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阳县城每年正月十五到正月二十,都会有灯会,并在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形成灯市,几乎彻夜人流如织。
虽然三十里营子与锦阳县城之间只有三十里的距离,但是连守信和张氏这么些年,却从来没有进城去看过灯。
连蔓儿这几个小的,自然也就更没有去过了。
其原因,无外乎有两点。
原因之一,就是原来家里没钱,有钱也都紧着连守仁那一家了。
进城去看灯,就算看了灯不在城里住,来回都用走的,可多少还会有些花销。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没分家的时候,连老爷子和周氏对他们管教的极严。
看花灯,是玩乐,而在连家,是不允许儿孙们玩乐的。
听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训导,干活、吃饭、睡觉,并听从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指令做其他的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就是连家的子孙们的生活。
当然,其中不包括连守仁一家。
因此,今年连蔓儿和小七一提出来,说想去看灯会,连守信和张氏就都同意了。
至于连枝儿和五郎两个当然也不会反对。
正月里,正是闲时侯,他们家有现成的车,在县城里还有了房子,进县城看灯极方便。
进城看灯,首先要商量谁去的问题。
连蔓儿一家都要去,当然也包括鲁先生,还有住在这的张采云。
另外还要带上小福和小喜,只留下韩忠和韩忠媳妇看家。
张氏还找了吴王氏和赵氏,说到时候几家人都一起去。
吴王氏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到时候吴家四口人都要去。
赵氏回家和连守礼商量。
两口子不去,只让连叶儿跟了连蔓儿一起去看灯。
除此之外,张氏还请了娘家的人。
那天打发人去给张家送元宵和肉。
就带了信儿过去,请张家人一起进城看灯。
张青山捎信儿回来,也答应了,说好了明天十六他们一早就过来,和张氏一起进城。
张家打算进城看灯的人有李氏带着两个孙子,还有两个儿媳妇张王氏、胡氏,张庆年也会来。
他负责赶车。
至于张青山和小儿子张延年,则留在家里看家,不来。
明天就要去看灯,连枝儿、连蔓儿、张采云、小七几个可高兴坏了,坐在炕上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小七还跟连蔓儿商量要把他存在连蔓儿那的钱支一些出来,打算看灯的时候花。
总共二十来人要去看灯,连守信和张氏就商量着明天要用几辆车,都让谁赶车,还有些什么东西要带之类的。
两口子商量着商量着,眼神几次交汇,就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咱都去看灯,是不是得跟老宅打个招呼,问问他爷和他奶去不去?张氏就先提了出来。
她们一家都去看灯。
还带着张氏的娘家人和亲家一家人,却不带连老爷子和周氏,这是要给人留话把儿的。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即便连老爷子和周氏对他们做的再过分,但老两口子生养了连守信,只凭这一点。
只要连守信这一家都还活着,而且过的不错,那么遇到像这样的事,舆论都会偏向连老爷子和周氏那一边。
他爷和他奶肯定都不去。
连守信就道,不过,老两口去不去的,咱是都应该请请。
是这个理。
张氏就道。
连蔓儿几个在旁听见了,也都没说什么。
在这一点上,连蔓儿并没有异议。
不管怎样,礼数上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那么谁过去请那?我去吧。
连守信就道。
他自告奋勇,还是体贴张氏。
周氏看不上张氏,连守信怕张氏过去会受周氏的气。
爹,这个事,还是让我娘去一趟吧,你就不用去了。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连守信几个听连蔓儿这样说,都非常奇怪。
蔓儿,你不是还说,让咱娘尽可能少往老宅去吗?咋这个事,你还张罗让咱娘去那?连枝儿就笑着问。
连枝儿问的很有道理,这次进城去看灯,要带上张家的一大家子,张氏去了老宅,还不得被周氏找茬?姐,你别担心,一会我陪咱娘去一趟。
连蔓儿就道。
让张氏少去老宅,是因为张氏性子偏绵,又不善在言语上和人计较,怕张氏受周氏的气,同时也是怕张氏被古氏等人给算计了。
可今天这个事,还就得张氏出面。
而且,连家现在的情形又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些事,尤其是这样的好事,就要由张氏出面。
在家里商量妥了,连蔓儿就陪着张氏往老宅来。
一进老宅的大门,连蔓儿就感觉到了冷清。
如今连守礼一家搬走了,西厢房虽然已经修缮好了,但却一直空着。
但是这冷清,却不仅仅是因为人口少了的缘故。
老宅冷清,是因为缺少生气。
老宅这些人因为是秋后搬回来的,因此庄户人家院子里必不可少的鸡鸭鹅猪一样都没有。
而且,现在也极少有人来串门。
再有一个缘故,就是老宅自家人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而气氛沉郁,极少欢笑。
张氏和连蔓儿走进老宅院子里,在上房窗下推磨的何氏和古氏就都忙笑着招呼,何氏更是趁此机会连磨都停了。
他四婶来了,快屋里坐!还没出正月,周氏这就又让两个儿媳妇推上磨了!不过周氏的理由是很充分的,没出正月,可一家人照样得吃饭。
她们不磨米、磨面,一家人吃什么。
反正周氏是打定了主意,家里有这两个媳妇,是再也不会花钱去磨坊磨米磨面了。
老二媳妇。
你站那卖啥呆儿?谁来了,大天来了,你该干活也得干活。
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东西!你偷懒耍滑。
就别吃晌午饭。
周氏在屋里听见动静,就挪到窗台前冲着外面发了话。
周氏的话音还没落,蒋氏就掀门帘子出来。
笑着将张氏和连蔓儿迎了进去。
进了东屋,屋里只有周氏一个人。
连老爷子带着家里其他人,都出去捡柴禾去了。
没办法,三个屋子烧炕,何老六媳妇又在这住了一阵,年前捡的那些柴禾根本就不够烧。
这些天,连守仁和连守义两个屋子里。
都烧的是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柴禾。
而眼看着,这老两口的柴禾也快见底了。
虽然没出正月,可若是不去捡柴禾,一家人就要断烧的了。
张氏和连蔓儿跟周氏打了招呼,就在炕沿上坐了。
蒋氏送了两杯热茶进来,又端了一盘炒花生,一盘炒毛嗑,然后就搬了个凳子到炕沿下,坐着相陪。
张氏就跟周氏说起明天要进城去看灯的事。
……都说城里的灯好看,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这老些年了,一回都没看见过。
孩子们欢呼着,……家里去车。
请二老一起去,看看灯,咱城里现在有地方住,住一宿回来。
周氏本来对张氏带搭不理的,听张氏这样说,就撩起眼皮。
狠狠地打量了张氏两眼。
你们要去看灯,你们就自己个去看,不用告诉我!周氏盘腿坐着,两只手交叉放在腿上,扭开脸,不正对着张氏说话,我们老天拔地的,不去凑那个热闹。
你们爱咋咋地。
蒋氏在一边陪笑,飞快地扫了张氏和连蔓儿一眼,见这母女两人脸色如常,也就没有说什么。
周氏说话,尤其是对家里的晚辈,历来就是这个态度。
好好的话,她不肯好好说,一定要拧着、别扭着,似乎这样,才符合她身为长辈的身份。
张氏和连蔓儿今天既然笑着来请周氏,势必不会因为周氏这样说话就上心、生气,那是和她们自己过不去,她们不会那样做。
奶,咱家里去车,多方便啊,你和我爷就去呗,咱一大家子去看灯,热热闹闹的,多好!连蔓儿听周氏说不去,正在意料之中,不过她还是笑着劝说道。
不去,我说不去就不去。
周氏看了连蔓儿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
既然这样,那张氏和连蔓儿就没办法了。
娘俩个就要起身告辞,周氏却又开了口。
……你大姑那小门小户的,好不容易挣俩钱,一大家子人,想吃根葱、一片菜叶子都得花钱买,哪哪都得花钱。
她那住的地方也小,多两个人就转不开身。
以前,你大姑哪年都张罗让你们进城看灯,就住她那。
是我给拦住了。
连蔓儿和张氏就交换了一个眼色,周氏怎么突然说起连兰儿来了,等听周氏将一句话说完,娘儿两个才明白过来。
这是刚才张氏说话,周氏嗔心了。
周氏认为张氏是在挑眼,连兰儿住在城里,可这么多年,都没请她们去看过灯。
周氏这可是冤枉了张氏,张氏是个实诚人,从来不会在话里夹枪带棒的。
你们要怪,就怪我。
周氏又继续说了下去,是我心狠,我对你们不好。
周氏这样说着,就扭过头来,终于正眼看张氏和连蔓儿了。
连蔓儿就有些无语,周氏这样说,你如果认为她这是在反省、检讨,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她这样说,是要你反驳她,同时将过错揽到自己的身上,如果还能对她歌功颂德,那就更好了。
连蔓儿知道这个时候该怎样说,才能让周氏满意。
可是那样,就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了。
不能睁眼说瞎话对不对。
奶,你老这是说啥,我们咋听不懂那。
连蔓儿就惊讶地道,我和我娘就是请你们二老进城去看灯的,咋你老就说起我大姑的坏话来了?奶啊,我娘笨,我随我娘。
你老的话,我们听不懂。
你老不去就不去,我们不敢勉强。
我和我娘这就走了。
连蔓儿就拉着张氏起来。
奶,你老也别生我大姑的气了。
有啥事,过去就好了。
娘俩儿没有隔夜仇。
走到门口,连蔓儿还好心地回过头来,又劝了周氏一句。
周氏坐在炕上,脸色铁青。
连蔓儿拉着张氏。
脚步轻快地出了老宅的大门,回头看了看,连蔓儿才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你不是不讲理。
牵三挂四的吗,那我也不跟你讲逻辑,讲道理,怎么歪曲怎么来,看谁能气到谁。
这个时候,要是想和周氏正儿八经地分辨、掰扯,那就输了。
显然。
这次是周氏被气到了。
回想周氏的脸色,连蔓儿欢快地几乎要哼起歌来。
回到家,张氏就将周氏说不去看灯的事跟连守信说了。
……我也没说啥,她奶那就多心了,一个劲说她大姑日子过的不好啥的。
那个意思。
好像是我们记恨她大姑了似的。
张氏有点生气,就和连守信唠叨,她不说我还不想提那,她一说,更让人生气。
张氏这说的是实话。
她和连兰儿不对付,又是个省事的人,对连兰儿本就没什么期待。
周氏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那些,张氏根本就想不起来连兰儿的事。
说啥日子不好,地方小。
才不让咱去。
那以前大当家的一家在那咋就一住就是几个月几个月的,她咋就不说日子不好,地方小,转不开身了。
……都把咱当傻子是咋地?糊里糊涂地,谁都别说,也就过去了。
她还非得这么说,硬压着咱们认可她的话?这是把咱当啥了?!我就说不让你去,就是怕你生气。
连守信就无奈道,他奶就是那样的人了,没法,咱听过就拉倒吧。
这要都生气,咱日子也没法过了。
你还挺明白。
张氏就白了连守信一眼,感慨道,我上老宅那边去,我这心里就有准备。
现在我还因为她说的话生气,这些日子我就算白活了。
……就是现在想想啊,都觉得特别奇怪,过去那日子,咱是咋过来的那。
一天天熬过来的呗。
小七就在旁边插话道。
张氏和连守信就都笑了。
你看,就连小七都知道。
张氏就道。
娘,那你不生气了?小七就问。
不生气了,生啥气啊,不值当的。
张氏就摆了摆手,又看了连蔓儿一眼,想起最后周氏被气青的脸,这事她觉得没必要跟连守信说。
以后啊,有啥事让我去老宅也行,我都带着蔓儿。
行啊。
连蔓儿痛快地答应,同时向张氏伸出手,不过,我可不能白去。
娘,你得给我工钱。
给。
张氏就笑了,要多少给多少。
娘攒的那点钱,以后都是你们的。
第二天,连蔓儿一家吃了早饭,就准备齐整,等到巳初时分,张庆年就赶着马车来了,马车里坐了李氏带着两个孙子小龙和小虎,还有吴王氏和胡氏两个儿媳妇,娘儿几个都穿着新衣,打扮的极光鲜。
小龙和小虎都和小七的年纪仿佛,他们欢喜自不必说。
就是吴王氏和胡氏两个,年纪都还轻,要进城逛灯会也是高兴的。
大家又将车辆重新安排了一下,就启了程,到镇上和吴家四口会齐了,一起往锦阳县城来。
赶在晌午前,众人就到了连蔓儿家在柳树井胡同的宅子,蒋掌柜带着人将大家伙迎进去,又是安排住处,又是吃晌午饭,很是忙了一阵。
这宅子房舍不少,连家这二十来口人,将将够住。
连枝儿、连蔓儿、张采云、连叶儿和吴家玉几个女孩子自然是单独住了一间。
吃过了晌午饭,又喝过了茶,蒋掌柜就拿了纸笔过来,说是要请东家的少爷和姑娘们写几个灯谜。
原来这锦阳县城的风俗,在灯会这几天,大一些的店铺都要准备花灯和烟花,供人欣赏。
有的店铺还会在灯笼上贴上灯谜,供人猜谜,猜中的,往往还有彩头。
这算是店铺对城中百姓的回馈,也是不错的推广、宣传活动。
连记百货自然不甘人后,也准备了几架烟花,并些漂亮的彩灯。
到时候还要挑些精致的货物出来售卖。
蒋掌柜知道东家的几个孩子中,五郎是新秀才,小七正在私塾念书,家里还有一位大儒,因此两位姑娘也都念了不少的书,因此才拿了纸笔来,让五郎、连蔓儿几个写个灯谜,到时候贴在灯笼上,猜中的人,由连记百货提供彩头。
鲁先生如果也能出一谜,就更好了。
蒋掌柜还笑着对鲁先生道。
连蔓儿几个都觉得有趣,自然就应了。
鲁先生笑眯眯地没有说话。
咱这谜底就挑咱铺子里有的东西写,到时候就拿铺子里的货做彩头。
连蔓儿就和五郎、连枝儿、小七商量道。
五郎、连枝儿和小七都笑着点头,大家各自拿了纸笔,冥思苦想起来。
不能太难,谁都猜不着就不好了。
不过,也不能太容易。
嗯……连蔓儿手里握着毛笔,想了想,心中一动,就在纸上写了四句。
此宝瘦又细,说话把头低,不吃农夫粮,能为民出气!打一物。
五郎、小七和连枝儿见连蔓儿写完了,就都凑过来看。
五郎看后,笑了笑,连枝儿和小七一边念叨,一边想着答案。
连蔓儿等他们看过了,就将纸条交给鲁先生。
鲁先生看后,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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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二章 灯会连蔓儿写的这四句灯谜,是现成的。
这是她前些日子看了一本诗话闲书,里面写到一位有名的诗人在少年时离家流浪的几则趣事。
这四句灯谜,就是少年在遇到一位老学士赏识,问他何所需的时候写下来的。
五郎也看了那本诗话,因此不用猜,就知道答案。
至于小七,他现在还只能按着鲁先生给开的书单看书,闲书看的有限,所以不知道。
而连枝儿,虽然也跟着一起念书识字,但本身对此的兴趣并不大。
与念书识字相比,连枝儿更喜欢女红。
所以,连枝儿也并不知道这个典故。
而鲁先生,自然也是知道这则典故的。
不错。
这是鲁先生给了女弟子连蔓儿的两字评语,与其自己杜撰,还不如用这样朴而不俗的谜语。
这样,那些有学识的,自然能轻易的猜到谜底,而即便并不知道这个典故的,略加思考,也能从谜面上猜出谜底是什么。
所谓雅俗共赏,也就是这样了。
连蔓儿就另取了枝条,将谜底写在了上面。
谜底为毛笔,彩头为连记百货柜上出售的大楷硬毫湖笔一只。
写完这些,连蔓儿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若是能说出谜面典故者,另加精致小楷软毫湖笔一只。
写完了自己的,连蔓儿就去看小七。
小七正握着笔,皱着小眉头,冥思苦想。
纸上却一个墨点也无。
咱们开的是百货铺,卖的都是日常用的东西。
这灯谜,也该做的家常些才好。
小七,你也不要掉书袋。
就想想咱娘给咱猜的谜,你写两个上去,就是最好的。
连蔓儿就笑着对小七道。
听连蔓儿这么说。
小七的眉眼一下子活泛起来。
滑溜溜,光亮亮,眼睛生在屁股上。
打一物。
小七下笔,刷刷刷,写了一个谜语。
连蔓儿见了,立刻就乐的前仰后合,小七写的这个。
果然是张氏在她们更小一些的时候,曾经让她们猜的谜。
完全是小儿语气,质朴活泼,十分贴近生活,估计那些出来看灯的小娃娃肯定能猜的出来。
到时候,就要看谁最快了。
小七写了一个,许是顺手了,又乐呵呵地接连写了几个才停手。
连蔓儿看了看,见其中有坐也坐不安,立也立不牢,年纪虽然大,永远不跌倒,又有颜色白如雪,身子硬如铁,一日洗三遍,夜晚柜中歇。
以及一个黑孩,从不开口,要是开口,掉出舌头等,都是小孩子的谜语,那谜底的物件,连记百货铺子里也都有。
连蔓儿就又去看连枝儿写的。
连枝儿只写了两个,一个是进屋瘦,出门胖。
打一物。
另一个是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打一物。
这两样,铺子里也有。
看过了连枝儿的,连蔓儿又去看五郎的。
因为先设定了,谜底要是百货铺子里有的家常物件,所以五郎原本要写的猜字灯谜就都用不上了。
当看到五郎写的独木造高楼,无瓦无砖头,人在水下走,水在人上流时,连蔓儿就笑了。
哥,你这个和咱姐的谜底重了。
不过也没关系。
鲁先生看几个孩子写的有趣,想了想,也动笔写了两个,大家的凑在一起,就有了二十几条的谜语,至于谜底的彩头,诸如一包针,一把伞,一把扇子,一包盐,一个不倒翁等等,有吃的、用的、玩的,价格并不昂贵,却都是家常必不可少的东西。
大家写完了灯谜,就都交给蒋掌柜。
蒋掌柜乐呵呵地出去带着人挂灯笼、贴灯谜、准备彩头去了。
在大家的期待中,很快,就到了晚上。
众人吃了饭,各个收拾、打扮利落,待到华灯初上,在门口都能听见外面街上热闹的人声了,就从宅子里出来。
广冒街,也是灯市的一部分,街道两侧的店铺前都挂了彩灯,各式各样的摊子挨挨挤挤,十分热闹。
连蔓儿这些人,自然是从自家的铺子门前看起。
连记百货的花灯和货摊前,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有在看货物的,也有许多在看灯和旁边贴出来的灯谜。
蒋掌柜很聪明,并没有一次将所有的灯谜都贴出来。
就连蔓儿在摊子前驻足的这一会工夫,小七写的那滑溜溜、光亮亮、眼睛生在屁股上的灯谜,就被一对夫妇抱着的五六岁大的孩子给猜中了。
是针,是针,我小姥给我猜过这个谜!小孩大声抢着道,又奶声奶气将谜面念了一遍,引得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辽东府有些地方的习俗,管外公不叫姥爷,而是叫大姥,管外婆也不叫姥姥,而是叫小姥。
这个谜谁写的?李氏就笑着问。
连蔓儿就指着小七。
小七嘿嘿地笑,张氏在旁边也笑,她记得给小七猜过这个谜语,那时候小七还穿开裆裤。
你娘小的时候,我也给她猜过这个谜那。
李氏就有些感慨地道。
这个谜我也会。
小龙和小虎就都抢着说。
伙计见那小孩猜对了谜语,就从货摊上挑了一包针,递了过来。
那小孩子接了针,乐的合不拢嘴。
物件不在贵贱多少,关键这是他自己赢得的。
那夫妇两个也高兴,觉得自家的孩子聪明。
在连记百货前面看了一会,连蔓儿这一行人就往前走。
街道上人很多,为了不至于走散,也是为了不让女孩子们被冲撞了,连守信、张庆年、吴玉贵、吴家兴、五郎、包括鲁先生带着几个伙计和长工就走在外面,围成了一个圈,里面是张氏扶着李氏,还有吴王氏、张王氏、胡氏几个媳妇,再里圈,就是连蔓儿几个小姑娘,至于小七、小龙和小虎,就更被宝贝地包裹在最里层,连蔓儿手里牵着小七,张采云牵了小龙,连枝儿牵了小虎。
别乱跑,小心拍花子的把你们给拍去。
张王氏还故意吓唬自己的儿子小龙和侄子小虎,生怕小家伙们顽皮,一会挣脱开姐姐们跑开。
大家都知道,逛街,人越多,走的就越慢,一会是这个人被某个东西吸引住了,一会是那个人要去买另外一件什么东西。
连蔓儿这群人更是如此,走走停停的,比蜗牛的速度快不了多少。
不过谁也不会催着大家快走,看灯,可不就是这样的。
走了有多半条街的时候,连蔓儿几个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提了一盏灯笼,有的是买的,有的是猜谜得来的。
小七、小龙和小虎的衣兜里,更是鼓鼓囊囊地装满了零碎。
女人和孩子们乐在其中,男人们也相当的好脾气,他们出来本就不是看灯玩的,而是为了护卫一家老小的。
当连蔓儿这些人走到九层塔前街的时候,广冒街连记百货摊子前的人聚集的更多了。
其中有很多人,是听说连记百货今天的货品卖的便宜,而且灯谜好猜,每个灯谜都有彩头而赶来的。
在涌动的人群中,一个被家丁小厮簇拥着的锦衣貂裘的少年公子,格外的引人注目。
那少年不过十来岁的模样,身量还没长成。
貂帽下两道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悬胆鼻、菱角嘴,元宝耳,一张脸白里透红,还有些没有褪尽的婴儿肥,观之可亲。
这少年骑在一匹肥壮的马上,那马在人群中站的安安稳稳,不惊不怯。
少年骑在马上,一双眼睛在贴着的灯谜上一一扫过,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最后,他的眼睛暮地一亮,停在了一条谜语上。
一直没有被猜到的谜语终于被人猜中了,这猜中的人还是位华服的小公子。
连家百货的伙计就恭恭敬敬地取出一只湖笔。
小公子太有才了,这个谜贴在这里有半天了,有猜锄头的,有猜旱烟袋的,就公子你一个猜对了。
……这是彩头。
这伙计说着话,看着那衣着极华丽的小公子珍而重之地将笔接过去,贴身藏好,心里还有些纳罕。
不过,他没忘记接下来要说的话。
……东家还有吩咐,要是小公子能说出这谜的典故,另外还有一只更好的湖笔做彩头。
这个自然并没有将这位小公子给难住。
围观的众人,也被小公子说的故事给吸引住了,等这位小公子说完,周围就响起了一片喝彩声。
花灯映照下,小公子更显得风神俊秀、神采飞扬起来。
蒋掌柜亲自捧了笔匣来,双手奉给这位出了风头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依旧接了,珍重的放入袖内。
你们东家可有来看灯?小公子坐在马上,微微低头,向蒋掌柜询问道。
公子认得我们东家?蒋掌柜打了一个愣怔,就笑着回道,恕小的眼拙,请问公子是?那小公子笑眯眯地不语,旁边一个小厮过来,在蒋掌柜耳边低语了一句。
蒋掌柜的神态立刻变得更加恭敬,向那小公子拱手施礼。
第五百八十三章 连蔓儿的不满连蔓儿一行人正走在九层塔前街上,这条街道,正是灯市最繁华的所在。
街道两侧灯火如龙,货摊上卖的东西更是林林总总,几乎应有尽有。
女人们说逛街、看灯,如果你真的相信她们只是逛和看,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与逛和看相比,女人更热衷于买,似乎是不买些什么,甚至不多买一些,就枉费了逛和看。
连蔓儿这一行人里,张王氏和胡氏买的最多。
烧锅屯离县城远,这妯娌两个极少有来县城的机会。
这次来看灯,妯娌两个本就打算大采购一番的。
看着两个舅妈叽叽喳喳地,看见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想买的样子,连蔓儿暗自好笑。
怪不得那么干脆就答应让女孩子们牵着小龙和小虎,看这两个人那么投入的样子,现在就算儿子跟在身边,也顾不上了吧。
张氏与娘家两个兄弟媳妇相比,就冷静了许多。
毕竟,年前她就带着闺女们来大采购过一番的。
吴王氏也买了不少东西,但相比张王氏和胡氏还是差了一些。
吴王氏更多的精力,放在陪李氏说话上面。
张氏自己不打算买东西,但是看到李氏或者张青山合用的东西,就会停下来,若是看李氏也喜欢,她就会付钱买下。
几个小姑娘反而买的少一些,连蔓儿是理智消费型,连枝儿和连叶儿则都属于节俭型,至于张采云和吴家玉。
她们有什么想要的,她们的娘都给她们买了。
小姑娘们,只需要欢欢喜喜地看灯就行了。
至于小七、小龙和小虎,出门前。
连蔓儿一人给他们塞了一个钱袋,足够小家伙们买吃的玩的了。
三个小男孩,都长的虎头虎脑。
一到了街上,就开始撒欢,精力充沛的让人头疼。
尤其是小龙和小虎,在家里上山下河的习惯了。
这三个在一起,就将连家最调皮的小七给显得斯文了许多。
也多亏今天出来带的人手多,不然,还真看不住这几个小子。
女人和孩子们很欢乐。
外围的男人们却并不怎么轻松,好在他们也能够乐在其中。
其中鲁先生比较悠闲,在五郎的陪同下观看花灯,谈论着贴出来的各样的灯谜。
遇到好玩的,这师生俩就猜一猜。
为大家伙赢得了不少的彩头。
吴家兴则是很任劳任怨地照看几个小孩子,不管是小七,还是小龙、小虎,谁叫一声家兴哥,让他帮忙做什么,他都乐颠颠的去做。
只一双眼睛,难免在连枝儿身上打转。
连枝儿今天穿的是那件桃红色妆花面灰鼠里长身褙子,下面是同色的灰鼠皮裙,脚上是鹿皮靴。
她身量已经渐渐长成。
在灯光映衬下,更显得亭亭玉立、面若桃花。
连枝儿的容貌已经足够娇美,再加上她比一般女子多读了些书,举止又温柔舒缓,被众人簇拥着,就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姑娘。
也比她不上。
这样的连枝儿,自然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也怪不得吴家兴会看着她挪不开眼。
几个女孩子在一个首饰摊子前停住了脚,连蔓儿挑了一个蜜蜡的珠串,张采云挑了一只簪子,吴家玉也挑了只簪子,连叶儿挑拣了半天,最后买了一只戒指,连枝儿拿着一只青玉的镯子打量了半晌,最后还是放下了。
她已经有好几只镯子了,这只青玉镯子的价格略有些贵。
几个女孩子离开首饰摊子,大家一起往前走。
吴家兴就找了个借口离开,走回到首饰摊子上,将连枝儿打量了半晌的那只青玉镯子给买了下来,揣在袖子里,喜滋滋地回来了。
别人还没大在意,偏连蔓儿和小七看见了,姐弟俩耳语了一阵,就看着吴家兴笑,几乎将吴家兴给笑毛了,张氏来打抱不平,这姐弟俩才扭开脸去。
吴家兴极乖觉,跑去买了一大包连蔓儿和小七爱吃的狍子肉干来,总算是让这姐弟俩不再盯着他笑了。
众人逛到连记酒楼下,就有酒楼的王掌柜出来,接了大家进去。
王掌柜已经让厨房准备好了宵夜,大家伙逛了半天,正好累了,就坐下歇脚兼吃宵夜。
宵夜里自然有连记最有名的包子,还有连蔓儿和小七爱吃的炸元宵。
连记酒楼也准备了几架烟花,见东家到了,就都推到楼前,准备燃放。
五郎和吴家兴带着小七、小龙和小虎下楼去放烟花,连蔓儿等众人就坐在楼里,透过琉璃窗观看。
要说锦阳县城,元宵节期间观看花灯的最好所在,还是在九层塔上。
那是锦阳县城最高的建筑。
只是,九层塔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去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因为早就打算好了来看灯,五郎已经提前打通了关节,等众人在连记酒楼吃过了夜宵,看了烟花,就从酒楼出来,打算去九层塔,看一看灯市的全景。
连蔓儿在酒楼上吃了两样点心,又喝了一碗莲子羹,就先从楼上下来。
她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正好五郎带着人将最后一架烟花点燃了。
这一架是天女散花,烟花一束束的飞上天,然后化作五颜六色的花朵从天上如繁星般坠落。
小七几个孩子看的又跳又叫,街边也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群。
连蔓儿站在台阶上,没有立刻走下来,就在这漫天的繁花中,有一个人格外引人注目。
而这个人,正冲着她笑。
连蔓儿眨了眨眼,心里还想,哪里来了这么一个狐狸眼英俊少年。
看那人冲她笑的模样,又有几分眼熟,略怔了一下,才认出那坐在马上冲她笑的人,正是沈谦。
这个时候,五郎和小七已经走上去,沈谦也从马上跳了下来,三个人寒暄了两句,就朝连蔓儿走了过来。
蔓儿妹子。
沈谦走到跟前,就朝连蔓儿拱手,一双眼睛笑意盈盈。
连蔓儿也忙屈膝福了一福。
近看沈谦,连蔓儿更发现他的变化之大。
人变瘦了不说,身量也窜高了很多。
除了皮肤还和过去一样好之外,眉眼也长开了。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连蔓儿觉得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男人。
沈谦这样,何止是十八变那。
而且,沈谦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推翻了她对他样貌走向的预测。
沈谦似乎不太可能长成沈三那样的大胖子,而且也不大可能像他自己期待的那样,长成另外一个沈六。
细看沈谦,是与沈六有六七分想象,但是沈谦与沈六最大的区别,在于眼睛。
凤眼那,她预测中的凤眼那?为什么沈谦要长这样两只狐狸眼!要知道,这样的一双眼睛,完全颠覆了沈谦在她心目中好捏、好玩的形象。
福了一福之后,连蔓儿站直了身子,又打量了沈谦一眼。
当她确信,现在的沈谦真的比她高了几乎半个头,而且那双狐狸眼也不存在变成凤眼,甚至是恢复成眯缝眼的可能之后……小胖。
连蔓儿的嘴比她的脑子快了一步,似乎这样叫了,眼前的沈谦就会变成那个比她略矮的好捏、好玩的小胖子。
沈谦眯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
蔓儿,要叫九哥。
五郎就笑着道。
要管沈小胖叫九哥,这辈子怕都不可能了,原因也很简单,她不服气。
小九,你怎么来了?心里这么想着,连蔓儿立刻转换了话题。
不过这次开口并没有再叫小胖,而是改叫小九了。
家里没事,听说锦阳县城的花灯好看,我就来了。
沈谦答道,一双笑眼全落在连蔓儿的脸上。
蔓儿,你长……高了好些。
锦阳县城的花灯再好看,又怎么比得上府城的花灯,沈谦要看更好看的花灯,应该去京城,而不是来这小小的锦阳县城。
不过,沈谦后面一句话,倒是让连蔓儿颇为高兴。
沈小胖,似乎变得会看眼色,会说话了。
等等,她嫉妒小胖长的快、比她高,已经这么明显了吗?小九哥,本来叫沈谦九哥的小七,在听了连蔓儿叫小胖之后,也跟着改口,又叫起了小九哥。
他和连蔓儿不一样,他并不嫉妒沈谦长的快,只是觉得叫小九哥更亲切些。
多亏你今天来了,要是早一天,晚一天,也碰不上我们。
是啊,就是这么巧。
沈谦又笑道。
来的时候,是抱着万一的希望的,毕竟他已经知道连蔓儿家在锦阳县城置办了产业。
如果今天连蔓儿没有进城看灯,那么,他也已经打算好,三十里的路程,并不遥远。
到时候就说过来玩,想跟鲁先生请教请教学问,见见五郎和小七,应该也不成问题的。
他们正在楼下说话,连守信、张氏等人就从楼上下来了。
五郎,时辰快到了吧?连守信就先对五郎道,随后,才发现了沈谦,顿时又惊又喜。
相互之间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行礼、寒暄。
沈谦虽身份不凡,却并没有架子,对连守信、张氏、李氏等人都是执晚辈礼,这让他一下子就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心。
知道大家要去九层塔,沈谦也不骑马,只让人在后面跟着,他则一手拉了小七,与连蔓儿并肩而行。
第五百八十四章 宫灯从连记酒楼到九层塔,有一条捷径,从连记酒楼后面的胡同往右后方走,经过一座石拱桥,就可以来到九层塔下。
连蔓儿他们走的自然是这条捷径,因为那胡同偏僻,因此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行人。
连家的伙计、长工,还有沈谦的随从都提着灯笼,将一条小路照的犹如白昼。
连蔓儿、沈谦、五郎和小七四个一边走,一边唠嗑。
小九,就你一个人来的呀。
连蔓儿见跟随沈谦的都是小厮、家丁,就问道。
据她所知,沈九这个年纪在沈家,是不能独自一个出门的。
要出门,都要有长辈领着。
比如说他几次到三十里营子,就都是跟着沈六。
这也是为什么,连蔓儿一直觉得沈谦十分年幼的原因之一。
是啊,小九哥,你家大人放心你一个人出来玩?小七也跟着问。
虽然叫的是小九哥,但是在小七眼里,是将沈谦看过同龄人的。
谁让沈谦第一次出现在连家姐弟面前的时候,是那样一副胖乎乎、**的模样那!就我一个。
我今天十三岁,可以一个人出门了。
沈谦耐心地解释道,又扭头问连蔓儿,蔓儿,我上次让五哥捎给你的那个西洋音乐盒,你喜欢不?年前,连守信和五郎往府城送年礼,沈谦也捎了不少的东西给连蔓儿和小七,其中就包括一个西洋音乐盒。
音乐盒上面是个穿西洋宫廷装的小人,拧动发条。
那小人就能随着音乐转圈跳舞。
因为身边缺少娱乐,自然也难得听到什么音乐,连蔓儿收到音乐盒后,很是欢喜地摆弄了几天。
喜欢。
谢谢你啊,小九。
连蔓儿就道,对了。
鲁先生还夸你的字写的好。
那蔓儿你觉得那?沈谦就问连蔓儿。
这还用说吧,连蔓儿本来只想说这一句,扭头看见沈谦一脸的期待,就又说道,第一次看你写给我们的信,我就跟小七说你的字写的好。
小七还说要跟你学那。
蔓儿,你的字也写的好看极了。
沈谦就眯了眼睛。
笑道。
就是可惜,给他回信的总是小七,连蔓儿只是偶尔写几个字而已。
不过,今天来的实在是巧,有意外收获。
这么想着。
沈谦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小九,你六哥这次怎么没一起来?走下石拱桥,眼看着前面就是九层塔,连蔓儿又问道。
六哥不在家。
沈谦飞快地答道,刚过完年,六哥就进京了,估计得二月才能回来。
进京了?嗯,是皇上下旨召见。
沈谦点头道。
不会有什么大事吧?连蔓儿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道。
应该没有。
往年过年。
六哥也都要进京的。
沈谦就道。
这么说着话,已经到了九层塔下,连蔓儿就哦了一声,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元宵节期间,九层塔内外,也都是灯火通明。
因为事先打好了招呼。
早就有看门的人将门打开,迎了连蔓儿一行人进去。
九层塔观灯,一般都是在四层,再往上的塔层,都是锁着的。
因为九层塔的台基较高,站在第四层,已经能很好地观看全城的景物。
又因为还有年纪较大的李氏,和年纪较小的小龙和小虎,所以,连蔓儿一行就在四层止步,凭栏观灯。
连蔓儿、小七、沈谦、五郎四个站在一起。
沈谦突然不知道和小七、五郎说了什么,三个就撂下连蔓儿跑到塔的另一侧去了。
连蔓儿见他们没叫自己,也就没跟过去,一个人凭栏正看的高兴,突然觉得手心一痒,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沈谦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回来,正偷偷用手在挠她的手心。
小屁孩,胆子大了是不是?连蔓儿这个时候也忘了她曾经捏过人家小胖的手的,就要立起眉毛来立威。
蔓儿,咱们再往上走啊,上到顶层,更好看。
沈谦见连蔓儿扭过头来,就小声地道。
可以吗?听说能去顶层,连蔓儿就暂时忘了要发作沈谦,左右瞧了瞧,就问。
当然可以。
我让人去开锁了。
沈谦点头,又往塔里指了指。
原来刚才跑开,是去找人开锁了。
连蔓儿就想,只是有些奇怪,同去的五郎和小七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
不过去顶层看灯,连蔓儿自然愿意。
而她也相信,沈谦只要打出沈家的招牌来,别说顶层,就是塔尖也是去得的。
好东西,当然要大家分享。
一会的工夫,大家就都知道,可以去顶层看灯。
太好了,小九哥。
小七从旁边跑过来,雀跃道,那样子,似乎是连蔓儿说了,他才知道是可以去顶层的。
连蔓儿不由得看了沈谦一眼,沈谦站在那只是微笑。
小孩子们对于能上顶层去玩,都很欢喜,大人们的反应却相对的平淡。
九层塔上面几层,终年都是关闭的,就是知县想要往上走,也要看场合,并且要有极正当的理由。
大家就商量都谁去,小龙、小虎被拦住了,不许去,连枝儿也不去,最后,只有连蔓儿、沈谦、五郎、小七、连叶儿和张采云要去。
连守信本来要跟着,看见沈谦带了不少的随从上来,才作罢,只让小喜和小福跟了连蔓儿她们去,并嘱咐五郎要看好几个小的。
……几层楼梯,对惯于劳作的连蔓儿来说,根本就不算一回事。
原本连蔓儿还有些担心沈谦,看到他一路脚步轻快,丝毫不见困难,这才放了心。
很快,几个人就爬到了顶层。
九层塔高约二十三丈,站在顶层,连蔓儿顿时觉得四下安静、空旷起来,空气中的寒气似乎也更重了。
不过,这一切在凭栏往下观望时,就都被喜悦所替代了。
站在栏杆旁,放眼看去,锦阳县城的夜景,尽收眼底。
万家灯火,犹如繁星点点,而最明亮、最繁华的灯市大街,更仿佛是两条鳞片发光的长龙。
小七早就欢喜的又叫又跳了,五郎稳重些,不过也看的出来有些激动,毕竟他也只是个少年。
至于几个女孩子,最为开朗泼辣的张采云正拉着连叶儿,欢喜地叽叽喳喳个不停。
好看吧。
沈谦跟在连蔓儿身侧,眯着狐狸眼,笑着问。
嗯。
连蔓儿点头,小九,你上来过是不?嗯,来过两次。
沈谦就点头。
一会有舞龙,别错过了。
五郎在旁就道,这么高看下去,肯定很有趣。
元宵节灯市期间,每天晚上在固定的时辰,灯市上都会有舞龙,从街头一直舞到街尾,十分的好看。
来逛灯会看灯,这舞龙是必须要看的。
果然,一会的工夫,就有两条长长的龙灯出现在灯市上,从塔顶上看下去,仿佛是两条游龙正畅游在灯的海洋里,好几处地方还燃起了烟花,看着烟花几乎就是在眼前盛放,几个孩子都发出了赞叹声。
舞龙到街心,继续往东去了,大家也就跟着从塔西往塔东走。
连蔓儿也要过去,手却被人拉住了。
拉住连蔓儿的,是沈谦,没有很用力,只是轻轻地拉着。
果然还是小胖啊,手还是肉肉的,有一瞬,连蔓儿如是想到。
看到连蔓儿低头看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沈谦不是很情愿地把手放开了,并朝塔里挥了挥。
立刻就有个面相讨喜的小厮上来,将手里的东西呈给沈谦。
蔓儿,这是送给你的。
沈谦将手里的灯笼往连蔓儿面前一递,嘴角弯弯地道,一双狐狸眼,似乎也睁大了一些。
呀!连蔓儿的眼睛也微微睁大了一些,因为,沈谦拿着的灯笼太漂亮了。
那是一盏八角琉璃宫灯。
宫灯的框架和手柄都是上好的小叶金星紫檀,宫灯上方八个角上分别都有雕镂精致的龙头探出来,每条龙的嘴里,都含着一颗白珠,白珠下还垂着丝绦。
丝绦的末端是圆形的白玉片,灯光下,隐约可以看见,白玉片上也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白玉片下,则是垂着大红色的穗子。
宫灯的底部,也装饰着漂亮的大红流苏。
而更漂亮的是宫灯上镶嵌的琉璃,每一面琉璃内,都镶嵌着色彩逼真、栩栩如生的绢画,如刘海戏金蟾、鲤鱼跃龙门等,不一而足。
更奇特的是,那绢画是镶嵌在两片薄薄的琉璃之间的。
沈谦看连蔓儿的神情,显然是很喜欢自己送的宫灯,不由得一双狐狸眼都完成了月牙形。
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
给,蔓儿……妹……。
沈谦将灯笼往连蔓儿手里递。
喜欢是喜欢,这么漂亮的东西,谁会不喜欢那,只不过……,连蔓儿的目光从宫灯移到沈谦的脸上。
虽有一双狐狸眼,但沈谦此时的笑容跟狐狸一点也不沾边,反而有些傻兮兮的,像极了奶狗时期的大胖和二胖。
这样的笑容,让连蔓儿心……第五百八十五章 少年心事沈谦看连蔓儿略有些愣怔,就将宫灯又往前递了递,还试探地抓了连蔓儿的手,握住了宫灯的手柄。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沈谦的神情颇为小心翼翼的。
等成功地将宫灯交到连蔓儿手里,他似乎才松了一口气。
那眼中闪烁的光辉,似乎是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连蔓儿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看看手里的宫灯,又看看沈谦,不由得释然一笑。
谢谢你,小九。
连蔓儿由衷地道。
想要知道一个人对你怎么样,有的时候很简单。
当有一个人,将他拥有的、珍爱的、而他认为你会喜欢的好东西,毫不吝惜地送给你,而且唯一担心的事,是怕你不喜欢、不接受。
那这个人对你的感情是无需置疑的。
而这样的人,这样的一份心意,是需要好好珍惜和爱护的。
连蔓儿将宫灯提在手里,又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越看越是喜欢。
小九,这宫灯你哪里弄来的?连蔓儿就问沈谦。
这样精巧的工艺,不知道是哪里的能工巧匠制作出来的。
是我八岁的时候进京,皇后姑妈送给我的。
沈谦乐呵呵地答道。
呀,这么珍贵。
姑妈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
现在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了,蔓儿。
我那里还有许多好东西,等你来府城,我都拿出来给你慢慢看。
似乎是怕连蔓儿再将宫灯还给他。
沈谦连忙解释道。
而在说到连蔓儿去府城的时候,沈谦眼神中的期待更是几乎要满溢出来。
连蔓儿看了看沈谦,就将要将宫灯送还的话收了回去。
沈谦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他不会将不能送人的东西拿出来送给她。
即便是故皇后送的宫灯。
那也只是宫灯罢了。
这宫灯的贵重之处,只在于背后沈谦的那份心意。
小九,你先替我拿一会。
连蔓儿就把宫灯交给沈谦。
然后抬起手,将左手腕上戴着的一串檀香雕刻佛头珠子取了下来,递给沈谦。
小九,这个给你。
这是去年我娘给我请的,送到庙里供了四十九天,请住持大师开了光的,说是能保平安。
我一直戴着。
这一年,日子过的挺顺溜,连点小病小灾也没有。
去年是连蔓儿的本历年,按照庄户人家的传统说法,这一年会多灾多难。
所以。
张氏托了李氏,求人请了这一串佛珠,还在佛前开光、供奉后,给连蔓儿戴了做护身符的。
送给你,也能保你平安。
沈谦似乎是没想到连蔓儿也有东西送他,欢喜的有些傻了,好一会才乐呵呵地又将宫灯给了连蔓儿,将佛珠接在手里,摩挲了一阵。
才小心翼翼地戴在手腕上。
之后,两个人就提着灯笼,站在栏杆前,看下面的灯市夜景。
鱼龙、鱼龙舞,沈谦看了一会,就做冥思苦想貌。
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一边还拿眼看连蔓儿。
什么鱼龙啊,小九,你想作诗啊?连蔓儿看的好笑,就问道。
不是想作诗,就是突然想起来,有一首词,写元宵节灯会的,从这看下去,就和那词里写的一样。
只想起里面有一句就是鱼龙舞。
其他的,一着急,就想不起来了。
沈谦就眯了眼,笑道。
亏你还考中了秀才。
连蔓儿就笑。
其实,科举最重要的是八股文章,诗词方面反而被认为是杂学。
尤其是在本朝,最重的是实务。
这首词,连我都知道。
沈谦说到鱼龙舞,连蔓儿才想起来,可不正有这么一首词,描绘的正是他们眼前的景象。
蔓儿,你蒙我的吧,我可不是小七。
沈谦的眼睛睁大了一点,那样子分明是不相信连蔓儿的话。
瞧不起我不能上学是不?!连蔓儿就横了沈谦一眼,突然心中一动,小九,古人有一字师。
今天你想不起鱼龙舞这首词,我告诉了你。
那你是不是该尊我为师?这个……也、也行。
沈谦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不过,蔓儿,你要是只知道一两句,那可不作数。
我怎么可能只知道一两句。
连蔓儿挑了挑眉,心想,小胖认了她为师,那以后她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再也不用管小胖叫什么小九哥了。
沈谦见连蔓儿挑眉,就做虚心受教貌。
蔓儿,你既然知道,就念给我听听。
这首词的词牌名是青玉案……连蔓儿娓娓道来。
青玉案 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语言是有着它独特的魅力的,眼前的景致与这词又是如此的契合,连蔓儿不由得沉醉在美景和词意当中……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念到这里,连蔓儿突然发觉沈谦的神情有异,不觉心中又是一动,下意识地就住了嘴。
这个时候的沈谦,根本就没有去看下面的灯市,而是背对着塔外,看着她。
那两眼微眯,嘴角含笑的模样,哪里还是只小奶狗,分明是一只小狐狸。
一只眼神中有着算计,以及算计成功而得意洋洋的小狐狸。
沈谦等了一会,不见下文,就自己接了下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连蔓儿就眯起眼睛看着沈谦。
她刚才忘记了,青玉案这首词,虽然词人本身是想表达他的清流立场和政治抱负,但是后人却往往用来附会有情人相约于元月夜,更有各种引申,无一不涉及情情爱爱。
沈小胖这家伙,不是故意哄她来念这首词的吧。
要不然,怎么一开始说只记得一句,到后来却接的那么顺溜。
是她错把小狐狸当成了小奶狗了?连蔓儿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危险。
沈谦也看着连蔓儿,一双眼睛映着灯光,亮晶晶、水润润地,闪着期待、得意,还有一点紧张。
连蔓儿伸出手……蔓儿,小九,你们怎么还在这?五郎突然从塔的另一侧转了过来,惊讶地道。
他刚才带着小七几个追着舞龙往那边去了,好一会才发现连蔓儿和小九并没在跟前,就走过来寻找。
五郎的出现,让对视的两人各自挪开了视线,连蔓儿也将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哥,我们正要过去。
看,小九送了这个给我。
连蔓儿说着,就将手里的宫灯举高了些,让五郎看。
哦……五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七就跑了过来。
真好看,明天是不是还有,哥,姐,小九哥,明天咱们能来看吗?小七说着话,就看见了连蔓儿手里的宫灯,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灯真好看。
小九哥,是你的吗?是你给我姐的?小七绕过五郎,跑到连蔓儿和沈谦身边,绕着宫灯转了一圈,羡慕地道。
嗯。
沈谦点头,小七,明天你要是还想来看灯,我让人跟看塔的人说一声。
沈谦这样说,小七反而不好意思立刻就应声,只是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去看五郎和连蔓儿。
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看完了舞龙灯,纷纷从塔的另一侧走了回来。
五郎看时辰不早了,就说该回去了。
大家都点头,就从塔上下来。
走到四层,会合了连守信等人,大家一起从塔里出来。
夜色已经深了,不过街上依旧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小孩子们虽然贪热闹,但却熬不得夜,而且还有一个年长的李氏,大家就商量着,开始往回走。
沈谦依旧是和连蔓儿、小七、五郎走在一起。
小九,你今晚上肯定回不了府城,可安排好住处了?五郎就问沈谦。
小九哥,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在县城多玩几天呗。
再去村里,上我们家住几天。
小七非常热情,他很喜欢沈谦。
沈谦在回答之间,先偷偷地溜了连蔓儿一眼。
见连蔓儿脸上并无怒色,顿时就有些放心。
可也不见连蔓儿脸上有什么喜色,这又让他有点不安。
只能住一晚,明天就得回去。
住处吗……沈谦说到这,又偷瞄了连蔓儿一眼,如果过没来得及安排住处,是不是就可以跟着连蔓儿回去,到连蔓儿家住上一晚那。
还没等沈谦决定好该怎么说,就见两个年长的管事模样的人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可找到了!九爷,你让我们好找。
来的是沈家的两个管事,其中一个还和连蔓儿一家相熟,正是钟管事。
沈谦的脸色就是微变。
九爷,赶紧回吧,府里都要闹翻天了。
钟管事只来得及跟连守信抱了抱拳,就到沈谦跟前,低声地说了几句。
连蔓儿没太听清钟管事说了些什么,只是看他的神态和语气,竟是有几分急迫。
沈小胖他,不会是没经过家里,自己跑来的吧?第五百八十六章 熟人连蔓儿正在暗自猜测、担心,就看见沈谦听了钟管事的话,并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沉吟不语。
钟管事脸上的神色则是变得更焦急了。
沈谦摆了摆手,似乎是不让钟管事说话,微微扭过头来,朝连蔓儿这边看过来。
许是看出连蔓儿有些担心,沈谦就朝她笑了笑,意思好像是让她放心。
连蔓儿就抿了抿嘴,她是有些担心沈谦。
沈府那样的人家,能够为子孙提供的东西,是平常人难以想象的,但是同时,它对子孙的束缚,要求子孙们相应的付出,同样也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体两面,就像有白天,就会有黑夜,有阳光,就会有阴影。
沈谦不知道和钟管事说了些什么,钟管事竟和另一个管事都退到了一边。
蔓儿,五哥,小七,我要回去了。
沈谦独自一个走过来,笑着对连蔓儿、五郎和小七说道。
小九,是家里面出了什么事?五郎就问。
小九哥,你不能多留一天吗?小七不舍。
小九,你是不是,自己偷跑来玩的?连蔓儿则是小声地问道。
家里没什么事,就是看我这么晚没回去,派人出来找我。
沈谦道,又看了一眼连蔓儿,眼中波光闪闪,也不是偷跑出来玩。
今天说好了,可以出来玩一天的。
嗯,我就……,顺便想着。
能看到你们就好了……大老远地从府城来,这是多远的路啊,还真是顺便啊。
连蔓儿腹诽道。
小九哥,你看到我们了。
小七就道。
是啊。
沈谦就笑了,又转向五郎,五哥,等出了正月,你也该来盛京书院了吧。
嗯。
五郎就点头。
书院里怕是没住的地方,总住在客栈也不是常事。
住我家里。
我让人给你腾个院子出来……不,五郎连忙摆手,以后要常去府城,我们一家已经商量过,打算在府城也置办些产业。
听五郎这样说。
沈谦的目光就落在连蔓儿的脸上,又在小七的脸上打了个转,然后又落在连蔓儿的脸上,似乎是在问,这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连蔓儿心想。
对,小九哥,我们家要在府城买房子。
以后我哥过去念书好住。
我们去府城玩,也有地方住。
小七就道。
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显然对在府城置产和去府城玩,怀着喜悦和期待。
沈谦的嘴角也翘了起来,看来对连家这样的打算,也和小七一样,喜悦而期待。
正巧。
前两天我还听钟管事他们说,好像是相熟的人家有几处极好房屋要转手。
五哥,你要置办产业,记得先来告诉我。
这些东西我虽然不大懂,家里的管事们消息却灵通。
沈谦就郑重其事地对五郎道。
她们这边说着话,钟管事那边似乎有些等急了,却又不敢上前来催促。
那自然,还得先谢过你,小九。
五郎就道。
要去府城置产,她们人生地不熟,五郎本来打算,也是要找在府城的同窗帮忙。
现在沈谦发话,有沈家的管事们帮忙,那事情只会更加顺利。
沈谦又和五郎说了一会话,当着这些人,他并没特意和连蔓儿搭话,只是一双含笑的眼睛,时不时地会落在连蔓儿身上,却不会多做停留。
那边钟管事几乎急的头上冒汗,沈谦却老神在在,和五郎约好了去府城的日期,又邀请连蔓儿和小七去府城玩,然后又一一地和五郎、连蔓儿众人告别,这才转身,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钟管事带来的马车。
沈谦上了车之后,钟管事只来得及向连守信等人抱拳告辞,就护卫着马车,直奔城门去了。
从路程来推算,估计沈谦回到府城,也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小九哥这次,肯定是没告诉家里大人,就说在府城里玩,然后自己偷摸跑咱们这来玩的。
等沈谦的马车走远了,小七摸着下巴做沉思状,说道。
你挺有经验的呀,小七。
连蔓儿就挑眉道,小七,你老实交代,是不是逃过学?没,没有,绝对没有。
小七吓了一跳,连忙否认。
沈谦走了,连蔓儿这一行人就继续沿着街道,一边看灯,一边往回走。
连蔓儿一边走,一边朝沈谦的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有些替沈谦担心。
沈谦说的,家里允许他出来玩一天的话,想来并不假。
但是,他跑来锦阳县城,应该是并没有经过家里的同意。
沈家派了人找来,沈谦回去之后,会不会被罚那?担心过后,连蔓儿想到沈谦在钟管事来了之后那从容的模样,心里又渐渐地安定了。
不管怎样,沈谦应该是有法子搞定的。
……这孩子长的招人稀罕,这说话办事,也招人稀罕……连蔓儿回过神来,就听见李氏正跟张氏在夸奖沈谦。
是招人疼,没有架子,到了我们家,有什么吃什么,啥也不挑,跟我们也亲……张氏也跟着夸道。
沈小胖的人缘还真不错,连蔓儿心想。
这个时候,小龙看见有卖糖葫芦的,就张罗着要吃。
张庆年就拿了钱过去,向那小贩买了几串回来,每个孩子都分了一串。
连蔓儿也被分到一串,她看那山楂红彤彤的,个头极大,上面的糖晶莹剔透,最顶头还有一瓣儿橘子,看着就很吸引人,也就没有拒绝,接过来咬了一口。
这糖葫芦做的不错。
吃了一口之后,连蔓儿不由得赞道。
糖葫芦这种家常的小吃,经常有小贩走街串巷地卖,就是三十里营子到了冬天,每天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小贩去卖糖葫芦。
同是糖葫芦,也分个优劣好坏。
有的糖葫芦,用的山楂就小,有的甚至连山楂核都懒得去掉,像这样不仅山楂个头大,而且大小均匀,去干净了核,还加了一个橘子瓣,而且糖稀也熬的好、裹的好的,就是顶上等的糖葫芦了。
怪不得看见这么多份卖糖葫芦的,小龙非要这个吃。
连蔓儿这么想着,就朝那卖糖葫芦的小贩看了一眼。
果然,不只小龙一个人识货,那小贩几乎被买糖葫芦的大人和小孩给包围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小贩抬起头来,连蔓儿顿时就是一怔。
这个小贩,很眼熟……五郎正在连蔓儿身边,他也看见了那卖糖葫芦的小贩的脸,他好像是……那个货郎。
就是他。
听五郎这样说,连蔓儿本来有的一点不确定也消失了。
