人家。
钟管事就去挑了这一家四口来。
说是知根知底,本分而又能干。
那这四口人,是小胖送咱们的?连蔓儿就问五郎。
是我花了银子买下的。
身契在这里。
五郎就从袖中取出几张身契,递给连蔓儿。
连蔓儿一一的将身契都看了一遍,和五郎说的相符,这一家四口总共的身价银子是十五两。
韩忠以前是做管事的,韩忠媳妇能上灶,韩小福和韩小喜两个也都能干活。
极妥帖,而且身价银子也便宜。
连蔓儿也曾向吴玉贵和吴家兴打听过,大概知道现在人市上的行情。
像这样有工作经验,被教好了规矩,且都正当年的仆佣。
这个价格是买不下来的。
只怕也是那户人家送人情,半卖半送吧。
哥,小胖听你说咱家要买人服侍,没跟你说要从他家里挑人送给咱?连蔓儿突然问五郎。
没有。
五郎摇头,这种事小九心里有数的。
连蔓儿就暗暗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小胖这件事做得贴心。
若是他一高兴,觉得要给她家挑最好的人,那自然是从他家里挑。
而若是沈家送来的人,她们要使唤起来。
可是颇多顾忌。
而现在,她们花了身价银子,得了身契,这人也是别的一般官宦人家的,这使唤起来才放心,也能得心应手。
连蔓儿看过了身契。
就让这一家四口进来。
这四口人进来,就向上磕头。
连蔓儿问了几句话,见这四口人周身都干净利落,面相端正,举止言谈一板一眼,确实是大户人家极有规矩的仆佣模样。
一家人商量了一番,就将几个人的差事安排了下来。
韩忠暂时充作管事,韩忠媳妇安排到厨房做活,韩小福在前院打杂,主要服侍五郎和小七,韩小喜在后院打杂,主要服侍连枝儿和连蔓儿。
这四个人按月发放月钱,另外还有四季的衣裳。
家里面服侍的人有了,就剩下连记的掌柜和账房的人选。
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两个很是上心,介绍了几个掌柜和账房来供连蔓儿家挑选,都是有相关工作经验,且口碑不错的。
最后五郎和连蔓儿挑中了一位家住邻县名叫陈平安的做掌柜。
这陈平安曾经在县城一个酒楼里做个掌柜,为人正直,极善言谈,另外挑了一个姓冯的账房。
连记的掌柜每月有月银若干,三节另有节礼,每年还有年假,年终根据连记铺子的收益另有分红。
账房也是如此,只是比掌柜的份例有所消减。
等这一应的事务都安顿好了,就到了八月十五。
今年过节就是连蔓儿一家,在加上一个鲁先生。
因为最近喜事连连,这顿节宴准备的就格外丰盛。
除了家里年节必有的几道特色菜肴,这一顿又加了龙井虾仁,荷叶蒸鸡,红烧狮子头,盐水鸭等,林林总总摆满了一桌。
张氏依旧亲自下厨,不过却比往常轻省了许多,因为韩忠媳妇很能干,颇有几个拿手的菜色,尤其善于烹调鸭肉。
这让张氏非常满意。
连蔓儿家平常并不怎么吃鸭肉,是因为张氏并不善烹调鸭肉的缘故。
晌午吃了节宴,晚上连蔓儿家又在荷塘旁的亭子里面预备了一桌,一家人陪着鲁先生一起赏月。
荷塘里只剩下一塘的残荷,连蔓儿就让人将家里养的菊花都搬了来,将亭子内外布置了一番。
等入了夜,亭子内外都点上了灯笼,一家人陪着鲁先生踏月而来,鲁先生看了亭子内外的布置,不由得喜出望外,连赞了几句。
亭子里早就摆设了桌椅,大家入席坐了。
晚上的这一桌极简单,除了月饼、几样新鲜的果子、酥皮点心,就是清蒸螃蟹。
晚上这一顿,就是吃螃蟹赏月。
因为席上有螃蟹,连守信还特意开了一坛绍兴老酒。
小喜就在亭子外燃起一个小炭炉,上面吊一个铜铫子。
将黄酒筛了,倒入铫子里温热了,再端上来。
韩忠在亭子外伺候,随时听主人召唤,韩忠媳妇留守厨房,小福负责将陆续出锅的螃蟹和点心送到亭子外,再由小喜端上桌。
连守信和五郎自然要陪鲁先生喝酒,张氏也能喝上几盅,她还做主,在连蔓儿、连枝儿和小七的面前也摆了酒盅,让这三个孩子跟着也吃了两盅。
今个高兴,再说,吃这螃蟹不喝点热酒,小心回去肚子疼。
张氏如是说道。
螃蟹自然是连蔓儿家鱼塘自产的,是连蔓儿挑了最大个团脐的留下来,就是为了过节自家吃。
多亏连蔓儿留心,事先给自家留了螃蟹,要不然,荷塘里能吃的螃蟹就都卖光了。
就八月节前这几天,连蔓儿家鱼塘的鱼、虾、蟹就卖的非常火爆,其中又以螃蟹为最。
连蔓儿按照塘里螃蟹长成的情况,将螃蟹分为三等。
第一等的,就是连蔓儿家现在自家吃的这种,每斤是五十文钱。
第二等的每斤价银是四十文钱,还有第三等每斤的价银是三十五文钱。
节前是消费旺季,截止到今天,连蔓儿家已经卖掉了一千多斤的螃蟹,共得价银四十五两银子。
再加上这几天卖的鱼虾,莲藕等,只这几天,连蔓儿家就赚了有一百二十两银子。
而鱼塘里还有不少的虾蟹,估计八月里都能长成并卖完,到时候的收益估计又要翻番。
席间,一家人的话题不免就谈到眼前的鱼塘和荷塘。
对,连蔓儿点头,明年荷塘要再挖一个,鱼塘另外再添四个。
把这边的地都给利用上。
眼看着今年鱼塘和荷塘的收益如此喜人,明年自然要再进一步,将她们买下的所有河岸地都开挖出来。
这是一家人这几天商量的结果。
过了八月十五,连蔓儿一家都忙收拾心情,全身心地投入到秋收工作当中去了。
家里的几个长工,大力和小丁转签了死契。
连守信这多半年见大力年纪略长,忠厚能干,就提拔了他做下地做活计的头。
有的时候下地干活,连守信有事不能去,就都是大力领着,极稳妥让人放心。
今年收秋,连守信依旧亲自下地带人干活,五郎因为暂时不再又考试的压力,也和小七一起穿了粗布衣裳、千层底的布鞋,带了草帽,一副庄户人家的打扮,每天跟着连守信下地干活。
张氏娘儿三个就都不用下地干活了,每天只在家里,做些家务,为连守信这些人准备饭菜。
张氏是干惯了活计的,她也操心地里面,即便连守信、五郎都不让她下地,有的时候她还是会下地去看看,或是送些茶水,或是送上两个西瓜,要不就是送去一篮子香瓜等。
连守信带着五郎和小七不仅和长工、短工们一起下地干活,回来吃饭,也吃一样的饭菜。
张氏安排饭菜,又极厚道,所以不管是家里面的长工,还是暂时雇来的短工,都对连家的人赞不绝口。
第五百一十五章 当机立断玉米、高粱、糜子、豆子,地瓜,花生等都一样样地收割回来.两百多亩地的庄稼收成,场院里放不下,就堆放到前院里来。
庄稼从地里收回来,要在场院晾晒了,才能开始打场。
而在晾晒期间,连守信又忙带着人披星戴月地收摘葡萄,开始酿制葡萄酒。
六十八亩地的葡萄,都用来酿制葡萄酒,产量是前两年在山沟里采摘野生的野葡萄酿制葡萄酒所不能比拟的。
为了让酿制的葡萄酒品质更好,保质期更长,连蔓儿这次打算依旧用粗瓷酒坛酿制葡萄酒,但在葡萄酒酿制成功之后,则打算改用木桶存放葡萄酒。
粗瓷酒坛依旧是从赵家村定的,存放葡萄酒的木桶则是找了几个木匠,给定了尺寸和木料以及一部分定金,约定到期要交多少木桶。
连守礼自然也接到了订单。
连守礼、五郎和小七带着人下地摘葡萄,往家里运送,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就负责在家里带着人进行葡萄酒的初酿。
其中连蔓儿和五郎还要兼顾连记、以及鱼塘、荷塘的事务,一家人忙的什么似的,晚上几乎是头一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却依旧还得天没亮就起来。
一家人的勤劳,自然获得了应有的收获。
前面跨院的酿酒坊已经放不下她们酿酒的坛子了,只能将一部分酿好的酒放到后面的跨院去存放。
这天,采摘和酿制葡萄酒的活计终于告了一个段落。
一家人吃过晚饭,就都聚到内院上房东屋里,围坐着说话。
葡萄估摸着还有两天,就能摘完了。
连守信就道。
要是按照正常的速度,这葡萄现在应该已经摘完了。
但是摘葡萄的进度,还要兼顾家里酿制葡萄酒的进度。
因为摘下来的葡萄。
最好是随摘随即就酿酒,如果放的时间长了,会影响葡萄酒的质量和口感。
这是连蔓儿从前两天酿制葡萄酒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虽然也许是细微的差别,但是她总是想精益求进。
到时候,你们这葡萄酒也能酿完了吧?连守信就问。
再有两天,那应该没问题。
张氏看了一眼连蔓儿,就点头。
那葡萄酒酿完了。
咱是先打场,还是先把地里的柴禾拉回来?五郎就问道。
先打场,那柴禾啥的不着急,入冬前都拉回来就行。
连守信就道,就是今年咱这院子里可没有放柴禾的地方了。
我今天在院子周围看了看。
打算着等柴禾拉回来,咱就在院子外面堆几个柴禾堆。
爹,那柴禾堆的地点可得选好了。
最好是离咱家院子稍微远点。
对了,还得选下风向。
五郎就道。
这个我都考虑到了。
等明个我把地方指给你,你看看行不行。
连守信就道。
连守信的优点之一,就是他从不自以为是,不摆家长的谱。
家里有事,只要张氏和孩子们有意见,他都肯认真地听。
而自从分家后。
五郎念了书,如今又考上了秀才,连守信对五郎的话就更加信服了。
要种冬小麦的地,咱得先清出来吧。
五郎又道。
那一定的。
连守信就点头道。
大家又商量了一番在哪块地上种冬小麦合适。
要不还是南山旁边那块五两银子一亩的地吧。
连蔓儿就道。
那块地今年种了十亩的春小麦,现在还种着第二茬的白菜和大豆,自然是不能接着再种冬小麦。
可另外还有十亩,今年种的是花生,正好接下来种冬小麦。
这个行,就用种花生那几亩地吧,还能省点事,不用刨岔子了。
连守信就道,等这边打场差不离了,那边咱就翻地、上粪,犁出垄来。
等冬小麦种子到了,咱就赶紧种上。
这次老陆家这商队去的日子可有点长,按着他们走的时候的说法,前两天就该回来了。
张氏想了想,就道。
这此他们走的远。
这出门在外,计划赶不上变化,早个两天,晚个两天的都不算事。
前些天,咱这不下雨了吗,听人说,好多地方也都下雨了,比咱这的雨大多了。
连守信就道。
说到冬小麦的种子,一家人免不了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老赵家卖的那春小麦种子,还真有人买!张氏叹气道。
陆家的冬小麦种子没带回来,赵文才却从太仓运来了几车的春小麦种子,并按照每斤五十文钱的价格开始出售,比太仓的麦种价格高出二十四文,比连蔓儿家的麦种价格高二十文钱。
咱家的麦种又卖完了,他们想种麦子,不在老赵家买咋办,咱这左近也就他家有的卖。
就是他家这买卖做的有点……不大地道。
连守信也摇头叹气道。
爹,你这话也说的太客气了。
他们那不叫有点不大地道,是太不地道了。
连蔓儿插嘴道。
连守信就闷声不吭了。
之所以说赵文才这卖麦种的生意做的不地道,还不是说他的定价。
而是他在卖麦种的时候,放出来的话。
说啥太仓那边卖麦种的都得了衙门的明令,辽东这边要买麦种,只卖给他一家,别人不管是谁要买,都不卖。
想种麦子,买麦种,就得到他那去买。
还说啥,这是刚开始卖,看大家伙乡里乡亲的,价钱还便宜。
要不赶紧买,他那麦种就要涨价,还得成倍的涨。
连蔓儿道,这都叫啥事?赵文才能有什么本领让太仓那边卖麦种的铺子只把麦种卖给他,不卖给辽东府别的人?还说衙门的明令,这里面自然是有连家上房那些人的事。
与辽东府最近的、能买到麦种的地方,也就是太仓县了。
都是庄户人家,要去更远的地方买,不是没钱就是没人。
就真的有人相信了赵文才的话,怕他以后还要涨价,捏着鼻子去买了麦种。
背地里的抱怨和咒骂,自然少不了。
连守信知道了,就很上火。
我觉得这件事,咱不能放着不管。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五郎沉思。
咋管?连守信就忙问道。
哥,连蔓儿就转向五郎,你看你能不能给锦阳县的县衙写个帖子?嗯,我也正这么想。
五郎就道,我马上去写帖子,明天一早就送县衙去。
这个……连守信张了张嘴,似乎是有话要说。
大家就都看向连守信。
爹,哥这么做,你不同意?连蔓儿就问,是因为上房太仓那边的人?也不是不同意。
连守信就迟疑着道。
连蔓儿看连守信为难又纠结的样子,就明白了。
连守信是个标准的庄稼人,身上有着庄稼人的共性。
本分、老实、胆小、怕事,最怕的就是和衙门扯上关系。
小老百姓根深蒂固的想法,宁死不打官司,避着衙门走。
爹,这事已经不是闲事了。
连蔓儿就对连守信道,他们在太仓咋折腾,离的咱远,咱管不了。
可就在咱这边,闹出这样的事来,咱不能不管。
爹,我哥现在是秀才,是有功名的人了。
碰上这样的事,咱要管,而且咱也有能力管。
连蔓儿见连守信的表情有些松动,又继续道,爹,不说别的,你也不想看咱这周围的乡亲这样让他们给欺压不是?……是这个理。
连守信就道。
他的正义感还是挺强的。
我就是不大懂,这样的事,五郎给衙门递帖子,能管用?管用,咋不管用那。
爹你明天看着就行了。
连蔓儿就道。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匆忙地吃过早饭,五郎就带着韩忠和小喜去了县里。
晌午五郎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县衙的差役,将赵家的铺子给封了。
那些差役还将赵文才父子俩锁去了县里。
五郎回到家,一家人就都到前厅说话。
哥,吃晌午饭了没?连蔓儿见五郎面有倦色,就问道。
一上午就办事了,还没吃。
五郎就道。
连蔓儿忙吩咐小福到厨房去找韩忠媳妇,给五郎准备饭菜。
晌午家里吃的啥?五郎就问。
吃的面条。
连蔓儿就道。
那就给我弄面条就行了。
五郎就道。
面码要多些,再准备两个小菜。
连蔓儿就吩咐小喜,让厨房里给五郎做炸酱面。
接着连蔓儿就问五郎事情的经过。
五郎就大概说了一遍,事情办的挺顺利,他的帖子一递进去,县令就让人请他去了内堂说话,然后,就派了人查封赵文才的铺子,将赵家的男丁都抓去县衙问罪了。
事情办的顺利,五郎脸上却不见一丝的喜色。
……知县跟我说,他已经得了这个消息,就是关系到咱们家,他不知道消息真假,一时没有行动。
五郎缓缓地道。
咱们家?连蔓儿心中一动,哥,这个咱们家不是指太仓那些人,是指咱们自家吗?嗯。
五郎点头。
也就是说,有人在知县吹风,说赵文才这样卖麦种,里面还有她们家的事。
哥,这可多亏你去了。
连蔓儿就道。
第五百十一六章 改换门庭不管是知县送空头人情,还是确有其事,五郎的帖子和人都去的非常及时。
上房那些人在太仓做了什么,她们可以不管,也管不了。
但是在青阳镇,甚至整个锦阳县,有人打着太仓连家的旗号做事,她们就必须要表明立场。
现在五郎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就更是如此。
五郎心里对此也是有数的。
所以他不仅写了帖子,还亲自往县衙去了一趟,监督者差人将人抓了,他才回家来。
哥,知县那边还说了啥没有?连蔓儿就问五郎。
我跟知县大人说,请他一定要好好审问赵文才父子俩。
要审清楚,那些话是他们自己个编造的,还是真有其事。
要是那些话是他们编造的,就请知县大人公告全县。
要是真有其事,就请知县大人向上汇报,请河间府好好调查,该谁的罪责,不可轻饶。
五郎就道。
连蔓儿听得连连点头,五郎这么说太对了。
哥,那去赵家封铺子、抓人,老赵家人说啥了没有?连蔓儿又问。
说冤枉呗。
五郎就冷哼了一声道,还说我不顾亲戚情面那。
差役封铺子、抓人,好多人听了信去看热闹。
我干脆就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话说清楚了。
哥,你咋说的?连蔓儿赶忙问。
连守信和张氏也都看着五郎。
我就说,他们做的是欺行霸市,违法的事,亲戚不亲戚的,我都得管。
再有,咱们家,跟太仓那边是早就分门别户。
不是一家,但是他老赵家打着太仓连家的旗号做事,我就不能不管。
这事。
就是请县衙审问明白了。
要是不关太仓那边的事。
就单拿老赵家的人问罪,给太仓那边一个清白。
要是关太仓那边的事,那那边的人也跑不了,该是啥罪过就是啥罪过。
五郎就道。
说的好。
连蔓儿赞许地点头。
五郎这样就算是在公众和官府面前,旗帜鲜明地和太仓连家划清了界限,而且为他自己。
也为这个家树立了正面的,论理不论亲的形象。
屋里这正说着话,小喜就急匆匆地跑来。
……不好了,老赵家婆媳俩到咱门口。
说是让大爷还她们家的男人。
要是不还她们家的男人,她们就要吊死在咱们家。
小喜进门就禀报道,我爹带着人把她们给拦在门口了。
连守信和张氏的脸色就都变了。
他们可都见识过,赵家婆媳俩撒泼、骂人的本事绝不下于周氏,而且这两位不仅会文斗,同时还善于武斗。
整个青阳镇,敢于招惹这婆媳的人。
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做错了事,不知道悔改,还敢闹到她们家来。
真的当她们是好欺负的吗?!连蔓儿不由得看了连守信和张氏一眼。
她知道,这两口子温和、老实的形象,也就是好欺负的形象,是相当的深入人心的。
不过,以后,这个家是要换五郎来支撑门户了。
如果继续给人这样的形象,会给五郎做事带来许多的麻烦。
既然这赵家婆媳自己送上门来。
正好利用她们,杀鸡儆猴,让大家重新认识连家。
哥,你看这事咱咋办?连蔓儿就问五郎。
蔓儿你的意思那?五郎看了连蔓儿一眼,问道。
兄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就都明白了彼此是想到一处去了。
县衙只抓了赵文才父子俩,没抓她们婆媳,还是我念在她们是妇道人家的缘故。
现在她们不仅不感念,悔过。
还敢跑上门来吵闹。
这是岂有此理。
是我不该心软。
五郎就道。
五郎毕竟年纪轻,心地善良。
这若换个心狠手辣的人,就将赵家一锅端了,众人只有叫好的。
哥,这不怪你。
是她们不知道好歹。
还敢闹到咱们门上来,当咱们门口的御赐牌楼是摆设吗?连蔓儿想了想,就转头向张氏道,娘,你从给咱帮工的媳妇里挑两个泼辣的出来。
蔓儿,你是要干啥?张氏就问。
娘,你没看人家都欺负上门了吗。
找两个泼辣的,把人绑了,我哥这再写一张帖子,将人往县衙一送,就让县衙秉公处理。
连蔓儿就道。
送衙门啊,张氏就有些迟疑,咱就让人把她们赶走了不就行了,要是送衙门……妇道人家被押送到衙门,那是极丢人的一件事。
娘,你当人都像咱啊。
她们要是要脸,她们就在家里猫着了,还能上咱门上来闹?连蔓儿就道,娘,这事咱一点软不得。
咱要软和一点,以后遇到啥事,她们都有样学样,我哥这个秀才,咋在外面行走啊?一说到对五郎不利,张氏就没话说了,真的去跨院,找了两个帮工的泼辣媳妇过来。
五郎就让小喜将韩忠叫了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然后又去书房写了一张帖子。
韩忠得了五郎的吩咐,带着两个帮工的媳妇并两个蟾宫,出门去就将赵家的婆媳两个用绳子给捆上,带到了官道边。
村里很多人早就知道了信儿,只因为顾忌那御赐牌楼,不敢上前,只远远地看着。
我们家大爷念在你们是妇道人家,在知县大人跟前讨了情,才能让你们免提。
你们糊涂油蒙了心,不知道好歹,不念我们家大爷的恩情,还上门胡搅蛮缠。
你们当秀才老爷是给你们白骂的,在皇上赐下的牌楼底下,你们就敢哭天骂地的,你们知道这是啥罪过不?这还有没有王法?韩忠就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地喝骂道。
这是我们家大爷心地慈善,这要是换了人,就把你们在牌楼底下给打死了,那也应当。
我们大爷是想放过你们,但是天威不可侵犯。
送你们去县衙,在大堂上请知县大老爷审一审,请咱一县的人都看看,给你们评个是非曲直。
人群中就有叫好的,也有低头缩着肩膀往后溜的,其中一个,正是英子的爹,他被吓到了。
韩忠说完了,就拿了五郎又写的帖子,带着人将赵家的婆媳两个送去了县里。
傍晚,韩忠从县里回来,说他把赵家婆媳送到县衙,递了帖子,知县看了帖子,又叫他去问话,他就将赵家婆媳如何在牌楼底下吵闹的事说了。
那知县也没审问赵家婆媳,直接就叫人给赵家婆媳俩戴了枷,绑在县衙门口示众。
那赵文才过了堂没?五郎就问韩忠。
已经过了堂,赵文才父子俩都挨了板子,还是没改口。
知县大人说明天再审一堂,要还是这个结果,那还得请大爷过去商量商量。
韩忠就道。
赵文才不改口,那这件违法的事,就涉及到连守仁。
知县要找五郎去商量,也是人之常情。
将韩忠打发了出去,屋里就有片刻的沉默。
五郎,这要真是太仓那边做的事,你、你真的要往上告?沉默过后,连守信就问五郎。
爹,咱这不算是告。
要是告,那得写状子。
我哥只是写了帖子,这叫通知。
县里有不法的事情,我哥知道了,通知县衙。
县衙秉公处理,那是县衙的事。
连蔓儿就道,这事要真跟太仓那边有关,最后咋办,也是人家知县做主。
知县说找我哥去商量,那是给我哥的情面。
她们只是将该做的做的,至于结果如何,连蔓儿是不怎么在意的。
让大家都知道,她们与太仓连家不是一路,又立了威,避免以后再有无赖上门,这对于她来说,就足够了。
嗯。
五郎就点头,爹,这事我跟鲁先生说了,鲁先生挺赞成。
一般五郎一说鲁先生赞成,连守信就不会说反对。
是夜,连蔓儿躺在被窝里,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
我还真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连蔓儿忍不住自言自语地道。
蔓儿,你说啥那?连枝儿在旁边,并没有睡着,听见连蔓儿说这样奇怪的话,就问她。
姐,我没说啥。
连蔓儿忙道。
哎,连枝儿就叹了口气,今天这事,我看咱爹和咱娘好像都有点不忍心似的。
姐,那你说,咱今天这事做的对还是错?连蔓儿就问。
咱做的没错。
连枝儿顿了一下,才说道。
那就是了。
姐,你想想,为啥赵文才上次敢找咱爹,让他抬高麦种的价钱?为啥他们敢在咱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为啥赵家那婆媳俩明知道她们不占理,不怕咱家的御赐牌楼,不怕哥是个秀才,她们就敢上咱家门口来闹?连蔓儿问。
是因为咱爹娘……连枝儿想了想,叹气道。
没错。
连蔓儿点头。
因为知道连守信和张氏心善、温软,那些无赖才会觉得有机可趁。
咱爹娘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可咱不能跟他们学。
姐,咱家这门风,是该改的时候了!连蔓儿道。
第五百一十七章 麦种风波赵家的事,连蔓儿家处理的干净利落,之后也就托人注意着县衙那边审问的情况,一家人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秋收上面。
所有的葡萄都已经采摘了回来,并都酿好了。
今年六十八亩的葡萄园,一共采摘了葡萄六万一千一百斤挂零的葡萄,这些葡萄又被分为甲乙丙三等。
甲等的葡萄用于酿制高级葡萄酒,乙等的葡萄用于酿制较低一等的葡萄酒,而丙等的葡萄则被用来酿制葡萄汁。
连蔓儿大概地计算了一下,估计两个月过后,可以收获高级葡萄酒大约三万斤,中等的葡萄酒大约一万一千斤,葡萄汁大约五千六百斤。
两种等级的葡萄酒在口感和保质期方面,都有差异,而葡萄汁的保质期最短。
这些都将在最终封装的酒桶上明确地写明,并向买主详细告知。
玉米都被扒光了玉米皮子,堆放在一个个的玉米栅子里,进行晾晒和存放,等到出售之前,再搓粒也来得及。
花生被堆上了房顶,现在场院里正在打高粱、糜子以及各种豆子。
还有地瓜,也进行了筛选,那些个头大、品相好的,表皮没有任何瑕疵的地瓜是要储存进地窖,留着以后吃并培育地瓜秧的,品相略差些的,就堆放在仓房,一部分用来出售,一部分留着自家吃。
还有那些小地瓜仔,都被一锅锅的蒸出来,然后在太阳下晒成地瓜干储存。
要种冬小麦的地也开始整地了。
这个季节,也正是鱼虾蟹最肥的季节,因此即便是过了八月节,连蔓儿家鱼塘里的鱼、虾、蟹依旧十分抢手。
还有莲子、菱角米和鸡头米也被订购一空。
因为这几样,连蔓儿家的定价要比南方运过来的同类产品要低,而在品质上却没有明显的差异,自然受到欢迎。
一家人各有各的分工。
谁都没有空闲。
不过,大家伙的心里都是欢快的,秋收越忙,就代表这一年的辛劳收获越多。
今年。
又是一个丰收、富足的年。
县衙那边也传回了消息。
赵氏婆媳两个每人被罚了三十板子(怕一次打下来她们受不了,这三十板子是分了几天打的),戴枷示众十天。
而这件事的直接结果,是连蔓儿进村的时候,再也没看见过英子的爹。
几个爱在鱼塘左近溜达的闲汉没了踪影,还有武二狗和武三狗两个看见连守信的时候,再不敢称兄道弟了。
可喜可贺。
至于赵文才父子俩。
则依旧在押。
事情还没有审出结果,原因是这两个人供词反复。
吴王氏还给连蔓儿家带来了一个消息,赵家已经有亲戚奔太仓去了。
一家人商议过后,得出结论,这是去通风报信,统一口径并求救兵去了。
对此连蔓儿的看法只有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反正就是该咋地咋地。
……事情由咱们揭出来。
这还有个缓和。
要是太仓那边因为这个,长了记性,从此改了。
那咱还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这是连蔓儿对连守信说的。
这些天,经过连蔓儿和五郎掰开揉碎了的解说,连守信已经很支持她们在这件事上的做法了。
还是可喜可贺。
就是这边将要种冬小麦的地都准备妥当了,但是陆家的商队却迟迟没有归来,而且连个口信儿都没有。
一家人都不由得犯了猜疑。
奇了怪了。
连蔓儿道,就算是路上有啥事耽搁了,咋地也该有个信儿回来啊。
可不是,老陆家那边也急的啥似的,这两天再没信儿,他们就要打发人往那边去迎了。
张氏就道。
冬小麦种子没到。
她们着急,陆家那边更急。
他们的商队还是第一次逾期这么久没回来,并且音信皆无。
照说这一路上都是官道,他们又走了不是一年两年了,不应该有啥事。
连守信就道。
不会是因为麦种吧?连蔓儿突然道。
要是赵文才真的和连守仁、连守义勾结上了,要垄断太仓往这边的麦种。
那么他们同时也盯上了冬小麦的种子?要是那样,那这事就不能善了。
五郎道。
如果是那样,只能说太仓连家的手伸的太长了,不仅她们不能坐视不理,只怕还要牵动别的势力。
吴家婶子不是说,不只陆家商队,这几天该从太仓那边回来的老客啥的,都没回来吗?连蔓儿又道,这、不会是那边出啥大事了吧。
一家人正在惊疑不定,陆家的商队终于回来了。
陆炳武哥几个一起来往连蔓儿家送冬小麦种子,吴玉贵、吴家兴、吴王氏和吴家玉也跟了来。
一看这阵仗,还有这些人进门时的脸色,连蔓儿就知道……太仓那边……出事了。
果然,一进门,吴王氏就开口道。
太仓出事,是意料之中,所以连蔓儿并没有十分惊讶。
她只是没有想到事情出的这样快。
而且看样子,还很严重。
出、出了啥事?连守信有些紧张。
陆家兄弟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将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这次陆家的商队走的比较远,去的时候,路过太仓县城,却没有留人,只是跟相熟的店铺打了招呼,要他们选上好的冬小麦种子准备出来。
结果,等他们回来时,要去提冬小麦麦种,那家店铺的主人却说没有麦种可卖。
陆家兄弟受人所托,当然不能就此罢休,而且当初店铺主人明明说的好好的,会挑最好的麦种留给他们。
经过再三的询问,那店铺的主人才说了实话。
原来是县衙派人到所有卖麦种的店铺扔下了话,所有店铺都不得私自将麦种卖给辽东府的客商。
要卖,必须通过县衙。
而且那县衙来传话的人,说的也极冠冕堂皇。
太仓县要帮助辽东府推广麦子,因此县衙有专门的人管理这麦种的买卖,说是怕他们以次充好、抬高物价、谋取暴利。
那县衙专门管这件事的人,就是县丞大老爷的兄弟,太仓人称二老爷的连守义。
连守义这一年在太仓混的非常风光,人们一提到二老爷,不必说,指的就是他。
当时陆家兄弟还不知道情况的严重,因为路上耽误了两天工夫,着急回家,又怕连守信这边急着用麦种,就说了要买麦种的是连守信,和太仓县丞连守仁,还有二老爷连守义是亲兄弟,要那店铺老板私下里将约定好的麦种依旧卖给他们。
那店铺老板本就与陆家常有生意往来,并不想坏了商誉,又被陆家兄弟说的心动,最后答应了送给他们麦种。
不是卖,而是送,不要钱的。
不过这店铺老板又嘱咐陆家兄弟,即便是送,这也担着风险,要陆家兄弟必定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那店铺的老板还告诉陆家兄弟,已经有的店铺,被二老爷抓住私下售卖麦种给辽东府的客商。
而那些店铺的掌柜、伙计等都被抓进了大牢,只有那店铺的东家答应将所有麦种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给二老爷指定的客商之后,县衙才将那些掌柜、伙计放出。
而这店铺老板之所以声称没有麦种可卖,是因为发现,那几家铺子不过是以二老爷的小舅子何老爷为首的地痞设下的圈套,目的,自然是那些麦种。
这店铺老板将麦种给了陆家兄弟,还开玩笑地说,要是出了啥事,让陆家兄弟一定要罩住他。
这陆家兄弟也是办事精细的人,并不肯当时就拿了麦种,而是约定了时间,将麦种混在别的货物里面带回了客栈。
陆家兄弟在太仓县城住的,依旧是老王家大车店。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陆家兄弟拿到了麦种,打算第二天就启程回三十里营子。
可偏巧,何氏,也就是太仓人称二太太的,那天正好去老王家大车店看他儿子。
何氏最爱东走西串,看个热闹。
那天,何氏就一边将毛嗑皮嗑的满天飞,一边看大车店里的人装货卸货,好巧不巧,就走到了陆家的马车边。
何氏这人和任何人都不见外,她就伸手去摸了那马车上麻袋。
二老爷正在干着一项赚大钱的事,这个何氏是知道的。
她摸出那麻袋里的东西像麦子,就叫了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陆家兄弟被抓了起来,整个陆家的商队也都被扣下了。
陆家兄弟被抓,死活不肯说出给了他们麦种的那家店铺的老板,因此就被押进了大牢。
为了自家托付的事,让陆家兄弟进了大牢,连守信非常过意不去。
……这,这可让你们受苦了。
也没受啥苦。
陆炳武就道,我们进了牢里,就突然没人管我们了,关了四天,又突然把我们给放出来。
我们一打听,这才知道……太仓的县丞一家出了事。
就因为麦种这件事?连守信就忙问。
不只这一件,那罪名一大串,我们都记不清。
主要的都有啥?五郎就问。
这有张告示。
陆炳武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递给五郎。
五郎展开告示,不由得眉头越皱越紧。
第五百一十八章 罪名连蔓儿不由得微微探身朝那告示看过去,私和人命官司、把持刑狱、贪暴等字眼便争先地映入她的眼帘。
虽然是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些,连蔓儿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些个罪过,可不轻。
五郎将告示看完,就递给了连蔓儿。
连蔓儿深吸一口气,接过告示,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
原来这告示就是向太仓县民众公布连守仁以及连守义等人的罪状的公告。
公告内,除了谋逆的大罪,几乎所有官吏能犯的罪名都给罗列上了。
连守仁在太仓真正地握有实权,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能够在这一年的时间内,干出如此全面的成绩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天才。
这、这上面写的是啥,……到底是啥个罪过?连守信见五郎和连蔓儿看过告示,脸色就都不好看,就急着问道。
这告示只是公布涉嫌的罪状,其实还没有最终的定罪。
林林总总的那些罪名,仔细考究起来,未免有夸大其词,落井下石之嫌。
看那上面的措辞,这连守仁以及连守义的主要罪过还是索要、收受贿赂,把持刑狱私和人命官司,侵暴商户。
罪过不轻。
五郎就将告示的大意向连守信和张氏说了。
连守信和张氏的脸就都白了。
这、这不都是杀头的罪过?连守信的声音有些发抖。
爹,你别着急。
再把你给急出个好歹的来。
连蔓儿连忙就道,爹。
这秋下你没黑天没白夜的干活,身子本来就不大好了。
……爹,太仓那边出事,咱这一家可都靠你了。
爹。
你可不能出事。
爹,你脸色可不好看。
要不,我扶你回屋躺会去。
五郎也站起来道。
张氏本来还有些怔怔的。
听儿子和闺女这么说,她再看连守信,就也着急起来。
孩子他爹,你可别吓唬我啊。
孩子他爹啊,咱这日子才刚好过点儿……张氏就上前,给连守信扒拾胸脯顺气。
爹,你咋地啦。
爹。
小七就扑进了连守信怀里。
连守信只是有些着急、上火,其实身体相当好,被妻儿们这么一关切,他只是觉得妻儿们有些大惊小怪,并没朝别的地方想。
我没事。
我没事,看把你们给吓的。
连守信就摸着小七的头道。
爹,你可别大意了,咱们一家都靠你那。
连蔓儿就道,又叫小七,小七,快去我那屋里,外屋那柜上有个黑色的小木匣,你把那木匣里白色小瓷瓶拿来。
那里有药,给咱爹吃。
哎。
小七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就飞跑出去。
一会的工夫,小七就飞跑回来,将一个小瓷瓶举到连蔓儿跟前。
连蔓儿从瓷瓶里倒出两粒药丸给了连守信,连枝儿端了杯水递上来。
连守信迟疑了一下,看到一家人关切的眼神,就一仰脖子,就着水,将药丸吞了下去。
看连守信吃了药,连蔓儿又劝着张氏也吃了两粒药丸,这才将小瓷瓶小心地收了起来。
这小瓷瓶里的药,还是沈九送给五郎的,是沈家依照着原来沈皇后赐下的药方子,给家里人配置的成药丸子,有顺气、开胃、宁神的功效。
并不能治什么病,不过对微小的胃肠不适和中暑有奇效,是沈家人平时调养用的。
一般人家哪里知道这个,只知道若是吃药,那必是有症候了。
陆家兄弟、还有吴家一家见了这幅情形,自然是在旁边不住地安慰。
那边这事也出了,你们这再着急,这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还是得保重身子,别你们再出啥事。
不为别人,也得为了蔓儿、小七着想啊。
这事和一般的事还不一样,国法大过天啊。
太仓那边咋个行事,具体我不知道,也就听说了个大概齐。
……我就是担心他爷和他奶。
连守信吃了药,情绪似乎真的镇定了一些,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的,要是上房的,真犯了罪,那我也没办法。
就你们兄弟几个这一趟,还弄了个牢狱之灾,我就没脸替上房的说话。
就是老爷子、老太太,他们能有啥罪过,年纪一大把了,我担心的是这个。
这话说的好,连蔓儿和五郎交换了一个眼色,对于连守信能够这样说,都感觉非常满意。
就算是他们自己这个时候说话,也不过是如此。
连守信本质上是个很正的人。
陆家兄弟,还有吴家一家听连守信这样说,看向他的目光也有了些变化。
那边现在到底是咋个情况?连守信就又问陆家兄弟道。
陆家兄弟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们商队的人之所以进了大牢之后,就没人管他们了,是因为,他们前脚进了牢房,后脚连守仁、连守义就犯了事,也被关进了大牢。
河间府的知府亲自到太仓县,审问这桩案件。
他们能够从大牢里出来,是因为知府已经将麦种一案大致审理清楚了。
当然,这还多亏了给了他们麦种的那家店铺的老板帮他们里外疏通。
那位老板很感激陆家兄弟没有供出他来,认为他没认错人,陆家兄弟仗义。
要不然,他也免不了要受几天的牢狱之灾。
他们从牢里出来之后,只是打听得县丞一家不管男女老幼都被收押进了大牢,只等着定罪,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他们因为路上耽搁的日子太久,担心家里惦记,并没有多做停留,就启程回了三十里营子。
我们从牢里出来,也没敢在太仓多待,我们就回来了。
陆炳武就道,……他们是犯了众怒,我们能打听出来的消息不多。
从太仓出来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是河间府的知府亲自到了太仓,案子还在审,这罪名还没最后定。
我们着急回来,是怕家里惦记。
还有,也是为了早点给大姨、大姨夫捎个信。
陆炳武就道。
他称呼连守信和张氏,是从张氏那边论的。
……也好让大姨、大姨夫有了准备,太仓那边的事,别再牵连到大姨、大姨夫身上。
吴家一家子就跟着点头。
他们这么急巴巴地过来,告诉连蔓儿家这个消息,他们担心连蔓儿一家会被太仓那边给牵连上。
连守信担心连老爷子和周氏,其孝道感天动地。
但是理智来讲,眼下他们最迫切要关注的是,他们这一家是否能够保全。
破家知县,灭门知府。
即便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普通老百姓,也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五郎看了那告示为什么会皱眉,连蔓儿为什么会出冷汗,都是因为如此。
隔府怎样,分家了又怎样,官府要找你的麻烦,即便不能定你的罪,这份折腾你就受不了。
破财消灾还算是上签那。
连蔓儿就瞧了小七一眼,小七此时正坐在连守信和张氏之间。
小七看见了连蔓儿投过来的眼神,就吸了吸鼻子,又往连守信怀里靠了靠,还伸出一只手抓住张氏的衣襟。
张氏和连守信感觉到小七的动作,都低下头来看他。
小七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看连守信,又看看张氏,又吸了吸鼻子,那眼睛里就漾起了水汽。
不用说,小儿子这是害怕了,求爹娘保护。
咱有御赐的牌楼那,咱又没做过一点亏心的事,咱不怕。
连守信摸着小七的头道。
张氏抽搭了一声,眼圈就红了,她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水迹,狠狠地盯了连守信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连守信的脸就又白了一下。
他知道,张氏这是在怨他。
五郎,蔓儿,这个事,咱该咋办?张氏就问五郎和连蔓儿。
这事可大可小,啥都可能发生。
多亏几位哥哥赶回来给我们带信儿,让我们能早做准备。
这个恩情我连继宏记下了。
……这个事,咱得先商量出一个章程来……五郎就道。
众人就都点头,商议了半晌,定下了章程,才各自散了。
陆家和吴家交际的人头广,回去镇上,若有消息,就及时来告知。
而连蔓儿家这里,连守信负责家里的事,也就是继续带人打场,将颗粒归仓,还要赶紧将冬小麦给种上。
毕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日子还要过下去。
至于应对外面,保护一家人的生命财产以及声名的重担,就全都交给了五郎。
连守信和张氏只要负责将家里、地里的一切都处理好,不给五郎增加额外的困扰就行了。
连守信和张氏对此都没有异议。
至于太仓那边,他们一家都很着急,很关切,但是这路得一步步的走。
连守信也明白这个道理。
五郎这边正要带人往县里去,县衙那边先就传来了消息。
赵文才父子招供了,县衙里有人将这赵文才的口供抄了出来,经由吴家兴领路,上门来交给了五郎。
赵文才在口供上声称,卖麦种的收益,连守义拿大头,只给他几个可怜的跑腿的钱。
这件事,他完全是被连守义指使和逼迫的。
他冤枉,他愿意当证人,指证连守义,只求县衙对他宽大处理。
第五百一十九章 冬小麦看到赵文才的这份口供,连蔓儿就知道,赵文才肯定也得到了消息,太仓那边垮台了。
至于以前赵文才口供反复,一会说事情和太仓连家有关,一会说没关系的,那是赵文才使用的小伎俩。
赵文才一开始说出连守仁和连守义来,是盼着锦阳县能忌讳着太仓那边,放他出来。
结果,锦阳县的知县没买他这个帐。
赵文才就有些慌张,想要开脱了太仓那边,好让太仓那边保他出来,可是又心不定,才会一边托人去太仓那边,一边口供反复。
而现在,连守仁和连守义被下了大牢,赵文才对太仓那边没有了指望,他就想将罪名都推给太仓那边,将自己给洗脱出来。
什么叫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这就是。
对此,连蔓儿一点都没有惊讶。
五郎给了那来报信儿的差人一个极厚的红封,又着实用话笼络,那人拍着胸脯保证,若是衙门里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来回报。
又让五郎放心,说是县衙里上至知县,下至小吏,心都在他们御赐牌楼连家这里,不用担心赵文才小人攀扯,走的时候还让五郎有事尽管吩咐他。
之后,五郎又带着人往县里去了一趟,和知县说了半天的话才回来。
连蔓儿在家,帮着张氏料理家务,表面上似乎有些紧张。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底的。
五郎从县里回来,一家人少不得又聚在一处。
这次,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也赶了过来。
太仓那边出了这样的事,连守礼一家自然也听到了消息。
都有些着慌。
哥,知县那边怎么说?连蔓儿就问五郎县衙那边的情况。
太仓那边有行文过来,五郎就道。
要提三伯和咱爹去太仓问话。
五郎的这句话,犹如一道炸雷,一屋子的人差不多都慌了。
连守礼慌了手脚,赵氏和连叶儿就都哭了。
蔓儿姐,这可咋办?咱这是招谁惹谁了,咱老老实实过日子。
他们当官,贪钱。
咱一文钱的好处都没得过他们的。
他们做坏事,咱们隔着这么老远,咱都分家了,关咱啥事啊?连叶儿就坐在连蔓儿身边,又气又急地抱怨。
那官府他还管这个!连守礼叹气道。
咱倒霉呗,摊上了。
这算啥事啊,啥好光儿都没借着过他们的,净祸害咱了。
在家的时候祸害咱,这大老远地走了,他们还祸害咱。
连叶儿就苦了脸,摊上这帮亲戚,咱算是倒了血霉了。
谁说不是那,连蔓儿心里也有气。
连叶儿这样说话。
连守礼和连守信谁也没有出声斥责她。
她四婶,赵氏就冲着张氏哭着央求,这大老远的过去,再进了衙门,这不死也得掉一层皮啊。
她四婶,五郎。
好歹想想办法吧。
要是孩子他爹有个好歹,我们娘儿俩也不能活了。
连叶儿也哭,连守礼低着头不说话。
这一家三口心里都明白,太仓那边要提人,连守礼恐怕是逃不过。
而连守信却不一定。
因为连守信家有御赐的牌楼,还有五郎这个秀才。
最倒霉的,就是他们一家三口。
五郎……连守信心里也有点慌,但是他确实比连守礼要有底气,就期盼着看着五郎。
三伯,三伯娘,五郎开口道,你们先别着急。
我跟知县那说了,三伯和我爹,谁都不用去。
一屋子的人就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连叶儿三口,那感觉就好像是拨开乌云见月明一样。
五郎啊,婶子谢你,婶子给你磕头。
赵氏站起身就要给五郎下跪。
连枝儿和连蔓儿在旁边,忙将赵氏拦住,扶着她又坐到了炕上。
五哥,我给你磕头。
连叶儿动作却快,趁着大家都劝赵氏的工夫,就扑通一声跪下,给五郎磕了个头。
叶儿,你这是做啥。
五郎自然不肯受她的头,忙将身子让开。
连蔓儿就忙放开了赵氏,又去将连叶儿拉回到炕上坐了。
御赐牌楼保的了连守信,却保不了连守礼。
连守礼能够免提,自然是五郎这个秀才的面子。
不然,谁管他是冤枉不冤枉。
那边是犯了啥株连的罪了,咋还要提我和你三伯那?连守信就问。
是那边贪了钱,数目挺大的。
五郎就道,我跟知县大人说了,咱这两家,没得过他们一文钱,有限的那几次来往,蔓儿那都有账。
一会咱还得请几个乡亲,给咱签一份保书,知县大人那边再帮咱担待担待,这次就算支应过去了。
麦种那案子,赵文才招了供,把责任都推给太仓那边了。
正好太仓那边派衙役过来提人,就让他们把赵文才父子俩带过去,上太仓那边的衙门去对质去。
五郎将县衙那边的情形大致都说了一遍,就忙着张罗请人来给连守礼和连守信签免提的保书。
这并没有费什么周折,毕竟他们两家和太仓那边的来往实在有限,大家伙心里都明白是咋回事,而且连蔓儿家分家之后,在村里很结了一些善缘,她家日子蒸蒸日上,一个御赐的牌楼,一个秀才,大家都愿意做人情给他们。
得了保书,五郎又和连蔓儿商量着备了一份礼,送去了县里。
等太仓那边的衙役提了赵文才父子走了,大家伙这心才放下来。
傍晚,连蔓儿一家吃了晚饭,就都围坐在炕上唠嗑。
因为太仓的事,这两天大家伙的神经都绷的紧紧的,这一放松下来,话也就多了。
昨儿个叶儿说的那话,可说的太对了。
这两天,我把这前八百年的事我都回想了一遍。
我越想,就越觉得叶儿说的对。
张氏就开口道。
连守信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无话可说。
如今他在家里这地位,哎,连守信默默地将小七揽到自己怀里。
咱们现在这么难,还有人跟我爹还有我三伯说,说是咱两家应该去人,去太仓去营救我大伯和我二伯他们。
连蔓儿突然道。
一家人的目光就都落在连守信的身上。
真有人跟你这么说了,是谁?张氏就问。
我没答应。
连守信忙道,我现在去太仓,那我不是送上门去了吗,那叫啥……嗯,羊……羊入虎口。
小七就接口道。
对,就是羊入虎口。
连守信点头道,又摸了摸小七的头,心里越发觉得,还是小儿子最贴心。
这个事,咱得分清楚。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这要是太仓那边遭啥天灾病业了,那是一回事。
可现在这个事,是他们犯了法,自己个做了坏事。
咱们去帮他们,那受他们害的那些老百姓上哪伸冤去。
再说了,这件事咱也帮不上忙,咱还能跟王法做对,去造反?对于连守仁、连守义两家人进了大牢,要被定罪,连蔓儿一点都不同情。
是个人,就要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做了坏事,触犯了刑律,就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跟连守信和连守礼说这话的那个人是个村里有名的老好人,上了些年纪,在村里也有些威望。
这件事,连守信没有答应,连守礼也没有。
太仓那边要提他们两个过去审问,这边用了人情使得他们两个免提,他们两个再自己跑过去,那叫什么事,但凡还有一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而造成这个局面的,还是太仓那边的人。
如果不是他们有人说了什么话,好好的,那边未必就想起来要提连守礼和连守信这两个从未在太仓露过面的人。
但是这样,并不代表连守信心里就不记挂着太仓那边,尤其是连老爷子和周氏这两个。
只从连守信嘴上起的一大圈火泡上,就能看出他焦虑的心情。
对此,连蔓儿只能给予开解。
爹,算算日子,那边也该有了结果了。
你在家里担心,也于事无补。
连蔓儿劝连守信道,爹,你好歹得为我们保重身子啊。
我知道。
连守信说着话,将小七搂的更紧了。
一家人好言安慰,又有小七撒娇,连守信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爹,冬小麦该种了。
连蔓儿就提醒连守信。
连守信带着人打完了场,就又带人下了地,将冬小麦给种上了。
五亩的冬小麦种完,就已经是进了九月。
早上吃过早饭,五郎就带着小福送小七去上学,连守信带着长工去了对岸的荷塘,他们计划在今年冬天上冻之前,将计划中的荷塘和鱼塘都挖好。
张氏也没闲着,今年家里种了许多的白菜,她这两天就要张罗着把酸菜作坊再开起来。
连蔓儿和连枝儿反而有点闲,姐妹两个带着丫头小喜就将屋里一盆盆的菊花都搬到院子里,摆在太阳能照的着的地方。
这个季节,正是菊花盛放的时候。
连蔓儿想起前院书房的花该换了,就挑了两盆开的最好的菊花,自己抱了一盆,让小喜抱了一盆,往前院走来。
刚走出穿堂,就看见连叶儿慌慌张张地跑了来。
蔓儿姐,太仓的人回来了!第五百二十章 牌楼前的战争听连叶儿说太仓的人回来了,连蔓儿心头一跳。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叶儿,你别着急,慢慢说。
连蔓儿安慰了一句连叶儿,接着才问道,太仓都谁回来了,现在在哪?都回来了。
连叶儿苦着脸,说话几乎都带上了哭音。
现在就在铺子前头。
……蔓儿姐,这可咋办?不是回来一个两个,而是都回来了,也就是说太仓那边的官司已经都了结了?这些人回来,不直接去老宅,反而停留在连记铺子那里,其目的也相当的明显。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亲戚。
他好了、发达了,他那眼睛里根本就不会有你。
可当他落魄了,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他会第一个找到你,理直气壮对你提出各种要求。
也就是说,他享福没你的份,他受苦,死活也要拉着你。
看看连叶儿现在慌张、害怕的样子,在看看自己,也是如临大敌。
做亲戚、做人做到这个份上,是相当的让人无语。
该咋办咋办。
连蔓儿将手里的花盆放下,拍了拍手,然后就吩咐丫头小喜道,小喜,你去跨院,告诉我娘一声,就说太仓那边的人来了。
就说我的话,让我娘别出门去,就在家里,把前面厅房再收拾收拾。
……再让你娘过来找我。
小喜忙答应了一声,就往跨院去了。
一会的工夫,韩忠媳妇就跑了过来。
走,咱去看看去。
连蔓儿这才带着连叶儿、韩忠媳妇,又叫了大胖和二胖一起出门来,绕过御赐牌楼,往连记铺子走。
……就你来知会我了,你四叔那边有人去知会吗?一边走,连蔓儿一边问连叶儿道。
我一看见他们来了,我就跑来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给那边送信儿。
连叶儿说着话,就往前面一指,蔓儿姐,你看。
我四叔这不过来了吗?连蔓儿顺着连叶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连守信带着韩忠还有一个连记的伙计已经从河对岸过来,正沿着青石路也往连记那边走。
爹。
连蔓儿从小路走上青石路,站下来等着连守信走到跟前。
蔓儿,你也得着信儿了?你娘那?连守信急匆匆地走过来,到了连蔓儿跟前,才停住脚。
连蔓儿飞快地上下打量了连守信一眼。
一看就知道连守信来的非常匆忙,看他的裤脚和袖子都是卷着的,一双手上还占着泥土。
我让我娘把屋子收拾收拾。
连蔓儿就道,也没提醒连守信,只是略压低了声音,爹,你还记得咱是咋商量好的吗?哦……记得。
连守信微微一怔,立刻就道。
那就好。
我哥还没回来。
爹,一会咱就照先前商量好的那么办。
连蔓儿就道。
好。
连守信点头。
父女俩这样说了几句话,才又朝连记铺子走去。
离着老远。
连蔓儿就看见连记铺子旁边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连记的陈掌柜就站在那一群人前面。
陈掌柜抬眼看见连守信和连蔓儿带人来了,忙就迎上前来。
那一群人也都跟着走了过来。
走的近了,连守信的脸色一变,大步就抢上了前去。
人群簇拥着的两个白发苍苍的人,正是连老爷子和周氏。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是从前在家常穿的半旧的靛蓝色裤褂,周氏甚至连条裙子都没系。
两个人走的时候,虽说头上都有了白发,但还是黑发多。
白发少。
可是现在,这两个人的头上,却是一根黑头发也看不见了。
那次去给连秀儿添箱的时候,这两个人还不是这样的。
爹、娘……连守信抢上前,扑通一声就在连老爷子和周氏跟前跪下了。
老四啊……连老爷子上前拉住连守信,就落了泪。
老四啊……。
我的儿……周氏高高地抬起两只手臂,又落回到自己的大腿上,接着就一嗓子哭嚎了起来。
四弟啊……他四叔啊……四叔啊……周氏这一嗓子出来,跟着连老爷子和周氏的一群人就都哭了起来,声音有粗有细,有高有低,相同之处,就是都饱含了感情。
果然是都回来了,连蔓儿就朝人群里扫了一眼。
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古氏,何氏……,当初去的,都回来了,唯独二郎的身边缺了一个赵秀娥,何氏手里多了一个用包被包着的小女孩。
在看看这一群人,无一不是灰头土脸,全都是一身的单衣,也不知道多少天都没洗过了,早都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
原本是最利落的古氏和蒋氏,如今的样子,却最为狼狈不堪。
古氏脸色焦黄,蒋氏则是脸色苍白,连嘴唇上也不见一丝的血色。
突然感觉到有一道刀子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连蔓儿飞快地将目光扫过去。
连朵儿站在古氏的身边,眼神还来不及移开,就和连蔓儿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这些人都在哭,唯有连朵儿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爹,娘,咱进屋说话。
这个时候,连守信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就说道。
对,进屋说话。
连守仁和连守义一个扶着连老爷子,一个扶着周氏,都忙说道。
哎,这个不忙。
连老爷子答应着,抬头朝前面看了看,那就是御赐的牌楼吧,我听继祖说了好几回。
咱都先到牌楼前磕几个头吧。
对,先磕头,先磕头。
连守仁、连守义就都忙着应道。
以连老爷子、周氏为首,连守仁、连守义并身后的一众人就都收了哭声,要往御赐牌楼前走。
连蔓儿忙收回自己的目光,走上前去,在青石路的正中站了。
她这一过来,大胖和二胖自然跟着。
这两只跑到连蔓儿的身前,就冲着这一群人狂吠起来。
大胖和二胖早就不是小奶狗了,为了让这两只保持野性,连蔓儿在它们的饮食里添加了生猪肺。
这两只身上的奶味褪尽后。
剩下的只有凶猛、彪悍。
就有人吓的叫了起来,连老爷子等人也都停住了脚步。
在太仓犯了事,回到三十里营子不回老宅,先到她们家来。
到她们家的第一件事。
就是要拜御赐牌楼。
上房这些人打的是怎样的算盘,连蔓儿一眼就瞧出来了。
她们家的大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
那御赐的牌楼,更不是谁想拜就能拜的。
连蔓儿伸手,在大胖和二胖头上摸了摸,两只大狼狗喉咙里呜呜了两声,就都蹲坐下来。
正好挡住了通往牌楼的路。
连蔓儿这才走到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跟前,屈膝福了一福。
爹,先让我爷和我奶去咱家里吧。
要拜牌楼,也不急在这一会半会的。
事先不知道信儿,没提前准备。
我娘在家里正给我爷和我奶收拾屋子,准备饭菜那。
先让我爷和我奶歇一歇,吃点东西,再说别的。
连蔓儿就对连守信道。
对。
是该这么办。
连守信就推开了连守仁,扶了连老爷子,连叶儿和韩忠媳妇跑过去推开连守义。
扶了周氏。
韩忠,别的事,你安排下。
连蔓儿又吩咐管事韩忠。
是,二姑娘。
韩忠躬身答应着。
连守信就要扶着连老爷子下青石路,走小路,往宅子里去,连老爷子脚下却不挪窝。
老四,你这是干啥,这御赐的牌楼,我还拜不得?连老爷子沉着脸。
问连守信。
说话的是连蔓儿,可连老爷子根本就不看连蔓儿,他只问连守信。
爹,你没听明白蔓儿的话啊。
爹,你先跟我们回家,吃点东西。
歇口气,再来拜牌楼。
爹,我们是怕你和娘的身子有个好歹的,这大老远的回来。
连守信就道。
啊……连老爷子啊了一声,我没事,我们都没事。
还是先拜牌楼,这是大事。
咱不能对皇上不敬。
连守信就看了连蔓儿一眼。
连蔓儿就点了点头,将大胖和二胖招呼到身边。
几个人扶着连老爷子、周氏就往牌楼前走,连守仁、连守义等人在后面紧跟着,却被韩忠给拦住了,大胖和二胖也走过去,虎视眈眈地看着连守仁和连守义。
咋不让你哥他们过来?连老爷子走过去,又停下来,扭过头来,问连守信。
爹啊,你是明白人。
连守信放开扶着连老爷子的手,伏地痛哭起来。
连守信这个时候哭,又与刚才见到连老爷子、周氏时候的哭不一样。
那个时候,他的心是火热的,这个时候,他的心却冷了下来。
那个时候,他心疼,疼的是他爹娘。
这个时候,他的心还是疼,疼的是他自己,还有他的妻儿。
他所有的话,都在那一句里。
连老爷子是明白人。
所以连老爷子知道回来,先到这里,让连守信接下上房这一大家子。
所以,连老爷子知道,到了这,要先拜过御赐的牌楼。
只要连守信接纳了上房这一大家子,他们在三十里营子的生活就有了着落。
而拜了御赐牌楼的影响则更加深远。
连老爷子是明白人,他明白这些对他大儿子和二儿子的好处,他同样也明白这些对连守信意味着什么。
迎接贪赃枉法的连守仁和连守义到御赐的牌楼前跪拜,连守信表明的态度和立场是什么?第五百二十一章 正气连蔓儿一家对此很清楚,连老爷子心里也是明镜儿似的。
与之相比,要承担起那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生活反而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连蔓儿一家曾经预演了无数种太仓上房的人回来时会发生的情况,这一种,也在她们的预料之中。
而且五郎和连蔓儿还将这种情况掰开揉碎了地给连守信和张氏分析过。
所以,连守信在看到连老爷子如此坚持,而且还是采用这样的态度坚持之后,他伤心了。
连蔓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连老爷子。
连守信那么伤心,还受厚道地没有将话说明。
那么连老爷子接下来会怎么做?连老爷子也落了泪。
连老爷子本来就不胖,如今更瘦的几乎皮包骨,将身上那身旧衣裳显得有些宽大,而脸上更是爬满了皱纹。
这样一个老人家落泪,本来是让人看见就能心生不忍的。
但是想到他的所作所为,连蔓儿实在同情不起来。
老四,我们落了难。
老四啊,咱们一家子的骨肉,你就忍心!……你今儿个不让我们到牌楼前磕个头,你让我们咋在这村里立足存身啊。
……这皇恩浩荡,一家子亲骨肉不求别的,就沾一沾,就不行了?别人到这,老四,你都不能拦着啊。
连老爷子弯下腰,扶了连守信起来,颤抖着声音道。
老四,咱们是一家子亲骨肉,这危难的时候,才见人心啊……连老爷子又拍着连守信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
连老爷子是个明白人,不过他这个时候还是继续装糊涂。
看到这里,连蔓儿也就没什么好迟疑的了。
爷,你看看我爹现在这样,你咋还能狠下心来逼他。
你看他这一嘴的泡。
好了旧的就长信的,你看他那眼睛,都抠下去了。
我爹这是因为啥,自打听说那边的事。
我爹这一天天的过的是啥日子,半条命差点没赔进去,这还不够吗?非得让我爹陪了命,我们都陪了命,你、你们大家伙才甘心是不是?连蔓儿发火了。
她这一发火,从连老爷子、周氏再到上房的众人,就都不吭声了。
连老爷子张了张嘴。
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爷,你这是一路上累了吧,没听明白我们的意思。
你和我奶,啥时候想拜牌楼都行。
连蔓儿发过火之后,又将语气略缓和了一些,清晰地说道,至于我大伯他们,我们不敢让他们拜。
连老爷子非要将连守仁、连守义和他捆绑在一起。
以此来逼连守信就范,那连蔓儿干脆就将话挑明了。
你们不是落了难,是犯了国法。
在我们还没把事情弄明白之前。
还请大伯、二伯回家去,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等我们把事情弄清楚,要是大伯、二伯是冤枉的,到时候再来拜牌楼也不晚。
要是不冤枉,这御赐的牌楼,你们这辈子,都没份拜。
连蔓儿朗声说道。
对。
人群后面,有人高声应了一句。
哥,是我哥回来了。
连蔓儿就喜道。
五郎说着话,就从骡子上跳下来。
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原来他送小七去上学,然后在镇上和私塾的先生、同窗们盘桓了一阵,听到消息说是太仓的人回来了,他就赶忙赶了回来。
五郎走过来,并没有跟连守仁、连守义打招呼。
只向连老爷子和周氏行了一礼。
爷,奶,这外面说话不方便。
一会请爷和奶进屋,到时候孙儿再行大礼拜见。
五郎向连老爷子和周氏说完了这句话,才转身面对连守仁、连守义一众人。
大伯、二伯,蔓儿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总想着投机取巧,拈轻怕重,你们这跟头还摔的不够狠吗?你们回家去,好好悔过,本本份份的过日子。
只要行的正、走的正,对得起天地良心,这天下没有御赐牌楼护着的人多了,人家不一样挺胸抬头做人。
五郎的话掷地有声。
不仅连守仁、连守义等一众人,就是连老爷子也低下了头。
韩忠,送客。
五郎冲着韩忠挥了挥手,吩咐道。
五郎的背影此刻在连蔓儿眼中无比高大起来。
别看年纪尚小,五郎已经是个相当可靠的男子汉了。
连守仁和连守义这群人都还怔怔的,他们往后退了两步,却还有些不甘心,都看向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垂着头,无力地冲着连守仁、连守义摆了摆手。
不知是谁,哀哀地就哭了起来。
然后,妞妞也哭了。
上房那些个女眷似乎就被传染了似的,就都跟着哭了起来。
哎呦呵,这是有啥可哭的。
犯了那么大的事,都囫囵个的回来了,保住了命,这就是走了天大运了。
这回家来,不还有房子、有地的吗,哭成这样是想干啥啊?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有个男人的声音就大声地嘲弄道。
哭啥?还不就是过惯了太太小姐的日子,不想干活,想吃好的穿好的,还接着享福呗。
就有一个媳妇接着话笑道。
把人家太仓那边老百姓给祸害的够呛,回家来,又想祸害人家小秀才家里了。
不就看人小秀才家日子过的好了吗,就想跟着混吃混喝呗。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又一个媳妇嘲笑道。
还想拜牌楼那,人那牌楼是皇上赏下来的。
他们是犯了国法,被皇上给治罪了,他们还要拜牌楼,那人家皇上知道了,那能不生气。
他们这是想着法地祸害人小秀才家那。
在众人的嘲笑声中,那哭声戛然而止。
连守仁、连守义等人终于在众人的围观、簇拥下,进村朝老宅那边去了。
连老爷子和周氏也被迎进了连蔓儿家里。
在五郎说了那些话,看着连守仁、连守义垂头丧气地离开之后,连老爷子就再没有坚持一定要现在就拜牌楼。
因此,他们是绕过牌楼走的小路,自然也就没走正门,而是从跨院进门,再进的正院。
进了前厅,将连老爷子和周氏让到炕上,连蔓儿一家又重新行了礼,丫头小喜送上热茶来,大家才都纷纷落座。
连老爷子和周氏坐在炕上,连蔓儿她们谁都没上炕,都寻了椅子坐了。
连守信垂着头,张氏一直关切地看着连守信。
沉默,一开始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连老爷子也垂着头,似乎是专心地打量着面前的茶杯。
半晌,他才伸出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紧接着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似乎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嗽出来似的。
连守信就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连老爷子因为咳嗽而变得通红的脸,眉头就跳了跳。
小福、小喜。
连蔓儿冲着外面唤道。
小厮小福跟五郎一起回来的,刚将骡子牵到跨院去安置好了,正在屋外跟妹子小喜一起伺候,听见连蔓儿叫,刚忙就进了屋。
小福,快给老太爷捶捶,小喜,给老太爷换一杯茶。
连蔓儿一连串地吩咐道。
不用,不用,我没事了。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连老爷子就忙道,那咳嗽也慢慢地好了。
连蔓儿这才摆手,让小喜和小福退了出去。
屋内又恢复了沉默,连蔓儿不由得偷偷看了周氏一眼。
今天的周氏,除了在外面开场的大哭,就安静的有些奇怪。
刚才连老爷子咳嗽成那个样,周氏竟然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老四,五郎,连老爷子这个时候终于首先开了口,你们要体谅老人的心,这手心手背都是肉。
做老人的,都希望儿女们好,想着那强的能帮着那弱的点。
我老了,遭了这一回罪,脑子也乱了,没想的那么周全。
……你们、就担待些吧。
连老爷子说完,眼圈就又红了。
看来连老爷子这次受的打击相当的大,若是放在过去,连老爷子绝对是男人有泪不轻弹的。
爹,你老受苦了。
连守信就道,又问,爹,他们做的那事,也把你们二老给连累了?我这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临老临老,也跟着下了一回大狱……连老爷子说了这一句,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爷,那你可受苦了。
一般的事,都不该牵连老人啊。
爷,那边的事,现在都清白了?五郎就问。
连蔓儿也想问这个。
看那告示上写的那么严重,太仓还派人到这边来提人,连守仁、连守义这些人最后定的是什么罪,他们又是怎么脱身的那?秀儿啊,我可怜的秀儿啊。
还没等连老爷子说话,周氏就突然爆发似地嚎了起来。
秀儿啊,是我们坑了你啊,娘对不起你啊,秀儿啊。
周氏一边双手将自己的胸脯拍的啪啪作响,一边哭的鼻涕眼泪横飞,秀儿啊,你咋就那么实心眼啊,秀儿啊,你把娘疼死了,我的秀儿啊……第五百二十二章 原委五郎问连老爷子太仓那边的事情了结了没有,是怎样了结的。
结果连老爷子还没说话,周氏就哭嚎开了。
爹,娘,到底是咋回事?连守信就问,这咋还有秀儿的事?……是他大伯他们犯的事,把秀儿给连累进去了?连老爷子就叹气。
秀儿啊,我的傻闺女,心眼儿太实啊。
周氏又继续哭道,也怪我,我这个老不死的我逼的她啊,我的秀儿啊。
为了那帮丧良心的王八犊子,把我好好的闺女给害了……我的那个天啊…………谁也没想到的事……连老爷子叹气道。
在周氏的哭嚎声中,以及连老爷子唉声叹气、简短的叙述中,连蔓儿终于大致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连守仁和连守义在太仓,因为手里有了权力,就开始作威作福,结果事发,一家人上至连老爷子和周氏,下至大妞妞和小妞妞,一个不落,都被关进了大牢,和外面断了联系,只等候知府大人的审问和发落。
有一句话,叫做墙倒众人推。
眼看着平时对他们恭维、奉承的那些人转眼就变了脸,纷纷向官府举证连守仁和连守义。
每天连守仁和连守义都要过堂,受刑,连继祖、二郎两个成年男丁也不能幸免,甚至最后连四郎也被拖去大堂,打了板子。
眼看着连守仁、连守义都只剩下了半条命,连继祖、二郎和四郎的身子也要废了,落在连守仁和连守义身上的罪名却越来越多,这一大家子可以说是惶惶不可终日,可却无计可施。
连守仁是宋家给买的官,在太仓没有别的背景、靠山,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有郑家的郑三老爷。
他们在大牢里送不出信儿去,但是外面的人却可以打点了来看他们。
连秀儿在郑三老爷的陪同下。
来探监了。
周氏的见识有限,她这多半辈子,也就是活在内宅那巴掌大的天地内。
在牢中,她受了苦,也眼看着连老爷子和两个儿子还有孙子们受了苦,又听了连守仁和连守义的一面之词。
周氏的天真的认为,连守仁和连守义犯的事是挺大的,但是郑三老爷是能够救连守仁、连守义。
以及她们这一大家子的。
只看他肯不肯真出力气来救。
周氏见了连秀儿,自然将这一番意思灌输给了连秀儿,她让连秀儿想办法,让郑三老爷救这一大家子出去。
连秀儿历来听周氏的话。
就点头答应了。
郑三老爷也表了态,说绝不会坐视不理。
之后,连秀儿每次来探监,周氏少不得都要哭着让连秀儿如何如何。
连秀儿和郑三老爷果然多方打点,银钱流水似地花。
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二郎和四郎都不再受刑,还有连秀儿送来的药食调理。
而且很快,判决就下来了。
连守仁和连守义流放三千里,连继祖、二郎流放两千里,其余人等免罪。
全部家财抵充他们贪墨的银两,安抚因他们而受害的苦主。
至于相关联的一干犯人,例如何老六等,则是死刑,有立斩的,也有报批刑部来年行刑的。
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和二郎都保住了性命,四郎、六郎两个男丁免刑。
而且在后来这段日子,一家人虽然都在狱中,但有连秀儿、郑三老爷的照应,也没有再受什么苦楚,这一大家子就该念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但是他们并没有这么想。
连守仁、连守义等几人一致认为,流放边远之地,一辈子除非遇到大赦否则都不能还乡。
这和死也没什么区别。
连老爷子和周氏舍不得,连守仁、连守义等人也不愿意。
这一大家子商量着,依旧要郑三老爷再使一把劲。
连守仁做官也没白做,他知道有以金赎罪这一款。
郑三老爷家别的没有,银钱可不缺。
就老郑家手指头缝儿里漏出点儿来,也能把我们这流刑给免了。
他郑明生多大年纪了。
娶了咱秀儿,他这便宜占大了。
这个时候,他还不应该出出血?咱秀儿年龄还小,她女婿这年纪,怕是陪不了咱秀儿一辈子。
那郑家前一窝、后一块的,以后她女婿没了,秀儿要想挺直腰杆子过日子,还得靠娘家兄弟、侄子。
患难才见真情那,郑明生他心里有没有秀儿,就看他这次舍不舍得拿钱出来了!娘啊,真要流放,这一去,我们就没命回来见你老了。
娘啊,以后谁给你和我爹养老啊,等你老百年之后,谁发送你老,谁给你老打灵幡、摔盆啊?娘,让郑家出这一笔钱,碍不着秀儿的事。
还能让秀儿趁这个时机,把家里那些个吃闲饭的该打发都给打发了。
周氏就被说动了心,送出信儿去要见连秀儿。
连秀儿来了,周氏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让郑三老爷出钱,给连守仁、连守义几个赎罪。
连秀儿也并没什么见识,只一条心地听周氏的,从牢里回到家之后,就逼着郑三老爷拿钱、打点要赎连守仁、连守义几个的流刑。
郑三老爷为了让官府从轻发落连守仁、连守义这一干人,出钱、出力、上下打点,可谓不遗余力。
他上了年纪,身体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可连秀儿对此都无动于衷,只一门心思,要郑三老爷继续去打点,否则就哭闹个不停。
小娇妻大过天。
这郑三老爷竟真的又打起精神,各处打点起来。
要给连守仁等人赎罪,不仅要过硬的关系,还要大量的钱。
郑三老爷四处找人托关系,又四处筹措钱款,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和反对。
但是郑三老爷是铁了心,只要连秀儿满意。
或许他想着看到他如此辛苦的模样,连秀儿会主动放弃要求?总之,欠款凑齐了,关系也打通了,将钱送进衙门,郑三老爷并没能亲自迎接自己的老丈人一家出狱,他病倒了。
连秀儿并没有在他身边,连秀儿带着人和车到大牢,接了连老爷子、周氏、连守仁、连守义等人要去郑家暂住,结果,马车还没走到郑家的门口,就传来了噩耗。
郑三老爷死了。
连日的积劳成疾,在加上众叛亲离,郑三老爷油尽灯枯。
可怜他,为了小娇妻陪上了身家和性命,临死的时候,小娇妻却不在他的身边,只有闹翻了脸的几个老妾。
连秀儿傻了眼。
郑家为郑三老爷办丧事,连秀儿哭的天昏地暗。
郑家人深恨连秀儿,只是郑三老爷在世的时候,大家都碍着郑三老爷的面子。
现在郑三老爷死了,还是因为连秀儿死的。
郑家的儿孙就有的想要将连秀儿钉进郑三老爷的棺材里。
没进郑三老爷的棺材,连秀儿已经吓的丢了半条命。
这个时候,连老爷子、周氏、连守仁、连守义等人都在郑家的大门外,唯有惶惶然手足无措。
还是郑家一位年高的长者在最后关头阻止了这件事,理由是不能损了阴鸷,……坏了郑家的风水。
最后,连秀儿逃得一条性命,从此以后,将会在郑家后院一个小小的庵堂内为郑三老爷守寡,度过她的余生。
自做自吃,终生不得踏出庵堂半步。
连秀儿自己也答应了,虽然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容她不答应。
连守仁、连守义等人怕郑家报复,再将他们送回大牢,趁郑家办丧事忙碌,瞅了一个空子就逃了。
这个过程中,丢了两个人,即赵秀娥和英子。
至于这两个人是怎么丢的,没人知道。
就这样,这一家人将身上剩下来的东西都凑在一起,才勉强雇了车,狼狈不堪地逃回了三十里营子。
原来如此,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连蔓儿就更明白了,为什么连老爷子一到三十里营子,就想先在她家落脚,还死乞白赖非要带着连守仁、连守义等人跪拜御赐牌楼。
老郑家的人心毒啊,周氏哭嚎了这么半天,嗓子一点都没倒,他们那是嫌一下子弄死了秀儿不解恨,要让秀儿零碎的受罪啊。
我可怜的秀儿啊。
老四,老大、老二那俩王八犊子我是指望不上他们了。
我可怜的秀儿啊,就是吃了实心眼儿的亏。
老四,你不能看着你亲妹子受罪。
你想想法,你救救秀儿吧。
老四,你有牌楼,你有金子,五郎不是还考上了秀才吗,咱们家,就你们能救秀儿了。
周氏抬起头,一双眼睛冒着渗人的光,盯着连守信和五郎。
只要能救了秀儿,我下辈子给你们做牛做马,我也乐意。
我的秀儿啊,你疼死娘了。
我给你磕头,老四,五郎,我给你们磕头,求你们救救秀儿。
周氏说着,就疯了似地跪下来,朝着连守信和五郎崩崩地磕起头来。
第五百二十三章 认清现实连守信和五郎就都站起来了,父子两个的脸色都很难看。
连蔓儿抚额,周氏又用磕头这一招来逼迫她们,这叫什么事!爷,我奶这是又犯病了吧。
连蔓儿冷静地开口。
当前的情形,她们一步都不能退。
因为只要她们退了第一步,那么接下来,对方就会变本加厉,她们将会永无宁日。
这绝不是连蔓儿将事情想的太严重,看看连秀儿的下场吧。
刚才在外面,连蔓儿也看见了连守仁和连守礼。
这兄弟两个穿的都很狼狈,人也瘦了,连守仁的头上也有了白头发。
但是他们都还活蹦乱跳的。
关键是,在太仓闯下了那么大的祸,他们依旧能全须全尾、活蹦乱跳地回来,只是将连秀儿给葬送了,把老郑家给坑了,把郑三老爷给坑死了。
这群人,简直就是无敌的小强啊,她们这只要稍微软弱一点,那就擎等着被坑吧。
而连守仁和连守义是怎么坑了连秀儿和郑家那,自然是通过周氏对连秀儿的强大影响力。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她们坚决不能向周氏妥协。
而且世界上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继续纵容周氏无理取闹,对不起她们自己,对不起这头上的一片朗朗晴天。
她们不想用同样的无赖和无理取闹对对付周氏,因为她们还要脸。
周氏是这样了,那么就不用搭理她,只当她是疯子好了。
这样的老人,实在是让人想尊重都尊重不来。
这里还有一个连老爷子,周氏撒泼、无理取闹,连老爷子就该管周氏。
那就问问连老爷子,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爷,你看我奶说的这话。
你老咋看?连蔓儿就问连老爷子。
你奶这就是心里憋屈、心疼的,一天总得闹上两三回。
……别搭理她。
连老爷子无奈地叹道。
怎么去救连秀儿?人家郑家为了将他们这一大家子救出来,出人、出力、出钱,几乎倾家荡产,郑三老爷还把命都给搭进去了。
就算没有这些,郑三老爷死了,连秀儿也要守寡。
让连守信拿金子去将郑家花的钱给赔补上,那人家那条人命那。
拿什么赔?拿御赐的牌楼和五郎的秀才功名去压郑家?别说道理上说不过去,就是实际操作上,那有什么可行性吗?也就是周氏这里失心疯了,才会提出来这样的要求。
而且。
这件事不管周氏怎么吵嚷,连老爷子那一关就过不去,因为连老爷子可是很注重家无再嫁之女这项荣誉的。
周氏哭嚎了半天,又磕头又许愿的,却遭到这样的冷处理,眼见着在陌生的地方,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周氏趴伏在炕上,从哭嚎变成了抽泣。
连守信和五郎这才又重新归坐。
将太仓那边的事情大概的问清楚了。
那接下来就是现在和将来的问题了。
爷,我爹、我娘,我哥,我们一家子都商量过了。
你和我奶在太仓遭了罪,这一回来了,我们这也起了新房,干脆。
爷,你和我奶以后就在我们家住下吧。
我们养活你们二老。
连蔓儿就道。
连老爷子没说话,周氏也停止了哭泣,没人哄她,她慢慢地自己抬起了头。
爷,奶,你们以后就住这,不用回老宅了。
也省得以后还得再为那一大家子不省心的操心。
五郎就道。
对。
这话虽不该是我说,可是事情在这明摆着。
大家伙都看得见,他们贪赃枉法,对你们二老忤逆不孝,你们二老一句话,咱们找里正、找村老。
立刻就把他们逐出连家。
以后啊,你们二老就住这,再也不用看着他们生气。
连蔓儿就道。
别看太仓离咱们这几百里地,那边出了啥事,这边都传的知道了。
我大伯、二伯他们做的那好些事,都立不住脚,不经讲究。
连家的好名声,算是让他们给败坏完了。
五郎就接着道,我们好不容易立起了门户,清清白白的,不能再因为他们给抹黑了。
爷,你是最看重咱连家这名声。
现在,是该做决断的时候了。
五郎和连蔓儿俩你一言我一语,都说的是要连老爷子和周氏留在这里养老,不过却要和连守仁、连守义那两股人彻底地断开,要将连守仁、连守义这两股人逐出连家。
连老爷子听的心里暗暗叫苦,偏偏五郎和连蔓儿占住了孝道和大义,还用了他最常用来教导人的那一套说法,将话说的滴水不漏,让他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来。
留在这里养老吗?连老爷子下意识地抬眼四下看了看。
他知道连守信一家将日子过起来了,但没有亲眼所见,他想象不到,连守信一家已经将日子过到了这种程度。
连守仁那个县丞的宅院,那些个摆设,比起连守信家这些来,是远远的不如。
在这里养老,吃穿不愁,应该也没有什么烦心的事。
他看得出,连守信、张氏,还有五郎、连蔓儿这几个孩子对他并不亲近,很似是疏离。
扪心自问,这个怪不了人。
连守信刚看到他的时候,那感情是发自内心的,他能体会到。
只是,之后,因为他坚持要带着连守仁、连守义拜牌楼,连守信大哭。
那之后,连守信看他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他知道,他伤了连守信的心。
他也知道,这些年,他忽略了四房的几个孩子。
但是他也相信,如果他真的要留下,该给他的奉养孩子们都不会少给他。
孩子们的品质都很好。
连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抹了抹眼睛。
但是他能留下吗?不能。
当初连守信这一家是怎样分出来的,那一桩桩一件件,还有临去太仓之前发生的事情,他都没有忘。
别人也不会忘。
他在这里住下来,人家只会对连守信、张氏、五郎挑大拇指,当面夸他有福气,那背后却是要戳他的脊梁骨的。
他留在这里养老,连守仁、连继祖就会更加被人看不起了。
而且,五郎和连蔓儿话里说的很清楚,他要留下,那就要和连守仁、连守义那两家人断绝了来往,还要将他们都逐出连家。
他舍不得这么做。
他一到三十里营子,就舍了这张老脸,是为的谁、为的啥?!他得回到老宅去,凭着他这些年在村子里积攒下的人望,帮着连守仁和连守义将那个家支撑起来。
而且,他和连守仁、连守义一起过,连守信这边都是要脸的人,看在他和周氏的份上,也不会完全不管那一大家子的人。
这做爹娘的心啊,老四,老四媳妇,你们也都是有儿女的人,哎……连老爷子长叹。
一个个都丧了良心,指望不上。
周氏突然又哭道,我不在你们这住,我回我自己家。
周氏倒比连老爷子先做出了决定。
其实这一路回三十里营子,周氏心里已经差不多对救连秀儿这件事绝望了,不过看见了连守信,她怎么着也要试一试。
这是发自内心的,她自己也管不了自己。
连守信这谁都没搭理她这个茬,她算是彻底的绝望、灰心了。
要在连蔓儿家住下,她想都没有想过。
要她住在这房子里,她直不起来腰,老宅,那才是她的家,她的天下。
我后悔啊,我这肠子都要悔青了。
那时候,我就不该带着秀儿离开家。
要是那时候不走,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周氏一边哭,一自言自语地道。
你娘这是坐下病了。
连老爷子叹气道,也不去劝解周氏,显然周氏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黑心尖儿、坏了下水的,我的秀儿就是被她害的。
她现在因为我的秀儿才得了命,我能让她自在了?周氏两只眼睛发直,两只手握住一起,叙叙地道。
老四,五郎,你们的一片孝心,我这心里都明白。
有你们的这些话,啥都值了。
连老爷子不再关注周氏,而是对连守信和五郎道,还是那句话,手心手背都是肉。
你大伯、二伯他俩……哎,犯了错。
那也还是我的儿子,跟你们也是骨血相连。
这还有那一大家子,都还得继续过日子啊。
咱这乡下的规矩,我和你奶,这以后还得跟着他们一起过。
……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这个跟头栽的这么狠,他们也知道后悔、做错了。
别人那,咱管不了,咱自家人,好歹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今后啊,他们再想闯啥祸,那也闯不了了,也就老老实实跟我在家种地、做个本分的庄稼人……连老爷子说完,又是一声深长的叹息。
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和二郎都平安的回来了,但是连守仁的秀才功名被夺了,以后连做个启蒙先生的资格也没有了。
从连继祖和二郎开始算,三代之内,都不能再参加科举,就更不要说做官了。
连守仁、连守义这几代之内,都要小心地做人,仰人鼻息。
而四房、四房的孩子们已经崛起了,到了再也够不着、拿捏不到的高度。
第五百二十四章 心思闹腾了这么半晌,已经是将近晌午了。
小七下学回来了。
爷,奶。
进了屋,小七就规规矩矩地给连老爷子和周氏行礼。
小七是一家人的宝贝疙瘩,他这一回来,这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周氏的嘴角抽了抽,勉强要挤出点笑容出来,最终却失败了。
没办法,原来在家的时候,周氏虽不算苛待小七,却也从没有和小七如何亲近过。
连老爷子见了小七,胡须颤了颤,就招呼小七上他跟前去。
快给爷看看,我家小七长高了。
小七大眼睛滴溜溜地往自家爹娘、哥姐那边溜了一溜,这才笑嘻嘻地上前,让连老爷子在他的头上摸了两把。
爷、奶,你俩可回来了。
我可想你们了。
你们回来就不走了吧?就在我家住呗,我养活你俩。
小七甜甜地道。
连老爷子被小孙子一番话给哄的,立刻眼圈就红了。
小七这孩子从小嘴就乖。
但是这么小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足可以表明连守信、张氏这一家的家教是没话说,对他和周氏这两个长辈是没话说。
反观他和周氏,是怎样对待连守信、张氏这一家和这个小孙子的,连老爷子的心不由得翻了个个。
周氏也不由得看了小七一眼,就又垂下了眼皮。
小七在连老爷子跟前站了一会,就跑开来,又向连守信、张氏、连枝儿、五郎和连蔓儿行礼,最后挨着连蔓儿坐了。
连小七都长大了,这孩子有规矩、孝顺,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你们把小七教育的挺好、挺好。
连老爷子见了,就道。
连蔓儿就瞟了小七一眼,一边偷捏小七的小胖手。
心道,这小家伙鬼精灵,一张嘴更像抹了蜜一样,跟他相处的不管老少男女。
就没有不稀罕他的。
瞟了眼小七,连蔓儿不由得又瞟了一眼连老爷子。
夸小七只夸小七规矩、孝顺,因此以后会有大出息。
连老爷子的精明依旧,不愧是做惯了大家长的人。
只是,对着这样的小七,不知道他午夜梦回,会不会心虚。
想到这。
连蔓儿又回身,将小七给搂怀里了。
姐,今天先生给讲了个新故事,一会我讲给你听。
小七笑的两只眼睛完成了两道月牙,靠在连蔓儿怀里。
就你们俩亲香个不够。
张氏在旁边见她们姐弟两个这样,心都软了,小声嗔了一句,就站起身。
这都晌午了。
他爷他奶大老远的回来,也饿了吧,我这就做饭去。
张氏就扬声道。
只要看着自家的几个孩子。
张氏就心情好,底气也足。
周氏撩起眼皮,看了张氏一眼。
张氏眼也没眨一下。
以前在周氏跟前,她是动辄得咎。
说话声音高一点,会被周氏骂,说她眼睛里没老人,语气不好,吃哒她了。
说话声音要是低一点,依旧会被周氏骂,还是说她眼睛里没老人。
是不想搭理她。
就是声音不高不低,周氏也有话说。
她会说别看你表面上装的这样,你心里骂我,我知道。
周氏看了张氏一眼,这次啥也没说,又把眼皮耷拉下去了。
对。
爹、娘,你们在这吃饭。
连守信也道。
不,不地了。
不在你们这吃。
连老爷子就忙道,我们回去,回老宅吃去。
连蔓儿一家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色。
刚才在外面他们都看到了,连老爷子这一大批人回来,身边一件行李都没有。
他们回老宅去吃,吃什么?连老爷子这是看出来,他们没打算给连守仁、连守义那一大帮人准备饭菜,所以才说要回去吃。
那边冷锅冷灶,柴米油盐皆无,连守信他们不能看着连老爷子和周氏一到家就挨饿吧。
连老爷子不在这吃,连守信他们就得把吃食送过去。
送吃食过去,那么一大帮人看着,总不好就送连老爷子和周氏两个人的份吧。
一顿饭、两顿饭的,连蔓儿真心不在乎,但是有些坏习惯不能惯着。
爷、奶,你们大老远回来,还不在我们这吃一顿饭了?你们二老放心吧,一会,我们就送东西到老宅那边去。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只说送东西,却没有说是送给谁的。
是啊,爷、奶,你们就留下来吃饭吧。
五郎也道。
将连老爷子和周氏请进了家门,这老两口子如果不吃一顿饭就走,那么村里的人会怎么想、怎么说。
明白的人,会说这老两口子为了心疼大儿子和二儿子是啥也不顾了。
可还有那不明白的以及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那些人又会怎么说?她们并不怕无谓的言论,却也不会给人留下口食。
得到这边会往老宅送东西的许诺,连老爷子和周氏最后并没有走,而是留下来吃饭。
连蔓儿一家人就说要做饭,都从屋里出来了。
这偏心的都没边儿了!从屋里一出来,张氏的脸就沉下来了,就那些个是亲生的儿子、孙子、咱们这就不是?可不是。
连蔓儿就接口道,都这个时候了,心里还就只想着那边有没有吃喝,那边的名声。
说啥帮着弱的。
咱不缺吃喝,那咱的名声就是能随便糟蹋的?连守信的脸色也不好看,只默默地没有说话,这次,他终于不再替连老爷子和周氏找借口了。
看着咱家小七,他们就不想想他们做的那个事,亏不亏心啊!张氏就道,我给他们做饭去,就不知道吃了我做的饭菜,他们受用不受用。
让人做饭去吧,摊着了,……咱心里有数就行。
连守信就闷闷地道,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安排了韩忠媳妇和小喜去做饭,一家人就到书房里坐下说话,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先进了里屋,连守信和张氏就在外屋的炕上坐了。
你这是咋地啦,想明白了?张氏就小声地问连守信。
他奶给我磕头,折我的寿,下我的脸。
我没啥好说的,谁让那是我亲娘那。
可她……连守信往里屋看了一眼,这才也压低了声音道,可她这次还拉上了咱五郎。
算你还有点人心。
张氏就抹了抹眼角,五郎是我生的,她从来就没把我当人看过。
我生的孩子,她也不当人看。
大当家的、二当家的、继祖他们是咋对她的,她咋从来不给他们磕头那。
这都怪我,没本事。
连守信抱头道。
他们有啥本事了,还不就是不把老的当一回事。
你最老实、听话、孝顺。
咱俩都这样,这才让人给拿住了。
张氏就道,咱俩让人给拿住了,咱的孩子们就跟着受累。
你看出他奶祸害咱五郎了,那你看没看出来,他爷不待见咱蔓儿那。
刚才从外面进来,在屋里待那么半天,他爷连个正眼都没看咱蔓儿。
蔓儿总出头,把她爷给得罪了。
就刚才在外边,老宅的那些人,怕也心里恨咱蔓儿那。
连守信想了想,说道。
咱蔓儿也十二了,枝儿定亲了,咱都知根知底,五郎和小七是俩小子,也不怕……张氏说着话,霍地站起身,得了,咱也别藏着掖着了,我也看明白了,话就得说明白。
我这就去跟他爷、他奶说道说道去。
还是我去吧。
连守信也站起身,我做儿子的,话还是得我说。
你去说能行?你别再……我也想明白了,我这肚子里憋了老多话了,不说出来,我也得憋出病来。
你放心,不管他们咋说,咱这都占着理。
连守信说完,就蹬蹬蹬地出门去了前厅。
张氏犹豫了一下,就想跟出去,眼角的余光就看见几个漆黑的小脑袋从里屋帘子后头冒了出来。
几个孩子刚才已经将连守信和张氏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如今见被张氏发现了,索性就都从里屋走了出来。
我爹一个人能行不?那咱去看看吧。
张氏就和几个孩子从书房里出来,他们还没走到前厅,就看见连守信通红着脸,从前厅里出来了。
话你都说了?张氏就问连守信。
我都说了。
连守信点头。
这么快?!张氏又问。
……我一股脑说完,我、我就出来了。
连守信就道。
…… ……看着大家默然的表情,连守信就感觉有些颓败。
爹,你太聪明了,就该这么做。
连蔓儿赶忙笑着道。
指望连守信能够和连老爷子、周氏辩论、并辩赢,那是不切实际的。
连守信就是一个老实的不善言辞的人,憋了一肚子话,一股子冲劲说出去,剩下的,就让连老爷子和周氏自己琢磨去吧。
爹,你就该这么做。
五郎也笑道。
不管怎样,这对连守信,以及这个家来说,又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饭菜做好了,就在前厅放了饭桌,按着连家的老规矩,只有连守信、五郎和小七能上桌一起吃饭。
都上桌一起吃吧。
连老爷子笑着招呼道,老四媳妇,枝儿,蔓儿也一起吃。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多事之秋连老爷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格外的和蔼,甚至还带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看来,不管连守信刚才进屋说了些什么,都起作用了。
不了,你们二老吃吧,我们就都不上桌了。
张氏看了一眼连蔓儿,就说道。
爹、娘,你们吃吧,我们都不上桌了。
这饭菜,是特意给你们二老做的。
连守信就道。
大家纷纷说有事,最后,一家人谁也没有上桌,只有连老爷子和周氏两个坐在桌子旁,吃了这顿晌午饭。
连老爷子和周氏也只是略动了动筷子,就说吃好了,下地要回老宅。
一家人自然挽留,不过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很坚持,大家就送了他们出来。
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送到门口就回来了。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则是要将连老爷子和周氏一直送回老宅,韩忠带着一个长工背了米面等物,也跟在后头。
这些米面,足够连老爷子和周氏吃上两个月,若是加上连守仁、连守义那些人,也足够吃上几天的。
上房有三十亩地,其中十二亩还是连守信、连守礼专门供养连老爷子和周氏的。
这些地佃给了武家兄弟,正好秋收完了,只要尽快拿到田租,在这乡间,连老爷子和周氏可以过的很不错,就是那一大家子也能够维持生活。
当然这个维持生活,是以一般的庄户人家的标准来说的。
而现在,连家上房这些人。
可不就是一般的庄户人家吗,甚至,他们的地位还比不上一般的庄户人家那。
能够过上一般庄户人家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
是大幸。
这一路上,碰见村里的人,看连守信这一家送连老爷子和周氏回老宅。
还背了那些个东西,在打招呼之余,难免都要夸上两句。
不过是连守信这一股人孝顺,连老爷子和周氏有福等。
我们还让我爷和我奶住我们家,以后就我们养我爷和我奶,我爷和我奶不愿意,非得回来。
小七还会插话。
这下子。
人们就更加对连守信这股人赞不绝口了,也更一个劲的说连老爷子和周氏有福。
…………奶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我爷笑的也挺勉强的。
小七吃了一勺松子玉米,叙叙地跟张氏、连蔓儿说道。
从老宅回来后,一家人才重新摆了桌子吃饭。
那你们到了老宅。
就回来了?连枝儿就问。
爷要拉着咱爹说话,大伯、二伯他们也要拉着咱爹说话。
我说还没吃饭,还要上学,哥要送我,爹也没吃饭,下晌还得干活。
好不容易才出来。
小七就道。
还说要老老实实种地过日子那,我看难。
五郎就道,我一进那屋,就看见他们都在那不是坐着。
就是躺着,啥也没收拾。
他们啥也没拿回来,那柜子里不还有些老旧的被褥啥的吗,也不知道拿出来晒晒。
连水都没烧,也不知道他们等啥那。
还能等啥,等咱呗。
连蔓儿就笑。
是等咱啥都给他们预备的好好的。
到了老宅,连老爷子、连守仁、连守义要拉着连守信说话,那肯定也是要提要求,要东西。
可惜,他们不是那一家。
张氏就道。
咱们也就帮到这了,接下来就都看他们自己的了。
都好手好脚的,有房子有地,只要不懒,咋地他们也能养活得了自己个。
五郎就道。
连蔓儿点头。
他三伯还没回来?张氏又问连守信。
回来了。
我们刚走到大门口,正好遇见他。
连守信就道。
不知道他们三口人是咋个打算?张氏就道,这次和他奶那次一个人回来不一样。
这次人家都回来了,要常住。
哎呀,叶儿她们辛辛苦苦种的那些菜,原本还打算能卖点儿钱的。
连蔓儿突然道。
有那句老话,巧人是笨人的奴,勤快人是懒人的奴,哎。
张氏就叹气。
一家人吃完了饭,因为晌午耽误了工夫,小七连晌午觉都没得睡,就要去上学。
五郎要送小七上学,被连守信给拦下了。
我去,我送小七上学。
连守信道,五郎,你在家歇一会,要不你就看看书。
以后,对我送小七上学。
说着话,连守信就屁颠屁颠地送小七上学去了。
小七这机灵鬼。
连蔓儿就笑。
就他会哄人。
张氏也笑。
这边刚把饭桌收拾了下去,赵氏和连叶儿就来了。
吃饭了没,没吃就在这吃点。
张氏就道。
四婶,你别张罗了。
我和娘刚在铺子里吃了。
连叶儿就道。
叶儿,你们……有啥打算没有?连蔓儿就问。
有,我和我娘想搬出来。
连叶儿就道。
他们这一大帮人回来了,我一进那院子,我连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了。
赵氏也点头,我这些日子,清净惯了。
她们一吵吵,我这心就崩崩地乱跳。
咋才这会工夫,就又吵吵上了?连蔓儿诧异地问。
比以前吵吵的还邪乎那。
连叶儿就点头道,咱奶让大伯娘干活,还不让大伯娘吃饭,这一会的工夫,就骂了大伯娘两顿了。
连蔓儿就想起周氏在这的时候,自言自语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周氏知道救连秀儿无望了,就将所有的恨意都灌注到古氏的身上去了。
显然,这是下决心要和古氏不离不弃,狠狠地折磨古氏。
她都骂你大伯娘啥?张氏就问。
还不就是那些话,就是骂大伯娘坏呗,把老姑给害了。
连叶儿就道。
那大伯娘说啥了?连蔓儿就问。
大伯娘就哭,啥话都没说,让奶给吐了一脸。
连叶儿就道。
别人都没说啥?连蔓儿又问。
没人说话。
连叶儿就道。
大伯,继祖哥,大堂嫂,连朵儿,谁都没啥表示?连蔓儿追问道。
没。
连叶儿摇头。
还和以前一样。
连蔓儿就道。
对了,奶不让大伯娘住屋里,让她住猪圈。
连叶儿又道。
众人就都无语。
一会的工夫,连守信送小七上学回来,跟他一起进门的还有连守礼。
爹,你给个痛快话,你到底同不同意搬啊?连叶儿就急着问。
连守礼就有些支吾,既没有说搬,也没说不搬。
连蔓儿就看出点门道来,记得上次,连守礼是明确地说不搬的。
爹,咱要是搬,以后一天消停日子都过不了。
连叶儿就道,你看今天这会工夫,我娘都吓成啥样了。
咱家那些菜,恐怕咱算是白种了。
还有那些鸡鸭,还有猪啥的,咱要不搬,过不了几天,那些就都不是咱的了。
四郎刚才就偷了咱俩鸡蛋了。
老四,你看我这……该不该搬?连守礼就问连守信。
连守信就看了一眼连守礼。
三哥,这还得你自己个拿主意。
连守信就道。
爹,这事你咋还问我四叔。
搬不搬,不就一句话吗。
按啥来说,咱都该搬啊。
连叶儿跺脚道。
现在就要搬,咱能搬哪去啊?连守礼道。
这是终于吐口了,连蔓儿想。
我早先就说过了。
你们要是盖房子,银钱不凑手,就从我这拿。
要不地,老铺子那边,也能凑合凑合。
连守信就道。
爹,蔓儿姐都帮我算过了,咱家手里的钱,再加上到年底卖猪的钱,咱三口人的工钱,还有你做木工的钱,起三间房子足够了。
连叶儿就忙道。
那还是钱不够。
连守礼想了一会,就道,盖房子的事,我也有打算。
听连守礼这样说,屋内就静下来,大家都想听听连守礼是怎样打算的。
我现在还在山上上工,我打算是明年,等山上工程撤了,我也就有工夫了,盖房子的钱也攒够了。
那时候,我再盖房子。
连守礼就道。
连守礼这样说,连守信他们就不好说什么了。
钱他们可以给连守礼先垫上,但这房子是连守礼的,还是要连守礼自己看着盖才行。
毕竟,盖房子,是庄户人家一辈子的大事。
这个,他们代替不了连守礼。
爹,那,咱就先搬这边来?连叶儿就和连守礼商量。
连守礼就看了赵氏和连叶儿一眼。
当天傍晚,连叶儿家的鸡鸭就搬迁到了连记铺子的后院。
至于那三头猪,依旧留在连家老宅。
赵氏和连叶儿要搬去老铺子那里住,连守礼不肯来。
赵氏觉得就她和连叶儿母女两个,也不像一回事,因此,搬家的事情只得作罢。
连蔓儿无法,对待连守礼,她不能像对待连守信那样。
好歹这日子不有个头了吗。
连蔓儿只得这样安慰连叶儿,你们现在不在一起吃,每天早上你们就来这边,晚上再回去,凑合过了年,明年盖了房子就好了。
也只能这样。
连叶儿道。
连家上房众人的回归,仿佛是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接下来的几天,这村子里大家伙唠嗑就没有第二个话题。
咱这日子该咋过咋过,可不能让他们影响了咱。
早饭的时候,连蔓儿就道。
对,我的酸菜铺子,今天就开张。
张氏道。
第五百二十六章 责问酸菜作坊这两年张氏都做的熟惯了,也不用人帮忙,用的还是那一帮相熟的大姑娘、小媳妇,分为两班,上午一班,下晌一班。
连蔓儿给张氏建议,让她挑了两个利落可靠的媳妇做管事的,还是按每个人做了多少酸菜来付工钱,因此就算张氏不在作坊里看着,也并不影响什么。
至于酸菜作坊的账目,是连蔓儿和连枝儿负责的。
从今年开始,这酸菜作坊的收入不再入总账,而是完全归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娘儿三个。
这是前两天商量要开酸菜作坊之前,一家人商量的结果。
这天吃过了早饭,连蔓儿、连枝儿带着小喜在屋里做了一会针线,连蔓儿就有些坐不住。
姐,我去酸菜作坊看看。
连蔓儿就和连枝儿商量道。
酸菜作坊今年开张没几天,连蔓儿每天都想着要去看一看。
去吧。
连枝儿自然并不反对,我就不去了。
姐,那你帮我把这半朵花儿绣完呗。
连蔓儿将手里绣的肚兜递给连枝儿。
如今,连蔓儿平常的缝补已经没问题,并且能够绣一些简单的花样,她还学会了裁肚兜。
手里这件鹅黄色的府绸肚兜,就是她自己裁、自己缝,又照着花样绣了几天,如今已经快完工了。
连枝儿就将肚兜接过去看了看。
这肚兜裁的极漂亮合体,看那缝线阵脚细密均匀,就是花样略简单了些。
但绣线配色配的极好,倒也典雅大方,很适合连蔓儿现在的绣功。
绣的不错,娘看见该夸你了。
连枝儿就笑道。
你去吧,回来这半朵花儿我就给你绣得了。
连蔓儿就下了炕,带着丫头小喜往酸菜作坊来。
如今的酸菜作坊。
已经从跨院中挪了出去,就在连记铺子后边的院子里。
这是为了将家宅和工坊分开。
而作坊在这,更靠近官道,方便运输,同时也方便那些姑娘媳妇们来做工。
进了铺子的后院,一排的作坊房子,共有四间。
左边的三间半是工作间,也就是雇工们加工酸菜的地方,靠右边的两个大灶有一道火墙隔断出半间来,那边盘了一铺炕,平时连蔓儿、连枝儿过来核算账目。
就在这里,算是一个小小的办公间。
工作间和办公间之间有门连通,也各有门直通向外面,连蔓儿先进了工作间。
上午班,是春柱媳妇管事,看见连蔓儿来了,就忙放下手里的菜刀跟连蔓儿打招呼。
婶子,你忙你的,我就过来看看。
连蔓儿就道。
其他干活的媳妇们也纷纷和连蔓儿打招呼。
连蔓儿都笑着应了。
见这作坊内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的,也就放了心。
她正要说话,就听见那办公间内传出来有人的说话声。
连蔓儿就略愣了愣。
你二伯娘在那屋里那。
春柱媳妇就小声地向连蔓儿道。
那声音是何氏的,连蔓儿听出来了。
来了有一会了,她跟你娘说,想要来这上工。
春柱媳妇继续小声地告诉连蔓儿。
你娘没答应。
也没法答应。
不是我说她,这活她干不了。
咱们一个村的谁不知道谁啊,干这个活,个顶个的,得干净利落,不然人家大饭店、大酒楼敢要咱的酸菜?还有一个,那菜丝得切的细,她那刀工,刚才你娘还让她试那,结果还不如过去了。
春柱媳妇和张氏亲厚,又和连家老宅隔壁,连家的事都知道,因此说到何氏,也就丝毫不避讳。
我就奇怪,她今天咋能出门了?连蔓儿就道。
上房的人在老宅那边安顿下来,这次连老爷子似乎下了狠心,将一大家子的人约束的很严,没他和周氏的允许,都不让出门。
尤其像何氏这样,特别爱串门子,说话嘴上没有把门的,更是被严令不得出门。
你爷今天早上带着你大伯和你二伯出门了。
春柱媳妇就道。
我爷他们出门上哪去,干啥去了?连蔓儿诧异道。
听说,是往老武家去要地租了。
春柱媳妇就道。
连蔓儿就点了点头。
按着这庄户人家的规矩,这做佃户的知道田地的主人家回来了,还正缺粮食,就该主动上门把地租给交了。
但是武家兄弟自然是没这么办。
连老爷子这些人回来了,他们连面都没露。
估摸着,这是她们家给的那些粮要吃光了,所以连老爷子他们终于想起要去要地租了。
而且,既然大家伙都回来了,那些地,明年也不能再佃了,得自己种了。
跟武家兄弟要地租,收回田地,只怕不会很顺利,连蔓儿心想,可是这能怪谁那。
婶子,你照看这边,我进去看看。
连蔓儿说着话,就往办公间里走。
挑门帘进去,就是一股热气扑脸。
因为外面几个灶的火不断,这屋里特别的暖和。
连蔓儿一进屋,就看见何氏和张氏相对在炕上坐着。
张氏穿着鞋,坐在炕沿上,而何氏却脱了鞋子,盘着腿,稳稳当当地坐在炕里。
哎呦,蔓儿哎,大侄女,快过来让二伯娘瞅瞅。
又俊了。
何氏看见连蔓儿进来,就夸张地笑道。
张氏看了连蔓儿一眼,眼神中有明显的无奈。
二伯娘,你咋有空过来?连蔓儿只得淡淡地道。
俺想你们了呗,这都多少日子没见着面了。
何氏咧着嘴道,你们现如今搬出来了,这大房子盖的,就是门槛子高了,俺想进都进不去。
今天好不容易,在这把你娘给堵住了。
连蔓儿不由得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个何氏,说话还是这样不中听。
二伯娘,你这说的啥话。
我们不敢招惹你是真。
不只我们,别人怕也不敢招惹你。
这也没几天啊,你就不记得把人家镇上老郑家兄弟几个送进大牢的事了?何氏这个人脸皮厚,跟她客气、含蓄,只能惹自己生一肚子的气,所以,连蔓儿也没和何氏客气,一上来,就说起了何氏害郑家的事。
这件事,就是何氏不来找她们,她们还想着什么时候得说道说道。
好歹人家郑家兄弟是帮她们办事,就因为何氏这不着四六的,在大牢里受了好几天的罪。
见连蔓儿提起这件事,何氏脸皮再厚,也有些支吾了。
那、那俺也不是成心的。
就赶上了,后来,要是你二伯他们没出事,那俺肯定说话,早就把他们给放了。
何氏辩解道。
二伯娘你说话这么管用,当时你咋不说。
不是你叫唤来官差,把人给关进去的。
你真有那好心,你一开始就不能让人抓他们啊。
连蔓儿道。
他二伯娘,人家郑家人可跟我说了,当时人家都管你叫伯娘,说是给我们家办的事。
乡里乡亲的你不认,连我们你也一样下手啊。
他二伯娘,你拍拍心口窝,你这事做的地道不地道,你对得起谁?张氏也道。
俺那、俺那就是,闹着玩的。
俺、俺也不认识他们。
谁知道他们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何氏的目光就有些闪烁。
二伯娘,上次我们去太仓,还是人家接送的,那时候,人家也跟你打招呼了,你还应了,和人家说了半天话那,咋转眼就不认识了?连蔓儿问。
人家都说了,三郎和三郎媳妇还上来跟你求情那,你就黑着脸,让差役把人给抓走的。
张氏就道,得了,他二伯娘,你不说你是个敞亮人吗,咋做的事,你就不敢承认了?何氏被这母女俩问的哑口无言,脸上虽然是讪讪的,但是那磨盘大的屁股却好像钉在了炕上,依旧是纹丝不动。
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何氏不想走,有很多原因。
一来老宅那边柴禾少不够烧,现在虽然还没入冬,但是那屋子里和炕上就冷,不如这边暖屋热炕的舒坦。
而且这边还有热水喝,在老宅可是没有的。
还有一件,她就是爱串门,跟人唠嗑,可这次家里有严令,她好不容易溜出来,别人家又去不了,只能来这。
来这,就算被发现了,回去说是来找活干的,也有个借口,不至于被骂的太狠。
因此,她坐在炕上,不管连蔓儿和张氏咋说,她就是厚了脸皮,不肯动窝。
那事,俺是做的不咋地。
一时鬼迷心窍了。
何氏咧着嘴道,要不,啥时候,俺看见他们,俺给他们赔礼还不行。
她四婶,蔓儿丫头,俺落了难了,遭了罪了。
见张氏和连蔓儿不理她,何氏还知道转移话题,就诉起苦来。
二伯娘,我看你这样,和以前没啥变化。
连蔓儿看了一眼何氏。
她也奇怪,看古氏、蒋氏那几个,经历了这段日子,都憔悴的不行,可这何氏除了还是那么邋遢,可是一点也没憔悴,也没变老。
果然,这不长心的人,是任何事也奈何不了她的。
咋没变化啊,俺这都瘦的皮包骨头了。
何氏晃了晃自己的肥屁股,哀叹着道,她四婶啊,你知道俺最眼馋你啥不?俺最眼馋你这几个孩子,都躲好。
再看俺那几个,就没有让俺省心的。
说到这,何氏的眼圈竟然也有点发红。
连蔓儿和张氏都不由得惊讶了。
这还真有事能伤了何氏的心?!第五百二十七章 隐情根本就不用张氏和连蔓儿搭茬,何氏就吸了吸鼻子,拍着大腿,唠叨开了。
……那个丧门星啊,谁也没有她能捞。
她心里就没有二郎,竟给她老赵家捞了。
她老赵家,可把俺们给捞苦了。
连蔓儿和张氏对视了一眼,就都明白了,何氏这是在说赵秀娥。
说赵秀娥能捞钱,赵秀娥为什么能捞着钱?连守义他们就没捞钱吗?听听何氏这一口一个捞的,就算今年他们没被下狱,迟早也有事发的一天。
老赵家都不是东西,弄了个麦种的事,还是他们家出的主意,一出事,就说是俺们出的主意,没他们啥事。
这不还就多亏俺们有人,俺们都出来了,他们都进去了。
老赵家爷俩,都给定的是啥罪?连蔓儿就问何氏。
俺也不大清楚,那天出来的时候,听他老姑说,都是流放的罪过。
何氏就道。
老赵家与连守义这伙人PK数次,各有输赢,连守义这一伙略占上风。
而这次,老赵家是彻底的输了。
恶人还需恶人磨,强中自有强中手?!连蔓儿都懒得去想这些事了。
二郎媳妇没回来,到底是咋个事?张氏还是热心肠,就问道。
那个丧门星,他老姑好不容易把俺们给弄出来了,她就一个劲的嘀咕二郎,让也把老赵家那两口人给弄出来,还说啥,要是不把她爹和她哥给弄出来,她就跟俺们没完,要鱼死网破还是咋的。
……俺们都没搭理她,有他老姑、老郑家那些人在,她们老赵家翻不出啥浪头来。
何氏说到这,挺胸抬头的模样,显然这后边的话。
是学说连守义的。
秀娥嫂子现在在哪那?连蔓儿就问。
谁知道。
那天着急忙慌的。
出城了都,一看她没影了,就把孩子给扔下了。
何氏就道。
赵文才父子俩定了罪,赵秀娥没有跟着回来,不知道去了哪。
赵秀娥还说了那样的话,以赵秀娥的性格。
这还真是个祸患。
怪不得,连老爷子一回来,就那么急切地来找她们。
怪不得,这些天连老爷子会将上房的那些人管束的这么严。
看到连蔓儿皱眉。
何氏反而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
不怕她,她能咋地?她还是老连家的媳妇,她闺女还在这那。
她再咋作妖,也成不了啥事。
何氏这么说着,又咧了嘴,就是把俺给坑苦了,把个丁大点儿的丫头扔给俺。
那丫头。
哭死鬼托生的好像,这一天到晚的能哭的,把俺的脑仁子都给哭出来了。
连蔓儿和张氏都无语,二妞妞还不到一周岁,家里头周氏肯定不会照看,古氏和蒋氏也不会,只有何氏能照看。
现在何氏跑这坐着不想走,那二妞妞是交给谁照看?二郎、四郎、六郎、连芽儿,哪一个是能照看好那么小的孩子的那。
俺也是做婆婆的人了。
还有俩儿媳妇,俺这婆婆的福一天都没享着,就遭罪了。
她四婶啊,你们都没看见过三郎那媳妇吧,俺跟你们说啊,三郎的媳妇,比二郎的媳妇还邪乎那。
何氏许是很久也没人跟她唠嗑了,张氏性子又温和,她就跟张氏说起来没完了。
这么半天。
就没再提要过来干活的事。
三郎不给人入赘了吗。
那你还想跟人家老王家那摆婆婆的谱?张氏虽然性子温和,但也实在是看不上何氏。
就说道。
入赘就不是俺生的了?咋地俺也是她王七的正经婆婆。
何氏理直气壮地道,平常那不待见俺,那俺都忍了。
这不俺们落难了吗,她一次都没来看过俺们。
看看住了三郎,也不让三郎来看俺们。
三郎入赘,你们不是朝人家要了好些东西,另外整银子还要了一百两。
换个个,你们会咋样。
我听人说,你每次去人家老王家店里,人家可都留你吃饭。
张氏就道,三郎媳妇不是有身子了吗,你咋让人家去大牢看你们啊。
对于王七和三郎都没去大牢看连守义他们这件事,连蔓儿她们一家人私下里也说过。
连守仁、连守义犯事,还惹了太仓县人的众怒。
王七她们家是做生意的,人家也要顾个影响。
再说连守仁、连守义那贪墨的罪名,向王七家这样的大商户要是牵连上了,那可是羊入虎口。
人家老王家欠连守仁、连守义他们什么了,凭什么要人家一家都填进去,人家不过日子了?再说连守仁、连守义要是行的正坐的正那也行,可惜他们不是。
那都不说了。
何氏见张氏这样的态度,就又说道,就说俺们都出来了,没事了,也不能连累他们了。
俺就想,俺在太仓也待惯了,三郎媳妇那不是要生了吗,俺以后就帮他们看孩子啥的。
俺这不是一片热心吗。
俺做奶的,照看孙子那是正应当的。
王七她娘,一辈子净生丫头了,她能照看出小子来?她也就会照看丫头,她不会照看小子。
……王七那泼辣货,她不感激,她还让她娘带着人把俺给赶出来了……连蔓儿听到这,看着何氏悲愤的样子,差点没笑出来。
原来还有过这样一出。
何氏竟然想住到王家去,还要摆婆婆的谱。
被王家给赶出来,肯定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二伯娘,就你一个人去了,我二伯没去?连蔓儿忍笑,故意问道。
你二伯也去了。
何氏还一本正经地答道,你二伯俺们商量了,不想回来,老王家那么大的大车店,有的是住的地方,俺们干点啥活都行啊。
太仓那边,俺们住惯了。
原来不只何氏,还有连守义,他们这一家子都想要依附人家王家去生活。
老王家的王七,还有王七的娘,传闻中都是极有主见、泼辣的女人,不将他们赶出来才奇怪了。
在出狱后,回三十里营子之前,看来还有这么一段大难临头要各自飞的故事,只是别的路都行不通,最后只好都跟连老爷子一起回三十里营子来了。
亲戚里道的,一点人情都不讲啊。
还是俺们三郎往俺手里塞了俩钱,这一大家子一路上,都给花光了。
何氏又抱怨道。
原来连老爷子他们回来的路费,还是三郎的私房钱。
二郎媳妇走丢了,那个英子也走丢了,你们都没找找?张氏就问。
找啥找,着急忙慌的出城,二郎媳妇,那肯定是有地方投奔去了。
何氏就道。
英子也有地方?连蔓儿就问。
之所以没有急着将何氏赶走,连蔓儿也是想仔细打听打听。
毕竟,以前听的都是从太仓那边流传过来的传言,而那天连老爷子又含糊其辞、避重就轻的。
要想知道一些真相,还就得问何氏。
她有啥地方。
何氏撇了撇嘴,又故意鬼鬼祟祟地朝外面瞅了一眼,这才说道,俺跟你们说,这也是俺猜逢的。
英子啊,是让老大家的给……啊?张氏就吓了一跳,英子让他大伯娘给害了?看来古氏恨和坏的形象,已经深深扎根在张氏的心中了。
害没害的俺也没看见,人命关天,何氏竟然也谨慎了。
故意给丢的那是肯定的。
何氏都这么认为,看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这个古氏,在落魄到这个程度,百忙之中,还能趁乱将英子给丢了,果然是个人物。
老大家的心黑手狠啊,心眼子重。
何氏又道,以前净掐尖了。
看她现在咋样?家里遭的这些个事啊,多一半都是她。
这几天,他奶都让她住猪圈了,连屋都不让她进。
继祖媳妇好容易怀上一个,在大牢里也给折腾没了。
继祖媳妇小月了?张氏就问。
小月了,好像都有三四个月了,说是个男胎。
何氏就道。
三四个月能否看的出男胎、女胎这个连蔓儿不清楚,不过,想一想,那天看着蒋氏面无血色的样子,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造孽啊……张氏叹气。
她四婶啊,现在家里也就俺是好手好脚了。
俺有力气,能干活。
反正你这作坊也得用人,就用俺一个呗。
你看俺干别的不行,那俺就光烧火行不?何氏看张氏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就趁机道,工钱啥的你看着给,实在不行,你不给钱俺也给你干,你就供俺三……不,两顿饭就行。
俺不挑,有啥吃啥。
就跟叶儿她们娘儿俩那样就行啊。
不用在家里关着、干家务,出来放放风,还能跟村里的媳妇唠嗑,再吃上两顿好饭,何氏非常愿意,甚至不要工钱他也乐意。
何氏乐意,连蔓儿和张氏却不乐意。
二伯娘,家里就你好手好脚,那些活可不就都指望你。
我们不敢用你,你赶紧回家吧。
连蔓儿下了逐客令。
何氏这样,还是不愿意走。
正僵持着,连叶儿一脸纠结地跑了进来。
四婶,蔓儿姐,不好了。
咱爷、咱爷让人给抬回来了……第五百二十八章 探望连叶儿跑来报信,说是连老爷子让人给抬回来了。
叶儿,是咋回事?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蔓儿姐,我不是回家喂猪吗,连叶儿瞟了一眼炕上的何氏,说道。
二伯娘,你没听见叶儿的话,你咋还不动窝?连蔓儿再次就对何氏道,听见连叶儿说连老爷子出事了,何氏坐在炕上好像还没有走的意思。
俺……何氏核计了核计,这才慢吞吞地下炕穿鞋,那咱们都一块过去呗。
你先回去。
连蔓儿告诉何氏,你不怕我奶骂你啊,家里没人干活,就你出来闲逛。
俺这可不是闲逛。
何氏嘟囔着,老太太现在没工夫骂俺。
他四婶啊,你们一会得回去看老爷子吧?何氏穿了鞋,就问张氏。
连老爷子竖着出去的,让人横着给抬回来了,再怎样,她们也是要过去看看的。
我们去。
张氏就道。
何氏这才出门走了。
是咋回事,叶儿你详细说说。
连蔓儿这才又问连叶儿。
我就是回去喂猪。
连叶儿就道。
她家的鸡鸭搬到了这后院来,但是三头猪太占地方,而且猪也不像鸡鸭,没那么容易偷,所以就留在了老宅的猪圈。
这样,连叶儿和赵氏虽然每天来这边做工,直到晚上才回去,但是中间却还要回去喂猪。
然后。
就看见大伯、二伯他们,用门板把咱爷给抬回来了。
二伯看见我,就让我赶紧过来给四叔、四婶捎信。
说是咱爷去要租子,让老武家兄弟给打了。
说是挺严重。
让四叔、四婶赶紧去。
连叶儿说完,就揉了揉自己的脸。
这叫啥事,我们要早搬出来。
也没这么多事。
蔓儿姐,我这心里可别扭了,这以后,他们肯定得总使唤我,让我给你们捎信啥的。
我、我咋感觉我都成他们帮凶了!连蔓儿一家人私下里议论过,都觉得连叶儿是明白人,比赵氏和连守礼两口子加起来都强。
叶儿。
你没听错,你二伯是说,老爷子让武家给打了?张氏就问。
没听错,二伯是这么说的。
连叶儿就道。
张氏的脸上就露出些犹疑来。
四婶,蔓儿姐。
你们过去不?连叶儿就问。
连老爷子被用门板抬回来,又打发了连叶儿来送信,这边能不去看吗。
娘,走吧,叫上我爹。
连蔓儿就道。
几个人从酸菜作坊里出来,打发人去叫了连守信还有五郎过来,连守信听连叶儿说连老爷子被武家兄弟给打了,脸色立刻就变了。
爹,你沉稳点儿。
连蔓儿就小声道。
那是我二伯的话,得打个折扣听。
咱也别先急着下结论,到老宅,好好问问,弄清楚了再说。
武家兄弟很赖,但是却没听说过他们有跟人动过粗。
连老爷子有了些年纪。
连蔓儿并不相信武家兄弟真敢对连老爷子动手。
而且,连守仁和连守义是做什么的,武家两兄弟,他们也是两兄弟,有他们在,还能让连老爷子让人给碰了,他们也活的太没用了。
连守信、五郎、张氏。
连蔓儿带着小厮小福和丫头小喜就往老宅来,赵氏依旧留在连记铺子里干活,只有连叶儿也跟了过来。
连蔓儿有段日子没来老宅了,进了老宅的大门,不由得仔细地看了两眼。
两边的猪圈,一边是连叶儿家的三头猪,都长的很壮实。
另一边堆放着柴禾,一角多了一个用柴禾搭的窝棚,窝棚门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的地上铺着些柴禾,柴禾上面还铺了一条破门帘子。
连蔓儿就扯了扯张氏的袖子,让她看那个窝棚。
张氏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娘儿俩都明白,那肯定就是古氏的窝。
张氏心肠软,看不得人受苦,可是古氏却又坏事做尽,罪有应得。
猪圈往北,就是菜园子,现在菜都已经拉架了,一边的菜园子里随便地堆放着些藤藤蔓蔓,另一边是整整齐齐的晾晒着旱烟辫子。
叶儿,菜够吃吗?连蔓儿低声问连叶儿。
一说到菜,连叶儿就又纠结了。
够了,种了那老些,好像都是给他们种的似的。
……都没跟我们打招呼,人家自己个就去菜园子摘菜,好像应该应份的似的。
不要脸,她们都不记得了,走的时候,怕我们吃后院的菜,那一顿祸害。
连叶儿说的生气,将脚边一颗小石子狠狠地踢飞了。
吃,随便吃,欠的多了,让她们下辈子变毛驴,给我干活。
要不变猪也行。
连叶儿又小声恨恨地道。
连蔓儿忍俊不禁。
连蔓儿一行刚走到上房门口,那门帘子就被人挑了起来。
古氏挑着门帘,靠门框站着,一身的憔悴,脸上略带着点讨好的笑。
紧接着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何氏、蒋氏等人都接了出来,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进了屋里,就看见连老爷子躺在炕头,周氏坐在旁边,正拿帕子抹泪。
连守信叫了娘,就去看连老爷子。
爹。
哎。
连守信连叫两声,连老爷子才慢慢地睁开眼。
爹,你感觉咋样?连守信就问。
请郎中了没?五郎就问。
一文钱都没有,请郎中人家也得来啊。
连守义有些阴阳怪气地道。
这就是说,根本就没人去请郎中。
想到连老爷子被武家兄弟打了的话就是连守义说的,连守信心里就有了气。
我没事,咋你们都来了,正是忙时候。
连老爷子道,扶我起来。
连蔓儿微微皱了皱眉,连老爷子说话,明显的中气不足。
爹啊,你躺着说话吧,别起来了,这一动换,再有个好歹的。
连守义就忙道,爹,老四这不来了吗,五郎也来了。
你老有啥话,就说呗。
扶我起来,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连老爷子坚持让周氏扶他起来,靠着行李卷,半躺半坐的。
蒋氏这个时候就提了一壶刚烧开的热水走了进来,张罗着让连朵儿和连芽儿拿杯子。
四叔、四婶,都请坐下说话。
五郎、蔓儿,都坐,都坐。
……家里啥也没有,就这水是今天早上你们大哥从井里刚打上来的,……那锅我刷了好几遍。
蒋氏陪笑着给几个人倒水。
继祖媳妇,你歇着吧。
张氏看了蒋氏一眼就说道,一边又叫了小喜过来接过蒋氏手里的活计。
蒋氏强打精神,可她那苍白的脸和嘴唇,都表明她的身子虚。
古氏在外边给众人打了门帘子,就再也没进屋。
忙乱了一会,大家都坐下了。
爹,是咋回事?咋他二伯说,武家兄弟跟你老动手了?连守信就问。
连老爷子没说话,先是扫了连守义一眼。
你这么跟老四说的?连老爷子就问连守义。
没有,绝对没有。
连守义忙道。
是我二伯让我找我四叔、四婶,这么告诉我的。
连叶儿就道。
连老爷子瞪了一眼连守义。
没有的事,他老武家咋地也不敢跟我动手。
连老爷子就道。
我二伯咋这样谎话都说那?连蔓儿就道,我爹刚一听见这个话,立刻就要带人找老武家算账去。
去,去呀。
连守义立刻就道,就算他们没跟老爷子动手,把老爷子给气这样,老四你带人打他们去,那也正应该的。
连蔓儿就朝连守信和五郎点了点下巴,意思是说,瞧瞧,这就是连守义的打算。
二伯,你打算这是太仓那?我们是跟着你混的那些帮闲、打手?五郎就正色道。
这……连守义就梗起了脖子,开口要说话。
连老爷子咳嗽了两声,打断连守义。
老二,我跟你们说啥来着,你老实点,吃了那么大的亏,你咋还不长记性。
连老爷子就训斥连守义道。
连守义就不说话了。
老四,五郎,你们别听他的。
他那个脾气……哎,咱们一家人,都知道。
连老爷子又向连守信和五郎道。
爹,到底咋回事?听着信,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连守信这个时候也不耐烦再去理会连守义了,就又问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就打了个唉声。
老武家那兄弟两个,都是混头的,恩将仇报啊。
一直存在感很微弱,没有开口的连守仁终于开了口,还能咋回事,又想赖咱的租子,还不想把地还给咱。
说啥当初说好的,佃三年。
不出所料,旧事重演。
连蔓儿不由得看了连老爷子一眼,连老爷子此刻半眯着眼睛,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明知道武家兄弟的人品,也吃过亏,但还是将好好的田地佃给了他们。
如果是连守义,肯定是破口大骂,一点都不会觉得自己有做错的地方。
但是连老爷子不同,连老爷子为人颇有涵养,凡事心里都明白,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
连老爷子这个时候,心里肯定不好受。
老武家那俩兄弟,哎,这都怪我。
他们要赖租子,少给咱们。
这我有心理准备,可按他们给的那个数,咱们家这些口人,根本就不够吃。
让人寒心啊……第五百二十九章 对策对于事情的经过,连老爷子似乎并不想细说。
只从连老爷子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里,连蔓儿知道,是武家兄弟故技重施,说收成不好,要少交租子。
而且对于连老爷子要收回田地的要求,武家兄弟强烈反对,说是如果连老爷子一定要收地,就要给他们补偿。
屋里正说话的工夫,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
小厮小福领了村里的李郎中来了。
刚才我让小福去请的郎中。
五郎向众人解释。
李郎中给连老爷子诊脉,连蔓儿就带着连叶儿和小喜从屋里出来。
四郎、六郎、连朵儿、连芽儿都站在院子里,连朵儿的手里牵着大妞妞,连芽儿的怀里抱着二妞妞。
连朵儿见连蔓儿和连叶儿出来了,就哼了一声,拉着大妞妞进了上房,往西屋里去了。
连芽儿怯生生的看着连蔓儿,又看跟着连蔓儿身后的小喜,一边拍着怀里的二妞妞,抿着嘴不说话。
四郎和六郎站在那,四郎依旧是耷拉着眼皮子,从下面斜着往上看人,六郎看人也还是直愣愣的。
连叶儿和四郎最不对付,看见四郎,就用眼睛瞪他。
丫头片子,美啥。
四郎冷哼了一声,就叫上六郎要出门。
小六,走,咱逮家雀儿去。
六郎站在那没动。
四郎偷了连叶儿家的鸡蛋,如今看着连叶儿这边人多,看着他脸色都不善。
他有些心虚,见六郎不和他走,他就又哼了一声,扭身自己跑了。
去你屋坐一会。
连蔓儿就对连叶儿道。
三个小姑娘就往西厢房来。
六郎先是站着没动,然后,就慢吞吞地跟到西厢房门口。
站在那,又不动了。
蔓儿姐,咱爷他们去要租子,六郎也跟去了。
连叶儿就低声告诉连蔓儿。
六郎,进屋来说话。
连蔓儿就招呼六郎道。
让小喜在门口看着人,连蔓儿和连叶儿带着六郎进了连叶儿的屋子。
连蔓儿、连叶儿就在炕上坐了,也招呼六郎过来坐。
六郎没上炕。
就抱了给凳子,往炕沿边挪了挪,坐下了。
六郎,你也跟咱爷上老武家去了?连蔓儿就问六郎道。
嗯哪。
六郎点头。
咱爷到底是咋厥过去的?连蔓儿就问。
六郎吸了吸鼻子,就慢慢地告诉连蔓儿。
一开始说的。
跟连老爷子说的大致一样,只是最后说到连老爷子晕倒前的事,六郎说了一些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守义谁都没有提及的情况。
……吵吵起来了,老武家老太太骂咱爷,是老不休,还有啥老啥虫的,还说咱大伯、继祖哥都随根,不是好人。
……说大伯咋地了英子,是咱村里的闺女。
还说继祖大哥……啥欺负他儿媳妇啥的……连蔓儿正喝着水,听到这,差点没把嘴里的一口水给喷出来。
她就想来着,被赖租子、讹东西,连老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
连老爷子有心理准备,怎么会被气成这样。
原来是有这么一个缘故。
怪不得,租子没要到,事情没谈妥,就被气的用门板抬回来了。
六郎,这些话,以后你可别和人说了。
尤其是外人,你可千万别说。
连蔓儿忙嘱咐六郎道。
嗯哪。
六郎点头应承。
连蔓儿想起来每次从六郎这打听了什么消息,需得给六郎些吃食。
她就摸了摸自己的衣袖,刚才出来的匆忙,又没准备,因此身上并没带吃的,随身的荷包里倒是有些银钱。
想了想,连蔓儿还是打消了给六郎钱的念头。
六郎,一会等我们回去,你自己个到铺子里来一趟。
就找叶儿吧,我让叶儿给你准备吃的。
连蔓儿就对六郎道,没你们在太仓吃的好。
六郎的脸微微有些红,也没说话,就从凳子上下来,又把凳子搬回刚才的地方。
那、那我先走了。
说着话,六郎就出去了。
刚才……六郎脸红了?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好像是。
连叶儿道。
觉得时辰差不多了,连蔓儿就和连叶儿从西厢房出来。
上房里,李郎中已经给连老爷子诊过了脉,正被连守信和五郎送出来。
……尽管开方子,我让小福跟着你去拿。
五郎正跟李郎中说道。
将李郎中送到大门口,连守信和五郎才回来,只让小福跟了去抓药。
连蔓儿就用目光向五郎询问,五郎只是想连蔓儿摇了摇头。
一会回家再说。
五郎告诉连蔓儿。
连蔓儿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又回到屋里,连守信和五郎都没有坐下,只是站在炕沿前,和连老爷子说话。
爷,一会拿回药来,你老就按郎中嘱咐的,按顿吃。
药钱啥的,你老都不用操心。
五郎道。
爹,……这个事,你老有啥嘱咐没?连老爷子靠着行李卷,闭着眼睛,朝五郎和连守信挥了挥手。
爹,那你老就歇着。
我们回去了。
连守信说了这一句,一家人就从屋里出来。
等他们走了,连守仁、连守义就都扑到炕沿前,紧张地看着连老爷子。
爹,你、你咋就这么让老四他们走了!爹,你这时候说啥,老四他们都能答应啊。
爹,老四就这么走了,这……这可咋办,咱家这就要断顿儿了。
你们俩……都滚回屋老实待着去。
连老爷子突然睁开眼,低声斥道。
连守仁和连守义相互对视了一眼,想要再说什么。
却又不敢,只得怏怏地从走了出去。
这都是孽……前辈子造下的孽……连老爷子长叹。
……连蔓儿家几口人回到家里,坐到炕上,就都长出了一口气。
哥。
刚才郎中给咱爷诊脉,诊出啥来了没有?连蔓儿先是问道。
说是郁结,肝火加心火。
五郎就道。
老爷子身子没以前结实了。
连守信就道。
是身上没有以前那股子精气神了。
连蔓儿想了想。
说道。
对,就是这么回事。
连守信、张氏和五郎就都点头。
连老爷子的身体底子相当好,常年劳作,本来是长寿之象。
但是人活的不仅是身体,最重要的还是精气神,那一口气。
这个精气神,护卫身体的正气要是散了。
那身体也会慢慢地衰弱下来。
连老爷子从太仓回来,那股子精气神就没了。
原因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你们知道我爷今天是咋气晕过去的吗?连蔓儿问。
一家人就都看着连蔓儿。
是有啥别的事?五郎就问。
连蔓儿点头,就将六郎告诉她的话说了。
老武家那老太太拿太仓平嫂那件事,骂咱爷来着。
还说了我大伯和英子,……嗯,还说继祖哥欺负她儿媳妇……几个人的脸都黑了。
这都叫啥事,这都叫啥事!连守信恼道。
我看,这才刚开始。
连蔓儿就道,哥,咱得想个办法。
连老爷子这病了,她们花钱请郎中买药给治疗,那武家的田租。
还有那三十亩地,她们要不要帮着要回来?不帮着要,看连老爷子、周氏,以及上房那么多人挨饿吗?这件事帮着解决了,那以后那?阻止连守仁、连守义拜牌楼,只邀请连老爷子和周氏进家门。
她们已经向村里的人表明了态度,连守仁和连守义不能够打着他们的旗号做事,这件事做的很成功。
但是,这还不够。
……咱办两桌酒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嗯,把里正、村里有名望的老人都请来,……当初上房去太仓,写字据的时候在场的那些人,一个都不能落下……五郎点头道。
对,咱已经做的仁至义尽。
大家伙有眼睛的都能看见,咱现在,就再把话都说明了。
连蔓儿就道。
商量定了,连蔓儿就和张氏、连枝儿带着韩忠媳妇和小喜在家里准备饭菜,五郎和连守信则出门去,分别去请人。
晌午饭来不及,酒席的时间定在傍晚。
王举人父子俩,王幼恒,吴玉贵、吴家兴父子,吴玉昌,里正,老黄,老金,春柱的爹,以及几位村老在傍晚时分,都坐在了连蔓儿家的前厅内。
酒席上,不等五郎或连守信开口,众人就纷纷议论,都是夸赞连守信和五郎仁义,事情做的敞亮,既是非分明,又有情有义。
五郎又重申了一遍对于老宅那边的立场,然后就说到地租和那三十亩地的事情。
这些事五郎请里正,还有两位村老出面,帮着连老爷子与武家协商解决。
……就按照村里的规矩,按道理来办。
至于田租和三十亩田地收回来之后…………那里有十二亩地,是当初定下来的给老爷子和老太太养老的田。
三十亩地收回来,我这边要留下十二亩地,我找人佃出去,以后,老爷子和老太太都不用下地干活,这十二亩地的地租收成,全归老爷子和老太太日常生活。
十二亩地的地租,要供给两个老人的吃穿用度,那是非常的充裕的。
这次要回来的地租,也要单独分出那十二亩地的来,专门供给两位老人。
五郎又道。
众人都说好。
第五百三十章 对策(二)将连老爷子、周氏的供给与与上房共有的能产生出息的产业分开来,这样才能最好的保证这老两口的吃穿用度。
上房这些人回乡来,说是要本本份份的种地过日子。
连蔓儿家已经接济了给他们过渡的口粮,他们还有三十亩地的地租可以维持未来一年的温饱。
不只是连蔓儿一家,这全村的人都在看着,看上房是否能够言行一致。
而现在,将接济的口粮快要吃光了,连老爷子、连守仁、连守义父子三个去要地租,最后无功而返。
连守仁、连守义没有事,连老爷子被抬了回来,还要五郎打发人去请郎中,负担连老爷子吃药调养的费用。
连老爷子年岁大了,连守仁和连守义是正当年。
从这件事,大家伙都能看出来,这兄弟两个没本事。
连守信这一股已经提出过,要接连老爷子和周氏来养老,这老两口子不愿意,一定要和大儿子、二儿子一起过。
那么连守仁、连守义这两股人赡养不了、也照顾不了连老爷子和周氏,为人子女,这已经是大不孝了。
那么采取些措施,让他们不至于将连老爷子和周氏拖累的吃苦受罪,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是极符合孝义,让人交口称赞的事情。
连蔓儿和五郎商量这么做,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缘故。
这样分清楚了之后,连老爷子或者周氏,就再也没有理由做可怜状,甚至说缺东西,从而变相地让他们来贴补上房那两家人口。
若不是连老爷子太过偏心糊涂,连蔓儿她们也就不会这样顶真。
连守仁和连守义两家,现在共有十三口人,其中壮年男丁四人,即将成年的男丁一人,壮年妇女三人。
而剩下的除了大妞妞和二妞妞只能吃。
不能做,连朵儿、连芽儿和六郎也可以参加劳动。
不和别人比,只和净身出户的连守信这一家比,他们的情况就好上许多。
要是按照庄户人家的标准,这样的人口结构,而且都是好手好脚的。
不仅温饱不成问题,还能将日子慢慢过起来。
当然,这有个前提。
就是这些人要踏实地干活、过日子,而不是一心想投机取巧、不劳而获。
她们如此安排。
保障了连老爷子和周氏生活,那么对于连守仁、连守义那十几口人那,她们也没打算不闻不问。
连蔓儿和五郎已经看明白了,真不理会那些人,那些人不知道还会出多少幺蛾子。
血缘关系在这里,而且又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她们要管这些人。
而且要好好的管。
她们不会保障这些人的生活,她们要保障这些人踏实地过日子,不再走上邪门歪道。
十八亩地,上房那十三口人来耕作,是非常轻松的,再像别的庄户人家一样养上些鸡鸭鹅猪,种上满园子的菜蔬,生活俭省,富贵是没有。
却可以像一般庄户人家一样的维持温饱。
犯了那样的事,能够留的性命,一家聚合,还能够维持温饱、安稳度日,谁能说这不是大幸那。
……凡事有因果。
以后,还得请众位帮衬着,一起监督。
若是发现一丝一毫奸邪之处,众位可以当场按法度、村规制裁,也可以来知会我们。
我们都感激不尽。
……咱们村风气淳朴、正直。
收容了他们,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也要严加监督、管束,绝不能再让有辱咱们名声、风气的事情发生。
能这么做的,就是我家的朋友、恩人,若是有帮助他们作奸犯科的,那就是我家的仇人……眼看着连老爷子已经不能管束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些人了,那么只有连蔓儿这一家来管束。
只有连蔓儿一家来操心、管束还不行,还要发动全村的人来监督、约束连守仁、连守义等人的行为。
以后,那连家的老宅就是连守仁、连守义这些人的监牢。
三十里营子的范围内是他们劳动改造加偶尔防风的场所。
全村的男女老幼,都是看守这监牢,监督他们劳动改造的狱卒。
他们本分劳动、过日子,一切都好。
若是再有异动,你们村里三岁的娃娃都可以上去质问、唾弃他们。
五郎就在席间,把话说的很明白,他们帮理不帮亲。
良药苦口利于病,……一片苦心孤诣,任人评说。
五郎最后道。
今天请来的这些人都颇有些见识,听了五郎这样的安排和说话,都纷纷赞五郎有魄力,有担当,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厅堂里五郎在席间与众人说话,并达成了共识。
厅堂外边,站着四个人。
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和二郎都被叫了过来,不过并没有让他们进厅里上桌吃饭,只让他们在外间听里间是怎样的说话。
这些人,没有置言的余地和资格。
他们就是那被专政了的人。
而落到这个境地,他们也怨不了人。
连蔓儿她们可以给了他们足够多的机会了,当初这些人刚从太仓回来,连蔓儿和五郎就可以这么做的。
厅里面五郎将话都说透了,连守信就出来,让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和二郎几个回家,并告诉他们,明天,里正等人就会上门,到时候会带着他们和武家兄弟将田租和田地的事情处理清楚。
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和二郎谁都没敢说什么,就让管事韩忠给送出了门。
当天晚上,在连蔓儿家吃过饭的里正、吴玉昌并两个村老就去了老宅,将席间五郎的话都告诉了连老爷子。
而第二天,里正这些人又找来了武家兄弟,就在连家老宅处理两家之间的地租纠纷。
事情的处理结果当天就出来了,三十亩地,武家应该向连家交纳地租高粱三千斤,糜子八百斤,大豆三百斤,小豆一百斤,绿豆、谷子各三十斤,花生八百斤。
因为连家要提前收回田地,所以赔偿武家高粱一百五十斤,糜子五十斤。
另外,武家还将五亩地高粱的高粱杆、岔子都送给连家,做为连老爷子和周氏一冬的柴禾。
商议定了,里正立刻就带人搬粮食、过秤。
所收的地租中,高粱一千二百斤,糜子三百二十斤,大豆一百二十斤,小豆四十斤,绿豆、谷子各十二斤,花生三百二十斤,以及五亩地的柴禾,是连老爷子和周氏一年的供给,交由连守信和连守礼共同保管,按月按需要供给连老爷子和周氏。
不一股脑地将这些粮食、柴禾就交给连老爷子和周氏,这是为了老两口子考虑。
比如说要磨米、磨面,用大豆换豆油、豆腐,花生要卖了换钱,供给老两口子所需的油盐酱醋等,这些就都由连守信和连守礼来负责,不再让连老爷子和周氏操一点心。
连老爷子和周氏这老两口子,只要坐在炕上,等着吃喝就可以了。
老两口子的吃穿用度完全不用连守仁和连守义供给,不过他们也有赡养老人的责任。
他们的责任,就是将老两口子给伺候的停停当当的。
吃穿用度都不缺,若是因为他们伺候的不周到,而让连老爷子和周氏老两口子有什么不满,或是受了什么委屈,那么不仅连守信和连守礼不答应,这一村的人也不会放过连守仁、连守义这两股人。
除了连老爷子和周氏的供给,再去除赔偿给武家兄弟的,剩下的高粱一千六百五十斤,糜子四百三十斤,大豆一百八十斤,小豆六十斤,绿豆、谷子各十八斤,花生四百八十斤则归连家上房,包括连老爷子和周氏老两口在内的所有人所共有。
这一共是两千八百三十六斤的粮,不算连老爷子和周氏,上房人均可分配到的口粮是二百五十八到二百二十斤左右,其中花生为经济作物,卖掉能换的更多可糊口的粮食,再加上瓜菜,将将够糊口。
连蔓儿粗略地算了一下,这样,也差不多就是原来没分家的时候,老宅的生活水平。
肯定撑不着,油星很少,但也饿不死。
只有老两口子有柴禾,那是里正等人给连守信、五郎做的人情。
这些柴禾够老两口烧的,但肯定不够上房那么多人烧的。
这似乎是个问题,但在庄户人家,也不算是大问题。
很多庄户人家的地少,柴禾不够烧,那么就要去拾柴禾。
这个活,连家上房除了二妞妞不能做,其他人都能做。
这一冬天,也没活计可做,那十几口人正好每天去拾柴禾,有点活干,极好。
三十亩地收回来,里正就和五郎商量,将南山旁边那十二亩拿出来,交给五郎。
五郎当即就按照原来的地租,将这十二亩地租给了三十里营子一户叫王富田的人家。
这期间,连老爷子曾几次反对,先是不同意分的那么清楚,后来又不同意将十二亩地佃给别人,说他能够带着上房的儿孙们自己耕种。
这些不同的意见,都被里正、吴玉昌等人给劝了回去。
连老爷子又找连守信和五郎。
五郎只向连老爷子说了两个字…………溺杀……第五百三十一章 酱块子溺杀两个字,让连老爷子顿时消声,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连守信和五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而连蔓儿家这边早就备了几份礼,送到里正、吴玉昌等几个帮忙调解地租纠纷的人家去了。
连蔓儿不知道连老爷子琢磨明白没有,他到底对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股人,或者更确切地说,对连守仁这古人是否真的是溺杀,但是连老爷子对这件事再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连老爷子没话说,连守仁、连守义他们就是再不满,也没有发言的余地。
这件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一家人闲暇时坐在一起,难免就又唠起这件事。
估计我爷这几天都吃不香、睡不熟,就琢磨这个事了。
连蔓儿说道,我爷他心里,那是十个头的待我大伯一家。
他对我大伯一家那期望多高啊,他肯定没那么容易想通,咋他真的就溺杀我大伯他们了?连老爷子从不认为他是溺爱连守仁、连继祖,他只是将一家的前途都寄托在长子、长孙身上。
为了让长子、长孙能够光耀门楣,他宁愿自己带头,并以身作则,集一家之力来供养长子、长孙。
连老爷子应该也不会认为那是供养,他应该认为那些是为长子和长孙提供必要的条件,也就是为了整个家庭的发展提供必要的条件。
五郎的话是晴天霹雳,是这些年从没有人跟连老爷子讲过的。
要想明白这件事,对连老爷子非常不容易。
而等连老爷子想明白了之后。
剩下的就只有后悔了。
不过,朝闻道,夕死可矣,即便是明白的有些晚。
也比一辈子都这么糊涂着要强。
我爷现在是明着向着我大伯、二伯了。
我奶好像也变了,这些事,我奶都没说话。
小七吃着香喷喷的烤地瓜片。
说道。
这烤地瓜片和烤整个的地瓜味道一样,只是将地瓜洗干净了,切成适宜厚度的大片,然后放在炉盖子上两面烤熟。
张氏在吃食上,很是惯着几个孩子。
有的时候还在大铁锅的锅底抹上油,放了地瓜片进去烙,也非常的好吃。
另外。
连蔓儿有的时候还会将地瓜切丝,就像炒土豆丝那么炒,只是不用泡水去淀粉。
这样炒出来的地瓜丝,香甜软糯,也很美味。
我看老太太都有点魔怔了。
就一个头儿的折腾大当家太太。
张氏就道。
周氏折腾古氏,连家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
连蔓儿冷眼旁边,觉得连老爷子对此也隐隐持着支持的态度。
而外边的人,就更没人说话了。
只是跟媒婆合伙,骗了小姑子嫁给快八十岁的老翁这一条,就让正经的庄户人家无比唾弃古氏。
依我看,她刚回来的时候是有点魔怔,这些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咱过去说地租啥的,她都听的可仔细了。
现在那边每顿做饭。
要做啥饭菜,放多少米,还都是她把着,和从前没有两样。
连蔓儿就道,不过,她不帮着大伯、二伯他们了。
这是真的。
寒了心了呗,有秀儿的事在那摆着,她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向着那两股人了。