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正是钱货郎。
那个在连朵儿离家出走的时候,收留了连朵儿,后来被连守仁、连继祖和二郎打了一顿赶走了的钱货郎。
当时连守仁不仅要这钱货郎离开青阳镇,还要他离开辽东府。
从那之后,大家就再也没看到这钱货郎了。
大家都以为,这钱货郎肯定是害怕,离开了辽东府,回老家了?现在看他在锦阳县城卖糖葫芦,这还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是从来就没离开过,还是离开了之后,又返回来了?哥,连蔓儿就问五郎,这件事,他们是该当没看见,还是该采取些什么行动?五郎就沉吟起来。
五郎和连蔓儿认出了钱货郎,那钱货郎在将一串糖葫芦递给一个小孩之后,也看见了他们。
钱货郎似乎有些慌张,甚至没去接那小孩子递过去的铜钱,就慌慌张张地扛起糖葫芦的挑子,转身挤进人群中,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钱货郎逃了,不过五郎和连蔓儿并没有将这件事就此放下。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啥朵儿的闲话出来,这货郎看来还老实。
五郎和连蔓儿一边走,一边小声地道,啥地方不能谋生,偏又到咱们这来……预防万一吧,他不能留在锦阳县……五郎已经有了决定。
蔓儿,这事你就别操心了。
等会,我跟咱爹,还有家兴哥他们商量商量。
最后,五郎就对连蔓儿道。
嗯。
连蔓儿就点头。
众人这时已经走到了九层塔前街和广冒街的交口,前面的行人突然停住了,连蔓儿她们也只得暂时停步。
咋地啦?就有伙计跟前面的人打听。
不知道谁家的轿子,走向了。
前面就有人道。
大家就都好脾气地哄笑了起来。
连蔓儿这个时候也看清楚了,原来是相对而行的两乘轿子,都要避让对方,结果却差一点撞在了一起。
这一会工夫,那两边的轿子已经协商好了,正错身而过。
靠近连蔓儿她们这一侧的是一乘绿呢顶的轿子,里面坐的人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掀开了轿帘往外看了一眼。
熟人还真多!连蔓儿一眼就瞧见了那轿子里的人,不由得叹道。
第五百八十七章 再置产钱货郎的出现,连蔓儿或许还可以不予理会,但是看到轿子里坐的人,连蔓儿却不能掉以轻心。
哥,你看到没?连蔓儿忙扭头,低声对五郎道。
看到什么?五郎不解地问。
五郎摇头,他刚才只关注小七、小龙和小虎不要被人冲散,并没有看见轿子里的人是谁。
……秀娥嫂子,赵秀娥在那乘轿子里。
连蔓儿就道。
五郎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前些天他们已经得到消息,赵家的父子俩个已经被流放了,可赵秀娥却不知去向。
因为赵秀娥的娘和嫂子还在青阳镇上,再加上赵秀娥和二郎生的闺女还在,因此,他们都相信,赵秀娥终归还是要回到镇上,回到三十里营子的。
现在赵秀娥回来了,却出现在锦阳县城的元宵灯会上,还坐着轿子。
这件事,可大可小,五郎当然也知道其中的厉害。
蔓儿,你看清楚了?五郎忙问。
看清楚了。
连蔓儿点头,哥,这个事咱不能不管,咱应该……连蔓儿就低声和五郎商量了一会,五郎点头,然后就将小福给招呼了过来。
跟着那顶轿子……五郎向小福低声嘱咐了几句,小福点头,就离开众人,缀在那顶轿子后面一路去了。
众人回到柳树井胡同的宅子里,洗漱后都准备各自去安歇。
五郎和连蔓儿就将刚才看见赵秀娥的事情,向连守信和张氏说了。
连守信和张氏也很吃惊。
……她回来了,咋不家去?她哪来的轿子坐?张氏就道,还穿的挺好?是挺好。
连蔓儿就道,只是那一眼,她就看见赵秀娥穿的是妆花的衣裳,头上满是珠翠,而且光是一只手上就有三只手指上都戴着金戒指。
其中两枚还镶嵌着宝石。
她这样,真是让人没法不往旁处想啊。
张氏就皱眉道。
至于是什么旁处,张氏没有明说,不过显然大家都心照不宣。
在这个年代。
一个独身的、没有任何根基和财产,也没有任何谋生技能的女人,突然之间以如此富贵的形象出现,那缘故是极容易猜测的。
咱先别乱猜,一会等小福打听回信儿来,再说。
连蔓儿就道。
别人都去睡了,只有五郎、连蔓儿、连守信和张氏还坐在屋子里等着。
约略有半个时辰的光景。
小福终于回来了。
快说,到底是咋回事?张氏急切地问道。
那轿子去了来福客栈……小福就将跟踪轿子,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那轿子里坐的女人,是一个赵大官人的二房奶奶。
赵秀娥什么时候成了什么赵大官人的小妾?虽然说人有相似,那是相似到那种程度,是不可能的。
那轿子里的人,不仅是容貌。
还有气韵,确定是赵秀娥无疑。
连蔓儿就向连守信、张氏和五郎点了点头。
我肯定没看错。
我相信蔓儿。
五郎就道,然后转头问小福。
你可打听清楚了,那赵大官人是谁,他这二房奶奶是哪里人,姓啥叫啥?回大爷,这些我都打听了。
小福就忙回道,这赵大官人也不是啥官宦,就是开阳县的一个大商人,做的是布匹的生意。
走南闯北的,为人豪爽、出手也大方,大家抬举的称呼。
叫他赵大官人。
这赵大官人以前也往锦阳县来过,住的就是来福客栈。
那客栈的伙计说,这赵大官人家里有正头的老婆,还挺厉害。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二房奶奶,以前也没听说过。
这赵大官人对这二房奶奶挺好,还让身边的人管她叫二夫人。
就是这二房奶奶的来历吧。
谁也不知道。
听着说话的口音,应该是咱锦阳县的人。
开阳县,是辽东府境内与河间府接壤的一个县,距离三十里营子有三百多里地。
这赵大官人既然做的是布匹生意,还经常走南闯北,那么偶然认识了赵秀娥也就有可能了。
小福还打听到那女人说话是锦阳县的口音,这就更加肯定了,连蔓儿没有认错人,轿子里坐的,就是赵秀娥。
小福,那你有没有打听打听,这赵大官人现在来锦阳县,是干什么来了?连蔓儿想了想,就向小福问道。
……客栈里的伙计说,是来谈生意的。
来的早了点,是因为那位二房奶奶要看灯。
小福立刻就道。
很好。
连蔓儿点了点头。
连蔓儿这个好,并不是说小福打听来的消息好,而是在夸小福这个人。
平时看小福机灵,所以才打发他去做这件事。
现在的结果证明,小福是真机灵。
五郎又问了小福两句,就让小福去领赏钱,下去歇着了。
这叫啥事?等小福走了,张氏才开口道,她这边也没和二郎断,那边就跟了别人了,还大摇大摆地到咱们县里来,这叫啥事啊?这也太不要脸了?她就不怕二郎跟她没完?连守信一脸的郁闷,虽然没有开口,但显然他和张氏想的是一样的。
赵秀娥这样做,她自己固然是不要脸的,同时也让二郎、甚至连家大大的没脸。
这门亲事啊,估计老爷子要是知道了这个事,能把肠子给悔青了。
连守信就道,……不吝到这个地步,天下少有了。
连守信这样说,并不算夸张。
这个年代,女人们普遍看重名节,寡妇改嫁都困难重重,像赵秀娥这样,还没跟二郎有所了断,就做了别人的二房奶奶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那这个事,咱该咋办?张氏就问。
咱派个人到客栈那边,盯着点赵秀娥吧。
连蔓儿就道。
赵秀娥这个人,什么样的事情都做的出来,连蔓儿有些担心她闹事。
另外,再打发个人回三十里营子,给老宅那边捎个信。
对。
这个事,越早了断越好。
五郎也点头道。
赵秀娥这样,二郎也不能要她了。
就是可怜了二妞妞。
张氏就道。
几口人商量好了,这才各自歇息。
第二天。
大家伙正要启程回家,刘牙侩就来了,说是罗家村那有一个小庄子要转手,地很好,价钱也合适,因为连蔓儿家曾嘱咐他,所以他得了这消息。
就扣在手里,立刻就来通报。
在锦阳县,田产并不难买,但是好的庄子还是比较难得的。
因此,连蔓儿一家只得改变了计划。
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留下,吴家兴也留下帮忙,其他的人按照原计划返程。
你一回去,别耽搁。
就把赵秀娥的事跟那边说。
要是二郎这两天进城来,我们在这,还能帮把手。
送张氏的时候。
连守信还嘱咐道。
将张氏等众人送走,这边也没耽搁,另外准备了车轿,就往罗家村来。
罗家村距离锦阳县城大约十几里地,离三十里营子也大概是相同的距离。
要转手的庄子共有上等良田三百亩,中等的田地二百亩,山坡地七十亩,可开挖鱼塘荷塘的河岸地五十亩。
除了这些田地,另外还有一个两进的庄院。
一家人将田地和庄院都看过了,都很满意。
田地的土质名副其实。
水源充足,适合种植各种庄稼。
原来的山坡地没有被充分利用,以后可以种植果树,也是一笔收入。
至于那个两进的庄院,也盖的很结实、讲究。
很难得的一份产业,一家人当即就决定。
买下来。
刘牙侩和吴家兴做中人,与田庄的原主商谈价银,最后谈好的价银为两千六百两,其中包括了庄院内的一应家伙事,还有两户负责照看庄院和田地的庄丁。
连蔓儿当场就留下了一百两银子的定钱,然后回城,从连记百货和连记酒楼的账房筹了一部分银子,连守信又回三十里营子取了一部分银子回来,凑够了数目,接着就马不停蹄地写契约、交付银两、换红契。
整整忙了两天,才算尘埃落定,连蔓儿成功地置办下了成为地主之后的最大的一处产业。
人逢喜事,连蔓儿放松下来,一边听完连记百货的蒋掌柜和账房对账,一边就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那天的灯谜,都被猜到了吧?连蔓儿问蒋掌柜。
这件事,早就想过问了,不过因为那天夜里看见了赵秀娥,给岔过去了。
都被猜到了,二姑娘没看见,那天到后来,咱们楼前那可是真热闹,好多就是奔着猜谜来的。
蒋掌柜就道,还有一件事,这两天忙,还没来得及跟姑娘回禀。
蒋掌柜就将沈谦来问过她们的行踪,并猜了谜,还得了彩头的事情跟连蔓儿说了。
……这事,估计沈九爷已经跟姑娘说过了。
说完,蒋掌柜又道。
原来沈小胖是先到的连记百货,还猜了她写的那个灯谜,得了两支笔做彩头。
这件事,沈小胖可没告诉她。
不过,对着蒋掌柜,连蔓儿当然不能这么说,她只是微微点头,又问那些谜语和谜底的条子可都收回来了。
收回来了。
蒋掌柜道,就从账册底下抽出一叠纸条来。
小喜就走过去,将纸条接了,递给连蔓儿。
连蔓儿将纸条来回翻了翻,不觉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写的谜语和谜底的两张字条,都不见了!第五百八十八章 返家又将纸条都翻了一遍,连蔓儿再次确认,她写的那两张纸条,确实不在其中。
想了想,连蔓儿才向蒋掌柜发问。
……不是说都收回来了,怎么我看着……少了几张?是……是少了两张。
蒋掌柜抹汗,心想东家的姑娘果然发现了。
因为是东家的几位爷和姑娘的笔记,其中还有鲁先生写的字。
在贴灯谜的时候,蒋掌柜就嘱咐手下的伙计们,要小心,别将字纸弄坏了,到时候都要好好地收回来。
只是,没想到,还是丢了两张。
加了万分的小心,后来还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
……怕是因为人太多,忙乱中,这个……蒋掌柜显得很惭愧。
那字条,本不应该丢的。
做杂货铺、百货铺这一行,他和手下的伙计早就练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要不然人多的时候,他们的月银只怕都不够赔偿丢失的货物。
而且,那天夜里,他一直存心注意着,几乎没有一刻放松。
若说有走神的时候,也就只有在应对府城来的那一行人的时候了。
铺子里的伙计们他都是了解的,没人会拿这些猜谜的纸条。
纸条不见了,只能是他们什么时候舒服,将纸条给丢了。
蒋掌柜有些不安,这件事可大可小,只看连蔓儿要不要追究。
连蔓儿听了蒋掌柜说的话,一边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就摆摆手。
让蒋掌柜出去了,而没有继续追问。
等蒋掌柜出去了,连蔓儿就让小喜将猜谜的字条收起来。
姑娘,都听人说蒋掌柜精细。
他也有漏空的时候。
小喜一边干活,一边对连蔓儿说道。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那,何况是他。
那天也确实人多手杂。
连蔓儿就笑了笑。
说道。
蒋掌柜在连记百货的表现相当的不错,人谁无过,连蔓儿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苛责蒋掌柜。
而且,以蒋掌柜的精细,她相信,若不是有人有心要拿这纸条,这纸条也不会就不见了。
谁会有这个心?不过是猜谜的字纸。
她的字也实在算不得名家手笔。
而且,也没人知道哪条谜语是她写的。
而偏偏是她写的两张纸条不见了。
连蔓儿不肯责备蒋掌柜,还有一个原因。
她心里对拿了纸条的小偷已经有了猜测。
想想沈小胖的劣迹,猜谜拿了彩头,偏瞒着不说。
哼哼。
连蔓儿无意识地提起笔,在一张宣纸上画了一个胖墩墩的小人,然后,又在小人的屁股后头,加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看着纸上这个似乎是人,又似乎是狐的图画,连蔓儿自己不由得莞尔。
略歇了一歇,她又在小人的脑袋旁边写了两个大字小贼。
又坐了一会,她又用一个大叉叉将小胖人和小贼两个字都勾掉了。
就在这个时候。
就听见门外传来五郎的说话声。
连蔓儿忙放下笔,将宣纸团了团,飞快地扔进旁边的炭盆里。
宣纸团掉进炭盆里,燃起一团蓝色的小火苗。
烧啥那,蔓儿?五郎挑门帘从外面走了进来,正瞥见纸团落入炭盆里烧起来。
就问道。
没啥,写坏了的一张字。
连蔓儿就道,哥,咱啥时候回家?咱爹已经吩咐人准备了,一会咱吃了晌午饭就回去。
五郎在连蔓儿对面坐了下来,说道。
看过了灯会,他们又在县城多留了两天,就是为了买下罗家村的那个庄子。
现在庄子已经买下,一切手续都办好,庄子里该安置的也安置了,他们也是时候该回三十里营子了。
刚才家里来人,说是赵秀娥回青阳镇上去了。
五郎喝了一口茶,就对连蔓儿道。
因为专注于庄子的事,这两天,大家都将赵秀娥的事给抛在脑后了。
现在听五郎这样说,连蔓儿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麻烦事。
她自己个回去的?啥时候回去的?这个事,老宅那边有信儿没?连蔓儿就问道。
……从客栈打听来的消息,说是那个姓赵的商人这两天出去谈生意,赵秀娥是自己个回的青阳镇。
说是排场还挺大。
是昨天回去的。
五郎就答道。
老宅那边的意思,还有点麻烦。
咱娘当天回去就把信儿给捎过去了。
听说,咱爷的意思,是立刻休了赵秀娥。
可二郎哥那,好像还有点舍不得。
这两天家里没掰扯清楚,也就没去找赵秀娥。
现在赵秀娥自己回去了,这事,应该很快就能有个了断。
对于赵秀娥这件事,连蔓儿不好多做评价,听了五郎这样说,也就点头说知道了。
晌午,爷几个吃了饭,就坐车回了三十里营子。
…………进了三十里营子,马车从经过酸菜作坊的院门前,正好看见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三个急匆匆地从门里出来。
三哥,三嫂,你们这是要上哪去?连守信从车上跳下来,问道。
老四,你回来的正好。
连守礼忙站住道。
出啥事了?连守信看连守礼三口人的脸色有异,就问。
老宅那边出事了。
连守礼就道。
听说老宅出事了,连蔓儿和五郎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刚才村里人给我们,还有四婶捎信儿。
说是赵秀娥带着人去老宅了,还跟老宅的人打起来了。
赵秀娥带了好几个人。
连叶儿的嘴巴比较利索,就抢着道。
正说着话,大家就看见张氏带着韩忠、韩忠媳妇,还有几个长工从青石路上快步走了过来。
后面是小七,一路小跑,身边还跟着大胖和二胖。
连蔓儿抚额,谁能告诉她,现在是什么状况?怎么这个架势,看起来像是去帮忙打架的!你们回来了!张氏看见连守信爷三个,就招呼道,然后又回头赶小七,回家去,不是不让你来。
你来干啥,回去看书去。
到底是咋回事?连蔓儿问。
边走边说吧。
连守信和五郎就都道。
五郎跳下马车,和连书信、连守礼带着人步行,张氏、赵氏、连叶儿和小七都上了马车,和连蔓儿挤坐在一起。
事情说起来也简单。
赵秀娥昨天带着人回到镇上,就忙着卖房子、卖地、卖铺子,那样子似乎是要举家搬迁。
而就在刚才,赵秀娥许是解决完了家里的事,就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来了三十里营子,直奔连家老宅。
具体的情况,大家都还不太清楚,只是听给她们捎信儿的人说,赵秀娥带着人和老宅的人打起来了。
过去的事,老大别说老二,两边谁都有错。
张氏就道,可赵秀娥跟二郎这边没断,就跟了别人,这事做的不地道。
听着的人都点头,张氏这话说的不错。
不仅是按照这个年代的礼教、道德标准,就是放在其他任何时代,赵秀娥这么做,都是背德**。
连家完全可以将她送官治罪,这样做,不仅不会被人说道,是人都要说这么做是对的。
二郎对赵秀娥,还没死心。
赵氏就叹道。
也许正因为这样,老宅那边才一直没什么行动吧,连蔓儿心想。
哎,张氏也叹气,不说那个了。
这赵秀娥太霸道了,没道理的事,她还敢带人打上来,这整个都弄反了。
别说都是姓连的一大家子,这件事,街坊四邻,也看不下去。
连蔓儿点头,张氏对这件事情还是拎的很清楚的。
虽然,她对老宅那些人没什么好印象,但也不能看着有人这么欺上老宅的门。
一码是一码,就是这个道理。
娘,咱帮忙是帮忙,到了那,咱得先看清楚了,别随便动手。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这个肯定的。
张氏就点头,我带这些人,还不是听说赵秀娥也带了不少人吗。
这里面的事,我心里也明白着那。
这么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连家老宅的门口,坐在马车里,连蔓儿就听见了老宅院子里传出来的叫骂声。
老宅的门前,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的轿子,依旧是绿呢子顶。
从马车上下来,连蔓儿就暗地里吩咐自家的长工,将赵秀娥的车轿给看了起来,然后,才随众人进了老宅。
老宅的院子里,两伙人正在僵持。
其中一伙,是以连守义和二郎为首的老宅众男丁,其中还包括了何氏、蒋氏、古氏等。
另一伙,自然是以赵秀娥为首,有男有女。
男的都是伙计打扮,女的里面,连蔓儿认得其中一个是赵秀娥的嫂子。
老宅的人显然处于下风,有春柱等几个来拉架的乡邻帮衬,才形成了现在僵持的局面。
上房门口,连老爷子紧皱着眉头。
在往里一点,周氏靠着门框,连朵儿和连芽儿都站在周氏的腿边,连朵儿手里牵着大妞妞,连芽儿怀里抱着二妞妞,都是一脸的惨白。
院子里,更是一片狼藉。
上房和东西厢房的窗户都被砸了,东厢房的有两扇窗户还被卸了下来,从院子里,就可以看见屋里的仅有的几样家具也被砸了。
好霸道的赵秀娥!第五百八十九章 意想不到的揭疮疤连蔓儿这一众人的到来,立刻就改变了连家老宅院子里的局势。
把人都给捆起来。
五郎吩咐韩忠和一众长工道。
韩忠就带着人上前,在老宅众男丁和春柱等人的帮助下,将赵秀娥带来的人都用绳子给捆了个结结实实,赵秀娥的嫂子虽然大喊大叫,也没有逃过被捆起来的命运。
老宅众人的精气神一下子就变了。
第一个是连守义,刚才还被压制的动弹不得,一脸的丧气,这个时候,立刻眉飞色舞起来,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一边还抬脚狠狠地踢了一个被绑的伙计两下。
上房门口,眉头紧锁的连老爷子也松开了眉头,周氏扶着门框也不发抖了,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老宅其他的人,就算没有得意之色,也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赵秀娥这边却恰恰相反。
五郎让人将赵秀娥带的人都捆了,唯独没有捆赵秀娥。
赵秀娥先是惊慌,随即也就镇定了下来。
今天的赵秀娥,打扮的相当的利落,一身的大红妆花衣裙,紧扣着腰身,将她的身材显得更加丰满有致。
赵秀娥的头上扣着顶银丝髻,只插了一根金簪子,其余手上、头上、耳朵上都没戴首饰。
这与那天夜里连蔓儿看见的装扮大不相同,少了许多的豪奢,似乎不像赵秀娥的性子。
不过,看看赵秀娥的嫂子更加简便的装扮。
连蔓儿就明白了。
赵秀娥这就是来打架的,而且并不排除自己动手的可能,因此,才会特意做这样的装扮。
如果身上戴的零碎太多的话。
打架时容易被人利用不说,到时候被人趁乱抢走,那损失可就大了。
赵秀娥和她嫂子一看就是久经沙场。
有备而来,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连蔓儿不由得仔细地打量了赵秀娥几眼,那天晚上一晃而过,看的不是很清楚。
一年多的时间没见,赵秀娥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脸略瘦了一些的缘故,颧骨显得比过去高了一些。
赵秀娥还是像过去一样皮肤白皙。
而且善于打扮,又有条件打扮,这么看去,竟比过去还增添了两分姿色,只是脸上神情狰狞。
让人看着不喜。
四叔、四婶,不得不佩服赵秀娥,这个时候,还能镇定下来。
她不理会一边骂她的连守义和何氏,只向连守信和张氏福了一福,我在连家,可从来没做过啥对不起四叔和四婶的事。
四叔、四婶早就分家另过了,和他们不是一回事对不对?说到他们的时候,赵秀娥用手一划拉。
就将连守义、何氏、连守仁、古氏、连继祖等人给圈在了一起。
我今天来,是跟他们算账,跟四叔、四婶可没关系。
四叔、四婶都是有名的好人,讲道理。
他们把我给害惨了,把我们老赵家都给害惨了,还不许我来出口气?四叔。
四婶。
赵秀娥一口一个四叔、四婶地叫着连守信和张氏,显然将连守信这一股人和老宅这些人分的清清楚楚的。
你们是好人,你们要帮人,你们也该看看帮的是啥样的人,值不值得你们帮。
他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家人,在你们身上做的孽还不够,他们咋害你们的,你们都忘了?赵秀娥提高了嗓门道。
分化连守信这股人和连家老宅的这些人,确实是这个时候最正确的策略。
赵秀娥来连家老宅闹事,是有准备的。
赵秀娥并没有将老宅的人放在眼里,她只是忌惮连守信这一股人。
本来是打听好的,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都在县城,因为忙于庄子的事不会很快回来。
连守信这一股在家的,只有张氏带着连枝儿和小七。
在赵秀娥的眼睛里,张氏软弱,连枝儿是个没嫁人的姑娘,更加腼腆不管事,小七还是一个孩子。
这三个人在家,赵秀娥不怕。
因此,才会在匆匆地变卖了赵家的财产后,就来连家老宅寻事。
她没想到,连蔓儿她们回来的这么快,这么巧。
不过,既然碰上了,赵秀娥可不是一个轻易就服输的人。
她想要凭着她的三寸不烂之舌,让连守信这些人站到她这一边来,或者至少,不跟她作对。
你们怕还不知道吧,从前,要卖了蔓儿妹子,说是去做童养媳,其实就是给死人陪葬的。
连守仁他说他不知道这个事,他那是放屁。
就因为蔓儿妹子生日好,人家才给那老些钱,说好了就是去陪葬的!赵秀娥一语惊人。
往日的伤疤再次被揭开,连守信、张氏和五郎都粹不及防,没有立刻制止赵秀娥。
而连守义、连守仁,包括连老爷子何止赵秀娥的话,自然被赵秀娥当做了耳边风。
那个事,就是连守仁和他老婆商量好的。
连守义也知道,那卖蔓儿得的钱,给连花儿买了啥玉佩,剩下的钱,是连守仁私吞了,连守义也得了好处。
四叔,人家这哥俩才是亲兄弟,大哥吃肉,二哥跟着喝汤。
那肉,那汤,就是你们!胡说!连守义吼。
胡说八道!连守仁叫。
让她闭嘴。
连老爷子颤抖着手。
说我胡说八道,你们大老爷们,还没我个妇道人家有担当。
这些话,不是你连守义喝醉了,酒后吐真言,你说出来的?对了,后来你们又借了高利贷,还一样搞花头,连守仁贪了几十两银子,连守义你跟着也贪了十几两对不对,这些钱,都填给镇上庙后街的窑姐儿了,对不对!连守仁和连守义都面红耳赤。
你可别不承认。
赵秀娥就指着连守义,在太仓的时候,你们一个两个猪头狗脑,遇到事还得找我出主意,那时候,你们啥话不跟我说。
你们敢指天发誓,说这些不是你们亲口告诉给我的?这一页都揭过去了,老四,你可别听这姓赵的贱人胡说八道,她、她这是……挑拨离间!连守仁忙辩解道。
对,对,她这都是瞎编的,是挑唆咱。
连守义也忙道。
连守信和张氏都没说话。
虽然都猜到了连蔓儿那件事的真相,但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确定的说出来,对两个人的触动还是相当的大。
五郎、连蔓儿和小七站在一处,也是谁都没有说话。
这姓赵的女人就是疯狗,老四,五郎,你们可别上了她的当。
连守仁见连守信他们都不说话,又忙道。
对。
连守义立刻帮腔,这女人不守妇道,丢尽了咱老连家的脸。
她的话不能信啊。
咱这就该把她给绑了,送衙门去。
戴枷戴死她。
这个年代,对于不守妇道的女人的惩罚是很惨酷的。
除了众所周知,却很少有人见过的骑木驴,还有一种更为普遍采用,看起来似乎更温和一些,其实一样惨酷的刑罚,就是戴枷示众。
犯人站在露天,戴的枷是重枷,期间不给吃喝,很多人都熬不了几天,就生生这样给折磨死了。
老四,咱有话稍后自家人说,这个、这个、连老爷子这个时候也发了话,他指着赵秀娥,似乎是指着什么脏东西,却找不出合适的词来指代。
早就该休出门去。
不该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啊。
现在我做主,休了她,该咋办咋办,该经官经官……哎呦,老爷子,你老现在还向着你这俩儿子那。
赵秀娥就冲着连老爷子冷笑,你忘了,是谁把你的老闺女嫁给个老棺材瓤子的?就是你这大儿子和大儿媳妇,你二儿子也知道。
啥被骗啊,后来才知道啊,就蒙你们老公母俩那。
赵秀娥继续冷笑着道,人家那就是把你们老闺女卖了,换印把子,知道不?这事,我事先可不知道,人家那时候还瞒着我那。
要不是我做月子,不能出门,这个事,怕他们还做不成!说句良心话,这个事,你们二儿媳妇也不知道,人家怕她大嘴巴,给说漏了。
还有二郎、三郎他们几个也不知道,谁让他们笨那,没你们老连家的大孙子、大孙子媳妇机灵!说到最后一句,赵秀娥故意拉长了声音,一双眼睛则是瞟向蒋氏。
你血口喷人!蒋氏的脸立刻涨红了。
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
赵秀娥却越发得意了,仰着头笑了两声,一手拿着帕子指指点点地道,就是老爷子你差点跟平嫂……呵呵,那件事……这个事,我要不说,估计你们一辈子都不知道。
老爷子,我今天给你说句公道话,那件事啊,你是被人家给冤了。
赵秀娥说到这,偏偏停顿了下来。
连守仁已经急得抓耳挠腮,也不顾读书人的斯文,要上前抓赵秀娥,古氏脸色灰败,眼神似乎恨不得将赵秀娥给活吞了下去。
听她说,听她说完!连老爷子上前走了两步,抬手拦住了连守仁。
平嫂是让人花钱给收买了,赵秀娥又一语惊人,这花钱收买她的人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第五百九十章 打击赵秀娥知道的事情,还真多。
连蔓儿看了一眼赵秀娥,又看了看连守仁、连守义、古氏、何氏等人,心里想道。
果然,当初在太仓的时候,赵秀娥不仅参与进了连守仁、连守义等人的事体,而且差不多还充当了军师的角色。
想必那个时候,他们必定是好的蜜里调油,无话不谈,所以才将以前的事情都说给了赵秀娥听。
由此也更证明了,连守仁、连守义两个,坏心思是有,小聪明也有,但真论起心机、谋算,却是不值一提的。
也难怪他们会事事被抓把柄,一个官做不到一年,就都被下了大狱。
没有在太仓丢掉性命,真是上天垂怜。
赵秀娥不仅对连家在三十里营子的旧事了如指掌,还说知道连老爷子和平嫂的事情的真相。
连老爷子是被冤枉的,而平嫂则是被人收买的。
也就是说,有人收买平嫂、设陷阱,来诬陷连老爷子。
而且这个人,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么,除了连家自己人,还能有谁?院子里的人都很紧张,就是连蔓儿也不由得有些期待赵秀娥的下文。
你别血口喷人,你、你疯狗乱咬,你说啥,也没人相信你。
你、你就是没安好心,来祸害我们老连家来了。
连守仁指着赵秀娥,有些颠三倒四地骂道。
看看、看看,我还没说是谁,就有人心虚了不是?赵秀娥不怒反笑。
你们都住嘴,听听她说啥?连老爷子沉着脸,制止连守仁等人道,然后才又转向赵秀娥,你也别卖关子了,你就明白的说是谁?你说话可得有证据,别当我是好糊弄的。
略停顿了一下。
连老爷子又说道。
老爷子,你别吓唬了。
这个事,你自己个不是早就猜逢了吗。
我今天做好事,告诉你。
省得你进了棺材还得做糊涂鬼。
见一院子的人都被她的话给抓住了心神,赵秀娥的神情越发的得意张扬起来。
这个人就是……赵秀娥说着话,就用手指指着连守仁。
连守仁急忙往旁边躲,不过他躲到哪,赵秀娥的手指就跟到哪。
你无凭无据,血口喷人!连守仁见躲不过,急忙辩解道。
连老爷子站在那。
一张脸已经黑的像是抹了锅底灰。
爹,你别信她的。
这婆娘她没安好心啊,她的话不能信。
连守仁这回不冲着赵秀娥了,而是忙向连老爷子解释道。
这事,就是你大儿子做的,当然,也少不了你大儿媳妇的份。
赵秀娥又将手指指向躲在连守仁身后的古氏。
你们不敢对天发誓,我可敢。
这事是我亲耳听见的。
要是我瞎编,就让我天打雷劈。
赵秀娥指天发誓。
不是你发愁说,有老爷子在。
你像是头顶上压了一块石头,干啥都放不开手脚?赵秀娥就指着连守仁,然后又指着古氏,然后,你就说那就想法子让老爷子、老太太回乡下去?你们俩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吧,告诉你们,你们商量这事的时候,我都听见了!赵秀娥得意地道。
那是连秀儿嫁给郑三老爷,连守仁得了实权之后。
因为连老爷子每天都要训导连守仁,对他管头管脚。
连守仁乍得权势,正要大展拳脚之际,对连老爷子这样做,非常的反感、烦恼。
他喝了些闷酒,没去找英子,而是去找古氏。
两夫妻在背人处说悄悄话。
这些年来。
连守仁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有烦心事,就和古氏商量。
而往往在和古氏的交谈中,他都能鬼使神差地想到不错的法子,从而走出困境。
所以,即便和英子还新鲜着,这个时候,连守仁还是去找了古氏。
果然,他对古氏说出了烦恼,古氏就出主意,让他想法子,让连老爷子和周氏回三十里营子。
这个还用你说。
连守仁觉得古氏这是废话,要是能让他们老两口子回去,我还愁啥。
你没看见吗,老爷子信不过我,这每天在我耳朵边念叨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老太太也不可能回去,秀儿在这,她舍不得走远了。
你再想想,还有啥别的法没有?连守仁又对古氏道。
老爷做官的人,都想不出法子,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有啥法。
古氏就道,也许是因为连守仁纳了英子的缘故,古氏今天对为连守仁出谋划策,明显没有过去那么主动。
也怪不得老爷子对你管头管脚,老爷子一辈子,清清正正做人,一点缺叉儿都没有。
老爷子腰板直,说话硬。
跟老爷子一比,那是人都是一身的缺点。
过了一会,古氏才又道,句句都在夸连老爷子做人正直、一尘不染。
夫妻两个长年累月,都已经熟知了对方的说话和行事习惯。
你说的对。
哎,要是老爷子自己有啥缺……咳咳,要是老爷子说话不那么硬气就好了。
……他再说我,也就没那么理直气壮。
他也不好意思再说我。
连守仁说着说着,又摇头叹气,老爷子那人,特别在意脸面、名声,他都这个年纪了,吃穿啥的,他都不讲究,别的就更没啥喜好了。
老爷子,不可能……老爷,这父慈子孝,老爷多花点心思孝敬老爷子,老爷子对老爷那也就缓和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这脾气,不是我做儿媳妇的说,咱们做儿女的受着,是应该的。
可怜,老爷子是受了一辈子。
哎。
现在,老太太一心在秀儿身上,老爷子那边,这缝连补缀、伺候啥的,都不应时。
老爷子要是有个好人伺候的周周全全的,那就啥都不一样了……古氏轻言细语道。
你是说,咱给老爷子找个人?连守仁的眼睛亮了。
真要找个人,老太太怕是不答应……古氏道。
真要找个人,老爷子这个年纪,再给咱生出个小兄弟来,也糟心……连守仁道。
这个,大爷的心意到了,那就……心意啊……,那这个人可得好好找找……这个倒不用找,眼前就有一个人,只要老爷舍得破费几个钱……赵秀娥绘声绘色地将连守仁和古氏如何商议的话当众学说出来,连守仁和古氏脸上固然是一红一白地,其他的人也都听得脸色数遍。
尤其是连老爷子,他站在那,抖着手,指着连守仁,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秀娥能将事情说的这样详细,再看连守仁和古氏的态度,显然排除了是赵秀娥编造的可能。
原来平嫂的事,真相是这样的!连老爷子真的是冤枉的。
不过这冤枉他的,不是周氏,也不是平嫂,而是连守仁和古氏一手策划、导演的!而连守仁和古氏这样做的原因也简单的不得了,就是为了抹黑连老爷子,从而让连老爷子不再那么理直气壮地管束连守仁!连守仁成功了,那之后,连老爷子的腰板果然没以前直了,对连守仁的事,不像过去那么什么都管了。
当然,古氏还借此机会狠狠地报复了周氏,并且一度成功地将周氏给送回了三十里营子。
一院子的人都无语了,大家谁都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真相,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连守仁和古氏两个走又走不了,躲又没处躲,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只是嘴里一直在胡乱地辩解着。
你、你、老大、你、你好啊……连老爷子指着连守仁,终于说出话来。
连老爷子张开嘴,却再怎么也合不上了,众人就看见他嘎巴着嘴,脸色越来越难看,还有涎水从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身体似乎也僵硬起来。
眼看着连老爷子身子往后仰,就要跌倒,大家这才醒悟过来,几个人上去将连老爷子给扶住了。
老爷子这样,像是中风了!就有人叫道。
这下子院子里就又忙乱了起来,一直没出声的周氏哭喊了起来,大家抬着连老爷子往屋里走,又打发人去请郎中。
连守仁抱着连老爷子,爹啊爹啊地连声叫着。
古氏紧跟着连守仁,都急急忙忙地进了屋。
纷纷扰扰中,连守信就成了主心骨,跟着进了上房。
张氏、五郎、连蔓儿和小七都留在了外面。
五郎啊,二伯跟你说,咱不能饶了这姓赵的婆娘。
咱是一家人,你们能来,就是说你们都懂得这老礼。
咱是一家人,咱有啥话自己关起门来说。
这姓赵的婆娘坏透了,五郎,你得好好治治她,给咱老连家出口气……连守义也往屋里走,半路又转回来,煞有介事地对五郎道。
五郎沉着脸,没说话。
二当家的,你咋还有脸对我们指指画画的?你的脸那,你的脸那?张氏指着连守义怒道。
五郎,连蔓儿、小七都怒视连守义。
连守义本来还觉得大错都是连守仁的,没他什么事,正要显他到了去,没想到迎头就碰上了硬钉子,闹了个灰头土脸,耷拉着脑袋忙躲进屋里去了。
良心那,你们的良心那!张氏哇地一声大哭道。
第五百九十一章 是非分明连守仁、连守义等人都跑进屋,到连老爷子炕前尽孝去了。
这样,他们就可以避免面对张氏的斥责和追问。
连老爷子倒了,这是连家顶天的大事,别的事,都得为这件事让路。
但是,院子里的赵秀娥,还有捆起来的这些人,都不能放着不管。
老宅显然没有能出面说话的人,这烂摊子,是扔给了五郎他们来收拾。
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五郎、连蔓儿他们现在不管心里咋想,有些事,还是得出面料理。
连蔓儿和五郎就都看向赵秀娥。
赵秀娥此时也有一点慌,别的她不怕,她还是怕连老爷子有个什么好歹的,那四房的人可就放她不过。
做人咱得是非分明,老爷子这样,可跟我没关系。
我给老爷子正名了,老爷子这是被连守仁他们给气的。
虽然有些慌张,但是赵秀娥此时说话,表明她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
要说是非分明,那我问你,你现在还是不是我二郎哥的媳妇?你带来的是些什么人?你砸了这的窗户、家具,是个什么道理?你还打伤了连家的人,这又是什么道理?连蔓儿就质问赵秀娥。
张氏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事情是一码是一码。
赵秀娥揭露了一些事情的真相,但她这样做,可不是出于什么抱打不平,或者是对她们好的目的。
赵秀娥揭穿连守仁卖连蔓儿的真相。
是分化连守信这一股人和连家老宅的人,让她可以对老宅的人为所欲为。
而接下来,她又揭穿了连守仁和古氏合谋算计连老爷子和周氏的事,也不是为了证明连老爷子的清白。
而只是为了扒连守仁和古氏的皮。
如果赵秀娥不是带着人大闹,而是规规矩矩地来老宅,和老宅的人协商去留的问题。
即便有些冲突,连蔓儿她们也不会管。
可赵秀娥这么大张旗鼓地又打人、又砸窗,连蔓儿她们不能不管。
如果因为赵秀娥说穿了些事情,就这样放过她,这才是糊涂,正中了赵秀娥的圈套,以后。
也要被人笑话,连家没人!那、那是因为他们害了我娘家的人。
赵秀娥见连蔓儿质问她,就答道。
什么叫他们害了你娘家的人,连蔓儿冷笑,这个话别人来说。
也就算了。
你可没资格说这个话。
他们好的时候,你们没跟着得好处?一次次往太仓去,大包小包的拿回来,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他们害了你娘家的人?……那个麦种的事,还是你爹上太仓给二郎他爹说的,出的主意。
要是没这个事,兴许俺们一家还在太仓待的好好的那。
何氏从门口探出头来,插嘴道。
你自己也说了。
在太仓,好些事,还是你给出的主意。
现在你好好的站在这,你还有什么好说嘴的?连蔓儿又对赵秀娥道,然后一转头,就看见二郎从上房屋里出来了。
二郎哥。
你说句话吧。
五郎就问二郎。
连老爷子已经开口说要休了赵秀娥了,不过,五郎还是要问一声二郎的意见。
让她走。
二郎看了一眼赵秀娥,随即就将头扭开了。
让她走,我不追究她。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妞妞她别想带走。
话没说完,二郎的声音就有些哽咽。
连蔓儿就听明白了,二郎不追究赵秀娥没和他了断,就跟了姓赵的商人的事,但同时,也对赵秀娥死了心。
不死心也没法子吧,赵秀娥这都带人打上门来了,摆明了绝对不会再和他过了。
不得不说,二郎对赵秀娥,还真是有情有义。
连蔓儿就转过头来看赵秀娥。
赵秀娥的眼睛轻蔑地扫过二郎身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赵秀娥并不领二郎的情,而且,还对二郎很鄙视。
连蔓儿和五郎就交换了一个眼色,二郎说不计较那件事,她们也不想多管,但是赵秀娥带人来闹这件事,却不能不计较。
二郎哥厚道,放你一条生路。
不过,今天你打上门来这件事,不能善了。
五郎就对赵秀娥道,凡事大不过一个理字。
咱们三十里营子,不是你姓赵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与其是说三十里营子,不如说是连家,但五郎却不肯这么说,正如进门之后,五郎并不捆赵秀娥。
连蔓儿暗暗点头,五郎年纪不大,又心性善良平和,因此做事手段未免不够狠辣。
但其聪慧和机变却胜过常人,再加上做事一板一眼,经过磨练,以后必成大器。
五郎就让人将赵秀娥给捆起来,与她带来的那些人一起,都送去县衙。
拿我的帖子,送去县衙。
赵秀娥似乎是有些忌惮五郎、连蔓儿,不敢像刚才对着连守仁、连守义那样撒泼,不过见人过来绑她,也是又挣扎又吵嚷。
……不讲理,仗势欺人……你还不知道你犯的是啥罪过?你在县城的一举一动,我们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用仗势欺人,就你做下的事,死几次你都不冤。
就是二郎哥他说不追究,我们谁说一句话,你也活不成。
听五郎这样说,赵秀娥先是一愣,接着又继续挣扎起来。
你也别指望你那位赵大官人,他应该也不知道,你回来会这么干。
……他不过是个商人,要捐官还没捐到手吧。
就算他真是个官,这锦阳县里,也不是他能摆布的。
五郎又道。
赵秀娥这下不挣扎了,脸上再次出现了惊慌的神色。
连蔓儿在旁看见了,不由得暗笑。
他们既然知道赵秀娥跟了那位赵大官人,在注意两人行踪的同时,不可能不仔细探寻这赵大官人的底细。
赵秀娥确实是很精明、强悍的女人,但她的缺点是太过自信,又将别人都瞧的太扁了。
高估自己与低估别人,占了其中任何一条,都非常不妙,何况赵秀娥还将这两条都给占了。
老实点,我们可没我们大爷那么斯文、好说话。
谁敢闹腾,我们可不客气。
到时候,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你们现在丢脸,丢的不是连家的脸,丢的可是你们那位主的脸。
让他知道你们谁丢了他的脸,你们回去就有好日子过了。
韩忠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带着人将赵秀娥等人推搡了出去。
赵秀娥不仅没再挣扎,连话也不说了,只是垂着头,自己走的飞快。
连蔓儿看了一眼赵秀娥的背影,就又想起小福打听来的消息。
那位赵大官人,虽然颇有些家财,但是为人处事一直还算中规中矩,不过身边带了赵秀娥,就张扬了起来,带了些赵秀娥的做派。
这边打发了赵秀娥,李郎中也被请来,给连老爷子诊了脉。
众人猜的没错,连老爷子是急火攻心,中风,性命无忧,暂时说话和行动都成问题,需要用药调理。
至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李郎中说他也不敢打包票。
老爷子身体底子好,能说能动,应该没问题,别的,就不好说了。
先吃几剂药看吧。
送走了李郎中,张氏、连蔓儿也都进到上房屋里去看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躺在炕上,眼睛半闭,嘴巴略微向一边歪着,周氏坐在旁边抹眼泪,其他的人都围在炕前,见连蔓儿她们进来了,才都让到一边。
虽然连老爷子口不能言,但是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还都说了些让连老爷子好好休养的话,才从上房屋里出来。
随后,张氏带着连蔓儿和小七回家,连守信和五郎继续留在老宅。
老宅几间屋子的窗户都被砸了,连守信请连老爷子和周氏去他家,老两口子都不愿意。
要死,也得死在这个炕上。
这是周氏的话。
连老爷子虽没说话,但眼神中的意思,也是不愿意搬走。
连守信和五郎留下,是要张罗着将上房屋的窗户修好。
连蔓儿她们回到家不久,连守信和五郎就回来了。
咋回来的这么快,窗户都修好了?张氏就问。
就老爷子、老太太那两间屋的窗户,这么多人,还不是一会工夫的事。
连守信就道。
只修了上房东屋的窗户?连蔓儿就问五郎。
嗯。
五郎点头。
赵秀娥揭出旧伤疤,她们没和连守仁、连守义这些人闹,还制止了赵秀娥继续大闹,将赵秀娥一众人送去见官,这已经相当的顾全大局,心胸宽广了。
要他们转头就当没事一样,去给连守仁和连守义修窗户,这怎么可能。
就在老宅,连守信和五郎那么张罗,却一直都没再搭理连守仁、连守义这些人。
那来帮忙的乡亲们都看在眼里,都是心知肚明,谁也没说什么。
老爷子、老太太这个,咱是应该的。
他们别人,也不是没手没脚,都正是好岁数,没那个必要。
连守信又道。
第五百九十二章 村议听连守信这样说,连蔓儿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连守信现在很为难,而且心情复杂。
一方面,确实地知道了连守仁和古氏卖他闺女的真相,是真的明知故犯,要将他的闺女的命,换钱、换连花儿的富贵、继而换取连守仁自己的富贵。
而且,还知道了,连守仁不仅算计亲侄女,还算计了亲妹子,更有甚者,连守仁他还算计了亲爹。
连守信对连守仁肯定是又气又恨,这一点不用怀疑。
可他没给连守仁、连守义这两股人修窗户,还附带了一大堆的解释。
比如说那两股人都正当年、不是没手没脚。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连守信怕有人讲究他。
连守信是三十里营子土生土长,他太清楚人们会怎么想,怎么说了。
大家不屑连守仁和连守义这是肯定的,但是肯定也有和事老,以及心地特别慈软的旁人,即便在这个时候,也会给这两股人同情。
当然,这个同情,是相对于连守信这一股产生的。
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股人现在非常落魄,而连守信这一股人的日子却过的红红火火。
连守信不仅清楚这些,而且他还很在乎这些议论。
一个爱面子、心肠硬不起来的老实人。
另一方面,只是没给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股修窗户,却没有别的举动,连守信还担心,这样会另妻儿不满。
尤其是连蔓儿,当然还有张氏、连枝儿、五郎和小七。
现在板上钉钉,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股欺瞒她们,算计拿连蔓儿的命换钱。
害的连蔓儿差一点死了。
连守信做为父亲,不该给连蔓儿一个公道?不该给妻儿们出口气?仅仅是没有给修窗户,这就相当于什么都没做啊。
谁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巴巴地上去帮着修窗户吧。
如果连守仁和连守义不是他的兄弟就好了,如果连老爷子不是在这个关头中风倒下了就好了。
事实上,没有这些如果。
连守信在两难之间,因此眉头是紧皱着的,同时,还要对妻儿陪着小心。
那张脸一眼看过去,虽然气色极好,却难掩一脸的苦相。
那药钱啥的……?张氏就又问连守信。
都是咱出的。
连守信在炕沿上挪了挪,就道,老太太坐在那。
都要吓傻了,也不往外掏钱……这个你不用跟我说,张氏就道,她掏不掏钱的,咱出这个钱,我没意见。
连守信顿时就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不是张氏善良、贤惠,他的日子会难过很多。
爹。
我爷现在是不是行动不便啊,那谁伺候他?连蔓儿突然问道。
这个,主要还是得老太太。
连守信就道。
庄户人家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就是到老了,贴身照顾老爷子这些事,一般都是老太太的事。
老太太照看不过来了。
才会让儿孙们上前。
老两口一起生活了一辈子,什么都不用避讳,照顾起来方便。
男人们一般都喜欢娶年纪小的女人,其中有一个现实的考虑,就是年老了,这相对年轻的老婆能够照顾他,比儿女照顾的更方便、妥帖。
我给那边留了俩人,帮着照看老爷子。
连守信又道。
现在连老爷子不能动,虽然李郎中说,吃了药好好调理,应该能恢复行动能力,但谁知道那是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是一年两年的事那。
起码一开始这几天,端屎端尿是一定的。
所以,连守信给老宅留了人。
这挺好。
连蔓儿就点头。
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说啥没?张氏就问。
……都抢着要伺候老爷子,不是老太太硬给往外赶,都在炕边不走。
说是到晚上,就住老爷子那屋。
连守信就道,不知道是良心发现了,还是怕了。
……那就是说,同意让他们俩照顾我爷了?连蔓儿问。
嗯。
连守信点头。
这样不大好。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我爷这中风,就是让他俩给气的。
这我爷躺在那,不能动、不能说,可心里明白。
总看见他俩,这病啥时候能好?蔓儿,你的意思是……五郎就问。
一家人也都看着连蔓儿。
为了我爷好,不能让他们俩伺候我爷。
连蔓儿就道,老连家在三十里营子是孤姓,这个时候,我爷倒下了,没有族里长辈出来主事。
可老连家还有亲戚,这村里还有里正、村老。
卖了我老姑,是故意的,不是被骗,还挖坑埋汰我爷、把我奶给赶回乡下,今天又差点气死我爷。
这几条,该请大家伙在一起议一议,应该咋处理,就咋处理。
细数连守仁和连守义的几桩罪,却将他们卖侄女那一桩略过不提。
连蔓儿这是想召集会议,处置连守仁和连守义。
……这个,是打算等老爷子能说话了,听老爷子……连守信沉默了一会,才说道。
我爷好好的,能走能动能说,他们就敢那么做了。
现在我爷不能动、不能说话了,落在他们手里,这还能有好?咱虽然留了俩人,可那俩人也越不过他们去对不。
爹,你又不能总在那边看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连蔓儿就反驳道,而且,这事咱就这么放着,也不经讲究。
不像以前大家伙不知道,今天在场的人就不少,估计这会,十里八村都传遍了。
这还不像以前是猜逢,现在是证据确凿。
虽然是连家的事,没害到别人,可这都不是小事,还都这么恶,不给大家一个说法,这老连家的人以后就都不出大门了?要是我爷没中风,现在估计也是想这么办。
连蔓儿最后道。
只怕不是,连守信和张氏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暗暗的想,即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别人想动连守仁和连守义,连老爷子怕还是要维护连守仁和连守义的。
他们就是看连老爷子中风了,又知道连老爷子的这个心思,才放过了连守仁和连守义。
蔓儿说的有道理。
五郎就道。
这样好吗?半晌,连守信才道。
只能这么做。
连蔓儿就道。
我爷不是一直因为那件事耿耿于怀的吗,声势造的大一点,也能给他老人家恢复名誉。
那可是我爷最大的一块心病,这块心病去了,我爷还能好的快一点。
五郎道。
一家人又商量了一会,连守信也就点了头。
老爷子虽然还不能说话,一会咱还得去问问……先把人请来,再一起问,这样好点儿。
连蔓儿就道,赶早不赶晚,就今天吧,一会我和我姐就跟我娘准备晚上的席面。
请人来家说事情,自然是要预备饭菜的。
连守信和五郎随即就换了衣裳出门,分别去请人,往连家老宅去了。
张氏、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都留在家里。
连蔓儿是今天刚从县城回来,还没来得及进自家的门,就去了老宅。
现在回到自家,就忙着收拾东西,一边和小七你一句说一句地说新庄子的事给张氏和连枝儿听。
……那庄院子靠着山,没咱家这屋子好,不过估计到夏天应该挺凉快的。
到时候咱没事,就上那住几天去。
连蔓儿笑着道。
那敢情好。
买了那么大一个庄子,张氏和连枝儿也很高兴。
不用去看,听你们这么一说,就知道那庄子好。
庄子好,那钱也好。
张氏又道。
一下子花出去两千多两银子啊,这还是他们家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开销。
你爹回家来取银子,我这担心的两宿都没睡好,直到家兴回来,告诉我啥啥都办好了,我这心才放下。
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都不禁莞尔。
连蔓儿这边收拾完了,又帮着张氏一起定了晚上席面的菜单,然后,张氏就带着人去准备饭菜去了。
这一次,她没让连枝儿和连蔓儿一起去。
蔓儿刚回来,好好歇歇。
枝儿,你陪着蔓儿,小七,你也别又跑出去玩,跟你姐好好待着。
蔓儿,咱娘这是担心你。
等张氏走了,屋里只剩下姊妹三人,连枝儿就对连蔓儿道,咱爹和咱娘也为难,哎……我知道。
连蔓儿就点头道,姐,我不是记仇。
是这个事,怎么着也得有个说法,对谁都有好处。
那,蔓儿,今天请人,你想要唠出啥结果来?连枝儿就问。
……结果不重要,这个过程才是要紧的。
连蔓儿笑了笑,就道。
这就是为什么,她根本就没打发人去老宅探听消息的缘故。
说结果不重要,是因为情势。
而这个过程,如果不是连老爷子中风了,他会同意请人来唠这件事才怪。
果然,并未到晚间,连守信和五郎就回来了,随同而来的,自然还有吴玉贵、吴玉昌、连家老宅的左右邻居,还有里正和几位村老。
……人都请齐了,就在咱爷那个屋唠的。
问咱爷的意思,你们没看见把咱爷给急的那样,咱爷还哭了。
五郎抽了个空,过来告诉连蔓儿道。
第五百九十三章 惩罚连老爷子哭了,连蔓儿默然。
……啊啊地想说啥,又说不出来。
最后就朝咱奶又瞪眼睛又眨眼睛的,哎。
五郎说到这,也叹了口气。
连老爷子这辈子,极爱体面。
他做到这一步,让人只能无语叹息。
还是咱奶发了话,说是这事得等咱爷能说话了再定。
咱爷这个时候,才嗯嗯的,也不哭了。
最了解连老爷子的心意的,当然是和他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周氏。
村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连老爷子还这样,不过是担心,不想让连守仁和连守义的命运落到他们手里来决策。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那样,这两个人的下场肯定不妙。
这么多人在这,都不让管,等连老爷子能说话了,又能怎么样那?!那后来那,就这么算了?连蔓儿就问。
哪能就这么算了,人都请来了。
五郎就道。
就那样算了,那他们不就是做了徒劳的事吗。
大家伙还是唠了。
咋唠的?大家伙都说,这不管是哪一族,哪一户,出了这样的忤逆不孝、丧失人伦的事,这人啊,就算留一条命,那也应该在族里、家里除名,光身赶出去。
就是村子里,也不能留这样的人,对村子的名声都有影响。
就应该赶到大北边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所谓的大北边,是辽东府的极北、与蛮人接壤的地方,那里多荒漠。
生存条件非常的恶劣。
两国之间略有风吹草动,那里也是最先被波及的地区。
那里本来是无人区,后来就有些无路可走的人,比如逃犯之类的亡命徒。
在那里落了脚,也算有了人烟。
不过,去那里的人。
依旧是九死一生。
最后就这么定下来了?小七和连枝儿凑过来,问道。
五郎摇了摇头。
咱爷不能说话,手脚不能动,就在旁边啊啊的叫,急的头上都冒汗了,还使劲看我和咱爹……那……我就说了几句话。
五郎就道。
哥,你咋说的?连蔓儿问。
我对咱爷说的。