张氏就道。
一家人都点头,觉得张氏说的对。
周氏之所以逼着、哄着连秀儿救这一大家子人,还是听了连守仁、连守义这些人的鼓动,她也没想到会给连秀儿带来这样的厄运。
现在,周氏明白了,她那大儿子、二儿子就是哄骗她,而她被哄骗了之后,又去哄骗了连秀儿。
周氏后悔,但她不会恨自己。
她那样的性格,总会为自己找借口开脱,那么就只有加倍的恨别人。
连守仁、连守义毕竟是她的儿子,所以,她将所有的恨,都转嫁到了古氏的身上。
而与此同时,对于连守仁和连守义,她也不复从前了。
我爷晕倒那天,后来不是我三伯也回来了吗。
你们看见了吧,我奶看见我三伯可亲了,咱给找郎中,出药钱,还帮她们要租子啥的,你看她对咱,是不像从前那么骂了,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她就拉着我三伯的手哭。
连蔓儿道。
连守礼虽然不趁啥,但是在几个儿子中,说到周氏能控制住加上能靠得住的,也就只有连守礼一个了。
连守仁和连守义,周氏既控制不住,也靠不住。
而连守信倒是能靠得住,但是周氏却再也控制不住了。
你奶啊,那不是一般人。
张氏就道。
……张罗完了老宅的这一桩事,连蔓儿家就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地里在种了麦子之后种的第二茬,也就是白菜和大豆是时候收了。
白菜收回家,全部送到酸菜作坊去做酸菜。
大豆,因为时间比较短,有一多半还是青毛豆的状态。
这些,就由着连守信联络酒楼、饭店等出售。
一时卖不完的,就都运到地窖里储存起来。
储存的时候,是连着大豆秧子一起的,这样,能够保存更长时间。
而在家里,酸菜作坊那边有稳妥的人照看着,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每天就过去看看,算算账目就可以了。
这天是个大晴天,吃过了早饭,张氏就张罗着挑豆子,该准备酱块子了。
庄户人家都是自己下酱,一般一次就下一缸的大酱,足够吃上两年。
连蔓儿家如今人口多,再加上连记铺子也要用酱,她们每年都要下三缸的酱。
下酱的第一步,就是秋末这个时候做酱块子。
下酱,是庄户人家的一件大事。
家里有仆佣,但是下酱这件事,张氏还是要亲自动手,连枝儿和连蔓儿也不能闲着。
庄户人家的主妇,不会下酱怎么行,姐妹俩要好好跟着张氏把这门手艺给学到手。
张氏、连枝儿、连蔓儿、韩忠媳妇,再加上一个小喜,主仆几个就忙活了起来。
先是挑豆子,下酱的豆子要挑最好的,尤其是不能有虫眼的豆子。
挑好了豆子,洗干净了,就放到大铁锅里加水去烀。
将豆子烀的熟烂了,捞出来,控去水分,再放到小石磨上磨。
将豆子磨的碎碎的,这样才好做酱块子。
主仆几个都穿了围裙,头发用帕子严严实实地包起来,脸上也带了自家缝制的细布口罩。
要想成功,并制作出好味道的大酱,首先一个就是要保证卫生。
一切的用具都必须干净,而且不能有丝毫的油星。
否则,那下出来的酱不是全部坏掉,就是味道古怪的难以入口。
用同样的料,采取相同的步骤,不同的人制作出来的大酱也会有不同的味道。
庄户人家都知道,一家的酱有一家的味,没有哪两家的大酱味道是完全相同的。
而张氏做出来的大酱卖相好,味道香,这在村子里也是出名的。
以前在老宅,有的人家请客要做些讲究的菜,需要用酱,就有的拿着碗上老连家来要上那么一碗半碗的。
磨豆子的石磨是细磨,并不特别沉重,人站在一边不用动,就能推动石磨把手,磨碎的豆子就从磨盘地下的槽口慢慢流出来,流进下面放着的大盆里。
接下来,就是将磨好的豆子用手整理成团,也就是酱块子。
为了让酱块子组织紧密,用手按压还不够,还要进行摔打,最后将酱块子摔打、修整成一个个结实的长方体,这项工作才算完成。
制作好的酱块子要在太阳底下晒,等水分都晒干了,就收到屋里,将一个个的酱块子放到房梁上去存放起来,让它自然的发酵。
这些酱块子,要等到第二年发酵完全了,才能用来下酱。
娘儿几个在家里做酱块子,连守信已经带着长工们将地里的白菜、大豆都采收完毕,接下来,连守信又开始招人,要在入冬上冻之前,再挖出几个荷塘和鱼塘来。
他们家给的工钱公道,供的饭菜也实在,很多人愿意来应征做工。
二郎也来了,他直接找到了连守信。
赵秀娥不知去向,二妞妞本来还在吃奶,现在没有奶吃,每天只能喝些米汤。
高粱米汤不行,还得是小米汤才可以。
二妞妞生来就有些瘦弱,现在因为照顾的不精心,吃食上又不行,更是弱的跟个小猫似的。
二郎想来做工,为家里省下一顿口粮,同时他自己也能吃上一顿饱饭。
……四叔,我、我吃的多,不过,我、我也干的多。
工、工钱啥的,就给我点小米就行,二妞妞……二郎有些哽咽。
因为赵秀娥的缘故,再加上二妞妞是女娃,在连家是不被重视的。
看着这么大个的小伙子在自己面前落泪,连守信不落忍。
你四婶那天就和你蔓儿妹子、枝儿妹子说道来着,就是这几天忙,还没顾得上。
你要小米给孩子,这还用啥干活,我给你拿米去。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一家对二郎的印象并不坏,二郎少言寡语,木讷了些,不会来事,但是他是真没坏心眼,干活不耍滑。
赵秀娥不知去了哪里,把个没满周岁的婴儿丢给了二郎。
上房那边没人肯帮着带,何氏惫懒,连芽儿又小,也不怎么会带孩子。
一家人都觉得二郎可怜。
她们也仔细打听了,在太仓那边的时候,二郎本身并没有恶行。
对于二郎和二妞妞,连蔓儿她们愿意伸出援手。
第五百三十二章 劳役连守信要给二郎拿米,被二郎拦住了,说还是愿意跟其他人一样,干活、吃饭、拿工钱。
二郎,你来这,跟你爷说了没?连守信就问二郎。
说了,我爷也同意我来。
二郎就道。
二郎不会撒谎,他既然这么说,那就是连老爷子真的同意他来这里干活。
现在老宅那边的情形,连守信也知道。
在家里面,是周氏给一家人安排活计。
另外,连老爷子虽然还吃着药,但是已经能起来干活了。
连老爷子每天会带着几个儿孙出门拾柴禾。
村里的人遇到了,都会劝连老爷子,让他不要再干活,只待在家里享儿孙的福就行了。
毕竟,大家伙都知道,有连守信这一股人的安排,连老爷子和周氏啥也不缺。
连老爷子每次都是笑笑,说他只是出门散一散,顺便看着儿孙们干活。
连老爷子这么一说,大家伙就都不说话了。
众所周知,连家老宅,连守义这一股人干活还行,毕竟曾经做惯了地里的活计,但是连守仁这一股人,却都是没干过活的。
连老爷子要带着、并看着他们,这是情有可原。
老宅每天轮流出门拾柴禾的队伍里有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何氏,四郎、六郎,就连古氏、蒋氏、连朵儿和连芽儿这几个小脚的每天也要往家里拾上一箩筐的柴禾才行。
连蔓儿一家人知道了这件事,也都没说什么。
她们心里都赞同连老爷子这么做,用张氏的话来说。
连老爷子是个会过日子,有算计的人。
三十里营子的冬天,别的可以没有,但是柴禾不能没有。
现在不抓紧拾够柴禾。
那么冬天连守仁、连守义那两家子人就要受罪。
连守信就将二郎安排去挖鱼塘,又回家将这件事情跟一家人说了。
……我就照着咱们商量的,先说不用他干活。
给他粮。
二郎没答应,还是去干活了。
连守信道,我又跟大力说了,让他留心点,看二郎干活咋样,到时候告诉我。
关于老宅那些人,将田地和地租安排好了。
连蔓儿这一家人可没有就认为这样就能万事大吉。
何氏要来干活,连蔓儿她们肯定不要。
但是二郎来,却要给他一个机会。
如果给二郎粮食,二郎直接拿了,然后就不再提干活的事。
那么这个给粮食,就是一次性的,以后想再要,是不能够的。
二郎拒绝了粮食,而坚持去做工。
这就说明,二郎还有廉耻,懂得自强,而不是习惯两手朝上,不劳而获。
留下二郎干活。
让人暗地里看着。
如果二郎还和从前一样老实、肯干,没有因为太仓的经历而变得奸猾、心口不一。
那么,她们就决定帮助二郎。
老宅那边,连老爷子毕竟上了年纪,精神头不比从前。
一大家子人,靠连老爷子顶门立户。
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
如果二郎能将门户支撑起来,自然是好。
即便不能,那上房也还是多了一个走正道的,能够自力更生的人,对大家都有好处。
要是二郎还跟从前一样,那咱就给他伸把手。
张氏就点头道,然后又叹气,上房这些人啊,有那么几个,是真不值得可怜。
可也有可怜的,……这个二妞妞,我还是下奶那次看见的。
现在看着,好像还那么大点儿。
瘦的跟小猫崽似的,我上次看见了,心里就不忍。
秀娥嫂子一点信儿也没有。
连枝儿就道。
老爷子那边,对二郎和他媳妇这事,有啥决断没有?张氏就问连守信。
老爷子也没说个一定话儿。
连守信就摇了摇头。
这个事就是一团乱麻,咱帮忙是帮忙,这个事咱可别掺和意见。
连蔓儿就道。
二郎与赵秀娥的事,该有决断的时候没有决断,后来就缠杂不清了。
好歹回来,也是一家人家。
张氏就道。
这个年代,尤其是在庄户人家,男女成亲,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若是中途离散,除非一方亡故,那男女双方都要被人讲究。
而且,老一套的说话,就是讲究一家子团圆。
哪怕一辈子磕磕绊绊,打打闹闹,那也是原配的夫妻,两人亲生的孩子,这才被人称作是圆满。
二郎和赵秀娥这两口子之间并没什么事,他们的事都是涉及到连家上房和赵家这两家子的事。
其中的是是非非,连蔓儿都懒得去分辨了。
不过看连老爷子的态度,似乎只要赵秀娥回来,肯好好跟二郎过日子,连家还是会接受赵秀娥。
一方面,这是连老爷子的传统想法,家里不能有再嫁的女儿,也没有休弃的媳妇。
另一方面,二郎想要再娶一房,是很难的。
对了,叶儿跟我说,英子的爹今天又上老宅去闹去了。
连蔓儿突然道。
连家上房众人都回来了,唯独没有赵秀娥和英子。
赵家的两个男丁如今还都在太仓那边的大牢里,没人上连家来说话。
英子没回来,英子的爹哪能不管,一有空就去老宅闹,让上房那些人交人。
英子的爹还说英子是让老连家的人给害了,让他们偿命。
他三伯娘也跟我说过,那英子爹,每次去,闹一场,最后总得拿点东西才走。
然后,第二天,又去闹。
看那样,除非是英子回来,要不然,就没完没了。
张氏也叹气道。
都是烦心的事。
连守信苦了脸,他们咋就这么能够儿,能弄出来这些事。
说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也没哪户人家这样的。
其实说白了,就是老宅那些人,太能作。
一家人,有一个那么能作的,日子就不能消停。
老宅里,能作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那能怪谁,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
连蔓儿就道,咱可都说好了,啥事咱能帮,啥事咱不能插手。
像这样的事,他们谁做的谁去还。
春柱媳妇跟我说,咱们村里好些人,都猜逢是大当家太太把英子给害了。
张氏压低了声音说道,英子家,这算是黏在上房那些人身上了。
我看,这还是他们知道,咱只管我爷和我奶的事,不管上房别人的事。
要不然,不定咋狮子大开口那。
连蔓儿就道。
英子的爹和娘每次往老宅去闹,从没说过要告状、打官司,这是摆明了就是拿英子的一条命讹上房的财物,而且,看样子是打算讹一辈子,甚至还不止。
一家人正说着话,小喜进来禀报,说是里正来了。
张氏和连枝儿留在后院屋里做针线,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就往前院来。
里正已经被韩忠请进前厅坐了,并奉了茶,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进了前厅,略作寒暄,大家分宾主落座。
我这次来,是有个事。
里正开门见山,上面刚派人来传话,村里要抽丁服劳役。
庄户人家每年要按照田亩交税粮,另外还要服劳役。
这个劳役不像税粮那么规定,得看情况,县衙安排下来什么就是什么。
比如今年,三十里营子的壮丁就要去西边锦阳县和盘山县的交界山区,去修山路。
……这两天就得出发,一个半月,上冻的时候就回来。
每家每户,是二抽一,也能花钱替。
那边要用的人多,除了服役的,要是还有人想去,包一天两顿饭,每天还另外有几个钱的工钱。
里正如此说道。
连守信一家已经被免了十年的劳役,这要抽丁服劳役并没有他家什么事,而里正巴巴地来说这个事,那自然也有个缘故。
你们家那是不用去人,就是你们老宅那边得服役。
我过来打个招呼,看是咋个安排法。
里正最后道。
这是里正要卖她们家一个人情。
连蔓儿和五郎就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连家老宅那边,现在有成年男丁共五人,分别是连老爷子、连守仁、连继祖,连守义、二郎,按照二抽一来算,那起码要出两个人去服劳役。
那边的情况,就我知道的,我爷当然不能去,年纪大了,还有二郎哥,现在家里离不开他。
剩下的我大伯、二伯,还有继祖哥,都能去。
连蔓儿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什么花钱替根本想都不要想,正好趁这个服劳役的机会,让连守仁、连守义和连继祖好好的锻炼锻炼。
都是正当年的大老爷们,天天在家拾柴禾,算什么干活。
这出去服劳役,首先就是国家规定的。
他们去了,正好可以节约出些粮食来。
两个之外,再加上一个,去赚些钱回来贴补家用。
而家里有二郎这个成年男丁在,有什么事,也能应付。
另外还有四郎和六郎那。
连蔓儿虽然是个小姑娘,但是在家说话算数,这在三十里营子并不是新闻。
因此,听连蔓儿这样说,里正一点都没惊讶。
那我就试着去安排安排?里正就道。
还得劳烦里正费心。
第五百三十三章 醒悟里正去安排劳役的事,并用他的影响力,很快就让连老爷子决定了去服劳役的人选。
连守仁、连继祖,还有连守义三个人都去。
连守仁和连守义算是服劳役,连继祖则是去为家里赚那几个工钱。
虽然这是连蔓儿所期望的,但是听到连守礼如此转述,她还是微微有些诧异。
连老爷子这是醒悟了?!刚吃过晚饭,连守礼就过来告诉连守信,连老爷子已经决定让连守仁、连守义和连继祖都去服劳役、做工。
当然,连守礼过来,也并不仅仅是传达这样的消息。
咱爹让我过来看看,你们吃完饭了没有。
要是吃完了,就让你和五郎过去一趟。
咱爹有话要和你们说。
连守礼向连守信道,咱爹还说,五郎要是现在没空,你们看明天啥时候有空过去也行。
咱爹还让蔓儿有空也去,还有小七也去。
不是像以往那样,让连叶儿跑腿,而是打发了连守礼过来。
特意说要叫五郎和她,并隐隐有着以五郎为主的意思,连蔓儿想,连老爷子心里清明了,而且这次要谈的肯定是重要的事。
连老爷子的这个要求,她们没有拒绝的理由,也不想拒绝。
连蔓儿就带上丫头小喜,跟着连守信、五郎、小七往老宅来。
进了老宅的大门,连蔓儿先是下意识地往猪圈里看了一眼。
那搭起的窝棚已经不见了。
古氏被周氏罚在猪圈里,不许她晚上进屋睡觉。
一开始几天还好。
后来,每一入夜,古氏就坐在猪圈里哀哀地哭。
乡下的夜晚都是很安静的,这猪圈里有没什么遮挡。
古氏的哭声就传了出去。
别人还算了,这左邻右舍的人很快就受不了了。
就有人来找连老爷子和周氏说话。
周氏见来了人,就将古氏的罪行从头到尾地数落了一遍。
不仅说古氏如何耍诡计让连秀儿嫁了老翁等去太仓后发生的事,周氏还说了原来在家里的时候,是古氏出主意卖连蔓儿,差点将连蔓儿给害死,又说古氏撺掇连花儿拖欠高利贷,想害死连家一家老小。
用周氏的话来说,古氏猪狗不如。
就该住猪圈里。
来人也没替古氏说话,只是说古氏每天夜里都哭,家里大人还行,小孩子被吓的够呛。
周氏能够任意支使古氏,但是她还真管不住古氏半夜哭。
最后。
还是连老爷子发话,让来人放心,以后肯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然后,那天晚上,古氏就搬回了屋里。
古氏就是这样的人,她从来不会正面违逆周氏,但却总能蜿蜒曲折地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连蔓儿进上房的门,依旧是古氏在旁边挑帘子。
和连守仁一样,古氏的鬓边也添了白发。
外屋里。
靠着东屋的水缸边,有一个简陋的行李卷。
古氏虽然被允许回屋来住了,但是周氏依旧不准她去西屋炕上睡,而是让她在东屋的门外打地铺。
这样,周氏夜里要喝个水,用了马桶。
正好使唤古氏。
据连叶儿说,有的时候周氏半夜睡醒了,就会坐起来哭。
周氏哭的自然是连秀儿,而周氏这样哭的时候,必然要骂古氏,有的时候连带着还要骂连守仁、连守义,甚至还要捎带上连老爷子两句。
用周氏的话来说,这一家子都欠了连秀儿的,也就是更加欠着她。
连老爷子有时候会说上两句,但是大多数时候对周氏都是纵容的。
上房别的人,就更不敢说话了。
……东屋里,连老爷子和周氏在炕头坐着,其余上房众人都在地下,或站或坐。
现在这个屋子里,只有老两口住着,因此炕梢那一间炕就完全空了出来。
见连守礼领了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来,连老爷子就忙招呼他们爷三个坐下。
……五郎坐爷跟前,蔓儿和小七上炕,和你奶一起坐着,炕上暖和。
连老爷子笑着招呼,又对屋里的何氏、蒋氏等女眷挥手,你们都出去吧。
这是摆明了要谈大事,不让女眷们参加。
只有连蔓儿是例外,当然周氏也是例外。
女眷们都走了,四郎和六郎虽还没成年,却也被连老爷子留了下来。
今天里正来跟我说了服役的事,连老爷子见众人都坐好了,就开口道,是去山里修路,咱家应该出俩人。
里正说的那些话,我想了,人家说的都对。
我打算让老大、老二都去,继祖也去。
说到这,连老爷子顿了一下。
几天的工夫,连老爷子似乎又瘦了一圈。
这几天,我这心就一直没闲着,这前五百年后五百载的,七股肠子八股跩着的,我都想了一遍。
连老爷子打了个唉声,过去的事,我就先不说了。
改天要是有空,咱们爷几个再好好唠。
咱就说眼前的事。
老四家的日子,一点都不用我操心,我就不说了。
老三家不太周全,不过人口少,都能吃苦,人又勤快,往后的日子,那也是一天比一天好。
现在咱们这一大家子,就是老大和老二这两股,过的最累。
累,在这里并不是劳累的意思,而是不好、差的意思。
这事,咱也怨不了谁。
……以后,这两股就得本分的做庄稼人。
老二家以前在家里跟着我种地,这以后那,也就是过回以前的日子。
最难的是老大家……说到这,连老爷子看了连守仁和连继祖两个一眼。
连守仁四十几岁的年纪,原本有一头的好头发,乌黑浓密,如今他的头发已经有些稀疏,还明显地夹杂了白发。
连老爷子很清楚,这都是在太仓下狱之后,因为惊恐、忧虑,并且受了刑罚造成的。
即便后来有连秀儿打点,但是受过的罪还是在连守仁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至于连继祖,毕竟还年轻,身上看不出什么,但是精气神却完全没了,全身都是颓废的气息。
老大和继祖这些年,都没咋下过地,也没干过重活。
连老爷子收回目光,压抑住涌上来的辛酸,继续说道,现在都讲不了了,以后,老大和继祖该下地下地,该干活干活。
做庄稼人,就得有个庄稼人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再活几年,趁着我还在,把这庄稼地里、园子里的活,我都教给你们。
庄稼人是咋过日子,你们也得从头开始学。
连守仁和连继祖就都垂下头。
就从服劳役开始吧,那些个活,我都干过,没啥大不了的。
老二也去,到时候看着点你大哥和继祖。
连老爷子又道。
连老爷子这话说出来,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
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俩先是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看向连老爷子,连老爷子将脸扭开,连守仁和连继祖就又巴巴地看向周氏。
周氏盘腿坐在那,打了个唉声,却没有说话。
爹,不是我不想去。
连守仁就苦着脸开了口,你老也知道,我在太仓那边,让人给打坏了身子。
现在就是强挺着。
连继祖本来也要说话,见连守仁先开了口,他就闭上了嘴。
爹,要不这样,连守仁说着话,看了连守信一眼,明天我和孩子他娘去县城一趟,找找花儿和花儿女婿。
他们都不是心狠的人,肯定不能不管咱们。
连守仁这是打算带着古氏去县城宋家打秋风,而且这话里有话,带着些酸气和怨气。
老大,这又是你媳妇给你出的主意?没等连老爷子说话,周氏就盯着连守仁道,这是又打算把我们给扔了,她自己去跟她闺女享福那。
娘,不是……连守仁连忙辩解道。
不是啥?周氏立刻打断了连守仁的话,你们是啥心思,当我不知道?你们俩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们要拉啥样的驴粪蛋儿。
连蔓儿赶忙低头,捂住嘴,免得笑出声来。
你告诉你那臭老婆,趁早死了这份心。
她哪也别想去,她害了我的秀儿,这一大家子今天这样,都是她的功劳。
英子家为啥天天来闹腾,还不是她背地里做的好事。
……这辈子,有我在一天,她就别想过一天好日子。
以后就是死了,我也不能放过她。
说到这,周氏又冲着门外,提高了嗓门。
听见没,你还别跟我要死要活的。
你去死,没人拦着你。
你死了,你天天下油锅,我们大家伙干净。
看来古氏曾经说过要寻死的话,连蔓儿在旁边心里想道,而周氏,应该是恨不得古氏去死吧。
周氏中气十足的骂完,外边悄无声息,连守仁和连继祖在屋里也耷拉了脑袋,周氏不仅没有出气,反而放声哭了起来。
我的秀儿啊,我那孝顺的闺女。
周氏一边哭,一边念叨,你们那也是亲闺女,你们都回来多少天了,她连面都不朝,一点信儿也没捎过来。
你当你那宝贝闺女心里有你,真能孝顺你。
……秀儿啊,实心眼的秀儿……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想跟你闺女见面!周氏恶狠狠地道。
第五百三十四章 石磨外屋依旧是静悄悄的,只是门帘子微微动了动。
周氏哭完了,骂完了,也发完了狠,这才拿出一张大帕子,响亮地擦了一把脸,慢慢安静了下来。
这期间,屋内没有一个人出言劝解,就是连老爷子也保持了沉默。
连蔓儿目光流转,在周氏的脸上打量了一回。
周氏的眼皮有些肿,眼睛浑浊,布满了红血丝。
连蔓儿记得连叶儿跟她说过,周氏在上房,时不时地就会来这么一场。
而每次这样闹,周氏都会哭。
这个哭,又与以前拿捏儿子、媳妇时候的哭不一样。
那个时候,做作的成分居多,而现在,周氏是真的伤心,每次都哭的肝肠寸断的。
尤其又以刚才这一次为甚。
连守仁提到了连花儿,说要和古氏一起去找连花儿帮忙,这不能不让周氏想到连秀儿。
古氏的闺女连花儿,在家的时候,过的是地主家小姐的生活,亲事是富甲一方的宋家,宋海龙与连花儿年貌相当。
为了嫁连花儿,连家借了巨额的高利贷。
现在连家从太仓狼狈而回,连花儿那却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是夫妻和美,过着富家少奶奶的日子。
而她周氏的闺女连秀儿,在家的时候,虽然比其他几房人口要过的稍微好一点,但却远远比不上连花儿。
亲事是被古氏作为给她自己和连守仁富贵的阶梯,骗着嫁给了年近八十、有一大群妾室和子女的老翁。
为了救这一大家子的人,连秀儿几乎倾家荡产。
还搭上了夫婿,从此以后要守一辈子的寡,并且被关在小小的庵堂,吃苦受罪。
这样强烈的对比。
让周氏怎么能不恼火、心痛。
而且,连秀儿在太仓受苦,她没有办法解救。
而古氏。
作为导致连秀儿悲剧的罪魁祸首,却可以依靠着闺女连花儿继续过享福的日子。
周氏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周氏和古氏注定要不离不弃、不死不休了。
古氏纵然有千条妙计,也难抵周氏的一定之规。
而周氏再霸道,古氏却不是张氏、赵氏等人会任由周氏拿捏,最后到底鹿死谁手那?连蔓儿不知道这个答案,她只知道,不管是谁。
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老大,这个劳役,你还是得去。
等周氏那边安静了下来,连老爷子才又开了口,宋家那边。
你以后少念叨。
这么些天了,那天也没来人,也没来信。
你自己个上门去,那成个啥样?……从今往后,就都别想那些了。
老老实实种地、过日子。
……连家的脸面,剩下的不多了。
你们要自己争气,把脸给挣回来!连老爷子也不同意连守仁去县城打秋风。
连蔓儿暗暗点点头,连老爷子对这件事看的还算透彻,而且这个决定。
也算得上是有骨气。
爹,我……连守仁还想说话,被连老爷子挥手打断了。
你啥也不用说了,我这心里都有数。
……老大,继祖,这往后。
就都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将服劳役的事情就这样安排了,连老爷子就让大家都散了。
连蔓儿几个从老宅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张氏打发了小厮小福拿了灯笼过来,接他们爷几个。
小福在最前面,提着一盏灯笼,小喜跟在连蔓儿身边,一手提了一盏灯笼,另一只手扶着连蔓儿。
连蔓儿则是拉着小七的手。
秋天的夜空,缀满了繁星。
空气是清爽干净的,富有五谷丰收的味道。
一家人都不着急,只慢慢地走着。
如此星辰如此夜,连蔓儿只觉得心胸都无限地舒展了。
小七莫名地嘻嘻笑了起来,连蔓儿受到感染,也笑了。
小七,用爹背你不?连守信就问小七。
不用了,爹,我和姐一起走。
小七就嘻嘻地笑着道。
秋夜里,没有风,只有秋虫的呢喃声。
尤其是走进自家院落后,周围蛐蛐的叫声就更加的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庄户人家对于进入自家院落甚至屋子里的蛐蛐,是从来不肯驱赶的。
他们认为,蛐蛐的到来,会为他们带来好运和丰收。
小七,你听咱家的蛐蛐都叫啥那?连蔓儿就问小七。
干柴细米,干柴细米。
小七立刻答道。
没错,庄户人家将蛐蛐的叫声解读成干柴细米,越多的蛐蛐这样叫,就会给家里带来更多的干柴细米,也就是更富足的生活。
张氏的几个孩子还在襁褓的时候,就听张氏这么说过的。
几个人回到家,前厅的灯亮着,是张氏和连枝儿在等他们回来。
进了前厅,连蔓儿就将刚才在老宅的事情都跟张氏和连枝儿说了一遍。
看来老爷子这是想明白了,要板他大伯和继祖的脾气。
张氏就道。
对,还得抻懒筋。
连守信也附和道。
连老爷子是精明而且识时务的。
当他发现原本的打算根本行不通,四房这边是下定了决心,要让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股人自力更生的时候,连老爷子也就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当然,五郎那句醍醐灌顶的话,也应该起到了作用。
要让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股人活下去,就要将他们变成合格的庄稼人。
连守义那一股的还好,最艰难的就是要改变连守仁和连继祖。
这次服劳役,就是最好的机会。
而连老爷子郑重其事地将他们叫过去,一来是向他们表明态度,二来吗,则是要获得他们的支持。
连老爷子现在,并不能够完全地控制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股人。
他需要连守信、五郎给他助威。
我爷是一片心思为他们着想,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领情。
五郎道。
……转天,连蔓儿就听说连守仁病了,不过,到村里人出发去服劳役的日子,连守仁还是跟着上了路。
连老爷子这次是横了心。
要是能这么坚持下去,那就好了。
连蔓儿就道。
这边连守仁、连守义和连继祖出发去服劳役,连守礼在傍晚又来到了连蔓儿家。
老四,娘有话让我个你说。
连守礼找连守信说话,娘让你把那些花生都卖了,一点也别留。
娘说她和咱爹年纪都大了,吃不动花生。
行啊。
这个要求,连守信自然不会答应。
三伯,我奶这是要用钱?连蔓儿就问。
嗯。
连守礼点头,你奶说,让拿卖花生的钱,给她买一盘磨。
要是卖花生的钱不够,你奶让你们看着,再卖点别的粮。
反正那些粮,是吃不了的吃。
我奶要磨干啥?小七就奇怪地问。
她奶要啥样的磨啊?张氏也跟着问。
要大石磨,磨面的那种。
连守礼就道。
这买它干啥,咱家从来没自己磨过面。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家每一个月打发人给连老爷子和周氏送口粮,送的都是磨好的米和面。
那磨米和磨面的钱,就是连蔓儿家自己掏了,并不用连老爷子和周氏出钱。
镇上有现成的磨坊,要是自家自己个磨米、磨面,是能省出些钱来,可那是要废大力气的。
上房那边,并没有能牲口使唤。
咱娘就是要这石磨。
连守礼只是道。
那我爷知道不,同意不?连蔓儿想了想,就问。
你奶跟我说这话的时候,你爷就在跟前。
你爷啥话也没说。
连守礼就道。
等连守礼走了,连蔓儿一家就讨论开了。
他奶要这石磨要干啥那?张氏犯了猜疑。
爹,那咱就照我奶说的办?连蔓儿则是直接问连守信。
先把花生卖了吧。
连守信就道。
很快,连守信就将应该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的那三百二十斤花生卖了,得价银三千八百四十文钱。
之后,连守信又去了老宅一趟,从周氏那得了确认,才和连守礼一起为周氏置办了一盘大石磨。
这石磨十分沉重,用骡车拉到老宅里,又几个长工合力才给安置好了。
这石磨,按照周氏的要求,就安放在院子里,靠近上房东屋的窗台下。
周氏打量着石磨,又亲自上去推了推。
这大石磨可不像连蔓儿家做酱块子用的那小石磨,这石磨有百来斤的分量,就是一个成年男人要想光靠手臂的力量推动这石磨,也不容易。
周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石磨给推的转了起来,然后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月的米你该给我送过来了吧。
周氏就对连守信道。
按日子来说,应该还有几天,不过这早几天晚几天,也不算什么。
……我回去就打发人磨米、磨面,明天就送过来。
连守信就道。
你现在回去,就给我送过来。
周氏却道,不要磨好的。
往后也别给我送磨好的米和面,你就直接把高粱送过来,家里有人磨。
周氏告诉连守信,之后冷笑着看向站在门口的古氏。
古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下子仿佛置身冰窟。
第五百三十五章 财源广进连守信回到家里,就将这件事跟张氏几个说了。
那个磨可不轻。
就是一个大男人,这一天工夫,也磨不出多少面来。
他奶那个意思,是打算以后每天吃的米面都让他大伯娘来磨。
……我这还没往回来,他奶就让他大伯娘开始磨面了。
那是解不开的死疙瘩。
张氏就道,他爷没说啥,家里不还有别人吗,都啥也没说?老爷子没说话。
别人,别人也都不敢说啥。
连守信就道。
连守仁、连守义和连继祖走了之后,老宅那边就剩下连老爷子、周氏、古氏、蒋氏、连朵儿、二妞妞,还有何氏、二郎、四郎、六郎、连芽儿和二妞妞。
连守义那一股人,对于这件事肯定都不会说话。
能为古氏说话的就只有蒋氏和连朵儿。
现在周氏把着老宅上房所有人的吃穿用度,拿从前的事情做比照,蒋氏和连朵儿都不会出面对抗周氏。
老宅那边,能够推翻周氏的决定的,只有连老爷子一个。
这次回来,周氏磋磨古氏,连老爷子一直是听之任之的。
连蔓儿觉得,连老爷子虽然不说,但是心里,怕也是痛恨着古氏的。
要说他奶,那是真霸道。
不过,他大伯娘,她做的那些事,太狠、太黑了。
她落到今天这样,也是活该。
张氏想了想,就道。
最心软的张氏。
现在也不肯将同情心给予古氏了。
老宅的人出发去服役已经有了些时日,连叶儿每天都会到连蔓儿这边来,告诉连蔓儿一些老宅那边的消息。
这段时间,老宅那边比较消停。
当然这个消停,是比较前一段时间的,并不是和别人家比。
连守仁那边已经往回捎了两回信。
不过是说些想念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话,再就是说他和连继祖身体如何吃不消,想要连老爷子想法子,将他们弄回来。
连守仁将他的学问都用在这信上了,据看过信的五郎讲,说那信写的颇为催人泪下。
连老爷子虽然唉声叹气,但还是坚持住了。
并没有答应连守仁的请求,而是写信过去,再三训导连守仁和连继祖两个,要他们老老实实干活。
周氏每天都看着古氏推磨。
天气好的时候,周氏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古氏。
天气不好了。
周氏就会回到屋子里,坐在炕上隔着窗户看着古氏。
当初将磨盘安置在窗跟底下,就是周氏为了方便监督古氏的。
这每天一大早,周氏从炕上起来,就会赶古氏去推磨,直到晚上,周氏要睡觉了,才会让古氏歇下。
第二天,又是如此。
这一天中。
周氏容古氏休息的时辰都是有数的。
一家人每天吃用的米面,必须要古氏磨出来。
如果古氏磨不出来,那一家子就得饿着。
这挨饿当然也是有次序的,第一个自然是古氏,第二个就是连朵儿。
也就是说,古氏要是完不成周氏交代给她的活计。
她和连朵儿就要挨饿。
周氏还不让别人帮古氏,不过连朵儿除外。
周氏允许连朵儿帮古氏,但是连朵儿也是小脚,年纪又小,能帮的有限。
古氏舍不得,而连朵儿也没有非抢着上去帮忙。
周氏因为一门心思在古氏身上,也就没什么空去找其他人的麻烦。
这些天,赵氏和连叶儿虽然还住在老宅,但是日子也并不难过。
大伯娘偷摸地让我娘看了,她那腿和胳膊都肿了,手上都没有好地方,磨的都是血、泡啥的。
她还让我娘看她的脚,一开始肿的不成样,后来慢慢消肿了,又磨出好多血啊、泡啊的。
……看着都吓人。
连叶儿偷偷地告诉连蔓儿,蔓儿姐,多亏咱都没裹脚。
我看大伯娘那个脚,光看着我都觉得疼。
这些天,连蔓儿也看见过古氏一回。
在她看来,古氏已经被周氏给折磨的脱了形了。
只是,古氏什么时候跟赵氏如此亲近了?这是在博取同情心了,连蔓儿想。
三伯娘咋说?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我娘能说啥。
连叶儿撇了撇嘴,她还指望我娘能替她说话,还是替她干活啊。
我第一个就不答应了。
她现在看着是挺可怜的,但是我和我娘也没忘了她是啥样的人,是因为啥她才到今天这地步的。
再说了,大嫂和连朵儿都不帮她,她还能指望别人咋样。
就此事,连蔓儿还问了张氏的看法。
……做了孽了,活着的时候,能还点儿就还点儿,要不以后死了,到了阴曹地府,这债还是得接着还。
那时候还,可就不是推磨了。
张氏如是说道。
连蔓儿囧囧有神地听完张氏的话,不由得想到,这所谓的封建迷信,据说是统治阶级为了巩固自身的统治而宣扬的,但是凡事都不只有一面。
比如说在民间,这种封建迷信促人向善,让人不敢作恶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天气一天天的凉了,树上的叶子由绿变黄,由浓密到稀疏,已经进入了深秋季节,连蔓儿一家都换上了夹衣。
跟木匠们定的木桶都完成了,陆续地被送了来。
五郎带着人验看木桶质量,连蔓儿在后面核算工钱。
连守礼是个肯吃苦、能干的,白天去山上上工,回家就做木工活,光是他一个人从连蔓儿家拿到的工钱就将近有一两银子。
赵氏和连叶儿在看到那沉甸甸的一吊钱的时候,眼睛里都有泪光。
那不仅仅是一吊钱,那是他们将来的美好生活。
连守礼有了这门手艺,这才多少天的工夫,就能赚到这么多的钱,这可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照这样。
别说三间大瓦房,我看你们就建五间的也没问题。
当着赵氏和连守礼的面,连蔓儿就对连叶儿道,以后添人口了。
东西屋住着,省得再翻盖啥的费事。
可不,叶儿到时候招赘。
还是一个院子里住着好。
将来你们有了孙子、孙女,那也能住的开。
张氏也跟着笑道。
连叶儿就不说话,赵氏看了看连守礼,连守礼没吭声,赵氏也就没说什么。
对于连叶儿家的事,连蔓儿家不能越俎代庖,不过她们时不时就这样敲敲边鼓。
有些根深蒂固的想法。
只能慢慢地转变,好在连叶儿年纪还小。
木桶都准备好了,那边的葡萄酒也发酵成功了,一家人就又忙着过滤葡萄酒并装桶。
这次定做的木桶,都是容量五十斤的大木桶。
最后共装了六百桶的高级葡萄酒,二百二十桶的中等葡萄酒。
葡萄汁则依旧用酒坛装,每坛二十斤,共装了有二百八十坛。
葡萄酒装桶完毕,连守信又带着长工开始挖藕。
除了留出自家吃的以及来年做种的种藕之外,其余的藕全部用来出售。
出售的藕又按照等级分为两种,一种为种藕,另一种则是普通用来食用的藕。
在向外出售葡萄酒和藕之前,连蔓儿家先打发人给府城的沈家送了信儿过去。
不管是葡萄酒还是藕。
都先可着沈家来。
钟管事很快就带着人来了。
这次,他一共挑了高级葡萄酒一百桶,葡萄汁五十坛,种藕三百斤,食用的藕七百斤,另外还要了做种的鸡头米和菱角各一百斤。
沈家一次买这么多。
那酒和葡萄汁自然不只是自用的。
沈小胖告诉过五郎,沈家也用从她家买去的葡萄酒走礼。
至于种藕,沈家名下的庄子也有水塘、湖泊,这是他们打算明年在自家庄子上也种藕、莲子、鸡头米和菱角。
而七百斤食用的藕,对于那一大家子来说,也不算多。
连守信叫了相熟的赶脚车辆来,帮着钟管事,将这些东西都送去了府城,并带回了价银。
这林林总总的东西加在一起,去掉脚钱、还有各种必需的打点、人情,最后拿回来的价银一千零二十两。
因为事先已经和沈六打过招呼,葡萄酒除了优先供应给沈家的,其余的连蔓儿家可以自由出售。
她们前脚刚放出去消息,后脚那来订货的就接踵而来。
高等的葡萄酒,和略差一点的葡萄酒,都是采用木桶装。
木桶上面标明了酿酒的日期,以及建议的储存环境,另外还有五郎找老匠人设计的连家的表记。
来订货的不仅单冲着葡萄酒,还有冲着藕、莲子、鸡头米和菱角的,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打算买了种回去,明年自家也种的。
毕竟看到了今年连家的收益,很多人都是心动的。
也就是半个月的工夫,连蔓儿家又入账了白银将近两千两。
而连蔓儿家还剩下高等的葡萄酒四百桶,中等的葡萄酒一百零五桶,葡萄汁一百三十坛,种藕、食用藕、莲子、鸡头米、菱角各若干斤。
这还有鱼塘里的鱼,年前也能卖出一大笔钱来。
听着几个孩子算账,张氏就笑着插嘴道。
别忘了还有粮食,今年咱的粮还没卖那。
连守信也笑着道。
张氏和连守信说的都没错,她们刚收入的这三千多两银子,还只是今年收成的一小部分而已。
那今年咱还得再买点儿地吧?张氏就问。
那当然。
连蔓儿从账册上抬起头来,爹,娘,我打算进城一趟。
第五百三十六章 买房连蔓儿进城这一天,风和日丽。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早上吃了早饭从三十里营子出发,巳末时分,连蔓儿坐在车里,就看见锦阳县县城的城墙了。
通往城门是宽阔的铺着沙子的官道,官道两侧是整齐地种着挺拔的白杨。
秋风吹过,树叶子就像落雨一样哗啦啦地落下来。
官道上堆积了落叶,有的地方还形成了小小的叶子漩涡。
车帘子掀开,小七好奇地从车里探出头来。
一片发黄的树叶随风飘过来,正好糊在他的鼻子上。
小七保持着半仰着脸的姿势,只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左右转。
连蔓儿被逗的忍不住笑出声来,探身出来,抬手将那片落叶摘掉扔到车外,小七才嘻嘻地笑了两声,退回到车厢里。
丫头小喜笑着将车帘落了下来。
姐,上次来,咱啥都没看着,这回咱可得好好在县城转转了不?小七坐在车厢里,问坐在他旁边的连蔓儿。
那得等办完了正事。
连蔓儿就道,我肯定要带小喜好好转转,你吗,我就不知道了。
小七听连蔓儿这样说,就有些着急。
姐,你咋能不知道那。
你也带着我行不?小七就靠着连蔓儿撒娇。
这我可说了不算。
连蔓儿就道,你还记得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是咋说的不?记得,记得。
小七连连点头,姐。
你放心,我肯定每天好好做功课,让咱哥满意。
这次进城,除了这辆车里坐的连蔓儿、小七和服侍她们的丫头小喜。
还有另外一辆车里面坐的连守信和五郎。
这两辆带棚的骡车,也是连蔓儿家最近才置办的。
赶车的是家里的长工,另外小厮小福这次也跟了来。
跟五郎和连守信坐在一辆车里。
家里面留下张氏和连枝儿,不过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也不用担心。
家里,外面有管事韩忠照看,还有鲁先生也能帮忙,里面有韩忠媳妇服侍。
连家那边现在陈掌柜完全能料理的开,至于庄园上的杂事还有长工头大力等人。
酸菜作坊那边也省心。
张氏和连枝儿差不多只要每天核对核对账目就行了。
本来小七也是要被留在家里的,是他自己非央求着要来。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本身又聪明讨喜,但凡家里有什么好事、热闹是、新鲜事,总是少不了小七。
最后。
大家都同意带小七进城,不过条件是不能将功课给落下了。
有鲁先生,还有五郎教导,私塾那边变得有些可有可无。
不过,若没什么大事,小七还是坚持每天去上学。
车辆进了城,连蔓儿的车就跟在前面五郎的车的后面,走了一段路,骡车拐进一条小巷。
最后在一个角门前停了下来。
小厮小福就忙下车去敲门,他刚到了那门前,那角门就从里面推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衣帽整齐的中年男子出来,和小福一起将角门大开,两辆骡车便一前一后进了角门。
进了角门,就是一个极宽敞的院落。
骡车在院子里停住。
小喜就将跳下车,然后才又将连蔓儿和小七扶下车来。
五郎和连守信也下了车。
四老爷、大爷、二姑娘,二爷……那中年男子忙向几个人打躬作揖,口内寒暄。
刘牙侩,不用这么客套。
五郎就道。
那人还是行了礼,抬起头来,却是红脸膛,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六,一张脸常年带笑。
这人的名字叫做刘福顺,是这县城里有名的牙侩,和吴玉贵、吴家兴父子颇有些交情。
连蔓儿家要在县城置办产业,就托了他。
之前,五郎和连守信曾经往县城来过几趟,和这刘牙侩都相熟了。
蔓儿,你看看,这地方行不行?五郎就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就四下打量起来。
这是刘牙侩在县城帮着寻的一座前店后院的宅院,前面是四间二层临街的门面房,门面房后面带着一个大院子。
这院子又被一道墙分隔为两部分,中院没有正房,两侧厢房分别为仓房、厨房,除此之外还有马厩,仓房地下还有地窖。
而后院,单独来看,就是一个完整的人家,有正房四间,左右厢房各三间,后面还开有后门,直通外面的小巷。
连蔓儿现在所处的,就是中院。
她家托刘牙侩在县城寻铺面、宅子,这是刘牙侩帮着寻的一处,五郎和连守信都来看过,很是中意,现在带了连蔓儿和小七来,是让连蔓儿再看看。
如果连蔓儿也中意这处宅院,那么今天就能把这桩买卖给定下来。
连蔓儿先在中院看了一圈,又去前面的店面瞧了。
这店面临着的是广冒街,店面处在街南侧。
广冒街处在县城人口密集之处,这店面原来是杂货铺,因为店主人有事要回老家,所以急着出兑。
杂货铺里的货物已经出清,只剩下一些空空的柜台。
连蔓儿上了二楼,将临街的窗户打开,看到附近房屋密集,街道四通八达,街上人流往来不断,又问过刘牙侩,说是附近并没有杂货铺之后,连蔓儿的心里就有七八成愿意了。
不过,她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从楼上下来,又去看了后院。
见房屋布局中规中矩,又看屋檐,然后又进屋看屋顶、梁柱等,都是真材实料,也并不老旧,连蔓儿这才暗暗地点头。
那刘牙侩知道连蔓儿是能做主的,因此十分殷勤,问一答十。
……货架子、柜台都是现成的,立刻就能开起铺子来。
这屋里的桌椅,也都是好木头打的,这样式在县城也流行。
只要搬了行李来,就能住。
……原主人说是奉送,不算钱。
连蔓儿就又从屋里出来,穿过正房和西厢房之间的月洞门。
来到屋后。
这屋后是个小小的花园,种着几株腊梅,还有两棵桃树。
后墙上有青砖门洞,两扇木门紧紧地锁着。
……这腊梅冬天开花,可好看了,跟别的花的香气还是另一股劲。
……桃树已经能挂果了,明年就有桃子吃。
这可不是毛桃,是大蜜桃。
刘牙侩介绍完花园里的腊梅和桃树,又从腰间拿出钥匙。
将后门的锁打开,让连蔓儿看。
这门外是柳树井胡同,两侧住的都是中上等的人家见院子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连蔓儿心里就有了主意,向五郎点了点头。
五郎会意。
知道连蔓儿也看中了这所宅院。
这整座宅院共有房屋二十三间,前店后院,正符合一家人商定的要求。
连蔓儿家的家业扩大,五郎如今又是秀才,需要经常来往县城,在县城置办一处房舍已经成了必须。
而且,以后来往府城的时候,在县城有这样一所宅院,也方便很多。
而且。
她们也需要一个店面,一处仓库。
连蔓儿家田庄上的出产,需要销售到各处去,虽然在三十里营子也有很多人上门购买,但是如果在县城开了铺面,那么她们田庄的出产辐射范围就会增大许多。
县城人口多、商业更加发达。
交通更加便利。
在县城开铺面,进一步扩大自家田庄出产的名气,又为买家提供了便利,那么销量自然会增长。
而锦阳县城,只是她们从三十里营子向外面的世界迈出的第一步。
以后,借着这第一步、第一个台阶,她们的出产销售链还会扩大到更多、更远的地方去。
毕竟,只有将销售发展起来,才能将土地上的出产转换成流通的货币,从而达到富的目的。
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都中意这处宅院,小七当然没意见,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当顺利了。
刘牙侩很快就将原主人请了来,又请了左右邻舍来做见证,当即就写房屋的买卖契约。
这个时候的房屋买卖,和田地买卖类似。
一种是私下交易,不经过县衙,这样可以省下不少的税银。
但是如果采用这种方法进行的房屋买卖,一般在买卖契约,也就是房契上只写明售房的人,以及牙侩和见证人签字,买房人的姓名并不出现在契约上。
而这个年代,房契是房产的唯一证明文件。
这种方式买卖房屋,任何持有房契的人,就是房屋的主人。
因此就有房契丢失,从而房屋易主,又有假冒行骗等勾当出现。
连蔓儿早就听吴家兴说过这方面的事,因此,她们家的一切田地买卖都采用的是另外一种更有保障的,也就是正规的方式。
房屋买卖,当然也要如此。
这种方式买卖房屋,首先是要去县衙购买官府统一印制的房屋买卖契约,然后,经由买卖双方填写契约,双方并见证人、牙侩签字,之后,将签署好的契约送到县衙,缴纳一定比例的税银。
如此,房屋的过户手续就在官府入档备案,以后,就算房契丢失,或是出现什么争议,只要翻查县衙的备案资料,就可以补办房契,一切争议,也要按备案内容来解决。
刘牙侩准备的很充分,一早就从县衙买了契约来。
整个前店后院的宅院,包括里面的一应布置和家伙事,共需价银一百二十两。
很快就一众人签好了买卖的契约,连蔓儿这边兑出银子来,除了价银一百二十两,还有六两银子的税银。
价银交给原主,税银的五两五钱则是交给刘牙侩,由刘牙侩负责去衙门,交付税银、将过户手续入档,最后再将盖了衙门印章的契约拿回来。
这契约,就是这所宅院新的房契,自然是由连蔓儿仔细地收了起来。
第五百三十七章 连记百货店面和宅院都买下来了,连蔓儿就让小喜去收拾屋子,又给了小福银钱,让他看着各处有什么急需的东西,就马上去购置。
她们从三十里营子来,是带了行李的,并打算在县城住上一些日子。
安排妥了,连蔓儿、五郎、小七和连守信依旧到前面店面来,商量着该如何布置。
这家店面,连蔓儿她们早在家里的时候,就商量好了,主要就是用来推广、出售自家田庄上的出产。
咱们家地里打的粮食,往后尤其是春小麦、冬小麦,咱们都能磨了面,也分成几等,就在这里卖。
连蔓儿指着店里一处柜台说道,还有葡萄酒、莲子、菱角、藕,这些也要摆到柜台上,对了,这里还要放几个大木桶,咱们家鱼塘里的鱼、虾、蟹,就放在这卖……不只咱们家的,往后咱们村别人家的春小麦、冬小麦,咱们也能收上来,也拿到这来卖。
五郎就道。
这个店铺,不仅要成为她们自家田庄产品的销售窗口,同时还可以造福村里的人,甚至相邻的村庄,青阳镇上的其他村庄,也会因为她们而受益。
这么大的铺面,光是卖咱自家的出产,我看还有不少富余的地方。
连守信四下看了看,就说道。
除了卖咱们田庄上的出产,咱还可以继续经营别的杂货,就像别的杂货铺那样。
连蔓儿就道。
她刚才已经打算好了。
这一楼,就经营她家田庄上的出产,在加上日用的烟酒糖茶、果子、点心等,也就是入口的东西。
而二楼,则可以经营布匹、各类绒线、花线、胭脂香粉等化妆品,以及一切日用的小百货。
甚至。
村子里木匠们,比如说连守礼制作的桌椅板凳都可以摆上柜台出售。
姐,那咱这铺子,就叫连记杂货铺?小七问连蔓儿道。
这个年代的杂货铺,名副其实,所出售的货物品种非常的丰富多样,但是。
再大的杂货铺也没有经营生鲜食品以及米面这些东西。
可连蔓儿家的铺子却主要就是为了经营这些东西而开办的。
咱不叫杂货铺,连蔓儿心中一动,说道,干脆,咱这铺子。
就叫做连记百货。
百货,百样货品,应有尽有。
这个名字不错,既新奇,又好听。
五郎就先点头道。
一家人很快达成一致,这家店铺就取名为连记百货。
有了铺子,就要尽快开张。
那么人手,就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连蔓儿家不可能,也没有人来亲自经营。
还是要按照连记早点铺子的方式。
请一个好的掌柜,全面负责铺面的经营,除了每个月丰厚的月钱,另外年底还要根据这一年的盈利发放分红。
另外再请一个账房,与掌柜之间保持相对的独立。
另外店里的其他伙计,则完全由掌柜来负责。
掌柜有现成的。
五郎告诉连蔓儿。
原来的主人家要南回。
但是掌柜的却是本地人。
那掌柜的做杂货铺也有了些年头,一应的事情都是精熟的,而且口碑不错。
五郎就想,她们要开连记百货,干脆就还用原来的掌柜。
别小看掌柜,好的掌柜能维护住不少的客户。
比如说这周围的居民,看到原来的杂货铺又开业了,虽然东家换了人,但是掌柜还是那张熟面孔,自然也就不会对这新铺子产生陌生的感觉。
继续雇佣原来的掌柜,对连记百货的生意是非常有利的,连蔓儿当然没有理由反对。
这家铺子原来的账房也回老家了,我已经跟老杨打了招呼,让他帮着寻合适的人。
五郎又告诉连蔓儿道。
老杨,也是县城一位有名的牙侩,与吴玉贵、吴家兴父子俩,还有与刘牙侩都相熟。
刘牙侩在房屋、地产买卖中是第一人,而老杨则是在雇工、人口买卖方面最有人脉。
这家杂货铺原来的掌柜姓蒋,是个精明强干的中年人。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就会产生感情。
蒋掌柜愿意留在这里干,只要连家给的待遇不太差。
当他得知连家要继续雇佣他做连记百货的掌柜,而且待遇和权限还比以前优厚了,蒋掌柜自然十分高兴,向东家几个人保证,他一定会好好干。
五郎也将店铺的安排和蒋掌柜说了,除了连家田庄上提供的货品,其他的杂货类,从进货到出售,都交给蒋掌柜负责。
毕竟蒋掌柜精熟此行,什么样的货品销路好,从哪里能够进到物美价廉的上品,他都是知道的。
这样的安排,蒋掌柜自然愿意,就说要赶紧收拾店铺,雇伙计、进货物,好尽快开张。
在那之前,咱得把这店铺的窗户换了。
连蔓儿走到窗前,说道。
怎么换?五郎就问。
我知道,小七就笑着道,来的路上,姐跟我说了。
姐说到了这看,要是有中意的铺面,第一个,就得把窗子全换成透亮的琉璃窗。
全换成琉璃窗,那可得一大笔钱。
蒋掌柜听见了,就道。
别说是在这锦阳县城,就是辽东府的府城里,也就是大户人家的住房还采用琉璃窗,这店铺用琉璃窗的,几乎没有。
就算有用的,也只是一扇、两扇,没有全部用琉璃窗的。
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和普通的住户一样,采用木格子窗。
只是在窗子外,设置有可拆卸的木板。
白天铺面营业的时候,就将木板都拆下来,晚上停止营业,则再将木板安上去。
这是几乎所有店铺都采用的一种防盗措施,同时,路过的人,只看窗户上的木板是否拆下来了,就知道这家店铺是否在营业,而不会去管那店铺的门是开着还是关着。
也因为这样,一般说到店铺开张、开业的时候,都说开板,而若店铺停止营业了,则说是关板了。
全换成琉璃窗,花费是大了些,但是这钱花的值。
连蔓儿就道。
全部换成琉璃窗,首先就可以改善店铺内的照明。
试想,以同样价格卖同样商品的两家店铺,这买主是愿意进那宽敞明亮的店铺,还是愿意走进灰暗的、光线不足的店铺那?琉璃窗不仅利于采光,而且因为它是透明的,外面路过的人不用走进店铺,就可以看见店铺里摆设的商品。
连蔓儿打算换琉璃窗,自然也打算了要做展示的橱窗。
这展示的橱窗做好了,吸引了顾客的眼球,自然也能将顾客吸引到店铺中来。
而且,全锦阳县城,这连记百货,首先名字就叫的新奇、响亮,再换上全副的琉璃窗,那么即便是不买东西的人,也会被吸引当着看新奇来看上两眼。
既然来看了,那么顺便进门来买两样必须的东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根本就无需别的宣传,只这两样,口耳相传,就是对连记百货最有效的推广。
作为连家在县城开的第一家铺子,连蔓儿舍得投入,同时也期待着将来巨大的收益。
蒋掌柜颇为能干,商量定了,他立刻就去着手安排。
连蔓儿则又回到后院,小喜已经将她的卧房铺设好了。
暂时没有账房,她在县城的这几天,还要先充当账房,凡是这宅院和铺子准备开业的一切花销,都要从她这里支取。
晌午,小喜下厨,一家人简单地吃了一顿饭菜,刘牙侩就又来了。
这次,他是要带着几个人去看另外一家铺面。
除了经营自家田庄出产的店铺,连蔓儿还打算盘一家店铺,做酒楼的生意,主营的自然还是已经有了口碑的连记包子。
一连看了三家要出兑的店铺,连蔓儿最后选定了九层塔前街的那一家。
这九层塔前街位于锦阳县城最繁华的商业区,周围商铺林立,锦阳县城两家最大的客栈就在这九层塔前街上。
九层塔前街往南,只隔了一条街,就是位于县城正中的县衙。
而锦阳县城最有名的景点,九层塔,就在九层塔前街的后身。
九层塔,是一座佛塔,据说始建于二百多年前,历来是锦阳县城的标志性建筑。
而在本朝建国后,九层塔就用来供奉在建国期间,锦阳县城几次血战,立下了汗马功劳,为国捐躯的将士的英灵。
据说,在九层塔的最顶层,供奉的是一位沈家将军的牌位。
这个沈家,自然是府城的那个沈家。
九层塔周围遍植花木,期间有假山奇石、亭台楼阁,九层塔下则有锦阳县最大的河流锦河流过,河岸两侧种满了垂柳,每天春暖花开,游人如织。
在这样的地段开一家包子铺,是不用愁生意的。
而这样的店铺要出兑,抢着买的人自然也不少。
这座酒楼共有三层,开间为五间,楼后一个小小的院落。
楼内桌椅俱全,俱都有七八成新,是现在的主人接手酒楼的时候置办的。
整座酒楼,加上里面的桌椅,后面的小院,厨房里的一应用具,要价二百七十两银子。
别家给的不止这个数,咱们欠王太医的人情。
只要你们出这个价,这酒楼就是你们的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富在闹事连蔓儿家要在锦阳县城置产,王幼恒是知道的。
这三家酒楼,是五郎和连守信前几次进城筛选了出来的,因这一家要买的人多,王幼恒曾经打发人知会过,所以今天原主才会这样说。
这些天,连蔓儿一家已经对县城店铺的价格,还有大概每天的客流量和营业额进行了调查,原主要的这个价格,她们负担的起,并且认为是划算的。
既然还有王家的情面在里面,这事情进行的就更加顺利了。
双方很快就签了买卖的契约,连蔓儿足数将价银和税金都兑了出来,另外又按照县城牙侩行的行规,给刘牙侩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封,那是他的中人钱还有额外的赏钱。
除了这家酒楼,连蔓儿又做主,将刚才看过的第二家铺面也买了下来。
那家铺面的地段也不错,不管是继续做酒楼、饭馆还是做别的,都不愁生意。
连蔓儿今天之所以没有选那一家,是因为那一家只有两层,开间也小,并不符合她的要求。
买下这第二家铺面,连蔓儿是打算稍作装修,就出租出去,每个月只收租金。
铺面都买了下来,紧接着就是雇人、装修店铺。
九层塔这边的酒楼,自然也更名为连记,店铺装修除了要粉刷、换上些新的桌椅摆设,另外就是将窗户也换成琉璃窗。
这样无论是什么季节,客人坐在酒楼里吃喝,根本就不用开窗。
就可以欣赏到外面,尤其是可以远眺九层塔以及周围的美景,这将是连记酒楼吸引客人的一大亮点。
酒楼经营的主食,就是连记包子。
因为开在三十里营子的连记早点铺子。
连记包子的美名已经远近皆知。
每次的青阳镇大集,都会有别的村镇的人特意绕到三十里营子去买上一些连记包子,甚至县城的人路过青阳镇。
也会绕到三十里营子,买些连记包子。
正是因为这样,连蔓儿才有信心花这样大的手笔在锦阳县城开连记酒楼。
除了主营的包子之外,连记酒楼也会经营其他的酒食。
连蔓儿早就想过,要想将酒楼办好,首先就是要特色鲜明。
连记包子,是连记酒楼的特色之一。
另外。
连记酒楼还会特许经营连家葡萄庄园酿出的葡萄酒、葡萄汁。
这是连记酒楼的第二个特色。
而连记酒楼的第三个特色,就是它所有采用的食材,都是出自连家的田庄。
用自产的食材原料,新鲜度和质量都有保证。
而且采用这样自产自销的方式,田庄的产品可以很快实现附加值。
同时酒楼的利润率也会提高。
接下来的日子,连蔓儿就一直住在柳树井胡同的宅子里,每天兑银子出去,给三家店铺装修、进货、雇人,记录、核对账目,有的时候还要和连守信、五郎一起亲自到现场查看。
因为还是惦记着家里,连守信和五郎隔三差五会轮流地回去一趟。
忙碌了将近一个月,磨盘街上的铺子已经装修一新,并经过刘牙侩租了出去。
而连记百货和连记酒楼也都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择吉开张。
柳树井胡同的宅子正厅,炕上摆了一张小桌,连守信坐在炕头这一侧,连蔓儿和小七挨着坐在炕梢那一侧,地下摆着几张椅子。
五郎坐在上首,下首的椅子上分别坐着连记百货的蒋掌柜和连记酒楼的王掌柜。
小七手里拿了个名册,正在念。
连记百货和连记酒楼选在同一天开张,只是时辰上相隔了一个时辰。
这名册上,就是两个掌柜根据他们自己的经验,还有东家的要求,拟定出来的要请的客人名单。
现在是大家伙在一起最后确定一遍,还有没有需要添减的。
至于要小七念名册,那主要是因为连守信。
连守信虽然学着认字了,但学文依旧很有限,小七就能做他的老师。
那天要邀请的人不少,有县衙的诸人、王家诸人、五郎结交的一众读书人、县城里的一些有名士绅,还有一些大商户的东家、掌柜等。
俗话说是和气生财,这一开张,方方面面的人都要照应周到了。
定好了要请的人的名单,王掌柜又拿出那天宴请的菜单来,给东家的几个人看过,又商定了其他的几件事,两位掌柜就都起身告辞,去安排了。
两位掌柜刚走,丫头小喜就进来禀报。
大姑太太又来了。
所谓的大姑太太,自然指的是连兰儿。
连老爷子和周氏这一大家子人从太仓狼狈而回,连兰儿在县城,一次也没回去探望过,只是托上青阳镇赶集的人往连家捎过一次话,说是病了,不能出门,等好些,会来探望。
那捎信的人到连家,是空着手的。
这一等,就是几个月。
连蔓儿他们进城,又是买房子,又是买铺子的,可巧,这铺子和连兰儿住的地方同在南城,连兰儿知道了消息,她的病就好了,亲自上门来了。
人来了,在大门口就说是连四老爷的亲姐姐,秀才大爷的亲姑姑,这自然是不能不让进门。
连兰儿来,没有空手,这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大包、小包带了许多的东西来。
……你娘也没跟着来,就一个小丫头,哪照应的开。
你爹还没啥,五郎这也大了,我不太担心。
蔓儿和小七就跟大姑家去住吧。
……要不,大姑每天做菜给你们送来?又怕他们离开家,在这城里人生地不熟的。
……老四,你这性子还是跟从前一样。
有啥事也不说,就怕给人添麻烦。
这可有啥麻烦的,实在的亲戚。
你要是有啥事,需要跑个腿啥的,就让金锁他爹帮你办。
老四, 你知道他,人老实,啥事交给他,你就放心。
他家几辈子都在这城里,没有他不熟的,他认识的人多,人都得给他点儿面子。
又让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上她家去吃饭。
连兰儿这样热情,有些让人招架不住。
不过,一家人面对连兰儿,都是淡淡的。
他们可以不计较连兰儿那次硬要说亲的事,但是她们不能不介意连兰儿的为人。
说亲的事,连兰儿看着连蔓儿家如今的境况,在加上连蔓儿一家的态度,她已经是不敢再提了,而且还曾经通过连老爷子和别的渠道,向连蔓儿家表了态,说她那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会了。
如今金锁已经定了亲,对方是罗家村的一个姑娘。
连兰儿几乎是八面玲珑,但是她在一些事情要表现出来的人品,让连蔓儿一家对她深有戒心。
这样的人,不管她是谁,都得远着。
连兰儿的礼和连兰儿的人,都被客客气气的送了出去。
之后,连兰儿又上门来了两回,其中一次吃了闭门羹,另外一次,则和第一次的情况一样。
在吃了闭门羹之后,连兰儿就回了一趟三十里营子,大包小包的带了不少东西孝敬连老爷子和周氏。
我这刚要跟你们说。
连守信听说连兰儿又来了,就皱起了眉头,我这今天不是刚从家里回来吗。
前天我刚到家,你爷就让你三伯把我给叫去老宅了,就说你大姑这个事。
我爷咋说的?连蔓儿就问。
这县城里,虽然比不上三十里营子那么消息透明,但是连兰儿回三十里营子探望连老爷子和周氏这件事,连蔓儿还是知道了。
还能说啥,就说都不是外人,让咱别记仇。
说咱现在日子好过了,要开这个百货铺子,把她家杂货铺的生意给挤了。
还说你大姑说了,不怪咱,知道咱肯定不是故意的。
……跟你爷说,想让金锁他爹到咱这来当掌柜,还说,要是大掌柜不行,当二掌柜也行,月银、分红啥的比大掌柜稍微差一点,实在亲戚,他们也愿意给咱们干。
连守信就道。
她可真会说话。
小七嘟嘴,就是他听着也不高兴了。
爹,你是咋回我爷的?五郎就问。
实话实说呗。
连守信就道,挤生意啥的,这根本就没有。
原来这地方人家开的就是大杂货铺,那时候她也没说人家这铺子挤她生意。
咱开了,咋就挤了。
这个是没有的事。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点头,连守信这话说的好。
现如今,连守信已经比以前会说话多了。
当然,要面对面吵架、争辩,连守信还是不会,但是这样将浅白的事实和道理讲出来,是连守信擅长的。
爹,那你答应让金锁的爹做掌柜了吗?连蔓儿又问。
没有。
人家蒋掌柜干的好好的,没有把人给换了的道理。
那啥二掌柜,我就说咱现在还用不着。
刚开个店,抛费本来就大,没有那余钱养闲人。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和小七就都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爹,那我爷没压着你,让你答应?五郎就问。
没有。
连守信摇头,你爷那人,还是明白人。
他做过这掌柜的,知道这开买卖不容易。
你爷还说了,金锁他爹看着那小杂货铺子还行,大铺子的掌柜他做不了。
那我奶那,你不答应,我奶没跟你闹?连蔓儿问。
连守信的脸上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
第五百三十九章 转变看连守信的表情奇怪,连蔓儿不由得好奇,周氏这是闹了还是没闹那?你奶这次没闹。
连守信见三个孩子看着他的眼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周氏在几个孩子心目中的形象是怎样的。
没闹?那说啥没?连蔓儿接着就问。
也没说啥,……就是让我能帮的就帮。
我就说你大姑说的太邪乎,不是那么回事,没啥帮不帮的。
你奶就没说啥了,……就是问我啥时候能上太仓,去看看你老姑。
连守信道。
哦。
连蔓儿哦了一声,与五郎、小七交换了一个眼色,三个孩子心里就明白了。
周氏对连兰儿的心没有以前那么热了,但是那毕竟是她的闺女。
周氏是绝不会当着儿子的面,数落闺女不好的。
周氏让连守信帮连兰儿,只是那么一说,连守信没答应,周氏就立刻说让连守信去看连秀儿。
连秀儿如今在周氏的心里是最重的。
可若是以前,周氏肯定也会出力为连兰儿争。
是因为这次连兰儿迟迟没有去看望她和连老爷子,周氏因此心寒?不,应该不是。
连蔓儿想了想,就排除了这种可能。
周氏一直认为连兰儿过的不容易,对于连兰儿很少回三十里营子串门,给她和连老爷子的礼也少这种事,周氏从来就不计较。
以前借高利贷那次,连兰儿和这次的表现差不多,过后。
周氏对连兰儿依旧心热。
那么,就只有连秀儿这一个缘故了。
周氏是意识到了什么吧,以前连秀儿过的还可以,周氏也就含糊过去了。
但是现在连秀儿这样惨,周氏怕是将旧账、新账都一起清算了。
就比如说周氏现在待古氏是恨不得古氏死。
而对于连兰儿,周氏现在的态度。
很像她对待连守仁、连守义和连继祖。
一家人在屋里说话,不过她们也没忘记连兰儿还在外面。
这个时候来,肯定是知道咱爹刚从三十里营子回来,这是来听信儿来了。
连蔓儿就道。
咱咋办?连守信就问。
咱这都在家,人来了不让进门不好。
要不就这样,把人请到偏厅,爹。
我们就都不过去了。
你过去,就把我爷和我奶的意思跟她说明白就得了。
连蔓儿就道。
这样好。
她知道我爷和我奶是这个意思,就没啥依仗了,以后也能消停点儿。
五郎就道。
行,那我去说去。
连守信出去。
约略两盏茶的工夫,才走了回来。
爹,这是咋了,心里不舒坦?连蔓儿见连守信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就忙问道。
哎,……你大姑是哭着走的。
连守信坐在炕沿上,就叹气道。
连守信心软,见不得人哭,有的时候就会忘记对方的要求是否合理。
而且连兰儿哭。
也并不是因为连守信拒绝了她的要求。
她被拒绝的次数还少吗?连兰儿哭,是因为知道,连老爷子和周氏不再站在她那边了。
哭,谁不会哭啊。
小七,哭一个给咱爹看。
连蔓儿就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小七。
小七正高兴那,哪里哭的出来。
就很勉强的咧嘴,做了一个鬼脸,这下,就把连守信给逗笑了。
爹,以后咱们这家业大了。
找上门来求咱们帮忙的人会越来越多,咱们可得分辨着来。
啥样的人值得帮,啥样的人不值得。
不是谁哭,谁就真可怜,谁就占理。
……我大姑这一趟一趟地,她因为啥有底气来。
一是有三十里营子的两个老人在。
二就是她知道咱顾脸,然后就是,你和我娘还都心软。
咱因为啥不能搭理她,也是因为你和我娘的性格都太实诚。
这样的人,要是走的进了,咱防不住。
嗯。
连守信点头。
爹,我娘给我们捎啥话来了没有?小七见这个话题说的差不多了,就很机灵地转换了话题。
你娘捎话了,说想你,让你回去。
连守信就笑道,鲁先生也问你,说你该回去上学了。
小七就吐了吐舌头。
我也想我娘了。
我还想鲁先生了,等我在这看着咱家铺子开业了,我就回去。
小七正儿八经地说道。
大家伙就都笑了。
说的好像咱这铺子开业,没有你就不行了似的。
连蔓儿笑道。
对了,你娘还给你们捎衣裳过来了。
刚才我都让小喜给你们收着了。
连守信又道,你娘说,天冷了,让你们都多穿点,炕热点烧着,屋里的炭火也别断了。
知道了。
连蔓儿就道。
一直忙着几家铺子的事情,如今已经是秋去冬来,连蔓儿一家子都换上了薄棉袄裤。
对了,春柱媳妇的外甥,咱老宅一条街上的王小三,还有后街的吴大柱和吴二柱都跟我一起来的,我让小喜给他们安排在前头了。
连守信突然又道。
连记百货和连记酒楼,都需要伙计。
村里的人知道了,就有找连守信和张氏,要来做工的。
这三个都是十来岁的少年,连守信看了,觉得孩子还不错,答应了给安排在铺子里面做工。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都没说什么,安排几个伙计的权力,连守信还是有的。
而且这几个,也经过了张氏,他们几个事先也是知道的。
这几个我也都看了,都不错,也都跟咱近。
在铺子里头,也能给咱长个眼睛。
五郎就道,春柱媳妇的外甥嘴挺会说,王小三的嘴也行,就安排在这百货铺子里。
吴家那哥俩,我打算安排到酒楼去。
一个厨房里,一个当跑堂。
行,哥你就看着安排吧。
连蔓儿就道。
这次回去,我还往王举人家去了一趟,王举人答应了,咱开业那天,他肯定到。
连守信又道,家兴他们爷俩到时候也来,还有武掌柜。
这边武仲廉武老板也来。
小七就道,他念的名册,很是记住了几个人。
我刚才听见了,王太医是说了一定能来是吧。
这可是不小的面子。
连守信就道。
这个说定了,到时候一定能来。
连蔓儿就点头。
王太医别看行医的时候和颜悦色,极好说话,却不喜应酬,这次说好了能来,还是五郎亲自过去了几次,又有王幼恒在旁帮着说话,才点头答应的。
宋家那边,就花儿女婿来?连守信问。
对。
他们一家人进了城,五郎就向王太医家投了帖子,然后在约定的日子,一家四口人备了礼,都去了王家。
这不仅是王幼恒的关系,当初连蔓儿受伤,是王太医救治的。
后来能请到石太医,也多亏了王太医的帖子。
王家的院落并不算极大,人口却很多。
那天匆匆来去,王家大院给连蔓儿的印象,就是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药香,再就是一群穿着立立正正的老少女子。
宋家在知道她们爷几个进城之后,立刻就打发了人过来。
宋家世居锦阳县城,经商起家。
这些天。
连记的店铺筹备,宋海龙带着人很是帮衬。
连花儿还打发人下了请帖给连蔓儿,被连蔓儿推说身体不舒服推辞了。
可是商铺开业,还是要请宋海龙的。
花儿女婿我看那才干也就是个一般人,连守信沉思着道,他手下那几个管事的,是真能干。
连守信这话说的不错,连蔓儿点头。
听说,宋家现在各处的生意,全靠着那些老人儿支撑。
宋家老夫人,对那些人特别的倚重。
五郎就道。
五郎这些天很是听到了一些关于宋家的评论,有的对此很是不屑,有的却是羡慕非常。
连蔓儿对此的态度是羡慕。
以后,咱们以后要是也能培养出这么一批老人儿来,那就好了。
连蔓儿就道。
现在只有这几家的店铺,他们就算自己管理,也还能应付,但是以后店铺多了、生意多了,只靠着一个人、甚至几个人精明强干,那能支撑多久?她们要做的是建立起一种机制,招揽并留住那些最顶尖的掌柜、管事、账房等。
有这些人的忠心效力,哪怕以后的子孙不成器,只要不去动那个机制,连记就会一直发展下去。
转眼,就到了连记百货和连记酒楼开业的日子,因为还邀请了两桌的女眷,连蔓儿也去了酒楼坐席,其热闹的场面自是不必说了。
开业前三天,连记百货和连记酒楼都有让利的特惠活动,三天过后,两家店铺关起门来盘账,那收益让掌柜和账房都笑眯了眼。
连蔓儿看过账目后,也很满意。
看着两家店铺都走上了正轨,出租的那家店铺也开了业,一家人就打算要回村。
不过,在这之前……宋家那边得去一趟,不说别的,还有一个花儿的婆婆,这咱应该看看去。
连守信就道。
五郎和连蔓儿商量了一下,也都点头同意。
这天吃过早饭,一家人就坐了车,直接往石狮子胡同来。
第五百四十章 二进宋府马车到了宋家的大门前,就见已经有管事带着小厮在门口等着了。
小厮小福坐在车沿上,还没等他跳下去跟宋家看门的人说话,那管事就带着人迎上来,引导着马车依旧走旁边的角门。
宋家的朱漆大门依旧,也许是时节已经入冬的关系,从外面看进去,院墙里树木楼阁,颇有些疏落的景象。
宋家的财势依旧,毕竟宋家老夫人怎么也是出自沈家的旁支,又长袖善舞,上上下下的关系打点的都极周到。
但是,宋家人丁不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马车进了角门,在一处粉白的影壁前停了下来,孙大娘、小红等一众丫头、媳妇早就等在影壁前,见马车停了下来,孙大娘和小红就上前来,扶了连蔓儿下来。
宋家一众人簇拥着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就往前院的暖阁去,宋家的老夫人和宋海龙已经知道他们到了,正在暖阁内等候。
进了前院,宋海龙就笑着从暖阁里接了出来,略做寒暄,大家这才进了暖阁。
暖阁上首是一张贵妃榻,榻上铺设着厚厚的貂皮锦缎褥子,还安放着绣金线的锦缎软枕,宋家的老夫人身上披着一件大毛的披肩,正靠着软枕坐在榻上,跟伺候的人说话。
见到连守信等人从外面进来,沈老夫人便坐直了身子,作势要起来。
算起来,连守信和沈老夫人是同辈。
沈老夫人居长,连蔓儿几个则是晚辈。
不等沈老夫人起身,连守信就带着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上前行礼。
沈老夫人满脸含笑,在连守信刚拜下去的时候。
就从榻上起了身,并不受连守信的礼。
四老爷快请坐,咱们亲戚之间。
这些虚礼就都免了吧。
说起来,我老婆子还得先告个罪,四老爷家几次有事,我本该去的,只是这个身子不争气。
沈老夫人笑着道。
略作寒暄,大家分宾主落座,沈老夫人特意让连蔓儿和小七到榻上和她一起坐了。
……五郎自是不用说了。
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蔓儿和小七也越发出落的好了……沈老夫人笑着寒暄道。
有丫头送上热茶点心,连蔓儿见这屋内温暖如春,可沈老夫人一身都裹的严严实实的,就是在露天里也不过如此,就猜到沈老夫人恐怕是有寒症。
也就试着问沈老夫人平时吃什么药,看的是哪位太医。
……这是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落下的病根。
沈老夫人就道,用的还是石太医给配的方子。
说到石太医,连蔓儿不由得想到她们第一次进城,那次是来宋家找连花儿要债的,还多亏在茶楼碰上石太医,得了石太医的帮助,她们才能够顺利进入宋府。
并得到沈老夫人的另眼看待。
石太医开的方子那肯定是好的。
我娘那时候病危,就多亏了他老人家救命。
……石太医是大忙人,听说这半年去河间府会友去了,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有。
连蔓儿就道。
还没有,我这边也派人打听着那。
沈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等他回来了。
我还得请他来家里,再给我诊诊脉。
我这老毛病,多亏了他的方子,平时少受了不少罪。
是这样,那老夫人什么时候有了石太医的消息,还请打发人告诉我们一声。
连蔓儿就也笑道。
那是当然。
沈老夫人就又笑着对宋海龙道,我这年纪大了,你帮着我记着些,到时候千万别忘了。
宋海龙自然笑着答应,等沈老夫人低下头喝茶,他那双桃花眼就轻飘飘地朝伺候在贵妃榻左右的丫头堆里瞟了一眼。
等沈老夫人又抬起头来,宋海龙早已经端正了视线。
这些天在县城,因为宋海龙带着帮衬的缘故,五郎和宋海龙多了一些接触。
据五郎说,这宋海龙平时做事,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才干,但是也中规中矩,世情上颇有几分干练。
只除了,见到漂亮的女人,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而根据传闻,宋海龙管不住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眼睛。
说了一会,话题就转到了连蔓儿家田庄的出产上面。
多谢送来的葡萄酒,我喝着极好。
还有那莲子、藕、菱角……,并不比难免运过来的差。
又比难免运过来的新鲜。
喜的还是咱们本乡本土的出产……沈老夫人笑着道。
两家礼尚往来,这葡萄酒等土产,自然也少不得宋家的这一份。
说到连蔓儿家田庄的出产,尤其是葡萄酒,宋海龙就接过了沈老夫人的话头,说是他手下的管事和掌柜的门跟他商量,想要进一批葡萄酒,运到外府去卖。
宋家自己有商队,生意并不仅限于这锦阳县、甚至辽东府。
另外,宋家在出海贸易这方面,也有自己的门路。
宋家要买葡萄酒去外地销售,这对连蔓儿家只有好处。
前些天,宋海龙就透露过这方面的意思。
今天再次提起,连守信和五郎就都点头答应了。
接着,话题又转到五郎的学业,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府城和沈家上面。
他们正说着话,就听见院子里有人高声说话,似乎是在争执。
一个小丫头出去,一会就回来,在沈老夫人耳边低声地说了几句话。
请三奶奶进来。
沈老夫人垂下眼皮,略一思忖就吩咐道。
原来是连花儿来了。
她们到宋家来走亲戚,按照常理,连花儿早就应该出来迎接,并全程招待。
但是连花儿一直没有露面,沈老夫人没提,连蔓儿这边也没问,大家竟将这件事情给忽略了过去。
现在,是连花儿自己来了。
看这情形,应该是在外面想要进来,被人拦住了。
连花儿就吵嚷了起来,现在惊动了屋里的人,沈老夫人就吩咐人让连花儿进来。
本该让花儿出来待客,只是她身子不大舒坦。
我这才要替他向四老爷你们告个罪,她就来了。
这孩子,都是自家人,我就说一句,谁还能挑拣她的不是?沈老夫人就又笑着说道。
老夫人说的是。
连守信就道。
是啊,花儿姐身子不好,我们都知道,哪能挑拣她那。
连蔓儿就笑道。
这会工夫,就有小丫头挑起门帘,连花儿环佩叮当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乍一看到连花儿,连蔓儿不由得吓了一跳。
若不是有刚才沈老夫人的话,她几乎都不敢相信进来的人是连花儿。
连花儿胖了,而且不是胖了一点,而是胖了很多。
本来的瓜子脸,如今成了银盘大脸,而且脸上的肉几乎都是横着长着。
细瘦的腰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与胸和屁股差不多围度的水桶腰,小腹更是明显的凸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连花儿又怀孕了。
不,应该不是。
如果是怀孕,那么对于宋家,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沈老夫人不会只说连花儿身子不舒坦。
连花儿这是怎么了,宋家生活条件好,连花儿也不至于吃成这样了。
要知道,连花儿对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可是相当的看重的。
连蔓儿惊讶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和连花儿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连花儿的目光中满是怨恨!连蔓儿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连花儿进来,先是给沈老夫人行礼,然后又给连守信行礼,又笑着跟五郎、连蔓儿和小七打招呼。
连蔓儿又一次对上连花儿的目光,此时连花儿不仅满脸堆笑,目光中的怨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刚才那一眼,都只是错觉。
寒暄完了,连花儿就在贵妃榻旁,挨着连蔓儿坐了。
宋海龙在座位上悄悄地挪了挪,从正对着连花儿的位置转为侧对着连花儿。
连花儿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蔓儿,你身子好了?上次打发人请你,你说身子不好,我这些天可真替你担心。
连花儿故作亲切的对连蔓儿道。
多谢花儿姐关心,不过是着了凉,怕过来把病气过了人。
连蔓儿就淡淡地道。
老夫人,厨房在预备饭菜,打发人来问老夫人,可有什么添减?孙大娘这个时候就笑着上前道。
连花儿本来要说话,就被孙大娘给岔开了。
沈老夫人就笑着问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可有什么忌讳,又问她们有什么爱吃的东西没有。
连蔓儿这几个自然不好说什么。
这样吧,你们的喜好,想必花儿是知道的。
花儿,沈老夫人就吩咐连花儿,你带着人去厨房看看,添几道亲家四老爷、和蔓儿他们喜爱吃的东西。
我陪着三奶奶去。
孙大娘就笑着上前,扶了连花儿起来。
连花儿在进门后,还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又被沈老夫人打发了出去。
……亲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可还好?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怎样?沈老夫人就又问道,本是我该去探望的,偏这老毛病时不时的发作。
我嘱咐了花儿去,偏她又……沈老夫人这不过是寒暄,连蔓儿几个自然不会当真,话题就又转到了别的上面。
等饭菜摆上来,沈老夫人就陪着连蔓儿和小七一桌,宋海龙陪着连守信和五郎坐另一桌,直到连蔓儿她们起身告辞,连花儿再也没有出现。
第五百四十一章 回家连花儿没有再出现,席上双方都没有提起。
等吃过了饭,她们要告辞的时候,沈老夫人却让人托出许多东西来,说是送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的。
连老爷子和周氏这一大家子回来已经有些日子了,宋家并没打发人去看,也没送什么东西。
现在却要转经她们的手,给连老爷子和周氏送了不菲的礼物,这其中的含义就很明显了。
给连老爷子和周氏送礼,是看的她们的情面。
几个人从宋府出来,就直接出了城,回三十里营子。
依旧是连蔓儿带着小七和小喜坐一辆车,因为临近晌午,又刚刚吃过了饭,上了车之后,连蔓儿和小七就都有些困倦。
小喜就忙拿了靠枕出来,连蔓儿就斜倚在靠枕上,一手搂了小七,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让小喜拿了薄褥子出来,搭在自己和小七的腿上,姐弟俩就闭上了眼休息。
姐,花儿姐咋长那么胖了?闭着眼,小七还在跟连蔓儿说话。
谁知道那?是因为吃的太好了,又不干活吧。
连蔓儿就故意说道,小七啊,你可别学她。
连蔓儿说着,还摸了摸小七的肚子。
在别人家坐席吃饭,尤其是这种礼节上拜访性质的,也就是做个样子。
即便宋家的饭菜丰盛,姐弟俩也只是吃了六七分饱。
我肯定不学她。
小七就道。
在家里的时候,因为鲁先生讲究养生,说饱食不好。
因此一家子也就都随着鲁先生。
不过,三餐之外,各种瓜果、点心都不少。
而且,家里虽然也买了人伺候。
很多事情,她们还是习惯自己做。
姐,花儿姐现在挺难看的。
小七又小声地说了一句。
你才多大。
就知道啥好看赖看了?连蔓儿忍笑道。
话是这样说,连蔓儿也认为,连花儿已经胖的走了形。
连花儿怎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那?看连花儿的穿戴打扮,宋家在吃穿用度上是真没亏待她。
可是她们去了宋家,连花儿却不能出面,看那样子,似乎是连花儿的行动受到了控制。
没错。
连花儿的行动肯定是不自由的。
要不然,连蔓儿拒绝了连花儿的邀请,依着连花儿的性子,是应该亲自上门的。
吃穿用度都是好的,却没有脸面。
也没有行动的自由,这应该就是连花儿现在的生活。
连蔓儿闭着眼睛想,这样的做法,还真像是沈老夫人的手笔。
看沈老夫人从前对进城依附的连守仁和古氏那一家子,也并不吝惜钱财。
而连花儿显然是并不甘于过这样的生活,但是她却反抗不了沈老夫人。
连花儿在宋家锦衣玉食,但精神上怕是十分的煎熬。
连花儿嫁进宋家,沈老夫人本来就不是很喜欢。
连花儿怀孕,却只生下一个女儿。
沈老夫人的不喜更甚。
而以前,连花儿还有秀才爹做靠山,现在靠山不仅倒了,还倒的很不光彩。
连花儿还有两个妯娌,以连蔓儿上次来要债时的所见所闻,她们之间的关系可没那么融洽。
如今连花儿这样。
怕正是应了那句内外交困。
最最重要的,还是宋海龙对连花儿的态度。
就从今天来看,宋海龙对连花儿的厌烦可是自然流露。
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而暴饮暴食,所以连花儿才突然变肥的?又或者是,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连花儿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表,照理说,只要她能够控制,是不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今天连花儿突然闯来,是想借助她们,改变自己的处境吧。
连花儿在宋家的地位尴尬,沈老夫人只怕也不那么自在。
连蔓儿想起刚才在宋府的时候,那孙大娘要扶连花儿出去的时候,是觑着她的脸色的。
如果那个时候她说一句话,那么沈老夫人还会坚持将连花儿支出去吗?答案是很明显的。
可是,她实在没有说话的理由。
沈老夫人是打算怎么处置连花儿那?在睡过去之前,连蔓儿脑海中闪过这样的疑问。
将连花儿休回家?这不行,因为这样会影响到所有连家的女孩子,即便是分家另过的她们。
多少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而且,于宋家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不能休,也不能总留着做摆设,那么会怎么样?马车行驶到青阳镇,连蔓儿才从小睡中醒过来。
小七比她早醒,正将车帘掀开了一个角,往外面张望。
今天是青阳镇的集日,镇子里人来人往的很热闹。
马车经过张屠夫的肉铺,连蔓儿就看见前面连守信和五郎的车停了下来。
二郎手里托着一条子猪肉,就站在车前,正和车里面的连守信说话。
我爹,我大伯和继祖大哥回来了。
我爷让我买点肉,打打牙祭。
二郎对连守信道。
连蔓儿就算了算,连守仁他们去服劳役,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了,是应该回来了。
不知道这些日子的劳作,有没有让他们有些改变。
买完了吗,买完了就一起回去吧。
连守信就对二郎道。
四叔,你们先回吧。
我爷嘱咐的菜还没买全。
二郎就道。
那也行。
连守信就道。
从镇上出来,一会的工夫,就到了三十里营子,看到了自家熟悉的铺子、牌楼、新宅院……,小七就欢呼起来。
连蔓儿的心也有几分雀跃。
这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是的,家,连蔓儿发现,不知不觉的,她早已经在心里认同了这里作为她的家的位置。
也因为这些日子的离开,让她更加深刻的认识到,这个家在她的心里有多重。
马车进了跨院停下来。
张氏和连枝儿早就迎了出来,一家人相见,自是亲热无比。
五郎和连守信还好些,这些日子有回来过。
连蔓儿和小七却是一直都在县城里。
张氏一手一个,将她俩搂在怀里,眼睛就湿润了。
娘。
咱屋里说话吧,外面冷。
连蔓儿就道。
好好,屋里说话去。
坐车坐冷了吧,娘知道你们今天回来,刚烧的炕。
张氏就道。
留下小福和小喜搬行李,一家人就说说笑笑地往后院来,直到上房东屋里坐了。
连蔓儿和小七一进屋就都脱了鞋子。
到炕头坐了,张氏和连枝儿忙着端热茶和点心。
娘,有点饿了,咱晚饭早点吃呗。
小七就对张氏道。
好,好。
张氏连声地答应。
娘。
我可想你做的饭菜了。
小七又道。
你想吃啥,跟娘说,一会娘就下厨给你做饭去。
张氏被哄的直笑,就道,咋地,不是说请了烧饭的厨娘吗,咋还把我小七给饿着了。
也没饿着,就是谁做的饭菜都没娘做的好吃。
小七嘻嘻地笑着道。
这会工夫,小喜和韩忠媳妇就抱着连蔓儿的行李。
还有连蔓儿从县城买回来的东西送了进来。
连蔓儿让小喜去西屋安排她的行李,就和张氏、连枝儿一起拆开她带回来的东西。
哎呦,咋买了这老些东西回来。
打开包袱,看着里面林林总总的物件,张氏就道。
这都是咱百货铺子里新上的货……连蔓儿就道,娘。
这是给你的,这是给我姐的,这是给吴家婶子,还有叶儿,还有家玉的,这是给我姥姥、我两个舅妈,还有采云姐的。
连蔓儿一样样地挑拣着,连记百货上了一批时新的小百货,有常州有名的双层梳篦,河间府的牛角梳,苏州的茉莉香粉,杭州的绸缎刺绣帕子,京城里传来的细绢宫花,盒装香脂,太原府的香头油,还有雕刻精致的檀木流速簪子、大红玛瑙镯子、翠绿玛瑙指环……这些东西,连蔓儿准备了几套,就是拿回来送人的,其中张氏和连枝儿的比别人还一人多了根赤金簪子并一套金三事儿。
这个香脂好,张氏几乎看花了眼,就挑出一盒香脂来,打开盒子闻了闻,又往手上抹了一些,以前上房的人就是用这个,味道香不说,冬天用了这个,手可细粉了,不皲。
娘,你和我姐先用着这个。
等以后咱们再进更好的。
连蔓儿就道。
除了这些日用的小百货,连蔓儿还从县城带回来几个尺头,都是她自己挑的,打算着一家人在年前都再添件新衣裳。
娘,这些做外衣吧,今年就先别添棉衣了。
我那天去皮货行,他们掌柜说,过些天要进一批好皮子,到时候,咱都进城,一人添置些大毛衣裳。
连蔓儿就道。
行啊。
张氏自然点头。
将东西都看过,收拾起来,张氏就问连蔓儿她们在县城的情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将在县城的事都说了,最后就提到今天去了宋府的事。
花儿在宋家不打腰?哎,这也不是啥稀奇的事。
张氏只说了一句,又道,那宋家还给他爷和他奶捎东西了?捎了,还在外面车上,等晚点再给那边送过去吧。
连守信就道。
对了,大当家的他们回来了。
张氏就道。
我们知道了,刚才路上看见二郎哥买菜了。
连蔓儿就道。
正说着话,小喜就从外面进来,禀报说连守礼来了。
说是老宅的老爷子、老太太的话,要请老爷、大爷过去一起吃饭。
小喜禀报道。
第五百四十二章 暖冬连守仁、连守义和连继祖服劳役归来,连老爷子打发了二郎去买菜,现在又来叫连守信和五郎,这是要一大家子给连守仁、连守义和连继祖接风洗尘。
这肯定是二郎回家,说看见咱们回来了,跟他爷说了。
他爷这才让你三伯来叫咱。
连守信就道。
爹,你和我哥去不?连蔓儿就问,咱一大家子也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吃饭了。
是啊。
小七就跟着点头。
张氏那边正盘算着要怎样做一桌丰盛的饭菜,一家子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听见连老爷子打发连守礼来叫连守信和五郎,也有些不自在。
大家都看连守信。
嗯,连守信想了想,要不,就不去了吧。
也不是啥大事。
连守信说不去,五郎当然不会说要去。
那咱都在家吃,晚上生个锅子吧。
张氏就很高兴地道。
娘,就生鱼头锅吧。
连蔓儿就道,家里鱼塘里留了好些条花鲢鱼,如今个头都很大,花鲢鱼头熬汤,滋味极为鲜美。
她还打算做些剁椒,到时候可以做剁椒鱼头吃。
行。
张氏立刻点头答应,就对连守信道,他三伯来捎一回信儿,你们爷俩不去,也别让丫头传话,你出去跟他三伯说一声吧。
……以前老宅那边有事,都是打发叶儿来回跑腿。
现在换成他三伯了。
山上的工程接近尾声,连守礼在家的时间就比以前多了。
这个当然。
连守信说着话。
就出去了。
张氏就问五郎和小七想要吃啥,非要两个儿子一人都点了两道菜,她才乐呵呵地带了小喜去厨房,准备饭菜去了。
一会的工夫。
连守信从前院回来了。
爹,你咋跟我三伯说的?连蔓儿就问连守信。
……我就说,那边好不容易挣点钱。
买点肉打打牙祭啥的,我和五郎过去,还得添出我们的份来。
有啥也不再这一顿两顿饭。
我们就不去了。
这个服劳役回来,肯定也都挺乏的,我跟你三伯说了,让他给你爷和你奶带个话,我们明天过去。
连守信就道。
这个理由很实诚。
连蔓儿暗笑。
那我三伯说啥了没?五郎又问。
你三伯能说啥。
他听说我不去,还说要不他也不去上房吃了。
连守信就道。
哦,连蔓儿这才想起来,连老爷子让连守信和五郎过去吃饭,让连守礼捎信儿。
那就没有不也让连守礼一起去吃的道理。
也是只叫我三伯,没叫我三伯娘和叶儿呗。
嗯。
连守信点头。
连蔓儿也没说什么,庄户人家,就是这个习惯。
一大家子,儿子们分家另过,老人那边有事,一般都只叫儿子们上桌,成年的孙子们次之,有时候特别受宠的小孙子也能在老人身边安个座。
至于媳妇和孙女们。
一般都是不叫的。
如果吃饭的人多,媳妇和孙女们还都得去帮忙做饭、收拾。
讲究些的人家,会有剩饭剩菜吃,不讲究的,媳妇和孙女们干完活,是要回自己家吃饭的。
连蔓儿分析过这种状况的原因。
她觉得。
一来这是因为男尊女卑,二来,也是因为物质困乏。
傍晚,厨房里饭菜快要准备停当了,五郎又打发人套了车去山上将鲁先生提前接了回来,一家人就在后院东屋摆了桌子,团团围坐。
桌上的饭菜自然是非常丰盛,有连蔓儿要的鱼头火锅,奶白的鱼头汤汁烧的翻滚,里面烫了鱼肉丸、猪肉丸,肚丝等耐熬煮的食材,旁边的盘子里还准备有收拾的利利落落的菠菜、鸭血豆腐、腐皮、藕片等,还有小七要的红烧狮子头、炸河虾,五郎要的熘肝尖,炒菜还有炒蒜苗、炒蒜薹等。
主食有大米饭还有玉米面、小麦面和豆面三和面的开花馒头。
连蔓儿家给鲁先生,除了早饭,午饭和晚饭都是备酒的,连守信自然要作陪,有的时候五郎也要陪着喝上一两盅。
今天他们爷几个从县城归来,是大家这些天来第一次又坐在一起吃饭,酒自然不可少。
这次上的酒是五郎从县城带回来的山西汾酒。
鲁先生有些天没看见自己这几个中意的学生了,见五郎又带回来好酒,他自然高兴。
连蔓儿则是一上桌,先就舀了一碗鱼头汤喝,鲜美的汤汁入肚,只觉得全身都润润的、暖暖的。
大家都高兴,边吃边唠嗑,这一餐饭,直吃到掌灯时分才散了。
鲁先生和五郎都回前院安歇,小七被张氏留在了后院。
连蔓儿和连枝儿则是回西屋歇息,早有小喜将西屋的炕烧的热热,将姐妹俩的被褥也都铺设好了,又打了温热的水来服侍两姐妹洗漱完毕,大家这才熄灯睡觉。
连蔓儿和连枝儿就都睡在里间,小喜在外间上夜。
一夜无话,第二天吃过早饭,家里内外都收拾停当,连蔓儿将家里、酸菜作坊和连记铺子的账目都看了一遍,确定她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一切都好,就又去酸菜作坊和连记铺子里看了一会,然后过河,去新开挖好的鱼塘和荷塘瞧了,这才又回到家里。
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连叶儿。
连蔓儿带连叶儿回到后院,就把从县城给她带的礼物拿出来给她。
蔓儿姐,你咋给我买这老些东西。
给我一两件就行了。
连叶儿看连蔓儿这次给她带的东西多,就略微有些局促地道。
不值什么钱,连蔓儿看出连叶儿的不好意思,就道,都是咱自家开的百货铺子里进的东西。
叶儿,你可别和我外道。
叶儿,你就拿着吧,我也有。
你拿回去试试,这些小东西,还都挺合用的。
连枝儿也道。
嗯。
被连枝儿和连蔓儿劝着,连叶儿也就将东西都收下了。
连蔓儿每次出门,带回来东西,都少不了她一份,平常,连蔓儿家也没少给她们家东西。
因为两家的差距,她没有好东西回赠,有的时候,心里难免会不好意思。
可连枝儿、连蔓儿待她,都极有情谊,和亲姐妹并不差什么。
她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也将连枝儿和连蔓儿当成了亲姐姐。
尤其是连蔓儿。
连蔓儿不仅帮了她很多,在很多细小的事情上更是能照顾她的情绪和自尊,让她非常感动。
连蔓儿常送她东西,她也想着回赠。
可她家里并不富裕,能回赠的东西有限。
每次她有所回赠,若是家里产的平常的东西,连蔓儿都会很高兴的收下,让她觉得,这些东西,正是连蔓儿需要的,虽然连蔓儿自家的园子里,有比她送的更多更好的同样的东西。
而若她额外花钱买了东西回赠连蔓儿,连蔓儿就没那么高兴。
连叶儿,知道,连蔓儿这是为她着想。
连蔓儿一家待她们一家是真心的好,尤其是对她,连叶儿没有别的东西回报,只有在连记铺子里干活舍得下力气,处处替连蔓儿留心。
蔓儿姐,你进城看见花儿姐了是不,听说她过的不咋好?姐妹三个坐在炕上,连叶儿就八卦了起来。
显然,这听说,是从张氏那听说的。
连花儿在宋家深宅大院,很少有关于她的消息会传到三十里营子来。
嗯。
连蔓儿点头,就又将去宋家的事跟连叶儿说了一遍。
我还真想看看她现在是啥样。
连叶儿听完连蔓儿的话,就扑哧一声笑了,叫她再咬尖儿,欺负咱们。
做了缺德的事,现在她可报应了。
咱没一点儿对不过她的,她欺负咱,害咱,咱都没跟她算账,她还把咱当仇人了。
连枝儿就道,这是听了连蔓儿说的,连花儿看见她神色不对劲。
这样的人啊,才是真的心狼,不能交。
可不是。
连叶儿点头,哎呀,大伯娘那恐怕还指望着花儿姐拉扯她一把那,这下,花儿姐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更别提拉扯大伯娘她们了。
咱奶还每天让大伯娘推磨?连蔓儿就问。
嗯,每天都推磨。
要是哪天磨出来的粮食不够吃,她就得和朵儿一起没饭吃。
连叶儿说到这,似乎又想道了别的什么,就撇了撇嘴,……大嫂和朵儿都挺寸的住的,也不上前帮忙。
要是换成咱们,可做不到。
那是,不一样的人。
连枝儿就道。
连蔓儿也点头。
蒋氏和连朵儿这样做,说好听点儿,是足够理性。
如果她们俩上前帮忙,肯定会触怒周氏。
以周氏的脾气,古氏还是要继续受苦,而蒋氏和连朵儿也要吃挂落,甚至会将周氏的怒火和处罚招惹到她们自己身上。
比如以前的张氏,不就是因为替赵氏出头,而被周氏特别不待见吗。
朵儿和花儿姐一样,都独。
她们心里就只有她们自己个。
连蔓儿就道,至于大嫂……那是个聪明人。
连蔓儿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连枝儿和连叶儿也都若有所思。
第五百四十三章 分歧谁都没有多说蒋氏,话题很快就转开了。
咱鱼塘荷塘都挖好了,这些天,二郎哥又在别的地方找活干了吗?连蔓儿就问连枝儿和连蔓儿。
……是想在外面找活干,可哪那么好找的。
连叶儿就道,这两天看他的意思,好像想跟我爹学木匠活。
哦?连蔓儿就哦了一声,这倒是个新消息。
那我三伯咋说?能咋说,我爹说,他要是想学,就带着他。
……二郎哥的手,有点笨。
连叶儿就道。
这个木工活,也不是谁想学就能学成的,有好师傅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也得有这方面的天分。
比如说连守礼,能够这么快的学成,还是因为他平常就手巧,而且内秀,肯在心里用劲。
如果二郎也能学成木匠,那以后养活几口人是没问题的。
这对上房来说,是一件好事。
对了,昨天晚饭,三伯是在上房吃的不?连蔓儿突然想起来,问道。
嗯。
我爹不是来叫我四叔和五郎哥了吗,四叔没去,我爹回去就说也不去上房吃了。
后来还是让咱爷给叫过去了。
……大伯他们回来了,咱爷眼泪汪汪的。
大伯他们一进门,就和咱爷都哭来着。
连蔓儿暗暗叹了口气,连老爷子和连守仁、连继祖的感情,那是不一般的好。
蔓儿姐,昨天大伯娘偷摸跟我说话。
想让我找你,帮她打听花儿姐那边的消息。
我没搭理她。
蔓儿姐,我就告诉你一声,万一有啥事。
你也有个准备。
连叶儿又道。
行,我知道了。
姐妹三个闲聊了一会,连叶儿就回连记铺子去了。
晌午一家人吃过饭。
歇了晌,连守信就说趁着有空,上老宅那边去一趟,看看连老爷子和周氏,再有就是将宋家捎的东西给送过去。
让人拿了东西,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就出门往老宅来。
已经入了冬,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飕飕的小北风吹在脸上,寒气袭人。
离的并不远,一家人并没有坐车,依旧是步行。
到了老宅的门口,连守信看着两边院墙外边的空地。
就摇了摇头。
原先靠着院墙的这两块空地,到冬天都会堆起高高的柴禾堆,今年柴禾堆没有了。
只有东侧,新添了一个粪堆,粪堆里堆积了一些牛马粪便。
连老爷子已经断了药,据说每天都早早地起来,上官道上去捡粪,为明年种田积肥。
推开大门,走进院子。
只有在东侧的猪圈里,还有猪圈和院墙之间堆着整捆的柴禾,在往上走,东侧的园子里也堆了些碎柴。
那是连老爷子带着上房的人出门拾回来的柴禾。
走到院心,连蔓儿往上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就看见古氏穿着一身粗布衣裳。
头上包着块粗布的绢帕,正费力地推着磨。
相比起那盘磨,古氏的身形显得格外的瘦小。
连蔓儿心中微微一动,古氏推了一圈的磨,抬起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就对上了连蔓儿的眼睛。
古氏的脸上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
这个时候,连继祖、二郎两个就从上房迎了出来,连蔓儿往上房走。
古氏就想放下磨,往连蔓儿跟前凑。
老大媳妇,你干啥?又想偷懒是不?让你推个磨,你就一会拉屎一会撒尿的。
你个懒驴上磨屎尿多!屋里立刻传出来周氏中气十足的骂声。
古氏的脸色变了变,手里握着磨盘把子紧了又松,最后终于没敢放下磨盘,依旧垂下头推磨。
东屋里,连老爷子和周氏坐在炕头上,连守仁、连守义、何氏、四郎、六郎都坐在地上的凳子上,连蔓儿他们一进屋,连老爷子就招呼他们上炕坐。
蒋氏则端了热茶上来,让他们喝。
屋子里有些冷,连蔓儿看了看地下的凳子,又看了看炕,想上炕坐,又有些犹豫。
周氏没说话,却从身后拿出一个崭新的小棉褥子出来,铺在了炕上。
坐这,省得把衣裳磨了。
周氏说道,眼睛却没看连蔓儿。
蔓儿,上炕坐。
那是你奶新做的小褥子,就是预备你来坐的。
连老爷子在旁就道。
连蔓儿就上炕坐了,那小褥子看阵脚,还真是出自周时只手。
大家坐定,连守信就告诉连老爷子和周氏,他们拿来的那些东西,都是宋家捎过来的。
……回来之前去了一趟,宋家的老夫人还打听了半天,这些东西都是宋家给爹和娘的。
连守信道。
宋家的这份礼不算薄,一盒高丽参,一盒鹿茸片,两盒茶叶,两匣子的高档点心,四个暗色的尺头,都是合适老年人吃用的。
连守仁、连继祖、连守义、何氏和四郎就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些东西看,其中连守义、何氏和四郎还都伸长了脖子,生怕看不清楚似的。
连老爷子看着炕上的东西,却是叹了一口气。
他们回来,宋家那边不闻不问,却托连守信、五郎带了这些东西过来,其中的意味,他怎么会不明白。
怪宋家吗?好像人家一开始,除了应付主动贴上去的连守仁一家几口,对他这,一直就是这样的。
连老爷子伸出手,将炕上的东西分成两份,自己只留了尺头,一盒茶叶、一盒点心,其他的就都往连守信的方向推了推。
……不该拿人家的东西。
哎,礼尚往来,咱也没给人家送过啥。
这都是借了你们的光。
咱们庄户人家,我也用不着这高档的东西,老四,都给你吧。
你这天天里外的忙活……,这点心给蔓儿和小七吃。
连老爷子就道。
连守仁的脸色立刻就灰了。
连守义、何氏、四郎则都露出失望的神色,连继祖和二郎面色没有明显的变化,六郎则是混混沌沌的,只是一双眼睛有点离不开那点心匣子。
爹,那都是给你和我娘的,我们哪能要。
连守信就道。
你不要,就给鲁先生。
五郎能考上秀才,得多谢人家鲁先生。
连老爷子就道。
爷,这些是宋家给你老的。
你老就收着吧,鲁先生那,我们不会忘了孝敬的。
五郎就道。
推让了一会,见连守信这爷三个坚决不要,连老爷子就只得将礼物的事暂时搁到一边去了。
这个,五个手指头,没有一边齐的,亲戚里道,那不就是有的得救护一点儿没有的吗,做人,可不就得讲这个人情。
连守仁突然开口道。
听连守仁这么说,连蔓儿就有些囧。
连守仁也真能,竟然在这个时候,能够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有的帮衬没有的,这才是人情,这才是亲戚,连守仁自家有,别人家没有的时候,可从来没说过这些啊。
感情,这道理怎么说,都是约束别人,为他自己服务的。
连蔓儿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连守仁一眼。
将近两个月的工夫,连守仁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增加了一些,额头的皱纹加深了,脸庞和身量也明显的瘦了,伸出来的手上,还多了茧子。
旁边的连守义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连继祖的脸,则显得老成了一些。
显然,服劳役干活可不像在家里,可以偷懒。
咱们跟老宋家是亲家,咱花儿嫁给他们家了,还给他们家生了闺女。
宋家一家子,都挺看重花儿的。
宋家现在情况比咱们家好,我估摸着人家早就想伸手。
咱们这边不上门,人家恐怕是怕咱嗔心,才没动静。
这不,我这还没去,老四去了,人家这礼就捎过来了。
这要是我去,那肯定就不止这些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劳动,连守仁似乎……更向往县城的宋家了。
是真的看不清形势,还是故意这样说,想着不管怎样去宋家一趟,都有些希望那?!老大,你刚回来,歇两天。
你要是闲不住,就找个活干。
连老爷子接口道,还看了一眼连守仁。
老四,你们这次去,看着花儿了是吧?花儿没捎啥话回来?连守仁被连老爷子看得顿了顿,不过还是问道。
看是看着了。
就是……没说上话。
连守信老实地道。
我们去了,花儿姐就打了个照面,宋家老夫人就安排了差事给她。
连蔓儿接着就道,应该是……挺看重扶花儿姐的。
连蔓儿这样,不过是为了好听。
要是谁听了她的前半句,还相信她后半句说的宋家老夫人看重连花儿,那……她就管不着了。
花儿这是忙,要不,肯定早就……连守仁就道。
老四啊,老吴家那兄弟俩在县城的铺子里,干的咋样?连老爷子打断了连守仁的话头,提高声音问连守信。
第五百四十四章 忽悠到县城的连记酒楼做工的吴家小哥俩,是吴玉贵和吴玉昌的从堂侄子,也就是老吴家一大家子的人。
从周氏那论,跟连家还能攀扯上些亲戚关系。
所以,连老爷子没有问王小三,没有问春柱媳妇的侄子,而是先问到他们两个在县城里干的怎么样,是合情理的。
不过,连老爷子只知道连守信将这小哥俩带去县城做工,具体安排在哪个铺子里,他还不知道。
这些天,听说是干的还不错。
连守信就告诉连老爷子,那俩孩子在家的时候,就特仁义,也勤快。
到哪都错不了。
啊。
连老爷子的目光就闪了闪,说道,那就好。
……到底还是亲戚,这又一个村住着。
该照应的还是得照应点。
孩子们不大,在外边都不容易。
我在外边当掌柜那几年,也看过好些小伙计,有的刚一到铺子里,啥也不懂,这都得慢慢教,慢慢地就懂事了。
小伙计在铺子里长大成人,那一辈子都记得铺子的恩。
爹,这个我有数。
那边的王掌柜,跟镇上酒楼的王掌柜是一家子,是个好人。
铺子里,风气都正。
我带了人去,还得人家王掌柜看了,孩子是仁义的孩子,那才肯收下。
连守信就道。
听了连守信的话,连老爷子并没有立刻答言,而是深深地看了连守信一眼。
连蔓儿坐在炕沿上了,和五郎偷偷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兄妹俩都不由得在心里暗笑。
连守信说的都是大实话。
而且他这样说,完全是出于不专美于人前的宽厚性情,也就是说,虽然是给吴家小哥俩安排了赚钱的差事。
但是连守信却不想居功、示恩,而只是说是这小哥俩人好,再加上人王掌柜人好。
连守信应该并没看透连老爷子的心意。
但是他的大实话,却严严实实地堵住了连老爷子的口。
连老爷子很郁闷吧,现在他心里一定在猜疑,连守信是不是猜到他的心意,而故意这样说话的。
连老爷子不好再开口,却不代表别人也不说。
四叔,开口的是连继祖。
你看咱家里现在这条件,我是长孙,我得给家里分忧。
我这不服劳役回来了吗,家里也没啥大活。
四叔,要不。
你也给我在县城的铺子里安排个活吧。
……我年轻,好歹也念了几年的书,嗯……啥活、啥活我都能干。
连继祖想去县城的铺子里干活!连守信不由得就吃了一惊,看了看连继祖,就去看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没有说话,神色颇有几分高深莫测。
继祖这……连守信见连老爷子没表态,就下意识地看了五郎和连蔓儿一眼。
其实他根本不用看五郎和连蔓儿,源于这件事,一家人是早就商议好了的。
爹。
你老是咋个意思?连守信就问连老爷子。
哦……,继祖这话跟我说过……,老四,你看那?连老爷子却并不直接表态,反而又将皮球踢给了连守信。
你这要早点说,这事还好办。
现在……铺子里人都雇齐全了。
再说。
那也没有继祖能干的活。
连守信就道。
这就是明确的拒绝了。
连守仁和连继祖的脸上,都明显地露出失望的表情。
连蔓儿不由得就想,连继祖想去县城的铺子里干活,会不会是这个障眼法?现在在三十里营子,一举一动,都不得自在,想私自进县城更不可能。
那么以去县城做工为接到,到了县城,再去找连花儿,那可是方便了许多。
说起来,连蔓儿还是不相信,连守仁和连继祖这父子俩,再没有强大的外力管制下能够老老实实的干活,过一般庄稼人的日子。
咳咳。
这个时候,连守义突然干咳了两声,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那个,我说两句啊。
连守义见大家都看向自己,就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扩了扩胸,似乎是想增加一点自己的存在感,然后在再次说话钱,他还抬起一只手,擦了擦鼻子,发出响亮的一声吸气声。
连蔓儿就有些莞尔,连守义这些动作,看着眼熟,是因为四郎和六郎有时候说话前,就爱做这样的动作。
连守义以前,起码在连蔓儿的记忆中,是很少这样的。
连守义是个混不吝的人,而这样多余的动作,却显得他心里没底,失去了自信。
这么想一想,从太仓回来之后,上房这边有事,说话的除了连老爷子和周氏,就是连守仁和连继祖,连守义比起从前,他的话是少多了,更多的时候,他都在看别人的脸色。
这应该是太仓大牢里受了教训的缘故,连蔓儿想。
老四啊,咱可是亲兄弟,咱爹娘都在这坐着那。
我们现在是虎落平阳啊……连守义说道,尾音明显的上扬。
别胡说八道!连老爷子飞快地看了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一眼,立刻对连守义斥道,你是啥老虎,装啥大气在这?跟着那些帮闲,学的四不像,以后别啥话自己都不懂,你就顺口往外说。
老四,五郎,蔓儿,他就是无知的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随后,连老爷子又向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道。
连守义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气,被连老爷子这一刺,他的气就瘪下去不少。
这不,我们这两房人落难了,老四,你现在好过了。
我们这一回来,也没伸手朝你要、朝你借的。
就是让你给安排个活,我们出力气,挣俩钱,那不也是为了孝敬爹娘吗。
你二嫂想上你们那去,你媳妇给撵回来了。
现在继祖想让你那去,你这又给堵回来了。
那个远的,还有根本不是亲戚的你都给安排,咋轮到咱这哥兄弟了,你就、你就一点情面你都不讲那。
老四啊,不是哥说你,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人。
你这样,让哥心凉了。
你看咱爹娘没说啥,那也都看着你那。
二哥你别这么说话啊。
连守信就忙道,你咋忘了二……咳咳……连蔓儿就用手掩着嘴,咳嗽了两声。
连守信立刻就把话头刹住了。
二伯,要干活,那不也得有合适的活才行。
五郎就道,你也说要靠自己出力挣钱了,二伯,你这是长志气了,我们佩服你。
我们那边没有合适的活,就让你去,又不干活,那也不能对你的心思。
而且,让这十里八村的人知道了也不好。
二伯,你这要是想把太仓的污点给洗干净,还是该踏下心来。
欲速则不达。
这心太急,可办不成事啊。
爷,你说是不?五郎扭头看着连老爷子道。
连老爷子就含糊地应了一声。
爷,这人差不多都在这了,那我就把心里话说说吧。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接下来这话,也许不好听,但绝对是忠言。
五郎在椅子上坐正了,正色说道。
大伯和二伯在太仓那边,违反了国法,还侵害了百姓,说天怨人怒一点都不过分!咱这隔着几百里,可不是消息不通,咱这十里八村的知道的都挺清楚。
这外人咋看大伯和二伯?爷你常说的咱老连家的好名声,已经毁了!就是毁在我大伯和二伯手里!说到这,五郎怒视连守仁和连守义。
连守仁、连守义就都有些瑟缩。
习惯了连守信一贯的温和态度,突然面对五郎发威,对他们严厉质问,他们都很惊讶,而且胆怯。
连蔓儿坐在炕上,心里却乐开了花。
好样的五郎,就该这样。
以后她们家有五郎这样支撑门户的外当家,她们家的门风才真的彻底转变。
连老爷子坐在炕上叹了口气,没说话。
就去服一趟劳役,你们以为就能把名声给挽救回来了?大伯、二伯,你们以后过日子得有个目标。
这目标不是说你们要吃好了、喝好了,享福不干活。
你们要想法子,把毁了的连家名声给重新立起来!五郎说着,就问连老爷子,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对。
连老爷子就点头。
五郎说到名声,这触动了他心里最敏感、最重视的那根弦。
上房从太仓回来,连老爷子最心痛、悔恨的,就是他自己的名声,还有连家的名声被毁了。
五郎你说的对啊。
想要让人改变对你们的看法,把毁的了名声再给立起来,把丢了的脸再捡起来,拈轻怕重,总想依附别人可不行。
我爷为啥不让我大伯去县城找宋家,就是这个道理。
……这个事,我大伯和二伯得负全责,这辈子,不说要卧薪尝胆,那也该差不多。
一辈子不行,我继祖哥这一代还得接着来,再往下一代也一样。
要让人改变对你们,对连家的看法,就得一步步踏踏实实地来。
愚公移山,得有愚公移山的精神。
五郎最后道。
我哥说的太好了。
连蔓儿立刻星星眼道,转头一瞧,就见连老爷子的眼睛里也正闪着激动的光。
第五百四十五章 乱麻五郎说的好!连老爷子一下子挺直了腰板,精神头立刻就来了,五郎啊,不愧是连家的秀才,比我看的高、看的远。
这事,就应该照五郎说的办!连老爷子很激动,而地下坐着的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等人却是脸色灰败。
以前连家没有分家的时候,一家供养大房连守仁、连继祖父子念书,还要负担他们一家相对奢侈的生活。
那个时候,连老爷子经常向一大家子人灌输连守仁、连继祖念书出息,光宗耀祖,提携着大家都过好日子这个思想,压服不平情绪,激励大家辛苦劳动、节俭生活。
而现在,眼看着连守仁、连守义这些个人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总想着要依靠这个、依靠那个继续过不劳而获的生活,而连老爷子又心疼儿子和孙子,长此以往,他们势必经常要向连蔓儿家伸手,并生出许多的事来。
连蔓儿家可以一次次的回绝,但是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连老爷子曾经用过的那一套搬过来,用在连老爷子和上房这些人的身上。
也就是由她们,来给上房这些人订立一个伟大的目标。
连老爷子不是在乎名声吧,在乎光宗耀祖吗,那就以这个为目标,并且明白地告诉连老爷子和上房这些人,要想实现这个目标,想偷懒、依靠他人是做不到的,得踏踏实实靠自己。
过的苦一点、累一点,那都是为了实现这个伟大的目标啊。
为这个目标时刻奋斗吧!五郎的话,可以说是正说到连老爷子的心坎上,也如醍醐灌顶,让连老爷子从心疼儿孙这目光短浅的心理困局中挣脱出来,重新看的更高、更远。
要实现这个伟大的目标。
连老爷子依旧是领路人和鞭策人。
就如同以前那样,只是这次连老爷子要引导和鞭策的人发生了变化。
而五郎和一番话,又比连老爷子以前说的那些高多了。
事实证明,连老爷子那一套。
只是让连守仁这一家在很长的时期内受益,而苦了其他的人,最后还沦为空谈,并将整个连家上房带到了今天这样的境地。
而五郎所设立的目标,却是实实在在的,也是连家上房这些人想要重振家门,洗赎罪过。
让大家改变对他们的看法的唯一出路。
连老爷子在太仓,因为某些事情,已经挫折了锐气和精神头,又因为一直偏疼念书的连守仁和连继祖,所以回到三十里营子之后,没有做出这样的决断。
而连蔓儿认为,连老爷子之所以没有做出这样的决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
如果连老爷子下决心这么做,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股人未必会听他的。
为什么现在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股还听连老爷子的,一家子没有解体?那是因为。
这两股人知道,只有紧紧地跟着连老爷子,才能获得连蔓儿家的帮助,才能和连蔓儿家绑在一起。
连老爷子应该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有些时候,该他说话表态的时候,他却保持了沉默。
而且他经常表现出来的,是为上房众人争取利益的姿态。
而现在,经过这些日子。
连老爷子还有上房的众人应该都看清了,连蔓儿一家在村里的影响力。
而今天五郎又说了这样的话,连老爷子正好可以顺水推舟。
我说的几代,那是万一的打算。
要是我大伯、二伯肯定下心,这一代就把这件事情办成了,那也很有可能。
五郎又说了一句。
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
毕竟,要激励上房众人,这胡萝卜不能吊的太远。
而五郎这一番话,与其说激励上房众人,不如说是重新燃起连老爷子的斗志。
上房这些人实在不让人省心,还是得由连老爷子和周氏来管着他们,并用这个大目标将他们牢固地束腹住。
五郎说的对,你们都听见了吧,以后咱家就照着这个来。
连老爷子就对连守仁、连守义几个道,明天一起早,你们三个都跟我捡粪去。
然后回来吃饭,接着再去捡柴禾。
你们啊,都跟五郎学学。
……在我闭眼之前,再把咱们的家门给立起来……连老爷子劲头十足,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几个却都有些怏怏的,只是见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都在,并不敢出言反对。
见时候不早,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就都起身,要告辞出来。
蔓儿。
一直没开腔的周氏突然发声。
周氏可是很久都没叫过她了,连蔓儿不由得有些吃惊,就扭过头来看着周氏。
老大媳妇说啥,你们都别搭理她。
周氏盘腿坐在炕上,两只手不停交替地握着,那不是个好东西,一肚子的坏水。
古氏想要有什么举动,在这老宅内,怕是没人能够帮她。
连蔓儿她们却有这个能力,周氏这是害怕连蔓儿她们看古氏可怜,帮助古氏。
知道了,奶。
连蔓儿就应承道。
一家人从上房出来,连老爷子和周氏都穿鞋下了地,带着一大家子送了出来。
走出上房,就见古氏依旧在推磨,磨盘下的大盆里,已经磨出了多半盆的高粱米面。
昨天还剩下点油梭子,晚上包大菜包。
老大媳妇,你再把那面磨细点儿。
周氏就站在门前,看着古氏干活,不往外面走了。
其他人则在连老爷子的带领下,将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爷三个送到了大门口。
出了老宅的门口,连蔓儿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右边扫了一下,结果就看见英子的爹正站在自家门口往这边张望。
看见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三个,英子的爹仿佛老鼠见了猫,转身就跑进了门里。
这怕是知道了她们过来,要候着等她们走了,好上门来闹那。
连老爷子此时也出了门口,看见了英子的爹,就长叹了一声。
这个挂连不清啊。
连老爷子满面忧色地道。
再看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等人的脸色。
却都是漠然。
英子的爹是狗皮膏药甩不脱,但是他们几个却都不着急,甚至事不关己,因为还有连老爷子挡在头里。
连蔓儿不由得暗自摇头。
养这样的儿孙,还真不如养块叉烧。
连老爷子的长叹,也未必没有叹气给连守信他们听的因素,但是因为不了解英子失踪的真相,连蔓儿一家并不打算理会这件事情。
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在大门口跟连老爷子道别,就往东走,他们刚走出不多远。
回头就看见连老爷子他们还站在门口没有回去,而旁边通往后街的转角处,走来四个人。
一个女人,四个半大的孩子,都穿着破破烂烂的素色衣裳。
那女人看见连老爷子诸人,就啊地叫了一声,接着就带着那几个孩子小跑过来。
你兄弟让人砍了脑袋了,都是因为你啊。
你还我孩子他爹的命来啊。
……孩子他姑。
你真狠心啊……孩子他姑父,孩子他爹是替了你啊……那女人跑过来,一把拉住了何氏。
就嚎啕大哭起来。
她身后那三个孩子也跟着过来,围着何氏和连守义,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都是放声大哭。
那不是何老六媳妇?连蔓儿连看了好几眼,才分辨出那女人是她曾经见过的何老六。
五郎和连守信就都皱了眉。
何老六去了太仓,后来,也就是何老六媳妇跑连蔓儿家要做工之后不久,她就带着三个孩子也去了太仓。
据说在太仓,这一家子也很是过了些好日子。
只是。
连守仁、连守义事发,何老六深陷其中,连秀儿花钱打点将连家众人救出,可没那么好心和闲钱去捞何老六。
何老六被判了死刑,上房一大家回来后,谁也没提过这件事。
现在这样。
看来何老六已经被正法,他媳妇带着几个孩子回来了。
何老六当时奔太仓,就将家里所剩不多的财产都卖了,后来他媳妇和几个孩子就只能住窝棚。
现在,这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回来,没了男人,没有房也没有地,这是奔着何氏来了。
看这样子,还将何老六的死,归结到了连守义和何氏的身上。
一桩桩都是撕捋不清楚的事,上房这些人还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们能够将这些事情理清楚,过上吃饱、穿暖、清净些的日子,就是万幸了。
头疼。
连蔓儿就抚额道。
我背你。
五郎就忙走到连蔓儿跟前,微微矮下身子,要背连蔓儿。
连蔓儿也没客气,就爬到五郎的背上。
爹,我头疼,哥背我先回去。
连蔓儿就对连守信道。
五郎背了连蔓儿就走,连守信见连蔓儿这样,也很着急,再也顾不得别的,就要五郎将连蔓儿给他背。
回到家,张氏和连枝儿见连蔓儿是被背回来的,都吓了一跳,连守信还要给连蔓儿请郎中来。
连蔓儿只说稍微好点了,先不急着请郎中,一面又打发小喜去告诉连叶儿。
咋地了这是?张氏和连枝儿就看出连蔓儿是有事。
何老六媳妇回来了,去老宅了。
连蔓儿就道。
第五百四十六章 做好人你们碰上了?张氏就问。
没有。
连蔓儿答道,我们走出老远了,何老六媳妇是从后街过来的。
啊。
连守信这个时候就啊了一声,看着连蔓儿。
嘻嘻。
连蔓儿狡黠地一笑。
啊,蔓儿你没事啊。
连守信这才恍然大悟。
现在没事了。
连蔓儿又笑了笑,随即才缓缓地正色道,……何老六媳妇的事,咱要是在场,不仅没啥帮助,怕还更添麻烦。
我爷、我奶的事咱不会不管,可这事,说到底,是我二伯还有我二伯娘的事,还是我二伯娘娘家的事。
没有咱们跟着搀和的理。
听说在太仓的时候,连守义和何老六好的几乎穿一条裤子,再听刚才何老六媳妇那话头,谁知道里面有多少事那。
连蔓儿就将听到的何老六媳妇的话,跟张氏和连枝儿学说了一遍。
哎呦,咋还有这个话头那,说啥是何老六替了二当家的?张氏就吃了一惊。
大家都摇头。
上房在太仓事发,详细的情形,他们并不知道,连老爷子这些人回来之后,也都回避了这个话题。
但是根据他们所知道的,用常理推断,连守义和何老六应该是勾搭在一起,做了不少违法的事情。
而事发之后,连守义这边有连秀儿、郑三老爷下死力的打点,用关系、花钱将人给捞出来了。
何老六能有谁给他奔走?他在太仓的那些狐朋狗友?依靠着他的媳妇和孩子们?结果,就是律法在何老六身上得到了贯彻。
何老六被砍头。
细情咱不知道,他爷也不愿意说。
他二伯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没做啥太出格的事。
老爷子管的严。
也就是一搭上何老六,他就走下道了。
何老六那人。
在村子里的时候,那不就是有名的二流子吗?要说真做坏事,何老六肯定是大头儿的。
连守信想了想。
就道。
连守信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起码就以前来说,连守义对外,是没做过什么坏事的。
而何老六的名声,却是早就臭了大街。
也是,何老六他也是自找的。
先前把上房不都坑了一回了,结果大当家的一发达。
他就能腆脸靠上去。
在那边,不定咋狗仗人势那,结果把命给搭进去了。
张氏就道。
这么一说,好像何老六当初变卖家产,巴巴地赶去太仓。
就是去寻死的,连蔓儿有点囧然。
就是留下个媳妇,孤儿寡母的,又啥也没有,以后也不知道日子咋过。
张氏又道。
所以他们就去找我二伯娘了。
连蔓儿接道。
什么替死啊之类的话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巴上何氏和连守义,为今后的生活找一条出路。
不知道上房那边咋解决这个事。
连守信就道。
何老六的媳妇,是三十几岁的年纪,两个儿子都十来岁。
还有一个闺女小一点,也应该有**岁。
何老六媳妇就没别的亲戚了?连蔓儿就问道。
老何家是从别的村搬过来的,就他们姐弟俩,再没别的近人了。
连守信就道。
那何老六媳妇的娘家那边那?连蔓儿又问。
这个,咱还真不清楚。
连守信和张氏就道。
他爷这个人,还算心宽。
不然这一件件的。
哎……连守信就叹了口气。
一家人正说着话,连叶儿就跑来了。
叶儿你回去了没,咋样了那边?连蔓儿就让连叶儿上炕坐,问道。
她刚才打发小喜给连叶儿捎信,就是让连叶儿去看看老宅那边事情的发展情况。
何老六媳妇要住到我那屋去。
连叶儿一语惊人。
竟然,让他们进门了?连蔓儿大惊。
是啊,我回去的时候,何老六媳妇和她家那三个孩子,还拉扯着二伯和二伯娘不松手。
一边哭一边嚎地,还说要是咱爷他们不管她,她们一家四口就在那门前上吊。
又说啥亲戚里道的,把他们给扔下,眼睁睁看着何老六死,不管他们,是没人味。
又说啥那几个孩子是老何家的种,现在就剩下二伯娘这一个当姑的,不能不管。
又说何老六和二伯在太仓那边的事,村里老多人都跑门口去看热闹了。
咱爷恐怕是嫌丢人,就让他们进院里了,也不知道是咋说的,就让我把我那屋腾出来,让他们娘儿三个住那。
连叶儿都要哭了。
连蔓儿抚额,连老爷子这个人,很多事情上都是非常精明的,但是有的时候,办出来的事情真是让人无语。
把好好的田地佃给武家兄弟,那就是最好的例子。
怎么能让他们进门那?就是可怜他们,暂时收留几天,也不该还特意给安排屋子啊。
连蔓儿就道,就让他们跟二伯家挤几天,要不然,那上房东屋不是空了半个屋子吗,让他们搬那去啊,好好的,咋让叶儿腾屋子啊,这是要留他们常住是咋地?好人不是这么做的啊……叶儿,你给腾屋子了没?连蔓儿忙又问。
没。
连叶儿就摇头,我把西厢房都锁了,四郎上山找我爹去了,我就跑回来了。
刚到铺子里,我跟我娘说了一声,我就上这来了。
蔓儿姐,我该咋办?不得不说,连叶儿还是个挺有主意的孩子。
连蔓儿就要给连叶儿出主意,突然心中一动。
蔓儿姐,你说话呀?连叶儿见连蔓儿愣在那,就忙催促道。
叶儿,你愿意给他们腾屋子吗?连蔓儿回过神来,就问连叶儿。
当然不愿意啊。
连叶儿直接道,我住的好好的。
要是何家那几口搬进来……说到这,连叶儿恶寒了一下。
……那个勒嗒、埋汰劲儿,老何家那俩小子,比四郎还讨人嫌那。
勒嗒,是三十里营子这边的乡村土语,等同于邋遢。
不愿意,那就不搬。
连蔓儿就道。
可是,当初分家的时候,这房子都给了咱爷咱奶了。
咱爷发话,我不腾屋子,这个……连叶儿不愿意腾屋子,但又有些为难。
这事好说啊。
上房回来,吃的那些菜,都是你们种的吧。
连蔓儿就道。
嗯。
连叶儿点头,园子里的菜,我们一点都没卖。
上房冬天吃的白菜、土豆,还有前些天腌上的酸菜、咸菜,那都是我家的。
大酱也吃的是我娘下的。
……四郎还偷我家的柴禾……那就是了,你不腾屋子,你就把话跟他们说清楚了。
房子是不是你们的了,他们没回来的时候,你们住这房子,还有菜园子啥的都归你们种,这是给你们照看房子的补偿。
爹、娘,当时上房去太仓前,是这么说的吧?连蔓儿说着话,就问连守信和张氏。
是这么说的没错。
张氏就点头。
现在他们回来了,你们这房子也是暂住。
供他们吃菜、还有大酱啥的,这就是你们住那几间房子的租钱。
你们不是白住谁的房子,知道不?连蔓儿就告诉连叶儿。
连叶儿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就是这个理啊,蔓儿姐,我刚才咋就没想到。
连叶儿就道。
你是着急的。
连蔓儿就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
蔓儿姐,那我回去了,我就这么说去。
连叶儿着急就要下地。
等等。
连蔓儿就叫住连叶儿,叶儿,你不腾屋子,肯定得有人有话说,比如说说你心眼不好傻的。
到时候,你就说,让何老六媳妇他们去住东厢房,要不,住上房也行。
东厢房和上房,那冬天可都比西厢房暖和。
住东厢房,能跟二伯娘亲香,住上房,那待遇就更好了。
连蔓儿就在连叶儿耳边嘱咐了几句,连叶儿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连叶儿走了,连蔓儿就发现,一家几口都看着她。
看我干啥,我脸上有啥?连蔓儿就不解道。
该放学了,我带人接小七去。
五郎笑了笑,就起身出门去。
老爷子这个人啊……张氏就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没想那么多。
老爷子也烦老何家那些人,又不忍心,恐怕也还怕人说长道短……连守信就道。
……冬天日短,小七从私塾回来,一家早早地就吃了晚饭,就都围坐炕上,听小七讲在私塾里的事消遣,正笑成一团,连叶儿哭着从外面跑进来,赵氏紧跟其后,也来了。
连蔓儿就猜到一定是腾屋子的事出了什么差错。
将赵氏和连叶儿让到炕上,连蔓儿就忙问连叶儿是怎么了。
我、我爹让我腾屋子。
连叶儿抽搭着道。
原来,四郎去山上叫了连守礼回家,连老爷子就把要他们腾屋子的事跟连守礼说了。
连叶儿不答应,将连蔓儿教她的那些话也都说了。
我爹就听我爷的,还说我,硬逼着我给腾屋子。
连叶儿哭诉。
真把屋子腾给他们了?!连蔓儿挑眉。
第五百四十七章 冬雪已经腾了。
连叶儿抹了把眼泪,点头道。
一开始就不腾屋子,不让人进屋,与腾了屋子让人住进来,再给撵出去,这是两回事。
听说连叶儿的屋子已经腾出来,给了何老六媳妇,连蔓儿就只能叹气了。
主意再好,连叶儿再给力,没有连守礼和赵氏的支持,还是只能在上房那些人面前落败。
这让连蔓儿不由得想到自己。
其实说起来,她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起码连叶儿就不行。
连叶儿只有自己一个,赵氏过于软弱,而连守礼并不是能听进妻女话的男人。
而她连蔓儿,有五郎、连枝儿和小七,这几个孩子始终是和她站在一起的。
连守信能听得进妻儿地道话,张氏是被贤良淑德给束缚住了,但为人并不软弱。
而且,连守信和张氏之间,是真的有感情。
而且,她之前是受了大罪,差一点死掉,让连守信和张氏对她心里充满愧疚,这也是她能够成功的改造连守信和张氏的原因之一。
而这些,连叶儿都不具备。
在老宅,连叶儿是人单势孤,完全处于劣势。
他三伯娘,你咋也同意给腾屋子那。
你没跟他三伯说说?张氏就问赵氏。
我说了。
叶儿她爹不听啊。
说那房子本来就是她爷她奶的,我们是多占了。
现在从小屋搬到你们那大屋,就挺好。
再说,要是不住西厢房里。
就得住上房,和她爷她奶住一屋,老人就该不自在了。
赵氏语气有些虚弱地道。
连叶儿坐在炕上,就撅了嘴。
叶儿。
别和你爹置气了。
你爹刚才不也说了,等明年开春,咱就自己盖房子。
搬出来住。
也就是这两三个月,忍忍就过去了。
赵氏看了连叶儿一眼,又忙着哄劝道。
原来连守礼还知道事后哄一哄妻女,说很快就盖房子搬家。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那。
腾都腾了,还能咋样。
快点把房子盖起来,搬出来住就行了。
连蔓儿也只好说道。
对。
快点盖房子吧。
一家人就都劝道。
连叶儿擦干净眼泪,她也知道,现在是没别的办法了。
何家这几个人,是跟上房一起吃的饭?连蔓儿就又问道。
嗯。
她们啥也没有,上这来不就是为了吃饭吗。
衣裳被褥啥的也没有。
刚才二伯娘还找我和我娘,说要跟我们借两套行李。
我们家也没有多余的被褥,说啥借,就是跟我们要。
连叶儿就道,还跟我娘说,说啥四婶跟我们好,让我娘想法跟四婶要两套不用的被褥那。
这个何氏,又将主意打到她家来了,连蔓儿皱了皱眉。
那你咋说?连蔓儿问连叶儿。
我当然没答应。
我跟她说。
谁家不用还会做被褥,肯定都是有用的。
我告诉她,想找四婶要东西,她有能耐自己要,跟我们说干啥。
我们跟四婶家好,就是为了帮着她算计四婶家东西是咋的。
连叶儿就道。
那几个。
这是要长住下来了?连守信就问。
谁都没说。
连叶儿就道,除了这,恐怕她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那能怪谁,当初他们是因为啥卖房子卖地,还不是何老六不学好。
连蔓儿就道,连老爷子根本没必要将人留下,而且,连蔓儿知道,连老爷子对何家的人并没有好印象,这样一院子住着,还得一个屋子吃饭,肯定难受。
何苦那,这是。
好人真不是这么做的。
连蔓儿叹气道。
赵氏和连叶儿母女在连蔓儿家坐了半晌,直到屋里都点了灯,连守礼才姗姗来迟。
…… 明年开春就盖房,就这俩仨月,一晃就过去了。
咱爹都开口了,我也没辙。
咱爹说的也对,不让人进门,外边得说咱不讲亲情情分。
咱家的人都好好回来了,何老六 把命给丢了。
虽然,何老六不是啥好东西,好歹是一条性命。
……我要是拦着不给腾屋子,让她们跟二哥那屋去挤,那也不是个事。
去上房住,那更成啥了。
我那不 就是不孝了吗,不经讲究。
连守礼的一番解释,让连蔓儿无语。
等这三口人走了,连蔓儿一家不免就有些感慨。
叶儿她娘啊,是一点家都当不起来。
别看你三伯,在家那是说啥算啥。
张氏就小声地跟连枝儿和连蔓儿道。
听他说的那话,好像还头头是道的,其实都是些窝囊的道理。
我真替叶儿发愁。
连蔓儿就道。
你爷吧,这心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应该也是为得个好名儿。
连守信就道。
想得好名儿是不错,可也的分什么人、什么事吧。
在老武家那吃的亏,还不够吗?五郎就道。
上房撕捋不清楚的事还多着那,英子是一件,现在生死不知,这是没玩没了。
现在是何家又来这几口,以后肯定也是粘上就不走了。
还有二郎媳妇,她是回来了,还是 走道儿了,一点信儿都没有……,哎,多亏咱早就搬出来了,要不然,这天天的在一个院子里,不定多闹心那。
张氏就道。
走道儿,是庄户人家的土语,指的是女人改嫁。
她要走道儿,那不也得先跟二郎断清楚吗。
连守信就道,就是她们家,这办事都和一般人不一样,把二郎给闪的挺可怜。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连蔓儿就起来了。
她想起有些日子没在这个时候去看连记铺子的生意了,就洗漱好,穿了大衣裳,跟连守信、五郎出门,往连记铺子来。
被清晨的冷风一吹,连蔓儿就有些感慨。
现在的日子是过好了,请了足够的人手,还有掌柜管理铺子,自家人再不需要早起晚睡地到铺子里干活。
想当初刚开铺子的时候,哪天不是天不亮就的来铺子里,然后半夜还得在铺子里准备第二天要卖的早点。
好日子,是要好好的珍惜的,连蔓儿想。
爷三个没走铺子的后门,而是绕到了前面。
还没等他们进铺子,就看见官道上桥头那边,三个灰黑的人影走了过来。
老四。
其中有一个人叫道。
爹。
连守信马上就站住了。
连蔓儿和五郎也停住了脚步,朝那三个人看了过去。
刚才没注意,这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守义三个。
连老爷子穿着靛蓝的棉袄棉裤,头上戴着一顶毡帽,手上戴着棉巴掌,脚下青布棉鞋,帮着腿带子,典型的老庄稼人的打扮。
他一手挎着粪箕子,另一只手里拿着捡粪的铲子。
棉巴掌,就是棉手套,只分出一个大拇指,成巴掌形,是庄户人家大人小孩冬天常戴了护手的。
有的还会用粗棉布条将两个巴掌连起来,背在肩上,不用的时候,就让两个棉巴掌那样随意地耷拉在身前。
连守仁和连守义跟在连老爷子身后,和连老爷子做差不多一样的打扮。
这是连老爷子带着两个儿子一大早出来捡粪。
爹,出来这么早。
连守信看见连老爷子挎着的粪箕子里已经堆了不少的骡马粪,就道,爹,还没吃饭吧。
要不,进铺子里,吃口热乎的。
连守仁和连守义闻言,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看向连记早点铺子。
这个时辰,已经有不少来吃早点的人了,进进出出地掀起门帘子,从外面可以看见里面有些雾蒙蒙的,那是屋子里面的热气。
热汤和肉包子等食物的香气,更是从厨房那边飘出来很远。
连老爷子没朝铺子那边看。
不地了,你这是买卖。
家里面做饭了,回去就能吃。
连老爷子说完,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站在那里,好像有什么事要说的样子。
爹?老四啊,昨天老三一家都上你那去了吧,何老六的媳妇和孩子都住咱家了,你知道了吧?连老爷子就道。
啊,爹,我都听我三哥说了。
连守信就点头道。
这个事,我也犯难。
老何家的事,按理说,咱是没啥义务。
可这孤儿寡母的投奔来了,大冬天的,不收留,能让她们往哪去。
也就只能在西厢房里先住一冬天,明年天暖和了再说。
……老何家人,说实话,我看不上眼,就是不忍心。
连守信只默默地听着。
看这天头,今天要下雪。
老四,你们有啥事,早点做准备。
连老爷子说了一会,见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都没别的话,就抬头看了看天说道,随即就带着连守仁和连守义往村子里去了。
咱爷还特地跟咱解释解释。
往铺子里走的时候,连蔓儿就小声地和五郎道。
五郎笑了笑,没说什么。
爷几个进了铺子,见铺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吃饭的人几乎都坐满了,陈掌柜带着伙计们忙碌却一丝不乱,连蔓儿就暗暗点头,很是满意。
厨房里,赵氏和连蔓儿和伙计们一样在干活。
在铺子里查看了一番,一家人就回家吃饭。
巳时,天空中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 雪后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
第一场雪,在刚入冬,也就是连蔓儿还在县城的时候下的。
连蔓儿坐在屋里,透过琉璃窗看着外面。
雪一开始下起来是雪粒,庄户人家也叫做雪糁子,一会工夫,雪粒就化作纷纷扬扬的雪片,铺天盖地里落下来。
连蔓儿坐在那,就只能看见窗外的雪,想往远处看都不能了。
没有风,只有漫天的鹅毛大雪。
庄户人家都是喜欢雪的。
因为冬天的雪水多,意味着来年开春冬雪融化后,有更多的雪水滋润土壤。
连守信穿了羊皮袄,带上草帽,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地出了门。
这雪下的比预想中的大,他要带着人四处去看一下,看田庄上还有什么需要收拾。
半晌,连守信披着一肩的雪花,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了。
这雪下的好。
一进门,连守信就道。
快,把雪扫扫,别着凉了。
张氏正坐在炕上,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做针线,见连守信回来了,就赶忙穿鞋下地,手里拿了笤帚,将连守信带到外屋,替他将肩背上落的雪都扫干净了,夫妻俩才又进门来。
这雪下的好。
连守信坐在炕上,又说了一句。
爹,你咋出去这半天,没啥事吧?连蔓儿就笑着问道。
没啥事,我带着人去地里看了看。
连守信就道,地里的雪下了有这么厚了。
连守信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都盖的严严实实的。
照这个样啊。
明年别的庄稼不说,咱这冬小麦就能丰收。
瑞雪兆丰年,就是这个意思。
尤其是对于需要过冬的冬小麦,厚厚的一层雪。
能够保温保墒。
冬小麦就需要有这样一层厚厚雪被子。
连守信骨子里还是个庄稼人,最能让他高兴的事,莫过于辛苦种下的庄稼获得丰收。
柴满垛、谷满仓。
预计到来年冬小麦会有好收成,连蔓儿也高兴。
这一场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放了晴。
连蔓儿醒来,从炕上坐起来往外看,就看见了一片银白的世界。
也许是过惯了庄户人家的生活,连蔓儿已经变得对自然界的一切更加敏感。
和一般的庄户人家孩子一样,连蔓儿兴奋了。
忙忙地起来。
穿衣裳、洗漱,连蔓儿就从西屋走了出来。
别着急出去,外边冷。