我说爷你别着急,我知道你心疼我大伯和二伯。
他们卖蔓儿的事,这要是换了别人,不管他是谁,我们绝不会放过他。
倾家荡产、豁出命去。
我们也得报这个仇。
……这个事,不用赵秀娥说,我们早就猜逢了。
可这么长时间,我们从没对这两股人做啥。
不仅没做啥,我们还就当没这回事一样,对他们向对一般长辈那样尊敬,还能帮的我们都帮了。
这老宅有啥事,我们没来?不说远的,就赵秀娥这件事。
爷你老,还有大家伙都看见了,我们是怎么做的。
这还包括我娘小月差点死了那件事,我们都是一样处理的。
我们敢说一句,我们对老连家仁至义尽,没一点对不住任何人的地方。
只有人对不住我们。
没有我们对不住人。
我们唯一对不住的,就是我妹子。
这些苦,我们自己吃了,多的我也不说了。
就是他们卖蔓儿这件事,我们不追究。
不是看他们俩,是看爷还有奶,你们两位老人。
不追究是不追究,可他们的人品我们都看透了,往后,也不能把他们当一般好人看待了。
不说具体会怎样看待,只说不当好人看待,这样,以后他们行动,到可以进退自如。
五郎这样说,很不错。
连蔓儿想。
这错事也分是啥错事。
他们还不是就错了一次,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先是亲侄女,再就是亲妹子,最后连亲爹都不放过。
总这么姑息下去,把咱自家人害完了,那下一个轮到谁了?五郎学着当时说着话,我就跟咱爷说,咱不能只考虑自己个,得为别人,尤其是咱这一村的乡亲们想想。
这话说的好。
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就都道。
咱爷听我这么说,更着急了,又是眨眼睛,又是啊啊地叫。
五郎又接着道,我就说爷你的意思我明白,出族的事就等你老好了咱再定,可眼下,咱不能啥也不做。
这影响不好,让人看了,都说原来做这样的坏事,连亲爹娘都坑害,啥惩罚、报应也没有,以后要都学了样,那咋办?简单地说,五郎就是告诉连老爷子,如果想要把连守仁和连守义逐出家门的事情缓一缓,那么现在必须要给这两个人一些教训、惩罚。
不这么做,不能服众。
五郎道。
连蔓儿、小七和连枝儿都点头。
哥,那定是啥惩罚?连蔓儿就问。
还能是啥,打板子呗。
五郎就道,是我们大家伙商量出来的,他们两个人,一人一天十板子,直打到咱爷好了,能说话的时候为止。
好!连蔓儿不禁拍手叫好。
根据连老爷子历来的做法,已经可以猜到,他即便是好了,也怕是舍不得将连守仁和连守义给逐出家门的。
而语言上的教训对这两个人,也是不疼不痒。
打板子这个法子,简单又有效。
哥,这个法子你咋想出来的,太好了。
打板子这招极妙,但更妙的是那一天十板子,直打到连老爷子好了,能说话为止。
连老爷子好了,能说话了,就要决定对连守仁和连守义的最终惩罚。
就算连老爷子心里偏爱这两个儿子,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要袒护他们,还要堵住悠悠众口,只怕也不容易吧。
有了这一桩事,连守仁和连守义是希望连老爷子早点好那,还是晚点好那?连老爷子自己,是希望早点好那,还是晚点好那?而每天十板子,可以让连守仁和连守义受皮肉之苦,却又不会剥夺了两个人劳作的能力。
妙,实在是妙。
连蔓儿和小七就都星星眼地看着五郎。
……都是被逼出来的……五郎干咳了一声说道。
可不是。
连蔓儿就点头,五郎想收拾这两个人的心,恐怕一点不比她少。
所以,今天她这么稍微一提,五郎就领会了,而且还做的这么绝妙。
这么每天十板子打下去,一天天地,希望能让他们长点记性。
连蔓儿就道。
哥,到时候在哪打板子啊?小七就问。
就在咱村公用的场院上。
打板子的时候,要敲锣,大家伙都能过去看。
也有个警示作用。
五郎就道。
对了,这样做,咱爷那也同意了吧?连蔓儿又问。
这事是大家伙唠出来的,最后也问咱爷了。
咱爷这回没啥表示。
五郎就道。
连老爷子还能有什么表示,这已经处理的很宽大了。
真的一根手指头都不碰连守仁和连守义,让这两个逍遥自在。
你连老爷子不计较两个儿子不孝,那村里的人害怕自家的子孙学了他俩的坏样子那。
而且,他们这样却一点惩罚也没有,以后胆子更大了,琢磨起村里的人来,那怎么办?连老爷子根本就没有阻拦的理由。
哥,那今天的份打了吗?小七就问。
打了,刚才你们没听见敲锣声吗?五郎就道。
小七扼腕,表情非常的遗憾。
听见了,没咋在意,就顾着陪我姐说话了。
小七道。
小喜。
连蔓儿就将丫头小喜叫进来,你去厨房,跟你娘说一声,让她再加一个好菜,今晚上的酒也要好酒。
小喜答应了一声,跑去前院传话去了。
哥,咱爷这么维护他们俩。
现在咱爷不能动了,正该是他们俩尽孝、赎罪的时候啊。
连蔓儿就和五郎道。
蔓儿,你是要……把咱留在老宅的人再撤回来?五郎就问。
当然不能撤回来。
连蔓儿马上道,就是吧,一会最好打发韩忠过去嘱咐他们几句……五郎就了然,笑着点头。
当晚,那两个人回来吃饭的时候(这两个人虽然是去伺候连老爷子的,但是吃饭的时候,依旧是回来吃),韩忠果然就嘱咐了他们两句。
……让你们去伺候老爷子,你们俩就是咱们老爷和大爷的脸面,这殷勤周到啥的,不用我嘱咐你们。
你们务必尽心尽力,别忘了你们端的是谁的碗,不能丢老爷和大爷的脸。
……但有一样,你们不能抢那边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尽孝的风头。
要是再能给他们多寻找点尽孝的地方……就更好了……从那天起,连守仁和连守义两个每天晌午就要到村里的场院上,受十板子,然后才在村里顽童的簇拥下回家。
回家之后,两人主要就是伺候连老爷子。
端屎端尿这样最显孝道的事情,自然就都落到两个人的身上。
到晚间,这两个就歇在连老爷子的屋子,自然是不能脱衣睡安稳觉的,连蔓儿家留下的两个人可在旁边看着他们。
这自然是后话了。
当晚,里正等人在连蔓儿家吃了饭散去,掌灯时分,一家人正准备睡下,大门外却来了一伙人。
那姓赵的商人上门来赔礼道歉。
第五百九十四章 布施来的倒是快,连蔓儿心想。
按照时辰估计起来,这姓赵的商人应该是知道了消息之后,马上就赶过来的。
不过,想一想,这一点也不奇怪。
一个走南闯北,将生意做的还不错的商人,本就不应该是个蠢人。
不管是为了救赵秀娥也好,还是想要挽回,不想得罪连家也好,这件事都不能拖。
来的越早,也就越显示了他的诚意。
掌灯了能怎么样,时辰再晚,他都要来。
如果他还想要赵秀娥,就不能让赵秀娥在衙门过夜。
如果他不想得罪五郎,那也不能让这件事情过夜。
一家人商量了一下,五郎和连守信就出去见客,连蔓儿、张氏等都没出去,只打发了丫头小喜来回传递消息。
那姓赵的商人带了许多礼物来,说是赔罪的。
……他说本来不知道赵秀娥没跟原来的夫家断了。
要是知道,他肯定不能收留赵秀娥,还大大方方带在身边,让人管她叫奶奶。
……他收留赵秀娥的时候,赵秀娥说是已经和离了,两下说好了,以后各不相干。
……赵秀娥回青阳镇来,是和他商量了,要接娘家的人以后一起住,另外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把二妞妞也给接走。
他说为了这个,他还给了赵秀娥一笔银子,实在没有想到,赵秀娥这都是骗他的。
连蔓儿让小喜去倒茶,一会的工夫,小喜回来,就将听到的话跟连蔓儿学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张氏就先信了。
连蔓儿想了想,就也信了八九分。
据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这姓赵的商人是很会办事的,素行也不怎么霸道。
就算他有几个钱,这锦阳县对于他来说是外县,他怎么会不了解强龙还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在明显不占理的情况下。
来大闹连家老宅,他没有那么大的底气。
还有收留赵秀娥一说,这赵姓商人的说法也能让人信服。
就算赵秀娥是天仙下凡,一个男人也没必要冒这样的干系。
不过。
即便他说的怎样令人信服,他色令智昏,被赵秀娥握在手心里摆弄这一点,也是无需置疑的。
不知道经过这一出,这人还肯不肯要赵秀娥?张氏有些自言自语地道。
如果他不要赵秀娥了,这赵秀娥可就糟了。
鸡飞蛋打,两边都秃噜了。
那她也怨不了谁。
还不都是她自己个作的。
连蔓儿就道。
你快去听听,看那人的意思,还要不要赵秀娥。
张氏就吩咐小喜道。
小喜遵命出去,一会又走了回来。
咋样?张氏就问。
那姓赵的商人给老爷和大爷打躬作揖的,说是请罪。
说他事先不知道,听凭老爷和大爷发落。
赵秀娥还是连家的媳妇,他愿意赔偿。
还说要是连家不要赵秀娥了,还请老爷和大老爷开恩。
要他咋样都行。
要是老爷和大老爷不准,那他也没啥别的说的。
小喜就答道。
也就是说,这姓赵的商人还是舍不得赵秀娥。
不过。
如果五郎这边有话,他也不会坚持要赵秀娥。
一个女人,和可能得罪御赐牌楼连家相比,谁轻谁重,这姓赵的商人还是很拎得清的。
不知道赵秀娥如果知道了,她的命运就在五郎一句话之间,她会怎样想。
那五郎怎么说?张氏就问。
大爷还没说个一定,让我问问太太和姑娘的意思。
小喜就道。
随她去吧,就当放生了。
没等连蔓儿说话,张氏就道。
只要她以后别再往三十里营子来,互不相扰就行。
这么说完了,张氏才扭头看向连蔓儿。
蔓儿,你说那?张氏问连蔓儿,这赵秀娥就是个破落户,要是这姓赵的商人这头秃噜了。
还不知道她咋闹腾那。
二郎那边肯定也不能再要她了。
就她,搁谁家都是搅家精。
让她远远的离了咱,就当做件好事了。
张氏对连蔓儿用的是商量的口气,还有些小心翼翼的,似乎怕连蔓儿不肯答应。
连蔓儿想了想,也就点了头。
娘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
连蔓儿淡淡地道。
赵秀娥怎样,其实都无关紧要。
任由她跟了姓赵的商人去,或是拦下这件事,对她们来说,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们家走到现在,如果还要忌惮一个小小的赵秀娥,那就可笑了。
跟了姓赵的商人去,似乎是得了富贵,但这富贵能有多久。
连蔓儿想到打听来的这姓赵的商人家的消息,暗地了摇了摇头。
这么着,小喜又被打发去了前院。
这次,小喜去的时候稍长,再回来,就说那姓赵的商人已经走了。
大爷跟他说了,赵秀娥已经和连家没干系了,以后咋样,连家都不会管。
那姓赵的商人可好一番谢咱们大爷。
还请咱们的大爷能高抬贵手,原谅了今天的事。
递上去好厚的一沓礼单,说是那几个伙计粗手粗脚地,就让在衙门里受刑,好让老爷和大爷消气。
就是赵秀娥,一个妇道人家,请咱们大爷手下超生,他对咱们大爷感恩戴德啥的……那我哥说啥?连蔓儿就问。
大爷答应了。
就是告诉他,他要是接走赵秀娥,以后就要好好约束,要是再有类似的事,那就决不轻饶。
那姓赵的商人说了,以后绝不让赵秀娥踏进锦阳县一步。
这姓赵的走了,怎么他们爷俩还没回来?张氏就问。
这么说着话,连守信和五郎就从外面回来了。
人走了?张氏问道。
走了。
连守信点头,要赶着去县衙,往外提人。
不只姓赵的商人走了,五郎还打发了韩忠跟去。
若是五郎不派人去打招呼,县衙那边是不可能放赵秀娥出去的。
明天他还要来,去老宅那边,给老爷子磕头赔礼。
五郎又道,今天太晚了,怕打扰了老爷子休息,不方便去。
果然,第二天就从县城传来消息,赵秀娥带的那几个伙计都在县衙大堂上挨了板子,另外还交了罚金。
至于赵秀娥,昨天晚上被赵姓的商人接走之后,连夜就被送出了锦阳县。
而这一天上午,赵姓商人又来到三十里营子,另备了礼物,到老宅给连老爷子磕头赔礼。
连守信和五郎自然也都到了场,连老爷子还是不能动、不能说话,只在那赵姓的商人磕头、陪了一大番话之后眨了眨眼、啊啊两声,让那商人走了。
至此,这件事算是最终落幕,从那以后,连蔓儿就再也没有见过赵秀娥,不过从别人嘴里听见了几次消息,那也是后话了。
送走了商人,连守信和五郎就也要告辞。
连老爷子啊啊地叫着,冲周氏,又冲那商人给的赔礼眨眼睛。
你们把这东西都带走。
周氏就对连守信和五郎道,这人家是冲着你们给的,我们不要。
连守仁和连守义在地下站着,心里着急,却再也不敢言声了。
推让了一番,周氏将几样药材留下给连老爷子补养身子,其他的东西则是坚持让连守信和五郎拿走。
这些东西,爷和奶不要,那就送到庙里布施。
五郎就道,昨天我们在家里,还正商量着要给我爷做几场法事,好保佑我爷早点好。
五郎这样说,却正合了周氏的心意。
连家自来花用俭省,周氏又懒得出门,不过每逢节日,这香火供奉都是周氏亲手办理,一点都不肯含糊的。
那正好。
好好做几场法事,也把家里的晦气去一去。
周氏就道。
连家老宅一直走背字,周氏都认为是丧门星搅家精的缘故,每天都在想怎么去晦气,做法事,自然是极好的法子。
连守信和五郎回到家里,就将这件事跟张氏、连蔓儿娘儿几个说了。
这法事,就在咱这村的庙里做吧。
连守信就道。
大家自然都没有异议。
我看这赔礼挺厚,咱再另外添上一些,也别光就在咱村这庙里,这临近的香火盛的庙里,还有县城那两处有名的庙里,咱都布施一些。
连蔓儿就道,布施灯油、做法事,另外,再请人多刻些药王经,有人手写的,咱也出钱买……蔓儿,你这是要……五郎就看连蔓儿。
既然要做,那就把声势做的大一点,多花些钱,也是值得的。
连蔓儿就道。
这倒是,尤其是出钱买这手写的经文,估计还能帮到不少家里条件不大好的读书人。
五郎就笑道。
对,就是这个理。
连蔓儿点头,她知道,五郎明白了她的意思。
另外咱村这庙里,咱再布施些小麦面吧,就做素馒头,给我爷祈福,到时候,每家每户都发一些,保证咱村的每个人都能吃到。
别的庙里也做一些,做法事的时候,就分发出去。
五郎道。
一家人商量定了,就忙着安排起来。
钱物如流水一样的花用出去,结果也没让连蔓儿失望。
那一场大布施,即便是多年以后,还让人津津乐道。
第五百九十五章 二月二连做了几天的法事,又买、刻经文,施粥施馒头等,连蔓儿一家忙了数日,连老爷子的病情竟真的好了些。
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是身子却可以动弹了,饮食上也恢复了。
好了一点的连老爷子,就再也不肯躺在炕上让人伺候。
即便是大小便也不肯再在屋子里,都是让人扶着去外面的茅厕解决。
老爷子知道心疼人。
连守信和张氏在家里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就都感慨道。
连老爷子这心疼的对象,自然是连守仁和连守义。
前些天连老爷子不能动,一切都要人伺候的时候,只肯吃干饭,如果不是渴极了,给水他也不肯喝,油腻的东西也不肯吃。
其原因,不过是想少解手,不给伺候他的周氏和两个儿子添麻烦。
就是连蔓儿也不得不承认,连老爷子虽然偏心,但是他确实律己甚严,讲究体面。
连蔓儿也相信,如果是连守信或者连守礼去伺候连老爷子,连老爷子也会是同样的作为。
他这样做,不只是心疼儿子,不想给儿子添麻烦,同时也是特别在意体面。
行动不便,让人端屎端尿地伺候,这人的尊严也就丧失了。
起码,连老爷子是这么认为的。
除此之外,连老爷子身子能动了,还想要停药。
这两天,根据连老爷子的病情变化,李郎中又来了一次,对原来的药方进行了一些增减。
其中增加的,多是调补身体的药材。
所费不菲。
买药的钱,还有给李郎中的诊费,自然都是连蔓儿家掏的。
连老爷子虽然不能说话,却还是想法子表达了他不想再继续喝药的心意。
在这一点上。
连老爷子和一般的庄户人家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那就是生了病,能挺过去就挺过去,实在挺不过去。
非得请郎中吃药了,那药吃了两次略微见好,他们就不想再吃了。
这样做,无非就是节省惯了,心疼银钱。
这件事,连守信和五郎都没有同意。
那药还是按方子抓了,送去老宅。
就由留在那的两个长工每天熬了,看着连老爷子喝下。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二。
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
这一天在庄户人家也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五郎特意去了一趟王举人家里,和王举人商量,两家出钱,请了一个舞龙的班子,在村里舞了一回龙。
另外又请了一个戏班子,就在村里大家共用的打谷场上搭了戏台,唱了一天的戏。
庄户人家少有娱乐,又是农闲的时候。
因此,这一天。
不只三十里营子的村民倾巢而出,就是周围十里八村的庄户人家,也都赶来凑热闹。
那打谷场上,戏台还没搭好的时候,下面扛着长凳,夹着小板凳来占位置的人就几乎挤满了。
因连蔓儿家有份出钱。
那舞龙的队伍进了村,就先到牌楼前舞了一回,又到连蔓儿家门口。
连蔓儿就也到门口看了一回,又发了赏钱,那舞龙的队伍才拜谢着走了,进村里沿着每一条街都走了个遍。
至于那戏,连蔓儿就没有去看。
她昨天晚间不小心着了些凉,鼻子有些堵,身上也倦倦的,怕出门去再着了风寒,只好留在家里。
自分家前那次差点没了命,连蔓儿的身体就一直很好,头疼脑热几乎就没有过。
因此,她一说不大舒服,连戏也不打算去看了,一家人就都紧张了。
李郎中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被请了来。
李郎中给连蔓儿看过了脉,就说只是偶感风寒,而且风寒在表,只要发散发散,注意不要再着凉,饮食清淡些,就没事了。
连蔓儿觉得李郎中说的极对,因此药方也不用他开了。
张氏见连蔓儿不肯吃药,就切了姜片,放进锅里,浓浓地熬了一大碗姜汤,又在里面加了几勺红糖,端来给连蔓儿喝。
姜汤熬的太浓了,即便是多加了红糖,依旧掩盖不了那股子辣。
不过,这总比喝那苦药要好很多。
连蔓儿几乎是捏着鼻子,趁热就将一大碗红糖姜汤都喝了,又被张氏和连枝儿安排躺在炕头,身上压了两层厚被子。
睡一觉,捂出汗来就好了。
张氏这样说道。
连蔓儿没有反抗,躺在被窝里点了点头,就合上了眼睛。
别小看这样简单的土法,这可是风寒感冒初起时,最简单有效的治疗方法。
就是连蔓儿前世,也没少被这样治疗过,因此,连蔓儿对此还是信服的。
不知睡了多久,连蔓儿醒过来,就觉得鼻子的呼吸顺畅了,身上那种发紧、倦倦的感觉也消失了。
小姑娘本身的抵抗力就强,在加上有效的土方,又治疗的及时,真的是睡一觉,发了汗就好了。
睁开眼四下看看,屋里没人,阳光透过窗帘几乎洒满了半炕。
看来,已经快到晌午了,连蔓儿已经学会了看日影来确定时辰。
闻到外屋有淡淡的香气飘进来,还有人在小声说话。
连蔓儿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一边坐起来,一边叫了声娘。
房门几乎是应声就开了。
先探头进来的是小七。
我姐醒了。
小七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地道。
小七说完这句,就跑过来,趴在炕沿上看着连蔓儿笑。
随后,张氏、连枝儿、连守信和五郎就鱼贯从外面走了进来。
蔓儿,咋样了,好点没?再多睡一会吧。
再喝碗姜汤。
好点没,要是不好,赶紧请郎中开了药方,还是喝药快。
一家人围着连蔓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好了,完全好了,一点事都没有了。
连蔓儿就笑着道。
张氏就坐到连蔓儿跟前,伸出手来,用手背在连蔓儿额头贴了贴,又收回手在自己的额头贴了一下。
凉丝丝地,听说话这声也是好了。
张氏就道。
我就说没事了。
连蔓儿道。
看连蔓儿很有精神的样子,一家人才都放了心。
哥,小七,你们咋没去看戏?连蔓儿就奇怪地问道。
姐你病了,我不去看戏,我在家陪你。
小七就道,娘怕我吵着你,不让我在这屋里,我就在那屋陪着你来着,姐。
就你嘴最乖。
连枝儿对小七嗔道,又扭头笑着对连蔓儿道,因为你病了,咱爹和五郎就去戏台那看了看,就回来了。
小七最乖,也是跟着咱爹去看了看就回来了,那么热闹,他都没再去。
因为是她家做东,这搭了戏台,肯定要过去应酬一下,之后就回来,是担心她的病。
连蔓儿没说什么话,心里却是暖暖的。
连枝儿见连蔓儿这样是不肯再接着睡了,就上了炕,将窗帘收了起来。
没有了窗帘的遮挡,阳光透过琉璃窗,一下子铺洒进来。
连蔓儿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暖融融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身上,这种感觉,正如她此刻内心的感受。
不过是着了点凉,大家伙就都这样守着她。
连蔓儿知道,这种感觉,就是幸福。
暖暖的、润润的。
再喝碗姜汤吧,我去熬。
张氏就又道。
娘,先不喝了,晚上再喝行不。
连蔓儿忙拦住道,娘,我有点饿了,有吃的吗?着凉感冒的人,一般都会厌食。
连蔓儿说饿了,想吃东西,张氏就很高兴,因为这进一步证明,连蔓儿好了。
外面正烀猪头,还有猪爪子,娘再给你炒俩菜。
张氏就道。
嗯,咱大家伙一起吃。
连蔓儿就点头道。
正好也快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了,张氏就和连枝儿出去安排。
二月二,有些地方还有烀猪头、吃猪头肉的风俗。
连蔓儿家年前杀了猪,特意留了一个猪头,就是要等到今天吃的。
一会工夫,张氏和连枝儿就带着人在东屋摆好了饭桌,连蔓儿换了衣裳,就到东屋来。
猪头肉,自然是桌子上的主菜,不过当然不是一整个猪头摆在那里的。
猪头烀熟之后,一点也不油腻,分拆、切好后装盘,再配上蒜泥、酱油,委实是一道不错的美味。
连蔓儿对猪脸、猪耳朵这些感觉平平,她比较爱吃的是猪舌头,也就是俗称的口条。
而要说她最爱吃的,则是猪眼眶里眼球背后那一团嫩肉。
那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猪身上最好吃的部位,就是太少了。
连蔓儿家吃猪头肉,这眼眶肉,历来都是给连蔓儿和小七的。
今天,两块肉都放在了连蔓儿的碟子里。
吃过了晌午饭,赵氏和连叶儿就来了。
原来这娘儿俩也知道连蔓儿病了,上午就来看过一回,那时候连蔓儿正睡着,这娘儿俩就没惊动她。
吃过了晌午饭,这娘儿两个估摸着连蔓儿也该起来了,这才又来看她。
见连蔓儿好了,赵氏和连叶儿也都跟着高兴。
蔓儿姐,我爹去庙里,请住持师父给算日子去了,这个月,我家的房子就动工!连叶儿还告诉连蔓儿一个喜讯。
第五百九十六章 新年新气象连叶儿家的打算,是盖五间正房,一明四暗。
然后,就是圈出前后院子,后院是茅厕、菜园子,前院是猪圈、菜园子。
也就是说,是照着老宅,也就是一般的庄稼院那样布局,只是没有东西厢房。
连叶儿家人口少,像这样的人家,其实三间正房的院子也就可以了。
所以,五间正房,即便没有东西厢房,对他们来说,也是足够宽敞、足够住的。
若是以后添人进口,再盖东西厢房,或者再隔出一层院子来,都很方便。
盖房子,少不了要用钱。
本来连叶儿家攒了些钱已经差不多了,但是为了给连守礼调养身子花用了不少,这要盖房子,银钱上就有些紧。
……开春还得抓猪羔子。
有订固的活还行,人家能先给木料啥的,没有订固的,自己打个啥柜子、桌子的上集去卖,那还得自己先花钱买木料啥的,……哪哪都得用钱……不用连守礼他们开口,连守信这边就将早就准备好的几吊钱拿了出来。
……先用着,不够再说。
好不容易盖一次房子,咋地也得盖周正了。
连守礼这个人也有他值得人敬重的地方。
就比如说当时给他看诊、买药的钱都是连蔓儿家出的。
他一醒过来,就让连叶儿和赵氏把这些钱都算清楚了,还给了连蔓儿家。
按他的话说,虽然是亲兄弟,他也借了连守信不少光,这个他领情。
但是他自家手里有钱,就不能占兄弟的便宜。
至于后来调养的药钱,也都是他自家花的。
连蔓儿家这边只能想法子贴补一些。
如今搬出来,不盖房子不行。
形势所迫,再加上也许经过那一番死去活来,连守礼还是想开了一些,因此。
这次连守礼并没有拒绝连守信的帮助。
不过还是说好了,这个钱是借的,他一定还。
连叶儿和赵氏在屋里与张氏、连蔓儿她们说话,那边连守礼也算好了日子回来。
庙里的住持大师帮着算的日子,说二月十二,二月二十。
还有二月二十六都是极好的日子。
赶早不赶晚,我想就二月十二开工。
连守礼对连守信道。
连守信自然点头赞同。
砖石木料啥的,现在就得开始买了。
连蔓儿拿出她们盖房子的时候记的账册,一项一项地帮连叶儿估算。
哪种材料大概用多少,估计费用大概是多少等等。
蔓儿姐,我们不打算都用琉璃窗。
连叶儿告诉连蔓儿道,我们商量了,就跟老宅似的,两个屋靠炕头的那扇窗户做琉璃窗,其他的。
还是做老式的窗户。
这样也挺好。
连蔓儿就点头。
毕竟是庄户人家,全部用琉璃窗的太少了,能够添上一两扇琉璃窗,就是日子极好过的人家。
还有人工,恐怕也得花些钱。
算完了用料,连蔓儿又帮着连叶儿算人工。
连叶儿家这五间正房,是打算在春耕开始之前就要建好。
这个时间有点紧,光靠村里的人来帮工怕是不够,因此。
还得向连蔓儿家盖房子时那样,花钱请些人工。
我家到时候给你出几个长工,另外你们再请几个应该是够了。
然后,就是每天供饭的钱,这个季节菜少,这上面你们恐怕得多花点儿钱……连蔓儿帮着连叶儿规划,最后拉出一张单子来交给了连叶儿。
连叶儿跟着连蔓儿,也认了不少字,这单子她能看的懂。
做个对照吧。
具体咋办。
还是得看情况,由三伯来做主。
连蔓儿就道。
蔓儿姐。
你这可是帮了大忙了。
连叶儿拿着单子,如获至宝。
我们肯定照着这个来。
那天我爹、我娘和我,我们三个还说,从来没盖过房子,也没咋看别人盖过。
这我们要盖房子了,就是两眼一抹黑。
有了这个,我们这心里就有底了。
连叶儿家热热闹闹地忙着盖房子,消息自然一下子就传开了。
转天,吴王氏就带着吴家玉乐呵呵地来了。
吴王氏带着吴家玉在炕上坐了,小喜就用托盘端了两盏茶进来,由连枝儿亲手将茶盏端给了吴王氏。
吴王氏笑呵呵地接了,就拉着连枝儿让她坐下。
每次吴王氏来,连枝儿都是亲自服侍的,吴王氏不说让她坐,她就不坐。
吴王氏说了几次,她依旧是这样。
因为这样,吴王氏对张氏也好,当着别人也好,就尝尝说,枝儿这孩子可人疼,那行动做派,寻常大家的姑娘都比不上她,实在让人敬爱。
连枝儿献过了茶,小喜又端了四样点心上来。
这四样点心并不是外面买的,而是连蔓儿家里自己做的。
其中一样就是萨琪玛,这还是过年做了一次,一家人都爱吃,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做一些出来,自家吃也好,待客也好。
第二样是枣糕,就是将大枣去核,磨碎,然后加入适量的面粉,蒸出来的发面糕。
第三样和第四样都是酥皮点心,是韩忠媳妇做的,其中一样是甜的豆沙馅,另一样是咸的火腿馅。
吴王氏先跟连枝儿、连蔓儿都说了两句话,就让吴家玉和连枝儿、连蔓儿到西屋去玩。
三个姑娘都知道,这是吴王氏和张氏有话要说,因此就从东屋出来,到西屋坐了。
只有三个小姑娘,就没什么好拘束的。
她们上了炕,就招呼小喜送茶送点心上来。
点心依旧还是那四样点心,不过小姑娘们不喜欢喝茶。
连蔓儿就让小喜端了熬的浓浓的山楂汁水来喝。
这个汁水是将山楂洗净,加水放入锅里熬煮,大火烧开后,再转小火慢慢地熬,直到汤汁浓稠。
这样熬出来的汁水,酸酸甜甜的,极开胃又能解油腻。
如果嫌这汁水酸,加上一些白糖,味道会更甜美。
三个小姑娘就围着炕桌在炕上坐了,一边就着热热的山楂水吃点心,一边说话。
嫂子、蔓儿姐,你们家做的萨琪玛好吃。
我和娘照着方子做,就做不来这么香软。
吴家玉吃着萨琪玛说道。
等哪天你有空过来住一天,我带着你做一回看看。
连枝儿就道。
嗯,那敢情好。
吴家玉就答应了。
两家住的近,连蔓儿家这也有住的地方,有时候吴家玉过来,玩的晚了,就会在这住下。
连蔓儿就接住了吴家玉的话茬,先是问了吴玉贵和吴家兴两句,随即就将话题转到吴王氏身上。
……听说这两天正忙,难得今天能过来。
要不,我娘还说这两天过去看看那。
这不是听说连三叔家要盖房子了吗。
吴家玉就笑道,我娘过来打听打听,看有啥我们能帮上忙的。
……另外就是……说到这,吴家玉就笑着看了连枝儿一眼。
还有别的事?连蔓儿忙笑着问道。
我爹、我娘还有我哥,也打算要新起一座房,过来跟婶子商量商量。
吴家玉就道。
吴家兴家在镇上,是三间正房的院子,有东西厢房,还有门房。
一家四口足够住的,即便连枝儿嫁过去,也能住的挺宽敞。
而且,那房子也并不老旧。
吴家玉说的是起新房,也不是翻盖旧房。
那这个缘故,就显而易见了。
怪不得吴家玉说话前,还特意看了连枝儿一眼。
三个小姑娘在西屋叽叽喳喳地说话,东屋里,吴王氏和张氏唠的也很近乎。
……就在我们那旧屋的后头,起个二层院,也是三间正房,东西再各三间厢房,等枝儿进了门,就和家兴就那二层院里头,我们老两口带着家玉住前头。
原本吴家的打算,虽没有明说出来,但是大家心里也都有底。
就是吴家兴和连枝儿成亲后,住那三间东厢房。
如今打算着要盖新房,自然是连枝儿的身份水涨船高了,当然还有另一件,就是吴家这两年也挣了不少钱。
其中不少,就是因为帮着连蔓儿家买卖而赚得的。
张氏在家里帮着连枝儿准备嫁妆,虽然没有开出具体的单子来,但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连枝儿的嫁妆到时候肯定少不了。
吴家几口人都是消息灵通,而且精明、会做人,又极满意连枝儿,现在提出要盖二层院子给连枝儿住,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要说实话,吴王氏今天说出这样的打算,可正合了张氏的心意。
已经商量定了?为了枝儿,那不用。
你们现在那房子就挺好,到时候他们小两口成亲了,就住东厢房,也宽绰的。
我们这边家具就是按着你们东厢房的尺寸打的。
就是你们真的盖了新房,到时候也是你们领着家玉住合适,他们年轻,哪那么浮的。
张氏就对吴王氏道。
早有这个打算,已经商量定了。
也不单是为了枝儿。
吴王氏就道,我们现在是人口少,以后人口多了,早晚也得再盖房子。
你也知道,就我们现在那几间房子,天天人来客往的。
……再盖个二层院,清净点。
我们两口子还是住前院,不分啥新旧的,你也说了,我们那屋子也不旧。
就是家兴他爹做这生计方便。
新屋子,也是三间,我也知道你这正打着家具,特意提前来说一声。
这个尺寸啥的,也不知道要不要改,这还挺麻烦……第五百九十七章 春润吴家为了娶连枝儿要盖新房,听吴王氏的意思,还是打算让连枝儿和吴家兴成亲后,就小两口两个住二层院子,张氏喜出望外,哪里还会怕什么麻烦。
麻烦啥,张氏立刻就笑道,你们再盖二层院子,不也有厢房吗,这东西打好了,总有用的上的地方。
所谓投桃报李,吴家要盖新房子、新院子给连枝儿,那张氏也愿意再多打出几套家具来给连枝儿陪嫁。
你们这诚心要盖房子我也不拦着,你们家条件我知道,不差这个。
这有钱了,可不就得给儿孙把房子该的宽绰的吗。
……要不这两天就让人把尺寸啥的都定下来,我这再多请俩木匠……吴王氏和张氏两个越说越高兴,一直唠叨晌午时分,要吃饭了,张氏就留吴王氏吃饭,吴王氏没留下。
这要盖房子,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她这和张氏谈妥了,马上就要回去和吴玉贵、吴家兴说,该准备的就要准备了。
张氏知道吴王氏事多,因此也就没勉强。
连守信和五郎从外面回来,小七也从私塾下学回来,一家人围坐一桌吃晌午饭。
在饭桌上,张氏就说起吴王氏今天来说要盖房子的事。
连枝儿和连蔓儿已经事先从吴家玉那知道了这件事,并不意外,只有连枝儿知道要盖新房是为了娶她进门,就羞红了脸,低着头吃饭也不说话。
其他的人。
都和张氏一样很高兴。
下晌我就带木匠过去,把尺寸啥的都定好了。
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这家具咱全包了呗。
连守信就道。
那就全包了吧。
那不怀大奶奶嫁进王家,她住的那几间屋子,家具摆设啥的。
都是陪送来的。
张氏就道。
这还真得再多请俩木匠,连守信扒了一口饭,想了想,又说道,这就要盖房子,那肯定是……话说了一半,连守信瞧见连枝儿的头垂的更低了。
就没说下去。
立刻就要盖房,这自然是急着要迎娶连枝儿进门的意思。
她婶子和我说了这件事。
张氏就接着道,过两天请人掐算日子,依我的意思,还是定在冬月。
要不腊月也行。
庄户人家操办像娶媳妇这样的喜事,一般都爱扎堆在冬月、腊月这两个月。
一来,正是农闲的时候。
二来,秋收过后,家家户户仓里都有了粮食,手头也宽松些。
三来吗,这办喜事,少不得要置办酒席,选在冬月、腊月。
酒席上剩下的饭菜能放的住,不至于浪费。
甚至,冬三月出生的孩子也最多,还比夏天生的孩子好养活。
因为,就那几个月,庄户人家既有闲。
而且还吃的饱。
吃过了晌午饭,几个孩子从屋里出来,连守信和张氏还坐在炕上。
没了孩子们在跟前,老两口子又唠起了连枝儿的婚事。
枝儿今年就十七了,就是他们不提,这个亲也该做了。
连守信就道。
我算着也是今年。
她婶子上午啥都跟我说了,今年办枝儿和家兴的事,明年啊,就该办家玉的事了。
张氏就道,她身子还跟我说,前些天咱老爷子那一回,把他们两口子给吓了个够呛。
这眼瞅着老爷子缓过来了,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屋里并没别人,不过说到这,张氏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是看咱老爷子没啥事了,要不,这房子估计也都顾不上,就得给俩孩子把亲事给办了。
连守信就点头。
咱枝儿这也算是命里带的福气,苦尽甘来。
张氏又恢复了正常的说话音调道。
下午,连守信和五郎就带了木匠去了镇上,这一去,就直到傍晚,在吴家吃了晚饭才回来。
吴家兴在吃饭前还来请张氏娘儿几个都过去,张氏她们没去,只让吴家兴去私塾接小七去吃饭。
连守信在吴家喝了酒,脸喝的红喷喷地,显得格外喜气。
亲家说了,新屋子照咱们这后院的来,都用琉璃窗,不能委屈了咱们枝儿。
连守信喝多了酒,如果不是倒头就睡,那就会变得有些黏糊。
这一回来,喝了醒酒汤,他没有立刻睡倒,也不顾几个孩子还在跟前,就粘在张氏跟前,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
我和我爹也说了,房子是吴家盖,里面的一应家伙事,啥也不用他们预备,都是咱们给陪送。
五郎在旁就笑道。
他比连守信清醒多了,这倒不是因为他酒量更好,而是张氏早就和吴家兴打了招呼,让他在的场合都要照应五郎几分。
五郎毕竟还是个少年。
连守信和五郎这次去,不仅量回了房屋的尺寸,还将大面上要陪送给连枝儿的东西都跟那边透了底。
吴家要盖房,动作比连守礼家还要快些。
一边是亲兄弟,一边是儿女亲家,连守信不偏不倚,带着五郎都去给帮了两个工,又打发了长工过去帮忙。
连守礼这边毕竟人口单薄,银钱也不大凑手,因此说起来,还是这边帮的多一些。
…………刮了一冬天的北风,终于转了风向。
从南面刮来的风,虽然还不能将寒意全部驱散,但是带来的暖意和湿气还是一点点地浸润了大地。
冰雪消融,冻土融化,光秃秃的地面上开始有星星点点的绿冒出来,很快就连成了片。
田地里,雪被子也已经融化了,露出下面短短的麦苗。
连蔓儿家的冬小麦,顺利的度过寒冬,迎来了春天。
眼看着春寒未退,但是那几亩冬小麦却和早春的野草、野菜一样一天比一天更焕发出生机来,连蔓儿一家的喜悦都挂在了脸上。
春小麦的产量毕竟少一些,口味上也略逊于冬小麦,成功地种植、收割了冬小麦,才真正意味着她们自己终于种出了细粮。
这不仅会改善她们一家的生活,也将会改善辽东府千万户庄户人家的生活。
冬小麦成功过冬,立刻就成了连守信的心头好,他每天至少要去地里走一圈,看看冬小麦的长势,有的时候,一天还会去上两趟,甚至三趟。
咱地里种出白面来了,真的白面,不是黑面。
晚间,躺在炕上,连守信还跟张氏唠叨。
连守信所说的黑面,是指用春小麦磨的小麦面,因为面色发黑,庄户人家又不习惯叫什么春小麦面、冬小麦面,为了和冬小麦磨出来的白面相区别,连蔓儿家的人就将春小麦摸出的面,叫做黑面。
虽然冬小麦成了连守信的心头好,但是他也不会忽略别的作物的春耕准备。
一家人已经商量定了,今年要扩大鱼塘和荷塘的面积,还要增加养猪、鸡、鸭、鹅的数量。
葡萄园暂时保持原来的规模。
至于田地里,今年还要再种植一些春小麦,另外除了辽东府普遍种植的高粱、糜子、花生、地瓜等之外,她们家的田地主要种植玉米,还有大豆。
玉米和大豆都不挑地,病虫害少,容易侍弄。
而玉米高产,大豆的用途广泛。
多种这两种作物,收益大、风险小。
今年连蔓儿家不仅有三十里营子这几百亩的地、葡萄园、鱼塘、荷塘,还多了罗家村那个几百亩的庄子。
虽然有下面的长工头、庄头张罗,连守信还是喜欢尽可能的亲力亲为。
五郎也暂时放下了书本,每天忙进忙出。
张氏和连枝儿也没闲着。
她们不需要操心地里的事,可给连枝儿准备嫁妆就够她们忙活的了。
连蔓儿和小七相比之下,似乎就有闲多了。
连蔓儿只要负责家里的账目,而小七,只要负责念书和吃就可以了。
这天小七休沐,连蔓儿也没事。
连蔓儿就用食盒装了些点心,带着小七,姐弟俩身后还跟着大胖、二胖,一路欢欢喜喜地去看连叶儿。
一进酸菜作坊的大门,就听见劈柴声。
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小和尚元坛,正在窗下挥着斧子劈木柴。
连叶儿一家三口搬到酸菜作坊的院子里来住,离庙里近,元坛有时候过来。
连叶儿家只有连守礼是壮劳力,还修养了一段时间,很多粗重活计,都是元坛帮着干的。
这样,就成了习惯。
元坛见连蔓儿和小七来了,就忙直起身招呼。
几年之间,元坛的身量也长了些,虽不高大,却敦敦实实地,还是不像和尚,更像一个庄户人家的少年。
小坛子,歇一会,进屋来吃点心。
连蔓儿就招呼道。
赵氏和连叶儿都在家,闻声也都接了出来。
大家伙进了屋,半晌,元坛也没跟进来,还是小七出去,将他拉了进来。
连叶儿准备了茶水,连蔓儿就将几块素点心挑出来,另放了一个碟子里给元坛。
第五百九十八章 偶然得知的秘密因为熟惯了的缘故,元坛略推辞了推辞,就去洗了手,然后就坐到炕沿上。
不过,他没有立刻就拿了点心吃,而是先从怀里拿出一块蓝色的帕子,挑了两块点心包起来,又小心地放进了怀里。
那是要拿回去给他师父吃的。
连叶儿在旁就低声对连蔓儿道。
小坛子这孩子孝顺。
赵氏叹息着道。
说小坛子不像和尚,不仅是他的外貌气质。
还因为他有一个习惯,就是得了谁家的布施,他都喜欢帮人家干活。
就这个习惯,就不像和尚了。
谁见过用干活换布施的和尚那?而且,小坛子每次在外面得了什么,都不肯自己吃,必定要先将好的留出来,带回庙里给他师父。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都很喜欢小坛子,不仅是因为他有着庄户人家少年的勤劳和淳朴,还有就是他的孝顺。
小坛子无父无母,是庙里的住持大师养大了他。
收起了要给他的住持师父带回去的点心,小坛子才就着茶水吃起了碟子里的点心。
期间赵氏还亲自给他续了一回水。
……多亏了这孩子……转身坐回到炕上,赵氏就对连蔓儿和小七道。
赵氏和连叶儿再能干,一个是妇人,一个是才十来岁的小姑娘,许多活计由她们做起来就很费劲。
连守礼养病那些天,从庙里挑水,还有家里砍柴、挑黄土、和煤这些粗重的活计。
几乎被小坛子给包揽了下来。
现在连守礼每天都在房场和帮工的一起忙着盖新房,小坛子毕竟是和尚,不好去帮工。
不过,他每天都会到这酸菜作坊的院子里来。
帮着赵氏和连叶儿母女将那些粗重的活计做了。
这不仅帮了赵氏和连叶儿的大忙,也让连守礼没有了后顾之忧。
看赵氏看着小坛子那慈爱的目光,就知道她是有多感激和喜欢这个少年。
小七虽然念书了。
但却没有忘了小坛子这个玩伴,就坐到小坛子身边,两个男孩子小声说起话来。
人那,啥都是命啊。
赵氏将视线从小坛子和小七的身上收回来,继续纳着手里的鞋底子。
三伯娘,你这是要给谁做鞋?连蔓儿看了一眼赵氏手里的鞋子底,那大小既不像是连守礼的。
也不像是连叶儿或者赵氏自己的。
给小坛子的。
连叶儿就道,这不开春了吗,我娘打算给小坛子做双单鞋。
连叶儿这么说着,就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一双鞋面给连蔓儿看。
那是大青布的鞋面,上面没有任何绣花纹路。
显然。
这是小坛子的鞋面。
是我裁的。
连叶儿告诉连蔓儿。
连蔓儿就将鞋面折成鞋状,左右仔细看了看,又对照着鞋底子比了比。
挺不错的。
连蔓儿就道。
这个年代,针黹女红是所有女人的必修课。
而针黹女红里面重要的一项,就是做鞋。
这个年代,不管是庄户人家,还是城里的小门小户,甚至高门大户,几乎都没有买成鞋的习惯。
家里的女人。
要负责一家老小的鞋脚,以及从里到外的衣裳。
庄户人家的闺女,一般打从能走路,就要帮着家里干活,一开始年纪太小,都是给大人打下手。
俗称做打零儿。
再大一些,就要在家里帮着烧火、做饭,下地挖野菜喂家里的猪、鸡等,还要帮着侍弄庄稼。
在做这些的同时,一个女孩子在会用剪刀之后,就会被家里的大人带着做针线了。
比如说做鞋这一项,最先要学的是打袼褙,然后能拿针了,就做最简单的沿边,然后,等女孩子力气大一些了,就要学着纳鞋底子,缝鞋。
只有在这些都做好了之后,才能学习画鞋底子和裁鞋面。
连叶儿现在都能裁鞋面了,也就是说,现在的连叶儿自己就能做鞋了。
那边小坛子吃完了点心,就打了个招呼,要出去继续干活。
今天的柴禾够了,你多歇歇吧。
明天的,你明天过来再劈就来得及。
连叶儿阻拦道。
元坛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想了想,就点了头。
小七见小坛子不干活了,就要和小坛子玩。
小坛子没答应,憨憨笑着看连叶儿和连蔓儿。
就在院子里玩,别往别处去。
连蔓儿就道,还嘱咐了一声小坛子,小坛子,麻烦你照看点小七。
哎,知道了。
小坛子憨憨地答应了一声,就和小七跑出去了。
紧接着,外面就响起两个孩子的笑闹声,还有大胖、二胖欢快的叫声。
蔓儿姐,我今天听说一件事。
连叶儿就往连蔓儿身边凑了凑,略微压低了声音道。
啥事?连蔓儿忙问。
今早上六郎说,咱爷能说话了。
连叶儿就道。
连守礼家盖房,老宅那边打发了连继祖、二郎、四郎和六郎来帮工。
这个四个人,每天都来,一天三顿在连叶儿家吃。
不过要说起干活,二郎是把好手,连继祖则不行,四郎爱耍滑,不愿意干活,就愿意支嘴,六郎干活倒是实诚,可年纪毕竟还小,能干的活有限。
啊?连蔓儿吃了一惊,啥时候的事,我们咋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啊。
听六郎说,是他不小心看见的。
咱爷跟朵儿她爹俩,偷摸说话来着。
连叶儿就道。
哦……连蔓儿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心里就明白了。
连老爷子能说话了,却要瞒着人,不让外人,其中就包括她们和连守礼这两家人知道。
确实不?连蔓儿就问。
我也是听六郎说的,要不,咱找六郎来问问?连叶儿就道。
那行。
连蔓儿就点头。
连叶儿出去,一会就转身回来了。
我刚出去,小坛子就问我干啥。
我说去找六郎,小坛子就替我去了。
小七也跟去了。
连叶儿就笑着道。
我说你咋一出门就回来了。
连蔓儿也笑,小坛子还挺有眼力劲的。
很快,小坛子和小七就带了六郎回来,三个孩子进门来,大胖和二胖也跟着跳进了门里,两只大狗一边猛摇尾巴,一边咧着嘴笑。
这两个家伙,最喜欢小七带它们出来到处跑,简直是乐疯了。
连蔓儿就让小坛子和小七带大胖和二胖出去玩,只留下六郎在屋里。
拿出点心来给六郎吃了,连蔓儿这才问起连老爷子和连守仁说话的事。
是昨天下晚儿,六郎狼吞虎咽地吃了点心,说道,我去后院上茅房,从上房外屋过,就听见东屋,就咱爷那个屋里有啥声。
我就挑帘子往里面看了一眼。
你看见啥了?连蔓儿追问了一句。
咱爷在炕头上坐着,旁边是咱大伯。
咱爷正跟咱大伯说话。
六郎就道。
你听见他们说啥了没?连蔓儿就问。
没。
六郎摇头。
六郎,你是不是看错了呀?连蔓儿想了想,就说道,你咋肯定咱爷说话了那?咱爷嘴动换来着啊。
六郎就道。
嘴动换,也不一定是说话呀。
连蔓儿就道,咱爷不是中风了吗,嘴能动,可就能啊啊。
六郎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孩子,连蔓儿这样追问,是想尽量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咱爷嘴动换的不一样。
……不是啊啊,是说话,我听见了,就是没听清楚说啥。
咱大伯还直点头那。
……六郎似乎有些迷惑了,不过还是坚持道。
那屋里还有别人没?连蔓儿又问。
没别人了,咱奶她们都出去了,就咱爷和咱大伯俩人。
六郎这次肯定地道。
六郎,这事别跟别人说了。
也别告诉别人,你跟我们说过了,行不?问到这,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了,连蔓儿想了想,就嘱咐六郎道。
行,我跟谁也不说。
六郎就点头道。
打发走了六郎,连蔓儿又跟赵氏和连叶儿坐了一会,就出门来,招呼了小七,带着大胖和二胖回家来。
晌午吃饭的时候,连蔓儿就将六郎的话,跟一家人说了。
咱爷能说话了,瞒着大家伙,就跟朵儿她爹说话。
五郎就沉思起来。
你爷能说话了,这不是大好事吗?咋还瞒着?张氏不解道,又叹气,咱为他担的这个心!连守信则是半晌都没说话。
说好了是等老爷子好了,能说话,就最后定大当家和二当家的事。
老爷子这么瞒着,这是还没想好咋办?张氏就又道。
应该是没想好咋说才能帮着他们俩脱罪吧。
五郎就道,就那几件事,大家伙都知道了。
要不罚他们俩,想找个让人心服口服的说法,那可难了。
可要这样,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还不是每天十板子?张氏就道。
那也比给光身赶出村强,去大北边,那生死都不知道了。
连守信终于开口道。
这事咋办,咱是装不知道还是咋地?连蔓儿就问。
一会,咱去老宅看看去。
五郎就道。
那就……见机行事……第五百九十九章 试探一家人商量好了,连蔓儿就有食盒特意装了两样甜软的点心,往老宅来。
她们早就分家另过,如今住的又远,而且还与老宅之间恩怨重重。
不过每逢初一、十五,一家人总要抽出时间来,到老宅看望连老爷子和周氏,风雨不断。
庄户人家,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
她们这么做,在十里八村一时被传为佳话。
大家都说连守信这家人恩厚,做人做事讲究,怪不得人家的孩子能出息,人家能得了御赐的牌楼,能把日子过的像现在这样红火。
又说连老爷子和周氏有连守信和张氏这样的儿子、媳妇,又有五郎他们这几个孙儿孙女,是头等的有福之人。
这是当面,背地里,很多人还会多添上一句话。
那老爷子老太太有福不会享啊,跟一般人两股劲儿,心都偏向那俩走下道的儿子了。
走到老宅的门口,就见大门紧闭。
老宅的人自打从太仓回来,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而站在大门外,一家人就听见从院子里传出来周氏的骂声。
看来老爷子是真没啥事了。
张氏就道,听老太太这骂的,中气多足。
前些日子连老爷子中风倒下了,老宅里很是消停了一阵子。
第一个,周氏不再大声骂人了,每天只精心地照料连老爷子。
当然,她也只是不大声骂,不走出屋门骂。
并不是不骂。
周氏本就是没什么耐心的性子,照料不能动换、不能说话的人又特别繁琐。
周氏烦了,就坐在炕上骂人。
一边骂一边哭。
骂一阵,哭一阵。
将气息调顺畅了,也不用人劝,她依旧回头照料连老爷子。
并不肯假手于人。
骂人对于周氏来说,简直是和呼吸一样重要。
要周氏不要骂人,除非她死。
对此,连蔓儿无法理解,但事实就是那样,她只能感叹,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
连老爷子病中,周氏骂的是儿子,还时常将连老爷子本人饶上,而且骂中必定夹着哭。
而现在,周氏就是和平常一样地斥骂。
骂的不再是儿子,而是何氏和古氏。
所以,张氏判断说,连老爷子的病是真的好了。
不然,周氏不会再次这么有底气,骂的精神气十足。
一家人都没说话,不过都在心里暗暗赞同张氏的判断。
推开大门走进老宅的院子里,一抬眼,就看见周氏一手撑着上房外屋的门框。
另一只手指点着古氏和何氏,正骂的口沫横飞。
而何氏和古氏两个,正紧挨着站成一排,猫着腰在推磨。
……懒驴上套屎尿多……周氏从对两个让媳妇无差别斥骂攻击,改为指点着何氏,重点攻击。
你当我没看见,这才多一会的工夫,你这一趟一趟地往后院去!那后院有你亲爹,还是有你亲娘。
你那屁眼没了把门的了,你咋不拉死在茅坑里那……连蔓儿抿嘴,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张氏、五郎和小七也都是一副忍笑的表情。
连守信的脸上则是浮现出明显的尴尬神色。
那前面将骂人当做每天必不可少的营生,而且骂得花样百出的人,是他的亲娘。
连守信到现在,还是一句骂人的话,甚至是带脏字的话都不会说。
在这一点上,他一点也不像干粗活的庄稼人,更别说是像周氏了。
这里面的逆反心理,以及心理阴影,都很值得人深思。
周氏骂着何氏,抬起头来,就看见了连守信他们。
周氏就住了声。
这可是给了连蔓儿她们极大的体面了。
要知道,若是搁在以前,那是天塌下来,也不能干扰周氏的骂人大事。
娘。
连守信和张氏离着还远,就叫了一声,加快脚步走了上去。
啊。
周氏应了一声。
这也是件稀罕事。
若是放在以前,周氏一般都会一声不吭。
这一声娘招致的,很可能是一顿没头没脑的数落,要不,就是冷眼。
何氏和古氏也都停住了脚,面冲着连守信和张氏一行人,脸上陪着笑。
推你们的磨,别又找借口偷懒。
周氏就冲两个儿媳妇骂了一句,这才率先进了屋。
随后连守信和张氏也走进上房。
连蔓儿落在最后,她的目光在古氏和何氏脸上一扫,就收了回来。
连蔓儿不愿意看这两个人脸上那明显讨好的笑容。
而且……何氏还是那个何氏,可是古氏……最近,即便是在连老爷子没有中风之前,周氏大部分的斥骂已经从古氏身上,转到了何氏的身上,即便后来赵秀娥爆出真相,将周氏的一些猜疑变成了现实,周氏似乎也没再对古氏增加惩罚。
这并不是说周氏不恨古氏,或者原谅古氏了,也不是说因为古氏的模样凄惨,周氏可怜她而心软了。
古氏那瘦骨伶仃的身板,还有焦黄的两腮突出的脸,无一不在昭示着一件事。
也正是因为,连蔓儿一家对古氏都采取了漠视的态度。
蔓儿……连蔓儿迈步要进屋,却听见古氏的声音带着怯意在叫她。
连蔓儿皱了皱眉,眼角的余光瞟见古氏放下了手里的推磨杆子,朝她走了过来。
大当家太太,韩忠媳妇跟在连蔓儿身后,一步上前拦在了古氏和连蔓儿之间,老太太在屋里看着那。
你这,可不是招老太太骂你。
连蔓儿没有听古氏说什么,迈步就进了屋。
上房东屋,连老爷子靠着行李卷,在炕头上坐着。
虽然吃了不少的药,他现在能和正常人一样走动了,但是嘴巴却还是微微的歪向左侧。
李郎中曾来看过,说是即便连老爷子全好了,只怕这嘴也难以恢复原样。
当然,如果只留下这一样中风后遗症,还真不算事。
连守信和张氏已经向连老爷子问了好,连老爷子啊啊的应着,并手指着炕,示意他们坐。
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跟着向连老爷子问好,连老爷子还是那样。
连蔓儿就将带的食盒打开,让连老爷子看。
爷,这是我娘现做的点心,可软和了,正好你老吃。
连老爷子脸上带笑,又啊啊了两声。
周氏就招呼蒋氏,拿了空碟子来,将点心装了,放在连老爷子跟前。
爷,我喂你吃。
小七爬到炕上,挑了一块点心,喂进连老爷子的嘴里。
大家都含笑看着,连老爷子吃了一块点心,就摇头不吃了。
连守信和张氏这才询问连老爷子的饮食起居,今天是否好一点等等。
连老爷子不能说话,都是周氏代答。
一家人坐在炕沿上,都忽略了戳在地当间的连守仁和连守义。
连守信他们没进屋之前,这两个人都是坐着的。
等连守信进了屋,他们就都站了起来,之后,没人让他们坐,这两个人就一直没敢坐。
连蔓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想,看来这两人这次学乖了许多。
看来我爷现在别的都没啥事了,就是还不能说话。
五郎这时就发话道,一会还是把李郎中再请来给我爷把把脉,看是咋回事,这药该换就换。
要是光吃药不行,就换换别的法。
镇上济生堂听说有会针灸的郎中。
连蔓儿就道。
连老爷子摇头、摆手,嘴里又啊啊了两声。
别费那个事了。
现在的药吃完了,也不用再买。
这都好这样了,就没事了。
慢慢养养,到时候也就好了。
别费那个钱。
也别请人家李郎中了。
周氏就替连老爷子说道,这几天,人家一趟一趟的来,你爹挺过意不去的。
他也就看到这个样了。
这个样,也就行了。
那哪能行,咋地也得把我爹完全治好了。
连守信就道。
他的这句话,完全是出自一片拳拳的孝心。
李郎中来了几次,凭着他的医术,将连老爷子治疗到这样,也算是极限了。
那咱不请李郎中,一会我上镇上请济生堂的郎中来。
要是济生堂的郎中还不行,那就再去县城请人。
……实在不行,就得去麻烦王太医。
不管咋样,得把我爷给治好。
五郎就道。
不管怎样,都要想法子把老人的病给治好。
这是连蔓儿一家的真心打算。
连老爷子急的直摆手,又拉住五郎的手,拍了拍,嘴里啊了一声,眼圈就红了。
一家人做了一会,将话都说了,连老爷子始终都是啊啊以对。
连守信的心就先软了下来,他认为,连老爷子是真的还不能说话,是六郎看差了。
那既然这样,连守信和五郎就都打算,一会要去请济生堂的郎中来给连老爷子看病。
一家人正要起身,就听见院子里何氏吵吵了起来。
哎妈呀,哪来的要饭花子。
你咋一声不吭就进人家院子啊,这吓人唬道的。
紧接着,就听见古氏和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一齐惊叫起来,然后就是噼里啪啦东西落地的一阵乱想。
哎妈呀,这是干啥,咋打起来了!第六百章 妻妾斗听着外面何氏大呼小叫,还有不停的厮打咒骂声,连蔓儿等众人一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都从上房走出来查看。
院子里的石磨旁边已经是一片狼藉,笸箩和盆子都被掀翻在地上,还没磨的高粱和已经磨好的面撒了一地。
何氏像只老母鸡一样,张着两只手团团的乱转,而古氏正和另一个女人滚倒在地上,厮打做一团。
那个女人似乎对古氏恨极,一边下狠手,一边嘴里用最恶毒的字眼在咒骂着古氏。
古氏竟然一点也不示弱,将往日即便是落到最糟糕的境地依旧保持着的一点矜持和体面都丢了,也像个普通做粗活的庄户妇人一样,一边咒骂一边还击。
两个女人的身形相若,一时间打的难分难舍、不分上下。
何氏在旁边咋呼的厉害,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伸出手去将两人拉开,或者帮助古氏。
因为那个女人披头散发,又和古氏滚在一起,让人看不清脸面。
连蔓儿的心里不觉有些奇怪,这个女人穿的破破烂烂的,那模样真的像是个要饭的。
可看她身上,又没有带着一般要饭的人必备的褡裢之类的物件,这样又不像一个要饭的。
而且,平常要饭的见到人都要伏低做小,谁会一进门就和主人家厮打起来那。