张氏看见了,就忙道,要出去。
也多穿点。
天气就是这样,下雪的时候还并不太冷,雪后的气温却会明显的下降。
连蔓儿答应了一声,推开前门,走到屋外。
好一派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院子里的树,都有小半截的树干被雪埋住了。
这是连蔓儿到这个世界至今为止,看过的最大的一场雪。
连蔓儿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走下台阶。
台阶。
以及台阶下通向穿堂的甬道,已经被早起的连守信带着人扫了出来,而扫起来的雪都堆在甬道的两侧,这使得甬道两侧的雪都有连蔓儿的腰那么高了。
连蔓儿抓起一把雪,在手里团成一个雪球,用力朝远处扔去。
看着雪球砸在院墙上,化作雪雾四散开来,连蔓儿忍不住咯咯地笑了两声。
多大了,还贪玩,别冻着。
张氏从屋里探身出来道。
啊,我知道了。
连蔓儿答应着,却没打算回屋。
二姐,小七穿的跟了棉包子似的从穿堂那边小跑过来,欢快地叫道,二姐,我今天不用上学了。
你又偷懒?连蔓儿抱住扑过来的小七,问道。
不是,是雪太大了,官道都走不了人,也过不了车。
爹和哥都说,今天肯定上了不课,让我别去了,就在家,一会哥给我讲课。
连蔓儿就往雪地里看了一眼,这个雪的厚度,肯定都没过成年人的膝盖了。
这个年代,又没有专门的融雪、清雪的机构,所以起码这开始的一两天,这村庄里都出不了远门。
咱爹和咱哥那?连蔓儿就又问。
都在前头带着人扫雪那。
小七就道,咱哥让我过来说一声,一会要带人到后院,上房顶扫雪。
哦。
连蔓儿点了点头,就带着小七进了屋,小七又将刚才的话跟张氏学说了一遍。
果然,一会的工夫,连守信、五郎就带着两个长工来了。
几个人有的拿扫帚,有的拿木锨,就用梯子,爬到屋顶上去扫雪。
瑞雪兆丰年,不过同时,如果雪下的太大,也会对庄户人家的生活造成不利的影响。
交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过厚的雪是能够压塌房屋的。
而且,雪融化后的雪水也会侵蚀屋顶。
所以,大雪过后,勤劳的庄户人家一般都不会等到太阳升起来,就会上房,将房顶的雪清除干净。
这个时候,只要出去看看,就可以看见几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有人在扫雪。
连蔓儿和小七都坐在炕头上,隔着琉璃窗,就看见有大块大块的雪被连守信带着人从屋顶推下来,扬着雪雾落到地上。
等将屋顶的雪都清扫干净了,连守信、五郎带着长工就从房上下来,又将院子里的积雪都铲到一处,然后推来独轮小车,将积雪往外运送。
这番清扫,院子里的雪是清扫干净了,不过连守信故意在每一棵树的树根处留下了一堆积雪。
这些积雪,是要容着慢慢融化,滋养树木的。
将后院打理干净,连守信又和五郎带着人去打扫别的房屋和院落。
小七被张氏管住在屋子里,不让他出去,见扫雪的人都走了,小七突然想到一件事。
……让我爹和我哥别把雪都弄走啊,留着堆雪人啊……小七嗷嗷道,就要下地去追五郎。
着啥急,一会先吃饭,等日头出来你们再出去玩。
张氏就拦住小七道,那雪有的是,你爹和你哥还能不知道你,肯定给你留了。
果然,吃过了早饭,等太阳升的老高,张氏才肯放连蔓儿和小七出去。
前院,连守信专门给孩子们留下来两堆雪。
就在这水池子旁边,一边堆一个,堆好看点啊。
连守信还嘱咐几个孩子道。
连蔓儿就叫来了连枝儿,小七拉来了五郎,几个孩子都带着厚厚的棉巴掌,一边说笑,一边堆雪人。
连守信也没在旁边干看着,他也给帮忙。
大胖和二胖也围着他们撒欢。
入冬了,两只大狼狗又壮了一圈,加上变厚的皮毛,更显得威武好看。
很快,两个胖乎乎的雪人就堆好了。
小七又跑回书房,抱了个木匣子出来。
那木匣子里,是小七搜集的宝贝。
这些宝贝,都很有趣,里面有在河滩上捡的漂亮的石子,还有就是挑的好看的贝壳和海螺壳。
几个孩子就挑选着漂亮的小石子做雪人的眼睛,扁长的贝壳做嘴巴,海螺壳做鼻子,又选了较小的贝壳做雪人的扣子。
玩了半天,直到张氏担心孩子们冻着,过来硬是将他们给赶回屋里。
冬闲,辽东府的庄户人家本来就习惯猫冬,现在下了这样大的雪,出门不方便,人们就更加闲了。
小七又不去上学,田庄上也没有太多的事要操心,这两天,一家人多是聚在一个屋子里,围坐在炕上,张氏、连蔓儿和连枝儿做针线,五郎和小七看书写字。
有时候,一家人也聊些家长里短,就这样渡过温暖、安闲而美好的冬日。
这天,张氏去了一趟铺子里,回来就叹气。
娘,有啥事烦心啊?连蔓儿就问。
我没啥事,是为你三伯娘和叶儿。
张氏就道,连蔓儿抬起头,看着张氏。
那边又闹腾啥了?连蔓儿问。
是老何家那几口,这不跟你三伯娘她们住对门屋了吗。
……他们偷你三伯娘家的柴禾。
张氏就道。
等赵氏和连叶儿过来串门,连蔓儿就问起这件事。
……人家不叫偷,人家叫借。
连叶儿气呼呼的,有借没还的借。
有啥法,赵氏就无奈地叹气,她们没柴禾,上房的柴禾也不多。
这天冷的,要是不烧柴禾,那屋里就能跟冰窖似的,没法住人。
忍忍吧,开春就好了。
蔓儿姐,你没看见那屋让她们给遭难的。
这才住几天啊,那屋里那叫一个乱、埋汰,她们真是跟二伯娘是一家子。
她自己屋里不收拾,外屋她更不收拾了。
每天都是我和我娘看不过去,给她扫。
连叶儿向连蔓儿抱怨道。
不给她扫,咱自己走外屋都没法下脚。
赵氏就道。
这样还算了那,她还跟我们客气,说不让我们扫。
她自己扫。
那天我们正做饭,她就拿了把笤帚,在外屋扫地。
那爆土扬灰的,柴禾叶子都扫我们做菜的锅里去了。
连叶儿又道。
这人咋这样,平时勒嗒,这住人家的房子,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她咋就不注意点?张氏就道。
蔓儿姐,我跟你说。
连叶儿往连蔓儿身边凑了凑,奶让二伯娘跟大伯娘一起推磨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邻里听连叶儿说周氏让何氏也跟着古氏推磨了,连蔓儿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你奶又让你二伯娘推磨了,因为啥呀?张氏在旁边听到了,就问。
从太仓回来,周氏一门心思的磋磨古氏,推磨也只是古氏一个,虽然也管着何氏不准出门,但其他方面,何氏的日子不要太好过,当然这是相比较而言。
让何氏一起推磨,那不是减轻了古氏身上的压力?周氏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还用因为啥呀。
就我二伯娘那样,我奶随便就能挑出她一大堆错儿来。
连叶儿就道,这两天,我奶又开始骂她。
昨天轮到我二伯娘做饭,刷锅水没倒,就直接煮了白菜汤,我奶吃了一口,就说是刷锅水味,把我二伯娘一顿好骂,然后,就让她跟我大伯娘一起推磨磨面。
这样的事,她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
张氏就道,原来一起过的时候,每次轮到她做饭,我都得看着点,瞅眼不见,她那总点出点啥岔子。
就是懒,能省事就省事。
……他奶也知道她这个脾气啊,以前不也看着吗,这次咋没看住?何老六媳妇帮着她二伯娘一起做饭。
赵氏就道,那咋地也是外人,她奶也不好一直盯着吧。
赵氏就道。
连蔓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咱奶是看不上老何家那几口人。
连叶儿就道。
这是他奶搁哄不地那几个人了。
张氏想了想,也道。
何老六媳妇带着闺女,是跟周氏一桌吃。
何家的两个小子,是跟连老爷子一桌吃。
连家老宅,现在在饭桌上依旧实行的是配给制。
和以前一样,饭菜都做的可丁可卯的。
何老六媳妇正当年。
两个小子一个丫头都不少吃。
上房的粮食并不富余。
而周氏对吃用的东西历来看的紧,她自家的哪个媳妇、孙女想多吃一点都不可能,周氏是恨不得她们吃一口饭就饱的。
现在多出这几个外来的。
又和何氏差不多的品行,周氏能高兴,能待见她们吗?可是,人是连老爷子做主给留下的,周氏不能往外撵,那就只能拿何氏撒气了。
奶这几天脾气一天比一天大,动不动就骂人。
在饭桌上就摔筷子骂。
连叶儿又道。
那老何家那几口咋样?有没有不吃饭?连蔓儿就问。
人家该咋吃还是咋吃。
人家跟二伯娘那真是一家子。
连叶儿就道。
周氏的脾气。
对付像赵氏这样胆小的,还有对付张氏这样脸皮薄的,那是手到擒来,但是对付厚脸皮、滚刀肉,效果就不怎么样。
人家根本不在乎你骂啥。
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带走心的,最后,周氏只能气着她自己。
好在,周氏还能指使儿媳妇和孙女们干活,进行体罚,不然这口气憋住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等着吧,过两天。
咱奶就该跟咱爷吵吵了。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惩罚何氏又能怎么样,何家那几口人肯定不会因此就离开连家。
这是何苦的。
为了那几个人,弄得家宅不宁的。
张氏就道。
谁知道那。
连蔓儿叹气。
这件事,只怕不会如连老爷子所愿,真的会给连家带来什么好名声。
而连蔓儿思前想后。
觉得,说不定到最后,真能从中获得好处的,是古氏。
周氏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放在何家几个人和何氏身上,那古氏可不就清闲了。
相信以古氏的精明,不仅会抓住这个机会,而且还会为自己创造机会。
就是最后古氏翻身爬到何氏头上,从连家的最底层,变成倒数第二层,连蔓儿都不会觉得奇怪。
…………冬月中旬,连蔓儿家挑了一个最寒冷的日子,又开始包饽饽了。
家里多了好几口人吃饭,这次要包的饽饽比往年还多了三倍不止。
好在包饽饽的人手也多,除了张氏、连枝儿、连蔓儿母女三个,再加上韩忠媳妇和小喜,吴王氏带着吴家玉也来帮忙,还有赵氏、连叶儿,张氏另外还请了春柱媳妇、春妮、春燕两姐妹、吴玉昌媳妇和二丫来帮忙。
女人们负责在屋里包饽饽,外面烧火、蒸饽饽、将饽饽送到外面去速冻,这些都是连守信带着长工们在做。
这饽饽一连包了两天,连蔓儿家供应午饭、晚饭,夜里还有宵夜。
饭菜花样不算多,但却非常实惠并足够丰盛。
请来的这些人,不是亲戚,就是极交好的。
这种不算雇人,算是乡里乡亲互相帮助,是情分上的事,那饭菜是按着待客的标准预备的。
张氏她们几个媳妇坐一桌包饽饽,连枝儿、连蔓儿这几个女孩子另坐一桌。
媳妇们那桌聊着媳妇们的话题,几个女孩子这边更是叽叽喳喳的,手不停,嘴也不停。
二伯娘看着我娘和我来这包饽饽,听说我们吃的好,可眼红了。
还上上房去,跟咱爷咱奶说,也要来帮着包饽饽。
连叶儿正跟连蔓儿说老宅那边的事,说啥切酸菜丝她不会,这饽饽她会包。
何老六媳妇,还有连芽儿也都会。
说啥,四叔、四婶眼睛里没亲人,宁愿请外人,把好饭菜便宜给外人,也不肯帮扶自家人。
哼,连蔓儿就哼了一声,说的混话。
这屋里,哪个是外人,随便哪个都比她跟我们走的亲。
再说了,她是会包饽饽,可她包出来的饽饽,谁敢吃啊?一桌子的小姑娘就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何氏的埋汰和勒嗒,那是远近闻名的。
也不是不照应她,可也得分事。
包饽饽这饭菜好,她自己也得有那本事吃。
连蔓儿又说了一句。
蔓儿这丫头,会说话。
另一桌上,吴王氏就悄悄对张氏说道。
张氏含笑往连蔓儿这边桌上瞧了一眼。
我这四个孩子,五郎和枝儿是一个脾性,蔓儿和小七是另一个脾性,也不知道随谁。
话是不褒不贬,但语气中的欢喜、自得是藏不住的。
咱奶是咋说的?这边桌上,连蔓儿一边快手快脚地将一个饽饽揉圆呼,再贴上一片泡软了的玉米皮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帘屉上,一边问连叶儿道。
奶让二伯娘老实点,别一张嘴就想着吃,还是吃别人。
似乎是想起当时周氏骂何氏的情形,连叶儿咧嘴笑道。
连蔓儿微微一笑,周氏这大概是骂给何老六媳妇听的。
上房啥时候包饽饽,说了没?连蔓儿就又问连叶儿道。
没说,估计也就这几天了吧,就是那面还没磨出来。
连叶儿道,奶天天在门口骂。
这次包饽饽的黄米面、高粱米面等也没有送到磨坊里去磨,因为家里除了古氏,又多了何氏这个推磨的人。
老何家那俩孩子,还偷你们的柴禾不?连蔓儿问连叶儿。
偷,咋不偷啊。
我看我家剩下的柴禾怕都不够烧了。
连叶儿就皱眉道。
那三伯没说啥?连蔓儿又问。
我爹跟那俩小子说了,那俩小子当面没说啥,过后还是照样偷。
连叶儿道。
跟他们爹一个样。
春妮就接了话茬道,我爹和我娘说,惹不起,就得躲着。
他们不光偷你们家柴禾,还偷我们家的。
还偷我们家鸡蛋了。
春燕就道。
咱们那一趟街,都是老街坊了,这老些年,就没丢过东西。
那边桌上,春柱媳妇就说道,她们一来,咱们才开始丢东西。
那天我们春燕她爹都抓住何家大小子的手了,那个大小子就哇地一声干嚎起来,说啥他没爹,要冻死了啥的。
抓住了贼,我们春燕她爹那脾气,就想要揍他一顿,这么小,不学好,那以后不就跟他爹似的,更成祸害了吗?可他这么一嚎吧,哎。
再说,他们现在又是那院大伯给留下的,我们春燕她爹就训斥了他一顿,没打他。
不是我说,这没爹的、没娘的,过的苦的孩子也不少,也没见谁都去偷的。
吴玉昌媳妇就道,二姨夫心太软,这别人家的孩子,也不好管。
连蔓儿听着这些话,脸上露出囧的表情。
连老爷子收留何家的孤儿寡母,应该是本着一片好心的,不是该收获一片赞誉吗,可是这结果,怎么好像是背道而驰了?!……两天的工夫,包出来十几大缸的饽饽,连蔓儿家的早饭桌上,就多了饽饽这道主食。
现在她家的日子过的好了,吃饽饽,张氏还会特意准备一碗白糖。
对于庄户人家的孩子来说,饽饽蘸着白糖吃,那是无上的美味。
不过连蔓儿对白糖是可有可无的,在她,饽饽里面的豆沙馅就足够甜了。
就着可口的小菜,吃着香香甜甜的饽饽,再喝一口大骨汤,就是一顿完美的早饭。
包了饽饽,连守信又拿了豆子,去豆腐坊换了五十板的豆腐回来。
成板的豆腐,用豆腐刀切成块,放在屋子外面冻上一宿,就成了结结实实的冻豆腐。
一块块地收入大缸里,也是放在屋外储存。
这是置办年货的前奏。
第五百五十章 周氏的克星连蔓儿家刚包完饽饽没几天,张青山、李氏、张庆年夫妻和张采云就来了。
这是娘家来给姑奶奶送过年的东西来了,张家一直以来的惯例。
一包冻梨,一包鸭梨,一包桉梨,一包李子,一包八里香。
这个包,是山里种果树的人家特用的一个量词。
指的是用藤条编的大筐,上面有盖,四周都铺上梨树叶子,又有藤条将盖子牢牢地捆扎在大筐上面。
秋季采摘了水果,当时没有卖的,就用这样的包装起来,放进地窖里,可以存放相当长的时间。
每一包的水果,至少都有五六十斤。
另外又有山楂,大枣、酸枣等满满地装了几个篮子。
再有就是用麻袋装的一麻袋的核桃、一麻袋的栗子、一麻袋的榛子。
然后就是李氏自己腌制、晾晒的梨干、杏干等,自然红蘑、松蘑、榛蘑等各色的干蘑菇,还有干木耳这些更是必不可少。
最后张庆年还从车里提出两只被绑了翅膀的肥母鸡。
今年连蔓儿家也有老母鸡了,但是李氏心疼闺女,说那是她在山上果园子里放养的母鸡,比这草窠子里放养的母鸡更补人。
实际上,李氏还是觉得张氏那次亏了身子,要不然,即便要送鸡,也会送更适合炖肉吃的大公鸡。
众人就进了屋里,相互看看气色都不错,就都安心高兴,亲亲热热地上炕说话。
张氏还特意打发人去镇上,去私塾将小七提前接回来。
岳父、岳母,身子就挺好的吧。
连守信陪着张青山在炕上说话。
庄户人家的男人,对媳妇的父母,一般当面都是同样称呼为爹、娘,背地里和别人说话,多是说岳父、岳母。
然后连家的男人。
都是像连守信这样,当面,也称呼岳父、岳母的。
都挺好,都挺好。
张青山爽朗的笑道。
这个时候。
小七被接回来了,他在门口下了车,就一溜小跑进门,一进门,先是扑进张庆年的怀里,被张庆年抱着转了俩圈,就又扑进张青山怀里。
张青山就顾不上跟连守信说话了。
李氏见了小外孙。
也笑得合不拢嘴,就从张青山怀里将小七给搂了过去。
大家说笑了一阵,自然也谈到了从太仓回来的连老爷子和周氏。
张青山就让张庆年和张王氏去镇上,去看郑家的老爷子。
原来,他们这次来,也给郑家老爷子带了礼。
让你们那牲口歇歇,我这让人套车,送你们去。
连守信就张罗道。
回来的时候,请郑家老爷子和那哥几个都过来,陪着岳父好好热闹热闹。
多喝几盅。
张青山没说啥话,但是从表情上能看得出他很满意。
走,咱也下地。
我去看看你爹去。
张青山下了炕,指着另外摆出来的几个篮子,对连守信道。
张青山这是也给连老爷子和周氏带了东西过来,要去看望他们。
张氏陪着李氏在家,都不过去,五郎还有些事要处理,也不去,只有连守信陪着张青山去。
张采云对老宅那边有些好奇。
就撺掇连蔓儿一起去,连蔓儿要去,小七凑热闹叶儿要跟。
几个孩子就都抢着提了篮子,跟在张青山和连守信身后,说说笑笑地就往老宅里走。
刚走进村口没几步,就听见从连家老宅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姐。
这好像是咱奶。
小七侧着耳朵听了听,就对连蔓儿道。
这小家伙眼睛尖耳朵尖的,什么都瞒不过他。
连蔓儿就微微皱了眉,她也听出来,那是周氏的声音,不禁心里有些奇怪。
那哭嚎声中没有悲伤,只有怒气。
这肯定不是因为连秀儿。
按理说,现在周氏在老宅这,那可真是大天,没人敢违逆她,更没人敢将周氏给气成这样啊。
几个人忙都加快了脚步,走到老宅的大门口,推开大门,就看见周氏正扶着上房的门框在哭骂,在她身前,被她骂的却不是连家的哪个人,而是何老六媳妇,带着她那三个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连蔓儿不由得在心里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汉子没了,是替你儿子死了……,我孤儿寡母啊……那何老六媳妇被周氏骂的,突然也撒起泼来,一边干嚎一边上前似乎想要抓周氏,可到了跟前,却没敢下手,而是索性往门槛子前面一坐,就指天画地地嚎了开来。
何家的那小丫头就在何老六媳妇身边坐了,低着头,不吭声。
另外那两个小子却都学着何老六媳妇的样子,干脆就躺在地上,打起滚儿来。
俺没爹啊……都欺负俺啊……俺爹死了……收留俺们,不给俺们吃饱饭。
何家的两个小子,嗓门一点都不比周氏的小。
连蔓儿抚额,她后悔陪张采云来了,心里想,这个时候能不能抽身回去。
哎妈呀。
张采云也打了个愣怔,蔓儿,这就是他们收留的那几口人啊,咋是这样的人那?就是这样的人。
连蔓儿小声道,老武家你知道吧?知道,就是种上房的地,还赖他们租子的那家呗。
张采云对连家的事情知道的还挺清楚,估计在家没事的时候,净听李氏她们说道这些了。
都是差不多的人。
连蔓儿就道。
连老爷子,似乎就是对这样的人有所偏爱。
那种没啥本事、癞癞嘟嘟的,别人看着恶心,想离的越远越好,但是在连老爷子的眼中,这些人是可爱的。
好吧,这可爱是连蔓儿气急给加上的。
用连老爷子自己的话来说,这样的人可怜,他不帮他们,他们就没活路了,因为没别人愿意帮他们。
总之连蔓儿总结了一下,像武家兄弟,还有何家这孤儿寡妇,都是连老爷子那软心肠所偏爱的,没本事,只会赖,要说作恶也就是坑坑对他们好的人,别的恶事他们也做不来。
想到这,连蔓儿心中不由得又是一动。
何家这几个人,和武家兄弟不一样啊,他们并不是连老爷子的偏爱的类型。
可连老爷子还是收留了他们,给他们吃喝。
不管连老爷子这是为了什么,只怕这次又不能如他所愿。
其实说起来,每次这样的事,都是适得其反的,可连老爷子就是不肯接受教训。
张青山和连守信显然也没想到会碰上眼前这一幕,只是已经跨进大门里了,也不能再往回走,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亲家,我来看你来了。
张青山就大声道。
上房里,连老爷子等人这个时候也都走了出来,不过走到外屋门口,就给堵住了,周氏依旧扶着门框嚎,而何老六媳妇带着三个孩子都不起来,就把门口给堵的严严实实的。
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
连老爷子的脸就像黑锅底似的。
她这话是跟何老六媳妇说的,但是何老六媳妇没听他的,见连家来了客人,她哭嚎的声音更大了,嚎的依旧是他的汉子替连家人死了。
消停消停吧,没看见亲家来了。
连老爷子又小声对周氏道,脸色依旧黑锅底。
一家子关起门来怎么闹也就算了,街坊邻居总不能自己个推开大门来看。
可现在,亲家张青山上门,正赶上这么一出闹剧,连老爷子这脸上很是下不来。
周氏抬眼看了看对面走来的张青山、连守信、连蔓儿、小七和张采云,就抹了一把脸。
张青山几个都走到门口了,何老六媳妇几个还在地上没起来。
这是哪来的无赖!张青山就立起眉毛,大声道,还上人家门口堵着闹来了,找打是不是?小七啊,回去叫你哥,让你舅、你舅妈他们都来,把这几个无赖打出去!张青山是典型的山里汉子,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立起眉毛来,相当的有威势。
何老六媳妇的嚎声戛然而止,拉着她闺女就站起来了,那俩小子也不在地上滚了,也跟着站了起来,几口人让开道,成一串往西厢房去了。
连老爷子的脸皮几不可见地抽了抽,黑锅底色上,隐隐地又有些红颜色渗透出来。
亲家!张青山热情地伸出手,和迎出来的连老爷子的手握在一起。
两个人就往屋里走。
老四啊,他们都没用,你也不给你娘做主?周氏拦住了连守信,眼睛红红地道。
有啥事都待会再说。
连老爷子就回头道。
娘,屋里说话吧,门口有风,冷。
连守信就道。
一众人就都进了屋里。
……家里事总也脱不开身,早就想来看望老哥哥了。
张青山和连老爷子上了炕,坐在炕头,老哥哥,我这心里面一直惦记着你啊。
回来了好,别的地方再好,它能有咱自己家的炕头好!老哥哥,你和老嫂子这身子硬朗,就是大福。
别的都是虚的。
连老爷子干巴巴地陪笑点头。
老四啊,你还认我这个娘不。
你要还认我这个娘,你就给我做主……周氏进屋也上了炕,勉强听张青山和连老爷子说了两句话,就又朝连守信道。
第五百五十一章 撵还是不撵连老爷子不住地给周氏使眼色,但是都被周氏视而不见。
周氏可不是个能忍受委屈的人。
周氏这样,连守信也不能不搭理。
娘,是啥事啊?连守信就问。
连守信这一问,周氏还有些委屈上了,原本眼睛里没眼泪的,现在竟流出泪来。
我这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屈,临老临老,让她两姓旁人,半截高的毛孩崽子把我不当人……在周氏的哭诉中,连蔓儿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周氏的带领上,老宅这些口人也将饽饽都包完了,因为有饽饽吃,每天要磨的米面分量自然也就少了。
今天早上,吃过了早饭,周氏看着天不错,就想让俩儿媳妇歇一歇,不要推磨了,都去倒菜窖吧。
倒菜窖,这是辽东府的庄户人家在冬天特有的一项活动。
白菜窖藏,但是时间久了,外面也会有烂叶子和干叶子。
要是不管,将会加速白菜的**,所以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将所有菜窖里的白菜都重新整理一遍,将那些**的变质的菜叶子都去除掉,甚至有时候整棵白菜都得扔出来。
连家上房挖的是那种简易的菜窖,人下去拿一趟白菜就上来没事,但是却没有足够的空间,也没那个条件让人在菜窖里面干活。
所以,这个倒菜窖,还要将一颗颗的白菜都运到地面上来。
收拾妥帖了,再重新放回去。
今天,周氏给古氏和何氏这两个儿媳妇安排的,就是这个活。
都别打算给我偷懒耍滑。
菜窖倒不完,就别吃饭。
你们两个败家娘儿们、丧门星!周氏骂着,看了一眼默默无言的古氏。
还加了一句,朵儿也别想吃。
周氏在后院看着两个媳妇倒菜窖。
大冬天,后院也没有高墙,北风自然是飕飕的往身上刮,周氏觉得冷,又想着就在后院,她就算离开一会。
这两个儿媳妇也整不出啥幺蛾子来,就转身回屋,想暖和一会。
结果她这一进屋,正好看见何家的两个小子站在碗架子前面,正在偷吃饽饽。
这饽饽的吃法很多。
除了一般的蒸着吃、炉着吃,还能就那么凉着吃,也就是直接将冻着的饽饽吃下肚,这是需要好牙口的,是有些小孩子的最爱。
连蔓儿家从来不这么吃,因为张氏不许,怕冻饽饽太凉,孩子们吃坏了肚子。
今天早上蒸饽饽,周氏嫌蒋氏从外面拣进来的饽饽太多。
就从帘屉上拿下来几个,放在碗架子上了,吃过了饭,因为赶着安排儿媳妇们干活,她就把这几个饽饽给忘了。
连家的孩子们规矩的都很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只要连老爷子和周氏不开口,就没人会去吃。
哪怕很饿,也不会。
即便是连家最不像样的四郎,最贪吃的六郎,都不敢不经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允许,在饭点以外的时间吃家里的东西。
不得不说,连老爷子的道德教育,和周氏的羞辱骂人教育,一正一反相结合,在某些方面是卓有成效的。
所以,看见何家的两个小子竟然偷吃饽饽,周氏一下子几乎气炸了肺。
她上去两巴掌,就拍在两个小子的手上,将这两个小子手里已经吃了一多半的饽饽给拍掉地上了,接下来自然是铺天盖地的斥骂。
何家的几口人住在连家老宅,毕竟不是连家的人,周氏心里不痛快,但却还从来没直接对何老六媳妇和这几个孩子怎么样,不过是指桑骂槐,加倍的整治何氏。
今天,周氏是气坏了,而且偷东西吃被她按住了手,她怎么骂,说出去也是占理的。
但是何家的小子,不是连家的任何一个孩子。
连家的孩子们都被教的很有老有少,但是何家的小子们是从来不知道这些的。
他们没有立刻跟周氏呛声,不过是因为,他们心里都还明白,他们吃的、用的、住的,都是连家的。
这俩小子根本就不把周氏的斥骂当一回事,他们都没吱声,也没跑,他们还盯着掉在地下的少半个饽饽,想着要捡起来,接着吃。
周氏的斥骂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这预期的效果指的是害怕、哭、感觉羞耻等,所以就越加的生气,骂的更凶了。
何家的两个小子就听烦了,开始拿白眼睛翻周氏,最后,何家的大小子还低声骂了周氏一句老X。
哎呦,这下子可了不得了。
周氏在自己的家,从来只有她骂人,没别人还嘴的,从来只有她拿眼睛瞪人,别人但凡看她一眼,神色稍有差异,她都能把那人骂到失禁。
今天这吃着她、用着她、住着她房子的两个毛孩子,不仅瞪她,还用羞辱的字眼骂她,她觉得是奇耻大辱,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周氏就疯了似的,劈了啪啦将碗架子给砸了不说,又在骂这两个孩子的同时,还捎带上了何氏,然后是连守义,然后就重点骂起了何老六媳妇。
这若是搁在平时,若面前的两个是连家的孩子,那肯定早就吓的跪下了,连同孩子的爹娘,都得来跪着。
而那个时候,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并二郎、四郎、六郎几个,都让连老爷子给打发出去捡柴禾了。
家里还有连老爷子在东屋,蒋氏带着连朵儿和大妞妞在西屋,连芽儿带着二妞妞在东厢房,何老六的媳妇也在东厢房。
连老爷子在屋里说了几句,让周氏不要再骂,周氏自然不听,蒋氏出来劝了两句,周氏也不听,蒋氏最近身子不大好,就回屋了。
周氏在那骂,何家两个小子却交换了一个眼色,一人捡起一个饽饽就往外跑,何家的大小子跑到门口,还恶狠狠地朝周氏吐了一口吐沫。
周氏几乎气的厥了过去。
然后,就是周氏追到门口来骂,终于将何老六媳妇给骂了出来,再接下来,就是连蔓儿她们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
当初说要收留他们我就不愿意,是你爹,非要把人给留下来,我拧不过你爹。
不住咱这,他们就得死了?他们那家产,是他们老爷们不作法给败花了,以前冬天,他们不也住窝棚,他哪个就死了,不也都活蹦乱跳的。
啥好玩意儿,就往家里划拉!老何家跟咱啥关系?要不是何老六那王八犊子往下道里给老二指呼,咱家不一定能到这一地步。
……X孩崽子当着我的脸骂我,我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屈。
我这老天拔地,不该他们的不欠他们的。
……那眼神啊,比狼都狠,恨不得吃了我。
……那都是啥人啊,那都是牲口啊,说不定哪天夜里,就趁着我们都睡着了,进来就把我们都给杀了……屋里里,就只有周氏在说话,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就算连老爷子,在一开始没能阻止周氏之后,也任由周氏这么一直说了下来。
今个儿,这家里有他们没我,有我没他们。
老四,你要还认我这个娘,你念着点我生养你的恩,你就替娘做主,把那几个王八羔子加上那丧门星给我赶走!周氏对连守信提出了要求。
爹……连守信皱眉,看向连老爷子。
对于连老爷子收留何家的几个人,连守信在和家人唠扯过后,也持不赞成的态度。
现在何家小子骂周氏,连守信很生气。
而且亲眼看到何老六媳妇带着几个孩子在门口撒泼打滚,他更对这几个人没好感。
可是人是连老爷子留下来的,他一个分家出去另过的儿子,怎么私自做主往外赶?感情,只孝顺娘,就可以忤逆爹了?说到底,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还得连老爷子发话。
连守信就是这么个老实的、遵守规矩的人,连老爷子和周氏在这方面,将他教育的非常好。
虽然这个时候,周氏也许希望连守信能越矩一次,不要那么老实。
至于连老爷子是欣慰,还是烦恼,那就不得而知了。
张青山在外面帮着解围,可这个时候,他却紧紧地闭上了嘴。
这个事,我为难啊,亲家……连老爷子就冲张青山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我也看不上那一家子为人,可这毕竟孤儿寡母,……不好看那……,就当给孩子们积德了。
……住都住进来了,大冬天,现在给撵出去,这、这不是个事……,这个事,哎,亲家你说说,这可……连老爷子似乎是想让张青山给他出主意。
老哥哥啊,你当初做那大掌柜,多大的事决断不了。
就这鸡毛蒜皮点小事,老哥哥,那不就是你一句话!张青山慷慨道,似乎只要连老爷子一句话,张青山就能为连老爷子去冲锋陷阵。
不过,张青山却矢口不再提要小七去找五郎,带人来赶走无赖的话。
连守信也在等连老爷子拿主意。
第五百五十二章 相争连老爷子垂下眼皮,沉默了半晌,见连守信和张青山都不开口,就又响亮地打了个唉声。
这个事,现在要是撵他们走,这恐怕不好。
连老爷子就缓缓地道。
周氏一直在旁边运气,听见连老爷子这么说,她的耐心就耗尽了。
你不想撵他们,你这是想法往外撬我。
你个老王八犊子,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啥算盘。
周氏指着连老爷子就骂上了。
一般的人家,当着来客的面,就是有委屈,也会暂且忍耐,给大家彼此留些体面。
尤其是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是老大的年纪了,这来客又是亲家公的情况下。
但是,周氏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
这种你越是想要脸,她偏要给你没脸的做法,是她的杀手锏之一。
果然,连老爷子听着周氏的话头不对,一张脸先是涨的通红,立刻干咳了起来,截住了周氏的话头。
这肯定不能让他们住长了。
连老爷子在周氏再次开口之前,就又忙说道,哎,这件事情也怪我,一时心软。
何老六不是个好东西,可人死如灯灭。
孤儿寡母的,品行是啥样,咱事先也不清楚。
那现在还不清楚。
周氏立刻又急赤白脸地顶上连老爷子的话头,现在还不把那几个王八羔子撵出去,还等啥时候。
是等他们把我脖子给抹了,你再撵!感情。
是没骂着你。
谁不知道你是大善人,就我心眼子不好使唤。
撵,现在就撵,就说是我说的话。
我做的主。
有人要说闲话,让他找我说来。
周氏的性情,很多时候颇为敢作敢当。
……装啥大白蒜。
你当还是你当大财主的时候那。
想多养活几口人就多养活几口人!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穷的叮当响,连顿干饭都吃不上,那四口人,一个比一个能吃。
那吃的都是谁的粮。
……再说了,他们是好样的吗。
那都是白眼狼。
你以为你这么做,别人背后都夸你那。
你就做梦吧你。
你那脊梁骨都让给戳烂了都!周氏这是将一腔怒火都撒到连老爷子身上了。
连蔓儿在旁边,一直都没吭声。
她第一次觉得,周氏的话,措辞是很激烈,但却说的很有道理。
而连老爷子就这么在亲家张青山面前。
被周氏骂的脸面皆无。
为了怕连老爷子太过尴尬,张青山就只垂着头,装作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
连老爷子被周氏骂的很上火,若是搁在平时,他肯定会回骂,继而毫无疑问的,就是家庭大战。
但是今天张青山来了,连老爷子还是顾忌面子的人,只得勉强忍下这口气。
虽然笑话已经被人看去了。
但是尽量缩小影响他还是能做到的。
撵,我也没说不撵啊。
连老爷子一脸的官司道。
其实事到如今,连老爷子心里也非常后悔。
当初何老六媳妇带着几个孩子,跟要饭花子似的找到门上。
那个时候,他正重新燃起斗志,要重振连家的门楣。
要想重新拥有好名声。
平常过日,一举一动一点点的努力自然是要的,而帮扶救济弱小,则可以更快地做到这一点。
而且,那个时候,村里听见声音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何老六媳妇偏又说起太仓的旧事。
三十里营子的人,都知道连守仁和连守义犯事了,但是具体他们在太仓都做了哪些事,村里的人却并不了解。
在太仓的时候,连守仁。
连守义都跟何老六来往密切,这何老六媳妇怕是还知道些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而跟何老六牵扯在一起的事,只怕都体面不了。
不能让何老六的媳妇在外面随便乱说话,这也是当时他很快就决定将何家这几口人收留下来的缘故。
连老爷子后悔,这件事情做的太仓促。
他们的口粮有限,根本就负担不起这额外四个人的吃用。
而他认为应该伸手帮忙的连守信,却对此事不闻不问。
而且,连老爷子也没有想到,何家这孤儿寡母是这样的惫懒。
那何老六媳妇邋遢懒惰,和何氏如出一辙,这也就罢了。
可何家那两个小子,小小年纪,竟然也是一身的恶习。
才来了多少天,不仅在这院子里偷东西,还偷到邻居家去了,这让他的一张老脸几乎没地方搁。
他也想管教管教何家的两个小子,却没有充分的立场。
这些天,他没少通过连守义传达他的良言教导,但却毫无收效。
他也想早点撵走何家这几口人,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何家几口得了这白住白吃饭的地方,如有嘴里叼了口肥肉,怎么会那么容易吐出来。
连老爷子犯难,刚才见张青山能够轻易地震慑撒泼耍赖的何家几口,而且还提到了五郎,那个话头,似乎张青山这个姥爷,是说一句话就能叫动五郎,而且还能替五郎做主的,这让他的心里非常的不是滋味。
他可是知道,他这个做爷爷的可是没有充足的底气说那样的话。
而周氏要连守信做主,连老爷子未尝没有想过,如果连守信就替他当了家,将何家几口人给撵走了,那可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连守信现在手面宽,撵走了何家几口,也不怕人说道。
就是发发善心,给何家几口安排个地方,也不会对连守信自家的生活造成影响。
可连守信太孝顺了,竟是不肯顺从周氏而违逆了他。
张青山在门口发威,进屋来,见真章的时候,却不肯替五郎当家做主了。
男子汉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连老爷子眯着眼睛,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那现在你就去撵。
周氏没听清楚连老爷子小声的嘀咕,又逼问了一句道。
啊……连老爷子又打了个唉声,他知道,今天这事不顺了周氏的意,肯定没完,而且还不知道周氏会在张青山面前说出什么话来。
你也容我一会工夫。
这个事,咱不要出面。
一会老二回来了,就让老二和他媳妇撵。
这不是咱不想留他们了,是他们太不作法。
连老爷子又加了一句,这一句,却多半是说给张青山听的。
老哥哥,咱哥俩老长时间没见面了。
走,上你四儿子那边去,让你四儿媳妇好好给咱整几个菜,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张青山就道。
我就不去了,年纪大了,酒量不行了。
连老爷子就推辞道,你能来看看我,咱老哥俩唠唠嗑,这就行了。
张青山一力相邀,连守信也在旁边劝,连老爷子最后才点头答应了。
娘,也请你老过去。
连守信又对周氏说道,蔓儿她姥姥也来了。
我不去。
周氏拒绝的很干脆,而且还挪了挪屁股,将后背冲着连守信。
周氏性子强悍,能入她眼睛的人极少,尤其对儿媳妇们的娘家人,她根本就恨不得完全不来往。
说来也巧,这四个儿媳妇,除了张氏的娘家人经常走动之外,何氏只有一个兄弟,住的虽然近,却几乎一点走动都没有。
而赵氏的娘家人,是从来都没走动过。
古氏的娘家人,住的远,也是极少走动的。
这很是趁了周氏的意。
儿子媳妇,那就该眼睛里只有她这一个娘,只服务,孝顺于她这个一个娘。
张氏的娘家常来往,这反而趁周氏的意,虽然张家经常送东西打点。
而且,经过张氏小月一事,周氏在李氏手里有短,上次她可是被李氏给问到脸上了。
那个时候,张氏还在她手底下讨生活那。
现在张氏的翅膀硬了,分家另过,掌了权,当了家,周氏怕李氏会翻旧账敲打她。
今天那边可都是张家的亲戚,她可不去吃那眼前亏。
周氏说死不去,连守信也没办法。
老四,我不稀罕你那一顿饭。
周氏就道,根本不提她这过去,还有陪同李氏的意思在里面。
真好像过去就是吃一顿饭似的。
你刚才也听见你爹咋说的了吧,你给我做个见证,要是你爹拉屎往回坐,你就给娘做这个主,咋样。
周氏这是下狠心,要赶走何家的几个人。
行。
连守信这次答应的挺痛快,连老爷子毕竟发了话不是吗。
而且,赶走何家几口人,也让周围的邻居们轻省轻省,春柱媳妇跟张氏的话可不是白说的。
奶,你等会别着急吃饭,我让人给你送菜来。
众人往外走,连蔓儿就道。
啊……周氏就有些带搭不理地道。
带搭不理,这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乡村土语,意思就是只不怎么爱搭理,又不是完全不搭理。
连蔓儿并没有计较周氏这样的态度,她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周氏就是这样一个脾气别扭的人。
大家往村外走,就有人碰见,听说是请连老爷子过去吃饭,都笑着说连老爷子有福气。
张青山大笑着附和,连老爷子笑容勉强。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一年更比一年好一行人走过,就听见有人在他们身背后议论。
这人啊,说啥别的都不管用,就是命。
命好了,落到啥田地,都有人接着。
一样的事,那命不好的,就掉了脑袋,这命好的,人家一根毫毛都没少。
那命不好的,想要要饭都没地方要,这命好的,有好儿子到啥时候都肯养活。
就有人跟着唏嘘叹息。
连蔓儿不由的扭头看了连老爷子一眼。
连老爷子本来因为陪笑已经有些发僵的面皮,变得更加僵硬,脚步加快,像是想要尽快远离身后的议论。
等连蔓儿一众人到家的时候,张庆年和张王氏已经从镇上回来了,陆家老爷子带着几个儿子也都被请了来,五郎做主,又将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还有吴王氏和吴家玉一家子都请了过来陪客,这下子,屋子里面可就热闹了。
男人们在前厅,张青山和陆家老爷子聊的最为投机,张青山也没忽略连老爷子。
陆家老爷子尊重连老爷子是连守信的爹,五郎的爷爷,也对连老爷子十分有礼。
连老爷子本来健谈,在这样的场合,他的话也不算少。
但是,不知道怎地,看着坐在人群中的连老爷子,身上却似乎围绕着一层解不开的寂寥。
女人们则都去了后院,在上房东屋坐了。
你们咋去了这老半天,张氏就问连蔓儿,刚才都想打发人去叫你们了。
张青山去看连老爷子。
也不过是把礼物送过去,略唠一会嗑,就该把人请过来,大家一起唠嗑吃饭。
应该是去去就回的。
哎。
连蔓儿就故意叹了一口气,这屋子里也没有外人,而且对于连家的事情都是了解的。
所以她也就没有避讳。
……刚进村口,就听见我奶哭了。
老何家那两个小子偷吃碗架子里的东西……连蔓儿就将刚才在老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不该收留那一家人。
吴王氏就道,不是说谁心眼不好啥的。
这也得看是对啥人。
乡里乡亲,要真是懂事,规矩,大家伙帮帮忙,咋地也不能少了他们的一口饭。
老何家这几口人。
懒的懒,赖的赖,就是不作法。
谁敢收留他们,谁愿意收留他们啊。
谁说不是那。
张氏就叹气,现在收留了这些天。
还是要给撵走,真就不如一开始就干脆不让他们进门。
这事是办左了。
张王氏就道,不是我做晚辈的说话直。
采云他爷以前可没少夸你们老爷子,可我看他办的这一桩两桩的事,可不是那么回事。
说是要撵走,我看怕没那么容易。
请神容易送神难。
李氏就道。
估计我爷也是知道,所以他自己都不出面,说是让我二伯和我二伯娘开口撵人。
连蔓儿就道。
就这样怕也难。
吴王氏道,这边的老爷子要脸。
那老何家可是没有脸可要。
好不容易得这个地方,肯定不愿意走。
那到时候就看我二伯和我二伯娘的了。
连蔓儿就道。
依她看,连守义和何氏对于何老六媳妇和何家这三个孩子,并没什么深厚的感情。
连守义先不必说,就是何氏,作为亲姐姐对何老六的死也没表现出多大的悲哀。
对于兄弟媳妇和侄子侄女们,何氏的情感就更加淡薄了。
对了,我听从太仓过来的人说,说是看见赵秀娥了。
吴王氏突然道。
哦。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二郎媳妇还在太仓,她在那干啥那,跟谁在一块。
张氏就忙问道。
那不是老赵家的父子两个都被判了流放吗,听说赵秀娥到处找人给活动。
吴王氏就道。
赵秀娥一个女人,又没有什么家庭背景,能找谁活动,又能活动出什么结果来,连蔓儿对此并不乐观。
那给活动的咋样。
张氏就又问。
能咋样,该流放还是流放,听说很快人就要走了。
吴王氏就道,赵秀娥也不认识啥人,就是在太仓的时候跟着掺和事,认识了俩人。
她觉得她挺能够儿的,就去找人家。
结果,你们也能猜到,老宅那边的人一倒,谁还认识她赵秀娥是谁啊,……把个名声是全毁了。
名声全毁,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说是还回了锦阳县城一趟,找那个周捕头。
吴王氏说到这里,又略微停顿了一下。
一屋子的人,就都屏息听着下文。
赵秀娥和周捕头之间闹的那次事情,大家可是都知道的。
听说周捕头也没给她面见,就让周捕头的媳妇带着人把她给赶出来了。
……说是在太仓,她还去找了人家王七,人家也没理她。
眼瞅着这事啥希望也没有了,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打啥主意。
吴王氏最后道。
这样的人,到啥时候心里都有道道儿。
张王氏就道,估计,还得回这来。
好歹还有男人和孩子那。
对了,有没有人看见英子啊。
张氏就又问吴王氏。
这个还真没人看见。
吴王氏就摇头道。
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英子她爹这辈子可有靠了。
张王氏就道。
一说起老宅,就是无限的烦心事,所以,大家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吴王氏和张王氏更是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很快酒席就置办好了,前厅一桌招待男客,后院一桌坐的是女客。
吃过了饭,连老爷子,陆家父子和吴玉贵一家都先后告辞,张青山也让张庆年去套车,要回家。
连守信和张氏就留张青山和李氏在家里多住些天,老两口就说要过年了,家里也有事,不肯留。
张氏带着连蔓儿早就将给张家的年礼都准备好了,有四板冻豆腐,四条大鱼,四只鸭子,四个尺头,十斤猪肉,十斤羊肉,十斤牛肉,一袋五十斤的春小麦面粉,一袋二十斤的大米,两坛葡萄酒,两坛白酒,另外还有两盒茶叶和两匣子点心。
另外,张氏还给李氏拿了一篮子的咸鸭蛋,因为张青山家里没养鸭子。
连蔓儿给李氏,张王氏,张采云和没来的胡氏的那些小百货自然也都包好了,装上了车,张采云刚才在屋里就看到了这些东西,喜欢的了不得,李氏和张王氏也很开心。
连老爷子收了张青山送过去的礼,也让人送了两匣子点心过来。
连蔓儿看那两个点心匣子十分眼熟,就想起来,这是前几天宋家的老夫人托他们给连老爷子和周氏捎来的。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没舍得吃,一直留着,现在给了张青山做回礼。
逢年过节,庄户人家走亲戚,很多都是买上两包槽子糕。
而这样的槽子糕,收礼的人家大多也舍不得吃,而是留着给别人送礼。
大家都是如此,这样的两包槽子糕很可能要经过很多人的手,最后,甚至有送回最开始送礼的人家的情况。
而点心匣子,是比槽子糕更高档的礼。
连老爷子和周氏这么做,就不奇怪了连蔓儿还知道,宋家老夫人送的那盒鹿茸片和高丽参,已经被连老爷子打发二郎给送到镇上的当铺,当了些钱出来,留着要一家过年。
至于那几个尺头,连老爷子和周氏则留下了,因为口粮虽然有了,但是一家老小还都要添置衣裳。
按照实际情况来说,连老爷子和周氏的一切供给都是充足的,并不需要够的这样俭省算计,但是他们要顾着上房一大家子人口的衣食,也只能如此。
转眼就是冬月底腊月初,何老六媳妇那几口人并没有从老宅搬走,听说是他们给周氏磕头认错,说好了,等开春就搬出去。
连蔓儿对此时并没有关注,一家人挑了个晴朗的好日子坐车进了城,今年有些年货他们要在县城里置办。
进了县城自然是去柳树井胡同的宅子落脚,张氏和连枝儿是第一次来,在看过了宅子,连记百货铺子和连记酒楼,后来又去看了租出去的铺面之后,张氏欢喜的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些,真的都是咱们家的。
张氏还故意问连蔓儿。
当然了,娘。
连蔓儿笑着答,连续确认了好几次,张氏才相信了。
看过了自家的铺子,接着就是去逛别的铺子,娘儿几个首先来到了县城最大的银楼。
这次,连蔓儿略过了银首饰,直接奔赤金的首饰去了。
姐,咱挑自己喜欢的。
娘,你也自己挑。
连蔓儿告诉连枝儿和张氏。
一两金十两银,而且县城的大银楼,这额外的手工费用也不是青阳镇上的小首饰铺子可比的。
连枝儿和张氏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不过被连蔓儿劝说着,又想到家里葡萄酒,还有鱼塘和荷塘的收入,娘儿两个也就放开了。
连蔓儿首先就帮张氏挑了一对龙凤赤金镯子,两只镯子各重约一两二钱,然后又挑了一对各重二两的泥鳅背赤金镯子。
连枝儿见那龙凤镯好看,就也挑了一对。
娘啊,该给我姐置办嫁妆了。
连蔓儿抿嘴笑道。
第五百五十四章 变故连枝儿的脸就微微有些泛红。
关于连枝儿的嫁妆,张氏和连守信其实在连枝儿定亲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地置办了。
比如说去太仓的时候,张氏买了许多的棉花,那就是为了给连枝儿做陪嫁的被褥。
又比如说,连守信在建新房买木料的时候,格外买了些,那也是为了给连枝儿做陪嫁的,比如说陪嫁的大小柜子,箱子,甚至子孙桶等。
现在在连家的跨院,就有木工正在做着这样的木工活,由连蔓儿家爸包吃住,并付给工钱。
至于其他陪嫁的东西,张氏也在一点点的准备。
庄户人家嫁女,一般有两件纯银鎏金的首饰,那就是还不错的人家。
金钗布裙,才是庄户人家最常见的情况。
不过,以连蔓儿家现在的条件,连枝儿的陪嫁,金首饰自然是不会少。
所以,连蔓儿看连枝儿选了龙凤镯,就故意打趣她。
枝儿啊,你稀罕啥,随便挑。
张氏就道。
虽然张氏这么说,但连枝儿却是极为懂事的女孩子,她只挑了一对赤金龙凤镯,一对金丁香,又挑了两根金簪子,就不肯再挑了。
这个挑的就过年的时候戴吧,真要给我姐准备嫁妆,到时候咱再请人打圈套的头面。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张氏觉得连蔓儿说的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连蔓儿给帮着张氏和连枝儿挑选完,她也没忘记自己。
连蔓儿给自己挑了一对各一两重的虾须镯。
又挑了一对同样的给连枝儿,另外她也给自己挑了赤金的龙凤镯,金丁香,小凤尾金簪。
镶珠小金钗。
她还挑了赤金的压发和扁簪,都是和连枝儿一人一份。
另外,连蔓儿还挑了几个金戒指。
有素金的,有镶嵌的,打算回去一家人分了戴之外,剩下的还可以送人。
除此之外,连蔓儿又另外挑了四个赤金璎珞的项圈,四个不同样式的金锁片,这是五郎。
连枝儿,小七和她自己一人一套的。
他们已经有了一套银的,现在正好又添一套金的。
挑完了金首饰,连蔓儿和连枝儿,张氏一起挑了些花样精致的银首饰。
临出门时,银楼的掌柜又拿了几对极漂亮的金镶玉镯子出来,连蔓儿又和连枝儿一人挑了一对。
娘儿几个花出去一整包的银子,一人收获了一匣子的金首饰,连枝儿和连蔓儿的自然最多,张氏却不肯多买。
最后,连蔓儿还问了银楼的掌柜,有没有手艺好的匠人,能够打造成亲的全套金头面的。
要掌柜的推荐给她们。
连枝儿不急着成亲,但是头面可以提前慢慢的打制,毕竟慢工出细活。
从银楼出来,一家人又奔了皮货铺子。
因为早和铺子的掌柜打了招呼,她们一进门,就被请进雅室待茶。
那掌柜的亲自带着人,捧了铺子里最上好的皮子让她们挑选。
连蔓儿就挑了几件灰鼠,几件银鼠,又挑了几件秋板的貂鼠。
连蔓儿自己打算做一件灰鼠的皮裙,一件灰鼠的皮袄,再加一件银鼠的马甲。
至于貂鼠皮,她打算做一个貂鼠的昭君套,再做一件貂鼠的大毛披风。
这还是考虑到自己正在长身体,做多了,明年穿着不合适,要不然,连蔓儿肯定要多做两件。
连枝儿却说只要做一件灰鼠的马甲就行了。
蔓儿总要出门,我又不出门,做这么多衣裳干啥。
连枝儿如是说道。
其实,连蔓儿明白,连枝儿是问过了掌柜这灰鼠皮,银鼠皮和貂鼠皮的价格,觉得太贵重了。
再加上刚才在首饰店里花的钱,又考虑到家里要为她添置嫁妆,又要花用大笔的银钱,所以自己就想俭省一些。
俭省却是不必,但不必要的浪费却是可以避免的。
即便娘儿三个里面花钱最不心疼的连蔓儿,其实在消费上面,也是颇为理性的。
按照连枝儿的年纪,她的身量也还能长。
……这一批的皮子格外的好,好几年没出过这么好的皮子了。
那掌柜的见她们低声商量,就在旁边笑道,就是现在不急着做衣裳,买下来,留着以后再做,也划算的很。
掌柜的话,正应了连蔓儿的心思。
娘,咱就多买几件。
到时候咱们看,给我姐陪送做成的衣裳也行,陪送毛皮也行啊。
连蔓儿就道,现在买了,也省得到用的时候,找不着好毛皮。
我哥,小七,还有我爹,这过年咋地也得一人也做上一件两件的吧。
连蔓儿又道。
听连蔓儿这么说,张氏自然没有异议,当下,娘儿三个就挑了许多的毛皮,让皮货铺子的人直接送去她们在柳树井胡同的宅子。
接下来,娘儿三个又逛了几家铺子,买了各色的尺头,又选了些南边运来的干货,干果蜜饯等,林林总总的东西大包小包地几乎塞满了车子,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柳树井胡同的宅子。
皮货铺子很快就将她们挑的皮货送了过来,连蔓儿又打发人请了县城有名的裁缝过来,给娘儿三个量身量,选皮货,选尺头,定衣裳的样式。
张氏是一身皮袄,皮裙,一件皮大氅。
连枝儿和连蔓儿也是一身的皮袄,皮裙,大毛的披风。
连蔓儿和连枝儿另外还定做了昭君套,灰鼠袖筒。
连蔓儿额外多一件银鼠的马甲。
至于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则是一人一件皮袍子,五郎多一件皮大氅,小七多一件皮披风。
连蔓儿在皮货行的时候,额外买了熟好的鹿皮,又叫了县城有名的鞋匠来家里,给一家人一人定制了一双鹿皮靴。
为了采办年货,一家人在县城住了两宿,第三天吃过早饭才坐车回了三十里营子。
到家之后,钟管事就迎了上来,将买回来的东西从车上卸下来,进了屋,钟管事刚要向连守信禀报事情,外面就禀报说二郎来了,要见连守信。
老爷,老宅那边大当家奶奶昨天不见了。
钟管事就忙对连守信道,周围都找遍了,没找着。
古氏不见了,连蔓儿正在收拾东西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心想,古氏终于不见了!而二郎现在急急忙忙地过来,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
连守信就叫人让二郎进来。
四叔,你可回来了。
二郎一进屋,看见连守信,一张焦急的脸上,顿时就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连守信就问二郎出了什么事。
是我大伯娘出事了,昨天说出去捡柴禾,结果到晚上都没回来。
二郎就告诉连守信,我们出去到处都找了,没看见人。
这都过了一个晚上,人还是没信儿。
我爷和我奶都着急上火,昨天晚上就让我和三叔过来找四叔,四叔你没回来。
四叔,我爷说让你回来后,赶紧回老宅一趟,商量商量这个事咋办。
一个大活人,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古氏不见了,老宅的人找不到,所以来找连守信帮忙。
二郎,你先回去,让你爷和你奶别着急,我马上就过去。
连守信想了想,就说道。
二郎答应了一声就走了。
上房这事啊,咋一件接一件的,就不能让人省省心。
张氏就皱眉道,继续收拾着手里的东西。
连守信虽然跟二郎说了,立刻就去老宅,但等二郎走了半晌,他也是该干啥干啥,并没有要去老宅的意思。
古氏不见了,连蔓儿一家人都不着急。
三十里营子周围的民风淳朴,从来没有恶件发生过。
古氏不见了,他们都认为古氏是主动的不见的。
也就是说,古氏自己跑了。
我早就想着了,他奶那么折腾他大伯娘,他大伯娘还能忍多久,这不就跑了。
张氏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道。
至于古氏能跑到哪里去,似乎只有一个选择。
而古氏能够跑的掉,应该是有人帮忙的,这帮忙的人十有就是连家上房的某一个或者某几个人。
所以,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就不信我爷他们猜不出来我大伯娘去了哪。
要是着急,昨天咱没回来,他们就该打发人去县城找。
那么多口人,又不是没人。
连蔓儿就道,非要等咱回来,还弄的这么着急忙慌的,真不知道我爷他们是咋想的。
听你们说宋家待花儿的情形,他大伯娘这去了宋家,能有啥好招待吗。
张氏就摇头道。
好招待不好招待的先不说,古氏这次去,是丢连家上房的脸,这一点是肯定的。
一家人正说着话,小福就又来禀报,说是二郎又来了。
这是催咱们了。
五郎叹气道。
连老爷子又打发人来催促连守信过去,连守信无法,只得跟了二郎去。
至于五郎,还有连蔓儿几个则都没跟过去。
这么简单的事情,连守信一个人过去,很容易就能解决了。
连守信跟着二郎去了老宅,一会的工夫连叶儿就急匆匆的跑了来。
……我大伯娘是带着朵儿一起不见的。
连叶儿红涨着脸说道,刚才我和我娘回家,我家前几天卖鸡蛋的钱没了!第五百五十五章 嫌疑人叶儿,你是刚发现钱丢了的,那你最后一次确定钱还在是啥时候。
连蔓儿忙就问道。
就是前天我和娘上镇上赶集,把这俩月攒的鸡蛋给卖了。
回来,我娘就把卖鸡蛋的钱放进葫芦里了。
这两天我们也没谁去看,就是刚才我娘让我拿钱去买块豆腐,我才发现卖鸡蛋的钱全都没有了。
……加上前几次卖鸡蛋的钱都放在一起的,一共有一百二十六文钱,全都没了,一个大子都没给我们留下。
连叶儿气呼呼地说着话,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点哭腔。
庄户人家,养一窝的鸡鸭,下了蛋自己却舍不得吃,攒够了一定的数量,就会拿到集市上去卖。
卖的的钱,除了必须的东西,也是不舍得花用,一个铜钱一个铜钱地积攒起来,非常的不容易。
连叶儿家里三口人都有现钱的收入,这在庄户人家中是少见的。
但是,他们还是省吃俭用,甚至比一般的人家还要俭省。
除非过年过节,连叶儿家这三口人是一个鸡蛋鸭蛋也舍不得吃的。
一百二十六文钱,应该是她们攒了好几个月才攒下来的。
而这笔钱,在一般庄户人家眼里,可以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在庄户人家眼睛里,偷钱和偷别人家的一两捆柴禾,或者别人家园子里的一两颗菜蔬,其性质的恶劣程度是不能比的。
何况还不是几文钱,而是一百多文钱。
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恶行。
三十里营子民风淳朴,尤其是连家老宅所在的那条街,几乎可以达到日不关门夜不闭户的境地。
连家老宅里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
连叶儿家丢了钱。
可以断定,偷钱的人一定住在老宅内,是内鬼。
这让人不能不想到正寄居在老宅内。
平时就有偷盗习惯的何家几口人。
而就在连叶儿家卖鸡蛋的钱丢了的同时,古氏和连朵儿不见了,这使得嫌疑人又增加了。
古氏和连朵儿都是小脚,要自己走三十里路去县城,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如果有了足够的钱,这两个人就可以租车代步。
那么到底是何家的谁偷了这钱,还是古氏和连朵儿偷了这钱那。
叶儿。
你们卖鸡蛋的钱放的地方,除了你们自己知道,老宅那院子里还有谁知道。
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蔓儿姐,我和我娘放钱都很小心的。
连叶儿就道。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除了她们自家的三口人。
是没有别人知道卖鸡蛋的钱存放的地方。
那你们屋里别的地方是不是被翻过。
连蔓儿又问。
没有,啥也没动,就是钱没了。
连叶儿这么说着,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啊地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和我娘往葫芦里面放钱的时候,好像老何家二小子就在外屋。
肯定是他,肯定是他偷看了我们放钱的地方。
就偷了去。
连叶儿说着,就激动起来。
其实一发现钱被偷,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家的人。
那这两天老何家那几口人都出去上哪去了。
连蔓儿急忙问道。
她这么问,是存了万一的希望,若是老何家的几口人没出门,肯定就是还没有将偷的钱花掉。
那么就有希望将钱给找回来。
我不知道啊,蔓儿姐。
连叶儿皱眉道,你知道,我和娘每天大都待在这边的铺子里,没事我们都不愿意回去。
没关系。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在连家的老宅住了这么些日子,这三十里营子几乎没人不知道,何家的两个小子爱偷东西。
而且这村里,真想完全避过大家伙的耳目做什么事,那也是很不容易的,何况备受关注的何家几口人。
一百几十文钱,要销赃,必定会留下痕迹。
叶儿,我跟你过去看看吧。
看连叶儿着急的样子,连蔓儿就道。
连叶儿家每一文钱都来之不易,而且她们还要攒钱盖房。
何况,什么事情有一难免就有二,现在敢偷连叶儿家这一百几十文钱,以后就敢偷更多。
连蔓儿决定要帮连叶儿将事情弄清楚,并追回被偷的钱。
这么决定了,连蔓儿就带了小喜和两个长工,直接往连家老宅来。
进了老宅的大门,连蔓儿就让小喜带着两个长工去西厢房,将何老六媳妇和何家的三个孩子给看起来,她自己和连蔓儿则往上房来。
上房东屋里,除了连守信,连老爷子,周氏,连守仁,连继祖,连守义,二郎,蒋氏和何氏都在。
连蔓儿走到东屋门口的时候,他们正在说话。
……这个事,你们敢发誓说你们事先不知道。
连守信正在问连守仁和连继祖,现在人不是都走了吗,咋就不能说句实话,起码让爹和娘能放心。
连老爷子和周氏就都盯着连守仁和连继祖,等着他们回答。
周氏还神色莫测地看了一眼蒋氏。
真不知道。
连守仁和连继祖被盯的很不自在,慢吞吞地答道。
听老四这么一说,我也才回过味来。
兴许真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也是老四猜逢,不是准信儿。
要不,咱就去人上县里去找找,早点把人找到了,也能早点安心。
连守仁接着又道。
谁去县里,你去。
周氏瞪着连守仁,恶狠狠地问道。
这,这个……连守仁见周氏这样,说话就有些含糊。
你还这个那个是干啥。
周氏就炸了,指着连守仁骂道,你就说你想去不就得了。
咋地,都想着进城里,上人家老宋家去,跟着你那闺女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去啊。
你跟我这白话,我没答应。
你这是明的不行,就给我来暗的。
老大,还还挺有道儿的啊。
先让你媳妇带着孩子偷摸跑了,你就假装说不知道,还一个劲的吓唬我,说啥怕寻短见了,又怕碰上坏人给拐走了。
你不就是想趁着这机会,你们也跟着跑城里去吗。
嫌家里日子过的不好了。
咱家一开始可不是这样啊,老大。
咱家是因为啥落到今天这地步的,还不都是因为你。
周氏指着连守仁的鼻子骂的吐沫横飞,一家老小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供你念书。
你除了靠上个秀才,你还给家里做过啥好事。
吃公的放私的,我和你爹就差给你吃肉让你喝血了。
你做的那些操蛋的事,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为给你闺女办嫁妆,你哄着老四卖闺女,没卖成,你又硬逼着你爹给你借高利贷,说了到时候还,你到时候不还,一家都跑城里去了,让人找你,你连面你都不给见,让我们老的老小的小给你背债,你恨不得整死这一家子,就剩下你们几口人。
……好不容易当了个小官,就恨不能丢下我们这老不死的,你们一家几口人去享福。
……丧尽天良把你亲妹子给个老棺材瓤子做媳妇,……嫌我和你爹管着你了,害你的事了,你还下绊子绊我和你爹。
要不是朝廷有那么一条,说啥爹娘死了,你不管当着啥官都得给你撸了,你还不早把我和你爹给整死了。
你爹多大岁数了,还费劲巴力地给你们拉帮套。
你可好,就想着早点把我们给埋了,你好带着你那烂了下水的老婆去城里跟花儿享福。
你就给我死了这份心吧。
周氏朝着连守仁啐了一口,你媳妇我不能就这么让她跑了,可也不能让你去找,省得你肉包子打狗。
找回来,我就把她休了,我找人,把她办的那阴损的事都跟老宋家说说,我看人老宋家能不能收留她。
她还当她自己是啥香饽饽,养条狗都比养她强。
养条狗,起码它不能咬自己家的人。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周氏行事,就是比连老爷子要干脆。
连蔓儿直等到周氏骂完了连守仁才迈步进了屋。
蔓儿,你咋来了,家里有啥事。
连守信见连蔓儿来了,就忙问道。
爹,是叶儿家丢了钱。
连蔓儿就道。
连叶儿发现丢了钱,立刻告诉了赵氏,然后,母女俩谁也没有声张,连叶儿就又去找了连蔓儿,想要连蔓儿帮她们想办法。
很显然,在连叶儿和赵氏的眼里,老宅这些人加起来,也没有连蔓儿一个可靠和亲近。
啥,老三家丢了钱。
连老爷子听见了,立刻就问。
爷,是我们赶集卖鸡蛋的钱没了,总共一百二十六文钱。
连叶儿就将丢钱的事又仔细说了一遍。
肯定是老大媳妇把钱给偷了,要不,她那小脚,咋跑的远!周氏听完连叶儿的话,立刻大声道。
第五百五十六章 抵赖不像连蔓儿和连叶儿第一个怀疑的是何家的几口人,周氏一开口就认定是古氏偷的钱。
是该说周氏敏锐,还是该说周氏果真对古氏恨之入骨那。
连蔓儿想,即便钱不是古氏偷的,周氏也应该非常乐意将这个罪名推到古氏的身上。
这段时间,连蔓儿不想明面上逆着周氏的意思,但是连叶儿家丢钱这件事,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奶这么一说,我大伯娘还真有嫌疑。
连蔓儿就顺着周氏说了一句。
啥嫌疑不嫌疑的,就是她,没别人。
周氏对连蔓儿这样说,显得很满意,我算是把她给看透了。
嘴甜心苦,你看她平常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吧,背地里,她可是啥坏事都做的出来。
周氏说是古氏偷了钱,这屋里没人反驳,包括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他们甚至都没有提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质疑。
果然都是聪明人,知道明哲保身。
与此相比,以前没分家的时候,总是替赵氏解围的张氏,显得是那么的傻。
连蔓儿就跟着点了点头。
不过,我大伯娘现在又不在。
听叶儿刚才说,是裁缝老何家的人看见她家放钱的地方了。
要不,先把何家几口人叫过来问问?连蔓儿就用商量的语气道,我们住的挺好远的都听说了,这一趟街总丢柴禾啥的,还丢鸡蛋。
以前都没这些事。
大家伙的话可越说越不好听。
现在叶儿家的钱被偷了。
要是咱不赶紧弄清楚,这个小偷偷顺了手,以后的事怕是要难办。
连蔓儿又看向连老爷子,说道。
何老六媳妇带着几个孩子寄居在这。
吃喝都在上房,实际上已经和连家上房绞缠在一起了。
若是他们偷了钱,村民们追究起来。
连老爷子这些人也是有干系的。
连老爷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庄户人家攒钱不容易,偷人家的钱,这是相当严重、恶劣的事情。
蔓儿说的对啊,是得叫他们来问问。
连老爷子就道。
爷,这个事吧,本来应该请里正他们来,当着大家伙的面审问。
连蔓儿没有立刻叫人。
而是缓缓地对连老爷子说道,我没请里正他们,是有些考虑。
爷,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连老爷子就有些沉默,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连蔓儿的考虑。
当然是怕在问何家几口人的时候,又把老宅自己的某些人给攀扯出来,到时候老宅这些人的脸上不好看。
爷,这样的事,没有再一再二再三的。
这事就是最后一次。
连蔓儿又道。
她的意思是告诉连老爷子,这是她最后一次替连家上房的人遮掩,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她一定公事公办。
连老爷子就打了个唉声。
自家立身不正,处处制肘。
矮了别人一头,这个滋味那是相当的不好受。
他也明白连蔓儿这是给他最后一个机会,让他好好整顿连家老宅的家风。
连蔓儿跟连老爷子说完话,就给连叶儿使了个眼色,连叶儿出去,一会工夫就回来了。
她的身后,是被小喜带着两个长工给看住了的何老六媳妇,何家的两个小子和何家的小丫头。
赵氏也跟了来。
唉呀妈呀,这是干啥啊。
何氏见娘家兄弟媳妇和侄儿、侄女被当犯人一样,就咧嘴叫唤起来。
你说这是干啥?周氏一眼就瞪了过去,恶狠狠地骂道。
我告诉你,这是审贼!瞎叫唤啥啊你!这没你吱哇乱叫的地方。
你老实待着你的,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何氏立刻就噤了声。
哎呀,我们孤儿寡母的,不待这么欺负我们的啊。
老太太,你不能冤枉我们做贼。
何老六的媳妇一拍大腿,叫屈道。
我呸。
周氏一口吐沫朝何老六媳妇的身上吐了过去,你还有脸说不是贼。
这一趟街,都让你们给偷遍了。
老天要是有眼,你和你的小崽子都肠穿肚烂多少遍了。
左近有人家丢了东西,也有找上门来的。
何老六媳妇每次都会发誓,不过是说他们要是偷吃了偷用了别人家的东西,就断手断脚,肠穿肚烂之类的。
对于何老六媳妇,赌咒发誓,就跟喝水一样方便。
哎呀,老太太……何老六的媳妇又是一拍巴掌,冲着周氏就要说话。
因为何家两个小子偷吃饽饽,使得何老六媳妇跟周氏之间爆发了冲突。
周氏受辱,事情的结果,何家的几口人却没有如周氏所要求的那样,被立刻撵出门。
因此,在何老六媳妇的眼睛里,周氏是被她给斗败了的。
所以今天被押过来,她不敢对正主连蔓儿怎么样,就柿子捡软的捏,只拿周氏说话。
让她老实点。
连蔓儿打断了何老六媳妇的话头,对小喜吩咐了一声。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不老实,可有你好果子吃。
小喜就瞪起眼珠子看着何老六媳妇,吓唬道。
何老六媳妇想到刚才小喜威胁要拿帖子将她们送进衙门,马上就蔫了。
说吧,叶儿家的钱,是不是你们偷的?连蔓儿就问,老老实实的说,这事还好商量。
要是不老实,被我们查出来,到时候可没有私了的。
你那眼珠子转也白转,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篱笆墙。
别以为就你们鬼,这村子里头,每一双眼睛都盯着你们。
你们这几口人,一天天的都去过哪,干些啥,这村子里可都有人看见。
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找人来替你们说?何老六的媳妇的脸上就露出一些慌张的神色来,嘴巴张了张。
先没说话,而是低下头去看她的两个儿子。
何家的两个小子站在那,身上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动的,眼珠子更是叽里咕噜地转个不停。
都不用说话。
就这个姿态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孩子。
何家的那个小丫头,与她的两个哥哥不一样,只老老实实地站在何老六媳妇的身边。
怯生生地,都不敢抬头看人。
不是我们。
俺们没偷。
俺要是偷了,让俺烂手。
何老六媳妇还有何家的两个小子用眼神沟通完,就都道。
这就是不承认。
也是,要是稍微一问、一吓唬就承认,他们也就不是能赖在老宅不走的何家人了。
去搜一搜。
连蔓儿就对小喜道,然后有转头招呼连叶儿。
叶儿你也跟着去,好好搜搜,别有啥遗漏。
哎。
连叶儿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就和小喜一起出去了。
连叶儿对老宅、对西厢房都非常熟悉,有她在。
搜查的会更加彻底。