而这个女人,分明是认识古氏,而且还和古氏有着某种深仇大恨的。
这个时候,连守仁和连守义扶着连老爷子。
和周氏也都从上房屋里走了出来。
同时蒋氏和连朵儿两个都赶上了前去,要将古氏和那个女人拉开。
她们两个,自然是向着古氏的,另一个女人就落了下风。
连蔓儿她们都没认出那个女人是谁。
可连守仁从上房出来,看到厮打中的两人,脸上立刻就变了颜色。
英子!连守仁脱口而出道。
毕竟是做过夫妻的?连守仁第一个认出了眼前的女人。
厮打中的两个人终于被拉开。
那个女人站起身,抬手拨开遮住脸面的头发,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来。
连蔓儿仔细辨认,终于也认出了,眼前这个女人,正是失踪多日的英子。
哎妈呀,真是英子!何氏嘴快。
在认出英子之后,就忍不住道,这是从哪来啊,咋弄成这样?哎妈呀,还当你给卖哪疙瘩去了。
要不就是让人给弄死了那。
何氏这句话无异于是火上浇油,英子嗷地一嗓子,就往古氏身上扑去,一双手张着,就往古氏的脸上挠,而且目标明确,是奔着古氏的眼睛去的。
女人打架,多用挠。
怨气重的,才会奔脸去。
就是希望对方破相。
而冲着眼睛过去的,那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怨。
这么多人都在场了,而且已经知道对方是英子,当然不能让她和古氏再打在一起。
英子扑不到古氏,就调转了方向一下子扑到了连守仁的身上。
她一边用手捶打着连守仁,一边哭诉。
……你是个死人啊。
我花一样的岁数跟了你,没享过一天的福。
天天被你这毒蝎子老婆算计。
……她恨不得整死我啊……把我卖给过路的拐子了……差点死了……连家老宅院里这么大的动静,那大门外就有半大孩子开始探头探脑的。
连老爷子啊啊了两声,给周氏使了个眼色。
都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有话都屋里来说。
周氏沉着脸发了话道。
我不怕啥丢人现眼。
英子发狠道,这毒蝎子老婆差点害死我,我让她给我偿命。
站在这的是鬼?周氏就白了英子一眼,在儿媳妇们面前,周氏永远都是信心满满,威风八面,让你进屋说话,你不听,就滚回你们家去。
你老爹正天天找你。
娘,你老人家给我做主啊。
英子抽搭了一声,就抹着眼泪对周氏道。
她这个时候当然是记起了,周氏是不待见古氏的,而且她能跟了连守仁做二房,还多亏周氏做主。
以后要在这个家生活,就不能得罪了周氏。
这个时候违逆周氏,更是愚蠢的。
周氏听见英子这一声娘叫的亲切,脸皮子顿时抽了抽,扭身就和连老爷子往屋里走。
庄户人家,历来没有老婆还在,就纳妾的。
原本在太仓,离乡离土,连守仁那时还是个官,收了英子这么个人还没什么。
可现在回到三十里营子,一家人又成了这样,英子的存在,就有些别扭了。
周氏沉着脸,心情是颇为复杂的。
当时让连守仁收了英子,就是出于一股气,想要报复古氏,不让古氏痛快。
周氏本来就是任性的人,上来了那性子,完全不顾忌后果。
当然,周氏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过,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的。
连蔓儿这一家人本来要走,可是对英子这事又实在好奇。
刚才英子一番哭诉,又说的不清不楚。
古氏是怎样卖了英子,将英子卖给了谁,卖去了哪里?英子又是怎么回来的?一连串的疑问,想一想,连蔓儿就和张氏一起跟了回来。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爷三个对视了片刻,也跟在后面又进了屋。
上房屋里,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坐到了炕上,张氏和连蔓儿在炕沿坐了,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坐在地上的椅子上,其他的人则都是站着。
周氏盘着腿,四平八稳地坐在炕上,开始询问英子。
那天大家伙往家里来,一转磨磨的工夫,你就没了。
还都以为你是看我们家不好了,跟着赵秀娥那贱人跑了。
周氏对英子道。
不是,不是。
英子连忙摇头,又指着古氏,是她,这个毒蝎子老婆……毒蝎子老婆,英子给古氏起的这个花名,还真是蛮恰当的,连蔓儿心里暗想。
那你说说是咋回事?周氏就道。
英子就将刚才哭诉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这次说的更详细了一些。
原来那天老宅众人打算回三十里营子,不过没有立刻成行。
先是连守义、何氏偷摸去了老王家大车店,又被赶了出来。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赵秀娥走了,英子则被古氏哄骗着也离开了。
至于是怎么哄骗的…………我看她偷偷摸摸的,像做啥见不得人的事。
我就跟上了。
我当面问她,她没办法才告诉我说,是在啥地方藏了点钱,要去拿。
我知道她心眼多,怕她拿了钱自己攥着,不给大家伙花,我就跟着她去了。
古氏就带着英子七拐八拐地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进了小巷尽头的一户人家,说钱就藏在这一家。
进了门,英子发觉情形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处贩私盐的亡命徒在太仓落脚的地方,而那些私盐贩子,是不介意偶尔做做贩人的勾当的。
当然,他们所作的贩人的勾当,也不是这个年代官面上允许的人口买卖。
他们所贩的人,来源一般都不可说,而归宿,往往是盐井、煤坑等处最下等的私窠子。
古氏知道这个地方,还是因为某次听连守仁说起的。
至于英子,以前是并不知道这个地方的。
英子本以为都是女人,她又比古氏年轻力壮。
因为在县丞后衙受宠,她还难免有些自得,认为比古氏精明能干。
古氏能去的地方,她当然也不怕。
却不想,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古氏,就这么被古氏给卖了。
……这个毒蝎子老婆,她的心真毒啊……英子满脸怨毒,如果不是被人拉住,就又要往旁边的古氏身上扑打。
她胡说,古氏在旁辩解道。
因为和英子厮打了一回,古氏一身显得更加狼狈。
头发和衣裳虽然归拢好了,但是脸上那几道抓痕却不能立刻消去。
英子,你要真让我给卖到那地方去了,你能活着回来?你是从哪回来的?古氏转向英子,一双眼睛阴森森地将英子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意有所指。
在这样的目光下,英子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英子,我知道你恨我。
可你不能编这个瞎话。
你是走丢的也好,还是一时糊涂跑了,现在后悔了,又回来了,你说清楚,咱爹娘,还有咱老爷都是宽厚人,看在你回来的份上,兴许就不和你计较了。
古氏又继续对英子说道,语气中竟然听不出什么火气。
连蔓儿坐在炕沿上,不由得眯了眯眼。
古氏的心机可真够深的啊,刚才还恨不得将英子吃了似的,现在竟然就能这样心平气和的跟英子说话了。
而古氏话里,竟然透露出要与英子讲和的意思。
我咋跑回来的?他们绑着我,是我自己个偷空自己跑出来的,一路要饭,我要回来的。
英子咬了咬牙,直视着古氏,我是好人家闺女,正经进门做的二房。
你偷摸卖我,我跟你打官司,你就得下狱。
你别当你有个闺女嫁进宋家,你就称王称霸的了。
我跟你算账,连带连花儿的一起算。
英子说着话,撇嘴冷笑,眼睛慢悠悠地朝连蔓儿看了一眼。
蔓儿正好在这,正好!第六百零一章 沉渣泛起这里面还有她的事,听了英子的话,连蔓儿不由得在炕沿上挪了挪身子,目光在英子和古氏两个人之间打了一个转。
我们蔓儿在这,咋地啦?张氏也警觉起来,问道。
不关蔓儿的事,不关蔓儿的事。
不等英子开口,古氏就连忙说道。
英子冷笑了一声,斜着眼睛看古氏。
英子,你恨我,有啥事就冲着我来。
你拉扯人家蔓儿干啥?咱这是啥事,关人家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啥事啊。
古氏又转向英子,语气比刚才还要软,又带着些遮掩不住的焦急。
连蔓儿瞟了古氏一眼。
古氏的言外之意,是她不该插手进这件事。
不说蔓儿,就说说你闺女连花儿?英子见古氏的态度软了,不仅不收敛,反而更逼近了一步。
英子,咱有话好好说。
你这……古氏又用眼睛在英子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才说道,你、你想咋样……,一家人……你这毒蝎子老婆,做的缺德事也够了。
我这一路过来,可没少听说。
要我不和你算账,也行。
英子并不等古氏将话说完,就道,我做大,你做小。
咱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要不然,哼,你心里明白……古氏和英子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打哑谜,话中意有所指。
你们俩明白,我们大家伙可不明白。
因为话中涉及了自己。
连蔓儿就开口道,英子,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瞒了我们啥事?还不就是那些事。
古氏又抢着说道。
蔓儿,我们是对不起你。
可你看现在,我们也都遭报应了。
你现在大富大贵的。
上次五郎也说了,那件事不跟我们计较了。
……下辈子,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天天烧香念佛,保佑你做上一品夫人。
你别打岔,当我啥也不知道,你又想糊弄过去?英子就道。
没错。
我没问你,我问的是英子。
英子,你说。
连蔓儿就道。
英子有些得意地瞟了古氏一眼,作势张嘴就要对连蔓儿说话。
英子。
古氏急了,一下子扑到英子身上。
两个人又扭打在一起。
就在扭打之间,古氏贴在英子的耳朵边低低的声音不知说了什么。
干啥那,你俩这是耍猴那,都起来。
离了我这,你们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我也不管。
周氏就骂道。
古氏和英子再次被人分开,古氏趁人没注意,又给连守仁使了个一个眼色。
我做大,你做小,没得商量。
英子起身后。
恨恨地对古氏道,你也别以为就咋地啦,这是我心软,换别人,你想做小都没门,赶你出门是轻的。
这事不是咱俩就说了算的。
还有老爷,还有老爷子和老太太。
要是大家伙都点头,那我就没话说。
古氏就道。
话里的意思,竟然是向英子屈服了,要让出正妻之位。
都消停消停吧,时辰也不早了,让老爷子和老太太歇歇,啥事还非得现在就说。
一直没开口的连守仁插嘴说道。
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消停消停再说。
不管到啥时候,都是这回事。
英子态度依然强硬,不过也没再继续催逼下去。
时辰确实不早了,连老爷子大病初愈,是累不得的。
爷,今天来不及了。
等明天,我就去请济生堂的郎中来,给你老看病。
连蔓儿一家起身,五郎就对连老爷子道。
连老爷子连连摆手,又啊啊了连声,意思是不让五郎再请郎中。
爹、娘,那你们歇着,我们先走了。
连守信和张氏跟连老爷子、周氏告辞,一家人就从上房走了出来。
连蔓儿在门口略停了停,扭头又看了古氏和英子一眼,想了想,也跟着迈步出门。
英子似乎有什么事情隐瞒,并且将隐瞒的事情当做筹码,来要挟古氏。
听英子话里的意思,肯定不是连守仁和古氏为了连花儿而用她的命换钱的那件事。
不是那件事,而且还和连花儿有关,又让古氏那样忌惮,到底是什么事。
古氏、连花儿在什么时候还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连蔓儿想知道,但又明白,英子这个时候不会轻易的吐露实话。
不过,既然英子回来了,那就总能从她嘴里知道真相。
连蔓儿并不着急。
从老宅出来,走到门口,就看见英子的爹和娘都正靠着墙站着,见她们出来了,这两个人立刻就站直了些,弯着腰,陪着笑,却不敢招呼。
看来这两口子是听说英子回来了,知道她们在里面,所以一直没敢进去。
等连蔓儿她们走开了,果然,英子的爹和娘就蹩进了连家老宅。
回到家里,张氏打发韩忠媳妇去做饭,一家人则在炕上围坐,少不得说起刚才老宅的事。
没个消停的时候,一出出的,都够能作的。
连守信就皱眉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五郎道。
咱先说老爷子的事。
张氏就道,老爷子这到底是能说话了,还是不能啊?是六郎那孩子看错了?应该不是。
连蔓儿就道,我问的可清楚了。
……爹、娘,哥,小七,你们发现没有,刚才在老宅上房,咱爷一声都没出。
那咋啦?连守信和张氏齐声问。
这要是真不能说话吧,心里肯定着急,啊啊两声是肯定的。
要是能说话,啥都心里有数,反而不着急了。
等咱走了,想说啥说啥呗。
连蔓儿就道。
不管咋样,明天我去镇上请郎中。
五郎就道。
其实要试探连老爷子能不能说话,有许多方法。
不过,因为对方是连老爷子,大家心里都不愿意采用哪些方法。
说完了连老爷子的事,才又说起英子。
英子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张氏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
八九不离十吧。
那样的事,像是古氏办的。
连蔓儿就道。
哎呦,那……张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英子那样,哎,作孽呦……张氏只说了这样一句,就不肯往下说了。
英子这次回来,模样十分的狼狈。
这个狼狈,不只是说英子身上的衣裳。
之所以连蔓儿要看了好一会才认出英子,是有缘故的。
英子的模样,变了许多。
算起来,英子还不到二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年轻漂亮的时候。
人说十八无丑女,本来的英子虽然算不上美人,但也算是个充满青春魅力的女人。
可今天出现在大家面前的英子,身材已经不复往昔的丰满,而且皮肤粗糙,脸上两眼凹陷,眼角和嘴角竟然出现了皱纹。
那个样子,比她的实际年龄似乎是苍老了十多岁。
英子说她是在太仓,趁人不备逃出来的,期间具体的经历,只字不提。
不过,看她的模样,还有对古氏的刻骨仇恨,连蔓儿猜测,英子所说的并不是真话。
这些日子,英子所遭受的磨难……怕是张氏也猜到了吧,所以缄口不言。
她是咋跑回来的那?连蔓儿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哥,咱托人好好打听打听吧。
里面要是有啥事,咱心里也好有个底。
嗯。
五郎点头。
她们还提到蔓儿,我这感觉,肯定不是啥好事。
张氏又道。
英子这不回来了,咱总有法子问出来。
五郎就道,娘,蔓儿,你们俩也别太过心。
不管啥事,肯定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也好,以后也好,她们那些人,再想打蔓儿啥主意,那都不可能。
这倒是。
张氏点头道。
连蔓儿也点头。
她们一家走到现在,如果还能被古氏、连花儿、英子之流给算计了,那才可笑。
有心机又怎样,狠毒又如何,那些人再嫉妒她、怨恨她,也没有能力伤害到她了。
这英子回来了,老宅跟英子家,就更粘连不清了。
糟心……连守信又叹道。
英子失踪,英子家以此为借口频频去老宅勒索。
现在英子回来了,英子的爹怕是要摆连守仁老丈人的谱。
扯上这样的人家,就早该想到这一点。
五郎就道。
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怨谁?张氏道。
显然,没人因此同情老宅那些人。
一家人吃过了晚饭,连守信去找长工们安排事,五郎和小七去书房跟着鲁先生读书,连枝儿和连蔓儿则是跟着张氏做针线,将近亥时,大家才各自回房休息。
英子的归来,让连蔓儿不由得想起最初来到此地的那些事,因此入睡的有些晚。
第二天,她还没睁开眼睛,就被外面的说话声惊醒了。
啥,出了人命了?第六百零二章 蹊跷不是说谁死了,或者过世了,而是说出人命了。
连蔓儿机灵一下,就完全清醒了过来。
因为挂着窗帘,看不太清楚外面的天色,不过从透过窗帘射入市内的微弱光线来判断,这个时候大约也就是辰初时分。
连枝儿比连蔓儿醒的早,已经坐起来在穿衣裳了。
连蔓儿也忙起来,一边问连枝儿是怎么回事。
连枝儿就摇头,显然也不清楚,只是比连蔓儿先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所以起来的。
连蔓儿也忙穿衣裳,一边冲着外面招呼小喜。
小喜夜里都睡在姐妹俩的外间,也方便晚上姐妹俩有什么事,她好服侍。
小喜听见连蔓儿叫她,应声就从外间走了过来。
小喜,外面是咋回事?咋听说出了人命了?连蔓儿见小喜已经穿戴利落了,就问道。
姑娘,是老宅那边打发人过来,说出了人命。
小喜上前帮着姐妹两个穿戴,一边答道。
老宅那边,是老宅出了人命?连蔓儿紧接着又问。
是的,姑娘。
小喜就道。
听说,是大当家媳妇。
小喜就道。
朵儿她娘……死了?连蔓儿惊讶道。
现在连蔓儿一家上下,连蔓儿她们自然是不肯称呼古氏为大伯娘了,只借着连朵儿称呼。
家里的其他人也不再称呼古氏为大当家太太,虽然有的时候当面是这样称呼,不过却没有任何尊重的意味。
相反,倒是讽刺的意味更浓厚一些。
这也怨不得人。
周氏踩着古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也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古氏恶性的暴露。
是的。
姑娘。
小喜答道。
古氏竟然死了,而且用出了人命这种说法,显然还不是好死。
她是怎么死的?连蔓儿已经穿好了衣裳。
又穿了鞋子下地。
小喜一边端了温水来服侍连枝儿和连蔓儿洗漱,一边就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是刚才在外面给姑娘们烧水,听老宅的人跟老爷和太太说的。
具体是怎么死的,并没说。
连枝儿和连蔓儿匆匆洗漱了,就从西屋出来,正好碰见连守信和张氏也刚穿戴好从东屋里出来。
爹、娘……连枝儿和连蔓儿忙叫道。
你们知道了?连守信问了这一句。
立刻就反应过来,这问题是无需回答的。
朵儿她娘……真的……连蔓儿就问。
应该是真的。
我和你爹过去看看,你们姐俩就别过去了,就在家待着吧。
张氏道。
一般一家人出门有事,大多数时候都连枝儿留在家里看家。
连蔓儿却是坐不住的。
出了这样的事,让她在家里等消息,更是不可能。
连蔓儿就让小喜陪着连枝儿留在家里,自己又披了一件大氅,就跟着连守信和张氏出来。
连守信和张氏见连蔓儿跟了过来,又劝了她两句不让她去。
死人,又是横死的,是大凶的事。
连蔓儿一个小姑娘,不应该也没必要去。
不去我心里不安稳。
连蔓儿就道。
虽然消息似乎是确实的,但若不亲眼看见,总有股子虚幻的感觉。
而且……英子昨天回来,她今天就死了。
昨天英子还提到我,好像是隐瞒了啥事。
我这心里,总觉得……那就一起去吧。
张氏就道。
连蔓儿年纪虽小。
但是极有主意,家里有什么事,连守信和张氏都很看重连蔓儿的看法。
就是到了那,你就跟娘身后,别往前去。
你小姑娘家家的,也得有个避讳。
这不像别的事,你跟过去看看行,到时候别往前凑。
连守信也道。
连守信和张氏这样,是出于一片爱护她的心,连蔓儿自然点头。
三口人到了前院,鲁先生、五郎和小七也早就起身,穿戴好了。
这样的事,连守信自然不肯让鲁先生去,只带了五郎,小七是硬拉住连蔓儿的手不放,像条小尾巴一样,最后大家也只得让他跟着,不过将嘱咐连蔓儿的话又跟他嘱咐了一遍。
我就跟我姐待着,不乱走。
小七很懂事地道。
一家人这才带着人往老宅来。
进了村口,就看见老宅那条街上,几乎站满了人,其中还有两处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一处便是老宅的大门口,另一处,则是再往前一些,老宅日常挑水的那处水井旁边。
见连蔓儿她们来了,大家纷纷让路。
井边的人聚集的最多,人群里传来连朵儿和蒋氏的哭声,连蔓儿一家越过老宅门口,径直到了水井旁边。
聚集的人群又自动散开,一家人走了进去。
等走到人群里,连守信就立刻停了脚步,回头给张氏打了个手势,让她看着连蔓儿和小七不要上前,连守信和五郎却又往前走了几步。
人群中心,井沿边,古氏仰面朝天地躺在那,气息全无。
就在古氏尸身的旁边,还放着连家老宅用来挑水的水桶和扁担,只是那水桶倒在地上,里面的水全流了出来,将古氏身下都阴湿了。
大片的水迹,在靠近古氏头部的地方,晕染出一片红。
连蔓儿从张氏的身后探出头去,发现那片红的来源,是古氏的脑后。
蒋氏和连朵儿正伏在古氏的尸身上大哭。
连朵儿似乎还不相信古氏死了,一边哭一边叫古氏起来。
连守仁、连继祖、连守义、何氏、二郎、四郎、六郎都在旁边站着,其中连守仁捂着脸,连继祖的眼圈也有些发红。
这是咋……请郎中来看了没有?连守信上前,低头看了眼古氏的尸身,就抬头问老宅的几个人。
还请啥郎中,没气了,身子都硬了。
一项大大咧咧的何氏,有些唏嘘地道。
我娘没死,我娘没死。
连朵儿从古氏的尸身上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何氏,快给我娘请郎中,给我娘请郎中。
朵儿……蒋氏见连朵儿这样,忙伸手去安抚,却被连朵儿一巴掌拍开了。
看古氏躺在地上那个样子,连守信已经看出来是没气的,又有这些人在跟前,断不会有看错的理,因此也就没搭理连朵儿的话。
这是咋回事?连守信又打量着现场,问道。
老宅的几个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是一早上,周氏打发古氏来提水。
这是老宅众人回到三十里营子之后,除了推磨之外,周氏安排给古氏的另一桩活计。
一家人每天的用水,再不要男人们到井边去提,而是都由古氏来负责。
结果,古氏出来了半天,一桶水也没提回去,人也没回去。
蒋氏准备淘米做饭,又要带着大妞妞,就打发了连朵儿到井边来找古氏。
然后,就听见了连朵儿撕心裂肺的惊叫和哭声。
蒋氏在外屋,第一个听见了,就忙放下大妞妞和手里的活计,也赶到了井边。
刚才继祖媳妇就说了,她到这的时候,这就没气了,身子也硬了,是死了好一会了。
古氏一个人来井边提水,超时没有回家,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在了井边,旁边桶里有打上来的水,都洒了。
古氏是怎么死的,即便那个时候天还没亮,可是死一个人,竟然能够这样悄无声息?这是咋死的?连守信又问道。
是不是摔的,脑袋正好磕在石头上?就有人道。
这个时候,虽然大体化冻了,但是夜里的气温还是很低,井台边撒了水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这样的薄冰,在太阳出来之后,很容易就会融化。
但是大清早,人若踩在冰上不小心滑倒,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连蔓儿就想起了她是怎么变成了连蔓儿的。
她的前身就是在井台边摔倒,魂归地府,才有了今天的她。
要是这么说,那古氏就是意外身亡的。
可是,井台边,除了老宅的水桶里洒出来的那一片水迹,并没有其他的水或者冰。
而且,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不对劲,很不对劲。
连蔓儿从张氏身后出来,又仔细地将现场打量了一番,终于找到,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朵儿她娘一个人出来提水?就这一个水桶,那为啥还用扁担?连蔓儿问道。
那么大的桶,以古氏的体力,一次最多提一桶水回去。
要她用一根扁担,挑两桶水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是她一个人出来提水吗?五郎就问。
老宅的几个人都点头回答是。
这就奇怪了,她一个人提水,干嘛要用扁担?连蔓儿不解地问。
五郎这个时候就走了过去,将扁担从地上捡起来。
被扁担压住的一端的扁担勾上,勾着一块小小的布片。
这是谁的?五郎将那块布片取下来,拿在手里问道,是不是朵儿娘的?不是我娘的。
连朵儿就道。
不用她说,现在天已经大亮了,可以看清楚那块布片并不是来自古氏身上的衣裳。
离奇死去的古氏,不应该出现的扁担,以及扁担勾上并不属于古氏的布片。
这布片是谁的,找到这个人,就能知道朵儿娘是咋死的。
连蔓儿道。
是英子的,那是英子的。
连朵儿突然大叫起来。
第六百零三章 真相连蔓儿在心里本来就在疑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英子在哪里?与连老爷子和周氏不同,这老两口子是长辈,而且连老爷子还在病中,周氏则是内宅妇人,轻易不肯出头露面,就是上次连守礼差点死了,她也不过才走到上房屋门口,连老宅的大门都不曾迈出的。
这两个人都有不来现场的理由,还有连芽儿,一定是在家里看着二妞妞,再加上年纪小,不曾来。
英子,是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不来的。
英子那?连守信就问。
英子的身份尴尬,一家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随后大家一致决定,还是按从前的称呼。
而连朵儿也对英子直呼其名,并叫的那么顺口、自然,显然平时也是那么称呼的。
这里面就有些意思了。
连蔓儿心想,庄户人家,学什么人家纳妾那。
既然要纳妾,就将那圈套的规矩都学全了啊。
比如说在英子这件事上,朵儿不是应该称呼其为姨娘吗。
不仅是规矩的问题,从朵儿对英子的称呼,也能看清古氏对英子的态度。
就像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古氏、连花儿和朵儿,古氏和连花儿都颇善于掩饰,可朵儿的态度,往往能透露出她们三个那掩藏起来的真正的态度。
是英子她们俩来提水的?连蔓儿就问。
英子回来了,以周氏对待儿媳妇的一贯态度,是不会让她吃白饭的,肯定要安排她干活。
一个水桶,一条扁担,如果是古氏和英子一起出来抬水,那就解释的通了。
不是,早上就娘自己一个人来提水。
……英子,没住在家里。
蒋氏就道。
张氏这个时候就插话。
问蒋氏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昨天连蔓儿她们一家走了之后,英子的爹和娘就上门了,见了英子这一番哭就别提了,接下来。
自然是一番闹。
尤其是在听英子说,是古氏使唤卖了她,她要取代古氏,成为连守仁的正妻之后。
英子的爹和娘立刻就支持了英子。
老宅的人不胜其扰,最后说要商量,而当晚,就让英子回自己家里去住了。
英子离家日久。
也有很多话要跟她爹娘说,所以就跟了回去。
当然,在回去之前,英子还从老宅讹了一身衣裙。
就是这个料子的。
蒋氏仔细看了布片,也确认,那正是昨天给了英子,以换下英子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裳的衫子的布料。
肯定是她,肯定是她。
听了蒋氏的确认。
连朵儿就叫喊起来,她恨我娘,早就想害死我娘。
还想害死我。
就昨天,她临走的时候,还偷摸跟我娘说话来着。
说是要跟我娘俩个唠唠。
真有这个话?连蔓儿立刻追问道,朵儿,英子是咋跟你娘说的,她们要唠啥,定了要在哪唠没有?连朵儿的眼神一开始有些躲闪,不过很快就坚定了下来。
真有,我都听见了。
连朵儿就道,她让我娘给她腾地方。
说了今个儿早上,就在井边等我娘。
……就是她害死了我娘。
连蔓儿深深地看了连朵儿一眼,她心里面总感觉连朵儿说的只怕不是实情,或者起码不是全部的实情。
现在的连朵儿,似乎认定是英子害了古氏,不惜撒谎也要把事情这么定下来。
连朵儿虽不善于伪装。
但是却习惯说谎。
虽是如此,现在的当务之急,也是将英子找来,问个清楚。
英子的家就离这口井不远,这事不用别人,连守义、何氏、二郎、四郎、六郎就直奔英子家,一会工夫,推推搡搡地将英子给带了过来。
英子的爹和娘也都跟来了,一路吵吵嚷嚷的,直说连守义几个没大没小。
英子,英子的爹和娘走到人群外,就说啥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带他们过来看看。
连蔓儿就道。
古氏的死,整个村子都惊动了。
英子家离这里这样近,竟然都躲在屋里不曾出来,这本身就很不合常理。
连守义几个强将英子、英子的爹和娘推进人群,推到古氏的尸首旁边。
唉呀妈呀!哎妈呀,死人啊!三个人似乎都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英子和英子的娘都吓得面无人色,英子的爹毕竟是个男的,跳了一下,虽然显得还有些害怕,却伸长的脖子打量古氏的尸首。
真没气了?真死了?英子爹一边在古氏的尸身上来回打量,一边还打听。
你害死我娘,你还我娘,你给我娘偿命。
连朵儿看见英子,就站起来,扑过去撕捋英子。
英子猝不及防,竟被连朵儿占了先手,等她反击的时候,就微微落了下风。
英子和连朵儿在地上转着磨磨厮打,小七的眼睛尖,就看见英子穿的外衫的后背,紧挨着领子下面,有一个缺口。
姐,你快看。
小七就指着英子的后背让连蔓儿看。
连蔓儿一眼也看见了,而且英子穿的罩衫,正和那块布料的色泽花纹是一样的。
别打了。
连蔓儿就喝道。
有人上去将英子和连朵儿拉开,五郎就将从扁担勾上取下的布片交给韩忠媳妇,让她和英子罩衫上的缺口比对。
严丝合缝,肯定就是从这件衣裳上勾下来的。
韩忠媳妇比对后,肯定地道,还向周围围观的众人展示了一下,众人也都纷纷点头。
英子,是咋回事,你说说吧。
连蔓儿就道。
不干我们英子的事,不干我们英子的事,我们英子一直在屋里睡觉,刚才才起来。
英子的爹和娘却吵嚷起来,只是他们这样,反而让连蔓儿觉得是欲盖弥彰。
这三个人都不是很有城府的人,而且人命关天,他们身上、脸上可以说处处都是破绽。
英子,朵儿都说了,你和她娘昨天约好的,今天在井边见面。
这片布,就是在那扁担勾上拿下来的。
连蔓儿对英子道,你是在这好好说,还是到县衙大堂上去,打了板子再说?别,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被逼的,是她想杀我。
英子指着地上古氏的尸首,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许是第一次杀人,背负的精神压力太大,这句话说出来之后,英子反而不像刚才那么僵硬紧绷了。
说吧,是咋回事?连蔓儿就问。
要不,咱、咱回家里说?连守仁迟疑着说道。
连蔓儿并没有去看连守仁,现在这个情形,回老宅屋里去说,和在这里说,还会有什么明显的差别吗。
村里的人已经被惊动到这个程度,而且人命大事,他们肯定都想知道细情。
连家老宅还有什么是大家伙不知道,猜不着的?再藏藏掖掖,也不过是掩耳盗铃。
我爷病还没好,这要回家说,再把我爷给气个好歹的,那咋办?连蔓儿就道。
就这说吧,连守信也道,这个,还能往家里领是咋地?连守信所说的这个,指的是英子。
连守仁就没话说了,老宅的其他人也没人说啥,至于围观的村民,他们当然是想立刻就知道真相。
你说吧。
连蔓儿就对英子道。
……她对不起我,我跟她说我做大,她做小,过去的事我就不提。
昨天没唠妥,我也不着急,她迟早得答应。
昨天我临走,是她叫住我,说要和我两个人好好唠唠,就说早上她天没亮就来提水,在井边等我。
英子的这一段叙述,也连朵儿的叙述意思相符,只不过古氏从被动,变成了主动定下约定见面的那个人。
连蔓儿朝连朵儿看了一眼,连朵儿避开了连蔓儿的目光。
这一节可以暂且放过,不过连蔓儿的心里,更倾向于相信英子的话。
接着说。
连蔓儿道。
今儿个早上,我就起了个大早,从家里出来。
一出来,我就看见她了,她比我来的还早。
我走过去,和她说话。
说到这,英子的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是她,是她趁我转身的时候,拿那个扁担打我。
古氏带了扁担出来,是为了袭击英子的?古氏约英子早上天没亮在井边见面,是预谋要杀掉英子?她是朝我脑袋上打的,她肯定是想打晕我,然后把我塞井里。
英子这个时候,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
那块布片,应该是在这个时候被勾掉的吧。
连蔓儿想。
英子身上的这件罩衫,原本应该是不错的料子,只是太旧了,那料子已经有些绡了,所以才会被扁担勾勾下一块来。
英子没有察觉,应该是当时太过紧张,再有就是,料子绡了,勾下一块来很容易。
后来那?连蔓儿问。
我抢了扁担,推了她一把。
英子就道,她不知道踩啥上了,就往后倒了,然、然后,就……就没气了。
是她想杀我,我没想过要杀她啊。
我就推了她一跤……英子呜呜地哭道。
第六百零四章 拔出萝卜带起泥连蔓儿又问了英子一些细节的问题,英子都一一的回答了。
连蔓儿一边询问英子,一边暗自对英子上下打量,等英子说完,连蔓儿对她的话,从心里就信了分。
事情到这里,已经十分的清晰了。
古氏约英子在大清早的井边见面,名义上是私下里唠唠两个人的事,实际上却是想趁此机会杀掉英子。
但是,事与愿违,古氏偷袭英子没有得手,反而被英子占了上风,继而推倒在地,就此殒命。
不过,这其中还有两个疑点。
第一个,连蔓儿虽然没去看古氏后脑的伤痕,但是看那个出血量,似乎并不足以致命。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
摔到头部,也许并不需要大出血,就能丧命。
她没有相关的知识,不能妄下断言。
第二个,也正是连蔓儿现在更加在意的。
古氏和英子,一个想保住正妻之位,另一个是想抢夺。
从昨天两个人的谈话来看,单说古氏卖英子这一条,似乎并不能让古氏屈服。
古氏当时不承认,并且暗示,如果英子真的被卖了,那么这么些天的经历必定不堪,就这一点,英子就别想做谁家的正妻。
还别说是正妻,就是让老连家继续收留她给连守仁做妾,都成问题。
是英子另外说的那句话,让古氏慌乱了。
英子手里拿着古氏的另外一个把柄,这个把柄让古氏相当的忌惮。
如果英子刚才说的都是实话,那么古氏的私下约见,就是为了和英子谈判,要封住英子的口。
而英子之所以在占上风的时候答应这个约见,则是也有些心虚,想要让古氏不要抓住她这些天的遭遇不放。
英子,不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连蔓儿想了想,就对英子道。
她这么说,分明就是并不相信英子的话。
英子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
蔓儿。
我说的都是真的,有一句是编的,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英子毫不犹豫地指天发誓,我就推了她一下,她就死了。
这不是我的错……连蔓儿朝英子摆了摆手,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英子。
你别的话都说的有些道理,可有一点,朵儿她娘为啥要杀你?你们俩要争,她可未必争不过你。
连蔓儿就道。
说实话。
英子想做正室,这才是异想天开。
她要杀我灭口啊,她要封我的嘴。
她死了,不是我杀的,她这是报应,遭报应死的。
英子大声道。
周围围观的人就议论起来,与什么灭口相比。
这些庄户人家更关注英子后面那一句,遭报应而死。
没办法,这个年代的人,对这些东西,那是深信不疑的。
你知道什么事,她要灭你的口?连蔓儿就问,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事。
蔓儿,我、我要说了。
你、你能保我没事吗?英子似乎有些镇定下来,竟和连蔓儿讨价还价。
你说实话,她是遭报应死的,不是你杀的,你当然会没事。
连蔓儿淡淡地道。
你还敢让蔓儿保你?你有啥资格?连蔓儿话说的巧,但是五郎却并不高兴,他冷着脸对英子道,你也承认了,就是你推的人。
人当场就死了。
你就是杀人犯。
现在捆了你去衙门,还怕你知道什么不说?英子看了看蔓儿。
又看了看五郎。
我说,我说。
大家就都安静下来,要听英子究竟会说些什么。
她要杀我,是因为我手里有她的把柄。
英子道。
你杀了我娘,你给我娘偿命。
一直在旁边待着,没怎么插话的连朵儿突然又发起疯来,扑到英子身上拳打脚踢,还张嘴咬英子。
五郎挥挥手,韩忠媳妇立刻带人上来,将连朵儿拉到一边看住了。
连朵儿被人困住手脚,动弹不得,就张开大嘴啊啊啊地叫起来。
有本事你一直这么叫唤,我把英子带到别处,要不把你弄走,她该说啥还是能说啥。
你能一直不停叫唤吗?连蔓儿不动声色地走到连朵儿跟前,在连朵儿耳边小声地说道。
连朵儿听了连蔓儿的话,愣了一会,真的闭上了嘴。
围观的人,就以为是连蔓儿劝好了连朵儿。
这朵儿姑娘肯定是惊吓着了,还是我们姑娘会安抚人。
韩忠媳妇提高了声音道。
连朵儿不再叫唤,现场又安静下来,连蔓儿才走回来,示意英子接着说。
蔓儿,你还记得你在这井边,是咋摔着的脑袋不?英子就问。
连蔓儿怔了怔,随即摇头。
初到此地,她是在连家老宅西厢房的炕上醒过来的,只对原来连蔓儿的生活有些恍惚的记忆,而对于她来到此地的直接原因——原来的连蔓儿是怎么在井边摔倒,磕破了头,从而丧命的,她根本就不记得。
你知道?连蔓儿问英子。
不止连蔓儿,连守信、张氏、五郎、小七,甚至包括连家老宅的众人,还有围观的众人都看着英子,几乎是竖起耳朵来听英子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当然知道。
英子略有些得意地道,还有连花儿,连朵儿她们也都知道,古氏也知道。
快点说,到底是咋回事?五郎催促道。
那边的连朵儿还要喊叫,被韩忠媳妇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嘴。
蔓儿,你不是自己个摔倒的,是连花儿和连朵儿推的你。
英子一语惊人。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英子接着说道,那时候可不是你一个人在井边,连花儿和连朵儿都在,我在我家大门里边,听见你们在外面吵吵,我就没出来,就躲门背后,我啥都看见了。
你都看见了啥,好好说。
五郎就问。
……在说蔓儿去当童养媳的事,蔓儿好像是不愿意去,说舍不得家,连花儿就说那户人家好,多有钱啥的,说蔓儿是去享福的。
蔓儿还是不愿意,连朵儿就不高兴了,说蔓儿不识抬举,和蔓儿吵吵起来,还动了手……连朵儿推了蔓儿好几下,蔓儿都没还手,就说说啥也不去,还说让连朵儿愿意就自己去。
连朵儿急了,就说蔓儿不安好心,还说,‘你真当是让你享福去啊,你那小男人马上就死了,你俩上棺材里拜堂去’连蔓儿一家人,老宅众人,以及围观的村人,都是早就知道当初连守仁、古氏哄骗要将蔓儿给富有人家做童养媳,其实是将她卖给人结阴亲的。
可是听见连花儿和连朵儿,尤其是连朵儿小小的年纪竟然当时也知情,而且还说出如此恶毒的话来,还是禁不住被震惊到了。
连蔓儿的心里也是一颤,原来,原本的连蔓儿在临死之前,是知道所谓的童养媳的真相的。
太残忍了。
后、后来那。
这次问的是张氏,她的声音都变了。
她胡说,她胡说!连朵儿挣脱开韩忠媳妇的手,尖叫着道。
我敢发誓,你敢发誓不?英子这个时候,胆气慢慢地壮起来一些,扭头看着连朵儿道,你娘就是遭报应死的。
连朵儿打了个冷战,又开始拼命挣扎,同时尖叫起来。
韩忠媳妇再次困住连朵儿的手脚,又将连朵儿的嘴巴给堵上了。
你接着说。
五郎沉声地英子道。
……连花儿就骂连朵儿。
蔓儿说要回家去问。
连花儿和连朵儿应该是怕蔓儿回家说这事,就抓了蔓儿不让她走。
蔓儿就说,连花儿和连朵儿要害死她,她要回家告状。
蔓儿说话的声音挺高,连花儿就急了,要捂她嘴,还骂连朵儿,说都怪她,要是瞒不住了可咋办……连蔓儿那个时候十分瘦弱,怎么会是连花儿和连朵儿姐妹俩的对手。
她越挣扎,这姐妹俩下手就越狠。
连花儿和连朵儿还吓唬蔓儿,说她要是回去敢说,就把她扔井里。
我、我就看见,她们俩把蔓儿使劲往井台上一撞,蔓儿哼了两声,就没动静了。
英子接着道,我听着她们不吵吵了,就从门里出来,正好看见连花儿和连朵儿急急忙忙地往回走。
我就跟连花儿打招呼,连花儿看见我,还吓了一跳,脸上变颜变色的。
她不知跟连朵儿说了啥,就让连朵儿先回家,然后拉着我躲进我家门里。
连花儿问我啥时候出来的,听到啥看到啥没。
我就告诉她,我啥都听着了也看着了。
……她给了我一只金镯子,让我别告诉别人。
还说以后等她发达了,还有我的好处。
就是后来我戴的那只镯子,连花儿真不是东西,还说是纯金的,根本不是,就是鎏金的,表面上一层金。
还多亏拿回拿店里去改,人家告诉我的。
我就又去找连花儿了……对了,蔓儿,这事你也应该知道。
那时候,你也在家。
连花儿怕我把这事告诉你,才给我换了真金的镯子。
确实有这回事。
连蔓儿冷冷地道。
第六百零五章 怨念连蔓儿当然还记得,在老宅的时候,那时候连花儿还没出门子,英子来找连花儿,却故意一声声地叫着她。
那个时候,她就有些疑心。
不过,当时她的全部精力,几乎都用在分家,如何将自家的日子过起来上面了。
对于一些疑点,就没有正经去追究。
那个时候,她就猜到,英子是抓住了连花儿的某个大把柄。
此时此刻,连蔓儿脑海里浮现出原本的连蔓儿留下来的最后那点模糊的记忆。
是背影。
因为这点模糊的记忆,当时连蔓儿就怀疑,原本的连蔓儿出事的时候,现场不只她一个人。
只是因为记忆太模糊,她才将之放在了一边。
而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原来那个大把柄,竟然是这样的。
原来,可怜的连蔓儿,并不是自己跌倒送命的,而是因为知道了所谓童养媳的真相,被连花儿和连朵儿给害死的。
那么原来的连蔓儿,在临死的一刻看到的,应该是连花儿或者连朵儿那匆忙离开的背影吧。
英子,你看清楚了,连花儿和连朵儿是故意杀了蔓儿的?连蔓儿略平复了一下心绪,尽量平静地问英子。
肯定的。
英子立刻答道,要不是听见有人声从王家林子那边过来了,她们俩肯定就把你给扔井里了。
人声,什么人声?连蔓儿皱了皱眉,问道。
是王、王家大少爷,还有王小太医。
英子说道,在说到王家大少爷的时候,明显地迟疑了一下。
显然,这个名字,在她心底留下的痕迹很不一般。
这事,还和他们有关系?五郎问。
就是……就是他们过来。
王小太医把蔓儿送回家的。
连花儿在我家门里躲着,直到他们走了,连花儿才回家的。
……后来的事,也不用我说。
你们都知道了。
多亏幼恒哥到的及时……五郎想了想,就道。
在五郎看来,当时的连蔓儿受伤极重,王幼恒能够及时将连蔓儿送回家,并请了王太医给连蔓儿救治,这样才保住了连蔓儿的一条命。
自然,连守信、张氏。
包括连枝儿和小七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都不知道,王幼恒到的再及时,其实也并没有救回她们的蔓儿。
蔓儿,她们那时候要害死你,现在这毒蝎子老婆还想杀我,就在这井边,她一跤跌死了,她这是报应啊。
这是老天把她弄死了。
正好给你报仇了。
蔓儿,你看我……英子讨好地看着连蔓儿,说道。
英子一直跟连蔓儿说话。
央求也是央求连蔓儿。
这是因为她已经知道,连蔓儿在家里的地位。
连蔓儿在家,说话是算数的。
而且,这件事又直接与连蔓儿相关。
连蔓儿年纪较小,央求连蔓儿比央求别人要有用。
你别说了。
连蔓儿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阻止英子再说下去,把朵儿捆起来。
看着韩忠媳妇带人将连朵儿捆了起来,连蔓儿想了想,并没有说继续要怎样,只是说自己不舒坦。
娘。
小七,你们陪蔓儿先回去。
五郎就道。
把朵儿嘴堵上,别听她叫唤,一会有让她说话的时候。
大家都往后挪挪,拿东西围个圈,看住了。
去县里。
报官,带仵作来。
五郎又做了一连串的安排。
英子见五郎让人捆了连朵儿,却不捆她,脸上就有些喜色。
有伙计早跑回家去,赶了马车来,张氏和小七陪着连蔓儿上了马车,从老宅门口驶过,径直回了家。
连枝儿应该是听伙计说了,从后院迎了出来。
她眼睛红红的,看见连蔓儿从车上下来,就抢上来将人给抱住了。
很快,连守信和五郎也回来了。
这父子俩安排好了那边的事情,留下人看守现场,以及英子和连朵儿,就赶了回来。
一家人围坐炕上,似乎又回到了连蔓儿在老宅西厢房的炕上刚醒过来的那个时候。
即便是时过境迁,回想起往事,也一样让人断肠。
尤其是,谁也没有想到,连蔓儿竟然是那样死的。
张氏和连枝儿都在啜泣,小七更不遮掩,靠着连蔓儿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连守信和五郎都是脸色阴沉,两个人的眼圈也都红了。
哥,找人再问问连朵儿吧。
半晌,还是连蔓儿先开了口。
找人问,而不是让五郎亲自问。
好。
五郎目光一闪,随即就明白了连蔓儿的意思,转身从屋里出去了。
连朵儿被捆了之后,五郎并没有将她留在井边,而是带了过来,就看在柴房里。
因此,五郎这一出去,并不是很久,就回来了。
连朵儿再凶狠,毕竟也才十三岁,若是连家的人问她什么,她或许还敢顶嘴啥的,但若找别人,略用一些手段,就能从她的嘴里掏出实情。
所以,让连朵儿说实话,并没有太麻烦。
大家都看五郎,五郎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英子也许没有完全说实话,但是连花儿和连朵儿害死连蔓儿的事,确有其事。
这一点,连蔓儿刚才在井边就清楚,因为英子没有那个本事,将事情编的那么真实,还有连花儿,尤其是连朵儿当时说的话,英子她都编不出来。
……就是说是她和连花儿推的你,不过就是想吓唬你,没想让你死。
五郎道。
现在她当然不承认了。
小七怒道。
是啊,即便是没办法只能说实话,但是保命的本能总是有的。
连蔓儿靠在大靠枕上,将眼睛慢慢地合上。
她在想,原本的连蔓儿临死之前的心情。
以前,不知道这些,她可以忽视一些事情。
但是现在,她必须要为原来的连蔓儿做一点儿事。
连蔓儿正在想着,外边报说二郎来了。
说是老爷子让老爷和大爷过去。
……老爷子能说话了。
第六百零六章 隐情听了这个消息,一家人都沉默了。
张氏和小七陪着连蔓儿先回来的时候,因为连蔓儿说不舒坦,自然没有去老宅。
后来连守信和五郎也是直接从井边的现场回家的。
英子爆出来的往事内幕,让他们太震撼了,只想着把事情安排好,就快点回家,一家人相聚。
虽然没有去老宅,但是连守信和五郎却嘱咐了在场的老宅众人。
让他们不要将事情都告诉给连老爷子和周氏。
这么嘱咐,主要还是因为连老爷子刚中过风,怕他再次受刺激。
可就这一会的工夫,连老爷子就恢复了说话的能力,还让二郎来叫连守信和五郎去老宅。
即便是老实、孝顺如连守信,也不能不在心里犯了嘀咕。
连老爷子突然能说话了,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昨天一家人过去,那么哄着捧着连老爷子,五郎还要给连老爷子请镇上的、甚至是王太医,却都不能让连老爷子开口说话。
这才一夜的工夫,连老爷子竟不药而愈了。
进来传话的是小喜,她见一屋的人都不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站在那等着。
连守信苦笑了两声,张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又闭上了嘴。
……你去说一声,就说我们知道了,一会就过去。
还是五郎发话道。
打发了小喜出去传话,一家人面面相觑。
这个啊,肯定是他们回去。
啥都跟老爷子、老太太说了。
连守信叹气道。
这样也好。
五郎想了想,就道,本来是怕我爷知道,病再加重了。
现在。
不仅没加重,还好了,能说话了。
这是好事。
连老爷子现在怎么会病情加重那,就是撑他也要撑住啊。
如果他病情加重,那自然就更不能开口说话。
连守信这边给他请郎中、吃药,这方面肯定不会怠慢。
但是,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连老爷子也就更无法管了,只能听凭连守信、五郎他们发落。
连守信和五郎会怎么发落?古氏的尸首和英子都留在现场。
有人看着,没人能动。
连朵儿被捆起来,带回了连蔓儿家。
显然,连守信和五郎是要认真的追究这件事。
连守仁和连守义回到老宅,肯定也告诉了连老爷子。
在知道是连花儿和连朵儿故意将连蔓儿往井台上撞的时候,连蔓儿一家的反应。
他们应该正在担心,连蔓儿一家这次不仅不打算放过连朵儿,还会在盛怒之下,跟他们新账老账一起算。
不请连老爷子开金口不行啦!不是我说,十个指头还不一般的长短,这做爹娘的偏心,这个免不了。
可偏成这样的,这也太过了。
……咋对我。
我不计较,谁让我是外姓人那。
对你……张氏看了连守信一眼,就叹了一口气,可怜几个孩子待他爷这份心。
连守信又苦笑,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相当的不是滋味。
缓一会去也好。
连蔓儿将一家几口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就说道,衙门那边还没来人,要不,等那边出了结论,我爹和我哥再过去也行,省得没个结论,说了,也是悬着,还让我爷悬着心。
这话对。
连守信就道。
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异议。
连蔓儿暗自叹了口气。
想当初,连守信和张氏对待连老爷子和周氏是怎样的,到了现在……无论怎样的亲情,也是搁不住这样的消磨的。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突然想起咕噜噜的一声。
连蔓儿的目光顺着声音,就落在了小七的肚子上。
饿了,早饭没吃。
小七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嘿嘿笑道。
小七这么一说,大家才想起来,也都发觉有些饿了。
可不是咋的,这都啥时候。
咋就把吃饭的事给忘了,大家伙都饿了吧。
张氏就道。
大家都点头,事出突然,大家都忘了吃饭这个茬。
这个时辰了,也别分早饭晌午饭了,放一块吃吧。
张氏说着话,就叫了韩忠媳妇来,叫她赶紧去准备饭菜,还特意嘱咐了做两道连蔓儿爱吃的菜。
一个糖醋里脊,再有一个清蒸桂鱼。
韩忠媳妇答应了就去厨房准备饭菜。
这个时候,外面又有人来报信。
是衙门来人了?连守信就问。
衙门的人还没来,……是济生堂的少东家。
济生堂的少东家,自然说的是王幼恒。
王小太医幼恒哥回来了?大家都是一惊。
刚过完年,还没过正月十五,王幼恒的一位亲娘舅就突然染病去世了。
王幼恒自然要去奔丧,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因为那位舅家人口稀疏,王幼恒不得不留下,帮助料理丧事。
因此,整个正月里,到如今进了三月,一家人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王幼恒了。
现在看来,是王幼恒料理好了那边的事,回家来了。
因是王幼恒来了,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就都起身,连蔓儿也想见见王幼恒,也从炕下下来,最后,一家几口人就都从屋里出来,到前院正厅来见王幼恒。
王幼恒正坐在前厅的椅子上,旁边小几上放了一盏热茶。
看见连蔓儿众人进来,他赶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众人相见,少不得一番见礼寒暄,才又重新落座。
就有人陆续端了些点心上来。
连蔓儿打量着王幼恒。
王幼恒今天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直缀,多日不见,他的身量似乎高了一些,面庞和身形则是明显地瘦了。
连守信和张氏就都问了几句王幼恒舅家的事,直说王幼恒辛苦了。
看着都瘦了,正好,一会留下来,一起吃饭。
张氏说着,就忙招呼小喜来,让她去厨房告诉韩忠媳妇加菜。
幼恒哥,你啥时候回来的,咋我们一点信儿都不知道?连蔓儿就问王幼恒。
自打大家进屋,王幼恒虽然一直在与连守信和张氏对答,但是一颗心却是惦记着连蔓儿,这使得他的目光,也时不时地落在连蔓儿的身上。
屋里的人并不是无所察觉,但却都没往心里去。
王幼恒既然回来了,那自然应该是听到了一些消息,担心连蔓儿是在情理之中。
就比如说他们,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其实也在担心连蔓儿。
听到连蔓儿询问,王幼恒略侧转了身子,正对着连蔓儿。
就是今天刚到。
王幼恒告诉连蔓儿。
今天刚回到县城,怎么不再家里多歇一歇,就来了三十里营子?哪里歇的住。
我刚到家,结果就听说了。
五郎这边打发人去县里报官,因为是三十里营子的事,王太医家就得到了消息。
而听说,古氏的死还翻出了连蔓儿当初的往事,王幼恒自然坐不住,跟家里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幼恒哥,那英子说的,是真话不?本来也想等王幼恒回来问一问的,说到这,连蔓儿干脆就问了出来。
那天我从往村里走,出了林子,就看见有人躺在井边,也看见了两个人往村里走的背影。
王幼恒点了点头,一边回忆往事,一边说道,当时离的远,等走的近了,才发现是你,头上还流着血。
只是从远处看见有人躺在井边,又有两个人往村里走,王幼恒当时并没察觉这境况有什么异常,等走近了,看见连蔓儿头上流着血,这才吃了一惊。
我将你送回家去,后来看到了连花儿和连朵儿,发现她们正是我看到的那两个背影。
我当时还说了一句,是你大……王幼恒本来想说你大伯娘,不过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是古氏,一下子就拦住了我的话头,还说连花儿和连朵儿一直跟着她在西屋,根本就没出过院子。
我……毕竟也没真的看见什么,虽然有些疑心,也就没再说什么。
你伤的极严重,请了我父亲诊治。
我也留在村里没走,问起叔叔家里的人,这才知道了一些事。
说到这,王幼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后来,你醒过来,童养媳的事情也作罢,我才放心。
也是因为知道了童养媳这件事,感觉蹊跷,王幼恒对连花儿和连朵儿的疑心更大。
不过,连蔓儿醒来后,对往事就都不记得了,他问了几次,也问不出什么,就将这疑心埋在了心里。
当时你们家的情形,其实我们都知道。
王幼恒又道,事到如今,而且他与连蔓儿一家的交情也不是那时候可比了。
有些当时不能说的话,现在完全可以说。
……一家的前程都落在连花儿的婚事上。
如果我将疑心说出来,怕是连花儿的婚事就要有阻碍。
毕竟是疑心,并没亲眼看见什么。
当时想着,不管怎样,一个待出嫁的闺女的名声不得不慎重再慎重。
……我的疑心,也不过是你们姐妹三个口角,她们无意中推倒了你。
后来让你小心,也是觉得她们姐妹欺负人,怕你再和她们落在一处吃亏。
……实在是没想到……王幼恒摇头苦笑。
第六百零七章 抽丝剥茧连花儿和连朵儿当时一个是十六岁,另一个和连蔓儿同岁,只有十岁。
这么点年纪的两个小姑娘,养在深闺,谁又能够想到,她们会去杀人害命?而且,害的还是自己嫡亲的堂姐妹。
换做别的人,也会像王幼恒这么做。
现在想想,既后怕,又后悔。
……实在是对不住你,蔓儿。
王幼恒的语气中满是歉意。
幼恒哥,你没有对不住我。
连蔓儿摇头道。
虽然王幼恒并没有就得原本的连蔓儿,但是她后来的伤能恢复的那样好,是多亏了王幼恒。
而且在她们发家致富刚起步的时候,王幼恒给了她们很大的支持和帮助。
而且……幼恒哥,就算是那时候你看见了啥,跟我家里说了,又能咋样那!连蔓儿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暗淡。
王幼恒无语,连守信、张氏等人也都说不出来话。
是啊,就算当时王幼恒看见连花儿和连朵儿推了连蔓儿,并且告诉了连家人,那又能怎么样?其结果,也大概就如同连蔓儿一家从镇上偶然听到消息,得知了所谓的童养媳真相之后那样。
连老爷子会训斥连花儿和连朵儿,但最后,肯定还是要将消息对外瞒住,不能坏了连花儿出嫁的事。
也就是说,不能坏了连守仁的前程。
想要给连蔓儿公道,那是不可能的。
幼恒哥,你一听着信就从县城赶过来。
我、我们都很承情。
连蔓儿道。
这算不得什么。
说什么承情,就见外了。
王幼恒道,好在,蔓儿你福大命大。
如今活的好好的。
连蔓儿就轻轻笑了笑。
而且我哥考中了秀才,我们家得了御赐的牌楼,还富裕起来了。
正因为如此。
她可以给原本的蔓儿一个公道,即便是迟来的公道。
大家对王幼恒这么急着赶过来,都在心里感激,又看见连蔓儿的情绪好多了,也都跟着心里敞亮起来。
厨房那边来报说是饭菜准备停当了,张氏就赶紧吩咐摆放桌子,大家就都在前厅一起用饭。
因为王幼恒来了。
这顿饭又特意加了一个锅子,用的是各色蘑菇熬出来的素汤底,里面煮了鱼丸,又用盘碗装了拾掇好的鸭血豆腐、腐皮、藕片、土豆片、粉丝等,至于其他的炖菜、炒菜诸如糖醋里脊、清蒸桂鱼、烩丸子萝卜块、炒蒜薹、炒蒜苗、菜干炖肉等。
还有凉拌的嫩野菜芽儿、香油拌的咸菜叶子和咸菜疙瘩,林林总总地摆满了一桌。
连蔓儿一家早上就没吃饭,王幼恒从县城赶来,也饿了,一桌的人吃的极香甜。
这边刚吃过了饭,正要喝茶,外面就来报。
一个说是县衙来人了,另一个说是老宅那边又打发人来,叫连守信和五郎过去。
县衙的人是刚到。
就报了进来。
至于老宅的人,小喜偷偷地告诉连蔓儿,说是已经来了两次,都让韩忠从二上找借口给打发了。
连蔓儿暗暗点头,心里赞韩忠会办事。
县衙来人,先被接到前厅。
有连守信、五郎让人摆上茶水、点心来招待,王幼恒和小七也留在了前厅。
至于张氏、连蔓儿母女几个,则都先回了后院。
连蔓儿换了一身衣裳,小七就从前院回来向她报信,说是县衙来的人已经去了村里,五郎和王幼恒也跟了去,连守信打算去一趟老宅。
二郎来了几次,最后还说连老爷子着急上火,水米不进了。
说是连守信他们再不去,连老爷子就要让人把他背着,自己来找连守信。
连老爷子这是真着急了。
咱都过去,听听咱爷到底有啥话要说。
连蔓儿就道。
留下连枝儿看家,连守信安排了一辆车,带着张氏、连蔓儿和小七就到老宅来。
进了上房,就看见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在炕上坐着,连老爷子的脚上已经穿上了出门的鞋子,至于连守仁、连守义等人,都在地下站着。
说起来,连老爷子已经能够出门走动了。
可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没出门,即便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他也是留在家里听消息。
连老爷子爱脸面,他是怕出去被人讲究,脸上下不来。
爹,你老能说话了。
这可太好了。
进了屋,连守信带着张氏母子给连老爷子和周氏问了好,就对连老爷子说道。
啊,啊,哎。
连老爷子打了个唉声,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去找你了。
哎,出了人命大事,这一激,我就……,一开始还、还有点不利落,这会好的差不多了。
连蔓儿想到昨天小七如何喂连老爷子吃糕点,又想到五郎如何要给连老爷子请好郎中,连老爷子只啊啊以对,不由得心里发闷,就要出口刺连老爷子两句,结果就看到连守信冲他使眼色,连蔓儿就不吱声了。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连守信避开连老爷子的视线,就在地上一把椅子上坐了。
张氏、连蔓儿和小七则是在离着连老爷子和周氏稍远点的炕沿上坐了。
老四啊,衙门的人都来了?连老爷子直奔主题。
对,都来了。
连守信答道。
这个,人死如灯灭。
老大媳妇、英子,这都是家丑。
哎,现在说也晚了,这个事,民不举,官不究的,要是不报官,就好了。
这样的人命大事,连老爷子竟然也想在家庭内部处理。
爹,这衙门的人都来了,……这事不是别的事……连守信就道。
连守信本就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如今有情绪,更懒得说话。
爷,这是井边出的事,村里的人比我们都先知道。
我们不去报官不行啊,这不像是自家院子里出的啥事。
……再说,这个刑律里面,有私和人命关系一条,挨着边的,可都没好。
我哥好不容易考个秀才……连蔓儿开口道。
连老爷子的面上就是一红。
这、这是我、年纪大了,病了这一场,自己感觉啊,都不如以前了,思虑不周。
连老爷子的手在面前的茶杯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说道,我不说,就是知道你们心里都有谱,不管是啥事,都不能害着五郎。
五郎是咱们老连家最有出息的人。
……我一个老头子,这心里就想着,你们大家伙都平平安安,和和睦睦的。
这事闹到衙门去,丢的还是老连家一大家子的脸。
你们报官了,这做的对、做的对。
顿了顿,连老爷子又道。
老四啊,如今你们有御赐的牌楼,还有五郎的功名,在县衙那应该有人情。
这能不能,老大媳妇的尸首不带到县衙去?那英子、毕竟还是……哎,能免提不?连老爷子看着连守信,问道。
爹,这是人命官司,有啥也得按人家衙门的规矩走吧。
……英子都承认了,是她推的古氏,古氏才跌死了,这、爹,你的意思是,要保英子没事?连守信问连老爷子。
哎,哎。
连老爷子又连声叹气,去县衙,这、这、不好看相啊……看连老爷子双眉紧锁的样子,连蔓儿知道,连老爷子真心在发愁。
也是,这样的事,搁谁身上都得愁。
连守信一时不知道连老爷子想要怎样,只得无言。
张氏、连蔓儿和小七也都没有说话。
老四啊,半晌,连老爷子见大家都不说话,这才又开口道,刚才我提的这些,就都照你们的意思办吧。
我也不说啥了,就是……,能不能想想法子,走个人情,上了堂啥的,英子和古氏,就是英子和古氏她俩的事,别的事,就都别提了?爹,你的意思是?连守信本来低着头,听见连老爷子这样说,就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干咳了两声,心里发闷地想,他这四儿子是真的太老实,听不明白他的话,还是在这根他装傻?如果说是真老实,怎么分家另过了这么许久,日子过的那样大,还是没学会点灵透劲儿。
如果说是装傻,那不得不说,他这四儿子装的太像了。
这个儿子是真傻还是假傻那,这个问题,连老爷子不止一次的想过,每次都想的脑仁疼,却毫无结果。
就是关于蔓儿的事,还有太仓的事啥的。
连老爷子只得道,蔓儿福大命大,现在活的比谁不好那?蔓儿这孩子心宽、心眼好,这以后的福气,肯定更大。
老大媳妇,也遭了报应了。
花儿那边,听说日子也过的不咋地。
朵儿那孩子,出不色,也就那样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她们都是次要的,咱老连家这名声,可不能再……哎!连蔓儿顿时就明白了,连老爷子最先说的那些话,分明是虚晃一枪。
连老爷子什么不明白那,他应该也知道,他先前提的两个要求,都是不可能的。
他却提了出来,不过是知道连守信不可能答应。
以连守信敦厚的脾性,心里难免会对他这个爹存了些愧疚。
而连老爷子真正的目的,则是在后头。
第六百零八章 峰回路转连老爷子的真正目的,就是不让提连蔓儿的事,至于还加了一句太仓什么的,那不过是陪衬。
赵秀娥来闹了一场,还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太仓的事?英子绝对不会比赵秀娥知道的多。
而他一开口,先还只是说不让英子在公堂上提连蔓儿的事,也就是在外面将这件事压下来。
那么接下来那,他是要在连家内部,做出公断吗?不是连蔓儿不信任连老爷子,而且连家内部,从来就没有过所谓的公断。
而且连老爷子话里已经打好了埋伏。
就是这件事,连蔓儿现在就能猜到如果连守信答应之后,会怎样的发展。
总之,最后的结果,都是不疼不痒、不了了之。
连老爷子这么一步一步的,还真是煞费苦心。
爹啊,这个事,怕是不好办。
我没那么大的能耐。
……而且,连守信说着话,朝连蔓儿看了一眼,太亏欠蔓儿了。
花儿和朵儿,这心咋就这么毒,手就这么狠那。
爹,你老咋还能这么护着她们?我也是个大老爷们,这一回回的,说啥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来啥的,这、这归根究底,就是……谁拿我当回事了?没人拿我当回事,没人拿我的老婆孩子当回事啊……连守信终于看透了所有的忽悠,对亲情失望,捅破了这最后一层窗户纸。
连老爷子瞠目结舌。
爹啊,我这个心,也知道疼啊……连守信突然捶着胸口。
放声痛哭起来。
张氏、连蔓儿和小七都跟着拭泪。
连老爷子手足无措,颤着嘴唇,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其他的人,更不敢在这个时候插嘴。
慢慢地连老爷子也眼圈一红。
流下泪来。
老四啊,手心手背都是肉。
你们兄弟几个,还有这些孙儿孙女。
我和你娘都是一样的疼啊。
老四,你别往窄处想。
连老爷子抹了抹眼泪,对连守信道,……你们哥几个,从小吧,你就最稳当。
话不多,可干啥都有模有样。
别看你大哥多念了点儿书。
你二哥咋咋呼呼,好像挺聪明、挺能说,要说能让爹放心的,也就是你,还有老三。
……给你们说亲。
你大哥命不好啊,先头的媳妇没了,再娶,这就得往低里找。
你们兄弟几个,要说这结亲、丈人家里,这都是你最拔尖。
爹放心你、放心你媳妇。
你们都话不多,可是真能干,放到哪,都不让人操心。
孩子们也好。
那些表面上的东西。
都不顶用。
老四,你这些才是真材实料。
这不,这一大家子的人,现在就你们那一股过起来了,孩子们也有出息。
爹心里一直知道,你们是最强的。
是这个。
说到这,连老爷子冲着连守信竖起了大拇指,并点头赞叹。
你们也有儿女,应当能明白我和你娘的心,都盼着儿女们好,遇到事啊,就想着能多帮一把那个弱一点的,也希望吧,那强的也能帮扶一把那弱的,大家伙都好,这一大家子才算真好啊。
老四,你是有身份的人,有能耐的人,这个心胸,也得比别人阔朗啊……连蔓儿不再拭泪,而是抬手抚额。
连老爷子,太能忽悠了。
他这么一说,抬高了连守信,同时也将他自己塑造成为一个火眼金睛,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高瞻远瞩,简直是堪比圣人先哲、预言家一样的存在啊。
可不管他话语说的如何漂亮,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在颠倒黑白。
爷,你也说我爹是有身份的人了,那我爹咋能因私废公那?连蔓儿并不与连老爷子去纠缠那些字眼,而是直接将话又引回了正题。
这啥事都清清楚楚,大家伙都知道了。
交给衙门公断就行了。
爷,你打算让我爹去知法犯法,把持讼事、私和人命官司啊?我爹有没有那个能耐不说,我爹就不能那么去做。
我们也不答应。
太仓的教训还不够吗,我们家可不能走上那一条路。
在得了御赐牌楼的那天,我爹就带着我们发誓了,第一条,那就是绝对要奉公守法。
歪的斜的、旁门左道,我们绝不做!连蔓儿一番话,义正词严,让人无从反驳。
同时又举重若轻地让连老爷子那番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
连老爷子喉咙里发出两声咕噜声,似乎是被什么将嗓子眼给堵住了似的。
紧接着,连老爷子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周氏吓坏了,忙上前去,又是顺胸脯,又是拍后背的。
你啊,这才见好。
你就不能多歇歇,有话慢慢说。
周氏沉着脸道。
周氏竟然是在劝连老爷子,而且一直没有在这件事情里插言,这可真是稀奇了。
连蔓儿不由得打量了一眼周氏,心中转念,也就明白了缘故。
三个儿子,明显的,连守仁和连守义站在一边,连守信站在另一边。
周氏这是打算两不相帮。
周氏蛮横,却能在连家横行这么多年,其中自然有其位居婆婆之位,并受连老爷子纵容的缘故,但是若周氏真的是蠢笨之人,也是不行的。
周氏其实一直是聪明人,心里明白的很。
她现在不会下死力气帮连守仁和连守义来欺压连守信了,可是在连守仁和连守义面前,她也不会明摆着帮连守信。
连老爷子这样,连守信自然也上前来,连守仁、连守义等几个也都走了过来,半晌,连老爷子才停了咳嗽,半倚在行李卷上,面露疲惫之色。
人老了,就贱了,说话不管用了。
连老爷子叹气道。
连蔓儿有些无语,如果她记得不错,这还是连老爷子第一次摆出这样的姿态。
这种周氏常使用的手段,连老爷子用起来,含蓄、体面了许多,不过因为他没这样做过,又因为他素来的为人,这杀伤力,甚至比周氏更加强大。
连守信就面露不忍之色。
爹啊,你到底要咋样啊?连守信无奈地问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还没说话,小喜就掀门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姑娘,小喜走到连蔓儿跟前,低低的声音说了几句。
爹,县衙那边有点事,要请你过去说话。
连蔓儿点了点头,先让小喜出去,就从炕沿上下来,对连守信道。
爹,那我去去就来。
连守信就忙站起身。
连守信和连蔓儿从上房出来,张氏和小七自然不会留下,也跟着一起出来了。
走到大门口,迎面就遇上了五郎和王幼恒。
连蔓儿等人就站住了。
县衙的人在哪?连守信问。
爹,不是县衙的人找你,是我哥有事跟咱们说。
连蔓儿就道。
几个人也没回屋,只让小喜等人看着,不让人靠近,就在大门背后低声地说起话来。
刚才仵作已经验看过尸首,幼恒哥也帮着看了看。
古氏脑后的伤,好像不足以致命。
五郎低声道,因为有这个新消息,他才打发人来传信,要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听五郎这样说,连蔓儿等人都吃了一惊。
那古氏就不是英子杀的?那是谁?张氏忙问。
这个说不清。
古氏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刚才仵作验看过,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五郎说着,就看了王幼恒一眼。
古氏平常,是不是有心疾?王幼恒就问道。
没听说啊。
张氏就道。
从前古氏的身体一直都很好,极少看郎中。
而近来,古氏的身子明显的不好的,可又有谁会给她请郎中看病吃药那。
不过,这些天,我们看着,她的身子就不大好。
哎,也不瞒你说,大家伙私下里,都说她是活不长了。
……我有两次,看着她手捂着胸口,好像挺疼的似的。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人死了不能把脉,我只看她面相,有心疾发作而死的可能。
王幼恒斟酌着字句说道。
古氏的死因出现疑点,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个时代的验尸技术,是无法精确判断古氏的死因的。
连蔓儿就皱了皱眉。
……这个话,是仵作私下里跟我说的,他还没有填写尸格……,所以,我和幼恒哥过来,想着大家伙一起商量商量。
五郎突然道。
连蔓儿抬起头,看了看五郎。
五郎冲着连蔓儿点了点头。
连蔓儿就明白了,这件事,出现了很大的回旋余地,要怎么做,全看她们的决定。
如果仵作证明,古氏确实死于脑后的磕伤,那么连蔓儿绝没想过要去妨碍律法的公正。
但是现在,连蔓儿朝上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是不是可以既维护律法的公正,同时又能够名正言顺地在律法之外,为原本的那个蔓儿,那个可怜的女孩,送上一份迟来的公正?对,就是如此,连蔓儿握了握拳,打定了主意。
第六百零九章 将军这个时候,韩忠打发了小福过来,说是县衙的人已经进行的差不多,问连守信和五郎,接下来要怎么办。
请县衙的人暂歇一歇,喝杯茶吧。
连蔓儿就道,然后又转向王幼恒,幼恒哥,能不能麻烦你帮着照应照应?好。
王幼恒自然点头。
告诉韩管事,一切都听我幼恒哥的吩咐。
连蔓儿又向小福嘱咐了一句。
王幼恒就由小福陪着,朝井边的现场去了。
哥,咱爷的话还只说了一半,你也跟我们去吧。
连蔓儿就将刚才在屋里,连老爷子的种种做派和说辞都告诉了五郎。
此有此理。
五郎皱了皱眉,低声道。
连守信和张氏都是摇头叹气。
哥,我是这么打算的。
连蔓儿又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五郎。
如果能这样,那是最好的。
五郎立刻就点了头。
连守信、张氏和小七也在旁边听了,也都觉得如果能够按照连蔓儿说的那样发展,是最合适不过的。
一家人又商量了几句,这才重新回到老宅的上房。
连蔓儿她们出去了这么久,老宅上房的众人已经等的心焦,连守仁和连守义频频在门口张望,却没敢上前打扰连蔓儿这一家子说话。
现在见她们重新回来,而且五郎也来了,都是又紧张、又期待。
不管是连老爷子。
还是连守仁和连守义,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
四房这一股人,名义上是连守信当家,而且连守信也最好说话。
但是能够做主的,尤其是涉及到官面上的事,还是五郎。
连守信是五郎的爹。
他们是想说动了连守信,五郎怎样都要屈服几分。
五郎来了,快坐、坐,连老爷子就招呼五郎到自己身边坐,又向蒋氏吩咐,继祖媳妇,快上热茶。
爷。
你老能说话了,这我就放心了。
五郎就向连老爷子问好,又关切地道,爷,你老这刚能说话。
还是少说点话,省得累着。
这会分不开身,一会我就请郎中来再给你老看看。
虽然说看着是好了,药该吃还是得吃,也省得以后闹反复。
五郎并不急于说眼前的事,只是关心连老爷子的身体健康。
连老爷子心里着急,却又不能打算五郎的话,只能哦哦着点头。
五郎孝顺,是个好孩子。
看见你啊。
我这心里就松快。
就有啥病,不用吃药,也能好一多半。
连老爷子道。
连蔓儿在一边听着,只觉得非常无语。
五郎再好,请再好的郎中,买再好的药。
却分明治不好连老爷子的病。
连老爷子宁愿偷偷摸摸和连守仁说话,也不愿意好。
而一旦连守仁和连守义需要,连老爷子不用吃药,不用看郎中,立刻就痊愈了。
看来,这世上别的病都能治,唯独偏心,是无药可医的。
爷,你真心疼我,这个我知道。
你老这样,我们孝顺你老,那是应该的。
五郎就笑道。
连老爷子脸色就又是一红,干咳了两声,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伸手拿起茶杯就喝了一口。
蒋氏刚给五郎端了热茶上来,自然也将连老爷子已经凉了的茶给换了。
连老爷子心不在焉,等茶水入口,才发觉太烫了。
真是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最后,只能狠狠心,将滚烫的茶水咽进肚子里。
连蔓儿等众人只看见连老爷子脸色数变,并不知道,此时连老爷子嘴巴里已经被烫出了泡。
连老爷子现在是不管张嘴闭嘴,嘴里都疼。
当然,如果他一直闭着嘴,情况会好很多。
爷,你是不是哪不舒坦啊。
要不,你老躺下歇会,外面的事,都有我在,你老一点都不用操心。
五郎看连老爷子脸色怪异,就说道。
连老爷子叫连守信和五郎来,就是要说话的,他总不能告诉五郎,正因为知道是他完全掌管着外面这件事,他才不放心。
我没事。
连老爷子尽量忽略嘴里疼痛,开口道,五郎啊,我叫你来,就是说今天这个事。
这……爷,五郎不等连老爷子继续说下去,就打断了他的话。
你老这才刚能说话,就多歇歇。
你老的意思,刚才我爹他们都跟我说了。
那……连老爷子就看着五郎。
爷,我知道,你老是为大家伙好。
可你老也在外面经过事,应该知道,要照你老说的那么办,该有多艰难。
五郎苦笑着道。
五郎啊,我知道……爷,你老别说了。
我想过了,你老这好不容易好了,既然你老发话了,那这个事,不管能办不能办,对我是啥样的后果,我都得给你老办!五郎斩钉截铁地道。
五郎的这句话,实在是出乎众人的意料。
连守仁和连守义交换了一个眼色,就都飞快地去看连老爷子。
啊……连老爷子张了张嘴,只发出一声啊来。
他也没想到五郎会答应,而且答应的这么利落,这让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爷,你老说的对,过去这些事,我大伯他们已经……哎。
古氏死了,我大伯和我二伯,这眼瞅着就得离开咱们村,到北边去过日子了。
这样,也就够了,就算今天这个事,咱捂着点,别人应该也不会说啥了。
这杀人不过头点地不是?不是的呀,不是的!连老爷子差点想喊出来。
连守仁和连守义站在地下,也急的额头冒汗。
找了连守信和五郎过来,并不是真的想要他们答应连老爷子刚才提出的要求。
保住英子和连朵儿,却要立刻让连守仁和连守义光身出户,离开三十里营子。
他们从来就没这么想过,当他们是傻了吗!连老爷子提那些个要求,分明只是试探,是个退步,知道连守信和五郎他们是绝不会答应,也做不到的。
古氏没了,让英子陪着我大伯去北边,爷你也能放心。
五郎又说了一句。
去把朵儿送回来。
再传话,让韩管事把衙门的人请家里去,准备银钱……连蔓儿就将韩忠媳妇给叫了进来,吩咐了两句。
韩忠媳妇答应了,转身出去忙活。
这样吧,这个事夜长梦多,现在我大伯和二伯就赶紧收拾,一会我让人把英子带过来,还有连朵儿,天黑前,赶紧走。
剩下的事,全交给我。
五郎就道,你们亲眼看着老爷子好了,走的也放心。
我大伯就带英子和连朵儿,我二伯,带不带我二伯娘,你们自己商量。
五郎又道,当时大家伙商量,这个必须得走的我没办法,别的人,就我一力承当,都留下来。
爷,你们要是舍不得朵儿,把朵儿留下也行。
五郎这样,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再宽宏没有了,就是最挑剔的人,也得说他一句宽宏大量,有情有义、有担当。
爹啊……连守仁和连守义不喜反悲,两个人都不用商量,就扑通一声齐齐地跪在连老爷子跟前。
爹啊……只哭着喊爹,别的话却说不出口。
没办法,五郎面面俱到,就没剩下话来给他们说。
不过也不用连守仁、连守义两个说话,他们的意思,连老爷子心知肚明。
连老爷子此时嘴里是又苦又疼,再加上心慌,手也抖了起来。
计划的好好的,怎么事情就发展成这个样了,完全背离了他的目标,而且脱离了他的掌控,让他进退不得。
连老爷子抖了半天,才勉强镇定了下来。
他看了看跪在炕沿下的大儿子和二儿子。
连守仁和连守义本来不论是身材还是长相,都是相当的体面的。
可是现在,两个人都穿着破旧的棉袄,连守仁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肩膀也驼了,眼睛浑浊,那一身的萎靡,看着还不如他这个老头子精神。
而连守义……,连老爷子心里暗叹了一声。
不在去看这两个儿子,而是将目光转到连守信的身上。
连守信和张氏,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炕沿上,夫妻俩都穿着剪裁得体的府绸衣裳,面色红润,头发乌黑浓密。
两个人都是好相貌,却并没有多加修饰。
因为性格的缘故,看着敦厚有余而精明不足,也正因为如此,更显得端正可亲。
小七长高了,粉团团的穿着件宝蓝色的府绸袍子,仿佛是观音座前的童子。
连蔓儿今天穿的是一身蜜合色的袄裙,头上插了两只白玉的珠钗,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而五郎头上戴着生员巾,身上是暗纹的蜀锦直缀,虽才十几岁的年纪,却端凝沉稳,目光清澈坚定。
本来昏暗的屋里,似乎因为有这一家人的存在,都变得光亮起来。
连老爷子的心却一点点的往下沉。
被将在这里,他该怎么办,真的要让连守仁和连守义离门离户吗?连老爷子长叹一声,颤抖着抬起手,还没说话,眼泪先落了下来。
第六百一十章 有舍有得哥,你看你的孝心算是没白费,咱爷感动的都哭了。
连蔓儿见连老爷子落泪,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愤慨。
不过,这两种情绪她都压在心里,面上一点也不显。
连老爷子听连蔓儿这么说,又是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干咳了两声,才算勉强咽下。
事到如今,原先的算计都落了空,要想留住连守仁和连守义,他只能把这张老脸豁出去了。
孽啊,都是孽。
连老爷子又看了一眼跪在那不起来的连守仁和连守义,心里暗道。
五郎啊,连老爷子一开口,就有些破音,很是缓了一会,才尽量让声音正常了些。
我刚才又好好想了想,先前我说的那些话,糊涂啊。
古氏她是罪有应得,咱家厚道,念在她家里没啥人了,一直没休她。
照理,早就该休了她。
你大伯这个人,他、他是做了许多糊涂的事。
不过,咱自家人,说实话,他这个人真没啥心眼。
耳朵根子软啊,哪说哪随。
就是这个填房的媳妇娶糟了,要是继祖他亲娘还在,咋地也不能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我不是给他圆着说。
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别的,就看着我这一张老脸吧。
我还能有几年的活头啊。
说到这,连老爷子的声音就有些哽咽起来,好歹的,就让他们俩在我跟前。
光身出户,上北边去,都不等到地方。
他们俩的命就得没了。
五郎,你们姐弟们还小。
老四、老四媳妇,你们都是做了爹娘的人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连老爷子见迂回的不行。
终于抛开面皮,说出了要让连守仁和连守义留下来。
爷啊,这个事不是我们自己定的。
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况且,爷,你老说,这要原谅他们,总得有个由头吧。
要不,搁哪也说不过去啊。
五郎就为难地道。
五郎,你是咱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从小看大。
我早知道你不一般。
这个事,还得你多费心。
我老头子,记得你的好。
以后,就算我入了土,我在下面我也保佑你。
孩子。
你量大福大……爷,不是我自己个说,我们可是仁至义尽的。
你老这个要求,你老不管我们,咋地也得想想外头的人。
总得,有个说法吧。
连蔓儿突然开口道。
……对外头,就说是我,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压着你们。
我老了。
活不了几年了。
我这辈子……哎,他别人爱说啥就说啥去吧。
连老爷子看了连蔓儿一眼,说道。
爹啊……连守仁和连守义齐齐地哭嚎起来。
孽障,都闭嘴。
连老爷子没好气,我还没死那,嚎啥丧。
我上辈子啊。
是欠了你们的。
老四、五郎、蔓儿,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我知道,你们吃了亏……连老爷子骂完了连守仁和连守义,复又追问道。
一家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没有说话。
连老爷子也沉默起来,他也知道,他的要求过分,尤其是在连蔓儿一家已经做出了无数次的让步之后。
等连蔓儿一家半晌都没再说话之后,连老爷子的心忽悠了一下子。
他突然明白了过来,说要给村里人一个交代,这个说法冠冕堂皇。
但是,实际上,一直以来的苦主都是连蔓儿一家,尤其是连蔓儿。
村里的人来他家议事,可不就是五郎出面请来的。
而那时候做出来的决定,其实根本就是五郎的意思。
五郎和连蔓儿说话,可不同于连守信和张氏。
连守信和张氏,都是实诚的人,说啥就是啥,都是字面上的意思。
但是五郎和连蔓儿的话,是不能按着字面的意思来听的。
他怎么忽略了这个。
原本他提的要求,连蔓儿已经明确拒绝了,可除去了一趟带回来五郎之后,五郎却一点不打折扣地将那要求应承了下来。
连蔓儿根本就没有反对。
他先提出来的要求是虚晃一枪,那现在五郎和连蔓儿这样,是什么意思?需要他给出交代的并不是村里人,而是五郎和连蔓儿,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连蔓儿。
连守信这一家,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是知道的。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连蔓儿的主意最多,说话也最算数,这是事实。
而就在刚才,一直都是五郎在和他对答,连蔓儿一直没有说话,却偏偏是最后,说出了要给个交代的话。
而在连蔓儿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连守信、五郎这一家人就再没说过别的话。
在心里转了几个个,连老爷子终于想明白了,想要留下连守仁和连守义,他对外豁出脸皮还远远不够,他要给连蔓儿一个交代。
要交代什么,也是无需说的了。
就在这个时候,韩忠媳妇带着连朵儿回来了。
韩忠媳妇将连朵儿带进上房,当着连老爷子和众人的面,将连朵儿身上的绳子给解开了,然后就退了出去。
蔓儿啊……连老爷子看着连蔓儿开口道。
连蔓儿似乎并没有听见连老爷子的话,只是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通了不能像对待连守信和张氏那样对待五郎、连蔓儿这几个孩子之后,对于连老爷子这样一个饱经世故的人,再去想其他的事情,就都豁然开朗了。
只要能保住两个儿子的命,将他们留在身边,别的事情,都是小事。
连老爷子闭了闭眼,已经有了决断。
继祖媳妇,把你小姑子带西屋去。
连老爷子将蒋氏从外屋招呼进来,吩咐道,看着她,别让她再给老连家丢脸,也别在这个时候添乱。
等眼前的事过去了,这丫头……哎。
蒋氏的眼睛飞快地在屋内扫了一圈,就垂下眼皮,轻轻的答应了一声,拉着连朵儿出去了。
朵儿这丫头,不像咱老连家的人,随她娘。
等这件事情过、不,略微消停点,就给她找个地方。
远远的,以后老连家再没这一口人。
等蒋氏带着连朵儿走了,连老爷子就说道。
花儿那丫头,哎,说起来,咱家倒霉,这祸根子,就是从她那起的。
是我糊涂啊,当时咋就没看出来。
冤孽、都是冤孽。
……嫁出门的女,泼出盆的水。
她也不是老连的人了,不然咋罚她都不为过。
见连蔓儿一家还没有表态,不过连蔓儿似乎微微点了点头,连老爷子觉得走对了路子,又接着说了下去。
古氏的丧事,照说,咱就不管她,别人也说不出啥来。
不过,咱们是厚道的人家。
就近埋了吧,离咱家的祖坟远一点。
……也没啥可操办的。
英子杀的,爱咋地咋地吧,咱老连家是不能再要这个人了。
你们也不用为她费心,一会,就给她写文书。
最后,连老爷子又说道。
爷,你老想的还挺全的。
连蔓儿终于开口说道。
老了,脑子不中用了。
再有啥没想到的事,五郎、蔓儿,你们给我提个醒。
以后啊,我也不管事了,就把他们看住了,别的事,我啥也不管了。
……你们都是好孩子,有人没人,我都这样说。
连蔓儿暗暗地一笑,连老爷子这是再做出承诺。
不过,也好,能够让连老爷子说出这些话,做到这一步,今天的事,就算完满的解决。
就在刚才,在院门口的时候,连蔓儿已经周密地考虑过了。
连老爷子完全好了,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趁此机会,将连守仁和连守义赶出三十里营子,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这是理论上来讲,实际上,却是做不到的。
因为有连老爷子。
经过了这些天,连蔓儿算是看透了,连老爷子绝不会放弃连守仁和连守义的。
如果顶真上了,一定要赶走连守仁和连守义,连老爷子绝对会撕下脸皮。
刚才连老爷子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了连蔓儿这种猜测绝对是正确的。
连老爷子撕下了脸皮会怎么做?他可以完全不讲理,就倚老卖老,不让连守仁和连守义走。
又或者,你这头赶了两个人出门,后头连老爷子就背了行李卷,要跟连守仁和连守义一起走。
这样的事,连老爷子绝对做得出来。
到时候,连蔓儿她们能怎么样?连老爷子偏心、糊涂,这已经人所共知了。
闹哄哄一场,最后惹人耻笑。
连守仁和连守义依旧会留在老宅,而连蔓儿她们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并且还有被人讲究的危险。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她们先做出宽大的姿态。
没有了古氏,连守仁这边翻不出什么浪花。
至于连守义他们,连蔓儿也早就想好了法子。
而之所以要诱导连老爷子提出交换条件,是因为,连蔓儿想让连花儿和连朵儿受到惩罚,但却从来没想过要将她们任何一个交给衙门。
没办法,除了她自己之外,谁都不知道原来的连蔓儿,已经死了。
连老爷子为了两个儿子,弃了连花儿和连朵儿。
不过,也只是弃了。
但是,这样也就可以了。
毕竟,这世界上无法掌控的事情太多。
连花儿和连朵儿被弃后的结果是怎样,谁能预料那……第六百一十一章 肃清与连老爷子这算是达成了共识,五郎就告诉连老爷子,他会尽量将事情办的妥帖些,尽量保留、维护连家的颜面。
五郎啊,都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连老爷子连连点头,对于五郎说要尽量维护连家颜面的话非常的满意。
爷,英子的事我不便说啥。
你们要是想好了,那文书是越快越好。
临走之前,五郎又对连老爷子道。
这就写,这就写。
连老爷子当然也知道,这件事耽搁不得。
要是让英子以连守仁的妾室的身份上公堂,那连家这个脸可就丢大发了。
而且,他年老成精,对英子这些天流落在外可能的遭遇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面自然是暗骂古氏造孽,而另一方面,也是恨不得早点让断了连家和英子之间的关系。
如果没有英子杀死古氏这件事,要撵英子,还真不容易。
连老爷子就让连守仁和连守义放桌子,拿纸笔来。
炕桌放上了,但是纸笔却除了问题,一家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只不知多少年的秃毛笔,至于纸却只有准备清明烧的大纸。
连老爷子的脸上就有些黯然。
其原因却不仅仅是伤感现在日子难过,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连守仁和连继祖都是念了许多年书的读书人,而且家里也曾过的相当的不错。
虽然从太仓落魄而归,但是一般这样的人家,打扫打扫箱子底、犄角旮旯地,怎么样,也能凑够笔墨纸砚,而绝不会如现在一般。
以前是选择性地忽视了,现在却是不能不直视这样的现实。
连守仁和连继祖这父子俩,并没有将心思放在念书。
也许没中秀才之前,以及中秀才之后的几年里。
连守仁是真正用心读书了,但是之后,就未必了。
至于连继祖,连老爷子只有一声叹息。
连蔓儿见此情景。
就叫了人来,去自己家里拿了一套笔墨纸砚。
连老爷子口述,连守仁执笔,写了一份放妾的文书,写明从此以后,英子可以自行聘嫁,与连守仁、连家都再无瓜葛。
连守仁写完文书。
小心地吹干了让连老爷子看。
连老爷子看了一眼,又不由得暗自叹气。
连守仁的字毕竟经过多年的练习,表面上十分端正,似乎挑不出什么破绽来,但是若是与五郎的字相比,就少了骨。
以前也许还不容易发现,只是如今连守仁写字劲力不足,又心事重重。
这一点就有些明显了。
连老爷子看过了文书,什么都没说,又将文书递给了五郎。
五郎倒是将文书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
就又递回给连老爷子,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英子这样的人,连家老宅的人不想留她,而连蔓儿一家背地里也议论过,并不希望英子留下。
英子如果留在连家,不管是给连守仁做妾也好,还是扶正了做正室,都会成为麻烦的源头。
不仅英子不能留下,连守仁以后也不能再娶亲。
当然,这后面一条。
是不能明说的。
所以,五郎要仔细看过文书,确保其中没有漏洞。
虽是如此,面上却是不好说什么的。
连老爷子让连守仁在放妾文书上按了手印,又将文书交给了五郎,五郎这才收了文书。
一家人从上房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仵作填写了尸格,写的是古氏和英子妻妾相斗,古氏素有心疾,因心疾发作而死。
五郎各方打点,将英子定了个免提。
这些事情,却是瞒着英子的,五郎让人将英子送去老宅,让周氏和英子说话。
周氏告诉英子,要是想留在连家,那就等着被送去衙门,追究杀死古氏的事。
如果英子肯收下放妾文书,从此与连家一刀两断,那么连家可以想办法,保她无事。
这番话,是连蔓儿经由张氏之口告诉韩忠媳妇,又由韩忠媳妇教给周氏的。
而这个时候,周氏也并不知道,五郎那边已经打通了关节,将事情压下去了。
英子起初还不答应。
……一女不嫁二夫。
娘,现在那个毒蝎子老婆没了,老爷身边也没个人,正是用的着我的时候。
我肯定陪老爷到老,还得再给你老添几个孙子。
英子跪在周氏跟前,……那个毒蝎子老婆是要杀我呀,最后她跌死了,就是上公堂去,我也没多大的罪过。
……娘,你老求求五爷,媳妇连公堂也不用去,也省得丢了连家的脸。
周氏并没有耐心好好地和英子说话。
你还一女不嫁二夫?我呸,你也说的出口。
还当在太仓,我啥也不知道那?早知道你是个破鞋,说啥也不能让你跟着我儿子。
周氏一开始做主将英子给连守仁做妾,是真的不知道英子的过往。
不过,英子被从宋家送到太仓,这本身就很可疑。
周氏并没有细查究,就做了这个主的缘故,是急着要给古氏添堵。
自从知道了英子以前的事,周氏对英子就相当的厌恶。
又加上从太仓回来,英子的爹频频上门耍赖、讹诈,就算英子本来是清白的姑娘,周氏也不可能再待见她。
娘,你咋这么说话,当初还是你老做主把我给了老爷。
我一开始还不愿意那,不是你老说的,肯定让我啥啥都和那毒蝎子老婆一样,两头大……听英子说起旧事,周氏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连蔓儿并没在场,不过她早就预料到了英子必定不肯轻易松口,因此安排了韩忠媳妇在旁边。
这个时候,韩忠媳妇就走上前,低低的声音劝英子。
英子姑娘,你这刚回来,有些事,你恐怕没看清楚。
……分门别户,我们大爷家过的怎么好,最多也就是奉养这边的老爷子、老太太。
别人,要想跟着沾光,吃香的喝辣的,那可是不能够。
没这个道理。
何况,英子姑娘,你要靠的那一位,嘿嘿,那是更不能够。
英子姑娘你要是强要留下,估计也没人拦得住你。
这要是县衙的大老爷们开恩,不给你定砍头的罪,等你坐几年大牢出来,这老宅推磨的人,就能续上了。
英子逃回三十里营子,之所以又找上了连家,还真就是打着要沾连守信这一股的光。
这一路上,她也请说牌楼连家是何等的富贵和风光,以为她跟了连守仁,就算不能大鱼大肉,那鱼汤肉汤总是有的。
这可就比嫁给普通的庄户人家强。
她又没嫁妆,身子也残败了,跟着连守仁,有连守信那一股带携的盼头,可以说是最好的归宿。
听韩忠媳妇这么说,英子就微微有了些动摇。
因为,如果是韩忠媳妇说的那样,那可比一般的庄户人家还不如。
英子姑娘,你还年轻,养几天,又是花骨朵一样。
以往的事,连家肯定不跟人提。
英子姑娘,你还怕找不着好婆家。
怎么着,也比留在这强啊。
……死了两个老婆了,命硬啊,看你还不是正头的老婆,这也就剩半条命,要是再不机灵点,剩下这半条也快没了。
我这好话说尽了,英子姑娘啊,要咋选,就看你自己个的了。
你非要往火坑里跳,谁也拦不住不是?若说前面的话,还只是让英子犹豫,韩忠媳妇后面的话,却真是将英子给吓到了。
我、我要是不跟着连守仁了,那、那你们大爷是不是真能保我没事?英子上牙碰下牙,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干脆利落,我们的大爷那边也会给你个痛快。
不是我说大话,你这条小命,也就是我们大爷一句话的事。
你放机灵点,以后离老连家远远的,不然,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韩忠媳妇冷笑道。
原本还想着趁机敲诈些钱财的英子见此,吓的什么心思都没了,真的拿了放妾的文书,逃命一样地回家去了。
之后,她在三十里营子一天也没多留,就去住了舅家,再之后,很快就定了门亲事远远地嫁了出去。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解决了英子的事,五郎亲自去了县里,将这一桩公案了结了,自然各方的人情是少不了的。
案子了结,古氏的尸身也不能总是放在井边。
而这些,连蔓儿家是不管的。
虽说了不入祖坟,也不大办什么丧事,但是也不可能就立即入土。
古氏的尸身还是被抬回了连家老宅。
关于挺尸的地点,老宅里还起了一些争端。
连守仁、连继祖、蒋氏是想在上房西屋停灵,可是周氏不答应。
她是啥东西,我还在这那。
她想进上房,没门。
即便古氏死了,依旧不能消除周氏对她的恨意。
然后,连守仁这几个就说上房西屋不行,那就西厢房,反正也是空着。
这回,周氏还没说话,连守义和何氏就不答应了。
他们这一股儿子多,连守礼搬走之后,他们已经将西厢房当成了自己这一股的东西。
这以后添人进口的,现在停死人,不吉利。
第六百一十二章 顺水推舟最后,古氏的尸首只好被放在院子里。
连守仁和古氏夫妻多年,毕竟有些感情。
蒋氏是古氏的亲外甥女,连带着连继祖对古氏也多少有些感情。
连蔓儿一家自从和连老爷子谈过之后,又利落地解决了公案,并帮着将英子给打发了。
之后,人家就回自己家里。
对于古氏的后事要怎么办,也没留下什么话。
古氏的后事,她们没有能力、也不能大办,更不好去求助张氏。
不过蒋氏素来知道连守信和张氏夫妻性格敦厚、心肠软,就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古氏走的体面些。
后事再俭省,有两样东西却是不可少的。
第一个,就是衣裳。
古氏没有装殓的衣裳,是蒋氏将自己一套略好些的衣裳拿出来,改了改,给古氏做了殓衣。
至于棺材,原本蒋氏手里还有些私房,但经过太仓一事,她手里已经是分文没有。
连守仁和连继祖手里也没有钱。
蒋氏不好出面,就暗地里说动了连守仁和连继祖,向连老爷子和周氏央求,要给古氏一口棺材。
连老爷子想了想,就冲周氏点头,示意她拿钱出来。
丧门星、讨债鬼。
周氏十分的不愿意,一边低声咒骂,不都说好了,她都不算咱家的人了,管她干啥。
给她一领席子,卷吧卷吧就得了。
当谁都能有棺材啊,那有的人,还连席子都没有。
给她席子,她都不配!人死如灯灭。
连老爷子叹气,不是为她,是为了后人的脸面。
她有啥后人,就生俩丫崽子,和她一样,都是丧门星。
讨债鬼。
周氏的嘴上一点也不客气地道。
是为了咱老连家的脸面。
死都死了,也不让她入祖坟。
她……毕竟带过继祖。
连老爷子只好道,迷迷大家伙的眼吧。
这个年代,讲究人死为大。
即便是生前有什么仇怨,这个时候也要放开些。
周氏最终还是拿了些钱出来,由连继祖去镇上买了一口最便宜的薄皮棺材。
总算将古氏给成殓起来了。
至于一般办后事需要的在门口挂白幡,给远近亲友报丧,请僧道做法事,请鼓乐等等。
自然是全免了。
村中众人也没有来吊纸的。
既然不办,那自然也就没有要停灵多少天的说法了。
当晚,老宅院子里,古氏的棺材前燃着一个小小的火盆。
连守仁、连继祖、蒋氏带着大妞妞,还有连朵儿都在灵前,围着那小火盆烧少的可怜的大纸。
这大纸还是买棺材剩了几个钱,才买来的。
几个人正在小声说话。
……明天就下葬?连继祖小声的问。
连守仁就叹了口气。
没人来吊丧。
就一口棺材摆在这,别的什么都没有,只能早点下葬。
不过……别人不说了,这花儿,好歹应该给报个信儿。
连守仁小声道。
报啥信儿啊,没听我爷是咋说的吗。
连继祖就道。
说是那么说,不报个信儿,就这么埋了,不大好。
毕竟。
还是姻亲……连守仁道,这不像是别的事。
连继祖就没说话,不过心思也动了动。
去宋家报丧,以宋家的处事习惯,少不得会给些烧埋银子。
只是要去报丧,可得经过连老爷子的同意。
还得连守信那边点头才行。
关键是连守信那边得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连守信那边就打发了管事的韩忠过来看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大病初愈,又遇到这样的事,连守信和五郎很担心他的身子。
连老爷子只对韩忠说他很好。
啥事都没有。
看过了连老爷子。
韩忠从上房东屋出来,就遇见了连继祖。
对于连继祖。
韩忠历来都很客气,遇见了,也都主动招呼。
韩忠似乎没什么事,就和连继祖攀谈起来。
连继祖见韩忠态度和蔼,就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个心思,就试着跟韩忠说了。
……一片孝心啊……韩忠先是感叹,继而摇头,不过想了想,就说道,也别说正式的报丧了,简单的给送个信儿。
我们老爷、太太都是心善的人,别说明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正好,今天我们那有进城的车。
这是继祖大爷亲自去一趟?连继祖自然说自己要去。
很快,连继祖就坐上连蔓儿家的马车,往锦阳县城去了。
马车上,还坐着五郎的小厮小福,据说是去县城,向连记百货铺子和酒楼的两位掌柜捎话,安排事情的。
马车在宋家的门口停下,看门的人认得是连守信家的马车,就迎了出来。
连继祖被让了进去,小福也被让进去喝茶。
当天晌午,连继祖就从县城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做连守信家的马车,是宋家派了马车将他送回来的。
跟车来的一个管事到上房见了连老爷子和周氏,留下一包银子,也并没说是做什么用途。
……真是意外……对于古氏的死,那管事的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想来是知道了些内情,不便多说。
……少奶奶本来就病的不轻,又是极有孝心的人,听了这个信儿,一下子就厥过去了。
雪上加霜啊,原先吃的那些药,不说金山银山,也差不多少,算是白吃了。
……少奶奶看着不好,我们爷守着少奶奶也不方便出门。
这个管事说了一番连花儿病情加重等语,就从老宅告辞出来,又到了连守信家,也将连花儿病重,怕是不好了的消息说了。
连守信去连守礼的房场帮忙了,是五郎见的这个管事,听他说完,也不置可否,只是问了宋家老夫人是否安好。
那管事的跟五郎又说了两句话,就告辞走了。
宋家那一包银子,被周氏直接锁进了柜子里。
当天下晌,老宅就请了人,将古氏的棺材抬到南山,随便挑了个离连家祖坟远远的地方埋了。
转眼,就到了清明,一天傍晚,县城宋家打发了一个人来送信儿,连花儿久病不愈,又因为古氏去世,伤心过度,药石无效而亡。
第六百一十三章 悔不当初连花儿已经病了很长的时间,而且又因为古氏的死而受到了刺激,因此她的死大家都并不意外。
而且,连花儿原先多在镇上和县城两处住,在三十里营子的时间本来就少。
再加上她自从嫁进宋家之后,就没有一次正式回三十里营子归省过,三十里营子的乡亲们对她的印象已经很单薄了。
连花儿的死宋家也没有大发送,只是派人来送了两次信,最后老宅那边打发了连继祖去了一趟,在宋家打了个照面也就回来了。
连蔓儿家没去人,不过对老宅这样做,也没表示什么。
清明节上坟,连老爷子打发二郎来,给连守信家和连守礼家都传了话,要一起去。
这天一早,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早就将纸钱都准备好了,放进一个篮子里,让小厮小福拿着。
一家人吃过了早饭,看时辰差不多了,连守信就带着五郎、小七两个出了门,小福跟随伺候。
连守礼的房子还没盖完,清明这一天大家都要上坟祭扫,因此干脆就歇一天工。
连守礼自家也准备了纸钱,吃过早饭后,就往老宅去了。
老宅里,周氏带着何氏、蒋氏等也准备了一篮子的纸钱,连老爷子、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二郎、四郎、六郎这一众男丁也都穿戴利落了。
连老爷子现在对出门有些犯怵,但是不管怎样,今天他不得不出门。
即便是明知道上坟这一路上。
遇见的熟人肯定少不了。
毕竟总不能真的从此就躲在屋里不出门了,选在这一天出来,也恰恰是最适当的时机。
连守礼进门的时候,连老爷子等人早就准备好了。
咋地。
老四他们没一起来?你没会他们一起来?连老爷子见来的只有连守礼,就问道。
……好像是有点啥事,老四他们先往山上去了。
说在半道等着咱。
连守礼就告诉连老爷子道。
啊……连老爷子就怔了一怔,眼皮子耷拉了下来,心里很不是滋味。
连老爷子心里明白,连守信这一股人,对他、对周氏,可以说奉养的很周全,礼节方面。
更是无可挑剔。
但是,这些都无法遮掩一个事实,那就是,人家的心离他和周氏,离这老宅。
是越来越远了。
连老爷子并不是一个糊涂人,平心静气地想,这怪不着连守信和张氏这一股人。
连老爷子心里,也不是不后悔的。
这些天,虽然中风的症候都好了,但是嘴边的还有嘴里的火泡,却是层出不绝。
如果岁月可以倒退,重新回到最开始的时候那?爹。
连守礼见连老爷子愣神,就在旁边唤了一声。
哦。
连老爷子回过神来。
老四他们有事先去了,那咱们赶紧出门,别让老四他们等的时辰长了,俩孩子再冻着。
连老爷子带着众儿孙从老宅出来,直奔南山的坟地。
清明时节,一路上上坟祭扫的人络绎不绝。
等连老爷子他们就要拐上官道的时候。
就看见远远的山脚下,停着两辆马车。
那是王举人家的马车,王举人和儿子王幼怀都站在车下,正跟连守信、五郎和小七爷三个说话。
想必是上坟的路上遇到了,所以交谈几句。
连老爷子就停住了脚步。
先歇口气。
连老爷子发话道。
众人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若是以往,连老爷子必定会加快脚步赶过去,可如今……,连老爷子停在这里,则是为了避免碰上王举人父子俩。
这倒不是连老爷子特别忌讳王举人父子俩,将这父子俩换成是任何其他有身份的人,连老爷子也会这样做。
连老爷子,是为了避免尴尬。
如果他走过去,当然不能扔下身后的几个儿孙。
王举人看见他,看着连守信和五郎的面子上,也要和他攀谈几句,还得敬着他。
但是他身后这几个儿孙怎么办,人家可不会看着连守信和五郎的面子上恭敬他们。
连守仁、连守义几个,肯定会被漠视,甚至遭白眼。
而等大家分开,人家背地里怕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他这辈子自认为人正直,坦坦荡荡,从来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
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任何人,不管见什么人,他都底气十足。
不过,那却是过去了。
儿女债啊。
连老爷子喃喃低语,一边扫了一眼身边的连守仁和连继祖,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临出门时想到的问题,如果能回到当初。
如果能回到当初,他想他还是会集一家之力,供养他这大儿子和大孙子读书。
不论到什么时候,长子长孙都是连家的正枝正叶。
但是,他一定会对他们严加管教,不会再放任他们在镇上或者县里,学了那些纨绔的习气。
另外,他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忽视四房的儿孙。
让连守仁和连守义他们俭省一些,五郎和小七就能早点入学,如今,这家里至少就有两个秀才。
而且眼见着,五郎至少还能再向上走一步,而小七的前程,也必定差不了。
如果,如果能够回到当初就好了。
想到这,连老爷子不由得打了个唉声,悔不当初。
看着王举人父子和连守信、五郎说完话,上了马车走了,连老爷子才带着几个儿孙走上官道,朝南山脚下走去。
……连守信带着五郎和小七去上坟了,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也都收拾齐整,等外面报说赵氏和连叶儿来了,张氏忙让这母女俩进门,略说了一句话,就结伴从家里出来,直奔村口的庙里来。
清明时节,女眷们不能去上坟。
到寺庙里烧烧香却是可以的。
也不必去名刹古寺,就近在村里这庙里,心意到了,就比什么都强。
娘儿几个在正殿里请了香。
挨个磕过头,就分作了两路。
连枝儿、连蔓儿和连枝儿带着小喜从正殿出去,要往后殿去瞧瞧。
小坛子自然被招呼来做了向导。
至于张氏和赵氏。
却留在了正殿里。
妯娌两个烧过香,又各自捐了些香油钱,就在旁边坐了悄声地说话。
……县城往西,大概十几里地的邱家屯,有个送子娘娘庙,听说挺灵验的。
要不,啥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进城。
我陪你上那去一趟。
张氏对赵氏道。
赵氏叹了口气,心里酸苦,既有些想去,又有些怕去。
我这个命啊,恐怕就这样了。
这都这老些年了。
我也没啥想头了。
赵氏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是怎样,从她脸上纠结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一二。