这是干啥,这是干啥。
何老六媳妇就吵吵起来,不够,自然是没人理会她。
半晌,小喜和连叶儿从西厢房回来,带回了搜查的结果。
没找到钱,可却找到了这些。
连叶儿和小喜就将一堆东西端给连蔓儿看,里面包括有两枚鸡蛋,一团棉花。
一双本色棉布的袜子,一根红色的头绳,杂七杂八的,少说有二十来样。
显然,这些东西,都是何家这几口人偷来。
藏在屋子里的。
这下咱这一趟街好多丢的东西就都有着落了。
连叶儿就道,比如说那两枚鸡蛋,应该就是隔壁春柱家昨天早上丢的,那袜子,应该是王三家丢的,还有那红色的头绳,大妞妞这两天就丢了一根同样的。
这几口人,还真是什么都偷。
……跟耗子似的,这一个洞,那一个窟窿的。
屋子都给糟蹋的没法住人了。
连叶儿又抱怨道。
这些东西可不是我们偷的,是人家好心给我们的。
何老六媳妇就分辨道,你们不是没搜到钱吗,我们没偷钱。
连蔓儿的目光就落到何老六媳妇的身上。
搜搜他们身上。
连蔓儿就道,三伯娘,叶儿,你们搜她们娘俩。
小喜,你搜他们。
连蔓儿让赵氏和连叶儿搜何老六媳妇,小喜带着长工搜何家的两个小子。
这是干啥,这是干啥?与刚才只嚷嚷不动地方不同,这次何老六媳妇一边嚷嚷着,一边就要往外跑。
这么多的人,自然不会真的让她跑了。
……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天打雷劈了。
……哎妈呀,别碰我,调戏良家妇女了……何老六的媳妇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听她嚎啥丧。
周氏在炕上看何老六媳妇几口人吃瘪,看的高兴。
现在看赵氏和连叶儿控制不住何老六媳妇,就不耐烦起来。
把她那嘴用骡子粪给堵上。
你们俩是几天没吃饭了,你那鸟悄鸟悄的,你还怕吓着她是咋地。
这是训斥赵氏和连叶儿。
你那不带着伙计来了吗,让他们治这婆娘。
就她那德行,你还把她当啥人看,给她留啥脸。
这是嫌连蔓儿没让带来的长工去搜何老六媳妇的身。
这个年代顾忌男女之妨,但那是在一般的情况下。
一些特殊的情况则例外,女人都不被当人看待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妨不妨的。
连蔓儿上一世所受的教育,让她总想着不管怎样,要给人留下一些尊严。
但是,她并不会因此而拘泥,不知道变通。
没听老太太说了吗。
连蔓儿就挥了挥手。
第五百五十六章 贼赃何老六媳妇等人就被带了出去搜身,一会工夫,就有了结果。
三个孩子身上都没有钱,但是却从何老六媳妇的身上搜出来二十文钱。
这二十文钱是哪来的?将何老六媳妇叫进来,连蔓儿就问道。
是……是……何老六媳妇被搜了身,却没有刚才那么闹腾了,一边支支吾吾地,一边就用眼睛偷溜何氏。
何氏就把脸扭开了,不与何老六媳妇对视。
连蔓儿在旁边自然看的明白,这何老六媳妇怕是想说这钱是何氏给她的。
可是连家上房,所有的银钱财物都是由连老爷子和周氏把着的,这二十文钱放在何氏身上,也是说不清来路的。
而且,若真的何氏承认了。
那么,就难免要承受周氏的一番狂风暴雨。
对待何氏,周氏可不会只骂骂就算了。
在吃食上惩罚,这是肯定的。
另外古氏跑了,那每天磨米磨面,还有这院子里的一切粗活,不交给何氏又能交给谁那。
何氏可不是会为了娘家兄弟媳妇,而牺牲自己的人。
是哪来的,你痛快点说,我这可没工夫跟你耗。
你不愿意在这说,那就给你换个地方,送你去县城里说咋样?连蔓儿就皱眉道。
所谓的送到县城去说,也就是要将何老六媳妇送到县衙去。
何老六媳妇来到连家的时候是身无分文的,在连家白吃白喝,也没有任何的收入来源。
从她身上搜出这二十文钱来。
就足够证据送她去见官。
……就这二十文钱,姑娘你手指头缝里漏出一点儿来,也比这多。
这算个啥大事,还去啥衙门。
这钱、我、我不要了还不行吗?何老六的媳妇就有些害怕。
因为别人有钱。
你就可以偷吗?因为偷的钱数少,就不算偷吗?偷来的东西,被人发现了。
就说不要了,这就可以脱罪了吗?真不知道这是无知,还是无耻!不想去县衙,就老老实实地说,钱是怎么偷来的?连蔓儿就问。
没,没……何老六媳妇支吾着道。
还有,这怎么只有二十文钱。
剩下的那一百多文钱那?连蔓儿又问,你不说是怎么偷的钱,又拿不出那一百多文钱来,只能把你送去县衙。
到了那,自然有人有法子让你说实话。
小喜。
连蔓儿就叫小喜,把这几个都帮上,拿了我哥的帖子,把她们送到县衙去,务必追出钱的下落来。
别,别急啊。
何老六媳妇连忙摆手道,我们,我们这不是偷。
我们、我们,就这两天。
肯定能把这钱还上,加倍的还。
这还不行吗,这都不是外人。
连蔓儿并没有理会何老六媳妇,而是将目光落在连守义和何氏的身上。
以连守义和何氏的品行,何家几口人偷东西,他们会怎么做?一百二十六文钱。
何老六媳妇身上只有二十文钱,那一百零六文钱,是不是在连守义或者何氏的手上?这个可能性比较小,连蔓儿想,连守义和何氏似乎并不能提出足够诱人的条件,使得何家几口人将偷得的钱财的大部分交给他们。
不过,连蔓儿还是怀疑,连守义和何氏那里,或者起码是何氏那里,有何家几口人偷来的东西。
要不要借此机会,好好地敲打敲打连守义和何氏那?当然要。
爷,看来叶儿家的钱就是他们偷的。
不过,现在就找着二十文钱,还有一百多文钱不知道在哪。
一会把人送衙门去,衙门的人肯定能问出来。
连蔓儿就让小喜将何老六媳妇几个带了出去,然后对连老爷子道,爷,你看,咱是等听衙门的信儿,还是你老想想办法,看能把那一百多文钱找回来不?连老爷子一直没说话,心里也在猜逢着那一百零六文钱的下落,他怀疑的目光,也落在了连守义和何氏这两口子的身上。
真是不应该收留何家这几口人。
现在可好,好名声一点都没有,还因为何家几口偷盗,惹得左邻右舍怨声载道。
若是因为何家几口,又把连守义和何氏给引到下道去了,分起了贼赃,那才更让人糟心那。
连蔓儿的话提醒了他,一会要是何老六媳妇到县衙供出连守义和何氏来,那连家上房的脸,可就都丢尽了。
这两天,老何家这几口人也没咋出门,估摸着,那剩下的一百零六文钱现在还在这院子里。
……还是咱们自己个先好好找找。
连老爷子就沉吟着说道。
老二啊,你和你媳妇好好帮着找找。
连老爷子就看向连守义和何氏,目光中充满了警告,这要是找不着,回头何老六媳妇咬出谁来,该去蹲大狱就去蹲大狱,再想有人救,那可是没了。
爹,你这是疑心我咋地 ?连守义就听出了连老爷子话中的意思,爹,我是没啥出息,可这小偷小摸的事,我可从来没做过。
你老还信不过我吗?老二,我让你办点事,你咋就这么多说道。
你听不听,就一句话,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
连老爷子冷冷地道,老何家几口人住这个院,就往你们屋里去的最多,就从你们屋开始找起。
不想让别人找,你们就自己拿出来!连老爷子垂下眼皮,似乎是不想再看到连守义和何氏,只朝两个人挥了挥手道。
屋里正说着话,就听见大门外马车声响。
一辆青骡车停在连家老宅的门口,孙大娘和小红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紧接着,两个人又恭恭敬敬地从车里扶了两个人出来。
那两个人,赫然就是失踪了一天一夜的古氏和连朵儿。
第五百五十七章 恨极见宋家派人将古氏和连朵儿送来,连蔓儿并没有十分惊讶,这两个人果然是去了县城的宋家。
宋家将人送回,倒是替她们省了麻烦,不然,肯定得她家出人去县城找这母女两个。
而宋家来人,连蔓儿只好将审问何老六媳妇和搜查东厢房的事情暂时搁下。
孙大娘和小红一人扶着古氏,一人扶着连朵儿,都是面带笑容、恭恭敬敬地,身后还有小厮抱着大包的礼物。
可是古氏和连朵儿两个人的脸上,却是一丝笑容也没有。
古氏是一脸的灰败,而连朵儿却是嘟着嘴,带着明显的怒气。
给亲家老太爷、老太太问安。
给四老爷问安,给姑娘问安……拜过了连老爷子和周氏,孙大娘和小红两个又恭恭敬敬地向连守信和连蔓儿行了礼,然后才向连守仁等人行礼。
依着以前的惯例,孙大娘和小红来了,这边就让她们上炕说话。
可孙大娘看见连蔓儿在座,死活不肯往炕上座,只捡了个略矮的长凳,和小红一起在炕沿旁边坐了。
……亲家太太好意去看我们老夫人,我们老夫人心里感动的很。
本想着要留亲家太太多住些日子,可我们老夫人也知道,亲家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正是要媳妇伺候的时候,这又快过年了,这家里怕也离不开亲家太太的操持,因此也不敢强留。
孙大娘坐在凳子上,笑着跟连老爷子和周氏解释道。
然后。
又将带来的礼物送上,不过是些点心、尺头等物,另外还有一包二十两的银子。
连蔓儿不由得看了古氏和连朵儿一眼。
据她所知,这母女两个失踪的时候。
穿的是家常的衣裳。
因为从太仓犯事回来后,连家上房一贫如洗,自然也没钱置办体面的衣裳。
因此。
那家常的衣裳都是旧的粗布衣裳,还都打着补丁。
而现在,古氏和连朵儿身上穿的却是有九成新的绸缎衣裳,而且颇为合体。
这明显是宋家的老夫人所为。
不仅给两个人换了体面的好衣裳,另外还给了二十两银子。
不得不说,宋家老夫人办事相当的体面,而又滴水不漏。
因此。
也就更显得古氏带着连朵儿穿的破破烂烂的上门的行为,更加的丢脸。
古氏以前可也是个好面子的人,现如今,她却顾不得这些了。
……些许薄礼,是我们老夫人的一点心意。
还请亲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笑纳。
孙大娘就又笑道。
孙大娘说的明明白白。
东西和钱都是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的。
古氏在旁边,灰败的脸色变得更加灰败。
她不顾体面,机关算尽地去锦阳县城,找到宋家的门上,想要的可不是这样的结果。
见宋家有送上厚礼,屋内其他人都有些动容。
连守仁、连守义、何氏几个人的眼睛就有些放光,连老爷子却是面色微红,有些不自在。
咳咳,连老爷子干咳了两声。
推辞道,亲家老夫人太客气了。
上次还捎来那么多的东西,这才没过几天。
亲戚里道的,有这个心意就够了。
这个礼,我们不能收。
礼尚往来,人家送了多少礼过来。
按理,就该回差不多的礼回去。
连老爷子是个爱脸面的人,他并不能坦然地接受这种救济式的礼。
在他的理念中,宋家是孙女的婆家,是没有义务这样做的。
尤其这个礼,还是在古氏从家里逃走,自己跑去宋家门上的情况下宋家送来的。
这简直和上门乞讨没什么差别。
他们现在是穷,是过的不太好,但不能没了尊严。
就因为是亲戚里道的,老太爷还跟我们客气啥那。
孙大娘就笑道,这可不显得外道了。
相互推让了一番,最后连老爷子做了让步,别的礼物都收下,但是……我们现在吃喝都够了。
这银子不能要,还请拿回去还给老夫人。
连老爷子将银子推给了孙大娘。
以宋家的富有,这在庄户人家算是巨额财富的二十两,在他家是算不得什么的。
宋家在人情往来上历来大方,送出手的东西和银子,从来没有往回拿过。
所以,孙大娘自然不会拿那银子。
而这边,连老爷子也拧起来,板着脸,说啥也不收那银子。
……亲家老太爷,今天我要是将这银子拿回去了,我在宋家的日子也到头了。
别看我跟了我们老夫人几十年,这一顿打先是免不了,打完了,还得将我赶出门。
最后,孙大娘只能陪笑道。
连老爷子看看孙大娘,又看看面前那包银子,终于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坚持下去。
孙大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说了两句闲话,就起身告辞。
……我这身上还有别的差事,得赶回去。
老夫人的吩咐,要替她给四老爷、四太太请安。
四老爷的安我请了,还得去请四太太的安。
孙大娘这是要在回县城前,去连蔓儿家拜见张氏。
连老爷子往连守信和连蔓儿身上扫了一眼,也就没有再留孙大娘。
连蔓儿就让小喜领着孙大娘和小红去见张氏,她自己和连守信则被连老爷子和周氏留了下来。
古氏和连朵儿跑了,又被送回来。
刚才因为孙大娘和小红在,连老爷子和周氏就将这件事情暂且放在了一边。
现在将宋家的人送走了,只剩下连家自己人,是时候好好理论理论这件事了。
古氏和连朵儿就被叫到屋子当间。
你咋还跟个木橛子似?周氏指着古氏厉声骂道,跪下!古氏的身子就是一抖,本来灰败、木呆呆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别样的表情。
不过,她还是直挺挺地站着,并没有听周氏的话,立刻跪下来。
这可把周氏给气坏了。
自己跑了的儿媳妇,又重新回来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不向她伏低做小,还敢违抗她的指令,这简直是反了天了。
咋地,你还不跪?让你跪还委屈你了?你还当你是啥金贵的人儿那?你不跑了吗,投奔人宋家过好日子了。
你咋还让人给送回来了。
你那脸那,丧尽天良的东西,没安一点好下水啊,你就是去丢我们老连家的脸的。
周氏等着古氏,一连串地骂道。
古氏垂着头,既不还嘴,也不跪下。
连朵儿紧挨着古氏,也微微垂着头,却用眼角恶狠狠地瞟周氏还有连蔓儿。
古氏不跪,她也不跪。
咋地,你还有功了,站在那,你当你挺刑那?周氏见古氏依旧不跪,越加怒了,一口吐沫就朝古氏的头上吐去。
丢我们老连家的脸,你自己倒逛了一身好衣裳回来,你也有那个脸穿。
我们老连家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娶了你这个丧门星。
赶紧的,把那衣裳给我脱下来。
周氏看着古氏和连朵儿穿着绸缎的衣裳,越看越不顺眼,就先不让她两个下跪,改让她们脱衣裳了。
你们是自己个脱,还是让别人给你们脱。
古氏和连朵儿都不动弹。
老二媳妇,周氏就招呼何氏,还有继祖媳妇,你们过来,给她们把衣裳脱了。
何氏和蒋氏答应着,慢慢地走过来,却迟疑着不肯对古氏和连朵儿动手。
一个个的都是干啥吃的,我还使唤不动你们了是不?周氏就怒道,我知道了,你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老大媳妇许给你们啥好处了是不,你们都想着跟她进城去享福是不,我害你们的事了,你们都恨不得我嘎嘣一下就死了是不。
得了,这也没外人,你们俩还站在那干啥,我就是个老不死的,你们过来,干脆一人一把把我掐死了算了。
周氏骂着骂着,就哭了,我那实心眼的秀儿哎,你看看你救的都是一群啥牲口啊……周氏非常伤心,她想起以前连秀儿在家的日子,那个时候,还不说别人,起码她一发话,连秀儿会绝对的执行。
可惜,连秀儿被古氏算计着嫁给了老头,如今还做了受苦的寡妇。
周氏伤心起来,绝不会自怨自艾,而只会让别人更伤。
老四,蔓儿,你们不是带人来了吗,我使唤不动这些牲口,让你们的伙计来,把这大娘们儿和小娘们都给我扒了。
周氏哭了两声,就戛然而止,冲着连守信和连蔓儿道,都看我干啥,她们俩是啥好东西?还用给她们留脸?这大娘们咱们家不能要了,一会就把她脱光了赶出去!朵儿这小娘们也不是啥好货,一眼一眼地剜了我。
那才几岁啊,就自己个跑了,跟个挑货担的汉子住了好几天。
不把她打死了,就擎等着她败坏老连家的名声吧。
新仇旧恨,让周氏发了狠,要休掉古氏,打死连朵儿。
第五百五十八章 周氏和古氏周氏平时骂人就相当的狠,但是那些,还是比不上刚才说的这几句话的凶狠程度。
屋内众人都不由得看向周氏,等他们看明白,周氏这些话是认真说的,是认真的发了狠,屋子里的人就都不淡定了。
有的就忙开口劝周氏,让周氏消消气,有话好说。
有的就劝古氏,让古氏赶紧依着周氏,给周氏赔礼道歉。
其中蒋氏更是难得一见地露出焦急的神色,低低的声音不住地劝古氏。
古氏对蒋氏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一手紧紧抓住连朵儿,同时抬起头来,看着周氏。
婆媳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碰上。
周氏目光凶狠,古氏竟然也一扫一贯对着周氏的温良模样,一双眼睛直视周氏,丝毫也不退让。
连蔓儿在旁边看着,暗自纳罕。
古氏这个人的性子,和周氏恰恰相反。
周氏是将一切都摆在脸上的人,而古氏面子上却总是维持着贤淑的媳妇、大度的大嫂和孝顺的儿媳妇的形象,她习惯避免当面冲突,暗下黑手。
周氏用嘴甜心苦还说她,一点都不冤枉。
古氏对上周氏,不管周氏如何刁难,古氏面上一直都是忍耐的,从不与周氏正面冲突,更别说现在这样充满敌意的对视。
现在,古氏如此反常,肯定是跟这一次去县城的宋家有关,连蔓儿想。
古氏应该是看明白了连花儿在宋家的处境,觉得最后一丝逃脱周氏折磨以及连家辛苦的庄户人家生活的希望没有了,所以古氏也就没有了再忍耐下去的理由。
就破罐破摔,无所畏惧了?!她这个时候当然也明白了,连老爷子和周氏为什么坚持留下她和连守信的原因。
连老爷子和周氏这老两口,越来越控制不住上房这些人了。
这老两口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要他们留下来助阵。
何苦那,都这样了还非要这样大家一起过,就是不分家。
连蔓儿想。
当古氏露出她的尖牙利爪,与周氏正面PK,谁胜谁负?连蔓儿略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在炕上坐的更舒服一些,一边关注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你还别用你那大眼珠子瞪我。
周氏和古氏凶狠的对视了半晌,谁也不肯示弱,周氏更是骂了起来。
休了你咋地,这要搁别的人家,早就把你给休了,还能等到现在!我后悔啊,早先干啥心软。
你刚冒坏水的时候就应该把你休了。
要是早点把你这丧门星给休了,我们家也不能落到今天这个样。
我的秀儿也不能遭了难。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啥。
你啥坏事干不出来啊。
周氏说着话,就扭头看向连守信和连蔓儿,老四,蔓儿,咱家的事你们都知道,还有你们不知道的那。
在太仓那边,就她……周氏用手指指着古氏。
那可没少跟外人讲究我,给我挖坑下绊子。
给你爹塞小老婆,把我赶回来,这都是她背地里下的黑手啊。
你们看她现在这个样,恨不得吃了我。
不把他给休了,就擎等着她把我给害了吧。
就这一家十几口人,都不够她害的。
还有朵儿这个丫头。
奸懒馋滑她都占全了,和她娘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肉尖心,心狼着那。
她早就不是啥好东西了,留着她,就擎等着败坏门风,让老连家的闺女都没脸见人!肉尖心,是三十里营子这里的乡村土话,大概是形容一个人表面不大说话,却心狠、奸坏,说白了,就是阴狠。
连蔓儿看了一眼古氏和连朵儿,不免心中一动。
周氏说古氏和连朵儿的话,固然有私仇的原因在内,但同时也很有些道理。
要不然就……连蔓儿眼珠微微一转,正要说话,古氏那边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开始蹦蹦蹦地冲着周氏磕头。
朵儿,快给你奶磕头。
古氏还硬拉着连朵儿也跪了下来。
连蔓儿微微一怔,转眼就明白过来了。
古氏还真是个人精啊,能这么快的见风使舵。
周氏这边见古氏又如此服软,就有些得意。
娘啊,我知道错了,求你老大慈大悲,念在我伺候了你老和大老爷、大爷这些年的份上吧。
……我这就去把衣裳换了,回来再给你老磕头,……省得把这衣裳给弄脏了。
古氏流着泪,冲周氏央求道。
周氏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刚才让你脱衣裳你咋不脱,现在知道害怕了?都弄埋汰了,你再跟我说这些。
烂了下水的XX老婆。
周氏就骂道,而这次骂的竟然更加不堪。
那XX老婆,是乡村土语中极端侮辱女人的骂句。
周氏这样骂,是极端的羞辱了古氏,不过同时,也是送了一顶绿帽子给连守仁。
古氏颤抖着嘴唇,面色灰败地忍着羞耻,没有还嘴,连守仁在旁边,也不敢跟周氏呛声。
去换啊,还等啥?周氏又厉声道。
周氏执意让古氏和连朵儿换衣裳,这倒不是她心疼那两套好衣裳,而是看不顺眼古氏和连朵儿穿好衣裳。
她要羞辱、折磨古氏,给古氏穿破衣烂衫这是必须的,没让古氏光着,还是想着连家的颜面。
老二媳妇,老三媳妇,叶儿,你们仨去看着她们,别让她们再给我整出啥幺蛾子来。
……这两套衣裳,等她们脱下来,你们一家一套。
光是命令不管用,周氏竟然还学会了物质奖励!以前周氏可从不用这一招。
其实,周氏是个很聪明,很能变通的一个人,连蔓儿想。
以前,周氏的固执是因为有底气,因为一贯高高在上的惯性使然。
而现在。
当情况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周氏从高处坠落,就也学会了顺应形势。
而周氏的物质奖励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有了周氏最后一句话,刚才还懒洋洋的何氏立刻就来了精神。
根本不用周氏说第二遍,就拉起了古氏和连朵儿往外屋去了。
反倒是赵氏和连叶儿慢了一步,落在后面。
连叶儿并不大想去。
她回头看了连蔓儿一眼。
连蔓儿就对连叶儿点了点头。
她想让连叶儿去盯着点古氏和连朵儿,倒不是盯着两人换衣裳,而是盯着她们,免得这会工夫,又横生出什么枝节来。
连叶儿见连蔓儿冲她点头,这才拉着赵氏加快脚步跟上了何氏、古氏和连朵儿三个。
我有话说,我有话说呀。
就在这个时候。
外面突然传来何老六媳妇的叫嚷声。
她要说啥?连蔓儿就问。
小喜这个时候已经从那边回来,正在外面伺候,听见连蔓儿问话,就走了进来。
回老爷,姑娘。
那何老六媳妇刚才招认了,说钱是他们偷的。
小喜就向连守信和连蔓儿禀报道,不过她说那钱不是她自己想偷的,是……说到这,小喜飞快地往连守仁那边瞄了一眼。
小喜,何老六媳妇是咋说的,你就咋学,没啥可顾忌的。
连蔓儿就告诉小喜道。
何老六媳妇说是大当家太太让她偷的钱。
小喜听连蔓儿这么说,就继续道。
……这家里,钱都在老太太和老爷子手里,老太太把钱藏的牢,上房东屋一天到晚都有人,不好偷。
除了老爷子和老太太那,这院子里。
就三老爷家有钱。
何老六媳妇她们一家几口和三老爷一家对门屋住着,要偷三老爷家的钱最方便。
大当家太太许了何老六媳妇好处,说是等她进了城,住进宋家,就会打发人来接她们,让她们也住到城里去。
给她们好房子住,以后也不用让她们种地,就在宋家姑爷那,随便就能给她们找几个轻省又赚钱的差事。
……偷了三老爷家卖鸡蛋的一百二十六文钱,大当家太太只拿了一百零六文钱雇车,还给何老六媳妇留了二十文钱,还嘱咐何老六媳妇,别急着花,等她走了之后,随便咋花都行。
大当家太太这么做,还跟何老六的媳妇说,她是告诉何老六的媳妇,她们帮了她,她这个人念着她们的好。
她这个人不吃独食,就这点钱,还要分出来一点给她们,等以后,更是啥也少不了她们的那一份。
果然,何老六媳妇一家人的道来,唯一,也是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古氏。
先是推磨有了何氏分担,后来,连本来非常难以操作的逃跑,都有了得力的帮手。
啥大当家太太、大当家太太的,她也配!以后你们谁也别这么叫她。
周氏就道,姓谷的这么娘儿们奸啊,看见一点缝儿,她就能钻。
这个话,她们也信。
连蔓儿则是笑道,分明留那二十文钱,就是要她们做替死鬼的。
古氏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她能看不清楚何老六这一家子人的品行。
她会将她们巴巴地弄道身边,给她自己丢脸,招惹无穷无尽的麻烦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小喜出去,就把连蔓儿这话跟何老六媳妇说了。
人家今天要是不被送回来,就留在城里了,还能派人来接你们?你们要是花那个钱,肯定得被抓住。
你们再说人家啥话,那衙门的人能听,能到宋家去抓人?你们就擎等着替人蹲大牢吧。
何老六媳妇也是看着古氏被送回来,上房里要休古氏,她见古氏要糟,自然许诺给她的好处也给不了了。
她也学着见风使舵,就赶紧将古氏给招出来,好给自己脱罪。
现在听了小喜这样说,她自然相信了,就冲着西屋跳脚地骂古氏。
……狼心狗肺的,连我们孤儿寡母都坑。
……连家我大姨、大姨夫那人家都是好人,心肠好啊,就是这个媳妇娶糟了,真是丧门星。
要不是她,现在大家伙都好好在太仓享福。
这样的丧门星,休了她都便宜她,搁人家心硬的。
一根绳子把她吊死了,这街坊四邻的都得拍手叫好……何老六媳妇这是打落水狗,踩古氏以讨好连家上房众人。
你赶紧闭嘴吧,一会真给你塞上骡子粪。
小喜就训斥何老六媳妇。
这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外面,何老六媳妇就消了音。
屋里,古氏和连朵儿都脱下了宋家给的好衣裳。
重新穿上了家里的粗布衣裳。
这两个人,总共就有两套外面的换洗衣裳,穿去县城的那一套,还是其中比较好的,自然是没拿回来。
家里这一套,更加破烂,不过此时也不能挑剔了。
如今是冬天。
都要穿棉衣棉裤。
她两个都只有一套棉衣棉裤,自然也脱在了宋家,如今被何氏看着将里外的好衣裳都脱了,没了棉衣,就只能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衣回到东屋里跪着。
何氏却喜滋滋地托着两套衣裳。
娘啊。
老三媳妇和叶儿不稀罕这衣裳,都不要。
要不,这两套就都给俺吧。
正好俺和芽儿一人一套。
何氏咧着嘴向周氏请求道。
你想的倒美。
周氏就瞪了何氏一眼,一把将何氏手里的衣裳都抓了过来,你先一边待着去。
想要衣裳,你也等等。
何氏就撅了撅嘴,又退到一边去了。
我说古冬青啊,你挺能够儿啊。
这才几天,你就跟老何家的勾搭上了。
让他们替你偷钱。
你现在给我下跪磕头的,是不是想着先让我留下你,你过后再跟老何家的勾搭,干脆让她家那俩小子把我们俩老不死地给弄死了,你就是大天了!周氏盯着古氏,冷笑着道。
听说我要休你。
要打死连朵儿,你害怕了?我告诉你,你害怕也晚了,这件事,就我说了算!娘啊,我知道错了。
古氏就给周氏磕头,声泪俱下地道,说良心话,你老说的,借我俩胆子,我都不敢。
我就是、就是……没过惯庄户人家的日子,就想着投奔了花儿,不用种地,不用干活的,别的心思我是真没有啊。
爹啊,娘啊,我对天发誓,我要有那个心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了没人埋!古氏也发了狠,一连串的毒誓发下来一口气都不带喘的。
我错了,我改。
以后再也不往城里跑了,我这后半辈子,也没有别的念想,我就是伺候你们二老。
你老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我天天给你老推磨,我给我自己个赎罪。
你还知道赎罪了?!周氏就厉声道。
娘啊,我知道错了。
我对不起你老,对不起秀儿,对不起连家上上下下。
我赎罪,活着的时候赎,就是死了,我也接着赎。
这辈子我伺候你老,下辈子,下下辈子,让我变毛驴,变啥都行,我还给你老赎罪。
我给秀儿赎罪,我给秀儿当牛做马……听古氏提起连秀儿,周氏就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骂古氏。
古氏并不还嘴,只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磕头,额头磕的鲜血直流,她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一面又不停地赌咒发誓,向周氏忏悔、央求。
古氏每一次磕下头去,纷乱的头发遮挡了她的眼睛,因此谁也没有看见,她眼中阴狠的目光。
对于古氏,今天几乎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痛苦的一天,甚至当初周氏做主将英子给了连守仁做妾,后来一大家子下狱,她都没有这么痛苦过。
机关算尽地进了城,找到了宋家的门上,本以为从此就算过不上期望中的穿金戴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上人的日子,但起码可以脱离苦海。
古氏是个聪明而且务实的人,他们从太仓回来,宋家对他们不闻不问,后来还是由连守信捎带了些礼物回来,古氏就知道了宋家对他们的态度,并猜测连花儿在宋家的日子怕是并不风光。
之所以还要来,是将连花儿,将宋家当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宋家豪富,以前也没太看得起他们,不过给钱、给物、给房子却从不吝啬。
她想着,即便宋家并不待见她,连花儿在宋家说话不算,可是一宋家的豪富,宋家老夫人一贯做事的方式,给她一份中等人家的生活,这是不成问题的。
而她也有自信,只要宋家肯收留她,她会很快让宋家的老夫人喜欢上她,以后,就依靠着宋家,她会越过越好。
因此,宋家的人虽然接了她进门,却待她冷淡,她一点都没有计较。
坐了半天的冷板凳,终于见到了连花儿,她才大吃一惊。
那个痴肥的丑女人,怎么会是她的宝贝闺女连花儿那?!一个年轻的丈夫身边有无数诱惑的女人,她没有有力的娘家支持,没有儿子傍身,也并不受婆婆的待见,同时又失去了当初吸引宋海龙,嫁入宋家的唯一筹码—美貌,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古氏当即就抱住了连花儿,放声大哭。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连花儿如此,那她一直以来的那些美好算计,根本就没有了施展的余地!第五百五十九章 休还是不休古氏抱着连花儿大哭,母女两个久没见面,就要支开伺候的宋家下人,好好地唠唠私房话。
但连花儿身边伺候的孙大娘和小红却不肯离开,说是宋家老夫人和宋海龙的吩咐,连花儿病着,身边时刻不能离人。
古氏无法,只能在下人在场的情况下遮遮掩掩地说话。
古氏先就问连花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连花儿偷瞄了孙大娘一眼,就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还是孙大娘告诉古氏,说连花儿在听说连守仁在太仓下狱之后,心绪烦乱,而且还出现了失眠、经水不调等症候。
孙大娘说宋家老夫人和宋海龙已经请了好太医给连花儿诊脉,说是连花儿并没有大碍,只要放开心胸,好好地调理,慢慢地也就好了。
一句话,连花儿主要是得了心病,才导致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古氏满怀疑虑,不过她也知道,有孙大娘和小红在,有些事情她和连花儿也不好细说,就提出,要留下来陪连花儿一些日子,这样也好帮助治疗连花儿的心病。
她本来的打算就是从此依傍着连花儿为生,现在看连花儿这样,就更想留在连花儿的身边,好能帮扶连花儿在宋家站住脚。
连花儿自然是愿意。
母女两个也没说上多少话,外面就有下人来传话,说是宋家老夫人请古氏过去说话。
连花儿就站起身,要送古氏从屋里出来,却被孙大娘和小红给拦住了,说是太医的嘱咐,连花儿现在不宜出屋走动。
母女俩只好在屋内告别,连花儿极快地附在古氏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连花儿怀疑宋家的人要害死她,她要古氏救她。
古氏听的肝胆欲裂,去见宋家老夫人的一路上就想好了到时候要怎么和宋家老夫人说,以便能够留下来。
照看连花儿。
但是见了宋家老夫人,人家却根本就没容得她开口。
宋家老夫人一开口,就是问候连老爷子和周氏,并如同闲话家常般地和古氏说。
百善孝为先。
宋家老夫人还说,连守信家几个人来的时候对她说过,古氏很孝顺公婆。
宋家老夫人对于古氏能够精心地服侍连老爷子和周氏,表示非常敬服。
然后,宋家老夫人话锋一转,轻描淡写地问古氏,她来县城。
一定是经过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允许的吧。
问这句话的时候,宋家老夫人的目光就意味深长地在古氏和连朵儿穿的衣服上面打量了打量。
即便是一般的人家,即便是再贫苦、落魄,出门串亲戚,哪怕是借衣裳,也要穿得体面些。
而古氏和连朵儿的样子却太狼狈了。
宋家老夫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的目光却在暗示,她认为古氏和连朵儿是私自跑来县城的。
在宋家老夫人这样的目光注视下。
即便是古氏,说谎话的时候也有些心虚。
宋家老夫人却没有揭穿古氏的谎言,而是吩咐人端上来银子和其他给连家的礼物。
说是古氏能进城来看看,她深感其情。
只是她身体不好,不能陪古氏多聊。
而且她也相信,连家离不开古氏,所以她也不敢多留古氏,只让古氏给连老爷子和周氏带好,就让人拿了东西送古氏。
古氏一上来,就被宋家老夫人抢了先机,不过她也没这么容易打发。
古氏就问连花儿的病是怎么回事。
宋家老夫人就告诉古氏连花儿的病因,和孙大娘说的一模一样。
这是其一。
宋家的老夫人说完这个之后,又加了一句,还有其二,不足为外人道。
即便是亲家太太问起,那我也就说了。
宋家老夫人就告诉古氏,连花儿的心病。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英子。
说是英子来了宋家之后,不知怎地有一次和连花儿吵了起来。
……不知道吵的是些什么,就是在那之后,花儿的精神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经常发恶梦,说是有人找她索命。
……我们这求神拜佛,香油不知道捐了多少,只是不见效。
后来英子走了,也是这样。
再后来,亲家太太你也知道了,花儿就成了这个样子。
……亲家太太只管放心,花儿既然是我宋家的媳妇,那么为花儿治病,不管花多少银子,我们宋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只是,亲家太太你也知道,这世上啊,有些事情,并非是药石就能奏效的。
举头三尺有神明,亲家太太肯定比我还明白。
因为天色晚了,宋家老夫人还留古氏和连朵儿住了一晚。
只是,这一晚,直到第二天吃过早饭,被送上车,古氏和连朵儿都没能再见到连花儿。
回来这一路上,古氏都有些浑浑噩噩的。
她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宋家老夫人对她说的那些话。
对连花儿前途的忧虑和伤心,甚至冲淡了即将重新回到三十里营子的恐惧。
而到达三十里营子的时候,正是她的忧虑和伤心都到了顶点。
她觉得日子再也没有了奔头,那么她也没有理由再继续忍耐周氏的折磨。
和周氏之间长期的积怨,加上县城宋家之行的打击,让她再也想不到别的,只想着跟周氏撕破脸,大闹一场,求个痛快。
但是她没有想到,周氏不仅羞辱她,要剥光她的衣裳将她赶出连家,还要去连朵儿下手。
如果仅仅是周氏有这样的打算她还不害怕,但她分明看见连蔓儿被周氏说动了。
古氏害怕了。
今时今日,连蔓儿一家要想要她们母女的命,那是太容易了。
而且,不用周氏挑唆,连蔓儿一家如果还在记恨以前的事情,也有置她们于死地的充分理由。
她还不想死。
而且,她不能让连朵儿死。
不仅不能让连朵儿死,她还希望连朵儿能在连家生活的好,以后嫁的好,过上富足美满的好日子。
还有连花儿,看宋家老夫人迟迟没有动手,那应该还有缓和的余地。
宋家老夫人顾忌的是什么,她也能猜到。
不为她自己,就为了连花儿和连朵儿,她都不能任性。
即便再痛苦,她也要继续在周氏的手底下忍耐下去。
因为这个心思,古氏才拉着连朵儿向周氏下跪,认错求饶。
古氏求饶的态度非常的谦卑恭顺,周氏的气似乎消了一些,但她却不会因此就放过古氏。
古冬青,周氏直呼古氏的闺名,你起来,别在我们老连家的屋里跪着,你是啥人,我这老天拔地的,我可经受不住你跪我。
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出我们老连家去。
……朵儿是我们老连家的闺女,你别想着带走。
你现在就给我光身儿滚,一根草刺你都别想带走。
周氏就往外撵古氏。
古氏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她之所以一直忍耐周氏,就是为了留在连家,当然这个留在连家,指的是不被休。
先不说被休之后,她自己去哪里。
如果她被休了,宋家的连花儿首先要受影响。
有一个被休弃的亲娘,连花儿这个三奶奶在宋家是抬不起头来的。
同样,这也会给连朵儿造成不小的影响。
连花儿好歹还是嫁出去了,连朵儿却还没有婆家。
有一个被休弃的亲娘,连朵儿将来能不能说上人家,会有多么糟糕的人家才肯娶连朵儿?以前的古氏,是为了将来的好日子在忍,后来,尤其是现在,她就单纯是为了两个亲闺女,不忍也得忍。
她要试一试,能不能救连花儿,她还想看着连朵儿嫁进好人家,然后,古氏闭了闭眼睛,然后,一切就都好办了。
你还死赖着不走了,你是还没把我们祸害够是吧。
周氏见古氏这样,气的又骂道。
娘啊,爹啊!古氏跪爬到炕沿前,即便周氏吐了她一脸的吐沫她也没有躲闪,而是哭着央求,我知道错了。
你们要是休了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愿意赎罪,留下来给你们二老做牛做马。
……咱们老连家是有名的厚道人家,没有往外休媳妇这一说啊,别因为我,把这个名声再给坏了。
不念别的,好歹看在我给老连家生了两个孩子。
是我抚养继祖长大的呀。
古氏说着,又跪着转向连守仁和连继祖,大老爷,咱们夫妻这么些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你给我求求情。
大爷,我来的时候你才那么大点,虽然不是我生的你,可这些年,我对你不比亲生的差,大爷,也求你替我求求情。
古氏就朝着连守仁和连继祖磕头。
然后古氏又扭转身子,朝连守信、连蔓儿磕头。
四老爷,蔓儿,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知道你们心肠最好,求你们也替我求求情,我这辈子,下辈子,为你们做牛做马。
再然后,古氏又向连守义和何氏磕头,也差不多是一样的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连蔓儿没说话,只是心里想道,如果誓言真的管用,那么古氏今生、来世这牛马就做不过来。
古氏磕了一圈的头,头上的早就鲜血淋漓了,她正要扭回身来,再冲连老爷子和周氏磕头,却突然身子往后一倒,厥了过去。
第五百六十章 不要钱古氏厥了过去,一直没怎么出声的连朵儿就立刻扑了上去,放声大哭起来。
蒋氏也要上前,却被周氏一个冷冷的眼神给定在了当地。
让她装死!周氏恶狠狠地道,谁也别看她,越看她还越得了意了。
古氏就那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守仁和连继祖坐在凳子上就也有些不自在起来,想要起身看古氏,却又害怕周氏。
古氏只穿着一身夹衣,这个天气,屋内的地上什么也没铺,那可不是一般的凉。
别说古氏厥过去了,就是没厥过去,就这样躺在地上时间长了,身体也受不了。
周氏是恨不得古氏就死了的,古氏是真昏迷还是假昏迷,她根本就不在意。
能让古氏多受些苦,她就高兴。
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也无法在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虽然这个时候上前,很可能会让周氏将怒火发泄到他们的身上,同时还可能让周氏追究古氏逃走,他们是不是协同犯,但是,如果现在不管古氏,古氏这条命是否能保得住就难说。
这其实就是在同意和不同意休掉古氏之间做出选择。
爹,娘,要不,就先把人弄起来,有啥事再慢慢说?连守仁终于开了口。
是谁不让她起来的?周氏瞪着连守仁骂道,我说多少遍,让她起来,别弄臭了我屋子这块地。
是她自己个死乞白赖地不起来。
老大,你是觉得这个婆娘还没把咱家糟蹋够?你这是还舍不得她是咋地?你还想留着她,是不是等她把我和你爹都害死了,你就称心了?!娘,爹。
连守仁急的连忙分辨,这分辨却是冲着连老爷子。
而不是周氏。
……好歹也是一条人命,这么着,这人肯定就不行了啊。
你还知道啥人命那?就你这个老婆金贵,是人命。
你亲妹子那就不是一条人命。
是狗命?……以前蔓儿那也不是人命?不等连老爷子发话,周氏又抢先质问道。
连守仁往连守信和连蔓儿那边看了一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爷,连继祖被蒋氏在背后推了推,走到连老爷子跟前,好歹……这么些年,咱老连家。
不能就这么看着……连继祖说到这,低头看看躺在地上的古氏,面露不忍之色。
把人给弄起来吧。
连老爷子打了个唉声,说道。
有连老爷子这句话,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一起上前,将古氏从地上给拉了起来。
古氏全身瘫软,被几个人掐人中、抹后背的,半晌似乎也没醒过来。
蒋氏就往炕上看了一眼。
想要将古氏弄上炕,暖和暖和,但看看周氏。
却不敢这么说,只暗暗地给连继祖使眼色。
要不,要不……一边有媳妇催促,同时又感觉到周氏的威压,连继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要不,还是请个郎中来?连蔓儿的目光在屋内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就轻声提议道。
只是提议,却并没有直接招呼小喜进来吩咐。
好……蒋氏面露感激,一声好冲口而出。
叫啥郎中,让她装。
她还装出功劳来了。
周氏立刻就道,咱庄户人家,谁不皮皮实实的,动不动就请郎中,当她是哪家的贵夫人那?她也配!你有那钱,你干啥不好。
给她花,你还不如给小猫小狗。
给小猫小狗还能冲你摇摇尾巴,你给她花,你还指望她回头能念你的好?她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以前咱家里哪件事不是她背后调理出来的。
周氏又扭头对连蔓儿道。
这事你们别管,有好心,也用不到她身上!周氏这样说,连蔓儿自然不能反驳,也就不再说话了。
蒋氏这个时候就从外屋端了一碗热水进来,要给古氏喝,可是古氏紧抿着嘴,那水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根本就灌不进去。
蒋氏就哭了。
装,接着装。
你们把她放下,让她躺地上,看她能装到啥时候。
周氏就指着连守仁几个道。
连老爷子就干咳了两声,冲着连守仁挥了挥手。
先把人弄你们那屋去吧,好好看着。
连老爷子说道。
连守仁、连继祖,蒋氏和连朵儿就七手八脚地将古氏连扶带抱的出了东屋,直往西屋去了。
这个过程中,古氏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这婆娘奸着那。
周氏盯着门口就骂,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了,就能赖在我们老连家了。
她想的美。
有能耐她一辈子别醒过来。
不管古氏是装的还是真的,周氏的心肠一点软化的迹象都没有。
周氏,从来就是一个心硬的人。
连老爷子坐在炕头,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周氏就扭头看了连老爷子一眼。
咋地,你还想留着那婆娘?她啥样人,咱是谁不知道是咋地?留着她,就是留个祸害。
连老爷子就打了一个唉声。
连蔓儿这个时候也看向连老爷子,周氏是下决心要休掉古氏,甚至放弃了继续留古氏在身边折磨的计划,那么连老爷子那,他是怎么想的,这古氏,是休还是不休。
怎么看连老爷子这个样子,这个答案有点玄那?这事一会再说。
连老爷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将宋家给的那一包银子推给连守信,老四,宋家的这包银子咱们不能收。
刚才没办法,人家那话说到那了,我暂时收下来。
现在,我把这个钱给你。
爹,这咋行?连守信连忙拒绝,同时不免看了一眼还留在屋子里没走的连守义和何氏。
老四,你先别忙着推。
这钱给你,是有说法的。
连老爷子就道,咱不能拿人家老宋家的这个银子,这钱你拿去,你们和老宋家那边有礼往,你想啥法,把这个钱给他们送回去,就去了我这一块心病了。
连老爷子这么说,这倒让连守信一时有些无语。
爹,连守义见连老爷子要把银子给连守信,然后送回宋家,就有些急了,这银子是老宋家自己个送给咱……不,你们二老的。
人家老宋家,那是家财万管的人家,这些银子,在人家那根本就不算个啥。
这钱人家给咱了,咱再直接给人家还回去,那叫个啥事?这不眼瞅着要过年吗,等过年,咱也往他家送礼,这不就礼尚往来了吗。
他们有钱的人家就多出点钱,咱这日子过的不好的,咱……咱这心意可比他们一点都不差。
等咱好过了,咱都加倍回给他们。
爹啊,你老也得为咱这一家大小想想。
眼瞅着过年,咱家是要啥没有啥,这些钱,咱争当用啊,人家给咱送来,就是这个好意。
咱……咱不能让人家这心意白搭不是。
老四跟老宋家有来往,老四他送他自己个的。
这不,老四不也没把老宋家送他的东西都给咱送来吗?二哥,连守信就被气笑了,你这是着啥急,你还怕我贪这二十两银子?不,不是。
连守义马上就咧开嘴笑了,老四,我咋能那么想你那。
谁不知道,你现在是大财主了。
别说二十两,就是二百两,二千两,在你那也都是小钱。
你哪能要这个钱那,你不但不能要这个钱,你肯定还打算再多拿出来……老二,你说啥那?连老爷子出声打断了连守义的话。
老四,你看咱爹还不好意思让我说。
老四啊,哥这些话不说,你也明白是啥个意思,是吧。
连守义就嘿嘿笑了两声,说道。
你闭嘴,这屋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连老爷子厉声喝道。
连守义又嘿嘿笑了两声,这才不说话了。
老四,你看着了吧。
这钱我是决不能留的。
连老爷子就又打了个唉声,扭回头来,对连守信道,这钱是祸害啊。
打这些银子一落到这炕上,你看见没,他们就都算计上了。
都算计着咋花这个钱,就不想想,这个钱是咋来的,花着这钱心里踏实不踏实。
这个钱我要是留了,花了,这以后,等家里没钱了,这帮王八犊子们又得想道儿。
他们能想啥道儿,就是把脸皮踩脚底下,不是往县城人家老宋家去讨要去,就是往别的亲戚那去讨要。
我丢不起这个人!老四,我是想明白了。
咱们老连家这腰板要直起来,还是得靠自己个。
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就捧多大的饭碗。
这个好吃懒做,总指望别人的脾气,不能再惯着了。
这个钱,老四,你拿回去,想法子替我还给宋家。
屋里顿时安静了,只听见凳子腿磕地的声音,那是连守义和何氏焦躁不安,却又不敢说话。
连老爷子能想到这银子来的不光彩,而且是祸害,要还给宋家,不能再助长了家里人好逸恶劳的恶习,这是他明白。
不过,将银子交给连守信,这样真的妥当吗?第五百六十一章 陷亲于不义看连守义和何氏这么虎视眈眈的样子,如果连守仁那一股人也在,想必和连守义、何氏并没有什么差别。
爷,这个钱,还是先留在你老这吧。
连蔓儿就道。
只要连老爷子和周氏主意正,不被连守仁和连守义所动摇,这个钱放在这,也不会被花掉,何必又要费事,把钱给他们先拿着。
这不是,这不是给他们招仇恨吗?!虽然现在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话有些不顶用了,但是连蔓儿还是相信,这上房里还没有人敢抢这个钱去花。
对啊,爹,这个钱还是你老留着。
要给老宋家回礼,到时候该回啥,该咋回,到时候再说。
连守信也道。
连老爷子撩起眼皮子,仔细地打量了打量连守信和连蔓儿,然后又垂下眼皮。
你们说的也对。
连老爷子又打了个唉声,说道。
似乎,最近连老爷子在连守信面前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我本来打算是吧,把这个钱让你们先拿着,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省得他们天天跟我这磨,作。
再一个就是,到时候跟人家老宋家走礼,我和你娘年纪大了,不愿意出门。
这家里能出面的人,老四你数一数,这家里根本就没有能出面的人啊!跟人家走礼,可不是又上人家那打秋风去。
爹,你咋这么说那。
连守义坐在凳子上,小声抗议道。
我咋说了,我这说的不是实话?你们谁啥样,我还能不清楚?!连老爷子抬起眼皮,冲着连守义斥道。
连守义嗓子眼里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敢再和连老爷子争辩。
行了,这钱就先留家里,让你娘收着。
到时候走礼的时候。
再给你们拿过去。
连老爷子又扭回头来,对连守信和连蔓儿说道,老四,蔓儿。
咱家这个情况,你们也都知道。
你们啊,也别听他们谁瞎叽叽,我心里啥都明白。
连蔓儿就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既然都明白,那怎么还总出糊涂主意那?就比如这件事,如果今天连守信拿了钱。
扭过头去,这老宅里的人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这可不是连蔓儿多心,他们还没拿这个钱,连守义那一套套的小话不就出来了吗?连老爷子这是明白这么做将会造成什么后果,心里期盼着连守信这股人能把这后果承担起来?连蔓儿不觉得她们有义务,也不觉得这个情况下,她们有必要这么做。
他们已经分家另过,而且连守信排行老四。
在这个讲究长幼尊卑的社会。
可别小看这个排行。
同样的事情,同样的话,排行居长的人做出来、说出来就能服众。
但是排行居幼的人那么做、那么说,就要面对更多的质疑。
已经是晌午时分,小福从家里过来,说是张氏让连守信和连蔓儿回家吃饭。
父女两个就跟连老爷子和周氏告辞。
你们先回去吃饭吧,别耽误饭时。
连老爷子就道,等下晌,下晌你们再过来一趟。
古氏到底是休还是不休,何家的几口人是不是现在就撵出去,这都还没有最后确定。
看来,连老爷子是想要他们过来。
一起做这个决定。
父女两个从老宅出来,外面停了一辆骡车,是张氏打发了来接她们的。
这天冷,张氏是怕他们走路回去被冻着。
连蔓儿和连守信上了车,两个人都没有回头,所以也就没有看见蒋氏从屋里追了出来。
就站在门口,扬起手,最后却又垂了下去。
蒋氏并没有呼唤连守信和连蔓儿。
回到家里,张氏和连枝儿已经将饭菜准备好了,五郎也接了小七从私塾回来。
娘,孙大娘她们已经走了?连蔓儿一边就着小福端来的暖水洗手,一边就问。
刚走的,在这跟我说了半天的话,我留了她们吃饭。
这孙大娘和小红啊,可真会说话。
张氏就道。
连蔓儿洗了手,又擦了一把脸,从小福捧过来的梳妆盒里挑了一瓶香脂,抹了些在手上和脸上。
那边屋子里冷吧,蔓儿,你快点上炕暖和着,省得着凉。
连枝儿一边看着人放桌子,一边就道。
嗯。
连蔓儿答应着就上了炕,还一把将小七抓过来,当个大号暖炉一样给搂在了怀里。
他大伯娘真带着朵儿去宋家了,还让人家给送回来了?那钱真是她让老何家的人帮她偷的?张氏就问连书信和连蔓儿。
嗯。
连蔓儿点头,就将刚才在老宅的事情都跟张氏说了。
张氏听的唏嘘不已。
这是真要把她给休了?哎,说起来,她这也是报应。
……她离了连家,也不知道能往哪去。
她那家里过的也不咋地,爹娘全都没了,就一个亲兄弟,看平常往来那样,也不大像能养活她的。
张氏就道。
娘啊,你这还替她虑虑以后的事那。
连蔓儿就道。
不是,我就这么说说。
张氏就道,想当初我进门的时候看见她,多利落、体面的一个人。
人啊,还真是不能看面上的,这处的时间长了,经过事,这才知道人心。
你们俩看老宅那边的意思,是真要把她给休了?张氏也坐到了炕上,问道。
休不休古氏,最后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连老爷子、周氏以及连守仁。
他奶那个意思,是一定要休。
他大伯的意思,我看应该还是对她有点感情。
他爷的意思就……我还真猜不大准,看着好像两可。
连守信就道。
大家就都看向连蔓儿。
这个呀,我爹看的挺准的。
连蔓儿就道。
这也就是说,休不休古氏,在两可之间。
要我估计,恐怕是休不了。
想了想,连蔓儿又道,不说别的,古氏,她肯定死活也不走。
从老宅回来,连蔓儿对古氏的称呼就从大伯娘变成了古氏,而除了张氏一开始说了一句他大伯娘之后,一家人对古氏的称呼也变成了用她指代。
其实,老宅那个院子挺严紧的,他奶看的也紧。
这要没有老何家那几个人住进去,这个事也出不来。
张氏就道。
连蔓儿点头,张氏这话是正解。
一家人都洗了手,张氏就带着人将饭菜都摆了上来,一家人都上了炕,围坐在饭桌边准备吃饭。
蔓儿,咱爷还想把宋家给的钱让咱替他拿着?五郎就问。
嗯。
连蔓儿点头,我和爹都没答应。
那就对了。
五郎说道,兄妹俩对视了一眼,五郎就笑了。
我觉得吧,咱爷做事,肯定都是出于一片好心。
连蔓儿也笑着道,可这好心,有时候不一定能办好事。
没错,五郎就接口道,所以啊,咱以后对那边说的话,咱就的自己考虑,该不该你们做。
省得把事办糟了,咱爷那边心里肯定也得不好受。
鲁先生也教过我这样的话。
小七从连蔓儿怀里挪出来,规规矩矩地坐在连蔓儿身边,鲁先生说,孝顺也不是说啥是都得顺着,要是长辈有过错,就该指出来。
看着长辈犯错,啥也不说,那不叫孝顺,那叫陷亲于不义。
爹、娘,你们听,咱小七念书念出息了,这个道理他都懂了。
连蔓儿就笑道。
连守信和张氏就都眉开眼笑地看着小七。
我和你娘就是没念过书,这样的道理以前都不懂。
连守信就感叹道。
现在懂了,也不晚啊。
连蔓儿就道。
对。
张氏点头,一边就夹了一大块的鱼肚子肉放进小七的碗里。
一家人吃过晌午饭,还在喝茶,连守礼就来了,说是连老爷子让他过来,叫连守信一家都去老宅,要继续商量上午没商量完的事。
三伯,连蔓儿就问连守礼,要撵何家几口人的事,你是咋想的,先跟我们说说呗。
这个事,连守礼坐在椅子上,弯下腰,这让坐在炕上的连蔓儿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也是刚回来才知道的。
……这撵不撵的,还是得老爷子说了算。
连蔓儿就有些无语。
三哥,这里也没外人,你咋想的就咋说呗。
连守信就道。
这个,老何家这几口人是没啥好名声。
可到底是孤儿寡母的。
人都进来了,又住我们对门屋。
这要我说撵人,这外头的人不定得说我啥。
连守礼就苦恼地道。
连蔓儿抚额。
这个时候,还担心因此而影响了自己的名声。
这根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好不好,而且,这个世界上,不管你多完美,你也不可能讨好所有的人。
总是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人甚至不是为了维护什么正义,他们只是……人贱。
这个时候,连蔓儿终于能够确定,在连家,被规矩的最好的人,肯定是连守礼无疑了。
被一代一代刻意扭曲的礼教所完美束缚,被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规矩所完美规范。
扭曲的礼教教化的完美范本,可偏偏是他,没有儿子,扭曲的礼教教化的完美范本,可偏偏是他,没有儿子,因此被他所拜服的礼教认定,是最为不孝的人……第五百六十二章 优柔寡断连守礼这是本心想撵人,但是又怕别人说他心眼子不好使唤(周氏常用语),又要听连老爷子的话,所以他是不肯说出来要撵人的。
三伯啊,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爱说啥就说啥呗。
家里进贼了,还不许往外撵?连蔓儿就道,她还想为赵氏和连叶儿争取一下。
以她的推断,如果连守礼立起来,坚决要求将何老六媳妇几个赶出去,连老爷子是会同意的。
三伯,老何家这几口人都是啥人性啊,对门屋住这些天,你肯定知道。
三伯,你是不怕啥,可也该为我三伯娘和叶儿想想啊。
还有一件,这钱他们敢偷一次,就敢偷第二次。
可不是。
张氏就也道,这不有句俗话吗,叫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还让她们在那住着,这迟早还得出事。
他三伯,你是一家之主,这可不正是该你拿主意的时候吗?三哥,你不愿意让他们住,就痛快的撵人。
咱这村里都知道谁谁咋回事,肯定没人背后说你啥。
连守信也道。
那……我、我就撵?连守礼抬起头,迟疑着道。
连守信跟了连守礼去老宅,家里管事的连蔓儿和五郎都没有去,不怎么管事的张氏和连枝儿就更没打算去了,只在家里做针线、听消息。
傍晚时分,连守信才从老宅回来,进了门,他就疲惫地爬上炕,还叹了一口气。
事情是咋说的?张氏亲自给连守信端了碗热茶来,问道。
连守信接过茶碗,也不嫌茶水热,咕咚咕咚两三口,就将一碗茶都喝光了。
爹。
咋地,那边没给准备茶水?连蔓儿就问。
继祖媳妇烧了一锅水,给我倒了茶,我就喝了那一杯。
就都让大家伙给喝了。
后来,都心忙,谁也没顾上再去烧水。
连守信就道。
张氏见连守信这样,就又端了一碗茶来,连守信喝了,这才舒服地出了一口长气。
大家就都看着连守信,想听他说老宅那边的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哎。
白忙活半天,原来咋地还是咋地。
连守信面色有些复杂地说道。
古氏没休?张氏就问。
没有。
连守信就道,大哥那一家都不大愿意,老爷子也就吐口了。
吐口,是三十里营子这边庄户人家常用的乡村土语,大概的意思就是妥协、让步。
老爷子还跟我说,按理,这人是早该休了。
现在不休。
也是没办法。
连守信就告诉张氏道,说是一来吧,她离开老连家。
没地方可去。
她兄弟家条件也不太好,肯定不能收留她。
二来吧,继祖咋说也是她带大的。
我感觉,老爷子主要还是考虑他大伯了。
连守信就又小声地对张氏道,这要把她给休了,他大伯就打光棍儿了。
现在家里那个情况,想再说一个,能说着啥好样的。
人家稍微好点的,也不愿意来啊。
那老爷子的意思是?张氏点了点头,对这个说法表示理解。
先凑合着过。
好歹是全乎的人家。
她那个认错态度还行,老爷子说了,宋家那条路段了,她没了啥念想,也就老老实实过日子了。
往后,就不让她出门。
连守信就又道。
那连朵儿那。
我奶还说要弄死她那。
连蔓儿就问。
和她娘一样,以后都不许出门。
我看老爷子那个意思,就是等到了岁数,嫁出去就算完事。
连守信就道,好歹是连家的骨血。
他奶那也是气急了,真要下手,咱还真硬不起那个心肠。
是咱们硬不起来这个心肠,周氏,怕是很硬的起的,连蔓儿心里暗道。
同时她又想,这多亏连朵儿是托生在庄户人家里,要是如连朵儿自己所希望的生在大户人家,就是上次跑出去,在镇上住了几天那件事,就足够要了她的命了。
那何老六媳妇那,也没撵?张氏就又问连守信。
连守信叹气。
不休古氏,这还能说出点儿啥来,这何老六媳妇,说啥都该撵啊。
张氏就道。
就算是张氏这样心软的有些圣母的人都这么说了,可以想见,一般人对此事是什么看法。
那我三伯说话没?连蔓儿就问,她对这件事情比别的事情都关心。
你三伯,哎,他就说他都听老爷子的。
连守信就道,叶儿是吵吵着要撵人,老太太也吵吵要撵……那到底撵没撵啊?连蔓儿就道。
是要撵,这不是那几口人又是磕头,又是打滚,赌咒发誓的。
还说啥那投钱的事不能怪他们,是老连家的人让他们拿老连家的人的钱,那不能算偷。
还说他们是上了古氏的当,怕不听古氏的,会被撵走啥的。
你们没看见,一家几口在地上打滚,这个闹腾,太磕碜了。
连守信皱眉道,又跟老爷子说啥太仓的事,又说要是这冬冷寒天的把他们给撵走了,那就是要他们的命,就是杀人凶手。
闹的人脑瓜仁子疼。
那是没撵?张氏就道。
撵了。
老太太和叶儿都说了,有老何家就没她们。
就是不能现在就搬,还得过几天。
连守信就道,是他们央求,老爷子心软,就同意容他们几天工夫,看能不能给找个别的下处。
这个天,真在外面冻几宿,还真怕没命。
老爷子是不想他们前脚出门,后脚就冻死在外头。
人言可畏啊,别看这几口人偷东西,大家伙恨的啥似的。
要真出人命,人们就不那么说了。
再说,不给找个差不多的地方,这几口人出了老宅的大门,就能不动地方,就在大门口那么赖着。
好歹找个地方,把这狗皮膏药给撕下去。
最后,连守信又道。
我看,老爷子因为这个事,也挺后悔的。
可事情到这了,也就只能这么办。
我也这时候可想的挺周到的。
当初让人进门的时候能想这么周到,也没这么些麻烦事了。
连蔓儿就道。
哎,人这天性,一辈子也难改。
连守信和张氏就都道。
这另外的住处,那么容易找吗?连蔓儿就道。
这个你爷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西村老何家住的那个窝棚,好像还在。
那窝棚北面靠墙。
还有两扇破木板,住的是冷点,可也死不了人。
连守信就道,你爷是打算去看看,要是行,就让何家几口人搬出去,反正他们以前也不是没住过。
那倒是。
张氏点头。
那叶儿家丢的那钱,是咋办的?连枝儿问。
那不是还有宋家给的两套衣裳吗。
说是要把朵儿穿的那套给叶儿,就算抵了那一百多文钱。
连守信就道。
那套衣裳,连蔓儿是看过的。
宋家将面子做的十足,那套衣裳,岂止区区的一百文钱,一二两银子都是有的。
这个主意是谁提出来的?连蔓儿就问。
你爷提出来的,……你奶也没说啥。
连守信就道。
哦。
连蔓儿就哦了一声。
叶儿没要那衣裳,说她是庄户人,不当穿那样的衣裳。
就是要穿,她也要自己个挣钱买。
她就只要一百零六文钱。
连守信就道。
叶儿这孩子有骨气。
张氏就道。
连蔓儿点头,她之所以愿意帮助连守礼一家,一来是身为女子。
觉得赵氏和连叶儿实在太命苦,而更主要的,还是看着连叶儿。
连叶儿是个不错的小姑娘,值得帮助。
爹,那最后咋说的?连蔓儿就又问。
说是要把那套衣裳拿当铺去当了,从得的钱里给叶儿她们一百零六文。
剩下的,就用来过年。
连守信就道。
那另一套那,不一起当了吗,还是给我二伯娘了?连蔓儿又问道。
另一套,你奶收起来了,说是等以后有急用钱的时候,再当。
连守信就道。
周氏,还真是不让媳妇或者孙女们占一丝一毫的便宜啊。
可惜何氏那么积极地给周氏做打手,逼着古氏和连朵儿脱衣裳。
那我二伯娘没生气?连蔓儿就笑着问。
你二伯娘是问你奶来着,让你奶给骂了一顿。
连守信就道。
周氏狠狠地骂了何氏,说何氏是丧门星,没休了她就算好的。
周氏还质问何氏,是要吃饭还是要衣裳。
如果要了衣裳,何氏以后就别吃老连家的口粮。
那个,朵儿她娘醒了没?张氏又问。
醒了,还进屋给老爷子、老太太磕头来着。
……看那样,我看她要活不长。
连守信就道。
张氏沉吟不语。
要不,咱那不还有点高丽参?张氏看着连守信和几个孩子,问道。
娘,该还的情咱都还了,这个,真不用。
连蔓儿就道。
因为张氏小月的时候,蒋氏拿了两片人参给张氏,之后张氏就一直记着这个情。
后来,连家上房的人都去了太仓,前前后后的,蒋氏回来了两次,张氏看清了蒋氏的为人,就有些从心里不待见她。
不过,听说蒋氏也小月了,张氏就和连蔓儿商量着,送了一株高丽参给蒋氏补身子。
而且是私下给的,没有经过周氏,就是为了还上当初的人情。
用张氏的话,就是宁愿别人欠咱们的,咱们不能欠别人的。
第五百六十三章 年其实在这一点上,连守信和张氏是同样的人。
也不只是他们俩,这是很多淳朴的庄户人家的一种普遍心理素养。
他们活的是一个心安。
为了让张氏心安,连蔓儿做主送了那株高丽参。
不过,事关古氏,就要另外计较了。
连蔓儿不同意给古氏送东西。
娘,给她东西,她不配。
连蔓儿告诉张氏,娘,你信不信,咱一头把东西给她,她肯定对咱甜言蜜语的,可这掉转过头,她就能把咱卖了。
好让我奶恨咱们。
我奶一恨咱们,那不就少不少精力对付她了。
连蔓儿话是这样对张氏说,但是心里面,她倒认为,如果现在她们送东西过去,古氏肯定是表示的感激涕零这没错,而且,也不会出卖她们。
现在连家的情形和以前不一样了,讨好她们,可比让周氏对付她们对古氏更加有利。
娘,我也觉得不用这样。
咱有好心,咱也得用到值当的人身上。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五郎就道,他还详细地跟张氏解说了这句话的意思。
用好心、善行去回报仇怨,那么与之相比,该拿什么去回报好心、善行那?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这才是为人处世应该有的态度。
而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只断章取义,说人要以德报怨,让人以好心、善行去回报仇怨。
对于古氏,她们没有落井下石。
这已经是极为心胸宽广了。
给古氏送高丽参,她们是打算做什么,要用宽广的圣母胸襟,来感召古氏弃恶从善吗?她们只是凡人,做不来传说中的佛祖、菩萨做的事。
我也就是这么一提,不送、不送挺好。
张氏并不用孩子们多说,就点头道。
娘啊,说实话。
你有时候,也是被我奶那套心眼子不好使唤给迷了心窍了。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娘,咱就不说别的,就说总是拿这个说咱们的人,我奶她自己个,把你推小月了,还不给你请郎中。
这是心眼子好使唤还是不好使唤?没分家的时候,咱一张桌子上吃饭,就我老姑能吃上肉,咱们连小七都吃不上,这是心眼子好使唤还是不好使唤?……远远不止这两件,要认真说起来。
这例子多着那。
我奶那话,就是糊弄咱们,让咱们听她的话,不能反对她,要不然就是心眼子不好使唤。
都现在了,娘,你还没想明白啊?想明白了,咋还能想不明白那?张氏就有些讪讪地,这不。
就是有时候吧。
习惯了。
以后要是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们几个记得提醒我。
嗯。
几个孩子就都齐声答应道。
连蔓儿再次庆幸,连守信和张氏这两口子,即便他们有许多别的缺点。
但是这一点听得进劝说,尤其是不摆爹娘的谱,听得进孩子们的劝说,这个优点,简直是太珍贵了。
可以说这个优点,对他们一家人能够拥有今天的富足、美好生活,是功不可没的。
………………转眼,就已经进了腊月,五郎带着人去了一趟县城,又买了些东西回来,并将一家人交给裁缝铺做的皮毛衣裳拿了回来。
漂亮的新衣裳,谁能不喜欢。
就是张氏,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穿上新衣,对着镜子前后照的时候,脸上也露出了喜悦的红晕。
还别说啊,这东西贵就是有贵的道理。
好看先不说,这穿在身上,真是又轻便又暖和。
张氏摸着柔软的皮毛,感叹道。
只是试了觉得合身,张氏就将衣裳仔细地收了起来,要留着过年在家待客、串门子吃酒席的时候穿。
连蔓儿和连枝儿也各自试了自己的衣裳,姐妹俩的欢喜自不必说,就是张氏在旁边看着,也有些乐的合不拢嘴。
那是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和欢喜。
这还真是人靠衣装。
看着两个闺女被华贵的新衣衬托的更加娇美的面容和身段,张氏由衷地道。
依着我看,咱这周围十里八村,哪家的闺女都没咱家俩闺女周正。
张氏心里高兴,还偷偷地跟连守信道。
连守信没说话,只是跟着傻笑。
这进了腊月,连蔓儿家就越发的忙碌起来,几家铺子都需要盘账,计算一年的盈利,发放红利,家里还要准备过年的东西,以及过年需要走动的几家的年礼。
这个时候,连蔓儿自然不能躲懒,她和五郎一起进城忙了几天,回家的时候自然又大包小包地买了不少的年货回来。
今年这个年,自然又比往年更加富足了。
首先,连蔓儿家就买了三腔羊,八十斤牛肉。
这不只是自家要吃的,还有走礼和过年请客摆酒席也要用。
还有鞭炮自然也没少买,至于其他吃的东西,鸡鸭鱼肉蛋,菜蔬水果,她们几乎就不用去买。
张氏还照着连蔓儿念给她的食单,学着用麦子蒸了麦芽糖出来。
小七吃了,就一个劲的说好。
而最让张氏高兴的事情之一,莫过于孩子们喜欢她做出来的吃食。
因此,张氏宣称,过小年时甜嘴的糖由她来负责做,保准比外面买的好吃。
年猪,自然也要杀,今年,连蔓儿家打算留两头猪来杀了吃肉,其余也不再泡给肉铺子,而是全部留下,按日子运到县城,供应连记酒楼的厨房。
你们那猪也都不小了,要泡也就这几天吧?这天,赵氏和连叶儿来连蔓儿家串门,说起过年的打算,张氏就对赵氏道。
叶儿她爹说了,已经跟镇上的张屠夫说好了,都泡给他。
赵氏就道,到时候,再从他那铺子里定几斤肉留着过年吃。
这是要将三头猪都卖了,自家不杀年猪。
说起来,庄户人家,也不是家家户户每年都杀的起年猪的。
以连守礼家现在的收入情况,他们是杀的起年猪的。
但是连守礼和赵氏过日子都细。
我们人口少,也吃不了多少肉。
还是都卖了,省事。
到时候,就买个五六斤肉,就够吃了。
赵氏就又说道。
你们要泡猪,那上房的人都没说啥?连蔓儿在一边就问连叶儿。
咋没说,前好几天,二伯和二伯娘那边就漏出话来,夸我们猪养的肥,还问我爹今年啥时候杀猪,他们好都在家帮把手。
说就我爹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他们人多,都是大小伙子啥的。
连叶儿就道,我看他们两口人,还有四郎,看着我们家那几头猪,恨不得就能给生吃了。
说啥帮把手,就是想大吃一顿。
还跟我爹说,让我爹多给他们留几斤肉。
泡猪这事,叶儿她爹跟老爷子说了。
老爷子那没说啥,就说咱这庄户人家,省细点儿过日子对。
赵氏就又道。
蔓儿姐,那今年你们家还得杀年猪呗?连叶儿就问连蔓儿。
杀,还打算杀两头。
连蔓儿就点头道,他们家和连叶儿家不同,家里有长工,还要走年礼,请客,不杀年猪根本就应付不过来。
叶儿,到那天,你跟三伯还有三伯娘都早点来。
嗯。
连叶儿也没跟连蔓儿客气,就痛快的答应了。
蔓儿姐,那到时候,是不是老宅那些人,你们都得请啊?连蔓儿家杀年猪,都是要请客的,吴玉贵家,吴玉昌家,老黄,还有村里的里正,老金等人,这些是都要请的。
估摸着,今年起码得请四桌。
我哥认识的那些读书人,单独就有一桌。
连蔓儿就道,这还没算上老宅那些人。
那是请还是不请?连叶儿就问,是就请咱爷、咱奶还是咋地?村里的人都请了,这连家一家子,是没有略过去的道理的。
我们商量了,都请。
连蔓儿就道,到时候谁来谁不来的,那我们也不能强求。
连叶儿就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日子过的大了,也有过的大的烦恼。
像我们,说不杀猪就不杀猪。
不请客,也没人能说我们啥。
那倒是。
连蔓儿点头,别看连叶儿年纪小,有时候她的某些想法,是相当成熟的,这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在这一点上,连叶儿和她们姊妹几个,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要杀猪的头一天,连守信亲自去老宅说了,第二天,请全家人都过来。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连老爷子就带了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二郎,四郎、六郎来了。
连蔓儿家杀猪,有家里的几个长工就足够了,因此也并不需要他们帮忙,连老爷子却是坚持带着几个儿孙上前帮了把手,才肯进屋坐了。
今天连蔓儿家请的人多,大家见了连老爷子少不得都纷纷上前问候,连守仁和连守义,就被冷落在了一边。
第五百六十四章 中伤连蔓儿家杀猪这次请客,最后一共坐了七桌。
前院炕上炕头一桌,坐的是连老爷子、张青山、陆老爷子、里正等一众辈分较长的人,这一桌由连守信作陪。
炕梢一桌,坐的是张庆年兄弟、老金、老黄、武掌柜等人,连守仁和连守义也被安排在了这一桌上。
地上又有两桌,坐的有吴玉贵、吴家兴父子两个,吴玉昌、以及李郎中、春柱、陆家兄弟等三十里营子以及附近村镇有些头脸,或是与连蔓儿家来往较多的人。
连继祖和二郎就被安排在这两桌上。
书房里另备有一桌,坐的多是五郎相识的读书人,其中鲁先生坐首席,然后是王举人父子,王幼恒也在座,这一桌就由五郎和小七陪客。
四郎和六郎,因为年纪小,并没有安排他们上桌。
张氏打发了小福端了饭菜,将他们两个安置在别的屋子里。
后院上房的东屋,也安排了两桌,是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陪着众女客。
值得一提的是,张青山一家子都来了,其中张青山和李氏,带着张采云和两个孙子还是连蔓儿家昨天打发了车去接了来,已经在连蔓儿家住了一晚的。
这边刚坐上席,张氏和连蔓儿就又装了肉菜和大米饭,打发小喜带着人送去了老宅。
老宅那边,周氏等众女眷都没来,这些饭菜是送给她们吃的。
当然,主要还是孝敬周氏。
知道周氏又不肯来这边吃饭。
吴玉昌媳妇就笑了。
这不是咱们晚辈这么说,她们老姐妹,都是这个脾气。
就是家里的炕头好,说啥也不愿意出门。
吴玉昌媳妇就对张氏道。
我们老太太可不和你们外道,我出门的时候,还再三的嘱咐我。
朝你们要那血豆腐吃。
今天本来也请了吴玉昌全家,但是吴玉昌的娘却没有来。
坐席之前,张氏也打发人给她送去了饭菜,其中自然也包括她要的血豆腐。
吴玉昌媳妇说这些话是好意,连守信家杀猪请客,周氏却不来,总是不大好。
不过好在这十里八村的人几乎都知道周氏个性。
酒宴是午初开席。
直吃了一个多时辰,这酒席才渐渐地散了。
送走了宾客,一家人就都回到后院上房坐下,或喝浓茶,或吃冻梨解腻。
其实庄户人家这种杀猪菜。
吃起来根本就不腻,连蔓儿尤其爱吃那煮的烂烂的、十分入味的拆骨肉,还有和肉骨头一起炖的酸菜,当然,她也爱吃嫩嫩的、香滑的血豆腐。
是百吃不腻的那种爱吃。
连枝儿、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就都坐在炕上的日影里,一边说笑,一边吃冻梨。
张氏也满脸喜色,今年还是第一次,杀年猪特意将张青山一家都请了来。
而且。
在酒席上,这些女眷们说说笑笑的,既热闹又亲热,这让张氏的心情非常好。
与张氏和几个孩子的悠闲、欢喜相比,连守信的眉头就显得不那么舒展了,而且还偷瞄了张氏好几次。
爹。
有啥事,你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咱也好商量着解决啊。
连蔓儿就道。
也没啥事。
连守信有些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就是……,就是你大伯和你二伯他们俩,都喝的有点过量。
爹,不是没闹起来吗?五郎就道,看来他在前院也听到了点消息。
要招待的人一多,这酒席上的座次、人员的安排也是不能马虎的。
而今天连蔓儿家这几桌酒席的人员安排,是经过一家人的商量,确定十分稳妥的。
而且每一张桌子上,她们还委托了人帮助陪客,也就是照看着。
比如说地下那两桌,一桌就是吴玉贵和吴家做陪客、照看,另一桌是吴玉昌做陪客照看。
而炕上那两桌,连守信那一桌不必说,另外一桌,是委托给了老黄、被委托的这几个,那可都是吃得开、镇得住场面,兼八面玲珑的人物,有他们在,这酒席上管保不会出什么岔子。
那是多亏老黄照看着,老爷子又提前把他们俩给带走了。
要不然,这可真难说。
连守信就道。
具体是咋回事?连蔓儿就问,他们是说啥怪话了?是啊,咋回事?张氏也问。
那个……孩子他大舅和老舅没跟你说?连守信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向张氏问道。
没有啊,他们啥也没跟我说就走了。
我看着,也不像是有啥事的样。
张氏就奇怪道,孩子他爹,是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给我兄弟话听了?张氏也不傻,一下子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连守信见张氏不知道这件事,有些欣慰,还有些后悔。
欣慰是因为张庆年兄弟俩省事,没在张氏跟前学舌。
后悔的是,如果知道张氏完全不知情,他就不该先提起这话头。
爹,有啥你就说吧。
我娘肯定不能跟你生气。
要是你现在不说,迟早我娘也能从别人那知道,那可就不好了。
连蔓儿就道。
你说吧,这还瞒着我干啥。
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他们是啥样人,我这心里有数。
张氏就也道。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连守信也没有了隐瞒的理由。
原来张庆年兄弟和连守仁、连守义坐同一席,连守仁和连守义在太仓是吃惯了好的,回到三十里营子却一直吃的清汤寡水,勉强温饱,见了这一桌好饭菜,两个人就都很不客气地,放开量来吃,来喝。
席上众人喝酒,只是第一旬,老黄带了他们兄弟两个一杯,之后,就没人理他们了,反倒都去和张庆年兄弟喝酒。
没人和他们喝,他们就自己喝。
喝的半醉,连守仁还好,连守义这一张嘴就开始胡咧咧。
他也没冲着别人,就冲着张庆年兄弟俩去了。
连守义就说老张家是借了老连家的光,发了财。
还说老张家靠闺女过日子。
又说张氏不贤惠,顾娘家,不顾连家。
张庆年兄弟都是心肠直的汉子,听连守义这样胡说,当然不能忍。
张庆年就差点掀了桌,被张青山给喝住了。
那喝醉的人,你和他一般见识干啥?张青山呵斥张庆年,这在座的,哪一个不心明眼亮,到底咋回事,谁心里不明白?你给我老老实实坐下,该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你守义大哥咋说,你就咋听着。
今天是你姐夫杀猪请客,别人搅闹,你得忍。
不能扫兴,坏了好兆头。
为了你姐、你姐夫和你外甥外甥女,你给我忍着!张青山说完这话,就没事人一样地举杯敬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并不是个糊涂人,这杯酒他怎么能喝的下。
连守义胡说八道,张青山说不计较,就真的不计较了?这些话,谁能不计较。
张青山这话说的敞亮,事办的漂亮,他要是稀里糊涂,含糊过去,那这个脸可就更丢大了不说,从此,与张家,可就算结了仇。
连老爷子接了张青山的酒,没有喝,而是大声骂了连守义。
并郑重地向一屋子的人声明,连守义是胡说八道,张氏是孝顺儿媳妇,而张家,更没沾老连家的便宜。
连守信性子老实,场面上反应慢一些,不过他也明白这件事不是开玩笑的,因此他也起身说了话。
……二哥他把话给说反了。
岳父岳母这些年,没少照应我们。
尤其是这分家之后这两年,光是拿来给孩子他娘补身子的老母鸡,就有十来只了。
孩子他娘是咱村有名的孝顺媳妇,这不是我自夸。
咱不管谁说话,都得讲良心,谁说孩子他娘不孝顺啥的,我头一个就不答应。
众人自然附和。
兄弟,这一杯该我敬你。
我给你赔罪啊。
老二那就是一个混人,他说的话,也没人信他的。
连老爷子反过来用酒敬张青山。
张青山笑呵呵,只说连老爷子年长,并不肯受连老爷子敬的酒。
连老爷子在席上坐不下去,就说喝多了,带了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和二郎走了。
这是前厅里在席间发生的事,还没人来告诉张氏,是连守信担心张家人跟张氏说了,怕张氏生气,因此露了口风出来,连蔓儿追问,这才知道了真相。
这个事,我感激他姥爷,也感激他大舅和老舅。
这要是换了别人,肯定得在酒席上打起来。
连守信就道。
不仅如此,更可贵的是,张家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张氏。
这都是啥人性啊,还是不是人啊。
我那些好酒好菜,都喂了狗肚子里了。
张氏愣了一会,根本没有理会连守信,半晌,才怒道。
娘啊,你不能这么说狗啊。
咱家大胖和二胖,多听话,多管用啊。
连蔓儿就忙替家里两只大狼狗打抱不平。
对啊,娘,你这么说,对大胖和二胖不公道。
小七也跟着道。
没错,给他们吃,都不如喂狗。
张氏就道,咱这恭恭敬敬地待他们,他们这还踩着鼻子上脸了。
好,我不贤良,以后,他们谁也别想再进咱家的门。
咱家的东西喂狗,也不能给他们。
我今天把话撂在这,这次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杀猪干啥的,请谁也不能请他们。
谁爱说啥说啥。
他们不识恭敬,咱还恭敬他们干啥。
张氏这是真生气了,换了谁,也淡定不了。
我娘说的这话,还真……连蔓儿说了一半,就打住了话头,看向连守信,爹,你咋说?第五百六十五章 冲突一家人就都看着连守信。
连守信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最后一咬牙。
我也没别的话,就这么地吧。
连守信叹气道。
连守义今天的事情做的太过分,对他们不满意,可以直接对着他们来,可他信口胡说,往张氏的娘家身上泼污水。
另外,连守义还污蔑张氏。
张氏的娘家对他们家怎么样,连守信心知肚明。
张氏这些年,是怎么对待连家的老老小小的,张氏受过多少的委屈,张氏又是多么重视孝顺的名声,这些,连守信也知道。
如果他们不表明态度,不仅会伤了张氏的心,也会伤了张氏娘家的心。
这以后,让张氏的娘家怎么再好和他们来往?而且,连守义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都能颠倒黑白,如果态度不强硬一点,那连守义很有可能给他点颜色就开染坊,以后不定还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那。
连守信都这么说了,那一家人就算是达成了一致。
咱这个决定,应该通知我爷那边一声。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咱这也算做的仁至义尽了。
刚才,当着人面,我姥爷为了咱在场面上的体面,把这件事给压下来了。
咱这也不用大张旗鼓的,可就咱自己个知道也不行,就只通知我爷那边就够了。
那……连守信正要说话,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
……老宅那边老爷子领着二当家的来了。
小喜进屋,禀报道。
连老爷子带着连守义来了?一家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估计这是回去琢磨过味来了。
来找咱们,挽回挽回。
连蔓儿就猜测道。
那咱见不见?见呗。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正好他们来了。
咱不用往老宅再去人,直接把话说清楚了得了。
爹,一会别管我爷说啥。
你可别再不忍心啥的。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再这样下去,可没个头。
连蔓儿又对连守信道。
嗯。
连守信就点头答应了。
一家人就从后院出来,进了前厅。
屋子里,连老爷子坐在炕沿上,连守义挨着炕沿站着。
听见她们进来,连守义就抬起脸来。
连蔓儿先就吓了一跳。
连守义的一张脸,肿的跟猪头一样,上面还五颜六色的,跟开了染坊似的。
连蔓儿脑海里不禁闪过一丝疑虑,连守义。
这是怎么了那?相互招呼过,又重新落座,连老爷子就首先开了口。
……二愣八蛋的一个人,嘴上没有把门的。
多喝了几两马尿,他就不是他了。
连老爷子指着连守义斥骂道,这个事,我当着大家伙的面,也都给澄清了。
可是,我回去想了想。
觉得还是太对不起亲家,也对不起老四媳妇。
我把他带过来,让他给老四媳妇赔礼道歉。
老四媳妇啊,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他这个人,真说啥坏心。
他没有。
他就是说话不经大脑。
连老爷子就推了连守义一巴掌,让他给张氏道歉。
咳咳,连蔓儿就干咳了两声,爷,你都说了,我二伯没有啥坏心。
那还有啥可道歉的。
不用道歉。
连老爷子就看了一眼连蔓儿,又看了看连守信、张氏,以及跟在旁边的五郎、连枝儿和小七。
显然,这一家人都同意连蔓儿的话。
而连蔓儿表面上是不用连守义道歉,实际上,是不满意他说的连守义没有坏心那句话,所以不打算接受连守义的道歉。
连老爷子就有些尴尬了。
说连守义没有坏心,是出于维护自己儿子的一种习惯,另一方面,也是想将矛盾说的缓和一些。
以前,连守信这一家都不计较这些。
可今天,人家计较了,他能怎么办?这事,是你二伯不对。
别的我也没啥可替他辩解的,可他这回是真喝多了,那时候在场的人也看见了。
不然,他不敢这么胡说八道。
……他现在也知道错了,以后肯定再也不会那样了。
这……连老爷子的话又退了一步,但是还夹带着为连守义开脱的话语。
二伯,连蔓儿打断了连老爷子的话,看着连守义,好奇地问道,二伯,你这脸,是咋整的?怪吓人的。
你这么来,先还没给我娘道歉那,就把我们给吓了个够呛。
这……连守义冲口而出一个字,就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他朝连老爷子看了一眼。
连老爷子坐在那,却故意不看连守义。
我这,这不是喝多了吗,摔了个大马趴,就成这样了。
连守义就道。
再怎么摔,也摔不成那个样子啊,连蔓儿心想,看连守义那张脸,分明是被人下狠手给揍了。
是谁揍的连守义?连老爷子吗?应该不是,如果是连老爷子,现在就该明说出来,而不是遮遮掩掩地,说什么是摔的。
而且,以连老爷子的年纪,他怕也揍不出这样的伤来。
那么是谁?连守仁、连继祖、二郎?都不可能,关于连守仁和连继祖,理由与连老爷子的类似。
而二郎,就更不可能了。
不是连家人揍的,那就是别人揍的,会是谁那?还能让连老爷子和连守义在她们面前隐瞒真相?肯定不是摔的,摔的不能成这样。
小七童言无忌道,肯定是跟人打架,让人给打了。
连守义就被噎的直眨眼睛,连老爷子脸色发红,越加的尴尬起来。
爹,是咋回事?连守信就问道。
哎,你们别问了,他这是罪有应得。
连老爷子就叹气道,并不肯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只招呼连守义,还不赶紧给老四媳妇赔礼。
连守义就朝张氏作揖。
……兄弟媳妇,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我就是黄汤灌多了,我不是人,说的那就不是人话。
兄弟媳妇,谁都知道,你心眼最好,是老连家最孝顺的媳妇。
亲家大叔,那也死响当当的人物。
人家没挂连着老连家的东西。
连守义要真是说起小话来,还真挺舍得往自己身上下重手的。
而且,明显地,他说的这些话里有一部分,是连老爷子教的,他只是照本宣科。
我受不起你这个礼。
张氏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挪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我孝顺不孝顺,不是你说了算。
我们老张家啥样,也用不着你说。
张氏侧着身,也不看连老爷子和连守义。
连蔓儿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就冲着连守信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该到他说话的时候了。
至于要说什么,自然是刚才一家人在后院商量好的事情。
爹,今天这个事,我越想越不对劲。
连守信就对连老爷子开口道,……咋往我们身上泼污水,我们都忍了。
可往人家张家身上泼那污水,这做的太过了。
……对不起亲戚,我们要是不做点啥,让人没法再跟我们走动了!这往后啊,我们这再有啥事,除了爹你老之外,还有我娘之外,别人,我们可就不敢请了。
这,老四,你这……连老爷子和连守义就都有些吃惊。
爷,我爹是这么说。
到时候,咱不还得再看吗。
……真改好了,到时候就再说呗。
五郎并不等连老爷子和连守义再说别的话,就抢先道。
连老爷子看看连守信,又看看五郎,长叹一声,起身带着连守义走了。
这是谁把他给打了?送走了连老爷子和连守义,一家人就都好奇起来。
连蔓儿就要打发人去打听消息,连叶儿满脸是笑的跑来了。
蔓儿姐,你刚才看见二伯没?连叶儿问连蔓儿。
看见了。
连蔓儿点头。
那你看见他那脸了吧?连叶儿笑着又问。
这不是当然的吗?连蔓儿见连叶儿笑的奇怪,就问她,叶儿,你知道二伯是让谁给打的不?知道,我还看见了。
连叶儿就道。
是谁啊,给我说说。
连蔓儿将连叶儿让到炕上,一家人就等着听连叶儿告诉她们。
是谁打了连守义。
是大舅跟老舅。
连叶儿一语惊人。
赵氏的娘家是早就断了来往的,连叶儿跟着连蔓儿称呼张青山那一家人,所以连叶儿所说的这咱大舅和老舅,指的就是张庆年兄弟俩无疑。
这是咋回事?张氏就忙问连叶儿。
连叶儿坐在炕沿上,就巴拉巴拉地将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原来张青山一家从连蔓儿家离开,并没有立刻回烧锅屯,而是在官道上转了一圈,然后奔了连家老宅。
张家的车就在老宅门口停了,李氏带着两个孙子,还有胡氏留在车上,张青山带着两个儿子,大儿媳妇张王氏和大孙女张采云下了车。
张青山走进上房,直接找连老爷子说话。
老哥哥,我这走到半道,我又回来了,不跟老哥哥你唠叨唠叨,我这心里堵着慌……张庆年兄弟两个则是直接找上了连守义,上去就揍。
第五百六十六章 理论张庆年兄弟自小在山里长大,若说身体素质,连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和他们比。
连守义被揍的很惨。
张庆年兄弟俩还特意往连守义的脸上多揍了几拳。
人家对连守义说了,就是让他在脸上挂幌子。
最后,连守义被打倒在地上求饶,张庆年兄弟才放了手。
怪不得那。
连蔓儿就道。
怪不得张青山他们不肯告诉张氏在酒席上发生的事,原来是打定了主意,要瞒着张氏去教训连守义。
教训的好,连蔓儿很想鼓掌。
首先,连守义污蔑张家占闺女、姑爷的便宜,与他同辈的张家兄弟要打他,别人还真说不出什么来。
而连守义又污蔑张氏,虽然连守信为张氏说了话,但连守信比连守义排行居幼,而五郎、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更是连守义的子侄辈,由他们出面,怎么着都有些束手束脚。
就比如说,连蔓儿他们不满连守义,也就是商量着,以后有啥事也绝不请连守仁和连守义,但他们,即便是连蔓儿也没想过要去揍连守义一顿。
而张庆年兄弟,却可以大摇大摆地上门,直接揍连守义为张氏出气。
就算是他们做的过分些,那也没人能挑他们的礼。
连蔓儿高兴地想到刚才连守义的模样,觉得从此之后,他可能会老实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
大善!这就是刚才的事?叶儿,你咋没来给我们报个信儿?张氏就问。
听连叶儿说张庆年兄弟揍了连守义。
张氏和连守信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张氏还偷偷地看了两回连守信的颜色。
四婶,我当时也吓了一跳,我是想来报信儿的,是采云姐拦着我。
没让我来。
连叶儿就脆生生地道,采云姐说,这事是张家和咱上房那两股的事。
跟我们家,还有跟你们家,都没一点关系。
采云姐还说,他们要好好地跟咱上房那两股算算账,你们去了,反而不好。
采云姐这么说,我就没来。
连叶儿又嘻嘻地笑了两声。
然后扭头压低了声音对连蔓儿道,蔓儿姐,没急着来。
反正我看着大舅和老舅也吃不了亏。
四叔、四婶要是知道信儿过去了,非得拦着他们,不让他们打。
那就便宜咱二伯了。
连蔓儿深以为然。
就抿了嘴笑。
刚才咱爷带着二伯过来,那我姥爷他们已经走了吧?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早走了。
连叶儿就点头,蔓儿姐,你没看着,大舅妈可厉害了。
采云她娘也动手了?张氏就忙问。
张氏知道张王氏泼辣,如果动手,她还真不会觉得太奇怪。
没动手。
连叶儿就道,就是抓了我二伯娘,跟她讲理。
张青山在上房屋里。
跟连老爷子唠嗑。
张庆年兄弟抓住了连守义暴揍,连家上房其他人自然不能看着,就上来拉架。
连守仁和连继祖都是书生,嘴里吵吵两句,却上不的前,二郎倒是个壮劳力。
可他明白是连守义理亏,有些心虚,而且心里还念着张氏的好,又被张王氏几句话给拘住,战斗力大减,至于四郎和六郎,就算他两个加起来,再加一个连守义,也不是张庆年兄弟的对手。
这个时候,别的女人不好上前,但是何氏能。
何氏见连守义被揍,就吵吵着扑了上来,然后,就被张王氏和张采云给接下了。
张王氏没和何氏掐架,她就拉着何氏,一件件地数落。
从张氏嫁进连家开始,张家怎么每年几季的进贡,……我们图你们老连家啥,还不就是为了想让她大姑的日子好过点。
你们拍拍你们那肚子,一家上下,从老的到小的,谁没吃过我家的果木,我家的蘑菇、木耳、核桃。
一年几趟,该啥季节下来啥东西,我们一趟都没落下过。
亲戚往来,你们给我们啥了,就过年那一回,多说是两包槽子糕,再好点加二斤酒。
咱们这是谁挂连谁?要说这些,其实不该跟何氏说,应该拉过周氏来说。
可张王氏偏拉了何氏,话却是说给周氏,以及连家的所有人听的。
我们家她大姑进你们老连家的门,那是全套的嫁妆,身上的衣裳,尺头,头上、手上那些首饰,可到分家的时候,她身上还剩下啥了?那些东西,都给谁花用了?谁家那么有脸,想法掉个地掏媳妇的箱柜?你们还敢腆着脸说我们家她大姑不孝顺?她不孝顺,能把东西都填给你们?她不孝顺,她能不奶自己的孩子,去奶小姑子?她不孝顺,我们家孩子她奶能来你们家伺候月子,不是给闺女伺候,是给亲家母伺候?你们老连家不是过的大日子吗,村里有房有地,镇上还有房,都呼奴使婢的了,咋我那几个外甥和外甥女总吃不饱饭,饭桌上看着别人吃肉,他们就只能喝菜汤?我们家大姑好好地怀着个小子,是因为啥掉了的,差点连命都没了。
我蔓儿外甥女是因为啥头上撞出个大疤瘌,差点让你们给埋到南山坡上去的?我们家她大姑不孝顺?她能一点信儿都不告诉我们?她能就这么跟你们完了?我们老张家就能一点不吭气,让你们安安稳稳,没事人似的到现在?这人啊,要是没良心,坏事做多了,是要遭报应的。
我们家大姑一片好心,把你们当个人看,家里请客,把你们这些蹲大狱的也都给摆桌面上了,你们是咋回报她的?是不是就因为她心眼好,你们就当她好欺负啊?臭不要脸,你都顶风臭十里了,还当自己是个人,敢满嘴喷粪,说啥我们老张家占了连家的便宜。
我呸,你看看你们家有啥便宜可让人占的。
是个好人,看见你们,人家都躲着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小心思。
我们家她大姑心软,几个孩子都还小,你们不就是想让我们跟我们家大姑断道吗,要不,少来往也行是不。
那你们不就又能随便欺负她了,又能让她拿钱出来给你们随便花了,好养活你们一家老老小小的,都啥也不用干了,擎等着白吃白喝白拿。
同一时间,上房屋里,被张青山拉着唠嗑的连老爷子早就分了心,周氏坐在炕上,脸更是一红一白的,院子里的事情,他们都听的清清楚楚。
理亏的连老爷子频频向张青山道歉,一边还压服要吵吵起来的周氏。
张青山也向连老爷子道歉,说张王氏说话有些过了。
……在气头上,就是那个脾气,老哥哥、老嫂子你们别和她一般见识,不是冲你们,她就是和你们老二媳妇有点不对付。
听说是听说当初蔓儿的时候,就是你们这老二媳妇,催着让把蔓儿给埋了,说啥好兆头、坏兆头的。
这小辈们,不懂事,咱这做老人的就操心。
……啊,他们哥几个?都是糙老爷们,也就是说道说道,哪家兄弟不是这么过来的,哈哈,对于连老爷子委婉地说有话好好说,亲戚里道,不要动手,伤了感情的话,张青山是这样回应的,还朝窗外呵斥了张庆年兄弟。
张王氏将嗓音放开了,左邻右舍的早有人听到动静了,骂架还算了,真有人打起来了,那左邻右舍的就都匆匆赶了过来。
有劝张王氏的,也有上前去拉架的。
混乱之中,连守义的脸上又多挨了几拳。
来拉架的人中,可就有刚在连蔓儿家吃了饭,明白事情始末的。
而张王氏见来了人,态度也缓和了下来,她还跟众人解释。
这些个事,我们以前没计较,现在本来我们也都打算过去了,不提了。
可大家也看见了,这是逼的我们不提不行了。
事情的最后,在大家伙的劝和下,站青山爽快地说话都说开了就好,他们不会计较,这一天云彩就散了,然后乐呵呵地带着儿女们走了。
而随后,连老爷子就带着连守义来给张氏赔礼道歉了。
连蔓儿几个都挺高兴,连守义欠揍,她们不好动手,现在舅舅家的人把连守义给揍了,还把就疮疤都给揭开了。
我也发现了,咱啥也不说,啥也不提,他们那边真就好像没事儿似的。
早该这样了,都是他们自找的。
连蔓儿就道。
以前张家没对连家上房的人动手,也是有顾虑。
一开始,是因为张氏和几个孩子要在周氏手底下讨生活。
后来分家,她们也并没有完全脱离上房的掌控。
而等连蔓儿一家能立起来了,时过境迁,张家还得为连蔓儿一家的名声着想。
今天,是连守义上赶着,给了张家人一个算总账的借口。
能怪谁那,可不是鬼催的吗,连蔓儿暗笑。
张青山对连家上房一直有怨气,不抓住今天这个机会,那才奇怪那。
连守义被打,还过来给张氏道了歉,但是一家人商量过后,依然决定,以后再有事,是再也不会请连守义了,同时包括连守仁,虽然他今天并没说什么,但谁又能知道,连守义那些话,不是和他背后核计好了,才到桌面上来说的?!他们不识尊敬,那以后干脆就不用尊敬他们。
五郎道。
第五百六十七章 又一年五郎这句话说的太对了,连蔓儿暗暗点头。
连守义被张氏的娘家兄弟给揍了,连蔓儿几个都是心里暗乐,而三十里营子的村民们,也多说连守义这是自找的。
泥人还有个土性那,连家老二等鼻子上脸,不能怪人家打他。
而在连蔓儿家里,吃过了晚饭,几个孩子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上房东屋里,就剩下连守信和张氏两个。
张氏就打量连守信。
看我干啥?连守信发现了,就问。
孩子他爹,今天这个事,你咋看啊?张氏有些小心地问道。
张庆年兄弟打了连守义,张氏怕连守信心里有啥想法。
还能咋看。
连守信就道,这个事,搁谁,也都得说是他二伯不对劲。
没有那么说话的。
这要是搁别人家,就在席上就得闹起来。
打了就打了吧。
他二伯这个人,跟他咋说,他都不疼不痒的,要是打了这一顿,能消停点儿,也是好事。
这是在咱家,他胡说八道地,他大舅他们就算打他,那手下也能有个准头。
要是他这脾气不改,啥时候跑外头也犯浑,人家对他可没啥客气的。
张氏听连守信这样说,心里那一点小小的担忧就散了。
而连守信这样说话,是有因由的。
这还是上次连守义他们去服劳役时候的事,是里正告诉连守信的。
服劳役的,自然不只是三十里营子。
甚至不只是青阳镇的人。
就有一回,连守义因为说话不注意,惹了别的镇子上的人,人家当场就不让了。
若不是三十里营子一起去的人拦着、劝和,连守义那次就得挨揍。
以前他二伯在家里的时候,还没这样。
就是在太仓待了那一年。
毛病不咋地就多出来这么多。
连守信又皱眉道。
在太仓那边,不是借人家光,手里有点权势吗,当大老爷,那可不就是爱说啥说啥,人家还都得捧着他,说他说的对。
从太仓是回来了。
脾气也养成了。
张氏就道。
夫妻俩说了一会话,张氏又出门看连蔓儿和连枝儿那边已经熄了灯,这才回来,也将灯熄了,夫妻俩上炕睡觉。
夜色渐浓。
大多数人家都睡了,不过,村子里还是稀稀落落地有几点灯火。
连家老宅上房东屋,就还亮着灯,连老爷子和周氏谁也没有躺下,就坐在灯前,唉声叹气的。
……这把老二给打的,血葫芦似的。
老张家是阳棒了,这放以前。
他们家哪敢啊。
周氏絮絮叨叨地数落着,连守仁被打,周氏还是有些心疼的。
而且,张家是上门来,几乎就是在她们眼前打的人,周氏这心里。
肯定舒服不了。
老四媳妇不是个东西,这是记仇,肯定是她背后挑唆的,让她兄弟来打的老二。
……这是打给咱看那。
这就是不能打咱俩,要是能打,估计也打了。
那张家老头,说话好像挺敞亮,一口一个老哥哥、老嫂子地叫咱,你没看他,那正经是一脸凶相啊。
当初就是你着急给老四定媳妇,说啥怕晚了,定不上。
还说啥,跟老张家知根知底。
今天后悔了吧,那是啥人啊,没老没少,一点规矩都没有,跟那胡子似的。
你没听老张家那媳妇吵吵的是啥?她那哪是跟老二媳妇说理啊,她那是打我的脸啊。
老四媳妇有能耐她自己来跟我说,让她娘家人出头她算啥……得了得了。
连老爷子听的有些不耐烦,就朝周氏摆手道,今天这事,该咋说咋说,是老二不对。
换了是谁,这个事也得闹个明白。
照你那么说,他们还打出理来了?周氏就道。
谁让人家占着理啊,咱腰板不硬那。
连老爷子就叹息道。
占理咋了,他还得理不饶人了?周氏就道,以前咱都不说了,老四分家以后,日子过起来了,过年过节地往那边捎东西,哪回少了。
这还是摆在明面上的,背地里,老四媳妇不定咋往家里搂那。
别说那用不着的。
连老爷子就道。
我猜逢的不对?我这还往少里猜了。
周氏眯着眼睛瞧了连老爷子一眼,就道,老四那一股,都心狼,记仇,跟咱们不亲。
五郎、蔓儿那几个孩子,也都往他姥爷家里使劲。
给咱送点东西,都抽筋拔骨的。
不让你说,你还总唠叨个啥?连老爷子烦躁起来。
周氏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哎……连老爷子长长的叹息,老二啊,嘴没个把门的,真让人操心。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快烧到尽头,火苗忽明忽灭地跳动的厉害,周氏又看了一眼连老爷子,招呼一不打一声,就将蜡烛吹灭。
屋里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
咋还把灯给吹了,我还这坐着那。
连老爷子就抗议道。
你摸黑坐着吧。
周氏就道,这蜡烛不得花钱买,你手里有几个钱,还当你是个大财主那?周氏就脱了衣裳,躺进被窝里。
连老爷子闷闷地又坐了一会,也躺下了。
周氏一躺下,不一会的工夫,就睡着了,还打起了鼾。
而连老爷子,却是连续翻了几个身,都无法入睡。
……老张家人,牲性啊……哎……牲性,是庄户人家口头常说的土语,是形容人的性格暴烈、凶狠。
……杀了年猪,接下来就是小年,这一天要祭灶,要吃麦芽糖,特别是要给灶王爷供奉麦芽糖。
麦芽糖甜,而且粘嘴。
这是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而这麦芽糖,最后的归宿,无非是小孩子们的肚子里。
今年张氏自己做了麦芽糖,连蔓儿几个,尤其是小七,吃的特别的开怀。
过完小年,这年味就越来越重了,过年时要吃的鸡鸭都要先杀好,冻起来,因为正月里,一般是不能杀生的,房屋院落都要彻底的清扫,还要拆洗被褥,为的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迎接新年。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早上一睁眼,五郎和小七就到门口,领着人先放了一阵鞭炮,然后才吃早饭。
大年三十的早饭,一般都是很简单的,连蔓儿家也是如此。
吃过了早饭,除了五郎和小七去跟鲁先生念书,连守信、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就都忙碌起来,一家人齐动手,准备晌午这顿团年饭。
辽东府的习俗,团年饭上,炸丸子是必不可少,而又非常重要的一道菜。
一般的人家,一次要炸出很多的丸子来,几乎够吃一个正月的。
什么蒸丸子、烩丸子、炒丸子,花样翻新的吃。
今年,连蔓儿家准备的炸丸子品种又多了。
而除了几种素丸子、肉丸子、甜丸子,韩忠媳妇又用糯米面炸了些诸如猫耳朵等小点心,张氏炸了许多的豆泡。
炸好的豆泡,用来炒菜、炖菜,都很美味。
而连蔓儿还出主意,做了一些萨琪玛。
萨琪玛的制作,并不复杂,就是用鸡蛋和面,然后等面自然发酵,在将年擀成薄薄的面皮,切成细细的面条,放入油锅里炸熟。
之后取出来,放入熬好的糖稀,搅拌均匀,在撒进去一些干果,比如核桃仁、花生仁、毛嗑仁、芝麻粒以及青丝玫瑰等,然后,趁热放入方形的模具里,压实。
凉了之后取出,切成小块,就可以吃了。
萨琪玛要做的松软香浓,鸡蛋的质量和比例非常重要。
做好的萨琪玛,用糯米纸包了,在这个季节,可以存放一段时间,连蔓儿和连枝儿就包了一些萨琪玛,打算留作礼物送人。
因为要炸的东西多,厨房里烧了两锅热油,同时炸的。
至于其他团年饭的菜式,除了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那些,今年连蔓儿家又增添了不少。
其中包括韩忠媳妇的拿手菜,还有张氏从食单上学来的新鲜菜式。
吃过了团年饭,一家人就聚在一处喝茶说笑,听鲁先生讲古。
傍晚时分,张氏正要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准备晚上的饺子馅,连守礼就来了。
连守礼是来传达连老爷子的话,说是要请连守信一家晚上都过去吃饺子。
而吃饺子,还是细枝末节。
……接神你们肯定自己回家来接,爹说了,咱提前拜祖宗牌位,你们回来接神啥的,都赶趟。
一家人听连守礼这么说,就齐齐地看向连守信。
……我跟他爷透过话了。
连守信就忙道。
哦。
一家人就点头,不过依然看着连守信。
三哥。
连守信就对连守礼道,这个事,我早先就跟咱爹说过了。
今个,我们就谁都不过去了。
明天一早,我们过去给爹娘拜年,上坟,也一起去。
连守信的态度很坚决,连守礼回去不知怎么跟连老爷子说的,老宅那边再也没打发人过来。
除夕夜里,飘起了漫天的大雪。
第五百六十八章 拜年除夕夜的一场大雪,对这个年并没有什么影响。
相反,人们更加兴致勃勃,说这是瑞雪兆丰年。
大年初一,又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连蔓儿一家都起了个大早,连守信先是带着人扫雪,然后,一家人匆匆地吃了简单的早饭,就穿戴齐整出门来。
就如同昨天连守信所承诺的那样,她们要去老宅,给连老爷子和周氏拜年。
村外的道路因为还没什么人踩,连蔓儿一家坐了两辆青骡车,前面又有管事的韩忠带着长工扫雪开道,慢慢地进了村口。
进了村口之后,路就好走多了。
庄户人家大都是勤快的,又是大年初一,一般的人家都要起个大早,将自家的院落打扫完了,顺便也会将门口的路扫出来。
没有人组织,大家都自觉地各自负责自家的门口,有性格好,更勤快的,还主动地多清扫出一段来。
更有抢着清扫的,大家相互打招呼,说着拜年的吉祥话,将本来格外寒冷的清晨,烘托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进到村里,连守信就带着五郎和小七下了车,在车前步行,见到人便相互见礼、寒暄。
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一直在车上坐着,只是将车帘子掀开了,见了相熟的,也相互亲热的招呼。
最后,骡车在连家老宅的门口停了下来。
连老爷子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勤快人,因此连家老宅内,包括大门口还比别人家清扫的更加干净。
连蔓儿一家下了车。
除了连老爷子和周氏,老宅的所有人就都迎了出来。
进了上房,就见连老爷子和周氏都穿的板板正正地坐在炕上,地上背靠着躺柜。
正对炕头的地方,摆了两张八仙椅和一张茶几,两张八仙椅的下首。
还摆放了几张长凳。
连蔓儿进了屋,四下打量了一眼。
屋子打扫的非常干净,而那些椅子和凳子,则是专门为了她们而摆设的。
韩忠媳妇和丫头小喜抱着毡子和锦垫随着连蔓儿进了屋。
她们将毡子和锦垫在地上铺设好,就都退到了旁边。
以连守信和张氏为首,连蔓儿几个跟在后面,就给炕上的连老爷子和周氏行礼拜年。
拜过之后。
一家人起身,韩忠媳妇和丫头小喜将毡子和锦垫收拾起来,一家人纷纷落座。
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被让到了炕上,周氏拿出崭新的小褥子来。
连蔓儿认得,这小褥子就是上次她来。
周氏拿出来的那个。
小褥子的大小,正好可以坐下两个人。
周氏并不看张氏,只是将小褥子推给了连枝儿和连蔓儿姐妹俩。
不用周氏说什么,张氏也知道,周氏不待见她。
因此,就让连枝儿和连蔓儿坐那小褥子,她就要招呼小喜另外拿坐垫来。
等小喜拿了坐垫过来,却被连蔓儿给接了过去。
母女俩对视了一眼,张氏就和连枝儿坐在了小褥子上。
连蔓儿则坐了自家的锦绣坐垫。
因为来的时候一家人商量好了,不会久坐,因此谁也没脱鞋上炕,都只在炕沿上坐了。
周氏将一切看在眼里,就垂下眼皮,什么也没说。
何氏、作为陪客的媳妇。
就在炕沿上坐了。
赵氏和连叶儿比连蔓儿她们早拜了年,现在也在炕沿上陪坐。
连蔓儿她们坐好了,连家的男人们也都在椅子、凳子上坐了。
连守仁,被连老爷子特意安排,坐在了头一把太师椅上,连守信和连守仁对坐,两边下首的长凳上,则分别坐了连守礼、五郎、小七,连守义、连继祖、二郎、四郎、六郎。
连蔓儿将地下的座次扫了一眼,心中就了然。
连老爷子,是个十分注重规矩,讲究长幼尊卑的人。
即便是连守仁等人不成才,做了许多的错事、恶事,在外面声名狼藉,然而在家里,连老爷子还是不会忘记,并且时时提醒其他的人,连守仁的尊崇地位。
连老爷子的心意,无非是告诉连守信这几个排行居幼的儿子,以及他们的家人,不管连守仁,包括连继祖怎么样,他们都是连家的长子、长孙,你们对他们都要永远敬重着。
这么长时间的接触,连蔓儿对连老爷子也算是很了解了。
连老爷子是个很注重细节的人,他擅长通过细节,向儿孙们灌输某些态度和观念,并加深某些烙印。
比如这屋里的座次,又比如说连蔓儿家杀猪请客,连老爷子将老宅所有的男丁都带了过去,而且都带进了前厅,准备都坐席。
那是连老爷子想要抬举,也就是在连蔓儿一家人面前,以及周围人面前,确定他这些儿孙的地位。
连蔓儿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她心里略有些不满,不过却并不肯做绝。
她们一家人商量,将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和二郎都安排坐了正席,给了连老爷子和连家老宅天大的脸面。
但是却没有让四郎和六郎坐席,如果也让四郎和六郎坐席,这脸面就给的太过了。
而之后,就发生了连守义借酒撒疯的事,后来,连叶儿还偷偷地告诉连蔓儿,对于四郎和六郎没有坐上席,何氏还很不满,说了些怪话。
连蔓儿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一笑,心里也是淡淡的。
就算连老爷子机关算尽,就算老宅这天翻天覆地,其实,都不能撼动她们分毫。
因为一切都改变不了一个铁一样的事实,那就是,她们占据着完全的主动。
有些体面,她们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根本就无需纠结,就这么简单。
而今天来拜年,这是必不可少的。
她们做到了礼数,至于对方如何,都影响不了她们的心情,不过是徒增些谈资、笑料罢了。
这边大家都坐定,连老爷子就和连守信、五郎、小七闲聊起来。
蒋氏则带着连朵儿和连芽儿,端了大托盘,送茶水和果盘进来。
庄户人家过年,要招待来拜年的亲友,一般都会预备茶水,没有茶的人家,也会在水里放上一勺红糖。
至于果盘,只有日子过的极好的人家,才有水果端上来,一般的人家,也就是准备炒毛嗑,炒花生这两样。
如今这连家老宅的几个媳妇,何氏上不得台面,古氏地位尴尬,被周氏所不喜,处处被踩低,每天就跟避猫鼠一样,这个场合,她只能在外屋烧火。
而蒋氏,则隐隐有了主事媳妇的样子。
蒋氏面带微笑,一边小声地说着极为得体的花,一边给大家倒茶。
大过年的,老宅的众人穿的也比往常体面,连蔓儿看了一眼,发现除了连老爷子和周氏,就属蒋氏,穿的最妥帖、体面,是一身新布衣。
而连朵儿和连芽儿两个,则穿着明显是大人的旧衣裳改小的衣裤。
连芽儿一如既往,呆呆的,面带苦相,而连朵儿则是沉着一张脸,撅着嘴,一点笑模样都没有,还时不时地从眼角偷偷瞟人。
被连朵儿用眼角瞟的最多的人,是连蔓儿。
连朵儿几乎无法将目光从连蔓儿身上挪开。
在连朵儿眼里,连蔓儿今天就是个发光体,刺痛了她的眼睛。
连蔓儿今天依旧梳着简单的包包头,只插了两个小巧的赤金佛手形压发,耳朵上是两个小小的赤金镶珠坠子。
才十来岁的女孩子,身体健康,脸上根本无需修饰,不说连蔓儿本来就眉眼如画,只是白里透红粉嫩嫩的脸蛋,就胜过一切粉黛了。
连朵儿自己,今天却是好好地装扮过了,不仅用了蒋氏的胭脂和香粉,就连眉毛,也精心地描画的弯弯长长的。
可是这样一张,本来让她十分满意的脸,在看见连蔓儿之后,能展露出来的表情却除了嫉妒就是恨怨。
连蔓儿,不过是个乡下的大脚丫头,和她根本就没法比。
今天之所以连蔓儿看起来比她强,完全是因为连蔓儿头上戴了金饰的缘故。
连朵儿恨恨的想,不仅是那些金饰,还有连蔓儿的衣裳,没错,就是那一身衣裳,让连蔓儿变得好看了。
那是她在家里最富有的时候,都不曾拥有过的好衣裳。
连蔓儿坐在炕沿上,就注意到了连朵儿明显不善的目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连蔓儿穿了一件石榴红的对襟长身妆花褙子,下面是同色的灰鼠皮裙,褙子外面,还披了一件藕荷色的灰鼠披风,因为这屋里冷,所以进屋后,她也没将披风脱掉。
这时,正好连叶儿凑过来和连蔓儿小声说话,连蔓儿就轻轻抬起手,整了整衣襟,露出手腕上一只红色的玛瑙镯子来。
连蔓儿的首饰匣子里有好几只金银镯子,不过她今天都没戴,只戴了这只玛瑙的。
这只玛瑙的镯子不是贵价物,但却极得连蔓儿的喜爱。
因为这镯子颜色极正,润润的,将她的肤色衬托的更加细腻白皙。
大年初一,人们本来就该穿戴上自己最好的衣裳首饰。
连蔓儿今天的打扮,比照她如今的家境和她的衣柜、首饰匣,是相当的低调的。
蒋氏给地下的男人们倒完茶,就走了过来,将托盘上的热茶先依次端给张氏、连枝儿。
连朵儿不声不响地端起一杯茶,递向了连蔓儿。
第五百六十九章 拜年(二)连朵儿一直跟在蒋氏的后面,不过却并不主动做事,而是蒋氏吩咐一句,她才肯动一动。
如果用周氏的话来说,那就是拨拉她一下,她才转一转,而且还绝不肯多转。
一屋子,几乎都是她的长辈,但是因为别人坐着,她站着,而且还要伺候人,连朵儿那脸上就一点笑容都没有。
要知道,她出生的时候,连守仁就早已经是秀才了,她比连花儿在村里老宅住的日子还要短,几乎就是生在、并且长在镇上的。
连朵儿自己的认知,她可不是什么庄户人家的丫头。
她是尊贵的、秀才老爷家的二姑娘,和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小姐们是一样的。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晚辈的小姑娘出来倒茶,说说吉祥话,一般人来看,是极体面,也正是显示聪慧、能干的机会,可在连朵儿看来,这就是卑贱的活计,是辱没了她,让她受了委屈。
尤其是一向和她不对盘,她看不起的连蔓儿还那么光鲜地坐着,这让她的心理更加的不平衡。
连朵儿递茶给连蔓儿,连蔓儿也有些吃惊。
不过,也就是吃惊而已。
而当看到连朵儿抬起眼,脸上还露出一个笑容的时候,连蔓儿的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连蔓儿了解连朵儿,如果说连朵儿在迫不得已的时候,端茶给她,这或许还有可能。
可是让连朵儿这么做的时候,还对她露出笑脸,这根本不可能。
而连朵儿也并不是个善于掩饰自己真实情绪的人,她的笑容传递出来的不是自然的善意。
而是显得很突兀,让人心生警觉的恶意。
连蔓儿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说时迟。
那时快,连朵儿的茶离着连蔓儿将将有半臂远,在旁边倒茶的蒋氏就斜着身子拦在了连朵儿和连蔓儿之间。
蒋氏的动作似乎有些急促,因此小臂就正好碰在了连朵儿端着的那盏茶上。
茶水就泼溅了出来,一些泼溅在蒋氏的胳膊上,一些则是泼溅在连朵儿的手上。
蒋氏是用刚烧好的滚水泡的茶,因此茶水很烫。
蒋氏穿着棉衣。
还不觉得怎样,连朵儿却被烫了个正着,一下子,手就红了。
她是娇养长大的,性子又傲慢。
受不得苦,就惊叫了一声,立刻松开了手。
茶杯落在地上,立刻就摔成了两半。
大过年的,摔碎了东西,这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且,在连家,打破碗盏,是一项极大的罪。
连蔓儿原身还留有些模糊的记忆。
其中最为清晰的,就是曾经有一次打了个碗。
她记得,她被周氏几乎骂死,连续几顿被周氏恶狠狠的目光盯着,都不敢吃饭。
最后,那个碗被埋在了后院的墙角。
从那以后。
她不论拿什么东西,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有点差错。
她宁愿摔坏了自己,也不敢让手里的东西有分毫的损失。
幼小的她,有很多事情都不懂。
认为摔坏了碗,是一件大坏事。
而做了这件事的她,是个很坏、很坏的孩子。
因为周氏,以及家里大人们的态度,摔碗这件事,甚至还蒙上了一层恐怖、神秘的色彩。
后来,那个连蔓儿大了一点,就觉得那是生活贫苦的缘故。
当然,现在连蔓儿的身体里换了另一个人,她也早就明白了,周氏那样对待她,并不是生活贫苦的缘故。
现在,连朵儿摔坏了茶杯,这是一套白瓷的茶杯,是连老爷子特意买来,过年待客的。
周氏从炕上探身,看见茶杯碎了,立刻就变了脸色,指着连朵儿的鼻子就骂开了。
……丧门星,白吃饱的丫崽子。
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
一点也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让你干点活,你总的要点手工钱儿。
老连家养活你这个废物,赔钱的东西!你不用拿你那大白眼珠子翻了我,肉尖心,和你那娘一模一样,一点都不带差的,以后,也是个祸害。
连朵儿的手烫的有些疼,可没得到安慰,却迎面就被一阵痛骂。
连朵儿气急,可她嘴上却并不伶俐,而且还有些惧着周氏,就不敢还嘴,就一边抬起手臂抹眼泪,一边呜呜地放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周氏就更生气了。
你还腆脸哭,黑心尖没安好下水的讨债鬼。
摔,把那些好盘子好碗都拿出来让你摔,你也不看看你那样,卖了你都换不来一个好碗……周氏越骂越气。
得了,得了。
连老爷子见周氏有骂起来没完的趋势,就摆了摆手道,赶紧把东西收拾了,一会还得来人那。
爷,奶,这不怪朵儿,是我,是我……蒋氏忙就解释道。
我都看见了,你别净护着她。
周氏就道,木橛子似的,让她干点活,一点会来气儿都没有,拉着一张脸比马脸都长,谁欠了她多少吊钱,一脸讨债鬼相。
连朵儿哭的更厉害了。
还戳在这嚎啥丧!周氏就又骂道,滚远点,别在跟前碍眼,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蒋氏就急急忙忙地收拾了地上的茶杯碎片,拉着连朵儿出去了。
很快,蒋氏又回来了,并给连蔓儿换了一碗新茶。
……刚才都是我不小心……蒋氏还跟连蔓儿解释。
多谢大嫂了。
连蔓儿笑着接了茶,向蒋氏道谢。
刚才的事,离的远的或许看不真切,但连蔓儿却看的清清楚楚。
是蒋氏的眼角余光瞥见了连朵儿的动作,那个时候,蒋氏就变了脸色。
然后,飞快地隔在了连蔓儿和连朵儿之间,甚至因此还撞翻了连朵儿手里的茶杯。
蒋氏是个聪明人,见机的快。
这边厢。
女眷们都没什么话说,因为周氏太难讨好了,谁也不愿意去触霉头。
连蔓儿倒是知道说什么话能讨好周氏。
不过,她不想那么做。
而连老爷子那边,却和连守信、五郎唠的挺热闹。
一会从这出去,还上哪去?连老爷子问连守信。
先哪也不去,得先回家。
……有来拜牌楼的,得接待接待。
下晌再接着出来拜年,这一早上。
我们就只上这来。
连守信就道。
说到拜牌楼,连守信就站起了身,向连老爷子和周氏告辞。
因为连守信的话,连老爷子也就不好阻拦。
一家人就从屋里出来,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是坐在炕上没动。
别的人都送了出来。
走到外屋,坐在灶前烧火的古氏就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谦卑、讨好的笑。
……朵儿毛手毛脚的,没伤着你吧,蔓儿。
蔓儿,你别和朵儿一般见识。
她呀,连你一个小手指头都跟不上……连蔓儿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脚下不停地往外走。
现在,古氏在连家的地位很尴尬。
要跟古氏说话,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好。
……你干啥那,又想憋啥坏主意。
以为巴结上谁,你就能咋地了!周氏突然从屋里探出头来,原来她见连蔓儿一些人走了,也从炕上下来。
就听见了古氏和连蔓儿搭话。
几天没让你推磨了,骨头又痒痒了是不,不识可怜见的东西!周氏又骂古氏道。
周氏骂人,是一年无休,十二个时辰随机发动。
连蔓儿一家人,连守信和张氏都是好脾气,一家人遇事都是有商有量的,从没争吵过,更没人会骂人。
她们也习惯了这样温煦的家庭范围,因此对连家老宅这样的气氛,可以说是毫无好感,且十分讨厌的。
大家就都装着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加快脚步,从老宅出来,直接回了家。
……大年初一,连蔓儿家宾客盈门,连枝儿和连蔓儿跟着张氏在后宅,招待来访的女眷,直到过了晌,才得空吃饭。
初一,大家相互拜年,一般都不会在别人家吃饭。
而这一天,一般的人家也都不怎么开火,因为有许多团年饭剩下来的菜,还有包的饺子。
连蔓儿家就简单地热了几道菜,又将茴香大肉馅的饺子下油锅煎的油汪汪、香喷喷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吃饭。
娘,早上连朵儿要给我端茶,你看见她那眼神没,一看就没安好心。
连蔓儿跟张氏闲聊。
我看见了。
张氏的注意力立刻就转到了连蔓儿的话上面,还是多亏了继祖媳妇。
……朵儿那丫头,心太窄,犯坏。
咱这没招她没惹她的。
蔓儿,你以后少上那头去,就是去,身边也多带俩人,别让她往你身边靠。
五郎就道,小七,你也是,咱都防着点那边的人。
嗯,哥,我知道。
小七吃的腮帮子鼓鼓地,点头应承道。
五郎只提醒连蔓儿和小七,并没有提醒连枝儿。
这也有个缘故,因为在外面行走的,多是连蔓儿和小七,连枝儿轻易并不出门,即便出门,也不会是一个人,多是和张氏、连蔓儿在一起。
早上,我看着……她那脸上都不是人色了,怕是……张氏突然开口道。
同一时间,老宅上房也摆了饭桌,大家都在吃饭,不过,有两个人并没有上桌。
你这孩子,你差点闯祸了,你知道不?外屋,古氏站在后门边,低声地训斥连朵儿道。
第五百七十章 抓子儿娘,我闯啥祸了。
不就打碎个茶杯吗?那也不怪我呀。
连朵儿梗着脖子,对古氏训斥她颇有些不以为然。
我说的不是茶杯的事。
古氏看着连朵儿,朵儿,娘不是都跟你说了。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能再由着性子做事。
我做啥了,我啥也没干。
连朵儿依旧犟嘴道。
我还不知道你?你跟娘说,你端那杯茶,你是不是想泼蔓儿?古氏有些无奈地看着连朵儿,当着娘的面,你还不承认?承认能咋地。
连朵儿将下巴微微地扬起来,撅着嘴道,我就是想泼她。
凭啥我在地下干活,她就坐炕上?凭啥我穿这破衣烂衫,她就穿那么好的衣裳?我看她不顺眼。
她一个乡下丫头,她哪来那么大的福。
说着这些话,连朵儿就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你……古氏看着连朵儿的样子,恨铁不成钢,扬起手,就要打连朵儿。
不过,最后她那手臂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朵儿,娘咋跟你说,你咋就不明白那。
我明白,我咋不明白啊。
不就是她们日子过好了,咱过的不行了吗?我就是不服气。
连朵儿恨恨地道。
不服气,你也得装着服气。
最起码,你别都摆脸上让人看出来。
古氏有些无力,不过还是耐心地对连朵儿道,咱们娘儿几个。
如今都拿捏在人家手里那。
娘教你啥来着,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现在咱就得低气点,等以后。
咱不用再看人脸色了,那个时候,你再想咋样就咋样。
娘。
我爹还能做官吗?连朵儿的眼睛就被希冀点亮了,她抬起头问古氏。
这个,怕……怕是不能了。
古氏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实情。
因为她已经想清楚了,与其让连朵儿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做出些没脑子的事情来,还不如让连朵儿知道严峻的现实。
那、那继祖哥那。
他还能吧?连朵儿又问道。
古氏垂下眼帘,深深地看了连朵儿一眼,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摇了摇头。
连朵儿就呆了半晌,虽然这些日子。
她耳朵里也没少听人说过这些事,但是在她心里,还是存有真一些希望,她需要一再的确认。
一开始,古氏还没将话说死,可是最近,古氏的答案却都变成了千篇一律的否定。
那,娘,我们还能去我花儿姐家。
是吧?连朵儿又满含希望地看着古氏,问道。
你这孩子。
古氏扭过头去,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你又忘了娘是咋和你说的?你花儿姐,现在过的……,哎。
咱得先帮你花儿姐。
然后,你花儿姐再把咱接进县城。
……非得让蔓儿她们帮忙不可吗?找别人不行吗?蔓儿她们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吗?连朵儿一连串的问道。
没错。
古氏接连点头。
连朵儿就不吭声了。
娘不是让你想法子巴结巴结蔓儿吗?你巴结她,是为了咱们以后过好日子,不是你低气。
咱是利用她。
你这孩子咋就那么沉不住气,今天挺好的机会,你没利用,还差点惹出祸事来。
这要不是你嫂子在旁边,你真用茶水把蔓儿给泼了,那是啥后果,你想过没?人家说要咱的命,那也就是一句话。
还想让人家帮着咱,那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古氏压低了声音,数落着连朵儿,朵儿,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是咋地?过够了,我过够够地拉。
连朵儿就道,以后,以后,我肯定能管住自己。
古氏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连朵儿的头发,娘两个就都皱了眉。
连朵儿皱眉,是因为古氏受伤的皮肤非常的粗糙,挂住了她几根头发,扯得她头皮疼。
而古氏皱眉,则是因为发现连朵儿的头发枯黄、干涩。
她的朵儿受苦了,自打从太仓回来,在这个家里跟着她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时被周氏责骂。
她的朵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古氏心疼连朵儿,又想到四房的几个孩子,如今因为日子好过了,一个个都出落的水灵灵地,古氏感到一阵阵的不可抑止的心痛。
不管怎样,她一定要让自己和自己的孩子重新过上好日子。
那以后,再看见蔓儿,还有四房的人,你知道该咋办了不?古氏用手按着胸口,问连朵儿道。
我知道。
连朵儿就点头,不过,娘,她们越来越少来这边了,就是来了,咱要想找她说话……连朵儿就往东屋的方向瞅了一眼,……这都看着咱那。
是不容易,这得等机会。
好在,还有你嫂子在……古氏沉思着道。
娘。
连朵儿又往东屋的方向瞅了一眼,就将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我嫂子,还和咱一心吗?……她就算想拦我,也不用那么用力吧,把我的手都烫了。
我看她现在,更向着蔓儿那边……嘘……古氏立刻让连朵儿噤声,说啥傻话那,你嫂子当然和咱是一心。
那你不是早就让她给蔓儿她娘递话,她咋还没递过去?连朵儿就道。
这话也不是想递就递的,你嫂子,她也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古氏说着话,眼神却变得幽远复杂起来。
…………年初四,连家后院上房西屋里,不断地传出小姑娘们欢快地笑声,推开西屋的门,就可以看见,外间的炕上坐了好几个的小姑娘。
连枝儿和连蔓儿自然都在,另外还有张采云、吴家玉和连叶儿。
大年初二,张氏带着一家人回烧锅屯看望张青山和李氏。
回来的时候,就把张采云给带回来了,说好了,要张采云住到开春种地的时候再回去。
吴家玉是今天跟着吴王氏来连蔓儿家串门的,至于连叶儿,更是连蔓儿家的常客。
几个小姑娘都穿着鲜艳的衣裳。
在铺了厚厚毛毡的炕上,围坐成一圈,正在抓子儿玩。
抓子儿,是辽东府极流行的,小姑娘们最爱玩的游戏之一。
这种游戏,在有些地方也叫做抓拐,或者抓嘎拉哈。
它其实就是一种简单的抛接子儿的游戏。
玩这个游戏。
据说各地的小姑娘们用的子儿都不一样,而在辽东府,抓子儿游戏中,大多是采用羊子儿或者猪子儿。
这个子儿是指的猪、羊前腿膝盖部位、腿骨和胫骨交接处的一个蹄腕骨。
羊子儿比猪子儿更小巧、精致,更为合适做抓子儿的游戏。
但同时也更为难得。
因为这里养羊的人家少。
就如同连蔓儿家要买羊肉,还要托人往西面回人聚居的村落去买一样。
而猪子儿相对来说,更容易得到一些。
每年杀年猪,一头猪,可以搜集到两枚猪子儿,几年下来,就能凑够一套抓子儿所需的猪子儿了。
当然,这还是在日子过的颇为富足的,能够杀得起年猪的人家。
今天连蔓儿几个小姑娘抓子儿用的。
是羊子儿。
这些羊子儿还用红色的颜料染过,因为被把玩的久了,有些地方的染料已经变淡了。
要做抓子儿的游戏,简单的一次只用五枚羊子儿就可以了。
这个游戏的玩法也很简单,首先是要确定抓子儿的顺序。
几个小姑娘一次抓起五枚羊子儿扔在毛毡上,以谁扔出来的真儿最多。
就谁第一个来,其他人也按扔出来的真儿的多少,依次确定次序。
抓子儿的花样很多,今天几个小姑娘玩的是搬真儿。
轮到谁玩了,就将五枚羊子儿都抓在手里,然后抛扔在毛毡上。
这个抛扔也是要讲究一些手法的,最好是能让五枚羊子儿均匀地分布,不要太分散,也不要太密集。
然后,就从这五枚羊子儿里面挑出一枚出来,将这枚羊子儿抛扔向高处,然后接回手里。
而在这期间,要搬动其余任意一枚羊子儿,并将其搬成设定的造型。
羊子儿按照落在毛毡上的倒、仰、横、侧,分别称作背儿、坑儿、真儿、驴儿,当然也有极小的概率羊子儿会竖起来。
不过因为羊子儿的形状,太难搬成这种造型了,所以游戏中一般就要求前面的四种。
连蔓儿几个搬真儿,就是在抛掷一枚羊子儿的同时,依次就其余的四枚羊子儿搬成统一的背儿、坑儿、真儿、驴儿,一般的顺序先搬驴儿,然后是背儿、坑儿,最后则要将四枚羊子儿分别搬成驴儿,背儿、坑儿,和真儿,最后,抛起最初的那枚羊子儿,将这其余的四枚羊子儿都收入手中,最后再接住抛出的那枚羊子儿。
全部完成无误,这才算赢了这个游戏。
期间,若是没接住抛出去的羊子儿,或是一次没有将其余的任何一枚羊子儿搬成规定的状态,那都算输掉了游戏,要将羊子儿都交给下一个人来继续游戏。
抓子儿这个游戏,除了搬真儿,还有抓对等其他很多花样玩法,也不固定只要五枚羊子儿,十枚,甚至十五枚也可以玩,而用超过五枚羊子儿的情况下,一般都要两人结成一组,有主有副,这样可以玩出更多的花样来。
第五百七十一章 闹几个小姑娘一边搬真儿玩,一边说说笑笑的。
连蔓儿的一边坐着张采云,一边坐着连叶儿。
轮到张采云了,她就不再说笑,而是全神贯注地搬真儿。
这抓子儿、搬真儿的游戏,其实很能锻炼小姑娘们巧手和手眼的协调力,烦是这个游戏玩的好的小姑娘,一般都有一双巧手,学个针线、绣花什么的,都比别人快。
张采云专注地搬真儿,连叶儿就凑到连蔓儿的耳边,低低的声音和她说话。
……知道采云姐来了,还要住些天,咱奶可气坏了。
连叶儿告诉连蔓儿,在屋里摔摔打打的还不解气,还到外屋门口骂人。
说啥胳膊肘往外拐,心长偏了啥的,不知道远近,好吃好喝好东西都便宜了外人。
连蔓儿微笑着听。
可惜了的,这事她管不着,她爱咋生气就咋生气,对我们一点妨害都没有。
那不是初二那天,城里大姑来了吗,好像跟咱奶叨咕我四叔和四婶了。
咱奶生气,是因为四叔、四婶就接了采云姐家来住,咋就没接大姑家的银锁来住那。
连叶儿又小声道。
我知道,她恐怕还不只生这个气那。
我们初二那天我去我姥姥家了,她因为这个,也得生气。
连蔓儿就点头道。
辽东府这里的习俗,大年初二是出嫁的闺女回娘家走亲戚的日子。
原来连家没分家的时候,这一天,是连家的大日子。
一家人。
哪也不能去,什么别的活动也不能参加。
他们这一天的全部任务,就是接待来看望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连兰儿一家。
连家的几个媳妇,古氏、何氏和赵氏都没有爹娘。
并不需要初二回娘家,但是张氏是父母双全的,照理说。
她又是小儿媳妇,这一天和连守信一起回娘家走亲戚也合适。
但是周氏不许。
你张氏娘家算啥,能比得上我大闺女重要、尊贵?就这一天,你不在家恭迎、伺候我大闺女一家,而是回家去看望你的爹娘,你这就是没闺女,没将大姑姐放在眼里。
没将公公婆婆放在眼里,没将我们老连家放在眼里。
你敢这么做,你就是罪大恶极,你就是不孝顺,你就等着以后活的暗无天日吧!周氏的聪明之处在于。
她并不明说,但是她会给你脸色看,再进一步就是摔摔打打,指桑骂槐,直到你自己主动迎合她的心意。
所以,张氏自打嫁进连家的门,除了新婚第一年,她是大年初二和连守信回了娘家,那时候周氏还肯给她些体面。
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连蔓儿听张氏说起这件事,还曾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过。
觉得,周氏肯在第一年让张氏初二回娘家,那因为毕竟是新亲,如果第一年都不回去。
张家那边就得不答应。
而之后,却再不准张氏大年初二回娘家,原因就很多了。
比如说,张氏头一胎生的是丫头,又比如说,和张氏相处久了,知道张氏好欺负。
那是分家之前,而分家之后,在老宅住的那一年,因为一家人忙着生计,还有张氏的身子刚刚恢复的缘故,也没有在初二正日子回娘家走亲戚。
而后来,连老爷子和周氏那一大家子就搬去太仓了。
今年,张氏一家大年初二都去了烧锅屯,跟连兰儿那一家连个照面都没打。
周氏就觉得她大闺女被慢待了,在连家的地位不如以前了,进而也代表她在连家不像以前那么说一不二,那么打腰了。
一个个地,都不怕她了,不把她放在眼里了,简直岂有此理。
其实,连蔓儿她们从烧锅屯回来之后,周氏就打发了连守礼,要连守信过去说话。
因为当时就有连叶儿告密,连蔓儿她们知道周氏找连守信,就是要发泄这个怒火,并且怕还有让连守信接银锁来住的意思,就找了个借口,没让连守信去。
大正月里,连守信作为当家的男人,这一天天的应酬、酒席简直一个接一个,根本就没有闲工夫,而且,谁有那个闲心放着正事不做,一天到晚地去哄一个无理取闹的人那。
而且,周氏身边,就有三个儿子、好几个孙子服侍着,真是没必要天天叫连守信过去耳提面命的。
该有的礼数咱一样不缺,至于其他的,咱就不能惯着那坏脾气,要不,以后肯定就没玩没了。
当时,一家人是这样说的。
对了,叶儿,你刚才说三伯今天去哪了?连蔓儿突然想起来问道。
去西村了,连叶儿就道,就是头年,那家请我爹帮着打了几个柜子,要的挺急。
我爹赶着给他打出来了,今天他家请客,就把我爹也给请过去了。
听说,还想让我爹再给打俩柜子好像。
连叶儿这么说的时候,语气中有一丝隐隐的骄傲。
连守礼掌握了木匠的手艺,能够给家里挣钱,同时还得到了更多人的尊敬,作为闺女的连叶儿当然是自豪、高兴的。
连蔓儿也为连叶儿高兴。
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地玩到晌午,张氏就叫人在东屋摆了饭,招呼她们一起过去吃。
今天是镇上一个秀才家里办喜事,吴玉贵父子俩,连守信、五郎和小七,还有鲁先生,都被请了过去,所以,张氏就让人将吴王氏和吴家玉,还有赵氏和连叶儿都请到家里,大家一起热闹。
吃过了晌午饭,大家也没急着散,用吴王氏的话来说,就是男人们吃酒席,没那么快回来,她们回家去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在这,一起说说笑笑地,还有些意思。
连蔓儿几个小姑娘就又都到西屋来,说笑了一会就犯了困,连蔓儿就招呼小喜,让她拿枕头和毯子来。
这时,赵氏就走了过来找连叶儿,说她要回家,问连叶儿回去不。
没啥事就别急着回去。
连蔓儿就对连叶儿道,在这睡一觉,一会咱起来还玩。
晚上吃过晚饭,你们再回去都行。
赵氏听连蔓儿这么说,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回家。
西村那请客,肯定比镇上办喜事的散的早。
我去看看你爹回来了没有。
赵氏就道。
娘,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连叶儿就忙穿鞋子下地。
赵氏性格软弱,连叶儿对她很不放心,怕她自己回老宅,要被周氏找茬排揎。
蔓儿姐,我就陪我娘去看看,一会我们还回来。
行,那你们去吧。
连蔓儿见连叶儿这样说,也不好阻拦,就点头道。
连叶儿跟赵氏走了,几个女孩子就脱了外面的大袄,一个挨一个地在炕上躺了,略说了几句话,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几乎是刚合上眼睛,连蔓儿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和哭声,惊的她一下子就醒了。
谁啊,怎么啦?连蔓儿就坐起来问道。
张采云、连枝儿和吴家玉也都坐了起来。
好像是叶儿,……去东屋了。
小喜,你赶紧去看看,是咋回事。
连蔓儿忙吩咐在旁伺候的小喜,又和连枝儿、张采云、吴家玉都把大衣裳穿起来。
不是刚回老宅那边了吗,这才多一会,是出啥事了?连枝儿就道。
是不是又被老太太给欺负了?张采云就小声地猜测道。
很有可能。
连蔓儿就点头。
几个小姑娘穿戴好了,就要下地往东屋去。
刚走到外屋,那东屋的门帘就掀开了,张氏和吴王氏都黑着脸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哭的眼睛红红的连叶儿。
咋地啦这是?连蔓儿就忙问。
张氏和吴王氏的脸色就有些奇怪,两人还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你三伯娘那出了点事,我们过去看看,你们都在家,哪也别去。
张氏就对连蔓儿几个道,叶儿啊,你也在家,跟你蔓儿姐她们待着,我和你吴家婶子过去看看。
不,四婶,我也去。
连叶儿就道。
连叶儿很固执,一定要跟着张氏,张氏无法,只得和吴王氏带着连叶儿匆匆地出门去了,临走还嘱咐连蔓儿几个,让她们不要出门。
赵氏是出了什么事了那,看张氏和吴王氏都那么紧张,态度还有些怪异,还有连叶儿,竟然不像以往那样先来找连蔓儿,而是直接找张氏。
几个小姑娘都非常的诧异。
连蔓儿就忙叫了小喜过来,问她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太太和亲家太太都不让说……小喜的脸色就也有些奇怪,期期艾艾地不肯说。
几个小姑娘更加好奇,威逼利诱地,最后小喜没办法,才略漏了只言片语出来。
……何老六媳妇……回去开门正好看见……三当家太太要寻死……实际啥情况,我也不知道。
就是叶儿姑娘说,春柱媳妇在看着她娘,不让她娘寻死,她就赶紧来,找咱们太太和亲家太太,说是那边闹起来了……小喜最后道。
第五百七十二章 乱听小喜这么一说,再联想刚才连叶儿、张氏和吴王氏的表现,几个小姑娘就都猜出来大概是什么事了。
这样的事,是她们都无法插手的。
因此,几个小姑娘都替连叶儿担心、着急,却只能留在家里听消息。
同一时刻,张氏和吴王氏带着连叶儿正走到去老宅的路上,韩忠媳妇跟着张氏服侍,后面还带了两个长工。
……不是说早让那何老六媳妇搬走了吗,咋又闹出这个事?吴王氏和张氏并肩往前走,一边低声询问道。
……原来说的那个窝棚,老爷子刚说完让她们搬回那窝棚里,第二天,那窝棚就让人给烧了,还差点把邻居的房子给燎着了。
大家伙都疑心,是何老六那俩小子干的。
窝棚没了,她们就又赖着不走。
都撵好几回了,就是不走。
磕头、打滚、撒泼,又要抹脖子,又要上吊的。
好说歹说,赌咒发誓,说肯定老老实实,又说让几个孩子每天跟着老爷子,也学学咋做人啥,还说好了,说开春,天一暖和就搬走。
……跟老爷子说啥,大冬天让她们搬出去,就是害死她们。
这就是属狗皮膏药的,吴王氏叹气道,当初啊,也就是二姨夫敢让她们进门,哎……是啊,连老爷子的胆子是很大,心肠很软。
就是想撵人的时候,说啥也撵不走了。
老爷子心眼是好,就是总心疼这样癞皮狗似的人。
没辙……张氏也叹道。
今天这事……吴王氏扫了一眼被韩忠媳妇拉着的连叶儿,向张氏问道。
真是难为叶儿这丫头了。
张氏也看了看连叶儿,同情地道。
可不是难为了吗,连叶儿才多大。
就让她看见自己的爹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
真是作孽啊,张氏和吴王氏都叹气。
一行人到了老宅的门口,正有三三两两的村里人往老宅院子里探头探脑的。
这多亏是正月里。
大家伙忙着走亲戚、串门子、吃酒席,要不然,这大门口的人怕是早就围的风雨不透了。
这世界上,就没有比此等风流事件更吸引看客和议论的,不只是庄户人家爱瞧这个热闹,人人都是如此。
张氏和吴王氏站在这大门口,就能听见院子里传出来哭闹的声音。
其中嗓门最高的,不是赵氏,而是何老六媳妇。
我看今天这个事,怕是很不好办。
吴王氏就又小声对张氏道。
两个人走进老宅的大门,循着赵氏的哭声。
就直奔了西厢房。
一进西厢房,两个人都不由得吓了一跳。
西厢房,连守礼一家三口的屋内,赵氏头发散乱地坐在炕沿上,正在呜呜地哭,旁边春柱媳妇、古氏正在劝解。