既不死心,又自怨自艾,觉得自己没有生儿子的命。
可别这么说,菩萨跟前。
张氏忙就道,一边开解赵氏,人家五十岁得子的有的是,你这正当年。
怕啥啊。
以前在老宅那边,总憋屈着,不得吃不得喝,还不得歇,现在你们也自己个过了,眼看着大房子盖起来。
独门独院的,以后都是舒心的日子。
他三伯又有手艺,你就心里放敞亮了……她四婶,我不像你,我这是命小福薄。
生下来,我就没好命……赵氏自怨自艾地道。
两个人正说着话,连蔓儿她们就回来了,张氏和赵氏也就将话头打住,从庙里走了出来。
晌午上我们那吃去吧。
出了庙门,张氏就对赵氏和连叶儿道。
不去了,早起来做的饭,带出份来了,晌午和晚上都够吃了。
赵氏就道。
连叶儿也说今天就不去,改天再说。
见这娘儿两个执意如此,张氏也没有勉强。
与赵氏和连叶儿分手,回家的路上,张氏还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娘二两个已经进了酸菜作坊的院子,就叹了口气。
回到家里,娘儿三个就都聚在东屋炕上做针线,连蔓儿也拿了个小花绷子,专心致志地绣花。
连枝儿的嫁妆,有一些已经安排蒋掌柜帮着采买,不过自家要自己动手的也不少。
连蔓儿现在绣的帕子,就是给连枝儿绣的。
等日影撒了半炕的时候,连守信带着五郎和小七就回来了。
赶紧上炕。
张氏就忙招呼他们爷三个上炕坐,今天别看是晴天,可比昨天还冷。
山上的风大,还硬。
没冻着吧。
小喜,端热茶来。
连蔓儿也忙着吩咐小喜送了热茶来,给连守信、五郎和小七暖身子。
上过了坟,今天就没别的事了,因此一家人围坐在炕上,亲亲热热地说话。
……都回来了,老爷子不都挺好的吗?张氏就问上坟的情形。
都挺好,一起回来的。
连守信就道。
我爷还让我们一起去吃饭,说买肉买菜了,我们没去。
小七就道。
也不能光叫你们,那他三伯去了没?张氏就又问。
去了。
连守信简短的大道。
我三伯还特意跟我爹说道了说道,说是咱们不去,他再不去,看着不好。
五郎就说道。
连守礼与连守信这两股人,与老宅上房的关系还略有些不同。
比如说她们家盖房子、盖铺子,老宅并没人来给帮工。
但是连守礼这次盖房子,老宅的男丁几乎都来了。
连守信他们不是那样霸道的人,也没要求连守礼要和他们同进同退。
怪不得,叶儿她们早起来,就带了一天的饭份儿。
连蔓儿就恍然道。
他三伯和三伯娘,啥都好,就是省细的太过了。
张氏叹道。
一家人都点头。
搁不说吃、搁不说喝的,炒菜的油都搁不说多放,现在就天天高粱米饭、拌瓜子。
说实在的,他们那日子,还真没到这份上。
稍微跟她三伯娘说说,她三伯娘人家还挺满意,说现在不管咋地能吃饱。
能吃饱就行了。
哎……张氏又叹气。
搁不说,是三十里营子庄户人家的乡村土语,大概意思等同于舍不得。
也不是就胡花烂费了,过分省细也不好。
连蔓儿就道,这多亏还在咱铺子里干活,多少能补一补。
连叶儿这一家三口,有个好处,就是不愿意占人便宜。
比如说连蔓儿要是请她们来吃饭,连守礼和赵氏是极少来的,连叶儿毕竟还小,又和连蔓儿好,才来的多一些。
都是好人,可人敬。
看她们自己个省细,这盖房子供的饭菜,可一点不小气。
连蔓儿又道。
没错。
因为知道连守礼往老宅去吃饭了,连叶儿和赵氏必定不会去。
而家里只有这娘儿两个吃饭,势必会更加俭省。
等吃饭的时候,连蔓儿就让小喜端了一碗菜给赵氏和连叶儿母女送了过去。
吃过了饭,连叶儿来还碗,就来上房里向张氏道谢,又上炕坐着跟连蔓儿说话。
……上坟回来,四郎还上我家去了,叫我和我娘过去吃饭,说是咱爷和咱奶叫的,我和我娘没去。
连叶儿告诉连蔓儿道。
自从连守礼他们搬出来,连老爷子和周氏对他们着实很是拉拢。
连叶儿和赵氏,自从搬出来后,就不曾回去。
连守礼回去的次数,也相当的有限。
咋打发四郎传话,应该叫继祖媳妇来请啊。
张氏在旁听了,就说道。
她现在,估计哪也去不了。
连蔓儿就道。
哦。
张氏想了想,也明白了过来。
蒋氏现在,一步也离不开老宅的大门,因为,看着连朵儿的任务,完全交给了她。
说是要将连朵儿远远地找户人家嫁了,但是这远远的人家,也不是那么好找。
连朵儿暂时还得留在老宅。
这段时间,蒋氏得负责看好连朵儿,不能让连朵儿闹出什么事来。
连朵儿的那个脾气,又有出走的前科,蒋氏还真不敢掉以轻心。
蒋氏是个明白人,她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什么事是连蔓儿一家可以不计较的,什么事是连蔓儿一家绝不会放过的。
她敢张罗古氏的事,是因为知道连守信和张氏心软,不会太过计较。
蒋氏很清楚,如果她看不住连朵儿,让连朵儿又闹出事,那她也不用继续留在连家了。
等连叶儿走了,连蔓儿就立刻向五郎询问。
哥,你听说的那俩地方,打听的咋样了?第六百一十四章 仲春五郎正要说话,就见外面有人来报,说是镇上的武掌柜来了。
应该是上次托他的事有眉目了。
五郎就道。
那还是咱姐的事更重要。
连蔓儿就道,哥,你快去看看吧。
五郎答应着,就和连守信一起往前院去了。
约略两盏茶的工夫,五郎就回来了。
怎么样,是咱姐的事不?连蔓儿就问。
是。
五郎的面上有些喜色,告诉连蔓儿道,五十五亩,就在镇子东边,和吴家的地离的还挺近,说是地也不错。
娘,蔓儿,你们看怎么样?五郎就问张氏和连蔓儿。
一家人在给连枝儿准备嫁妆,除了家具、衣裳、首饰这些庄户人家惯常陪送的东西之外,还打算给连枝儿陪送些田地。
一般的庄户人家,自家就没多少地,就是有,那也是要留给儿子,自然是没有给闺女用地做陪嫁的。
就是富户、士绅也未必能给闺女陪送田地。
以连蔓儿家现在的家境,还有吴家的情况,也可以不用陪送田地。
但是,一家人还是打算陪送田地。
这个年代,女人的嫁妆的所有权界定的非常的分明。
那些有条件,又心疼闺女的,给闺女置办的嫁妆会尽量做到衣食住行无所不包,让婆家的人看着,闺女嫁到你们家,但是一切的吃穿用度都是自己的。
这样,闺女在婆家能挺直腰杆、地位超然。
一辈子不怕她会受谁的气。
民以食为天,有田产陪嫁,以后无论怎样,连枝儿都不用担心饿肚子。
这是给出嫁的闺女最好的物质保障。
给连枝儿陪嫁田地,自然要选离青阳镇近的。
原本连蔓儿家要买什么,都是找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
可连枝儿的嫁妆田,却不好就这么直接交给他们父子俩办,因此,连守信就请托了在镇上消息灵通并且也相当有人脉的武掌柜。
连枝儿刚才也在这东屋里,听见武掌柜来了,就猜到是说她嫁妆的事,因而避到西屋去了。
五十五亩。
也差不多了吧。
张氏就道。
吴家在镇上也算富户,不过说到田地,却只有不到百亩。
连守信和张氏要给连枝儿陪嫁,这田地的数目也不好再多。
嫁妆少了不好看,可也不能太多、太张扬。
不为别的。
还得为吴家想想。
吴家并不指着田地的出产吃饭,而且给连枝儿明面上陪嫁五十五亩,暗地里多贴补些别的东西,也是一样的。
连蔓儿也就点了点头,说这个数目正合适。
那我就和我爹去看看,没啥问题,今天就把那田买下来。
五郎就道。
对,越早越好,正好还来得及种一季粮食。
连蔓儿就点头道。
就是这个理。
张氏也道。
五郎就又换了衣裳出门去了。
等傍晚回来,就说已经看好了地,明天就过户。
连枝儿这嫁妆田买的极顺利,等将红契拿到手,连蔓儿就拿了去给连枝儿看。
太多了。
连枝儿就道。
家里重视她的婚事,眼看着嫁妆是意想不到的丰厚。
连枝儿高兴之余,总觉得太抛费。
连花儿嫁的还是县城的宋家那,她那嫁妆,折算折算,也就二百来两银子。
咱这一块地,就比她的多了。
连枝儿就跟连蔓儿道,还有那些衣裳、家具,还要给我打头面,太多了……姐,连蔓儿就笑着打断连枝儿的话,你跟谁比不好啊,说连花儿干啥。
她哪里配和你比。
以后可别说这样的话了,不吉利,咱爹娘听了都不高兴。
是我说差了,以后不说了。
连枝儿知错就改。
之所以提到连花儿,那是因为,整个三十里营子,当然并不包括王举人家,就数当初连花儿的嫁妆多。
姐,你也别总说太抛费啥的。
要是咱家现在跟从前那样,想给你多陪送点儿东西也不可能。
现在咱不是过好了吗,这些东西,还是少的那。
以后啊,肯定还得——水涨船高!连蔓儿笑着道。
这就过福了。
连枝儿也笑道。
给连枝儿的嫁妆田买下来了,以后保证连枝儿饿不着,连蔓儿就又寻思着该给连枝儿再置办点什么,日常有些进项,至少让连枝儿手里不断了钱使唤。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商量,这回还硬是将连枝儿也给留下了。
姐,这都是咱自家人,说的也是正经事,你可有啥害臊的。
给你置办铺子,看你是咋想的?想要啥铺子?连蔓儿就先开口道。
啥都行。
连枝儿老实地道。
大家看连枝儿是不会出什么主意了,只好自己商量。
这铺子是选镇上,还是县城里?五郎先道。
就镇上吧,近便。
连枝儿这次不用人问,就说道。
镇上啊,这还真有点难……连蔓儿就道。
锦阳镇上的各类店铺,几乎已经饱和了,而且并没有哪家有出兑的打算。
原来老赵家那杂货铺子没了,要不,给我姐弄家杂货铺吧。
正好咱有连记百货,这进货的价钱、货品的花样,别的小铺子比不了。
以后我姐这铺子,在镇上也得是头一号的。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杂货铺子是好,不过……连守信道,镇上原来的几家杂货铺,是老陆家的最好。
咱这铺子开了,肯定得把他家的生意给顶了。
咱跟老陆家,这都不错……连蔓儿立时就有些无语。
开商铺,哪里会没有竞争?真要大家都像连守信这么想,那镇上一开始就应该只有一家杂货铺。
其他的行业、其他的地方,也都该是这样了。
连守信朴实、谦退、克己,即便是现在,仍旧不脱其庄稼人的本色。
别看他表面上看性子绵软,但遇到事情的时候,往往颇有些古朴的侠气。
这种古朴的侠气,在连蔓儿前世那个年代,往往被人们认为是傻气。
即便并没有真正念过书,受过正统的教育,但是连守信还真是将克己复礼这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而克己复礼这四个字,是世代传承下来,深深地融入了这片土地,并浸透在这片土地哺育的庄户人家的血脉里。
还真是,要不,蔓儿你再想想,咱给枝儿开个别的铺子?张氏想了想,也道。
连蔓儿刚要出口反驳,突然想到一件事,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开杂货铺是最好,要是不开,那再想想别的也行。
连蔓儿说道。
对,想想别的。
张氏就道,老陆家和别人家不一样。
嗯。
连蔓儿点头,要不,咱给我姐开家磨坊?青阳镇上只有一家磨坊,周围的乡村要磨米、磨面通常都是在那里。
就一家磨坊,咱再开一家,这还真行。
连守信就道。
张氏也点头。
我刚才想了,给我姐这家磨坊,咱不能跟那家的一样。
我姐这家磨坊,咱得多置办些细磨,专门磨白面和小麦面。
连蔓儿就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原来青阳镇周围的村庄,种的都是高粱、糜子这些,磨坊里面的磨就是针对这些粮食的,而并没有能过磨出很细的白面的磨。
去年连蔓儿家春小麦丰收,今年就有很多人买了春小麦的种子打算种。
而眼下,连蔓儿家的冬小麦长势良好,可以预见,今年秋下,肯定有不少人要学着他们种冬小麦。
正好需要专门磨白面的磨!与其艰难地和别人抢生意,哪里比得上独树一帜来的好。
等到别人家也想起来要置办细磨了,连枝儿这边的磨坊也已经站住了脚,有了优势,不怕别人来抢生意。
这个好。
五郎就道。
没错,这个好。
连守信、张氏和小七也都笑着点头,直说连蔓儿的主意出的好。
姐,你看那?连蔓儿又问连枝儿。
蔓儿你出的主意,那还有啥说的。
连枝儿就道。
对于连蔓儿,她是相当的信服和信任的。
这么说定了下来,连守信和五郎就着手准备,第一个是磨坊的房舍。
要给连枝儿陪嫁磨坊的事,并没有瞒着吴家。
吴家自然高兴,相帮着寻了一处房舍,只需要稍加改建,就能过做磨坊。
然后,就是定做石磨、买牲口、雇伙计等等。
等磨坊的事情忙活的差不多了,就是春耕。
三十里营子的这几百亩地,再加上罗家村的庄子上的地,可是不少。
好在长工、短工的加起来,人手充足,抢着在十天之内,就将各处田地都种好了。
接着就是在山坡上种果树,又有鱼塘、荷塘等,等差不多都忙活完了,早已经是春暖花开、芳菲遍地。
连叶儿家的房子终于建成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新居。
山上的工程也在这个时候完成了最后的收尾。
第六百一十五章 送礼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一家三口乔迁新居,连蔓儿家就聚在一起商量,要送些什么过去才好。
盖完这个房子,他三伯家手里可就紧了。
我看咱也别送东西,干脆就送两吊钱吧。
让他们自己缺啥就买点啥。
张氏就道这是极实在、体贴、不见外的方式。
我三伯那人的脾气,咱直接送钱,怕他不收。
五郎道。
我和我哥想的一样。
连蔓儿附和了五郎的意见。
连守礼个性比较内向、固执,自尊心极强。
这一点从过去两家之间的交往中就能看出来,张氏说直接送钱做礼自然是出于好意,而很实际,但连守礼怕不会那么轻易接受。
就是接受了,心里也会不舒坦。
还是再想想,送东西吧。
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要说对连守礼的了解,这一家自然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连守信最有发言权。
那就送东西。
张氏也没坚持。
至于要送什么东西,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了半晌,最后才做出决定。
就送十斤肉,两条鱼,一篮子鸡蛋,再加上两个尺头吧。
连蔓儿家现在送礼,算是给连守礼家燎锅底,连守礼家必定要请他们吃饭。
有了连蔓儿家送的这礼,就能预备下几道硬菜,不用再花钱。
一顿饭自然用不了那么多的肉和鸡蛋,留下来,这一家三口也可以打打牙祭。
改善改善生活。
至于尺头,这马上就要换季了,正好让她们一家三口都做两件新衣裳穿。
这礼够厚实,实用。
又不夸张。
连蔓儿家将东西准备好,就由五郎带着人给送了过去,随即。
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三口人就过来了。
……太多了,太多了,干啥送那老些东西,随便一样就太够了、太够了。
连守礼也不善言辞,五郎送东西过去的时候,他还不肯收,被五郎劝了半晌。
强将礼物放下了。
如今过来,还是这两句话。
多啥,都是正用的。
连守信和张氏招呼连守礼一家三口坐下,笑着说道。
四叔、四婶,连叶儿就道。
我们过来,请你们后晌上我家吃饭。
五郎哥、枝儿姐、蔓儿姐,还有小七也一起来。
按照礼节,是该有这么一顿,才是那个意思。
光送东西,不去吃饭,可不是给连守礼家节省东西,那是不给连守礼家面子。
因此,连守信一家略作推辞。
就答应了。
也别抛费,咱也没外人。
连守信就告诉连守礼,家常的饭菜做上三两样,实的惠的就行。
这是怕连守礼为了这顿饭再去额外花钱买别的饭菜。
清明那天在老宅吃饭,咱爹嘱咐我了连守礼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就对连守信道。
说这盖房子是一辈子的大事,等我们搬家了,他们也要来燎锅底。
啊……连守信就啊了一声。
咱爹开一回口,我这不像你,我也没有别的人。
……就一顿饭,让咱爹娘看看我的房子。
……二郎是个好孩子,给我帮工真下力气。
连守礼就又道。
那,三哥,你都打算请谁啊?连守信听明白了,连守礼要请连老爷子和周氏去新房子吃饭,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就请咱爹、咱娘,还有一个二郎。
连守礼就道。
这个事,三哥你自己个拿主意吧。
连守信就道。
老四,那你……没啥……觉得行吧,就后晌,办两桌,你看咋样?连守礼征求连守信的意见。
连守礼都这样问了,连守信哪里好说不好。
连守礼就起身去老宅了,赵氏和连叶儿没去。
……还没搬进去的时候,就开始虑虑这事了。
昨天还虑虑一晚上,翻来覆去的,半宿他都没睡好。
赵氏小声地告诉张氏,连守礼早就在打算乔迁新居请客吃饭的事。
至于因为什么半宿都没睡好,自然是在考虑要将连蔓儿一家与老宅的人一起招待。
也没多少人,还都不是外人,要分开请,就怕外边人讲究,也、也怕老爷子那边嗔心。
赵氏接着叹息道,这要是一块请吧,他也知道,就怕你们为难。
说是好歹一辈子也就盖这一回房子,总想方方面面都周到了。
……跟她四叔来商量商量……蔓儿姐,你说咱奶能来不?这边赵氏和张氏说话,那边连叶儿也坐到连蔓儿身边,攀谈起来。
这个,我可说不准。
连蔓儿道,她这不是敷衍,是真的猜不准周氏会不会来。
三伯说要请谁,都跟你和三伯娘事先商量了没?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商量了。
一开始还说都请,到时候他们有不来的,那也怨不着谁。
连叶儿就道,最后,还是我和我娘说了,才定下来,就请咱爷、咱奶和二郎哥的。
能这么定下来,就不错了。
连蔓儿道,又问连叶儿,对了,一会那两桌,你们是咋安排的?想到周氏一年到头极少放晴的那张脸,连蔓儿对于非常有可能和周氏同坐一桌吃饭这件事,心里着实高兴不起来。
连叶儿没有立刻回答,同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某种颇为复杂的表情。
连蔓儿就知道,事情要不好。
果然……两张桌子,咱爷、我爹、四叔、五郎哥、小七和二郎哥坐一桌,他们喝酒。
连叶儿告诉连蔓儿道,剩下,咱、咱坐一桌。
那也就是说她们都要跟周氏坐一桌。
叶儿,到时候,你和三伯娘都上桌吃不?连蔓儿就问。
连叶儿家也没雇人。
按照一般庄户人家的规矩,赵氏和连叶儿负责做饭做菜,客人上桌了,她俩负责在外屋来回添菜、招呼什么的。
是不能一起上桌吃饭,要等到客人吃完了,甚至走了。
她们才能吃剩下的饭菜。
蔓儿姐,这个事,我……连叶儿的脸就红了,蔓儿姐,我不是想瞒着你。
我、我就是不知道该咋说。
我不好意思开口我。
哎呀,逗你那。
连蔓儿就笑道。
叶儿你别往心里去,这个不算事。
连蔓儿知道。
连守礼并不是一个到了去的人,又非常的缺乏变通。
而连叶儿,很多时候,都做不了连守礼的主。
坐一桌吃饭就坐一桌吃饭吧,也就这一顿饭的工夫。
能忍则忍。
而且,事到如今,连蔓儿也不觉得周氏还会对她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
起码,当着面应该不会。
至于背地里怎样,连蔓儿就管不了了。
一起吃就一起吃好了,不舒坦的应该是周氏,而不是她们,连蔓儿这样想。
下晌,张氏先是打发了韩忠媳妇过去帮赵氏和连叶儿做饭。
随后,一家人也往连叶儿家的新房子来。
连叶儿的新家,一进了大门,左右两侧是就是两扇粉白的石壁,石壁后面,是夹道。
这里是用来存放柴禾的,现在则是在墙角堆了些盖房子剩下的石头。
再往上,左侧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猪圈。
两边将来打算开出来做菜园子的地方,现在都空着,矮墙也还没垒起来。
连守礼的打算,这些都不算活计,也不用请人帮忙,他抽空自己个就能慢慢地把这矮墙给垒起来。
因为没有东西厢房,这院子就显得比老宅的院子还要长。
韩忠媳妇、赵氏和连叶儿都在外屋做饭,为了让烟往外走的快一些,外屋门上的门帘子干脆就摘下来放在了一边。
因此,连蔓儿她们一进大门口,连叶儿就眼尖地看见了。
连守礼就忙从屋里迎了出来。
连蔓儿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连叶儿的新家,大家一起进了上房,就被连守礼领到东屋。
同样是正房,因东方居长的缘故,一般庄户人家都是家里辈分最大的人住东屋,而且招待客人,也多是在东屋里。
连守礼这东屋是两间,和老宅一样,是大开间,中间并没有做隔断。
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就住在这屋里。
到晚上,连守礼和赵氏就睡炕头,连叶儿睡炕梢,中间放闸板。
西屋是连守礼做木工活的房间。
大家在屋里坐下,连叶儿就端了茶盘,送了热茶上来。
连蔓儿接了茶,见里面的茶虽不算好,却也不是庄户人家最常喝的茶叶沫子,就知道,这是连叶儿为了待客特意买的。
叶儿,你这抛费了,太见外。
连蔓儿就对连叶儿道。
蔓儿姐,我跟你说实话。
这不光是为了今天,也不是特意给我四叔、四婶、你们买的。
……以后我爹做个木匠活,这人来人往的,都用到着。
连叶儿就笑着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笑了笑,就不再说什么了。
他三伯娘,我们再来给你帮把手吧。
张氏就站起身,向着外边道。
别,四婶你快坐。
连叶儿忙就拦到。
不用了,你这打发个人来,一个就顶好几个。
马上就好了,别再沾了你的手。
枝儿和蔓儿都坐着,用不着你们帮忙。
赵氏也走到门口,冲着张氏笑道。
张氏刚从外面进来,眼见得饭菜就要做得了,也就没和赵氏客气,重新又坐了下来。
老四,有个事……连守礼向连守信开口道,这么说话的时候,他的眉头几乎扭到了一起,显示要说的事让他很难开口。
啥事?连守信就问。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外面大门响。
咱爹来了。
连守信坐在炕沿上,扭过头去,透过炕头唯一的一扇琉璃窗往外张望了张望,就道。
这么说着,连守信就站了起来。
张氏、五郎、连蔓儿、连枝儿和小七也都站起身。
一家人从屋里出来迎接连老爷子。
连守礼没来得及将话说出来,也跟了出来。
从外屋出来,看见迎面来的人,连蔓儿就怔了一怔。
第六百一十六章 热闹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连老爷子。
但是,让连蔓儿发怔的并不是这个。
一左一右虚扶着连老爷子的走进来的,赫然是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俩。
来的还不止他们三个。
紧跟着连老爷子身后的是周氏,蒋氏亦步亦趋地搀扶着她。
再往后,才是二郎。
和二郎走在一起的,还有连守义、四郎和六郎。
这几乎是老宅的所有人都来了啊,连蔓儿不由得微微探身朝连守义他们的身后看去。
还好,他们的身后是空的,并没有跟着其他人。
是除了周氏、连芽儿、连朵儿,大妞妞、二妞妞之外,所有的人都来了。
连守信不由得飞快地看了连守礼一眼。
老四,我、我刚才就是想跟你说这个。
连守礼的面色有些发红我过去跟咱爹说的,请他和咱娘,还有二郎来吃饭。
他们都在跟前,是咱爹说的,我这辈子也就盖一次房,一家子都挺关心,都想来看看……先别说了。
眼见着连老爷子带着一大家子走上来,连守信就低声对连守礼说道,让他先不要再说下去了。
连守信这一家子,连同连守礼就上前迎住了连老爷子。
爹、娘。
连守信和张氏招呼道。
连蔓儿、五郎、连枝儿和小七也都叫爷、奶。
啊,你们先到了都?也是,你们住的近。
连老爷子说着话就停在院子当心,举目四顾好、好,这个大院子,围的挺周正,够大的,干啥都够用了。
这房子外面看着也周正。
将院子都看了一遍,连老爷子又往猪圈边走了走。
猪圈里有三只小猪羔,听见外面的人生,就都从趴着的棚子里出来,挤到猪食槽前叫唤。
这是以为有人来喂他们了。
又养上猪了,好,挺好啊。
连老爷子又赞叹道。
老三也长能耐了。
连守义脸上带笑,那笑容中竟然还有一丝讨好的意味盖了这么大的房子,还能养三头猪,还有……说到这连守义的吸了吸鼻子,朝正往外冒着油烟的上房外屋看了过去,显然是闻到了鱼肉的香气。
这、这肯定是老四帮补了不少。
老四挺够意思的,老三,你有福啊。
他这么说,连守礼的脸色顿时就变得不怎么好看了连守信也并不高兴。
三伯是个有志气这一片家业,都是三伯,连带着三伯娘还有叶儿辛苦干活、再加上从嘴里省下来的。
五郎立刻就说道。
见是五郎说话,连守义的嘴巴张了张,却没敢再说啥。
不过他那一张脸上的表情,也就差直接写上不相信三个字了。
不会说话你就少说,越来越五迷三道的了你。
连老爷子瞪了连守义一眼,训斥道。
……这我说实话,也不全是我的钱。
我是朝老四家借了些钱……………连守礼就道。
连守礼该房子,朝连守信借了钱,之后,抓的这三只小猪羔子,也是从连蔓儿家借的钱。
借钱是借钱,这个我以后肯定还。
老四家是没少帮扶我。
连守礼又道。
连蔓儿不由得暗暗摇头心想,连守礼真是太过老实了。
三哥,你说这个干啥。
咱各家是啥情况,谁是啥样的人品,这大家伙心里都明镜似的。
你能盖起这个房子这周围十里八村的,谁知道了不竖大拇指。
盖房子借钱这是常有的事。
连守信这个时候也开口道。
爷,咱屋里坐吧。
五郎走上前,连继祖就自动退后一步,五郎就扶住了连老爷子的一只胳膊。
三伯,咱请我爷上屋里,那屋里更周正。
五郎就对连守礼示意,让他也过来搀扶连老爷子。
这是连守礼家,今天连守礼做东,所以五郎这个时候第一个礼让的是连守礼。
连守礼有些犹豫地上前,连守仁一开始似乎还不愿意松开连老爷子的手,不过在五郎朝他的方向瞟了一眼后,连守仁不由自主地也让开了一步。
三伯,赶紧扶着点我爷。
五郎又催连守礼。
连守礼这才上前,站在了连守仁刚才站的位置上,扶住了连老爷子的另一只胳膊。
他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还有些患得患失。
五郎和连守礼扶了连老爷子,连守信紧跟其后,朝上房走去。
张氏带着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让在一边,连守仁和连继祖也就不敢紧跟着,也闪到了一边。
蒋氏扶着周氏就走上前来。
四婶。
蒋氏笑着向张氏打招呼,又一一跟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招呼过。
赶紧进屋吧。
张氏说了一句。
蒋氏想要谦让张氏几个,可张氏几个都没上前,蒋氏就扶着周错往上面走,随后,张氏才和连枝儿、连蔓儿、小七也往上房走。
连守仁、连继祖等人这才也随后往上房走。
他们并不敢紧随在张氏娘儿几个的身后,故意放慢了脚步。
这样,走在最前头的连老爷子一行,与走在最后的连守仁等人,就拉开了相当长的距离。
连老爷子正跟连守信和五郎解释。
这一春,十几亩地,也没用我动手,都是他们种的。
我就是不放心,每天跟着他们下地,看着点。
这干活啊,都比以前强多了。
关键是这心思,是真的回过味来了。
老宅现在共有田地三十亩,其中十二亩被连守信和五郎做主佃了出去,剩下十八亩地,则是由老宅的人自己耕种。
今年的春耕,连老爷子每天早起晚睡,将几乎老宅的人能拉到地里的都拉进地里去干活了。
刚才连老爷子说的都是实情,这次的春耕,连守仁和连继祖两个都是从头干到尾,虽然效率远远不及一般的庄户人,但却也没出什么幺蛾子,或者找借口不下地干活。
显然,前些日子的教训相当的深刻,他们还来不及遗忘。
这些,连蔓儿一家当然都知道,连老爷子今天特意又表白表白,是为了什么,她们也都心知肚明。
几个孩子给老三帮工,都实心实意的。
老大和老二也想来,是我没让他们来。
都老大不小的,整天圈在家里,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说到这,连老爷子又叹了口气,这感叹的自然是无法说出口的,他为什么没让连守仁和连守义来帮工的缘故。
也就这,今天也没两姓旁人,让他们也跟着来看看。
老三盖房这是件大事。
老四啊,老三和你不能比。
老三他孤啊,多来几个人,面上也好看。
再咋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这都是嫡亲的,以后老三有啥事,那就是一句话。
连老爷子这是在向连守信和五郎解释,为什么他会带了这么多人来,尤其是为什么将连守仁和连守义也带来了。
连守信和五郎就都没说话,人都来了,连老爷子又这样说,他们现在能说什么那。
等进了上房,连老爷子又将东屋和西屋都看了一遍。
连守礼这个房子是盖的很周正,不过,和这么宽敝的屋子相比,屋里的家具摆设就相当的寒酸了。
连守礼没置办新家具,东屋里,还是原来在老宅时的那两口柜,两三条板凳。
这还是连守礼和赵氏成亲的时候置办的,一直用到现在。
至于西屋里,只摆放了连守礼做木工活的家伙事,更是一点家具摆设也没有。
连老爷子将这些看在眼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爹,以后家里的柜子啥的,我都打算自己个打。
现在没来得及,以后肯定都有。
连守礼似乎也觉得屋子里太空旷了些,就向连老爷子道。
好,好,有打算就好。
连老爷子说着话,就向斜坐在炕沿上的周氏使了个眼色。
周氏从一进门,就板着一张脸。
不过,也不能因此就说,她今天不高兴。
因为,除非是面对外面的来客,周氏惯常都是这样的一张脸。
尤其是在儿孙们跟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她的威严。
当然,不能说周氏今天不高兴,也显然不能说她今天高兴。
连蔓儿甚至觉得,周氏今天的脸比往常更加阴沉。
看她从一进院门开始,就四处打量,进了屋子,也是这样,还特意往犄角旮旯,存放小东西的地方多打窭了几眼。
而越打量,周氏的脸色就越黑。
她斜坐在炕沿上,一只脚着地,看上去,就不太自在。
赵氏在周氏跟前打了个照面,就说要做饭做菜,一直待在外屋就不进来了。
现在,周氏接收到连老爷子的目光示意,抹搭了一下眼皮,就抬起手,掀起一边衣襟,从贴身的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子拿在手里。
老三啊,我们来也没给你带啥东西,这些银钱,是给你的。
看着能置办点啥,你就自己置办点啥。
连老爷子从周氏的手里接过钱袋,塞进了连守礼的手里。
连蔓儿这下更惊诧了,那钱袋看上去可不轻,连老爷子竟然舍得给连守礼这么多钱?周氏答应了?连守仁、连守义他们竟然都同意了?第六百一十七章 谁比谁泼连守礼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连老爷子塞了个布袋。
等他知道这布袋是连老爷子和周氏送给他的钱,他的表情,就好像是手里捧着块火炭。
连蔓儿倒没怎么在意连守礼的反应,她的目光更多地落在老宅众人的脸上。
结果她发现,除了连守义和四郎看那个钱袋的目光有些过于热切之外,其他的人,竟然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很显然,送钱这件事,在来这里之前,连老爷子一定都跟他们说了。
爹、娘,这个钱,我不能要。
连守礼终于找回了他的声音,开口道。
不知怎地,连蔓儿在他的语气中,竟听不出感激,反而是恐惧比较明显。
爹,这个钱我不能要。
连守礼说了一遍,就将那钱袋往连老爷子手里塞。
连老爷子推开连守礼。
老三,给你你就拿着。
现在是我手里有,要是没有,你也不能埋怨我。
这有了,你就好好收着。
你正用的着。
连老爷子对连守礼道,这些年啊,都苦了你们了。
包括老四一家。
不过,如今老四过的好了,用不着这个,我再给他,就没意思了,他也不能要。
给你这个,你痛快地收着。
该买啥买啥,好歹屋里再添置两件,省得人一进来,看着这个屋子空。
多少能帮你点,我这心里也能稍微好受点,算是完成一点儿念想吧。
连老爷子又幽幽地道。
连守礼见连老爷子不接这个钱袋,就走过去,略微弯下腰,将钱袋递给周氏。
娘,这个钱你老收回去吧。
你们二老,现如今,也没啥进钱的道儿。
我这,不缺这个钱。
连守礼对周氏说话,比对连老爷子还要小心了些。
给你你就拿着吧,来回推啥?我都把钱给你拿来了,我还能拿回去?周氏语气有些激烈地挥开连守礼的手,一双眼睛咄咄逼人地直视连守礼。
老三,你抖索啥啊,你这是怕啥啊。
这钱它咬你的手了?你怕拿了这钱,我们是能要求你咋样是咋的?老三,你是不是怕我们要跟你过,要你养活啊?周氏厉声问道。
说啥那,这是?连老爷子见周氏突然话题跑偏了,忙出声喝止道。
你别拦着我。
周氏又朝连老爷子一挥手,我是他亲娘,他从我的肠子里爬出来的,我把屎把尿,把他从小侍弄到这么大。
我问问他咋啦?这么说着话,周氏在炕沿上挪了挪,两脚都离开地,坐正了身子。
周氏还是周氏,一贯的犀利,而不留任何情面。
咱给老三来燎锅底,高高兴兴的事,你有啥话,你过后说!连老爷子又对周氏道。
因为怕和周氏吵起来,将场面弄的更加糟糕。
连老爷子采取了迂回的劝解方式,而没有当面指斥周氏。
可惜,周氏今天似乎打定了主意,根本就不给连老爷子面子,只一声声地指着连守礼的鼻子责问。
娘啊,不是,我不是。
连守礼急着辩解,脸都涨红了。
连蔓儿在旁边看的有些纳罕,周氏今天这闹的又是哪一出那。
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所谓听话听音儿,连蔓儿略想了想,也就猜出来一个大概。
周氏,这是扎筏子,又在拿捏连守礼了!周氏一共四个儿子,这么些年下来,又经历了连番的大变故,周氏的心里应该明白了。
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个,表面上对她虽然恭敬,好像很听话。
但是这些,是有前提条件的。
而且,她最擅长的那几板斧,对于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个儿子,并不管用。
要说被她拿捏的得心应手,特别吃她那一套的,还是连守信和连守可惜的是,连守信已经一步步地离她越来越远,她再也拿不住连守信了。
而且,连守信这一股的几个孩子都成长了起来,她不仅再不能拿捏住这股人,反而要在她们面前收敛声息。
对此,她肯定是不痛快,但是却实在无法改变。
连守礼一家也搬出了老宅,还自己建了这么一个大院子,五间大房。
对于连守礼来说,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不想法子拿捏住连守礼,连守礼就要像连守信那样,完全脱离她的掌控了。
所以,她必须要在今天这样场合发作连守礼,将连守礼重新拿回手掌心。
不在老宅,周氏总会有些心虚。
她就不敢到连蔓儿家去拿捏连守信,却敢在连守礼的新屋子内拿捏连守礼。
说到底,还是没将连守礼看在眼里。
连守礼是盖了房子了,但是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那。
手艺?媳妇赵氏?闺女连叶儿?正因为连守礼除了这些之外,什么别的也没有,周氏有底气敢在他的新房子里,耍威风、拿捏人。
看着连守礼被周氏一番强词夺理的质问逼的面红耳赤,嘴里呐呐地只会否认,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分辨的话来,连蔓儿不由得替他着急。
如果连守礼现在屈服了,那么以后,这里很有可能将会成为除了老宅之外,周氏的另一个后院。
周氏这样教训连守礼,连蔓儿一家人都不好太过干预。
连蔓儿想了想,就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从屋里走出来。
外屋里,赵氏和连叶儿正在忙着准备饭菜,不过很显然,她们的耳朵都在听着屋里的动静。
蔓儿姐。
见连蔓儿出来,连叶儿就放下手里的活,小声招呼道。
连蔓儿也不说话,只用手指朝屋里指了指,冲连叶儿眨了眨眼睛。
连叶儿明白,连蔓儿这是问她对屋子里的事怎样看。
我娘说忍忍。
反正就这一会,也就这一顿饭,以后我们不上那边去,她还总能上门来找茬还是咋地。
连叶儿看了一眼赵氏,对连蔓儿说道。
连蔓儿暗暗叹了一口气。
若是换做别人,换做别的情形,还可以忍一时风平浪静,但是今天这种情况,分明是不能忍了。
只要连叶儿她们忍了这一次,肯定会有下一次。
以后,周氏少不得要对她们的生活指手画脚,赵氏和连叶儿想着忍过去,以后就可以过安静日子,简直是太天真了。
她有啥理由不高兴啊,因为你们一分家,就盖了房子,以后住的好,过的好?叶儿,你仔细听见咱奶说的是啥不?连蔓儿只好小声告诉连叶儿,你可别当这是她不高兴,发一会脾气就完事了。
我听见了。
连叶儿就道,想了一会,就恍惚地明白了什么,脸色也跟着变了。
你们上我家干啥来了?当连叶儿手里攥着炒菜的铲子,冲进屋里一声大喝的时候,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你们不是给我们燎锅底,你们是又欺负我们来了。
看我们过的好点了,你们不乐意了是不?就挑我们这好日子,你们来添堵来了。
我们一家三口人,我们从来都不拌嘴,不吵架,你们一来,就这吵吵的。
把我爹都要逼哭了,你们看着高兴不?我爹捡回一条命来容易吗,都落病根了你们知道不?你们不安好心,都给我滚。
这是我家,你们都滚!被连叶儿这样骂,连老爷子这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周氏更是直接就不让了。
这小丫崽子,跟谁说话那。
没大没小、没老没少,这是啥玩意儿啊。
老三,你就是这么教你闺女的。
咋地,你恨我们,你不敢骂我们,你就让个小丫崽子来?你媳妇那,躲哪去了?周氏的嗓音极高,还多亏这里住的较为偏僻,要不然这会工夫,只怕听见声到院门外看热闹的就不少了。
……放过我们吧,给我们一条活路了。
我给你们磕头了。
连叶儿突然就扔下手里的铲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连老爷子、周氏等人磕起头来,一边嘴里还央告着,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大少奶奶,各位大爷啊,行行好吧,放过我们吧。
我给你们磕头,我还给你们烧香。
实在不行,你们就放过我爹娘,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们,你们是卖也好,现杀了我吃肉也行,我没有二话啊。
求求你们的,神仙、活菩萨啊。
连叶儿一边这么祷告着,一边就爬到周氏跟前,一下子抱住了周氏的腿。
老太太,你老大发慈悲啊,你把我打死了,消消气,放过我爹娘吧。
求求你了,你打死我吧。
连叶儿就将头往周氏的腿上碰。
这是干啥,这是干啥,快把叶儿拉起来。
连老爷子看闹的实在不像了,就忙说道。
连叶儿突然又站起来,一阵风似地出去,又一阵风似地进来,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连叶儿就又冲到了周氏的跟前,就把菜刀塞到周氏手里了。
慈悲的老太太啊,来,你拿着刀,就照我脖子来。
连叶儿就攥着周氏拿刀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拉。
啊……周氏慌了手脚,尖声惊叫起来。
第六百一十八章 饭还吃不吃这成个啥样,成个啥样,快把她娘儿两个拉开。
连老爷子一边急着说道。
屋里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上前来帮忙。
不过,他们都是看见过连叶儿用斧子砍窗户的,知道连叶儿发起狠来,是下得去手的,因此就有些顾忌。
周氏见大家都围了过来就两眼往上一翻,喉咙里咕噜一声,身子也往后倒去。
老太太,你要是厥过去,我这就拿刀抹脖子。
我说话算话,我在下头等你。
连叶儿看见周氏这样,立即又说道。
在老宅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连叶儿也是了解周氏的脾气的。
她知道周氏这是打算装晕倒。
如果让周氏成功地这么做了,那事情就要不妙。
所以连叶儿才适时地说了这样的话。
连叶儿的意思很明白,周氏要是装晕,她立刻抹脖子自杀。
这样,即便是周氏,她也肯定会装不下去。
周氏的胆子其实并不大。
而且连叶儿还说了,自杀后,她会在下头等着周氏。
这就更吓人了。
要知道,周氏可是很怕鬼怪,而且更怕死。
果然,连叶儿这样一说,周氏那往后仰的身子就顿住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周氏和连叶儿终于被分开,不过连叶儿的手里还是拿着那把菜刀。
也不是说这屋里就没人能抢下这把菜刀,但是有能力抢下这把菜刀的人却都迟疑着不敢这么做,因为怕真的将连叶儿给伤了。
人心中多少都会有一块柔软的地方,也都多少会为是非、公正留一个角落。
平时或许会觉得连叶儿一个小姑娘,无足轻重。
但是,连叶儿是连守礼和赵氏唯一的孩子。
连家的几股人,连守礼这一股明显比连守信这一股还要好欺负。
但是,当初连守仁和古氏要找人去生殉,却将主意到到连蔓儿身上而不是连叶儿的身上。
当然,连蔓儿并不相信那夫妻俩那么做是出于对连守礼这三口人的同情他们应该是出于自保,不愿意将事情闹大的心理。
连守仁和古氏夫妻尚且如此,何况是连家的其他人那。
周氏今天本打算要拿捏连守礼,没想到被连叶儿打断,还被连叶儿一番大闹,她完完全全地落了下风。
周氏这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周氏怒气冲冲地下了炕,就要走。
可转念一想,她又站住了。
老三,你还是我儿子不,我白生养你了。
你就看着这小丫崽子这么扫我的脸还跟我动刀?你就一个屁也不放?你还是个老爷们吗?周氏看向连守礼、眼圈微红,目光犀利。
本来连蔓儿还以为周氏这样就要走了,没想到她会这样。
看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周氏虽然性情依旧暴躁,但是也长了不少的智慧。
周氏这是不甘心,要借连守礼翻盘。
你真当我爹是你儿子,你能这么逼他?你生养了我爹,我爹还的还不够吗,非要他把命还给你?不就是一条命吗,把我的命给你。
我都说了把我的命给你,你拿去啊。
连叶儿瞪大了眼睛,看着周氏道。
你个丫崽子有人生没人教的,没大没小,下水都黑了,天打雷劈的东西。
连叶儿身边有人看着,周氏这次不怕她冲过来,因此大骂道。
骂完了,又扭过头去看连守礼。
老三!周氏对连守礼唤道,你哑巴啦?连守礼一张脸已经由红而紫还微微透出些黑气来。
他看看周氏又看看那边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的连叶儿,哎了一声一转身就蹲到墙根去了,还抬起双臂抱住了头。
不敢违逆周氏,可又真狠不下心来打骂斥责连叶儿。
连守礼竟然干脆地让自己眼不见、心不烦了。
周氏见连守礼这样,几乎被气了个倒仰。
总欺负我爹你算啥能耐,你冲我来啊。
你是我爹亲娘吗,你是我亲奶吗,你咋就这么恨我们那。
我不怕你骂我,我没干缺德事,天打雷劈下来,我和你站一块,它肯定不能劈我。
连叶儿却一点都没受连守礼的态度的影响,反而更加勇猛了。
周氏和连叶儿,这两个人对连守礼的期待是不一样的。
在周氏看来,连守礼不帮着她,那就是丧良心,就是大大的对不起她。
而在连叶儿看来,连守礼只要不过来打骂她,即便嘴上说两句训斥的话,她都觉得那是护着她了。
而现在,连守礼可是一句训斥她的话都没舍得说。
在连叶儿这,连守礼这样的态度,是极好的,是可以鼓舞她的。
我个老不死的。
我咋还不死啊。
周氏就哭嚎了起来我老天拔地,巴拉巴拉地走这老远,我是为了啥。
到就让个小丫崽子打我的脸,往外撵我。
我老天拔地,我还活个啥劲儿。
都丧了良心,不得好死。
我走,我就不该来。
周氏抹了抹眼泪,就往外走,没脸没皮啊,我生养的好儿子,我咋就不咯嘣一声我就死了,大家伙就都乐呵了……周氏骂别人狠,咒起自己来也丝毫并不逊色。
当然,她绝不是真心在咒自己。
这是她的老套路的,咒的这样狠,别的儿子不敢说,但是连守礼和连守信这两个肯定都听不下去,这个时候上来服个软,她也就好拿回头了。
只不过,这一次,周氏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
连守礼依旧蹲在墙根,而连守信也走了过去,正弯下腰劝着连守礼。
这哥两个,似乎都没听见她说的话。
周氏迈出门槛的那一只脚顿了顿。
好好的事,闹腾个啥都。
连老爷子的声音从周氏身后传了过来,快,把你娘扶回来。
很快周氏的两只手臂就被人扶住了。
周氏扭脸看了看,心里头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顿时又化成了灰。
过来扶她的一个是蒋氏,另一个是连继祖。
别说连守礼和连守信了,就是张氏她们都没上前。
老小孩,小小孩,谁也别说谁了。
揭过去,揭过去。
连老爷子扬了扬手,高声道,今天是老三家的大好日子,该干啥干啥都。
老四媳妇啊,看饭做好了没,做好了就赶紧放桌子。
有酒没有,我们爷几个有日子没在一起了,正好都喝两盅。
连老爷子又招呼张氏道。
连老爷子这是想尽力粉饰太平,要张氏张罗开饭,好把刚才这番闹腾给岔过去。
张氏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往外屋去了。
连继祖和蒋氏扶着周氏回来,就要将周氏给扶上炕。
周氏两只手拄在炕上,也作势上炕,不过眼睛也看向连守礼、连守信,然后又在连叶儿、连蔓儿几个孩子身上一一的扫过。
奶,上炕吧。
连继祖就催促道。
上个屁的炕。
周氏突然又暴怒起来,一转身,推开连继祖和蒋氏的手,就又往外走。
没看人家都没正眼看咱吗?还上炕吃饭,那饭是好吃的,吃下去,那得顺着脊梁骨往下咽。
没这一顿饭,我就饿死了。
我饿死了,我也不能吃这仇眼之食。
周氏的暴怒,也是有她的原因的。
她认为她这转回身来,是让自己受了极大的委屈,对连守礼做出了让步。
但是连守礼也好,连叶儿也好,似乎都并没有感激,别说过来跟她赔话,似乎根本就没打算过来搭理她。
还有连守信,以及连蔓儿那几个孩子,竟也都是漠然的态度,没一个过来跟她说好话,哄一哄她。
周氏自觉受了极大的委屈,而且让她受这委屈的还是从她肠子里爬出去的儿子,和儿子们的孩子。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个没囊没气的,到底谁是儿子,谁是爹。
就馋那两口马尿,把你馋的这样,看你那个下贱的样。
周氏在门口,扭回头来,对着连老爷子啐了一口,这次毫无犹豫,迈步就跨出了门槛。
我这就立个誓,要是我以后没脸没皮,我再往这来,就让我脚底下生疮,你们就往这脸上打我。
周氏走到外屋,看见张氏和赵氏正在炒菜,就指着她们俩,又恶狠狠地咒骂了两句,直接往外走去。
赵氏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似乎站都站不住了,自然没有上前去阻拦周氏。
张氏则是有些发愣,脚下也没动换。
蒋氏、连继祖、连守仁、连守义等人都先后赶了出来,但是谁也劝不住周氏。
周氏一个小脚老太太,从来没有独自一个出过门,即使是在村子里。
她招呼了蒋氏和连继祖一边一个,搀扶着她回了老宅。
连守仁和连守义没有走,他们都看着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也很纠结,事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这顿饭,还能不能吃、要不要吃那?第六百一十九章 心凉本来连守礼一家三口新迁新居,大家来燎锅底,这是一件大喜事。
可是却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周氏是走了,可留在后面的人,谁也自在、高兴不起来。
甚至,连个出来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老三啊连老爷子打了个唉声,将连守礼召唤到跟前来。
周氏走了之后,连守礼已经被连守信给扶了起来。
今天这个事闹的,哎!没想到啊,不应该这样。
你娘的那个脾气,这老些年了,大家伙都知道。
她你们是亲母子,她还真能对你有啥坏心。
她就是那个脾气,嘴不好,心里真没啥。
要是……说到这,连老爷子顿住了,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朝连叶儿望了过去。
要是同氏发脾气的时候,对方让着她,哄着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切都按着周氏的来。
那么事情肯定闹不起来。
周氏就是这个霸道的脾气,顺着她就好,要是呛着她,那肯定会闹的不可收拾,就像这次这样。
连老爷子心里是这样想,不过终究没有说出来。
以前,不管是连守礼这一股,还是连守信那一股,对待周氏都是忍让、顺从的。
但是现在,连守信那一股自然早就变了,连守礼这一股,眼看着自打连叶儿身上,这门风也要变。
想要回到过去那样,怕是再也不可能了。
今天这个事,是你娘不对。
你娘年纪大了,日子过的也不省心,她心里总不舒坦,这脾气啊,在家里也是这样!连老爷子将目光从连叶儿身上收了回来,话锋也跟着一转。
老三啊,你别往心里去,该咋地还咋地,过去就拉倒。
今天你搬家,能盖起这么大的房子来,爹替你高兴。
以后好好过,把日子过好了,爹就放心了。
连老爷子这么说着,就站起身。
他是想留下吃饭,将刚才的事遮一遮,修复一下跟连守礼的感情。
但是连守礼呆呆的样子,也没张罗放桌子,就是他也有些坐不下去了。
而且,即便是他心里也承认,周氏不该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发作连守礼。
但是同时,他也不是没有一点责怪连守礼、连叶儿、赵氏的。
甚至对连守信这一家,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埋怨的。
周氏是他们的娘,周氏就是那个脾气,他们还不知道吗?让着点、哄着点,以前不都是那样过来的吗,不都挺好吗?俗话说的好,俩个人打架,不怪一人。
但凡这几个儿孙们懂点事,事情就不能到这个地步!连老爷子这边已经站起来了,连守礼那边才反应过来。
爹,你咋要走,这还没吃饭那?连守礼对连老爷子道。
啊,不吃了。
连老爷子冲连守礼摆了摆手。
我们来,也不是为了吃那一顿饭,就是来看看,给你道个喜。
现在看也看了,我们回去了。
连老爷子这么说着,往外就走。
爹,这饭菜都快做好了,咋不吃了那?连守礼忙拦住连老爷子。
连守信几个人也过来,劝连老爷子别走。
连老爷子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身后的连守仁、连守义几个,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他现在的心里有些不好受,真要留下来吃饭,恐怕会做下病。
不地啦。
连老爷子的脸上勉强挤出些笑容来。
老四啊,我们走了,你们别走。
你跟你三哥唠唠,今天这个事,别让他往心里去。
是大好的事,都高高兴兴的啊。
最后,连老爷子真的没吃饭,带着连守仁、连守义、二郎、四郎、六郎,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了。
连蔓儿一家倒是留了下来。
因为连守礼和赵氏的情绪都不是很好,一家人就吃过饭,也没多待,就回了自己家。
回到家之后,一家人就在后院上房围坐,让小喜送上茶来,一家人一边喝茶一边唠嗑。
哎,今天这个事闹的!张氏没说话之前,先就叹了一口气。
谁说不是那,好好的事,哎。
连守信也叹气。
连蔓儿稳稳当当地喝着茶,心里想,要说周氏这样的人厉害那。
看吧,你不顺着她,她就能把好好的事给你搅合的,大家心里都不自在。
可是你要是顺着她,也没个头。
总之就是一句话,有这样的人在,你就甭想过舒心的日子。
后来我看老爷子不是想留下吃饭吗,咋也改主意走了?张氏就问连守信。
我看着连守信四下环顾了一眼,屋子自然都是他自家的人。
老爷子是打算圆过去,就是他三伯没很留。
要是他张罗放桌子吃饭啥的,估计老爷子也就不走了。
不是在咱们家,先前那二当家的又有那些话,我都不好替他张罗,怕他嗔心。
我就跟你们说,我看他三伯好像是有心事。
至于连守礼有什么心事,连守信没接着说,一家人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叶儿今天可真够厉害的。
张氏啧啧道:她这个年纪,一般的可真做不到这样。
今天这下子,老太太都不是个。
也是逼不得已。
连蔓儿就道。
这倒是。
张氏就点头,然后又道:这也奇怪,看他三伯和三伯娘这俩人,叶儿这还真是,谁也不像。
刚才韩忠媳妇还跟我说,叶儿不是拿菜刀让老太太砍她吗,他三伯娘在外屋,都吓堆葳了,哎,………堆崭,是三十里营子庄户人家的乡村土语,形容一个人吓坏了,站不住,瘫倒在地上的样子。
燎锅底燎成这样的,可真少见。
连蔓儿道。
连蔓儿一家在说给连守礼燎锅底的事,同一时间,老宅上房,也正在说着同一件事。
连守仁、连守义、还包括根本就没去的何氏,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叨、抱怨,连继祖、二郎和六郎都不怎么说话,四郎却是时不时地插嘴。
得了,得了,都别说了。
连老爷子似乎听烦了,朝着众人摆了摆手。
都各回各屋吧,这个事,就到此为止,谁都别再提了。
连老爷子这边将连守仁、连守义几个赶了出去,这才扭头去看周氏。
周氏盘腿坐在炕上,手里一个蓝色的失帕子,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丧了良心的,黑心尖,天打雷劈,牲口都不如啊周氏一边哭,一边还不停地咒骂着。
别哭了。
连老爷子对周氏道:今天这个事,你也是。
临去的时候我都跟你说啥来着,今天是个喜事,有啥不欢喜地,那也往后再说。
我说啥了我,我是他亲娘,我就问问他咋啦?那句是不应当的?周氏擦了一把鼻涕,立刻冲着连老爷子瞪起了眼睛。
要是没有叶儿那丫崽子,今天啥事都没有。
小瘪犊子,不知道像谁,缺了大德的,生下她来。
天打雷劈,啥时候让拐子拐走,让她千……得了,得了,说啥那。
连老爷子厉声阻止了周氏的恶毒诅咒。
这个时候,你还装啥好人?许是哭累了,周氏终于不哭了。
她看着连老爷子,讥请地道:那两股人,都打心里恨上我了。
你还当你在人家眼里是好人那。
你多好,不也一样一口水都没喝着,就让人给你赶回来了吗?你、你呀,净说些用不着的。
哎连老爷子又打了个唉声,索性闭上眼睛,不再搭理周氏了。
若是以往,这个时候他肯定会继续数落周氏。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他这次中风,周氏嘴上虽然不好,但是对他的照料却是精心的。
他的病能好的这样快,一方面是连守信舍得花钱买好药,另一方面也与周氏的照顾分不开。
伺候屎尿,虽是夫妻,这也是恩情啊。
正因为如此,连老爷子好了之后,面对周氏,就没有以往那般硬气了。
比如说在连守礼家,他就没有强硬地制止周氏,后来也听凭周氏,骂他。
又比如说现在,他也任由周氏讥讽他,面没有还嘴。
这不仅是因为他知道,一旦还嘴,周氏就会和他吵起来,而且会没完没了。
他现在是因为感念周氏,而对周氏更加的退让了。
闭上了眼睛的连老爷子,似乎就真的听不见周氏的骂声了。
刚才不管连守仁他们怎么说,周氏怎么哭闹,他都尽力压服,没说一句连守礼的不对。
这样做,是不想让事情更加糟糕。
有些心里话,即便只当着周氏,连老爷子也没有说。
回想起周氏走后,连守礼的表现,连老爷子感觉心很凉。
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连老爷子喃喃地道:一个个的,都不懂事,不让人。
没分家的时候,都没这样过啊。
还是分家分遭了,当初,就不应该分家,那现在……连蔓儿一家人一杯茶刚刚下肚,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就来了。
老四,有个事,我找你商量商量。
第六百二十章 欢喜三哥,是啥事?连守信忙让连守礼坐下,问道。
就是这个事。
连守礼就从怀里去取出个布袋子,放在了炕上。
不用连守礼说什么,大家伙一看那布袋子,就认了出来。
那是连老爷子给连守礼燎锅底送的钱。
就是因为连守礼不要这个钱,才引发了后面的事。
后来周氏、连老爷子他们相继走了,但是钱却留了下来。
当时就该让咱爹拿回去连守礼对连守信道我那会脑袋里一团浆糊,感觉都不是我自己个了。
三哥,那你这是打算?连守信看了一眼那个钱袋,就抬起头来问连守礼道。
我打算这就给咱爹送回去。
连守礼道老四,你看咋样?连守信不由得又仔细地看了连守礼一眼,其实,连守礼在一些事情上面,是很有主意的。
三哥,这个你自己个拿主意。
依我看,咋样都好。
连守信就道。
五郎和连蔓儿在旁边都没说话,不过交换了一个眼色,对于连守信这样说,都觉得很满意。
这、这哪能咋样都好那。
连守礼烦恼地道咱爹咱娘,现在也没啥进项。
送啥不好,非送钱。
这我肯定不能要。
对。
连守信就点头。
就是这个钱,要送回去……连守礼见连守信并不十分招揽,只得犹豫着道叶儿不能去,她刚和咱娘吵吵起来了,这个时候要是她去了,那肯定又的吵吵起来。
叶儿她娘……连守礼说到这,就看了一眼赵氏。
赵氏和连叶儿坐在张氏的身边,连叶儿的脸上还没有什么,赵氏却是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是还没从惊吓里回过神来。
叶儿她娘也不敢去。
连守礼叹了口气道。
三伯,那你是……有啥事不能去?五郎就问。
不是。
连守礼忙道我是打算去,可就我一个人,我怕……到时候……哎……又得吵吵起来,这要是……连守礼说着话,就看向连守信,眼神中包含期待的神色。
话都说到这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连守礼这是要将钱送回老宅,又害怕一个人去,所以想让连守信陪着他去。
连蔓儿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心里有些不高兴。
即便是兄弟之间,有些事情能帮,有些事亲必须帮,然而也有些事情是没法帮,也不能够帮的。
这个时候,让连守信陪着去,显然并不合适。
爹,不都说了,我去就行。
连叶儿红着脸,大声说道我去了,我也不说啥,我就把这钱放那炕上一放,跟我爷说一声,我就回来。
谁要骂我,她就骂呗。
我不信他们谁还敢打我。
你这孩子,那不更僵了吗?连守礼显然并不同意。
钱咱肯定不能要,可……我这过去,好歹挽回挽回,咋地,也不能太僵了。
老四,我知道让你陪我去有些不大合适,可……你也知道,我不太会说话,我怕到时候,我说不好话,事情就更僵了。
你跟着去,在旁边说两句,就是不说啥,那也好过我一个人去。
连守信今非昔比,有他在场,连老爷子和周氏,以及老宅的所有其他人,多少都会收敛一些。
三哥,你话都说到这了,那我也跟你说句实话。
连守信见连守礼将话挑明了,知道他这也是没办法。
你要是怕把事情弄僵,还真不能让我也跟着去。
我要是去了,那边嘴上不说啥,就怕心里的疙瘩更大。
连守信这样说,连守礼就不吭声了。
三哥,你也别多想。
你就自己去,咱爹肯定不能说啥。
要不,你就像叶儿说的,把钱放下就回来。
过了这一阵,有啥话,以后都好说。
连守信又道。
爹,要不,还是我跟你去吧。
这个事,叫我四叔,是不合适。
连叶儿就道。
要不,三伯,你就先把这事晾一晾。
过几天,再把钱还回去也行。
那时候,就是有啥气,也该消了。
连蔓儿说道。
算了连守礼想了想我自己个送吧。
不等过几天了,省得……省得什么,连守礼终究没说出来。
她爹,你这过去,要不,给那边捎点菜过去吧。
看见连守礼站起来,赵氏就说道。
今天连老爷子、周氏还有老宅那一大家子都没吃饭就回去了,若是换做张氏,不管怎么生气,也会在吃饭前,就送些饭菜过去。
而赵氏,只怕当时真是吓坏了,她又没经历过什么事,就一直没想起来。
如今在连蔓儿家这么坐着,许是想起从前连蔓儿家是如何做事的,这才想起来。
连守礼就点了头,像拿着烧红的火炭一眼将那钱袋拿起来,带着赵氏出去了。
他们要回家装些饭菜,然后由连守礼送去老宅。
连叶儿并没有跟着连守礼和赵氏回去。
蔓儿姐,在家里,我就劝我爹,说这事不该找四叔。
连叶儿小声地跟连蔓儿道,说话的时候脸依旧是红红的。
不客气地说,很多时候,连守礼和赵氏这两个大人,他们加起来,还不如一个小姑娘连叶儿。
没事。
连蔓儿对连叶儿道咱们两家,也不用那么多讲究。
不管谁对谁,都是有啥说啥。
这要是能行的事,那自然就没二话。
不行的事,那也肯定把道理摆出来,不会往心里去。
嗯。
连叶儿听连蔓儿这么说,似乎是放下心来,就点了点头。
蔓儿姐,我也不怕跟你说。
我爹、我爹他这么急着把钱送回去,是有缘故的。
连叶儿顿了顿,又小声地告诉连蔓儿我爹是害怕,害怕以后我们那房子……有、有烂。
烂,是三十里营子庄户人家有些老年人的口头语,意思大概就是牵扯不清。
能有啥烂?连蔓儿惊讶道。
还能是啥烂吧,就是怕老宅那边的人赖上。
连叶儿道。
这不大可能。
连蔓儿听了,就笑道你们盖房子,这是大事,咱村里谁不知道啊。
你们是光身出户的,原来的房子啥的都给留下了。
那房场是找村里要的,房子是你们自己个盖起来的。
他们谁要赖,那都是白搭。
蔓儿姐,这个理是没错。
可老宅的那些人,啥时候讲过理。
这个事,关键是我没个兄弟!连叶儿说着话,整个人似乎都有些萎靡起来。
连蔓儿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了连叶儿这一家三口担心的是什么。
她倒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叶儿,有你爹在,这些都谈不到。
真要是有那一天,(连守礼不在了),那个时候,你们家肯定也不能就你和你母亲两个人吧。
连守礼正在壮年,就算他和赵氏真的再生不出儿子来,等再过两三年,连叶儿就可以招赘成亲,到时候生了孩子,必定姓连,连守礼这一支的香火就不算断。
这样,老宅那边即使有人想夺产,他也夺不走。
再说了,这还有我们那。
咱们住的这么近,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欺负你。
连蔓儿开解连叶儿道。
连蔓儿又和连叶儿说了一会话,连叶儿担心赵氏一个人在家,就告辞回去了。
送走了连叶儿,连蔓儿就将她刚才的一番话跟连守信、张氏、五郎、连枝儿和小七说了。
怪不得要找你陪着去,原来是怕这个。
张氏就对连守信道他三伯这个人,虑虑的还挺远。
我说我三伯咋看见那钱,吓得那样那。
五郎也说道。
连守礼接钱时的态度,连老爷子和周氏都看见了。
连老爷子装作不知,但是周氏的性子却是另一样,她选择了立时发作。
我看我三伯心里啥都明白。
你看他表面上,呵呵……连蔓儿笑了两声可是这心里,对那边,可防备的什么似的。
防的有点太过了连守信想了想,说道虽然说,我也赞成他把钱还回去。
那也是因为老宅那几口人,平时就没给人留下啥好念想。
张氏就道。
关键啊,还是没儿子,哎……连守信叹气。
连守信这样说,大家都认同。
只是这件事,却是任何人都帮不了的。
连守礼给老宅送去了饭菜,又将那钱还了回去,由于连老爷子压服着,周氏竟也没有抓住连守礼吵闹,不过是看连守礼的眼神恨恨的。
连守礼全须全尾地从老宅回来,心里感觉庆幸,那之后,很多天都没敢往村里去,更别说是去老宅了。
山上的工程完工,鲁先生在后期题赋、匾额等项事务上出力甚多,沈家很满意,还奏表上达了天听。
皇上对鲁先生写的一篇赋尤为欣赏,那篇赋假托仙家,描写、颂扬的却是当今皇上和先沈皇后的恩爱、深情。
皇上龙颜大悦,当即就下了诏书,赦免了鲁先生原来的过犯。
鲁先生自然喜出望外,连蔓儿一家也跟着欢欣鼓舞。
第六百二十一章 樱桃红了山上的工程完工,连蔓儿因为鲁先生还有老黄的关系,曾经进去游玩了半天。
当然,她不是一个人去的。
同行的还有连枝儿、五郎、小七,张氏和连守信也一起去了。
又因为机会难得,连蔓儿还带上了连叶儿,张氏又打发人将接了吴家的四口人来。
皇上下旨为沈皇后修建的工程,主要分为两部分。
前面的一部分是一座宏伟的寺庙,庙的正殿供奉的是照着沈皇后的画像塑的观音像,另有前殿、后殿、还有左右偏殿,分别供奉的是天王、药师以及八百罗汉。
这座庙,有皇上御笔亲题的名字,但是百姓们却都将其称为娘娘宫或者娘娘庙。
在娘娘宫的后身,是敕建工程的另一部分。
这部分是一座仿造江南山水的园林,也就是一个大花园,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可以说是美不胜收。
这个园子是皇上赐给沈家的。
这一番游玩,可以说让众人都大开了眼界。
回来之后,还津津乐道了许久。
工程完工后,三十里营子很是热闹了一段时间。
京城里派了钦差来,举行了仪式,沈家的众人也来了,在庙里做法事、祭奠前沈皇后。
沈六和沈九自然也来了。
不过,因为这次沈家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又要举办各种仪式,忙的分不开身,和连蔓儿她们就只匆匆地见了一面,然后就随着沈家众人回去了。
因为沈家要派人进京谢恩,沈六自然是要去的,沈九竟也被安排着跟了沈六一起去。
鲁先生获得了赦免,但是却没有重新录用的旨意下来。
鲁先生的文章既然得了当今圣上的青眼,又有沈家为其斡旋,再次被皇家重用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因此,鲁先生就打算趁这空闲,回家乡一趟。
几年没有回去,总是有些事情要打点的。
鲁先生要回乡,五郎打算随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想要成材,寒窗苦读自然必不可少,但是只迷信书本,与实际脱节,最后只能读成呆子,所以这广泛接触实际,开阔眼界和见闻也是不可少的。
甚至有句话,叫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足可以说明游历的重要性。
五郎并不急于参加乡试,跟着鲁先生回乡,路上照顾鲁先生的同时,依旧可以跟鲁先生请教学问,又可多增添些见闻,长些见识,实在是再好也没有的一件事。
而鲁先生如果一个人回乡,孤零零地也很没意思,有五郎这个学生做伴、照顾,这一路上到处游历游历。
鲁先生自然也是愿意的。
要打点鲁先生回乡,连蔓儿这一家人可就忙碌了起来。
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负责这师生两个的衣裳和行李,好在现在天已经很暖和了,而且鲁先生家在南方,越往南走,天气只会更加炎热。
而按照鲁先生预计的行程,不等到秋天,就会带着五郎返回,所以,只需要准备单衣就可以了。
这两年,连蔓儿家为鲁先生置办的一年四季的衣裳本来就有好些,这个时候,又买了衣料,请裁缝来,从里到外,包括鞋袜和帽子、头巾,又给鲁先生置办了八套。
五郎的略次一等,新置办了六套。
加上两个人原来的衣裳,别说这次只是去两三个月,便是再久,也都足够用了。
连守信则是带着人,负责采买各种土仪,表礼,一来是给鲁先生带回家去,而来也是要鲁先生和五郎带着,这一路上好送人情。
鲁先生和五郎出门,身边自然要带人服侍。
一家人精心挑选,最后安排了管事李孝,小厮小福、小贵 ,长随 大力、柱子,另外还有四个车夫跟随伺候。
其中小福一直是伺候五郎的,另一个小厮小贵原来是连记店铺的小伙计,因为忠心且机灵,被五郎挑中。
管事李孝,则是从罗家村的庄子上提上来的一个管事,在连蔓儿家已经做了一段时间,老练而可靠。
两个长随还有那四个车夫,原来都是长工,后来签了死契的,也都是平时办事稳妥、靠得住的人。
连蔓儿又给五郎准备了丰足的盘缠,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鲁先生和五郎带着一众随从就从三十里营子出发了。
小七本也想去,但是因为他年纪还小,张氏舍不得他,因此没让他去。
送走了五郎,一家人难免心里都有些空落落的,尤其是张氏,不过,好在身边还有小七,过了一两天,也就慢慢的缓过来了。
毕竟,五郎这次远行,是一般人想也想不到的好事。
而且,这两天,经过连蔓儿的劝解,她也明白,这次的历练,对于五郎的将来会有多大的好处。
……正是四月末五月初的天气,连蔓儿家庄园上的果树在一季芳菲之后,杏子还没有熟。
那一颗颗的青杏,看着就让人嘴里泛酸水,谁也没有勇气就那么摘下来吃。
连蔓儿和小七提着篮子,看着青杏,心里想着,这要等什么时候,这些杏子才能成熟变黄。
成熟的杏子是极好吃的,而且别看现在的青杏不能吃,等到了杏子收获的季节,那个时候的青杏可是很有用处的。
青杏去核,将杏肉切成条,腌渍起来,入味之后,就是俗称的青丝。
它与用刺梅花的花瓣腌渍的玫瑰并称青丝玫瑰,是辽东府一种非常古老的美食。
几乎在辽东府的所有甜馅的糕点中,都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
腌渍好的青丝玫瑰,味道香甜,而且非常劲道。
张氏是张家祖传的手艺,腌渍的青丝玫瑰比外面卖的还要好吃。
连蔓儿家种了那许多的刺梅花,还有这些杏树,还有那两箱的蜜蜂,自家做点心的馅料,几乎都是自产,并不需要在外面购买。
杏子还不能吃,但是有一样果子,却正当季。
那就是樱桃。
连蔓儿家种的樱桃是本地的品种,结出的樱桃个头并不大,一颗颗是粉红色的。
熟透了樱桃非常甜,半熟的樱桃则略带酸味,不过也很好吃。
甚至有的人不爱吃熟透的樱桃,偏爱吃那半熟的,甜中带着一点酸的樱桃。
并不用丫头小喜帮忙,连蔓儿和小七一边说笑,一边就挑熟透的樱桃摘了小半篮子。
姐,咱今天还吃酥酪樱桃呗。
摘好了樱桃,姐弟俩一边往家里走,小七一边跟连蔓儿道。
行,咱就吃酥酪樱桃。
连蔓儿笑着点头。
好哎。
小七立刻就笑了,两只大眼睛完成了两道月牙。
回到家里,连蔓儿将樱桃交给小喜,让她拿去洗干净,并将樱桃核去掉。
你去厨房吧,让人去窖里,把昨天买的牛送过来。
连蔓儿又吩咐了小喜一声,看着小喜走了,就自己围上了围裙,带了袖套,准备做酥酪。
小七,去书房,写四篇大字,写的好了,才有酥酪樱桃吃。
连蔓儿又对小七道。
小七写四篇大字的时间,连蔓儿估计着她这边酥酪也就做好了。
鲁先生和五郎临走的时候,已经给小七安排了功课,不过平常的日子里,都是连蔓儿督促着小七练字。
对于连蔓儿安排的功课,小七可是不敢不做的。
打发走了小七,张氏和连枝儿就从外面进来,连枝儿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小木桶。
听说你又要做酥酪,我和娘顺路就把牛拿过来了。
连枝儿放下木桶,笑着道,用我们帮手不?不用了。
连蔓儿就笑道,姐,你还是和咱娘屋里去,赶紧着绣你的嫁妆吧。
这酥酪啊,你们就等着吃现成的就行。
连枝儿性格腼腆,即便是到了现在,每次一提嫁妆,她都要脸红。
第六百二十二章 牧场连蔓儿这边将酥酪蒸好了,那边丫头小喜和小庆也将樱桃都收拾了出来。
连蔓儿又让小庆去取了四个玛瑙碗和四个小银勺来。
这四个玛瑙碗通体红色,晶莹剔透、鲜艳欲滴,是整块的玛瑙挖制而成的。
这是前些天连蔓儿去县城,偶然发现,非常喜欢就买了下来。
每个玛瑙碗里装了多半的去核樱桃,然后再将微微冷却的酥酪倒上小七在前院书房,随着小喜就回来了,手里还拿了四张写好的大字给连蔓儿检查。
虽然刚才说写不好字就不给小七吃酥酪是玩笑的话,但是连蔓儿还是很仔细地检查了,见小七写的颇为认真,而且还比前些天有了进步,这才微笑着点头。
连蔓儿带着小庆和小喜在东屋放了小炕桌,将四碗酥酪浇的樱桃放在桌上,又端上来四小碟的干果,分别是葡萄干、杏仁、核桃和松子,其中杏仁、核桃和松子都是炒过的。
连蔓儿这才让小庆和小喜退下,带了小七在桌边坐了。
张氏和连叶儿也都放下手里的针线,过来一起坐了。
娘儿四个,一人一碗酥酪樱桃,拿着小银勺慢慢地吃,一边还可以添加自己喜欢吃的干果。
初夏时节,暖风徐徐,满院的花木映出一窗的翡翠,正是难得的闲适和自在。
还有什么比一家人一同在如此美景中品尝美食更快乐的事那。
蔓儿,这个,给你爹留了没?张氏吃了几口,就问连蔓儿。
留了。
连蔓儿往玛瑙碗里又加了一小勺的葡萄干,一边答道。
酥酪蒸出来有多的,已经让小喜拿到地窖里去暂时存放了起来,至于樱桃,等连守信回来了,现摘现去核更新鲜。
等你爹回来了,要是我忘了,你们记得给提个醒,让把那酥酪用热水温一温,再给你爹吃。
张氏又道。
知道了。
三个孩子齐声答道。
连蔓儿家现在的窖里存放了冰块,但是张氏定下的规矩,家里人,尤其是连枝儿和连蔓儿,是不能吃太凉的东西的。
比如这酥酪樱桃,吃起来就是果粒酸奶的味道。
连蔓儿她们现在吃的,可以算作是常温的。
另外,还可以拿去地窖里用冰块冰镇,或者直接磨了冰块的碎末加进去,那个味道会更加的爽口。
这酥酪樱桃的吃法,可不是连蔓儿发明的,而是自古就有。
在连蔓儿家的藏书中,就有好几处关于酥酪樱桃的记载。
而且,还有很多有关的脍炙人口的诗词流传下来。
其中就有忍用烹酥酪,从将玩玉盘等佳句。
连蔓儿就是读到了这些诗句,才起意去买了玛瑙碗,一开始还只是蒸酥酪吃。
这樱桃下来了,才用酥酪合着樱桃来吃。
酥酪营养价值很高,而且滋养皮肤。
现在是每隔几天,打发人去西边采买牛**,连蔓儿已经在心里做了打算,要置办一个牧场,放养牛羊,现在正在寻找合适的地方。
连守信今天带着陈掌柜出门,就是去办这件事情去了。
这两年,连蔓儿了解到当地对于牛**、羊**,还有牛羊肉的需求是很大的,但是这些东西的在集市上却极少有卖的,完全是供不应求。
其中羊肉还好一些,牛肉则显得更加金贵。
因为朝廷有律例,为了保护耕作,禁止宰杀耕牛。
即便是耕牛老的不能干活了,也不能随意宰杀。
要去衙门备案,得了许可,才能宰杀耕牛。
就像三十里营子这里,上一两代的庄户人家,有的一辈子都没吃过牛肉的也有。
这种情况,在西北边回民的迁入后,才有所改善。
回民养的肉牛,并不在禁止宰杀的范围内。
但是因为那些回民住的比较偏僻,流通也不方便,因此,想吃牛肉还是困难重重。
至于牛**、羊**自然就更是如此了。
连蔓儿想,如果她就近办起牧场,就能解决了这些问题。
一方面方便了大众,另一方面也可以财源滚滚。
傍晚时分,连守信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张氏忙让小喜打了水进来,让连守信洗漱。
今天蔓儿又做了酥酪,给你留了一碗。
我让人端来给你吃。
张氏笑着对连守信道。
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都在屋里坐着,见此情形,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抿着嘴偷笑。
连守信和张氏可以说是老夫老妻了,但是两个人的感情却没有因此就变冷淡或者乏味。
比如说每次连守信出门后回来,不管连守信出去了多久,张氏的表现都好像是连守信是出了趟远门,很久没见,特别的亲热、欢喜。
不用。
连守信洗了脸,一边从张里接了手巾擦手,一边说道,那个东西,给孩子们吃我不吃那个。
……有面没有,给我来一碗面。
咋地,在外面晌午没吃饭啊?张氏就问。
吃了。
连守信道。
没吃好?张氏又问。
也没啥吃好吃不好的。
外面的饭菜,就是那样,咋地也不如咱家里的,吃进肚子里舒坦。
连守信老实地说道。
连守信现在也是人们口中的四老爷、御赐牌楼连家大老爷了,但是却一直不改其庄稼人的本色。
也许外面的人会觉得这样的连守信有些土,但是在自家里,从张氏到连蔓儿、小七,都觉得这样的连守信给她们的感觉更加厚实、更加可靠。
虽然妻儿都很惦记他,有什么好东西也是人人都有份,但是这个家里,这几口人,吃的最差的、穿的最差的,都是连守信。
当然了,这个差也不是真的差。
连守信不想吃酥酪,他要吃面条。
眼看着就该吃饭了……张氏看了看日影,说道。
那我就等吃饭吧。
连守信更好说话。
爹,你要吃啥面,我给你做去呀。
连蔓儿就道,要不,吃炸酱面咋样?行啊,我就爱吃我闺女做的炸酱面。
连守信高兴了。
娘,就做一小碗,让我爹先垫垫,不耽误一会吃饭。
连蔓儿又对张氏道。
张氏刚才那样说,也不是不愿意给连守信做吃的,听他们爷俩这样说,自然也不会反对。
连蔓儿就招呼了小庆和她一起往厨房来,要做一碗炸酱面,有两条最,一是面条要劲道,另外一个是炸酱要做的好。
后面这一条,更加是炸酱面的精髓所在。
来到厨房,连蔓儿就让韩忠媳妇揉面,她挑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切了肉丁,又切了一些姜末。
这个时候,小庆已经从外面的酱缸里捞了一小碗的大酱进来。
炸酱面的炸酱要做的好,首先是这个大酱要好。
连蔓儿家的大酱,是张氏带着她们姐妹亲手做出来的,味道自不必说。
用肉丁、姜末和大酱炸好了一碗红亮亮的炸酱,连蔓儿又挑了一条小黄瓜和一条水萝卜,切成细丝,在一个盘子里码好,这个时候,韩忠媳妇也已经将面煮好了。
韩忠媳妇手劲大,面和的极好,和面的时候又放了一个鸡蛋,还有少许的盐,这使得面条更加劲道了。
将面条端回后院,连守信看见就高兴的笑了起来。
外面吃的都太油腻,就这个炸酱面,一看着就开胃。
外面做的,没咱家做的好吃。
放上小饭桌,连守信上炕坐了,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面条。
连守信的饭量大,这么一碗面,一大盘子的炸酱和面码,对于连守信来说,还真就是垫垫。
等连守信吃完了面,连蔓儿又端了茶上来,看着连守信喝茶,连蔓儿才开口向连守信询问,这次出门的收获。
地方都看好了,就在小垦屯,有三百来亩的大草甸子,两百来亩的荒地。
连守信高兴地道。
小垦屯,那离他姥爷家还挺近。
张氏就道。
小垦屯在三十里营子往西,离张氏娘家的烧锅屯大约有二十几里地的样子,离三十里营子,则有四十里地。
之所以叫做小垦屯,是当初垦荒的时候留下来的名字。
有小垦屯,自然就有大垦屯。
大垦屯还要往西边走,挨着连绵的群山,群山另一侧一般被这边的人称作西边外,是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
回民内迁,多聚居在大垦屯和小垦屯。
小垦屯确实是建设牧场的合适地方。
那三百来亩的草甸子,就能放牛放养,还有那二百来亩的荒地,我找回民看了,说是能种咱蔓儿说的那个牧草。
连守信又道。
苜蓿。
连蔓儿就道。
对,就是苜蓿。
那草籽我也打听了,能买到,不值啥钱,说是遍地都是,还有别的草,也都挺好的。
连守信,到时候咱这派些人,再在当地雇些人,就能把这草给种起来,牛羊给养起来。
我这次就看好了两个回民,养牛养羊都是把好手,到时候签个契,就行了。
连守信这样说,连蔓儿也很高兴。
连守信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处事稳当,而且还有为人精明的陈掌柜跟着,也不怕出什么差错。
蔓儿,这养牛养羊,真的能赚大钱?第六百二十三章 书信能。
连蔓儿肯定地点头。
养牛和养羊,首先从成本上来说,一只羊羔的成本和一只小猪羔子的成本是差不多的,而养成之后,虽然一只羊的重量远远比不上一只成猪的重量,但是羊肉的价格更贵,羊皮也很值钱,这两样加起来,养一只羊的获利,绝不会比养一只猪来的少。
养猪还多少需要粮食,但是羊却是只吃草就可以的。
庄户人家养猪能赚钱,那么她们办牧场养羊,肯定也能赚钱。
至于牛,养牛的成本要比养羊和养猪高很多,但同样的一头牛的价值也是猪和羊都无法相比的。
而且在连蔓儿的规划中,她的牧场不仅产肉牛、肉羊,同时还有副产品牛和羊。
开办牧场养牛养羊,是肯定能赚钱的。
连蔓儿仔细地做过成本和利润分析,很确信这一点。
而连守信,即便是不计算这些东西,他也知道这是能够获利的。
连守信所担心的,是销路的问题。
那就更不用担心。
连蔓儿告诉连守信,爹,你只要想想,前两年,咱想买牛羊肉,有多困难。
那时候咱家的条件可远远不如现在,咱这青阳镇、锦阳县,还有辽东府,有咱家那个时候条件的人家有多少?这哪能算过来,肯定不少就是了。
连守信就道。
这就是了。
再说就算是平常的人家,这过年过节,平常办事情,要不就是来客人吃个饭啥的,那不也得买点肉。
猪肉不用说了,稍微讲究点,还不得买点牛羊肉换换口味。
连蔓儿又道。
就是现在,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要是打牙祭包饺子,第一个想买的就是牛肉,羊肉其次。
因为这两种肉馅的饺子,比起猪肉馅的饺子来说,那可是别样的滋味。
还有牛、羊,现在也就是那些极富有的人家才吃的上。
还不就是因为少,不好淘换吗?等咱的牧场办起来,供应的多了,那稍微有点钱的人家,也能吃的上。
连蔓儿就又道。
说到底,就是有需求,而且供不应求。
连蔓儿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打算办牧场的。
连蔓儿的话,说的连守信连连的点头。
其实,连守信是打心眼里信服连蔓儿的。
这两年,家里要做什么,大都是连蔓儿出的主意,结果也是样样赚钱。
不仅如此,还带动了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
比如说他们种植了小麦,很快,周围的人也开始学着种小麦。
他们挖荷塘、鱼塘,种藕养鱼养虾养蟹,这周围的荷塘和鱼塘的数量几乎就翻了一番。
他们现在不只自己种藕、养鱼虾蟹,同时还经营起了藕种、鱼苗、虾苗、蟹苗。
那些增加的荷塘和鱼塘不仅没有分薄了他们的利润,反而让他们的收益又增加了不少。
而这些,都与连蔓儿有着直接的关系。
因为连蔓儿总是想在别人的前头。
现在这个牧场,也是如此。
事情这么顺当,还得多亏老陈。
说完了今天去看地的情况,连守信就夸起了陈掌柜,这人,是个人才啊。
这在外面说话办事,那叫一个八面玲珑。
而且吧,人家这眼睛也毒,做事还稳当。
……老陈这人,做人也相当的厚道,难得啊。
连家的几处店铺的掌柜,都很不错,陈掌柜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连蔓儿心里正打算着,如果陈掌柜将牧场这件事办的妥当,就要更加重用他,比如说提他做个各店铺的总管事什么的。
对于人才,自然是要重加笼络了,所谓赏罚分明。
爹,那晚上请陈掌柜来吃顿饭呗。
连蔓儿就道,让厨房准备一桌上等的酒席。
对,我陪着老陈喝几盅。
连守信就道。
当晚,连蔓儿就在前厅安排了一桌酒席,请了陈掌柜来,连守信亲自作陪吃了一顿饭。
第二天,连守信又带上陈掌柜,还叫了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再次去小垦屯,就将那一大块地给买了下来。
三百亩的草甸子,加二百亩的荒地,都是按照荒地的价格,且又因为越往西去,地价越便宜,只用了七百两银子就买了下来。
连蔓儿没有去小垦屯,当连守信将红契交给她的时候,还给了她一张图。
陈掌柜找人画的,就是咱的那个牧场的图。
连守信告诉连蔓儿。
陈掌柜留在了小垦屯,正在着手买小牛、小羊,买草籽,雇佣人手等事。
没想到他还让人画了图回来,这就是想的非常周到了。
连蔓儿家这些店铺的掌柜们都知道,东家家里连蔓儿虽然是个小姑娘,却能当得起家,很多重大的决策,都是她做出来的。
这张图,自然也是考虑到连蔓儿没到现场,才特意找人画了给她看的。
连蔓儿就叫人放了桌子,将图和红契都打开来对照着看,那图上边界分明,哪里是现成的草场,哪里要种植苜蓿,哪里将要做牛栏、养栏,哪里要起房舍,供牧场的人居住,都标的清清楚楚,让连蔓儿非常满意。
这是陈掌柜照你吩咐写的单子,蔓儿你看看。
等连蔓儿看完了红契和图纸,连守信又将一个字帖递了过来。
连蔓儿接过帖子,仔细看了起来。
这个帖子,是连蔓儿让陈掌柜写的。
要办那许多事情,自然都是要钱的,这个清单,其实就是一份预算单。
说明要做那些事,每一项需要银钱多少,大概什么时候需要支领多少等。
这些都要连蔓儿看过,认可了,才能够去账房支钱。
连蔓儿就将小七叫了过来,和连守信三个人一起,将单子一项一项地商量了一遍,微微做了些修改。
等陈掌柜回来,面禀过之后,连蔓儿就会知会账房,按照清单的数量给陈掌柜支取银钱。
小七,咱办了牧场的事,一会你写封信,跟咱哥说说。
看完了预算的单子,连蔓儿就对小七道。
嗯。
小七点头应承,咱哥知道了,肯定高兴。
小七这么说着,就在桌上铺开了信纸,开始给五郎写信。
五郎这次随同鲁先生出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家里送一封信。
首先是报平安,其次就说告诉家里他和鲁先生已经走到了哪里,遇到了哪些人、那些事。
五郎的每一封信都相当的厚实,他将大量的笔墨用在描述他的所见所闻。
这使得一家人即便足不出户,也好像跟着五郎一起游历一样。
五郎的目的也在于此,这些所见所闻,更多的是写给连蔓儿和小七看的,就是让这两个盼望出门,却不能出门的弟弟妹妹,和他一样增广见闻。
这一份深情厚谊,几乎浸透在五郎的每一个端正的字里。
连蔓儿完全可以想象,五郎在一天的旅途劳乏之后,如何深夜秉烛而书。
每一封书信里的字迹,都不是一次写就的,而是五郎每天旅途的记录,积攒到一起,送回来的。
连蔓儿和小七每次接了信,都会回信,让五郎放心,家里一切都好,她们也会将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五郎。
像开办了牧场这样的大事,那自然是要跟五郎详细说说的。
听说要给五郎写信,张氏和连枝儿也来了。
小七执笔,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一会工夫,就写满了几张信纸。
正因为有这样的来回传书,让五郎虽然离家,却不会因此孤寂,也让一家人有了某种错觉,似乎五郎并不是去遥远的江南,而是在离他们并不远的地方,甚至是……触手可及。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樱桃树上叶子越来越茂盛,只余下并不多的樱桃了,而青杏却一天天的长起来,从青中泛黄到整个金灿灿的。
熟透了的杏子的香气随着微风,淡淡的,却能飘出老远。
早上吃过早饭,连蔓儿在屋里陪着张氏和连枝儿做了一会针线,又吃了一回茶,就提了个小篮子出来,她打算摘些杏子回去吃。
连蔓儿带着小庆正在摘杏子,就看见连叶儿从远处走了过来。
连叶儿的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是刚挖的野菜。
蔓儿姐。
连叶儿这是刚挖了野菜回来,看见连蔓儿在外头,就过来打个招呼。
连蔓儿见连叶儿走近,就从凳子上跳下来,让小庆继续摘杏子。
叶儿,又去挖菜了?来的正好,刚下来的杏子,正好要给你们送去些。
连蔓儿拉着连叶儿到树下,笑着说道。
蔓儿姐,我们总偏得你的东西。
连叶儿就道。
说啥那,这也不是啥金贵物,就是自家种的。
要像你那么说,三伯娘还把今年新鸡下的蛋,都给了我们那。
新鸡下的第一个蛋,个头虽然小,但却是极补身子的。
那些鸡蛋,连蔓儿都给了小七,做读夜书的夜宵吃了。
连叶儿听连蔓儿这样说,就也笑了。
对了,蔓儿姐,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
连叶儿对连蔓儿道,刚才我从官道那边回来,看到好多车马,往山上去了,应该是沈家的人。
第六百二十四章 浣花笺沈家又来人了?连蔓儿随口就问了一句。
她这样问,其实也并不期望连叶儿有所回答。
山上有沈皇后的庙,沈家自然每季都要来人供奉。
另外,那座园林是皇帝赐给沈家的,是极好的消暑之所。
现在虽然还没到盛夏,但是气候宜人,山上环境又优美、安静,称得上是神仙居所。
从山上工程完工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沈家的人必定会时不时地来住一住的。
就是不知道,这次来的是谁?……都坐着马车,我数了数,光是坐人的马车,就有十好几辆。
后面还有骑马的。
连叶儿又告诉连蔓儿,对了,还有兵丁,有一个还有点眼熟。
好像就是那次来帮着收苞米的那个千户。
连叶儿歪着头想了想,说道。
个子不高,年纪也不大,长的挺精神的那个?连蔓儿就问。
对。
连叶儿点头。
那应该是张千户。
连蔓儿就道。
张千户来了几回,正巧连叶儿都看见了。
连叶儿这个小姑娘,眼睛好使,认人比较准。
有兵丁护卫,而且张千户也来了。
那么就是说,十有,这次沈家来人中有沈六。
沈六从京城回来了?那么小胖应该也回来了。
这不年不节的,似乎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难得沈六竟然有时间往这边来。
沈六来了,那小胖有没有跟来那。
连蔓儿这么想着小庆已经摘了多半篮子的黄杏,从凳子上下来,提了篮子来给连蔓儿看。
够了,先摘这些吧。
连蔓儿就道。
这杏子虽然好吃,但是一次却不可以多吃。
摘多了一时吃不完,即便是放进地窖里冷藏,那也不如现摘的新鲜。
何况这杏子树就在家门口,现摘现吃,是极方便的。
叶儿上家里坐坐去不?连蔓儿就邀请连叶儿去家里坐。
不了,蔓儿姐,我这回去还得喂鸡喂鸭。
我娘这两天给我和我爹做新衣裳那。
连叶儿笑嘻嘻地道。
那好吧。
连蔓儿也没勉强连叶儿。
两家现在住的近,常来常往,并不在这一时。
连叶儿要回家,连蔓儿就抓了些黄杏放进连叶儿的篮子里。
拿回去给三伯和三伯娘都尝尝,要是稀罕,你再过来拿。
连蔓儿对连叶儿道。
哎。
连叶儿痛快地答应了。
因为相处的好,这堂姐妹之间已经不需要虚套客气了。
送走了连叶儿,连蔓儿这才带着小庆回家。
将杏子洗干净留了一些给连守信和小七,连蔓儿另端了一盘进东屋,招呼张氏和连枝儿一起吃。
娘、姐,你们也歇歇眼睛,看我摘了杏子回来了。
张氏和连枝儿这才都放下手里的针线,娘儿三个坐在炕上开始吃杏。
连蔓儿都是选那熟透的杏子摘的,熟透的杏子捏上去有些发软,两手轻轻一掰,两片完整的杏肉就从中间分开,那杏核上几乎一点杏肉也不会沾挂。
连蔓儿家种的这几棵杏子是张青山挑当地最好的品种,杏子大,果肉厚味道甜香。
吃了果肉,那杏核也不能随便扔了,搁在外面的窗台上晒一晒,砸开了,里面的杏仁是可以入药的。
而将杏仁去皮,用水泡去苦味,还可以做成一道辽东府颇为有名的小菜。
而庄户人家的孩子们,一般将杏核晒好之后还不一定舍得就吃。
他们经常装上一兜的杏核跟小伙伴们游戏。
那种游戏,类似于弹珠。
游戏也有彩头就是这个杏核。
有的孩子出门时装着一兜的杏核,回来时可能就是两兜。
当然也有的出门时兜子装的满满的,回来的时候却瘪了,那肯定是输了。
连蔓儿家现在没人拿这杏核去玩弹珠的游戏了,因此杏核都会被攒起来,砸出杏仁来做凉菜。
吃着杏子,连蔓儿就将沈家来人的事跟张氏和连枝儿说了。
一会打发人去打听打听,看是谁来了。
咱们也好准备些表礼送过去。
连蔓儿说道。
是这个理。
张氏点头。
连蔓儿这边刚把人打发出去,外面就来禀报。
……来了一位罗大娘,说是沈家五小姐身边伺候的,要见二姑娘。
就如同宋家一样,下人里面能够被称为大娘的,最少是要管事一级的人物。
连蔓儿就微微有些吃惊,沈家人口众多,别说她们,就是沈家自家人,只怕也有不少人并不能够认全人。
而她们只和沈六和沈九相熟,再一个有过一次来往的是沈家的三爷,其他的人却是没有打过交道的连蔓儿从未去过府城,跟沈家的女眷们自然也从无交往。
这沈家五小姐身边伺候的管事婆子来见她,这不能不让她感到意外。
赶紧请进来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吩咐道。
一会的工夫,小喜就领了罗大娘进来。
小的罗氏,给二姑娘请安。
罗大娘进门就笑着蹲下身,像连蔓儿行礼。
这罗大娘大约三十几岁的年纪,团团脸,身材略显富态,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棉绫褙子,下面是同色的挑线裙子。
看那模样,一团和气中又透着利落能干。
连蔓儿又看见她头上带着金钗、抬起手时露出手腕上两只赤金的镯子,就更肯定这位罗大娘在沈家应该是极有体面的。
大娘辛苦了,快请坐下说话。
连蔓儿忙让小喜扶了罗大娘起来,又在旁边给罗大娘安了座。
罗大娘再三让了,才肯坐下。
连蔓儿又吩咐小喜端上茶水点心来让罗大娘吃。
大娘这是从哪里来?连蔓儿就问罗大娘。
回姑娘的话,小的这是跟随我们姑娘刚从府城来。
罗大娘有站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小笺来,我们姑娘到了这,就打发了我来,看姑娘在不在家,要请姑娘到念园聚一聚。
念园,是皇帝为赐给沈家的那座园林所提的名字。
里面的含义不言自明,自然是追念故去的沈皇后的意思。
小喜走过去,从罗大娘手里接过了小笺,走过来递给了连蔓儿。
连蔓儿接过小笺还没打开,就闻见了淡淡的茉莉幽香。
这茉莉香气,自然是从那小笺上散发出来的。
等将小笺打开,那香气就更浓了这小笺比一般信笺的尺寸略小,也不是平常的白色,而是浅绿色底,上面还印了一朵朵小小的白色茉莉花。
当然,再仔细地看一看,就能看出,那些茉莉花并不是印上去的,而是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将茉莉花白一片片地浸润入纸中而成的。
可贵的是,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匠气,整张的小笺,就好像是一片绿色叶子中,洒落着点点的茉莉花瓣。
好精致。
连蔓儿心里暗叹了一声。
这种小笺,自古就有,就是有名的薛涛笺,也叫做红笺、浣花笺。
只是当代却很少见了,起码在市面上是买不到的。
只有那些大富大贵又兼爱风雅的人家,偶然才会自制一些出来。
也不再叫做薛涛笺了,而是根据制纸时采用的原材料,分别命名。
比如说用桃花瓣制作的,那必定是粉红色的小笺,那就叫做桃花笺,还有用荷花、牡丹、芍药等制作的,像沈家的五小姐给连蔓儿的这一张,显然是用茉莉花瓣和叶子制成的,应该就叫做茉莉笺。
当然,这只是普通的分类叫法,那些有时间、有心情制作这种小笺的风雅认识,一般都会为自己制作的红笺取一个独特而风雅的名字。
这沈家的五姑娘还真是位雅人,连蔓儿这么想着,就去看小笺上的内容。
小笺上的内容很简单,是邀请连蔓儿去念院做客,落款是一个谨字,想来沈家五姑娘的名字就叫做沈谨。
我们姑娘是同着六爷和九爷一起来了。
罗大娘在旁边道,我们姑娘请了姑娘,轿子已经在外边等着了。
……九爷也吩咐了小的,要请家里的继贤少爷一起去。
沈家的五小姐送笺相邀,沈小胖有邀请了小七,这自然是不能不去的。
还要请大娘稍等一等,我弟弟还在镇上私塾,我就这派人将他接回来。
连蔓儿就对罗大娘道。
应该的、应该的。
罗大娘笑着应道。
大娘请稍微歇一歇,我去去就来。
让张氏和连枝儿陪着罗大娘说话,连蔓儿就起身到东屋来,连枝儿随后也跟了过来,就帮着连蔓儿洗漱、穿戴。
连蔓儿一边又忙着安排。
小庆,你去摘一篮子杏子,一篮子樱桃,再将咱们早上做的酥酪拿上三碗,小喜,赶紧准备荷包,多准备几个。
两个丫头都答应着下去忙活去了。
等连蔓儿这边穿戴整齐,小七也被管事韩忠给接了回来。
姐弟俩过来跟张氏说了,这才从院子里出来。
连蔓儿就坐了罗大娘带来的轿子,小庆和小喜两个跟轿伺候,小七则是由韩忠带着两个伙计护着,骑了家里一匹大青骡。
一行人就往山上来。
第六百二十五章 念园念园在娘娘宫的南面,与娘娘庙之间有门相通。
但是要去念园,却并不一定要经过娘娘庙。
从娘娘庙前往西绕,沿着娘娘庙的墙外,是新修建的山路。
这山路十分宽敞平躺,可以并肩过两辆三挂的马车。
山路两侧是两排挺拔的松柏,像两排卫兵一样,守卫着山路。
辽东府的气候四季分明,只有松柏可以四季常青。
连蔓儿的轿子离着念园的西门还有约一箭之地,那西门就自动开了。
一个人被众多小厮丫头簇拥着,从门里走了出来。
是小九哥,小九哥来迎咱们了。
连蔓儿坐在轿子了,自然是看不到的。
小七坐在骡背上,看见了,立刻就笑道。
连蔓儿在轿子里听见小七说话,也微微含笑。
有一段时间没看见沈小胖了,这就要见面,小胖还亲自跑到门外来迎她们,显见是看重她们之间的情谊,连蔓儿也有些高兴。
本来她心里想的,会因为年纪长大,而自然而然的疏远这种情形,并没有发生。
相反,她们与沈九之间,随着时间的推移,相聚的时候比以前更多了一些,情谊似乎也更加的亲厚了。
到了念园的西门前,小七被韩忠扶下骡背,与沈九相互见礼寒暄,很是亲热。
连姑娘的轿子不要停,直接抬进去。
沈九吩咐了一声。
连蔓儿在轿子里不好说话,只悄悄地将轿帘掀开一个窄窄的缝往外面看了一眼。
结果正看见沈谦。
沈谦今天穿了一件湖蓝色织金团花箭袖长袍,腰间扎着玉带。
脸庞比上次见的时候似乎又瘦削了一些,身量似乎也更高了,站在小七身边,已经比小七高了一个头。
而且,人虽然瘦了,看上去却是神采奕奕,而且行动间越发稳重了。
看来这一次去京城,沈谦必定也经过了一番历练。
连蔓儿看了一眼,就将轿帘重新放好。
小胖的婴儿肥全部不见了。
哎,连蔓儿托腮,暗暗叹了口气,虽然为现在的沈谦高兴,但是心里,又有点怀念那个婴儿肥的小胖。
其实仔细想想,不只是小胖,她、小七,还有五郎,他们都在长大。
几个轿夫就抬着连蔓儿的轿子径直进了西门,前头有罗大娘带着丫头引导,小庆和小喜两个丫头跟在轿子两侧,沈谦则是陪着小七跟在轿子后头走。
两个人一边走,还一边说话,又是家里的情形如何,什么书念到哪里了,最近写了什么文章,最后又问到五郎陪同鲁先生走到哪里了,估计什么时候回来等等。
沈谦和小七的交情好,甚至比跟五郎还要好。
因此两个人说话并不是那种客套的寒暄,而是亲亲热热,闲话家常。
连蔓儿受邀来念园,因为是第一次拜会沈家的女眷,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可是听着小七和沈谦在她后面唠着家常,她的心绪立刻就平静了下来,那一点点的紧张和不安自然随之消失了。
众人走了一会,连蔓儿在轿子里看不到外面的景致,不过每经过一处,跟在后面的沈谦必定会在和小七的说话中有所提及。
连蔓儿和沈谦曾经来过园里游玩,对园中的景致就算不十分熟悉,却也并不陌生,这件事沈谦是知道的。
小七在外面,什么都看得见,自然不用沈谦来告诉他。
沈谦这样,似乎是特意为了轿子里的连蔓儿。
然而,他又做的那样不落痕迹,使得连蔓儿心里受落,只觉得沈小胖这人真是不错,却并没有去想,沈谦是不是故意这样说给她听的。
念园占地庞大,连蔓儿的轿子走了好一会,才在一座花厅前停了下来。
小喜和小庆掀开轿帘,将连蔓儿从轿子中扶了下来。
等连蔓儿站定了,沈谦和小七就都走上前来。
这样,连蔓儿才算是真正地见到了沈谦。
连蔓儿忙向沈谦屈膝福了一福,沈谦往旁边让了一让,拱手还礼。
妹子,不用多礼。
沈谦笑眯眯地道。
当初要沈谦认她做老师的事情半途而废,如今相见,沈谦特意这样叫她妹子,连蔓儿也不得不叫了一声小九哥。
哎。
沈谦立刻答应了一声,随即眼角一挑,笑看着连蔓儿。
这可是连蔓儿第一次叫他小九哥,虽然前面多了一个小字,但那也是承认了他比她年长,他做哥哥的地位了不是?沈谦是高兴了,而连蔓儿看着沈谦那翘起的嘴角,还有弯成了两弯月牙的狐狸眼,自然也猜得到这个已经不胖了的小胖子再想些什么。
谁让他的生日确实比她大一些,又和五郎成了同窗那。
不过,一声小九哥就能让他高兴、得意成这个样,沈小胖身上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变。
让她感觉亲切、熟悉。
蔓儿、小七,我六哥和五姐就在里面,正等着咱们那。
咱们进去吧。
沈谦见连蔓儿不仅叫了他做哥哥,还乖乖巧巧地站在那,心里的得意劲儿就甭提了,一边就招呼了连蔓儿和小七往花厅里面走。
六哥住在这常青园,五姐是在后面的荷轩,我住在旁边的小山居。
一边往里走,沈谦一边告诉连蔓儿姐弟俩道。
小九哥,你从京城回来,就来这了,你不读书了?因为刚才在轿子里,听见沈谦刚从京城回来没几天,所以连蔓儿这样问。
五哥还不是从书院请假了。
沈谦冲连蔓儿眨眨眼,笑道,我是陪着五姐来的。
楚先生跟着我一起来了,我在这,是要静心读书的。
连蔓儿见沈谦神态调皮,嘴里却偏说要静心读书,不禁心里暗笑。
蔓儿,你一会到我的小山居来,那里可是这园子里最幽静的地方,读书最好的。
沈谦见连蔓儿笑颜盈盈,下意识地就往连蔓儿身边走了两步,随即又醒悟不能将小七抛开,又扭头朝着小七笑道,小七也来,咱们俩一起念书。
一路说着话,就进了花厅。
与几次见到沈六和沈谦不同,这花厅内外,站了许多的丫鬟婆子。
连蔓儿一眼扫过去,就见这些丫鬟婆子俱都是穿戴光鲜,整齐地排站在各处,敛声屏气。
只这一看,就已经比宋家的排场和规矩强出了不知多少倍。
花厅内上方摆着一张桌案,桌边坐了两个人。
连蔓儿一进门,一眼就看见上首坐着的那个人,正是沈六。
沈六今天穿了一件银白底撒金线暗纹的宽松长袍,头上没有戴冠,只用一根白玉发簪将头发挽着,腰间松松地扎了一条玉带。
他正有些慵懒地坐在椅子上喝茶,听见连蔓儿她们进来,这才抬起头,目光正和连蔓儿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沈六的凤眼微微的眯了眯,缓缓地放下了茶杯。
六爷。
连蔓儿和小七忙上前,向沈六行礼。
沈谦和五郎是同窗,但是沈六不是。
再加上他年纪大了几岁,又早入仕途,即便刻意收敛,那官威也是十足。
所以连蔓儿兄妹三个虽然和沈谦称兄道弟,但是称呼沈六,一直都是六爷。
不用如此多礼。
沈六微微点头,抬手让连蔓儿和小七起来。
蔓儿,小七,这是我五姐。
沈谦这才帮着姐弟两个引荐。
一张桌案,沈谦坐了上首,他的左手坐着一个穿藕荷色春纱衫的女子。
这女子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削肩细腰,模样与沈六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凤目,和沈六的是一模一样。
连蔓儿就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就是送她小笺邀请她来的沈家五小姐沈谨。
一个颇有些英气的女孩子,这到让因着那茉莉笺而对她做了些猜测的连蔓儿微微有些吃惊了。
见过五小姐。
连蔓儿蹲身,向沈谨行了一个福礼。
连蔓儿刚蹲身,沈谨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微微侧身,朝连蔓儿和小七还礼。
大家相互叙礼毕,沈谨就过来,拉了连蔓儿的手,将她带到桌案旁,两个挨着坐了。
沈谦也不去做桌案边右手他的位置,而是叫人搬了两个绣墩来,他和小七一人一个,挨着连蔓儿的下首坐了。
小七挨着连蔓儿,沈谦紧挨着小七。
不得不说,这几个孩子坐的还真是亲热。
这一坐下来,少不得又是寒暄了一番。
……我要在这里住上一些日子,又没什么朋友。
听六哥和九弟时常说起你,我这刚安顿下,就打发罗大娘下山去你家,看你在不在家,若是在,定要请来,咱们见一见。
……以后我在这住着,也能多个朋友来往。
沈谨对连蔓儿道。
原来沈谨和沈谦都是要在这念园住下的。
那是求之不得的。
连蔓儿就笑道。
沈谨面白似玉,一双凤眼流转之间,让连蔓儿不禁暗赞绝色。
又加之她态度谦和,并不傲慢做作,连蔓儿对她颇有好感。
不过初次见面,并不知道沈谨为人如何,连蔓儿就也不肯多说话,只留意沈谨的一举一动。
沈谨也死第一次见连蔓儿,一双眼睛少不得也在连蔓儿周身上下打量。
两个小姑娘都着意打量对方,沈六高居案头,微微含笑。
只有沈谦显得最如鱼得水。
……小七,你干脆来跟我一起念书。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一见如故听沈谦说要小七来跟着他一起念书,连蔓儿不由得转过脸,看着沈谦。
小七说每天在私塾念书,回家还要做鲁先生给留的功课。
我想,这镇上的私塾再好,总归也有限是不是?沈谦见连蔓儿看他,就不慌不忙地道,鲁先生虽然留了功课,可他又不在跟前。
小七做了功课,也得有个好先生帮忙看着才好。
教我的楚先生,可是咱们辽东府有名的大儒,和鲁先生也有些交情的。
以前五哥拿过小七的文章和字给楚先生看,楚先生还夸了几句,很喜欢小七的。
这次楚先生跟了来,就是要教我念书。
要是小七也来,楚先生必然高兴,对小七的学业也大有好处。
沈谦侃侃而谈,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沈六说的,六哥,我有个伴念书,还能更踏实些。
随你。
沈六看了沈谦一眼,眼睛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就应道。
怎么样?沈谦见沈六应了,就扭回头来,看着连蔓儿和小七询问。
连蔓儿和小七就交换了一个眼色。
说实话,对于沈谦的提议,连蔓儿是有些心动的。
小七聪慧,但是再聪慧的学生,也需要名师的指点。
正如沈谦所说,镇上的私塾再好,教育条件也是有限的。
给沈谦授课的楚先生,连蔓儿听鲁先生和五郎都说过,是极渊博,正直的一个老儒。
现在鲁先生和五郎都不在,如果能让小七跟着楚先生念些书,对小七应该是极有裨益的。
看小七的样子,心里也是愿意。
怎么样,我比小七大,还多念了几年书,我也能做小七半个先生的。
沈谦见连蔓儿姐弟并没有立刻应承,又追问道。
要是真能让小七也跟着楚先生念些书,那自然是大好事,我们哪有不愿意的。
不过,这件事,还得回家去,问过我爹娘。
连蔓儿就笑道。
小七也跟着点点头。
沈谦知道,连蔓儿这就算是答应了,只是不好就这样做主,才说要回去问过连守信和张氏。
那好,等回去问过了,让小七就来。
沈谦就笑道。
连蔓儿和小七姐弟俩感情极好,小七要来山上和他一起念书,那么连蔓儿肯定不放心,必定也要时不时地上山来。
连蔓儿也曾跟着鲁先生念书,而且听说文采、才智并不下于五郎,到时候……嘿嘿,沈谦心下得意地笑了两声,两只狐狸眼里都闪着喜悦的光。
六哥,我带蔓儿去我那坐一会。
沈谨这个时候就站起身,对沈六道。
不知道是沈家同辈就是这样的规矩,还是沈六在兄弟姐妹间的威信所致,沈谨在沈六跟前虽然并不拘谨,但却执礼甚恭,比起沈谦有时候的不拘小节还要恭敬几分。
去吧。
沈六点了点头,又道,小七留下,我正好考较考较他的功课。
后面这一句话,自然是对连蔓儿说的。
有劳六爷。
……小七年纪小,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请六爷包涵。
连蔓儿也起身道。
沈六微微挑了挑眉,看了连蔓儿一眼,并没说话。
好好在这,不要淘气。
连蔓儿又嘱咐小七。
对沈谦,连蔓儿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沈谦看着连蔓儿,也点头,眼睛中的意思却很明白。
放心吧,有我在。
连蔓儿笑笑,就跟着沈谨从花厅出来。
谨姑娘小心脚下,这台阶她们刚洒了水,还没有很干,有些滑那。
走下台阶的时候,旁边过来一个丫头虚扶了沈谨一把,语音清脆地道。
花厅外面伺候的丫头都各司其职,见沈谨和连蔓儿出来,也都只是屈膝行礼,并不曾出声,连蔓儿就猜这是沈家的规矩。
偏这个丫头不守这规矩,连蔓儿不由得仔细打量了这丫头一眼。
可也巧,那丫头伸着手虚扶着沈谨,一张带笑的脸抬起头,也正看着连蔓儿。
这丫头年纪大概十六七岁,高挑的身材,容长脸,细白的皮肤,画着极精致的淡妆,一双眼睛顾盼之间灵动非常。
她这身材和相貌,在花厅内外伺候的一众年轻丫头里,可以算得上是顶尖的。
连蔓儿在花厅内坐了这一会,看那些丫头们来来往往地伺候,也瞧出一些门道来。
这些丫头大概可以分成两类,一类就是这个丫头这样,穿着长身的褙子,能够指使小丫头干活,是极有体面的大丫头。
另一类,就是小丫头,穿的都是一式的比甲。
当然,还有媳妇和婆子们,大体也是穿着褙子的更有体面,属于管事媳妇之类,那位罗大娘就是此类。
不过即便是有体面的管事媳妇,没有主人传召,也是不能进屋伺候的。
沈六这院子里的规矩大体如此,当然这只是连蔓儿走马观花,管中窥豹。
连蔓儿与这丫头的视线对上,颇觉得这丫头的目光中有些内容,因此微微留了心。
彩绣,怎么这半天不见你屋里去伺候?沈谨下了台阶,问那大丫头道。
原来这丫头叫做彩绣,看沈谨和她说话的样子,想来这个丫头是这个院子里,伺候沈六的人吧,连蔓儿心中暗想。
……这不才刚安顿下来,小丫头们不懂事,将六爷的衣裳弄乱了,我在后头给六爷收拾衣裳来着。
彩绣笑着答道。
原来是照看沈六衣物的大丫头,怪不得有此体面。
去忙你的吧。
沈谨就点了点头,也没再和彩绣多说话,只挽了连蔓儿往外走。
婢子有什么忙的,婢子送谨姑娘出去。
那彩绣说着话,就真的送了她们到院子的门口。
不算太远的距离,连蔓儿只觉得彩绣的目光时不时地偷偷在她的身上打转,直到走出院子老远,连蔓儿还觉得有两道目光粘着自己的后背。
人人皆有好奇之心。
来了生人,而且还来自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沈府的这些丫头婆子们对她多些关注,这个连蔓儿能够理解。
不过,像彩绣这样,比起其他的丫头媳妇们来说,不得不说是十分大胆的。
这是不是也说明,彩绣在沈六身边很受宠那?连沈谨对彩绣的态度,也跟对别的丫头不一样。
跟着沈谨走进荷轩,连蔓儿就将这些都抛在了脑后。
荷轩,顾名思义,是临着荷塘修建的小轩。
比起沈六居住的常青园的轩阔,荷轩显得极为小巧别致。
沈谨领着连蔓儿进了上房,两人就在临窗的榻上坐了下来。
窗户大开着,外面就是荷塘,如今初夏的天气,荷塘里荷叶田田,小荷尖尖、含苞待放。
就有小丫头端了茶和果子、点心送了上来,然后又有一个穿葱绿褙子的大丫头端了个托盘,托盘内两只琉璃小碗,碗里赫然是酥酪樱桃。
我也爱吃这个。
沈谨就对连蔓儿笑道。
樱桃和酥酪,正是刚才连蔓儿送的。
现在就整治好了端上来,连蔓儿想,沈谨应该是真的爱吃。
樱桃快过季了,好在家里种了几棵,树上还有一些。
这酥酪也有,是自家牧场上的东西,吃着也干净、放心。
不过都要新鲜的才好吃,所以今天没好多送。
五小姐要是不嫌弃,明天我再送些新鲜的来。
连蔓儿就道。
这念园内也有樱桃树,虽然是成树苗,但毕竟是移植的第一年,所以不曾结果。
况且,现在樱桃已经过季了,也就是连蔓儿家的树上,还特意留了一些,也不是很多。
那我可就先谢过了。
沈谨就道。
沈谨如此爽朗,不做作,连蔓儿不由得对她的好感更甚,就也不像在常青园那样少言。
毕竟都是年纪轻的女孩子,只一会工夫,两人就聊的热热闹闹。
……五岁就启蒙了,那不是和小九哥一样?两人的话题不知怎地,就说到了读书上面。
是一样的。
沈家不仅是子弟要自小读书,就是女子也是一样的。
不过要求没那么严。
沈谨告诉连蔓儿,又不要我们去考举人、状元。
看我从今年开始,就不用再读了。
从五岁启蒙到十五岁,那也是读了十年的书,在这个年代的女子中,算是很了不起的了。