而就在离她们不远的炕当间,坐了一个披头散发,敞着怀,松着裤腰。
露出一大截胸脯的女人,正是何老六媳妇。
何老六媳妇也在哭,而且边哭边骂。
她的旁边坐的是何氏,正有一句没一句的劝解,只一双大眼珠子总是往赵氏身上瞟。
看见张氏和吴王氏进了屋,赵氏还没怎样。
那何老六媳妇就一拍大腿,将衣襟又拉开了些,同时扯开了嗓门,干嚎起来。
……俺是寡妇,可是俺清清白白,俺是黄花大闺女跟了他何老六,就他一个汉子啊。
手都没让别人碰过啊。
让连老三把俺给睡了,俺没脸见人了。
俺的孩子也没脸见人了。
都别拦着俺,俺们娘儿几个这就去跳冰窟窿去。
何老六媳妇作势舞着手脚要下炕,其实屁股就像钉在炕上一样,一点都没动弹。
老六媳妇,你可别寻短见啊。
你这要寻短见,他三叔那不就是做下大孽了吗。
老六媳妇,有话咱好好说。
何氏就作势拦着何老六媳妇,一边大声地劝道。
你们老连家还说自己是厚道人家,这算是啥厚道人家。
这是欺负俺寡妇人家,俺咋就这么傻,当初让俺住进来,就没安啥好心。
……连老三他是假老实啊,在外屋遇见俺,他那眼睛就直往俺身上盯,……帮俺扫地,……不像别人,从没对俺和俺那几个孩子瞪过眼睛、大声说过话……连老三,他是早就安下了这个心啊……何老六媳妇这么说,赵氏哭的越发声嘶力竭了。
春柱媳妇见张氏和吴王氏来了,就忙起身让两人坐。
她咋还在这?这是谁家炕头,有她坐的地方吗?吴王氏就皱眉,指着何老六媳妇,衣裳咋不穿好了?敞开了给谁看的,知道磕碜不?吴王氏厉害,一进门就发作何老六媳妇。
叶儿,这是你家,你娘哭成那样,你那?吴王氏又扭身对跟进来的连叶儿使了个眼色道。
连叶儿略怔了一下,就明白了吴王氏的意思,她冲到炕前,冲着何老六媳妇大嚷起来。
滚,你从我们屋滚出去。
吴王氏在旁边暗自摇头。
这个事情特殊,她和张氏因为身份,有些事不好直接说,直接做。
连叶儿是个小姑娘,嘴上骂不出什么厉害的话来,身形上对何老六媳妇也没威胁。
而这个时候本该奋起的赵氏,却在旁边只知道哭。
韩忠媳妇跟在连叶儿身边,看见炕上放着一把笤帚,就拿起来,塞进了连叶儿的手里,同时给连叶儿使眼色。
连叶儿的目光一闪,就抓紧了笤帚,爬上炕,用笤帚把劈头盖脸地往何老六媳妇身上招呼。
韩忠媳妇也上了炕,护着连叶儿。
何老六媳妇没有准备,一下子被打懵了,等她回过神来。
就去抢那笤帚,何氏也大喊大叫地护着何老六媳妇。
叶儿,你这是干啥,你咋还打人了。
你小孩子家家的。
管不着这个事。
何氏大声道。
我没打人,我打狗,我打畜生。
连叶儿一肚子的气。
就下了狠手。
连叶儿、韩忠媳妇、何老六媳妇和何氏,就打成了一团,春柱媳妇见了,瞧瞧张氏,就也上了炕。
别打了,别打了。
春柱媳妇一边劝着,一边拉架。
不知怎地,连叶儿反而有机会将笤帚狠狠地抡在何老六媳妇的脸上,就是何氏的胳膊上也挨了两下。
大小子,二小子!何老六媳妇就扯着嗓子朝外面喊。
这是叫她那两个儿子过来帮忙。
得了,得了。
别嚷嚷了,韩忠媳妇就道,我们外面带了人来,你那俩小子进不来这屋。
二嫂子啊,吴王氏就对何氏道,你赶紧把人先带走,干啥非得在一个屋啊。
这哪能消停得了,有啥话也不好唠。
……这啥情况大家伙也都看见了,你兄弟媳妇再坐这屋里。
也是啥便宜都捞不着。
闹腾了一会,何氏就带着何老六媳妇下了炕。
何老六媳妇依旧敞着怀,喊着要去寻死。
……俺先劝着她,她寡妇失业的,这事,老三得给个交代。
何氏这么说着。
就扶了何老六媳妇出去了。
连叶儿站在炕上,手里拿着笤帚,这个时候就脱力地坐了下来,无声地哭了起来。
屋里有片刻的安静,只有赵氏呜呜的哭声。
娘啊,你先别哭了,咱商量商量咋办吧。
连叶儿哽咽着道。
还啥咋办啊,这家里,以后就没咱娘俩的活路了。
赵氏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两只肿的跟桃似的眼睛。
三嫂子啊,别说这么没志气的话。
吴王氏就道,一边就就向春柱媳妇询问情况。
到底是咋回事,叶儿去找我们。
她一个小姑娘,话也说不清楚。
张氏也问赵氏和春柱媳妇。
张氏和吴王氏,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古氏。
这不是大当家太太,能不能麻烦你,弄点水来?韩忠媳妇没有忽略古氏,而是含笑对古氏道。
外屋锅里就有水,麻烦大娘你去端一盆来吧。
古氏微微一怔,随即就道,老太太打发我过来,说是不能离了他三婶身边,有啥事,我回去还得跟老太太回话那。
吴王氏就轻轻地用手肘撞了张氏一下。
他大伯娘啊,麻烦你了,我们韩忠媳妇对这不熟。
张氏就对古氏道。
古氏明白,这是她们要说话,故意支开她。
她不想走,可张氏发话了,她想了想,还是笑着应了。
等古氏从屋里出去,吴王氏立刻让韩忠媳妇把门关上,门闩插好。
究竟是咋回事?这回,张氏和吴王氏又问道。
……我和叶儿回来,想看看叶儿她爹吃席回来了没。
这一进屋,就看见何老六媳妇,衣裳都脱了,趴叶儿她爹身上。
叶儿她爹的衣裳也脱了,呜呜呜……张氏、吴王氏和春柱媳妇就都下意识地去看连叶儿。
连叶儿皱着眉,脸红红的,却坚持坐在那,不肯走。
没法子。
吴王氏就冲另外两个人摇了摇头。
春柱媳妇见赵氏只知道哭,话也说不太清楚,就将话头接了过去。
……听见这边哭,还有二嫂子和何老六媳妇大声吵吵地,我就和孩子她爹赶紧过来了……春柱和春柱媳妇赶到的时候,这边已经闹起来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鸠占鹊巢那个时候,这屋里的情况是何老六媳妇和连守礼两个,也不知道是谁拉着谁不放,两个人衣衫不整地纠缠在一起。
连守礼还只是衣襟敞开,何老六媳妇却几乎半裸了。
赵氏瘫软在门口,颤着手,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流泪,连叶儿呆愣在那,好像傻了似的。
连守义、何氏,还有何家的两个小子比他们俩还要先进屋。
连守义和何氏正在大声吵吵。
咋回事,咋回事这是?老三,你咋和老六媳妇睡一起了,这大白天的。
他三叔啊,俺弟媳妇可是个正经人,他三叔啊,你不地道啊。
而何老六媳妇一边和连守礼纠缠着,一边敞着怀干嚎,说是连守礼回家来,看见没旁人在跟前,就调戏她,脱她衣裳,把她给睡了。
……俺不答应,他就说要把俺和俺孩子撵出去冻死。
俺害怕,俺嫌磕碜,不敢喊,就让他把俺给睡了。
俺清清白白的身子啊,连老三欺负俺寡妇失业,以后让俺拿啥脸去见人,让俺死了吧。
何老六媳妇这边一说死,好像还把三嫂给提醒了。
三嫂就要去撞墙,去寻死,说她没活头了。
春柱媳妇就向张氏和吴王氏道,我赶紧拦着三嫂,就让叶儿去找四嫂去了。
我们心里咋着急,能帮上的忙都有限,我们不姓连啊。
三嫂子挺可怜。
能替她做主、说话的,也就是四嫂子。
春柱媳妇又压低了声音道。
这还做啥主啊,叶儿她爹都……,何老六媳妇赖上来。
那我们还能有个跑。
赵氏沙哑着声音道。
张氏、吴王氏和春柱媳妇对视了一眼,都暗自摇头。
春柱媳妇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这是来晚了一步,没看见刚才。
哎呦。
那才不嫌磕碜那……何老六媳妇就是抓住了连守礼不放,也不顾那么些人就在跟前,何家的两个小子也撒泼打滚,说连守礼欺负他们的娘,让他们以后没法见人。
当时那个场面,就是立逼着连三哥要给个交代。
何家那俩小子都把话说出口了,就让连三哥把三嫂给休了。
娶他们的娘进门,他们以后都喊连三哥做爹。
他们这么说了?连叶儿在旁边急忙问道,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那嗓音都变得比平时尖利了许多。
他们说他们的,那不是痴心妄想吗?春柱媳妇连忙道。
说实话,我和我们孩子他爹一进屋,就明白是咋回事了,哎。
那我爹说啥没,我爹答应了没?连叶儿又追问道。
叶儿别急,到啥时候,这都有你四婶,还有我们那。
不能让你们娘儿俩吃亏。
吴王氏见连叶儿这样,就安慰道。
这得实话实说。
连三哥可一直没吐口。
春柱媳妇就道,我们孩子他爹说了,这事,怕连三哥是冤枉的。
他们来的时候,连守礼似乎有些迷迷瞪瞪的,并试图挣开何老六媳妇。
奈何何老六媳妇敞着怀。
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露了出来,连守礼想推开她,手却没地方放。
最后还是我们孩子他爹把连三哥给拉出去了。
春柱媳妇道。
我也差不多能猜逢出来是咋回事。
吴王氏就道,这事吧,三嫂子,叶儿,你们先别着急上火,也犯不着生气。
不管咋样,不能光听何老六媳妇说的,还得问问叶儿她爹。
他三伯现在在哪那?张氏就问。
去上房屋里了。
春柱媳妇就道。
春柱将连守礼拉走,就去了上房。
上房里,连老爷子、周氏等人都在。
这种事,要去问连守礼,她们几个女眷都不合适去。
赵氏看那个样子,也是不行,连叶儿当然也不合适。
要不,我去把孩子他爹叫出来,通过他问问。
春柱媳妇就道。
那敢情好。
张氏和吴王氏就都点头。
春柱媳妇出去,一会工夫就又回来了。
孩子他爹说了……连守礼口述,由春柱转述,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连守礼在西村吃了席,因为高兴,被主人劝了不少的酒,回来就有些醉醺醺的。
他回到屋里,见赵氏和连叶儿都不在,也没脱衣裳,就躺炕头,一会工夫就睡着了。
他睡的很沉,等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何老六媳妇衣衫不整地趴在她身上,赵氏和连叶儿在门口绝望地看着他,然后就是连守义、何氏等人冲进屋里,众口一词,说他把何老六媳妇给睡了。
绝没有的事。
上房屋里,连守礼抱着头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喝多了,都睡死过去了。
我能干啥,她啥时候咋进的屋,我都不知道。
我不是那样的人。
就老何家那人性,我躲我还来不及那。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不想和叶儿她娘过了,我看上谁,我也不能看上何老六媳妇啊……我们孩子他爹说了,应该是没有事。
春柱媳妇转述完,又将声音压的低低的,跟张氏、吴王氏和赵氏道,他们男人的事,他们男人比咱们清楚。
我就说吗,一进屋,我就感觉这像是个局。
吴王氏就道。
连守礼和何老六媳妇之间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事,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尤其是对局外的吴王氏、张氏和春柱媳妇来说。
几个人就将赵氏围在当间劝她。
可别哭了,哭有啥用。
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叶儿想想不是?你们两口子这老些年都过来了,何老六媳妇是啥人,你还要上赶着给她腾地方?三嫂子,不是我说你啊,你这性子也太软了。
这要换别人,上去先把那臭不要脸的打一顿再说。
刚才你们没看着,这把我给气的。
何老六媳妇看三嫂子老实,还要上来挠三嫂子那,让我给拦回去了。
她还有理了似的,不要脸的。
那俩小子也不是好样,要不是我们听见声音,过来的早,估计那俩小子还想动手那。
都无法无天了这是。
屋里这边正说着话,就听见院子里何老六媳妇嗷地叫了一嗓子。
这是要干啥?春柱媳妇忙走到门口,向外看去。
原来何老六媳妇在东厢房里坐了一会,这个时候,又跑了出来,一屁股就坐在院子当间,依旧敞着怀,也不怕冷,就坐在地上哭嚎了起来。
那说辞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说连守礼欺负寡妇,把她白白地给睡了。
要连守礼给个说法,不然她就立刻死在这。
这就是讹定了。
张氏、吴王氏和春柱媳妇齐齐叹气道。
…………接近傍晚,连蔓儿打发人去老宅探了几回消息,才看见张氏、吴王氏、连守信、吴玉贵、吴家兴一起从老宅回来了。
原来下晌的时候,老宅闹的不可开交,就打发人去请了连书信回来,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也跟了来。
事情完全闹开,连老爷子又请了里正等几个村老到家里,这一下晌,这些人就是在老宅,讨论事情。
连守信、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就留在前院说话,张氏和吴王氏回到后院来。
因为小姐妹几个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这两个人说话也没太回避她们。
娘,我三伯娘和叶儿咋样了?连蔓儿先就问道。
在家那,有你春柱婶子陪着,都没啥事。
张氏就道。
听张氏这么说,连蔓儿略略有些放心。
娘,那事情是咋说和的?连蔓儿又问。
张氏就叹气,吴王氏也叹气。
还没一个一定。
张氏就道。
这件事闹的这样大,请了里正等来人说和,何老六媳妇那边是一口咬定,被连守礼给睡了。
何老六媳妇提出要求,就是让连守礼娶她,以后两家人合成一家人过日子。
这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主意,还是我们那二当家的两口子帮着想的。
张氏就皱着眉头道,这是看上他三伯有手艺,能挣钱,养活几口人没问题。
又看他三伯娘就叶儿一个,没个儿子。
他三伯娘娘家也没人,想着好事,把他三伯娘给撬走了,那房子、那人,还有那钱,不就都是老何家的了吗?主意谁想的不知道,可这事,那两口子肯定事先都知道,你没看见,那词都是对好的。
吴王氏也点头,家贼难防啊,真是糟心。
这才叫恩将仇报那,我看出了这个事,老爷子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张氏又道。
后悔也晚了。
就他们两个人,何老六媳妇不松口,就不好办。
吴王氏又压低了声音,这个事,要脸的女人就擎等着吃亏,这不要脸的,你就拿她没招。
她根本就不嫌磕碜了,就想着得实惠。
这么说着话,韩忠媳妇就带了人摆了饭上来。
原来老宅那边请人说和,准备了晚饭,不过连守信他们都嫌太糟心,不肯在那边吃,就回到这边来吃饭。
一家人饭才吃了一半,就有人跑来送信儿。
连守礼跳河了!第五百七十四章 寒冬听说连守礼跳河了,一家人饭也不吃了,都忙穿了大衣裳,就跟着人往外面来。
三十里营子只有一条河,这条河并不大,除了在夏天涨水的时候,其余的时候水的深度,一般都不深。
但是,也有几处河段,是深水坑。
村里的人,都知道这几处河段,告诫小孩子不能靠近。
也正因为如此,三十里营子的历史上,极少有被水淹死的,跳河死的就更少了。
总体上来说,这是一个风水极佳,民风极敦厚、质朴,气氛极为祥和的一个村落。
但是,对于一心求死的人,这样的小河,这样的河段,就足够了。
尤其,现在还是冬天。
一路上,那个报信儿的人就将如何发现连守礼跳河的经过,告诉了连蔓儿她们。
就在村东头,有一段河水最深的河段。
现在正月里,那里的冰冻的最厚实、平整,因此,那里是村里孩子们打冰溜、玩冰车最爱去的地方。
不过也就是那,前些天在冰上出现了一个大裂缝,据说是淘气的小孩子砸开的,想要抓底下的鱼。
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事,今年有小孩子这样做,是有缘故的。
那是因为,就在年前,连蔓儿家的鱼塘,曾经砸开过冰面,捞了许多极新鲜肥美的鱼出来。
村里的小孩子就学了样。
三十里营子这条小河,因为不大,所以很少有大鱼。
但是小孩子们存了侥幸。
想着水深的地方,也许能捞到鱼。
事情的结果,当然是白忙了一场。
不过,这些孩子们也没有太过沮丧。
毕竟,这也相当是游戏的一种。
如果能捞到鱼,那自然是好事。
没捞到鱼,他们也享受了这个过程。
不得不说,小孩子们的玩性比天大。
没捞到鱼,那砸开的裂缝就留在了那里。
好在裂缝不是很大,村里的孩子们也知道,因此照常在旁边游戏玩耍。
就在刚才,天快擦黑了。
几个在冰上玩耍的孩子们都回家吃饭的时候,冰面上来了一个成年的,走路像幽灵一样,好像失了魂魄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连守礼。
他的手里。
还拿着做木工活的锤子和凿子。
连守礼走上冰面,到了那条裂缝前,就蹲下来,专心致志地用锤子和凿子开始凿冰。
可巧,有一个小孩,他本来是要回家吃饭的,走出了老远,一回头,看见了连守礼。
也看见了连守礼凿冰的奇怪举动。
这小孩以为连守礼是想开冰捞鱼,他就不往家里走了,而是悄悄地走回来一些,打算一会如果连守礼捞到了鱼,他也借光跟着过去捞。
就是这个孩子这一点小心思,救了连守礼的命。
当这小孩发现。
冰窟窿凿的越来越大,而连守礼则两次试着将头伸进去的时候,这小孩子觉出不对劲儿了。
而等他鬼使神差地又偷偷往前走了一段,看清了连守礼的表情的时候,这小孩子被吓到了。
能够想到不惊动连守礼,要借光捞鱼,可以想见,这小孩子是有些机灵劲的。
他看见连守礼不对劲,就急忙跑回了家,将事情跟家里的大人说了。
何老六媳妇和连守礼的事,已经在村里家喻户晓了。
这小孩子的父母听他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惊了。
一个村里,大家相互都差不多知道谁是什么脾气、属性。
连守礼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容易钻牛角尖。
这家的大人就忙出来,还招呼了村里的人,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来给连蔓儿家报信儿。
这可千万别出事,他三伯咋这么想不开。
张氏一边急匆匆地往前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她很紧张。
一家的顶梁柱啊。
要是真……,作孽啊……,那叶儿和她娘可就更惨了。
吴王氏就道。
这个大冷天,真……连守信抬头看看天,低声咒骂了一句。
连蔓儿在旁边就听见了,这还是连守信第一次骂人。
冬天,跳冰窟窿寻死,还比不得夏天跳河寻死。
在夏天,只要有会水的人看见,及时的救上来,一般就没什么问题。
但是,冬天的情况就不一样。
冬天穿着棉袄棉裤,一旦掉进冰窟窿里,立刻就会沉底,想要救上来是非常的不容易。
而且,就算救上来了,人在那冰水里一冻,不一定能活,就算活了,身子骨也毁了。
而听报信儿的人说的,连守礼打算的还是另外一种更快速的死法。
连守信着急、害怕赶不及救人,就跟张氏说了一句,带着人先头跑了。
等连蔓儿她们赶到河边的时候,河岸上、冰面上黑压压地几乎站满了人,还有更多的人从村子里赶过来。
连叶儿和赵氏的哭声从冰面上人群最密集处传了过来。
这、这是……张氏和吴王氏两个紧紧地靠在了一起,而连蔓儿几个也都紧靠在一起,相互拉着手,紧抿着嘴唇。
难道,大家伙来晚了!快去请郎中。
五郎在人群里喊,紧接着,就有好几个人从人群中出来,直奔李郎中家里去了。
这是人还有救!连蔓儿想。
冰面上的人群从中分开,以连守信和五郎打头,后面几个汉子抬了一个人出来,正是连守礼。
赵氏和连叶儿跌跌撞撞地在旁边,边走边哭。
连蔓儿几个忙都迎了上去。
咋样,人咋样了?张氏就问。
胸口还是热乎的,还有气。
回答的是后面抬人的一个汉子,也正是最先发现连守礼异样的那孩子的父亲。
……我们到这的时候,三哥都把脑袋伸冰窟窿里去了。
我一个人愣是没拉出来,还多亏强子就跟我脚后来了……,再晚一步,哎。
赶紧的抬回家,还有一两分能救回来。
有人看见连守礼的模样,就大声道。
连蔓儿拉着小七,就想走近了,她只看见连守礼一张毫无人色的脸,就被五郎在前头给挡住了。
五郎和连守信都紧随在连守礼旁边,却不让连蔓儿和小七靠近。
要将连守礼抬回家救治,连守信和五郎的第一个念头是将人抬到自己家,但是,这里明显离老宅更加近,一次,大家一路簇拥着,就将连守礼往老宅抬。
赶紧的,赶紧的……一个人跟在后头,大嗓门地吆喝着。
连守信本来走在前头,听见声音回头,发现那人正是连守义。
连守信一下子,就气冲脑瓜顶,几步赶过去,抬起一脚,就将连守义给踹趴下了。
老四,你干啥,你这是干啥。
你还有没有大小,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了,我是你哥,我是你亲哥。
连守义猝不及防,反应过来,立刻就叫骂道。
你还有脸说你是亲哥,那躺着的不是你亲兄弟。
我因为啥踹你,你心里明白。
连守信气的手直发抖,指着连守义道。
连守义从地上爬起来,虚张声势地就要往连守信跟前凑。
大家都看的出来,连守义心虚。
二郎在前面,正帮着抬连守礼,他回头看了看,就低了头,也没吭声。
就有村里的人过来,将连守信和连守义分开。
救人要紧。
有啥事,过后再说。
众人乱纷纷地奔老宅来。
连蔓儿跟张氏等人走在一起,突然觉得额头一凉。
下雪了。
连蔓儿伸出手,一枚雪花飘落下来,在她的手心里融化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小喜和小福就都掌起了灯笼,也有人点起了火把。
火光映照下,雪花从零星的几片,很快就漫天飞扬起来。
连家老三,是个老实人啊。
这个事,他肯定冤。
人群中,就有人纷纷议论开来。
老何家都是啥人性,这事想想,也就是何老六媳妇做的个套。
太不要脸了,作孽啊。
这是看上人会手艺,能挣钱,人老实,想让人家帮她养活孩子那。
咋地也没有这么办事地,太缺德了。
把个老实人给逼到这个程度,哎,老何家啊,是缺了八辈子的大德了,也怪不得何老六让官府给砍了脑袋。
就何老六媳妇那埋汰、邋遢样,好狗看见她都躲。
连家三哥醉的啥都不知道了,能干啥啊。
何老六媳妇,这明摆着是讹人。
太狼心狗肺了,这一个村,谁愿意收留他们。
就老连家肯收留她们,还给吃给住的。
她们可好,一点都不记恩,没少偷人家东西。
可不是,那天还把人家老太太给气的够呛,这都反了天了。
他们家,可不就是没法没天的人家吗。
那寡妇男人死了好些日子了,怕是守不住了。
就她那埋汰样,好狗看见她都躲。
她勾搭不着人,就看连三哥睡着了,她来占便宜。
这还是连三哥吃亏了。
其中还有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道。
连叶儿和赵氏的哭声更响了。
连蔓儿走在人群里,听着众人的议论,都偏向了连守礼这一头,不由得心里百感交集。
这些人,在事情刚传出去的时候,并不是这样说的。
第五百七十五章 决心消息刚刚传出去的时候,很多人,对连守礼都是怀着嘲笑和怀疑的态度。
也不知道为什么,桃色事件就是这样的,但凡沾了一点边,那么人们都会宁可信其有,也不会信其无。
他们很少会考虑当事人的感受,而对此事津津乐道、乃至添油加醋。
这其中有些人,你甚至不能说他们是故意心存恶意。
他们只是浑浑噩噩,听风就是雨,随声附和地追逐着热闹,被利用,或者主动地做着帮凶。
他们并不去思考,他们的行为,会对当事人造成怎样的伤害。
人嘴两层皮,就是如此凉薄、粗浅、无奈。
现在连守义被逼的寻死,大家伙就都转了口风,重新找回了良心。
连蔓儿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黑夜就有白天,有阴就有晴。
有人在事发后嘲笑、怀疑连守礼,说些不负责任的混话,也同样有人热心地救助寻死的连守礼。
而不管是事发之后,还是现在,都还有一部分人,持着一颗公正、善良的心在看待和评价这件事。
同时,连蔓儿也想到了自己。
连守礼纵然有许多的缺点,但是,实事求是地说,连守礼是个心地善良的老实人。
生活环境,造就了他懦弱的个性。
很多时候,连蔓儿对连守礼的一些行为非常不满。
可是,不管怎样,连守礼都是无辜的。
他并不应该被如此对待,他并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连守礼是受害者,尽管连蔓儿怒其不争,但她也决不能因此就让任由事态恶化。
让作恶者逍遥事外。
要给连守礼讨一个公道,给赵氏和连叶儿讨一个公道。
即便是连守礼和赵氏懦弱、无能的让人无语,但是公道之所以称之为公道。
就是因为它普济天下,对事不对人。
众人抬着连守礼进了连家的老宅。
老宅里的人几乎都从屋里出来了,看见连守礼被众人抬着,连守信等人面色铁青,赵氏和连叶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周氏扶着门框,站在上房门口。
脸色煞白。
何氏、何老六媳妇几个站在东厢房门口,见了这个阵仗,何老六媳妇就带着三个孩子悄没声地溜进了东厢房。
连老爷子走到了大门口,看样子是正想往河边赶,见了这个情形。
连老爷子脚下就是一绊。
老三、老三咋样了?连老爷子上前来看连守礼,颤着声音问道。
纷乱中,连守礼被抬进西厢房,连蔓儿家的长工头大力牵着一头大青骡飞快地跑来,青骡的背上坐着李郎中。
原来李郎中今天去赵家村吃酒了,是五郎让大力去牵了青骡,将他给接了回来。
郎中来了,众人就都纷纷退开。
吴玉贵帮着主持着秩序,只留了几个人。
让别的人都暂时离开,以免打扰救治连守义。
连老爷子和周氏也被人劝回上房屋里等待消息。
连守信和五郎都是跟进了西厢房,在里面陪着,赵氏和连叶儿自然也在屋里。
张氏、吴王氏,连蔓儿、小七、张采云就都站在院子里。
四婶,表婶。
这外边冷。
上屋里坐吧。
蒋氏不知从哪里走过来,对张氏和吴王氏几个道,东屋那边人多,我们那屋人烧点,刚烧的炕,还挺热乎的。
……看把几个孩子冷的。
大嫂,我们就在这站着,不冷。
连蔓儿就道。
继祖媳妇,你去忙吧,别管我们。
我们在这没事。
张氏也道。
蒋氏让了一会,将几个人都关注着西厢房,不再理会别的,也就只得作罢了。
大当家太太今天自由了,我二姨不管她了?吴王氏眼角余光扫到古氏,就压低了声音问张氏。
张氏扭头看了古氏一眼,随即就收回了视线。
谁知道,出了这事,顾不上吧。
张氏也低声道。
那时在屋里,她还说是老太太指派的她,看着三嫂子。
吴王氏道。
她这个人,不像咱老实人,说啥是啥。
她的话没准。
张氏就有些漫不经心地道。
太精了,见缝就钻……吴王氏叹了口气。
娘,婶子。
连蔓儿看了看,就低声和张氏、吴王氏商量,……我三伯娘估计都糊涂了,叶儿还小,也没经过啥大事。
现在我三伯在里头,生死不知的,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何老六媳妇。
连蔓儿说着,就将手往东厢房一指。
刚才进门的时候,她看见何老六媳妇带着孩子躲进那屋里去了。
对了,咋把她给忘了。
她想躲,可躲不了。
吴王氏就道。
她们俩说话,也没压低声音,旁边就有还没散的人听到了,都纷纷附和。
连蔓儿就给小福使了个眼色。
小福就带了人,推开阻拦的何氏,闯进东厢房,一会工夫,就将何老六媳妇几个给抓了出来,让她们一字排开跪在院子里。
赶紧念佛吧,要是人家有个好歹地,你们几个都得去偿命。
就有人说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都逼的人去跳冰窟窿了,人都那样了,何寡妇,你还不说句实话。
你就不怕下阴曹地府去对质?吴王氏就说道。
众人就纷纷附和。
何老六媳妇已经吓的面无血色了。
俺、天地良心,俺可没想着逼死连老三。
俺这不也是没法子吗,一家子几口人,咋地也得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吃啥的吧。
俺寡妇失业的,俺能有啥法子。
这不连老三这个人,还挺好,他媳妇不能生儿子。
俺们搭伙过日子,他养家,俺给他生儿子。
你就说你是不是诬赖人家吧?吴王氏不耐烦地道。
俺就是想和他搭伙过日子,俺没想逼死他。
他一个大老爷们,这有啥的,也没啥事不是,他都睡的死猪似的……何老六媳妇就吞吞吐吐地道。
你这可缺了大德了。
你以为人都跟你一样,没脸没皮,拿脸当鞋底子踩那。
吴王氏厌恶地道。
听何老六媳妇说是诬陷的连守礼,大家就都懒得再去理会她,只一心等着西厢房里的消息。
半晌,李郎中在连守信和五郎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屋子里,又传出来赵氏和连叶儿的哭声。
他三伯咋样了?大家就都簇拥上去,焦急地询问道。
我回去开个方子,喝几副药看看吧。
李郎中就道。
五郎就招呼小福和长工大力送李郎中回去,顺便拿方子抓药。
命是保住了,就是寒气入了肺,得养……连守信简单地跟张氏说了一下连守礼的情况。
这冬冷寒天,哪是闹着玩的。
这可真是……张氏和吴王氏就都叹气。
老三咋样了?上房屋里,连老爷子听见动静,就大声问道。
命保住了。
连守信就答道。
我的儿啊……上房屋里,周氏就爆发出一声哭嚎。
紧接着,连老爷子和周氏就都从上房屋里出来,在众人簇拥下,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挤不下那些人,张氏、吴王氏、连蔓儿这几个就依旧站在院子里。
一会的工夫,就看见连叶儿红肿着眼睛从屋里走了出来。
叶儿……连蔓儿忙迎过去,握住了连叶儿的手。
即便一直待在屋子里,但是连叶儿的手却是冰冷的。
叶儿,你想开点。
连蔓儿就小声劝连叶儿,我哥让人去给三伯抓药去了,李郎中说了,三伯身子骨结实,吃几副药,就能调理好了。
刚才问了何老六媳妇,她承认是诬陷三伯的。
连蔓儿见连叶儿看向何老六媳妇几个,就又道,现在让她们跪着。
叶儿,你要出气就去,我们都在这。
连叶儿盯着何老六媳妇的目光,本来就有些冒火,听连蔓儿这么一说,立刻就奔到何老六媳妇跟前,手抓脚踢起来。
让你诬陷我爹,让你算计我们,你差点害死我爹,害死我们一家三口。
何老六媳妇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还手,只尽量护着头脸,不过还是被连叶儿将她的脸给抓花了。
你滚,你们都给我滚,以后再也不许进我们家门。
连叶儿打的累了,才停下手,哭着骂道。
出了这样的事,当然不能再留何家这几个人,至于什么要等到开春天暖,什么现在是夜里,正下着雪之类的,谁还会去听那。
这是何老六媳妇咎由自取,怨不了别人。
打一顿,把人赶出去,赶出咱们村。
五郎就吩咐小福和几个长工道。
滚的远远的,别让我们再看见你们。
以后,要是再敢踏入我们村半步,就打折你们的腿!赶走了何老六媳妇,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啥,老三你要盖房子搬走?你们搬啥,这不是把何老六媳妇都撵走了吗?西厢房里,传出来周氏的说话声。
蔓儿姐,刚才我爹说了,我们马上找房场,盖房子,不在这住了。
连叶儿就对连蔓儿道。
第五百七十六章 雪夜赶走了何老六媳妇几个,知道连守礼没什么大碍了,又等到小福几个买了药回来,张氏、吴王氏就带着连蔓儿、小七和张采云先回家了,稍后,连守信、五郎、吴家兴也回来了,说是看着连守礼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亥时。
小七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傍晚她们是刚开始吃饭,就被找了过去,现在,不只是小七,大家伙都饿了。
张氏就忙着张罗热饭、热菜,留吴家几口人一起吃了饭再回去。
连枝儿和吴家玉两个一直留在家里看家,对老宅发生的事情都不大清楚,就问连蔓儿。
连蔓儿自然是原原本本的说了。
吴王氏和张氏在旁边,对此采取了放任的态度。
咱都是有闺女的人,有啥说啥。
这闺女啊,只要讲道理,懂礼数,心地好。
有时候,该厉害还是得厉害点。
吴王氏就悄声对张氏道,这样,自己不吃亏,也能把住家。
张氏就点头。
今天的事,她们全都是站在赵氏和连守礼这一边的。
而且对方的何老六媳妇又是那样的一个人,如果赵氏不是那么软弱,事情根本就无需发展到后来那么惨烈的地步。
因此,这两个有儿有女的女人,就都心生警惕,没有刻板地要将几个女孩子摒弃在这件事情之外,而且有意无意让她们了解了事情的全过程。
这样,就算以后遇到了类似的事情。
几个女孩子也都知道该怎么应对。
两家人在一起吃了饭,吴家几口人才走了。
只剩下连蔓儿自家人,虽然大家都很累,不过却没有谁张罗着要去睡觉。
一家人围坐在灯下。
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
……今天这个事太悬了,要不是有人看见,他三伯这条命就交代了。
张氏叹息着道。
把这么老实的人,给逼成这样……早把那几口人撵走了,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哎!连守信也叹气。
当初就不该让老何家几口人进门。
五郎就道。
屋里就静默下来。
老爷子刚才还跟我唠来着,他也挺后悔,说要早知道这样,当初说啥也不会收留这几口人。
半晌,还是连守信先开了口。
老爷子还说,不知道何老六媳妇是这样的人。
这倒是真的。
以前大家伙都知道何老六不作法,至于何老六媳妇,也就是为人邋遢,别的坏名声并没有。
是何老六坏名声太响。
他家里别人咋样,就都不显眼了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因为何老六不作法,何老六媳妇和那几个孩子的日子,自然是不会过的太好。
大家伙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就都看到了何老六媳妇的可怜,而忽视了其他。
还是她为人不正。
张氏想了想,就道,不然也不能出这个事。
看看咱们村里。
这几户人家住一个院,住对门屋的也有,人家不都处的挺好,也没啥闲话出来。
张氏所说的,几户人家住一个院子,或者两户人家住对门屋。
在庄户人家,并不是稀有的现象。
一般这样的住户,多是原来富有人家的大院子转卖,一户人家没能力全部买下,结果就一户人家买几间,最后形成了几户人家合住在一个院子里局面。
庄户人家大多质朴,这样合住的人家,平常相互扶助,有的就像一家人一样的亲热,即便后来有人搬走了,也还是像亲戚一般的往来,并不比有血缘关系的差。
如连老爷子一样的心软、爱面子,如连守礼和赵氏一样的老实,但凡对方是稍微正常点的人家,就不会不欢而散。
张氏和连守信都皱着眉,两个人此时心中是同样的念头。
这个年代,女人的贞操观念是极强的,像何老六媳妇并没有风流的名声,如今却能爬上连守礼的炕,那样不知廉耻地要赖上连守礼,除了生活所迫,她自己本人不正之外,必定还有别的诱因。
孩子他爹,你说这事,二当家的两口子掺和的成分多大?张氏就问连守信。
十有八九,是他们一起商量出来的。
连守信气道,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气急了当着人面踹了连守义。
何老六媳妇一个人说话,谁能听她的?还不是他们两口子,东一嘴西一嘴的说,为啥在一起唠的时候,人里正那些人后来都不说个一定,人家都看出来了!谁也不是傻子啊。
张氏就叹道,他三伯刚醒,就说要盖房子、搬家,这是心凉凉的了。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搬的成。
连蔓儿就道,没看我奶那个样,挺舍不得我三伯的,不让他搬那。
可不舍不得吗,老宅那些人,就没有比你三伯更听说听道,指哪打哪的了。
现在啊,老两口子指不定多后悔那,当初,就不该让你三伯几口人分家另过啊。
张氏道。
那是,我看那另外两股,现在都是指着从老两口子身上捞点啥好处,靠着他俩生活。
就我三伯他们,啥也不指望他们的,还听话,还能挣钱了。
连蔓儿冷笑道。
一家人说了一会话,眼见着快半夜了,就都起身各自回房。
对了,张氏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今天老宅那边不是乱吗,大当家太太,也不知道是咋回事,总往我身边凑合。
娘,她和你说啥了没?连蔓儿就警觉地道。
溜哄我呗。
张氏就道,溜哄的我直起鸡皮疙瘩。
看她的样子,还挺可怜,她这样,我还真害怕。
她这是又算计上咱啥了吧?娘啊,你变聪明了。
连蔓儿就笑道。
你还笑话娘!张氏就嗔了连蔓儿一眼,我这心里没底,总觉得她没安啥好心。
她那个人,无利不起早。
娘,你知道这个就行了。
反正,她说啥你也别听……,连蔓儿想了想,就道,她现在那个样,想算计咱的多了。
娘,你心眼实,干脆点,以后,你就别给她机会往你身边凑合,也别给她机会跟你说话。
古氏巴结张氏,想要算计她们,连蔓儿一点都不奇怪。
古氏如果不这样做,就不是古氏了。
可这又怎么样那,古氏有怎样的想法,那也只是古氏的想法。
如今,只要她们不自己犯傻,古氏的任何算计,都只能是一场空。
而且,古氏以为巴结巴结张氏,张氏就会被她算计了?如果放在以前,这或许还有可能。
但是现在,张氏对古氏绝对是有点草木皆兵的心态,古氏的任何举动,张氏都会怀疑。
古氏在张氏这里,已经讨不到好处了。
老宅那两股,如今能和张氏说上话的媳妇,只有一个,就是蒋氏。
不过,张氏对蒋氏的印象也没以前那么好了。
而且,蒋氏又是个聪明人,很聪明,很会为自己着想的聪明人。
古氏、连花儿和连朵儿,这三个人的未来已经是定局了,根本就没有翻身的可能,蒋氏不会看不明白这一点。
连蔓儿完全相信,古氏算计张氏,蒋氏绝对会站在张氏这一边。
因为,这一边,才是对她有利的一边。
对,就是这样。
我是怕了她了。
张氏就点头道。
第二天,雪停了,连守信依旧带着五郎和小七,被请出去坐席吃酒,晌午后,爷三个回来,带回来一个消息。
昨天不是把何家那几口从咱们村给赶出去了吗,她们就回西村了。
结果,听说今天一大早,她们就让西村的人又给赶出来了。
连守信告诉张氏。
偷两捆柴禾,几个鸡蛋,庄户人家或许还能忍下来,可关键是,现在老何家要偷的东西升级了。
何老六媳妇要偷男人和她搭伙过日子,养活她和她的几个孩子。
西村的女人们就有了危机感。
别的村也不可能收留她们,听说是往西边去了。
何老六媳妇的娘家在那边。
走的越远越好,到哪都是祸害,咱眼不见心不烦。
张氏就道。
正说着话,连叶儿就来了。
你爹吃了药没,好点没?你娘那,今天咋样,晌午饭都吃了没?张氏忙让连叶儿上炕坐,一连声的问道。
刚吃完晌午饭,我爹吃了药,说是好点了。
我娘也好多了。
连叶儿的眼睛依旧有些红肿,声音也还没恢复过来,有些哑哑的,多谢四婶今天给送的鸡,够给我爹和我娘熬好几天鸡汤喝了。
这有啥可谢的。
张氏就道,叶儿,你爹和你娘过日子细,我就嘱咐给你。
别省着,先让你爹和你娘把身子养好了,这是最要紧的。
鸡汤补人,一会四婶再给你挑两只肥的。
四婶,不用了。
我家也有鸡,不是没有。
连叶儿就道,还有我爹的看郎中、买药的钱,这个,我们也想自己掏。
连守礼和赵氏过日子细,但是却挺有志气,不占别人的便宜,更不喜欢欠人情。
也因为这样,连蔓儿一家帮扶她们的时候,都挺小心翼翼的。
这些都好说,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
连蔓儿就道,叶儿,你这来是有事?嗯。
连叶儿点头。
第五百七十七章 斧头我爷让我四叔和五哥回老宅一趟,说要商量事。
连叶儿就道。
至于商量什么事情,根本就不用问。
连守礼这次差点死掉,虽然何老六媳妇被赶走了,但是事情也不是就能这么就完了。
别人都发觉连守义和何氏的异样,连老爷子不会一点也不知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我爹昨天不是说要搬走吗,我爷和我奶都不乐意,不让我们搬。
连叶儿就又道,估计让四叔和五哥过去,还是为了商量这个事。
想让四叔和五哥劝我们,不让我们搬。
蔓儿,那你,还有我三伯、三伯娘是啥想法?连蔓儿就问。
我当然想搬,现在就搬出来才好那。
我爹和我娘也打定主意了,这次不管谁说啥,也要搬了。
连叶儿就道,都这样了,还在那个院子里住着,有啥意思啊。
每次一出门,一看见对门屋,我们心里就膈应。
原来是连叶儿和赵氏想搬,连守礼犹豫不决,现在既然一家三口都决定要搬,那事情就顺利了。
搬出来就好。
连蔓儿一家就都道。
叶儿,你就放心吧。
三伯决定要搬家,就是咱爷让我们劝三伯不搬,我们也不会劝的。
五郎就道。
他这是看见连叶儿面带忧色,以为连叶儿担心他们会听连老爷子的话,劝连守礼不要搬家,因此就表明态度。
让连叶儿放心。
五哥,我不是担心这个。
连叶儿犹豫了一下,我是担心,我爹现在看着是下了决心。
可咱奶要是硬是不让,我担心到时候我爹又……说白了,连叶儿是对连守礼没有十足的信心。
怕他又被周氏给影响了。
昨天她就说不让搬,还说何老六媳妇都走了,我们要是一定要搬,就是嫌她害事,看不上她。
连叶儿告诉道。
这个话,确实是周氏会说出来的。
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加上一个孝道绑架。
这一招。
被周氏用来拿捏连守礼和连守信,曾经是百试百灵,后来,这一招对连守信渐渐地失灵了,但对连守礼……其实。
细细回顾,周氏的这一招,多数是用在连守信身上,并没有怎么在连守礼身上实践过。
连守信对这招有了免疫力,可连守礼那?如果周氏火力全开,将这一招用在连守礼身上,连守礼能够全身而退吗?只这么想了想,连蔓儿就非常理解连叶儿的担心了。
今天早上,她还来看我爹了。
又是哭又是骂的。
不是骂我爹,是骂别人。
啥何老六媳妇,大伯、二伯他们,她都给骂了。
说我爹不能因为外人,就记她们老两口的仇。
……又跟我爹哭,说我爹小时候的事。
说她咋疼我爹。
又说啥把几个儿子养活大不容易,现在她老了,一个个的,就都嫌她害事了啥的,让我爹不能没良心。
……还说那屋子,就是我们的,没别人的,也得有我们的啥的……我看我爹让她说的有点活动。
连叶儿就道,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我爹还说了一句……三伯说啥?连蔓儿就问。
我爹跟我娘说‘叶儿她奶也不容易,她四叔那一股,和她奶都不亲,另外两股,心里就只有他们自己,没有老人’连叶儿就道,我害怕,一会我奶再一哭一闹,我们这家就又办搬不成了。
……本来不是打发我来找四叔和五哥,是我自己抢着来的……连叶儿说到这,就又有些抽噎。
连蔓儿抚额,周氏的喝骂,她们都习惯了,已经对她们都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但是周氏可怜的哭,加上亲情攻势,就得另当别论。
以前,周氏是不屑于这样做的。
连蔓儿想,她对这一点感觉很庆幸。
如果那个时候,周氏肯放下身段来这样做,那么她们的独立之路,不知道会漫长多少倍,增加多少的辛酸和磨难。
现在周氏这样对待连守礼,对连守礼来说是幸,还是不幸?别的不说,连蔓儿知道,这答案对于连叶儿和赵氏来说,绝对是不幸。
留在老宅,连守礼或许还能得到一些母爱和亲情,但是连叶儿和赵氏两个能够得到的,就只有走回到老路上去。
周氏的性格决定了一切。
现在是面临危机,周氏对赵氏和连叶儿两个不会怎么样。
等危机解除,也就是周氏有信心又完全拿捏住连守礼之后,她会比以前更加倍的踩踏连叶儿和赵氏。
一个不能生儿子,性格软弱,没有娘家的媳妇,一个赔钱货、迟早是别人家的丫头,周氏在心眼里,就从来没将她们当亲人、后辈看待过。
连蔓儿甚至能感觉到,周氏对赵氏和连叶儿,是深深的鄙弃的。
叶儿啊,这次你们要是再搬不出来,以后,你们就彻底的别想搬了。
连蔓儿就告诉连叶儿。
而如果是那样,连叶儿还有希望有朝一日出嫁之后,能摆脱周氏的控制,可是赵氏,这辈子,也就是周氏脚底下的泥,永远翻不了身。
不行,我不能让我娘一辈子低头弯腰做人。
连叶儿有些激烈地道。
连蔓儿就点了点头,心里暗想,就算赵氏怎样,能有连叶儿这样一个闺女,都算是她的幸运。
既然这样,那这次就一定要搬出来。
叶儿……连蔓儿压低声音对连叶儿说了一番话,最后又道,哪怕他们同意你们搬,就说再缓一缓,你们也不能缓。
叶儿,你明白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小七非常适时地。
掉了个书袋出来。
连叶儿点头,握拳。
在家里商量了一阵,连守信和五郎就站起身,连蔓儿也换了大衣裳。
带着小七,又带了小喜和小福,跟连叶儿一起往老宅来。
连老爷子没说让她来。
不过这是连叶儿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关乎连叶儿以后的幸福,连蔓儿是一定要来,给连叶儿助威的。
……连家老宅,上房东屋屋子里,几乎坐满了人。
连老爷子和周氏,依旧是坐在炕头上。
离着他们不远。
坐着连守礼和赵氏。
这是在连蔓儿的记忆里,第一次看见连守礼和赵氏坐在这个位置上。
这两个人似乎也对这个位置很陌生,虽然坐在那,却带着明显的违和感。
连蔓儿拉着小七还有连叶儿,坐在炕沿上。
周氏依旧是主动拿了她做的小褥子出来,给了连蔓儿。
古氏、连朵儿、连芽儿在屋里是没位置的,蒋氏依旧走进走出,端茶倒水。
而连家其他的人,或坐、或蹲,都聚集在了这个屋子里。
连老爷子已经训斥了半天连守义和何氏,不过却并没有明白说是这两人和何老六媳妇合谋,算计连守礼,只骂他们两个糊涂。
胳膊肘往外拐。
连蔓儿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甚至对惩罚连守义和何氏,都一点兴趣也没有。
最后,连老爷子让连守义和何氏给连守礼和赵氏道歉。
爹啊,这事吧,我到的有点晚。
听着孩子他娘那么一吵吵,又看见老三和老六媳妇俩这……,我也没多想。
现在这事都闹明白了,也把人给撵走了,老三也没啥事,咱这一天云彩就都散了。
爹让我给老三赔礼,那我就赔礼。
连守义大大咧咧地道。
俺、俺也是糊涂了,咋不信他三叔,就信了老六媳妇那。
俺也给他三叔赔礼道歉。
何氏也道。
道歉有啥用,我爹差点死了。
连叶儿就大声道,他把我爹当兄弟吗?把我当侄女吗?打算我们不知道你们安的是啥心。
要是我爹不去寻死,那你们就得让他娶何老六媳妇,你们亲亲热热一大家子,逼着我和我娘去死。
反正,你们就是想逼死我们。
连老爷子坐在炕上,就皱了皱眉。
这件事,连老爷子对连守义和何氏也非常不满。
尤其是何氏,连老爷子现在对几乎对任何带有何字的事物,都从心里往外地反感。
可是,连叶儿这么直白地呛声,矛头直指向连守义,连老爷子却又有些不舒服。
在连老爷子眼里,连守义咋地也是连叶儿的二伯,连守礼的亲哥。
一家人,胳膊折了,也要掖在袖子里。
他也是为了这一大家子好,和和气气的。
他都在这说和了,连守义和何氏也都同意给连守礼和赵氏道歉,连叶儿不好好地听着,凭长辈安排做主,跟啥人像啥人,叶儿这丫头不像过去那么听说,也不让人了,连老爷子用眼角瞥了一眼连蔓儿和连叶儿,心里暗暗地道。
啥假惺惺的赔礼道歉的,我们不稀罕。
连叶儿又说了一句,就跳下炕,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连蔓儿并没有拦着连叶儿。
连叶儿走了,连守义还有些不满,想要说啥,被连老爷子一眼给瞪了回去。
接着,连老爷子就让连守义和何氏给连守礼、赵氏赔礼道歉。
连守礼和赵氏都不善言辞,也没说什么。
他二愣八蛋个玩意儿,你们别和他一般见识。
然后连老爷子就又道,见大家都没别的话说,就又道,老三、老三媳妇,这件事,你们多担待,我这心里都有数。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这一页就算掀过去了。
以后,老二要是再犯浑,我绝饶不了他。
爹,我不敢了。
连守义就道。
连老爷子瞪了连守义一眼,就又叹了口气。
还有一件事。
老三,就是你昨天说要搬家的事。
爹明白,你那是一股火,这个事啊,当初说是让你们净身出户啥的,爹心里从来没那么打算过。
那几间西厢房,就是你们的,……外面是啥声?听着院子里动静奇怪,一众人纷纷从屋里走了出来。
西厢房窗外,连叶儿正站在一张凳子上面,手里拿着连守礼做木工活的斧头,用力地劈着西厢房的窗户。
第五百七十八章 拉锯众人出门看见这个情形,就都惊了。
叶儿,你这是干啥?快住手。
连老爷子大声问道。
这会工夫,连叶儿已经将一扇窗户给卸了下来,并用斧头将好几个窗棂都砍断了。
也不知道她听见没听见连老爷子的问话,不过她根本就没转过头来,依旧用斧头砍着下一扇窗户。
连守礼和赵氏也都出口招呼连叶儿,但是连叶儿都和没听见一样,只专心地砍着窗户。
因为窗户被卸下来了,所以大家伙在外面就能看见西厢房里面的情形。
西厢房的炕上,炕席已经不见了,下面的土坯缺了两块,至于本来在炕上的连守礼的行李卷,也不见了踪影。
连老爷子的脸色就变了,扭头要招呼人去抓连叶儿。
爷啊,咱有话好好说,别把叶儿给吓着。
连蔓儿这个时候,就焦急地在旁道,叶儿这肯定是憋屈的啊。
我三伯才捡回一条命来,我三伯娘也差点就寻死,要是叶儿再有个好歹地……,爷,你老不常说,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是啊,爹,咱都别大小声,好好地跟叶儿说。
连守信就也跟着说道。
连老爷子看看连守礼和赵氏,又看看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这一家子,眉宇间就有一丝乌云飘过,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这话说的对,叶儿这肯定是受刺激了。
年龄小,转不过弯来,咱好好和她说。
连老爷子就道。
蔓儿啊,你平常和叶儿好。
你劝劝叶儿,先让叶儿住手。
咱有啥话,坐下来好好说。
连老爷子就对连蔓儿道。
行啊。
我试试。
连蔓儿痛快地答应了,就喊连叶儿,叶儿,快住手,有话好说。
连叶儿没理连蔓儿。
爷,叶儿不听我的。
我说话没分量啊,爷。
还是得你跟叶儿说。
连蔓儿就无奈地对连老爷子道。
连叶儿不理会连守礼和赵氏,也不理会连蔓儿,那这个家里,唯一有可能让连叶儿听话的,似乎也就剩下连老爷子一个人了。
连老爷子无奈。
只得缓和了声音,跟连叶儿商量。
叶儿啊,你有啥憋屈,有啥话,你跟爷说。
爷给你做主。
你二伯和二伯娘都给你爹娘赔礼道歉了,你要是不满意,还有啥要求,你就提。
好孩子,咱庄户人家。
不兴糟践东西。
你把窗户、炕啥的都砸了,你们爷几个住哪去?叶儿,你停停手,有啥话,跟爷说。
连老爷子连招呼了两次,连叶儿那边才停了手。
连叶儿站在凳子上。
慢慢你转过身来。
大家这才看到,连叶儿的脸是通红的,还冒着热气,毕竟拿着把大斧头砍窗户、挖炕,这可都是体力活。
也就是连叶儿,从小劳作惯了,才能干的了这样的活,不过也还是吃力的。
连叶儿转过身,目光在连守礼和赵氏身上扫过,就落在了连老爷子的身上。
她的手里,依旧紧紧地握着那把斧头,一双眼睛更是超乎寻常的亮。
叶儿,把斧头放下,咱进屋说话?连老爷子就试探着道。
不得不说,连叶儿那个样子,还是有点吓人的。
不用进屋,就在这说。
连叶儿的声音有些僵硬地道。
行,那你说。
好孩子,你小心点脚下头。
连老爷子就道。
连老爷子的态度相当的和缓,但这并没能够让连叶儿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啥赔礼道歉的,我们不稀罕。
那东西有啥用,你们能别再糊弄我们了吗?你们咋还就欺负老实人没够那。
我们要搬家,从这搬走,你们谁也别拦着。
……就这一个要求。
连叶儿站在那,身体显得十分的僵硬,说话的声音里更带着一丝的哭音,握着斧头的手,也在微微地发着抖。
连蔓儿能看的出来,连叶儿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控制着自己不要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因为连叶儿害怕,如果她稍微露出一点软弱来,她所作的这些努力就会白费,她们一家就会重新回到过去的老路上去。
连蔓儿很想告诉连叶儿,她已经做的相当的好了。
连叶儿,其实还是个小女孩,她连十三岁的生日还没有过。
在她这个年纪,本应该在父母家人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地生活,所谓了不得的大烦恼,也不过是跟小姐妹拌了句嘴,过年的新衣裳没有隔壁小伙伴的漂亮。
不管怎样,都不应该是站在这里,用她小小的身躯面对大家族的压力,努力撑起她一家三口的一片天。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穷,并不仅仅是狭义的物质上的贫穷。
我们要搬走,就这一个要求。
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继续砍,让我们一家三口住这屋里,一晚上冻死拉倒。
要不,你们就谁过来,把我砍死。
连叶儿努力将自己的小身板挺的更直,大声,几乎可以说是吼道。
我爹我娘也算在内,要不就搬家,要不就把我砍死!这下子,让连老爷子本来想让连守礼和赵氏出面劝连叶儿的心思也熄灭了。
连叶儿这是要拼命,就算连守礼和赵氏不同意搬家,连叶儿也要拼命。
叶儿……赵氏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连守礼一脸的木讷,不知道在想什么。
连老爷子沉着脸,一筹莫展。
这院子里,大都是成年人,要是上去抢夺连叶儿的斧头,应该是能抢的下来的。
但是却没有人动换。
连叶儿今天表现的太凶悍了,在连家,小孩子不小心摔破一个碗就是天大的罪,连叶儿竟然敢刨炕、砍窗户,这在场的众人里,还有谁敢这么做。
也不只是在连家,所有的庄户人家,都是非常爱惜物品的,真敢这么做,那就是真豁出去了。
而且,连蔓儿的话先撂在了前头。
真的过去抢夺斧头,这期间连叶儿要是发了疯把谁给砍了,估计是白砍,可连叶儿自己若是出了啥岔子,那就是大事。
连蔓儿站在那,目光在连家众人脸上一一划过。
人心,是相当微妙的。
就比如说最最善良的人心里,也难保不会出现一丝恶念。
而就算最凶恶的人心里,也许在某一时刻,也会有善念闪过。
而面对肯豁出性命,提出的又是那样一个卑微的、本来就合理的要求的小姑娘,连家众人的心里会怎样想那?敬畏?怜悯?恼怒?几种情绪参杂?无动于衷?……鄙视?嘲笑?幸灾乐祸?!连蔓儿的目光,最后落在古氏和连朵儿两个人身上。
这母女俩就站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也许是没想到有人这个时候会注意她们,所以她们脸上的表情都是没有掩饰的。
连蔓儿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古氏这个时候一扭头,就正对上了连蔓儿的目光。
古氏似乎是吓了一跳,她飞快地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同时一只手按上了自己的胸脯。
连蔓儿暗暗哼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败家的丫崽子,老三,你看你把孩子都惯成啥样了?你就不能说一句话,你说一句话,她敢不听你的,她还反了天了!周氏靠门框站着,估计是不耐烦了,就立起眉毛大声说道。
不等连守礼开口,连蔓儿就哭了。
叶儿,叶儿你可不能出啥事啊。
连蔓儿一边哭一边说,你要是出啥事,你让你爹和你娘咋办啊。
她们就你这一个孩子。
何老六媳妇冤枉你爹,要撬走你娘,就你一个人上去挠她,替你爹和你娘出气。
你爹差点跳了冰窟窿,就你和你娘哭的最伤心。
是你三更半夜给你爹熬药,是你一晚上不合眼地照顾你爹……连蔓儿一边说,一边偷眼看连守礼和赵氏。
赵氏已经泣不成声了,嘴里只会翻来覆去地念叨叶儿,叶儿她爹,而连守礼站在那,那表情有些像是在梦游。
啊……连叶儿就喊了一声,回转身,发了疯似地又抡起斧子,朝窗户上砍了过去。
叶儿,别砍了。
连守礼突然好像从梦里醒过来一样,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连叶儿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斧子砍在窗户上,没有抽回来,她扭过头来,看着连守礼和赵氏。
连守礼带着赵氏,从连老爷子的身边走了开来,一步步地,走到西厢房窗外,连叶儿的身边。
叶儿,别砍了。
咱搬家,马上就搬。
连守礼仰着头,看着连叶儿道。
连叶儿站在凳子上,比连守礼还高了一大截。
爹,你说真的。
你不是哄我的吧?连叶儿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爹说的是真的。
搬,咱这就搬。
连守礼又道,木讷的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容。
连叶儿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手一松,那斧头就咣当一声先是砸在窗台上,然后又落到了地上,差一点,就砸到了连叶儿的腿上。
连叶儿腿一软,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不过,她没有摔到地上,就被连守礼给接住了。
连守礼搂着哇哇哭的连叶儿,还伸出手,十分温柔地摸着连叶儿的头。
第五百七十九章 叶儿的胜利众人看的就都愣了。
就像大多数的庄稼人一样,连守礼并不习惯表达感情,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很少有明显的感情外露出来。
在这一点上,他并不是特例。
似乎在这个文化氛围里,只有小孩子有嬉笑怒骂的权力,而长大成人后,他们必须千人一面,才符合礼教的标准。
而在庄户人家,父亲与儿女之间,一般很少的感情交流。
尤其是父女之间的交流更少。
连守礼相比起一般人,更是个非常内向,不善于表达的男人。
所以,他这样对连叶儿,就让大家格外的吃惊。
连守礼摸了摸连叶儿的头,除了说就搬家之外,也没说什么别的哄劝闺女的话,只是又伸手,将赵氏也拉了过来。
这下,一家三口,几乎形成了抱头痛哭的局面。
连蔓儿在旁边看着,眼角就有些湿润。
刚才她的所谓哭,是假装的,不过是想说出那些话,提醒连守礼,谁才是他最亲近的并且需要、值得他去疼惜、保护的人。
其实,很多时候,父母对子女的爱,尤其是父亲对子女的爱,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慢慢养成的。
都说母性,连蔓儿承认,大多数的女人都母性十足,但是也有例外,而且不少。
而作为父亲,因为没有十月怀胎,对儿女的爱又比不上做母亲的。
父爱,很多是在生活中,一点点的觉醒、积累、养成的。
尤其是这个年代。
人们生孩子,更多的是一种本能,还有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他们对儿女纯粹的爱,能有多少那?很多的父母。
是在孩子一天天长大,变得聪明懂事,而他们自己也变得更加成熟之后。
才真正的喜欢他们的孩子的。
以连守礼来说,他一方面要承担艰苦生活的压力,另一方面还要承担没有儿子的精神压力,并且还深受重男轻女的思想的影响,自己就被爹娘所忽视,他自发的、对连叶儿的父爱能有多少?是连叶儿的聪明、勤劳、敬爱、维护,甚至为了他。
为了赵氏,为了他们这个家的以命相拼,一点点的感化了他,激发了他的父爱。
而这样,也很好。
很好了,连蔓儿想。
等赵氏和连叶儿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连守礼才带着这娘儿两个走过来,走到连老爷子和周氏跟前。
爹,娘,我给二老磕个头。
我们今天就搬家。
连守礼带着赵氏和连叶儿,跪下来,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磕头。
快起来,这地上还有雪那。
你这才刚……连老爷子忙让连守礼起来。
连守礼坚持磕了一个头。
才站了起来。
连老爷子和连守礼父子相对,半天无言。
最后,连老爷子垂下眼帘,只抬起手,挥了挥。
他的意思,是同意连守礼搬家。
看到刚才的情形。
要是怎样的人,才会坚持不让连守礼他们搬那?这个时候,可以说,任何挽留的话,都是残忍的。
连守礼一家三口,这简直就是生离死别,见者掉泪。
爹,娘,那屋子,等我过两天,就收拾好。
连守礼就又对连老爷子道。
连守礼是个实诚的人,连叶儿将窗户砍了,炕给刨了,他就承诺给连老爷子,他会负责将屋子给收拾好。
爹,你现在还吃药那,该好好歇着。
连叶儿也不等连老爷子说什么,就立刻道,我赔钱,该多少钱我赔多少钱。
用我自己个赚的工钱。
说完,连叶儿就拉着连守礼和赵氏往院子外头走,似乎生怕走的略晚一点,又会有什么变故似的。
爹,娘,我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你们跟我走就行了。
连叶儿告诉连守礼和赵氏。
三口人就往外走,连蔓儿和小七几个自然跟了出来,连老爷子带着一大家子,都沉默地跟着往外送。
唯有周氏,先是瞪着眼睛将众人都看了一遍,然后,就扶着门框,哭了起来。
……王八犊子,一个个的王八犊子,黑心尖烂下水,除了自己个,就没别人了。
……我的命苦啊,一个个的白养活了,狼心狗肺……没有要连守礼留下来,也没有指名道姓的骂。
连老爷子就停住了脚步,回头冲着蒋氏挥了挥手。
去,把你奶扶屋里去。
……还嫌不够乱乎的!蒋氏答应了一声,转回身,扶着周氏慢慢地走回屋里去了。
一直到大家伙都走到了大门口,周氏的哭骂声依旧不断地从上房屋里传出来。
连家老宅的大门外,挺着一辆板车,这是连守礼今年置办的一件家事儿。
板车上面,捆着连叶儿一家三口的被褥行礼,还有三四个包袱,另外,还有一大包,整整齐齐的捆着的是连守礼做木工活的家伙事儿。
显然,连叶儿在砍窗户和刨炕之前,已经将三个人的东西都收拾好,装到了车上,推出了院门。
连老爷子站在门口叹气。
连守信就带着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也跟连老爷子道别。
爹,我们和他三伯一起过去,帮着安置安置。
连守信就向连老爷子道。
好,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你们兄弟感情好,我放心。
连老爷子点了点头,说道。
连守礼推着板车,赵氏和连叶儿在两边相帮,连守信等人在后面,就都往村口来。
路上遇见村里的人,见他们这个架势,少不得询问,连守礼就都老实地回答了,搬家。
大家也就寒暄了几句,都没多问。
走出老远,连蔓儿回头,就看见连老爷子依旧站在老宅的门口没有进去。
今天咱爷好像没啥精神。
连蔓儿就小声地跟五郎说道。
要是往常,他刚才跟咱爹,肯定的说不老少话,让咱爹照顾三伯啥的。
即便明知道不用他说。
连守信都会尽心地帮扶连守礼这一家,但是连老爷子也绝不会漏说哪怕半句话。
像今天这样干脆,很反常。
话说多了。
就假了。
五郎也就小声地道,就三伯这件事,爷他处理的不咸不淡的,他心里肯定也发虚。
叶儿又这么不怕死的闹,他除了答应三伯搬家,他还能说啥。
再说啥,那就真是逼三伯一家去死了。
没错。
形势在这摆着,没看就连周氏,后来也只是自己哭骂,而没有再坚持留连守礼吗。
出了村口,连守信就先让连守礼一家三口回了自己家。
喝口水。
暖和暖和,搬家的事不着急,咱们人多,一会工夫就能归置好。
进了前厅,张氏、连枝儿和张采云早都闻讯过来,准备好了热茶和点心,连叶儿被张氏硬是给让到炕里坐了,将热茶和热点心摆了一堆在她跟前。
显然,张氏已经听下人说过了老宅发生的事。
对连叶儿非常的疼惜。
连守礼一家三口搬出来,盖房子的事可以稍后再谈,最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他们三口人的住宿问题。
就住我们这吧,我让人在跨院给你们腾出一间屋子来。
张氏就道,别的啥都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就住进去就行。
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就商量了一会。
没有答应。
还是照原先说的吧,我们就先借住在老铺子那,……我这做木工活啥的,也方处。
连守礼就道。
连蔓儿一家都知道连守礼的性情,听他这样说,也就没有勉强。
老铺子也行,新铺子后院也有房子,再有那酸菜作坊不停工了吗,那也行,就这几处,锅灶啥的,都齐全,三伯、三伯娘,叶儿你们看,选哪都成。
连蔓儿就道。
连守礼三口人又商量了一会,就说选酸菜作坊。
酸菜作坊有一间屋子里有炕,正好做卧房,而另外一间本来做酸菜的地方,如今空出来,正好有足够的空间方便连守礼做木工活。
三哥,你也别急着干活,多歇些日子,把身子养好了,这是主要的。
连守信就劝连守礼道。
连守礼点头答应了。
从老宅搬出来的连守礼,面色虽然憔悴,但身上、脸上,却似乎比过去多了一丝活气儿。
连蔓儿看见这变化,心里高兴。
为连守礼,为赵氏,更是为了连叶儿。
在屋里吃了点东西,歇息够了,大家就都往酸菜作坊的院子里来。
除了连叶儿收拾的这一板车的东西,张氏又让人陪着赵氏回了老宅一趟,将别的零碎的东西又收拾了一些过来,张氏又从自己家里拿了些东西来,帮着赵氏收拾、安置房屋。
连蔓儿则是将自己的一套新被褥给了连叶儿,恭贺她终于搬出老宅,一家人开始自立门户过日子。
归置好了新家,连守礼就急着和连守信商量,寻找房场。
等开春化冻,我就不干别的了,先把房子盖起来。
连守礼对连守信道。
因为早就打算了要盖房子,所以连守礼一家三口心里也看中了几处房场,有两处是在村里,就在后街,跟连家老宅距离很近,另有一处,是在连蔓儿家新家的斜对过,隔了一条土路。
那里,已经有了几户人家,都是后来搬过来的。
若是以前,估计连守礼会选村里后街的房场,不过现在,只连叶儿一说,想和连蔓儿住的近些,连守礼就答应,选了后面这一处房场。
第五百八十章 炸元宵这个房场不错,咱两家离的近这就不用说了。
连蔓儿知道了,就对连叶儿道,就算现在人少点,以后就多了。
另外,你们现在在那盖房子,前后院子还能圈的大点。
在庄户人家中,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这样的一家三口独立出来,就显得人口单薄,格外的孤,和连蔓儿家住的近一些,是很明智的选择。
而对于庄户人家,大一点的院落,是每户人家的期望。
因为那样,就有足够的地方种菜、养猪、养鸡等,都在一个院子里,最方便照料。
因为是村里的人,盖房要房场并不需要花钱,只需要和里正说一声,得到里正的同意,并且没有别的人来相争,就可以了。
连守信陪着连守礼去了一趟里正家里,就把房场的事情谈妥了。
还在正月里,不管连守礼多么着急,房子也不可能立刻动工,因此,只是将房场丈量好,连守礼就继续在家里休养。
搬出来住了,最高兴的莫过于连叶儿,每天简直就像只小蜜蜂一样欢快地忙碌着,似乎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她还乐颠颠地来找连蔓儿,预定花籽,说是要将房前屋后都种上花,一看就是对未来的新家已经有了美好的规划。
连蔓儿自然答应了。
……到时候看有没有果树苗,我也给你准备两棵。
那太好了,谢谢蔓儿姐。
连叶儿高兴的什么似的。
而老宅那边,连老爷子接连几天都没出门。
因为上火,嘴上起了一圈的火泡。
周氏火气也很大,坐在炕上不歇气地连骂了两天,没有指名道姓。
也没说明是连守礼搬走的事,只是说她自己命苦,儿子媳妇都没良心。
这是连蔓儿听小福说的。
小福则是从长工那打听来的。
连叶儿砍了老宅西厢房的窗户,还把炕给刨了,连守礼说好他会负责给修好。
不过连守礼现在在养身子,连守信就打发了自家的长工去把老宅西厢房给修缮好了,因为是正月里,还格外多给了赏钱。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辽东府的风俗,是家家户户要吃元宵,挂灯笼,放烟花鞭炮。
因为辽东府本地并不出产白糯米,所以白糯米面的元宵在庄户人家眼里。
还是稀罕的东西,大多数的庄户人家,这个时候吃的是黄米面,也就是包饽饽用的那种面做的元宵。
元宵的馅料品种也并不多,最常见的是青丝玫瑰的,黑芝麻的,枣泥的,还有就是五仁的,其中又以青丝玫瑰馅的最为普遍。
辽东府的元宵。
是先将馅料做成剂子,也就是小丸子状,然后放进白糯米粉或者黄米面粉中,然后晃动笸箩,让馅料剂子均匀地粘裹上面粉而成的,这也叫做滚元宵。
而南方这一天吃的汤圆。
则是将糯米面加水和好,像北方包饽饽那样,加入馅料包成的。
连蔓儿并不太喜欢吃煮元宵,她喜欢将皮炸的酥酥脆脆的炸元宵。
元宵适合下油锅炸,而汤圆就不合适。
连蔓儿家吃的,是从县城买回来的白糯米面的元宵。
这元宵,连家老宅,吴玉贵家,连叶儿家,还有张青山家,都有份。
张青山家的元宵,是张氏打发了长工赶着车送去的,除了元宵之外,还有肉和点心。
厨房里,张氏带着韩忠媳妇正在炸元宵,多半锅的豆油,已经泛起了油花,张氏和韩忠媳妇正将一粒粒元宵小心地放进油锅里炸。
元宵买来的时候,一般都是冻着的,在炸之前,必须要将冻着的元宵放炕头上解冻了。
否则,元宵入油锅之后,就会蹦。
即便是完全解冻的元宵,在油炸的过程中也是有危险的,比如说现在,连蔓儿就听见轻轻的一声砰,一粒炸开口的元宵蹦起来,随之就有油花飞溅了出来。
张氏和韩忠媳妇都武装的严严实实的,两个人又有经验,就都躲开了,没有让油花溅落到皮肤上。
连蔓儿和张采云到前院来玩,想进厨房,正好碰到这一幕。
韩忠媳妇就将锅盖给盖上了,然后,就只能听见锅里一声声的闷响。
娘啊,要不就别炸元宵了,这还真挺吓人的。
连蔓儿就笑道。
没事,一会就好了。
张氏摆摆手,笑道。
一年统共就这一个正月十五,孩子们爱吃炸元宵,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会因为这点麻烦,就让孩子们失望那。
你俩上别处玩会去,这里油烟大。
连蔓儿和张采云没有走,就站在厨房门口,和张氏说话。
这会工夫,韩忠媳妇已经掀开锅盖,用漏勺将一粒粒炸的焦黄的喷香的元宵捞了出来,其中很多元宵都开了口,露出里面雪白的糯米面。
蔓儿姑娘,咱这炸元宵有了,要不,再试试炒元宵?韩忠媳妇捞出炸元宵,就笑着向连蔓儿道,稍微多放点油,大点火炒的元宵,和这炸的元宵也差不离,还不蹦。
就是皮没这么脆生,稍微有点软。
那就试试炒一盘吧。
连蔓儿就道。
韩忠媳妇答应一声,就将锅里的油都舀了出来,只剩下大约一勺油的样子,又在锅底加柴,然后将一盘元宵倒进锅里,飞快地用铲子扒拉,让每一粒元宵受热均匀。
那元宵沾了热油,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大起来,雪白的表皮也渐渐地发黄。
要将元宵炒的跟油炸出来似的,首先一个是火候要好,再一个,就是动手的主妇手要快,韩忠媳妇显然十分在行,一会工夫,就将一盘元宵炒好了。
炒出来的元宵,比原来的体积膨大了一倍,表皮焦黄,泛着油花,而且没有开口。
连蔓儿就夹起一个尝了,果然外酥里糯,再加上甜甜的馅料,非常的可口。
吃过了正月十五的大餐,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就商量起了明天进城的事情。
元宵节正日在家里过,正月十六,他们要进城去逛灯会、看花灯。
*******今天先更这些,都不好意思求粉红了。
弱颜这些天身体一直不好,不过还是坚持了两更,医嘱都给抛在脑后了。
今天,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医生也说再不好好休息,后果会很严重。
抱歉了,大家,今天就只有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