看来沈家对子女的教育上面,还是抓的很紧的。
看着荷轩内四壁的字画,有一些明显出自沈谨的手笔。
虽然和大家是比不了,但也颇能拿出来见人。
沈谨,竟然还是个才女,连蔓儿想。
沈谨就问连蔓儿读了些什么书。
小时候只约略认了几个字,这两年鲁先生来家,才跟着哥哥和弟弟们读了些书。
连蔓儿就道。
沈谨颇有学识,连蔓儿不仅读书是个杂家,见识又广,两个女孩子聊了一会,都颇有些一见如故。
蔓儿,你跟我想的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沈谨挥手将屋里伺候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看着连蔓儿笑道。
这话怎么说?连蔓儿笑问。
虽然沈谨一见面就说常听沈六和沈九提起,不过,连蔓儿认为那不过是客套的话。
现在沈谨又这样说,连蔓儿不得不问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厚赠看刚才沈谨与沈六、沈九相处的情形,沈谨说听沈六和沈九说起过她,这个连蔓儿是相信的。
但是要说沈六、或者沈九常在沈谨面前提她,这个连蔓儿并不相信。
……你救过我六哥,我要多谢你那。
沈谨笑了笑,握住了连蔓儿的手道。
怪不得,连蔓儿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刚刚见面,沈谨对自己的态度就如此亲切,而且还几次特意示好,原来是知道当初她救过沈六的事。
连蔓儿本来以为,这件事,沈六应该没有告诉沈家的任何人。
比如说沈九就明显不知道这件事。
没想到,沈六将这件事告诉了沈谨,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子。
打量着沈谨,连蔓儿再次确定,沈六和沈谨兄妹俩的感情,只怕不是别人可以比的。
一般的大家庭中,兄弟姐妹多的,也并不是每一个都能相处的很好,即便都是一奶同胞,也还是有远近亲疏的。
在沈家那样的大家族中,想来更是如此。
五小姐说的哪里话,实在不敢当。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这一句话,不卑不亢,而且既没承认什么,也没否认什么。
之所以这样,自然是她还记得当初的情况是怎样的危机,而后来沈六又是怎样的不愿意提及此事。
沈谨看着连蔓儿的目光里欣赏的意味更浓了。
怪不得我六哥夸你。
沈谨笑着道,也就此将话题打住,而是询问起连蔓儿的生辰。
……你是属小龙的,和小九同岁是不是?我可比你大了两岁,你也别总五小姐、五小姐的叫我。
我和你一见如故,你要是不嫌弃,也叫我一声五姐吧。
沈谨又笑着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自然不肯就叫,推让了一番,沈谨很坚持。
连蔓儿本来对沈谨就有好感,沈谨又将话说开了,连蔓儿最后也就应了。
多一个能谈得来的朋友,自然是值得高兴和珍惜的。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沈谨就叫了贴身伺候的丫头进来,去里屋取了一个朱漆缠枝牡丹的螺钿匣子出来。
第一次见面,承蒙你叫我一声姐姐。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些都是我用过的,给你戴着玩,送人也行。
沈谨将喜爱子递给连蔓儿,说道。
沈谨这样说,连蔓儿就不得不起身将匣子接了过来。
等将匣子接到手里,竟然意外的压手。
看看,喜不喜欢?沈谨就道。
这螺钿匣子已经是十分的精致、漂亮,里面的东西自然也不会逊色。
连蔓儿闻言,这才将匣子打开。
这太贵重了,五姐。
连蔓儿忙道,并将匣子小心地推回给沈谨。
匣子内珠光宝气,是一套赤金镶珠嵌宝的头面。
那头面上镶嵌的珍珠,每一颗都有手指肚般大小,个头匀净,颗颗滚圆。
还有镶嵌的那几块翡翠,全都是满绿的,其中还有一颗赫然是祖母绿。
若是平常的几件珠宝首饰,连蔓儿也就收了,但是这一套,实在是太贵重了,便是沈家得宠的嫡女,也难得会有几套这样的头面。
东西再怎么贵重,又怎么比得上人贵重那。
沈谨笑着将匣子盖好,重新又交给连蔓儿。
不满妹子你说,这套头面,包括这个螺钿匣子,就是一套的。
这……还是我母亲的遗物。
……送给妹子,是我的一片心意。
蔓儿妹子,你一定要收下。
沈谨的母亲,那不就是沈六的母亲。
原来他们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将母亲的遗物送给她,又说东西比不上人贵重,这自然是谢她救了沈六,另外也有赞许她的意思在里头。
连蔓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匣子推回给沈谨。
……既然是夫人的遗物,五姐就该好好收着,做个念想。
五姐这份心意我心领了。
五姐要送我东西,不如……连蔓儿抬眼瞧见沈谨鬓边的一根碧玉簪,心中一动,就笑着道,我看五姐这玉簪就不错,我很喜欢。
不如五姐就将这玉簪给我吧。
一根玉簪,看沈谨也不过是家常带着,自然贵重不到哪里去,起码比起那套头面的价值就差远了。
然而,做一份见面礼,却是合适的。
沈谨看了连蔓儿一会,眼中喜爱的神色更深,她叹了口气,将鬓边的玉簪取了下来,却并没有递给连蔓儿,而是放进了螺钿匣子里,然后才将匣子盖上,又递给了连蔓儿。
……母亲的东西,我这里还有,做念想足够了。
这一份,是送给妹子的。
妹子你要是不接着,我这手可收不回来。
沈谨收了脸上的笑容,恳切地道。
这是为了答谢她救了沈六,特意将母亲的遗物相送。
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到了这个时候,连蔓儿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站起身,两只手恭恭敬敬地将匣子接了。
这才对。
沈谨就笑道。
连蔓儿就叫了小喜进来,让她好生地拿着匣子,万不可磕着碰着。
小喜满口应承,小心地将匣子抱在胸前。
蔓儿家里还有一个姐姐?我这有一匹不错的尺头,蔓儿你捎回去,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谨朝小喜看了一眼,就说道。
一会工夫,沈谨不仅拿了一个湖蓝色的缎子出来,还拿出一方砚台来,说是给小七的。
连蔓儿代连枝儿和小七谢过沈谨,就将东西都让小喜拿了。
因刚才沈谨看了小喜,或者说是看了小喜抱在胸前的螺钿匣子一眼,连蔓儿就用缎子将匣子裹了,让小喜抱着。
沈谨在旁边看了,并没说话,不过目光中却满是赞许。
眼看着时辰不早,连蔓儿就向沈谨告辞。
沈谨要留她吃饭,连蔓儿说来日方长。
这是考虑到沈谨她们刚刚到,怕是还要好好收拾收拾。
沈谨想了想,也就点头,她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一顿饭,确实是来日方长。
沈谨就送了连蔓儿出来,又到常青园与沈六告辞。
沈九和小七也在常青园。
怎么不留下吃饭?这一会工夫,沈六已经换了一件夹纱的长袍,依旧是银白色底,腰间并没有系玉带,比刚才显得更居家闲适了。
是啊,蔓儿,你和小七留下吃饭吧。
沈谦也开口道。
不了。
连蔓儿就笑道,出来了这一半天,该回去了。
等回家跟我爹娘说了,我们再来。
……六爷也要在这住上些日子吧?知道了沈谨和沈谦都要在念园住些日子,唯独还不知道沈六会不会也留下来。
我住一两天,就要回去。
沈六站起身,从桌案后面走了出来,她们俩是要多住些日子的。
我六哥是难得浮生半日闲的。
沈谨就道。
这还真是,沈六几次来三十里营子都是来去匆匆。
想来能在念园闲住一两日,就算是难得的了。
肩负着重担的男人!连蔓儿和小七从长青园中出来,沈六送到了花厅的门口,沈谨送到常青园门口,沈谦则是将两人一直送出了念园的西门。
刚才我已经带小七见过楚先生了。
沈谦告诉连蔓儿,楚先生让小七早点过来念书。
……今天下晌就来吧。
蔓儿你也来,我我姐挺喜欢你那。
你多来陪陪她。
五姐送了你好东西了?看见小喜抱着的东西,沈谦就问。
连蔓儿想起刚才沈谨说去世的母亲,心下有些疑惑。
如果她没判断错,那么沈六和沈谨应该是一母所生的。
而沈谦,虽然没有沈谨和沈六长的像,但是两人站在一处,也能看出是兄弟。
那么也就是说,沈谦很有可能与沈六也是一母所生。
那不就是说,沈谦也没了亲娘了。
他这个年纪,想来是很小的时候的他娘的就去世了。
怪不得沈谦虽然和她无话不谈,却从不谈起自家,更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父亲母亲。
怪不得沈谦不是跟着石太医,就是跟着沈六。
原来沈谦很早就没了亲娘。
连蔓儿心中有些难过,看向沈谦的目光不由得又柔和了许多。
也因为如此,当沈谦送她们到门口,又嘱咐要她带着小七早点来的时候,连蔓儿就冲沈谦点了头。
姐弟俩回到家,已经快到晌午,连守信也从罗家村的庄子上回来了。
连蔓儿和小七就将去念园的经过跟一家人说了一遍。
连蔓儿又让小喜将沈谨送的礼物拿上来,给大家看了。
尺头和砚台都还罢了,那套头面张氏看了,她虽然并不认识祖母绿,也看得出头面价值不菲。
连蔓儿并不想提救过沈六的事,因此故意将头面的价值压低了说,一家人也都没有生疑。
然后,就说到小七上山念书的事。
麻不麻烦人家?连守信先就问,要是不麻烦,就让小七去。
跟着好先生,也多学点学问。
小七还能给沈九爷做个伴。
一家人很快达成一致,都同意让小七去念园读书。
又不住在那里,每天就上午、下午念几个时辰的书就回来,和去私塾也没啥两样。
小七也愿意和沈九一起念书。
毕竟是去娘娘的园子,蔓儿没啥事,就陪着小七去。
张氏道。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大户人家是非多吃过了晌午饭,连蔓儿并没有再去念园。
小七要去小山居和沈谦一起念书,据说楚先生给沈谦安排的功课,是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
按照这样的安排,小七暂时就不能去私塾念书了。
连守信带着小七亲自往镇上的私塾请假,连蔓儿在家里,就和张氏一起收拾小七去小山居念书要带的东西。
小福和小贵我哥都带走了,我看核桃虽说年纪小,可也挺机灵,这些天跟着小七,还挺合得来的,要不,就让核桃跟着小七,暂时当个书童。
一边收拾,连蔓儿一边跟张氏商量道。
行,你们姐弟俩商量好就行。
张氏点头道。
娘,咱还得给楚先生准备一份表礼。
连蔓儿又道。
跟楚先生念书,自然不会收小七的束脩,一份表礼是连家人的心意,也是对楚先生的尊重。
这份表礼自然不能薄了,连蔓儿和张氏商量着,最后准备了上好的砚台一方、墨一块、湖笔一盒,折扇一把,尺头两个、另外还包了几封银子,用两个礼盒小心地装了,预备明天送给楚先生。
将东西收拾完了,连蔓儿就让小喜和小庆放了桌子,摆上棋盘,她拿了一本棋谱出来,一个人摆着玩。
这围棋她还是跟着鲁先生学的。
鲁先生平常爱下棋,围棋、象棋他都擅长。
在三十里营子这个地方,要找陪他下象棋的人并不难,就是山上的老黄都能陪着他杀上一两盘。
但是要找人下围棋,那就难了。
鲁先生就在功课之余,给他的三个小学生开始教授围棋。
连蔓儿对围棋谈不上喜欢,不过在没什么娱乐的时代,下围棋益智健脑,还很能杀时间,因此她也颇为认真的学了。
平常陪着鲁先生手谈几局,又或者和五郎、小七赌个彩头,也很有趣。
最近因为要帮连枝儿绣嫁妆,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拿过棋子了,现在突然拿出来,还是因为在荷轩看见沈谨的桌案上摆放着棋盘,还有散放的棋子,看样子沈谨是经常玩的。
以后少不得去念园看沈谨,连蔓儿抓紧时间复习棋艺,并不是有争胜之心,而是不知道沈谨的棋力如何,到时候如果两人相差的太远,就不好玩了。
姑娘,咱们明天还去念园是不?小喜端了碗酸梅汤进来,递给连蔓儿,一边小心地问道。
是啊。
连蔓儿放下手里的棋谱,接过酸梅汤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了小喜还有在一边做针线的小庆一眼,你们俩是不是很想去啊?小喜和小庆就都笑了。
姑娘要带我们去,我们都乐意。
小喜就道。
是要带你们去,可不是让你们去玩的。
连蔓儿故意板了脸道,是要让你们去学学人家的规矩。
姑娘,我们一定好好学。
小喜和小庆都答道。
姑娘,我跟你说。
小喜就告诉连蔓儿道,……我和小庆在外头站着,就有个小丫头走过来,给我和小庆点心吃。
哦?……她跟我们打听咱家的事,还打听姑娘那,又问姑娘今年多大了,还问姑娘定了亲事没有?你们怎么说的?姑娘嘱咐我们,出门在外要多用眼睛和耳朵,少说话。
我们都记着的。
我们就只挑着咱们家那些人人都知道的事答了她两件,她问姑娘的事,我们都没说。
小喜就道。
她跟我打听事,我还问她那。
小庆就道,她答的不痛快,后来好像看着问不出啥来,她就走了。
小喜和小庆这两个丫头,小喜年长,性格也更稳重温和,小庆年纪小些,性子很泼辣,尤其一张嘴是头顶厉害的。
这丫头叫啥名,是伺候谁的,你们问出来没?连蔓儿就问。
说是叫小桃,问她干啥活,伺候谁,她含含糊糊地,不愿意说。
小庆就道。
以后再去念园也好,去别的地方也好,再碰上这样的事,你们依旧要这样。
连蔓儿端着茶碗想了想,就道。
小喜和小庆齐声应是。
明天咱们还去念园,你们两个心里有点数。
那个小桃……连蔓儿沉吟了一下,大户人家的丫头好奇心重,喜欢八卦,如果单纯是这样,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们也想法子打听打听,她是干什么的,在哪个院子里伺候。
……第二天一早,吃过了饭,连蔓儿又和连守信商量,从鱼塘里现捞出一篓鱼虾,又从菜园子里挑最鲜嫩的玉米和其它的菜蔬摘了两篓。
连蔓儿又打发小喜和小庆去摘了些杏子和樱桃,然后又从地窖中取出一小桶的牛**。
都准备齐全了,连蔓儿才带着小七又往念园来。
连守信带着管事韩忠也一起跟了来。
连蔓儿和小七都坐在车上,连蔓儿一路上都在低低的声音嘱咐小七。
……小胖是啥都好说。
不过,你要在小山居念书,那还有别人。
……大户人家的下人可有不少难缠的,咱们得小心些,别让人挑出不是来。
……可也没必要太过小心,记得咱们去了是客人。
连蔓儿嘱咐小七,在念园要小心,不过却不需要处处看人脸色。
简单地说,就是不卑不亢,绝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怕别人惹到她们头上来。
连蔓儿又将几个荷包交给小七。
这四个红底的荷包,是给小胖的那四个贴身小厮的。
蓝色的这几个,稍微次一等,你看着给那些在小山居伺候的人。
还有这绿色的,又次一等,你自己看着打赏吧。
小七自己的荷包里也带了银钱,不过连蔓儿还是另外预备了让他打赏沈家下人的散碎银钱。
姐,我都记住了。
小七郑重点头。
小七这孩子的聪慧劲儿不仅仅表现在读书上面,别看他小小年纪,在为人处世的机变灵活上面,甚至更甚于五郎。
让小七去小山居念书,连蔓儿是放心的。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好好念书!连蔓儿就又道。
嗯。
小七又郑重点头。
到了念园,依旧是从西门进。
一进门,连守信就被钟管事接着,带去说话,连蔓儿和小七则是直接到常青园,来见沈六。
六爷在书房,九爷也在。
进了书房,却只见沈谦。
沈谦见连蔓儿和小七来了,喜形于色,快步上来伸出手……连蔓儿含笑不语,蹲下身福了一福。
沈谦这才忙拱手还礼。
……怎么才来那,我刚才还和六哥说,要派人去接你们。
……以后早点儿来,咱们一起用早饭。
离上课还有半个时辰,我们来的可不晚。
连蔓儿笑着小声道,因为没看见沈六,就又小声问道,小九,你六哥那?背着人,他又从小九哥变成了小九,好在没有再被称呼小胖了。
沈谦吐了口气,指了指屏风后面。
连蔓儿就听得屏风后帘子响,接着脚步声传来,沈六从屏风后面缓缓走了出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丫头,那丫头蹲下身,似乎是伸手整理了一下沈六的衣角,然后才站起身,跟在沈六身后走了出来。
下去吧。
沈六朝身后挥了挥手道。
那丫头就垂着头,小步倒退着从屋里退了出去,出了门,才微微地抬起头来,侧身往门边站了。
连蔓儿轻轻瞟了一眼过去,认出那人正是大丫头彩绣。
连蔓儿看了一眼沈六。
沈六今天穿的是一件青色织金蟒缎宽袖长袍,腰间是条玉色的锦带。
都来了,坐吧。
沈六说着话,率先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
沈谦、连蔓儿和小七便也都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连蔓儿又看了一眼沈六,然后目光就落在书案后,那张屏风上面。
那是一架纱绢彩绣的屏风,连蔓儿的目光越过屏风顶。
屏风后有帘子,帘子后自然是房间了。
沈六刚刚和彩绣应该是从里面的房间出来的,沈六似乎是刚刚换过衣裳的样子。
而那个彩绣,虽低着头,却是两颊飞霞。
连蔓儿微微歪了歪头,又瞟了沈六一眼。
不会吧,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读书的事,可是想好了?沈六问道。
想好了,我这就是送小七过来读书的。
我爹娘要我多多拜上六爷,多谢六爷、还有九爷,这么惦记着我家小七,还有我们。
连蔓儿听沈六问话,这才回过神来。
连蔓儿这边回话,不由得又看了沈六一眼。
应该不会,略一思忖,连蔓儿就否决了刚才的想法。
沈六再怎样,也不会让弟弟在书房等着,然后他和一个丫头在屋里这样那样。
那丫头彩绣不是管着沈六的衣裳吗,那么拿衣裳出来,伺候沈六换上,也算是她的本分了。
不过,她应该是做惯了这样的事。
为什么要脸红?说实话,彩绣要不脸红,连蔓儿还真不会那样想她和沈六。
我脸上有什么吗?沈六突然问道,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啊?第六百二十九章 小山居沈六看着连蔓儿,心里有些纳闷。
这个小丫头一进门来,就左一眼又一眼地偷偷往他脸上打量,然后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倒不是真的认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只是因为连蔓儿这有些奇怪的举动而感到费解。
要知道,连蔓儿在他面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怎么会。
连蔓儿见沈六微微挑眉看着她,眼神中带着疑问,才发觉她刚才偷瞄沈六被发现了。
六爷今天的气色特别好。
想来是因为最近事事如意。
连蔓儿忙拍沈六的马屁。
不过她说的也不全是虚词,今天沈六不仅气色好,似乎心情也非常的不错。
沈六听连蔓儿这样说,看着连蔓儿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了丝笑意。
什么事事如意,不过是难得清闲。
沈六道。
有两个大丫头端着茶点进来,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连蔓儿注意到,彩绣依旧在门外伺候着,这进来献茶送果子的,是另外两个穿长身褙子的大丫头。
看来沈六房中的丫头分工颇为明确,连蔓儿想。
六哥,干脆你也在这多住几天。
这里安静,气候又好。
五姐还说,这里的水也好,不比咱们家泡茶的山泉水差。
沈谦这时就道。
初夏时节,是三十里营子一年中气候最适宜的时段之一。
连蔓儿也很喜欢这个时候,天气暖和了却还不是很热。
而除了这个季节,连蔓儿还喜欢秋天。
暮春、初夏以及中秋,是三十里营子最美好的季节。
……喜欢这里的水,就吩咐他们,时常送些回去。
沈六并没有立即回答沈谦的话,他喝了一口茶,才缓缓地道。
沈谦就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略微侧身,背对了连蔓儿冲着书案后的沈六眨眼。
沈六又喝了一口茶,对于沈谦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沈谦就又抬手,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两声,垂下头去。
鲁先生不在,蔓儿你现在跟着谁念书?家里可给你请了先生?沈六放下茶杯,也不去看沈谦,只向连蔓儿问道。
跟着鲁先生,字都识得差不多了,书也念了几本连蔓儿告诉沈六,又不用我像我哥和我弟一样去考功名,就是喜欢的书,平时没事看一看,长见识不敢说,就当做消遣了。
很好。
沈六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很赞同连蔓儿说读书长见识的话。
多少读些书,对你极有好处。
不过也无需太过,读成女学究就不好了。
难得沈六这样说话,连蔓儿忍不住笑了一声。
沈谦又侧身背对着连蔓儿朝沈六投过去一个颇为哀怨的眼神。
沈六的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蔓儿,你要是没事,不如每天和小七一起来跟着楚先生也学一学。
沈六又道。
连蔓儿就有些奇怪,沈六的前后两句话自相矛盾,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多谢六爷,如果有疑难,还真要向楚先生请教。
连蔓儿就道。
嗯。
沈六点头,朝屋角放着的一座自鸣钟看了一眼,时辰不早了,你们该去上课了。
连蔓儿、小七和沈谦就都站了起来。
六爷我送小七过去吧。
连蔓儿就道。
送小七来读书自然是要送到地方,看看小山居的读书环境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还想见见楚先生当面道个谢。
去吧。
沈六点头,就拿起书案上的一封书信来。
连蔓儿站在那,就看见书信上面一个红色的印章,看来是公文。
说是难得清闲,其实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吧。
送弟弟妹妹来念园小住,虽说没有立刻就回去,但是依旧要处理公事。
也怪不得他不肯回答沈谦要他也多住几天的话。
从常青园出来,往西南走,绕过一座假山,再走过一座石拱桥,就是沈谦居住的小山居。
小山居依山而建,环境极为清幽宁静。
而且不比起荷轩和常青园的华美、精致,这里的建筑和摆设以古朴自然见长,颇有几分隐士居所的味道。
确实是个安心读书的好地方。
进了小山居,沈谦就先领着连蔓儿和小七见了楚先生。
连蔓儿听五郎说起过楚先生,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楚先生是个有些矮胖的老者,年纪大约五十出头。
连蔓儿带着小七给楚先生行了大礼,说了一番托付、感激的话,又将准备的表礼奉上。
楚先生推辞了两句,也就收了。
上课的时辰还没到,九爷先出去歇一歇,继贤留下,我先考问考问你的功课。
略说了两句话,楚先生就直接道。
这倒是要认真教导小七的意思,连蔓儿自然乐意,就告辞和沈谦一起出来。
蔓儿,你放心吧,楚先生一定会好好教小七的也会看着小七,好好念书。
沈谦对连蔓儿郑重地说道连蔓儿就看了沈谦一眼,说实话,她还真有点担心,沈谦要小七来一起念书是为了找个玩伴。
现在沈六在,等沈六走了,沈谦就要让小七陪着他疯玩了。
真的?连蔓儿就问。
小七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认真念书。
但是再懂事,他也还是个孩子。
小七和沈谦又投契,要是沈谦勾搭着他疯玩,说不定还真能影响了小七。
当然是真的。
蔓儿你信不过我?沈谦似乎有些受伤。
不是。
连蔓儿想了想,也很认真地道,我就是担心,你们俩凑一块,就忘了念书,只琢磨玩。
不会的,蔓儿。
两个人说着话,就走到了一座依山的亭子旁边,亭子外面,是一道顺着山崖飞流直下的瀑。
瀑布并不大,大约只有两尺宽、瀑布下冲出一个小谭,潭水向东,是一条小溪。
刚才来小山居的路上经过的石桥,就是架在这小溪上面的。
沈谦和连蔓儿走进亭子,就见沈谦冲着某一处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两个丫头走了过来。
一个丫头手里拿抱着锦垫,另一个丫头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两杯茶,还有两碟精致的小点心。
两个丫头进来就向沈谦和连蔓儿福了一福,然后一个摆放坐垫,一个安放茶点,做完这些之后,又冲着沈谦和连蔓儿行了礼,才退了出去。
那是芍药和沉香,沈谦让连蔓儿坐下,然后也在旁边坐了,我屋里的两个丫头,还有两个,香薷和紫菀,以后你过来,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她们就行。
连蔓儿以前只知道沈谦的几个小厮都是以中药材为名,现在又知道他的丫头们也是如此。
这是因为石太医的缘故吧?因为亲生母亲早逝,所以对外家特别亲近?蔓儿,小七在我这里,你尽管放心。
连蔓儿正想着,涉及沈谦的伤心事,她不好深问,就听沈谦在旁说道,我以前……是不大爱读书,不过我现在已经改了。
读书,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自己。
虽然,得了伯爵,这还是因为你蔓儿,不过,我若在科举上也能出头,那就大不一样了。
我知道,小七是要考功名的。
小七还不像我,我知道读书对小七有多重要,所以,蔓儿,你不用担心我会带着他玩。
我不会,我会替你看着他。
让他来跟楚先生念书,就是怕鲁先生走了,他的功课荒废。
这么说,你特意这个时候来念园,是为了这件事?连蔓儿见沈谦说的如此郑重,不由得心中微动,想了想,就笑着问道。
蔓儿,我不想瞒你。
要是我自己想来,只怕还不成。
是……是我五姐,她最近心情不大好,想要出来散散闷,我就劝她到这来了。
我、我现在有些事,还不能自己说了算,不过,过两年就好了,到时候我也考了功名,就算还不能分府出去住,也能做自己的主了。
怎么五姐心情不好?可真没看出来,是因为什么事?连蔓儿就问。
这个……,我不好说。
蔓儿,不是我瞒你,你以后多和五姐在一起,她很喜欢你,也许,她自己会告诉你。
沈谦挣扎了一下,就说道。
楚先生出来了,你们是不是该上课了?连蔓儿抬头看了一眼,就站起身道。
楚先生确实是带着小七从屋里出来了。
沈谦也站起身,心里有些怏怏的,想说的话,只说了还不到一半,就被连蔓儿给岔开了。
不过,他还要在这里住上些日子,小七天天回来,还怕连蔓儿不跟着来吗。
他总有机会把话都跟连蔓儿说了,而连蔓儿也总有一天,会认真的听他说话,将他的话听进心里。
连蔓儿从亭子里出来,小七似乎跟楚先生说了什么,就和楚先生分开,朝连蔓儿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样,先生都考了你啥,你答的怎么样?姐弟俩碰面,连蔓儿就问道。
小七知道连蔓儿关心他的功课,就一一的答了。
……先生还让我写了字。
……先生很严厉。
最后,小七道。
严厉些好。
连蔓儿道,因看着到了上课的时辰,她不敢多耽搁,又嘱咐了小七几句,然后才和跟过来的沈谦告辞。
五姐打发人来接你了。
沈谦看了一眼门口,笑道。
第六百三十章 飞来横祸连蔓儿顺着沈谦的手指方向,果然看到沈谨的两个大丫头橘影和枇杷从门口走了进来。
蔓儿姑娘,我们姑娘请您过去说话。
两个丫头过来,给沈谦和连蔓儿行了礼,就笑着道。
你去跟着小九哥好好念书,等晌午我来接你。
连蔓儿低声嘱咐了小七一句,就跟着两个丫头从小山居出来,往荷轩去了。
小七是第一天来小山居读书,而且又不是去普通的私塾。
所以连蔓儿不仅亲自送了他来,还打算一直陪着,晌午再接了他一起回去。
当然,等小七熟悉了环境,也就不用这样了。
到了荷轩,沈谨出来迎了,两个人依旧到临荷花池的小轩内坐了。
……又麻烦你送了好些的新鲜东西来,在府里住着的时候,这些东西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有这个新鲜。
等丫头们摆上茶点,沈谨挥手让她们退下,这才笑着跟连蔓儿道。
乡下地方,别的没有,这些都是自家田地上出产的。
在这里,可不就是吃个新鲜吗。
连蔓儿也笑道,我爹娘说了,以后每天都要送。
五姐,你有什么想尝尝的,就告诉丫头们,跟来送东西的管事吩咐一声就行了。
府城里有府城里的热闹,乡下也有乡下的好。
……过两天,我舅舅他们还要给我们送山里采的新蘑菇来,还有野果子。
是咱们这没有的,到时候五姐再尝尝那个,更新鲜。
因为沈谦说沈谨来此,是因为心情不大好。
连蔓儿虽然从沈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下意识地,还是想分散沈谨的心思,能让她高兴起来。
年轻的女孩子,有什么可真正烦恼的那。
起码连蔓儿觉得,在她这个年纪,是没什么。
可是,沈谨比她大,又是沈家嫡出的姑娘。
沈谨或许真的有烦心事,而且还是相当不好解决的烦心事。
当然,沈谨不说,连蔓儿也没打算打听。
沈谨见连蔓儿今天明显比昨天待她更加亲热,而且说到许多乡下新奇的事物,话也说的有趣,不觉也对连蔓儿更加亲近了一些。
沈谨就问起连蔓儿送小七去小山居读书的事,连蔓儿一一说了。
……楚先生对他很上心,小九哥还答应了,要好好看着他念书……连蔓儿笑着道。
所以说那,你就尽管放心。
你看楚先生,看着很和蔼,可是真的教起书来,可严厉了。
九弟年纪虽小,要是决心做什么事,那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
沈谨就道。
嗯。
连蔓儿点头,今天亲自看过了,又和楚先生、沈谦都交谈了一番,她确实很放心。
两个小姑娘坐在一起,话题是没有边际的,一会工夫就说到了玩。
你们平常都玩些什么?沈谨就问连蔓儿。
显然,这个大宅院里长大的姑娘,对乡村同龄小姑娘们的生活充满着好奇。
就知道你会问这些,连蔓儿心里暗笑,就将小喜给唤了进来。
把羊子儿给我。
连蔓儿对小喜道。
小喜就笑着解下腰间的一个绣花绸布袋,从里面倒了五个染着红颜料的羊子儿出来。
这个,我看小丫头们玩过。
沈谨就道。
那正好。
连蔓儿就笑。
两个小姑娘就坐在榻上,连蔓儿一连教了沈谨几种羊子儿的玩法,沈谨几乎是一学就会了。
游戏是最能放松人的精神,也能拉进人之间的距离的。
玩了一会,沈谨就吃吃地笑了起来。
……小时候看着小丫头们玩,我也想玩,屋里的老奶奶们不让。
后来,我还是偷着跟小丫头们学了。
怪不得一学就会那,原来也是玩过的。
小姑娘们的游戏,除了玩羊子儿,就是翻花线。
沈谨让人找了花线了,和连蔓儿翻了一会,相互都学会了几个新花样,都觉得非常有趣。
两个人玩了一会,就从小轩中出来,在荷轩内四处走了一回,就见芍药和沉香提着食盒来了。
是沈谦和小七课间休息,厨房给做的茶点,沈谦让这两个丫头也给沈谨和连蔓儿送了一份过来。
还怕我这没点心招待吗?沈谨笑。
两个丫头送来的糖蒸酥酪,还有两样果馅的酥皮小点心。
沈谨和连蔓儿又回到轩中坐了吃茶点,连蔓儿给小喜使了个眼色,等芍药和沉香退出去的时候,小喜就笑着给她们每个人手里塞了个荷包。
吃过茶点,沈谨就问连蔓儿会不会下棋。
跟着鲁先生学过一点,会些皮毛。
连蔓儿就道。
沈谨就吩咐人摆上棋盘,两个人对坐,下起棋来。
枇杷摆了棋盘,就站在旁边没有退下,笑盈盈地似乎有话要说。
……有事?沈谨就问。
回姑娘,是……是咱们院里的小丫头,想请跟着蔓儿姑娘的两位妹妹帮个忙。
枇杷忙福了一福,笑着说道。
有什么事,她们能帮忙,尽管说。
连蔓儿就道,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她们两个在家里,就是出名的笨手笨脚,你们小心她们给你们帮倒忙。
到时候,她们跑的可快,我也不管的。
沈谨笑不可仰,枇杷也跟着笑。
是不是你们哪个又犯懒,人家是客人,你们也好意思要人帮忙,我都替你们不好意思。
沈谨笑了一会才道。
并不是帮我们婢子们做事。
是……那个小菜园,大家伙看着新鲜,可好些菜蔬都不认得,想请两位妹妹给指点指点。
枇杷就道。
原来这念园之内,还有一处小菜园。
沈谨身边这些丫头,都是从小在府里长大的,菜肴上了桌子,她们认得,但是长在地里的,她们就不认得了。
那小菜园自有照看的粗使,这些小丫头们娇生惯养,阶层分明,不愿意与那年老的粗使接近。
因此才要找小喜和小庆,也是同龄的女孩子们喜欢扎堆玩闹的意思。
只是认菜蔬,这个她们还做的来。
连蔓儿就道。
被我惯坏了,就知道想着法玩。
沈谨就道。
连蔓儿就笑了笑。
沈谨她们到念园来,相当于是来度假的。
小丫头们跟着来了这样一个美丽、新奇的地方,又没有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肯定也想着松散松散。
都是十来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那。
两个人这样说,就是都同意了。
枇杷忙福了一福,出去了。
小喜和小庆两个又进来,连蔓儿嘱咐了她们两句,才让她们和沈谨的小丫头们去了。
下棋的时间过的很快,眼看将近晌午,在又下完一盘之后,连蔓儿就向沈谨告辞,说是要接了小七回家去。
……昨天留你们吃饭,你说要回去跟爹娘说。
怎么今天还要走。
……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饭菜,九弟肯定是要和你弟弟一起吃的,六哥不知道是自己吃还是和他们吃,我是一个人,你一定要留下来陪我。
连蔓儿推让了一番,最后也就同意了。
这个时辰,应该快下课了,我想去小山居看看。
连蔓儿就对沈谨道。
沈谨知道连蔓儿关心小七,就点头答应了。
我今天有些懒懒的,就不陪你过去了。
让丫头送你过去吧。
沈谨就道。
昨天的酥酪樱桃,沈谨是冰着吃的,今天的糖蒸酥酪,却是温热的。
沈谨坐在榻上,靠枕内还装了一个汤婆子,连蔓儿看见橘影换了一次热水,自然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连蔓儿出了荷轩,由一个叫冰儿的小丫头陪着,就往小山居来。
刚走出不远,就看见不远处一个丫头提了一桶水,招手叫冰儿过去帮忙。
冰儿似乎认识那丫头,就想要过去。
你去吧,我认得路的。
连蔓儿就道。
再往前拐一个弯,就是石拱桥。
小山居和园内其他的地方不同,只有这一条路出来,所以绝不会走错。
连蔓儿以前来玩过,都是知道的。
小丫头冰儿见连蔓儿这样说,巴不得的,高高兴兴地就过去了。
连蔓儿暗暗摇了摇头,也没放在心上,就继续往前走。
蔓儿姑娘,不好了。
还没走到拐角,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
连蔓儿忙转过身来,就见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还拿着帕子擦额头的汗。
怎么了?连蔓儿认出来人是彩绣,而且一脸的焦急,就忙问道。
蔓儿姑娘,不好了。
是继贤少爷……彩绣走到跟前,又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喘着气说道。
一听彩绣说到小七,连蔓儿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
我弟弟,我弟弟怎么了?这么问着,连蔓儿就转过身,急着要往小山居去。
蔓儿姑娘,不是那边,是这边。
彩绣就拉住了连蔓儿的衣袖,继贤少爷下了课,和我们九爷玩耍,不小心从山石上摔了下来。
……现下已经抬出来,正在找太医诊治。
怎么会……连蔓儿虽然这样说,可是想到小山居内的地势,又想到小七和沈谦其实都是爱玩的性子,心里顿时乱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被困快带我去。
连蔓儿心乱如麻,忙对彩绣道。
彩绣答答应了一声,就在前头带路。
这是一条小路,连蔓儿没有来过,只是估计大致的方向,是往常青园后面去的。
彩绣小步快走,一边走一边擦汗,看样子也很着急。
连蔓儿却比她还要急,她嫌彩绣走的慢,干脆上前去,拉住彩绣的手臂拖着疾走。
彩绣比连蔓儿年纪大,个头也高些,身材也丰壮些,但连蔓儿毕竟是在乡间长大的,即便是现在日子过的好了,她依旧是个爱动的性子,因此连蔓儿拖着彩绣走,连蔓儿自己还不曾怎么样,彩绣却更加气喘吁吁了。
到底是怎么事,怎么会从山石上摔下来?身边跟着的人那?摔的怎么样,要紧不要紧……一边走,连蔓儿还不停地追问道。
若是小七真摔个好歹地,连蔓儿想她肯定会心疼死。
该死的沈小胖,还说会好好替她看着小七的。
姑娘问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是人来报了六爷,我在旁边知道了。
六爷打发我来找姑娘……,大概……彩绣走的香汗淋漓,却没有抱怨,她瞥了连蔓儿一眼,见连蔓儿一脸的惶急,眼珠就微微地转了转。
继贤少爷……大概、摔的不轻……听彩绣这样说,连蔓儿心里更是着急,恨不得一时就到了小七跟前因此更加快了步伐,将彩绣拖的几乎脚不沾地。
彩绣几次绊在自己的裙子上,差点摔倒,都被连蔓儿给拉起来了。
连蔓儿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彩绣舒服不舒服了。
彩绣苦不堪言,心里暗暗皱眉,觉得连蔓儿果然是个乡下丫头,看着身材好似娇娇弱弱的,却有这样一把力气。
百忙之中,彩绣还有心思低头看连蔓儿的裙下。
连蔓儿走的飞快但因为系着压裙的环佩,因此裙角并没有飞扬起来。
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的见偶尔露出来的两只脚。
即便是心里不愿意,彩绣也不得不承认,连蔓儿的脚不大。
但这是跟别的天足比,连蔓儿明显没有裹脚。
看着连蔓儿的天足,彩绣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优越感来。
沈府中,像她们这样在屋里伺候的,虽然名义上是奴婢但却也都金尊玉贵,比平常人家的千金小姐不差什么。
就比如平常人家,伺候人的多是大脚。
但是她们,却是自小裹就的一双小脚,而且还是由府里专门的老奶奶们负责裹的,比外面许多千金小姐的脚裹的还要小,还要漂亮。
走的这样飞快,还有这拖死牛的力气,不都证明连蔓儿不过是个天生命苦的乡下丫头吗。
连蔓儿就算年纪小些,模样美些还有什么能拿出来跟她比那。
还想进府来跟她争宠,也不打听打听她是谁,今天就让这个乡下丫头知道厉害!这么想着彩绣就有一些失神,被连蔓儿拖的差点又摔了一跤,还被旁边一根横出来的树枝在脖子上挂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哎呦。
彩绣忍不住叫了一声。
彩绣姑娘,我弟弟他们在哪,怎么还没到?连蔓儿就问。
到了,到了,就在前头。
彩绣忍着疼指着前面说到。
前面是一大片假山看山上怪石嶙峋的,连蔓儿的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沈谦和小七两个到一起淘气加上淘气,那就不只是双倍的淘气她之所以要留在这看着些,就是这个缘故。
这两个,跑到假山上淘气,不小心失足摔下,这并不是没可能的事。
而从这样的山石上摔下去……,连蔓儿制止自己再往下想。
绕过一块突出的山石,前面赫然出现一栋房舍。
这房舍看上去似乎是依山而建,走近了才发觉,这房舍跟前就是多一半建在山石里的,原来是依着石洞,修建的一所房屋。
就在这,彩绣带着连蔓儿走到屋门前,将门推开,继贤少爷就在里面。
听说小七就在屋里,连蔓儿也顾不得彩绣了,抬脚就迈步进屋。
小七……连蔓儿一边迈步,一边朝里面叫道。
没有听见声音,连蔓儿突地停住了脚步,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侧转过身来,看着彩绣。
小七摔伤,被抬到这里来救治,还惊动了沈六。
这屋外为什么一个人没有,而且这屋里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因为关切小七,连蔓儿忽略了很多别的问题。
而这时,她天生的警觉告诉她,事情不对头。
还没等连蔓儿开口问彩绣,彩绣已经变了脸色,她两手在连蔓儿的腰间猛地一推。
连蔓儿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趔趄,跌进了屋里。
彩绣忙上前一步关门,连蔓儿忙乱中稳住身子,伸手就往彩绣身上抓去。
你要干啥?连蔓儿怒问彩绣没吭声,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连蔓儿这个时候已经抓住了彩绣的衣襟,她自然不肯放手,两下里一挣扎,再加上合上的门扇的力量。
连蔓儿眼看着门在她眼前合上,手里是彩绣的一片衣襟。
彩绣在外头似乎是低咒了一声,紧接着就是细碎的脚步声,连蔓儿试著开门,结果门纹丝不动,不知道是不是从外面给锁住了。
门打不开,连蔓儿忙跑到旁边窗前。
这屋子安着厚厚的琉璃窗,透过琉璃窗,连蔓儿只看见彩绣匆匆跑走的背影。
被暗算了!连蔓儿豁然醒悟到,随即她心里就是一松,彩绣说的小七摔伤了,应该是骗她的,小七没事。
小七没事,连蔓儿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小七没事,她怕是要有事!来人啊,救命啊,有喘气的吗,出来一个。
连蔓儿捶着窗户叫了两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屋里,也静悄悄的。
连蔓儿知道一时叫不来人,就站在窗前转了一个身,第一次开始打量起了屋内的情形。
这屋子并不十分大,大概有一间房间大小,装饰也很简单,一张大书案,后面是一张太师椅,两侧各有两张椅子。
再往里,是一架屏风,这摆设竟与沈六的书房有些相似。
连蔓儿站在窗前,心念数转。
彩绣骗她来这里,明显不怀好意。
那彩绣的恶意是什么,是想将她怎样那?偏僻的小屋,紧闭的门窗,她一个小姑娘。
连蔓儿不由得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以古代为背景的小说,那里讲了许多大户人家的阴私以及阴损的害人伎俩。
那些伎俩中,最阴损,也是最常用在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身上的,也正符合了现在她所处的情境的,是坏人名节这一招。
那屏风后面,是不是还有一道帘子,帘子后是另外一间屋子,屋子里现在正藏着一个粗鄙的男人。
一会,不管她和那个男人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总会有人赶过来,然后以看见她们同居一室,她的清白就此就没了,然后,只剩下两条路给她选。
一条是死,另一条是嫁给那个男人。
能嫁给那个男人还是好的,如果那个男人已经有了老婆,她还不得不做小。
彩绣你个贱人!连蔓儿忍不住骂出声来。
骂了这一声,连蔓儿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心静气下来。
找彩绣算账,那是出去之后的事,现在,更重要的是应对眼前的情况。
如果屋里真的出来一个男人……,连蔓儿再次环顾屋内,突然心中又是一动。
不对劲!屋里的摆设虽然简单,但是那张桌案,还有几张椅子,却俱都是黄花梨的,而那张大大的桌案,并不是拼接出来的,而显然是用一整块木料雕出来的。
这样的一间建在山洞里的屋子,显然不是一般的所在。
现在念园里的人,有资格用这间屋子的不超过三个。
沈六、沈谦和沈谨。
因为是坏名节,沈谨首先被排除了。
彩绣一个丫头,敢设计沈六或者沈谦来坏她名节?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这样的一间屋子,彩绣敢设计别的男子来吗?就算是彩绣敢,那个男子敢吗?当然了,单纯从推理的角度来讲,还有一种可能,是沈六或者沈谦背后主使。
但是从现实的角度,这种可能完全可以剔除。
如果沈六或者沈谦是那样的人,连蔓儿根本就不会任由自家与沈家有如此深的接触。
连蔓儿有自信,沈六和沈谦的在这方面的人品。
连蔓儿这样想着,就往书案前走了几步,当她在书案前站定,看清了书案上的东西,连蔓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书案上很干净,只在右手处放着笔架、笔筒,笔洗等物,在笔墨之外,还有两摞书信,几个小小的竹筒。
书信是火漆封印,那封印图案怪异,不是文字,也不是能分辨得出来的图形。
封印是开启了的,从信封里还露出半截信纸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而旁边的竹筒都小巧精致,别人或许忍不住那是什么,但是连蔓儿却认得,那样的竹筒,分明是信鸽带信捆在脚上的那种竹筒。
连蔓儿的脑海中几乎立刻就闪现出她和沈六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这是沈六的密室书房,彩绣并不是要坏她名声,而是要她死!第六百三十二章 意想不到第一次见到沈六的时候,她救了沈六,但同时也感觉到了杀气。
那个时候,她就怀疑,沈六是要将她灭口,不过后来改变了主意。
那次是她救了沈六,让沈六心软。
那么这次那?这种情形下,无论是什么人,都会怀疑她看了那些密信吧。
糟糕的是她还识字,而且不仅仅是认识几个字而已。
即便是因为那次的事,沈六知道她是个会守口如瓶的人,但是再守口如瓶的人,也不如一个死人更能守住秘密。
这次,她凭什么要沈六放过她?说她根本没看那些书信?说是他的丫头做圈套陷害了她?就算沈六完全相信她的话,那又怎么样那。
她出现在这里,就没有了生路。
沈六相信她,但是和沈六密信来往的人会相信她吗?彩绣陷害了她,但是彩绣并没有进这个房间,而且彩绣并不识字。
这是在荷轩,她偶然听来的消息——沈六屋里伺候的丫头,都是不识字的。
而且发生了这样的事,沈六会去分辨是非对错吗?她和彩绣之间,这就是一个远近亲疏的问题。
彩绣一直管着沈六的衣裳,贴身伺候沈六,她才和沈六认识多久,相处多久。
彩绣是正当妙龄的少女,和沈六之间只怕……,彩绣对沈六来说,是红颜,是美人,而她那……她救过沈六,但后来沈六也帮了她,或许在沈六来说,已经报答了她。
对沈六来说,她肯定不是什么红颜美人,要知道第一次见面,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沈六还明确地嫌弃过她的天足那。
那么她算沈六什么人,兄弟?忠心的跟随者?可她又没有总是跟在沈六身边出生入死,她这种程度的跟随者,比起彩绣那么个娇美的长久相伴的枕边人,沈六会怎么选择?这根本就不是问题,连蔓儿捶桌,因为答案太明显了。
沈六这个重色轻友的混蛋。
连蔓儿手扶着书案,又深呼吸了两次,让自己镇定下来。
要怎么办那,连蔓儿想,总不能坐以待毙。
或许她可以在任何人发现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个,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没错,只要没有别人发现,彩绣事后也不会那么傻的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只是,这门和窗都走不通,那么就只有……连蔓儿的眼睛落在那架屏风上。
这样的一间书房,会不会另有出入的秘密通道?如果有,那么很大可能,这秘密的通道会在屏风的后头。
因为这间屋子怎么看。
怎么都只有那一扇门是和外面相通的。
这么想着,连蔓儿忙绕过书案,走到了屏风的后头。
屏风后面,果然有一道帘子。
连蔓儿且喜且骇。
喜的是,这里果然另有洞天,那么秘密通道存在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骇的是,不知道这帘子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她更不愿意见到的东西。
心念数转,连蔓儿还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帘子后的景象,让连蔓儿吃了一惊。
与外面的房间相比,里面这一间才更像是一个书房。
这里间的面积,比外面那间屋子略大,地上铺着青色的地毡,整齐地摆放着数排书架,书架上全是各类书册。
原来念园里还有这样的藏书室,上次她们进园子里来玩的时候,可是没到过这里。
若是在平时,连蔓儿肯定会好好地关注地一下这里的藏书。
不过现在,她可没有这份心思。
她想找的是通道。
环顾四周,连蔓儿并没有发现哪里有通道,除了书架,有几个书架甚至是嵌入墙壁内的,只有……靠东侧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床。
那是一张黄花梨的拔步床,床上床帐低垂,显然这是屋子的主人小憩之所。
好在这里没人,连蔓儿拍拍自己的胸,呼出一口气。
或许通道就在那床的旁边,通常情况下,不都是这样的吗。
连蔓儿这样想着,就快步朝拔步床走了过去。
……连蔓儿费力地将拔步床旁边的几块地毡都掀了起来,又在整面墙壁上都敲了个遍,可是依旧没有发现上面通道。
难道这屋子,真的只有那扇门和外面相通吗?这一番忙碌,即便是连蔓儿也有些累了。
她一边抬手擦汗,一边就往旁边的拔步床上坐了下去。
彩绣这贱人,沈六是重色轻友的混蛋,这屋子竟然只有一扇门,这不……啊……连蔓儿刚坐下去,立刻又弹了起来。
她似乎……坐到什么东西上面了。
确切地说,不是什么东西,而是活物。
连蔓儿自诩胆子还是比较大的,但是她早就认定这屋里没有别人,或者说没有别的活物,事出意外,还真把她给吓了一跳。
是……是谁?连蔓儿后退两步,问道。
这话应该我问吧。
清亮的嗓音响起,一个人从拔步床上坐起来,侧身将床帐挂起,然后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在那,看着连蔓儿。
竟然是沈六!这不可能,连蔓儿心里叫道。
她明明在这忙乱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听到,沈六怎么会在这?连蔓儿有些糊涂了。
是蔓儿?沈六似乎才认出连蔓儿,挑了挑两条好看的眉,冲连蔓儿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沈六居高临下,完全是审问的语气。
连蔓儿本来有些糊涂,被沈六用这种语气还有眼神对待,她一下子就怒了,同时头脑也清明了起来。
你在问我,那我问谁?连蔓儿也挑眉,我知道这里是哪里?还不是你的什么丫头说小七受伤了,把我给骗了过来,推我进了屋,她就把门给锁了,人也跑的不见了影。
我在这喊了半天了,连个鬼都没出来应我。
你到给我解释解释,这都是怎么回事?连蔓儿怒气冲冲地说完,就气势汹汹地盯着沈六。
这件事,她是占理的。
但是眼前的情形,又非常的不妙,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不想被沈六杀了灭口,也不想就这样被随便塞给沈六。
这个时候,气势很重要!不能输给沈六,一定要让沈六知道,一切都是他的错,而且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别想随随便便就把错误都推到她身上。
鬼?你说我是鬼?蔓儿,你知道你现在跟谁说话吗?沈六还是第一次见连蔓儿这样气势汹汹的,也是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不觉微微一怔,缓过神来,就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彩绣陷害我,你是彩绣的主子。
连蔓儿也眯了眼,冷冷地道。
哦?!沈六看着连蔓儿,突然翘起嘴角笑了。
连蔓儿吓了一跳,沈六这个时候发笑是什么意思?虽然他笑的很好看,但那绝不是好意的笑。
沈六这是被气笑了,不是被她气的吧,应该是被彩绣气的吧。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连蔓儿想。
你闯进这里,扰我安眠,就是这个态度?沈六问。
我在外面出声了的。
连蔓儿道。
骂彩绣是贱人,这也算了。
还……说我重色轻友?沈六目光如炬盯着连蔓儿。
你都听见了?连蔓儿大惊。
两次,沈六伸出两根手指,你骂了两次。
前面那句就算了,后面这一句,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哦……连蔓儿顿时有些哑然,她实在没有想到沈六会这这里。
这说沈六重色轻友的话,当着沈六的面,她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来的。
连蔓儿气势渐弱,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两次你都听见了?怎么你不出声,看着我着急很好玩吗?你、你刚才差点吓死我知道不?连蔓儿质问道,又一低头,看见了沈六脚上的缎靴。
啊……连蔓儿指着沈六,一副看我抓到你了的表情。
你还说我扰你睡眠,谁睡觉还穿着靴子的?沈六这是看见她进来了,故意躲到床上吓唬她?那沈六是什么时候来的,是一开始就在吗?不可能啊,如果知道沈六在,彩绣将她引来,就不是为了要她死。
彩绣这到底是……连蔓儿摇了摇头,将彩绣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
不管彩绣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当前她要赢沈六,这才是关键。
沈六似乎真的被连蔓儿的问话给噎了一下,脸上泛上薄薄的一层红色,可是随即,沈六的嘴角又危险地翘了起来,同时他抬起了自己的右臂,意味深长地看着连蔓儿。
这胳膊,竟有些抬不起来,莫非是……被坐伤了吗?啊!连蔓儿惊叫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六。
刚才她一屁股坐在床上,那个触感,她是坐在了沈六的胳膊上了?可是她发觉不对立刻就跳起来了,她才多重,那一下怎么可能会弄伤沈六。
沈六这分明是故意的!太出人意料了,这样的沈六!好,好,算你毒。
连蔓儿气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我、我今天算是认识了你……沈六挑眉,笑而不语。
连蔓儿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个人的说话声。
第六百三十三章 诺有人来了?连蔓儿顿时压低了声音道。
听着外面的声音,是朝着这书房来的。
那么,这应该就是彩绣阴谋的收尾部分,让人发现她就在书房里。
连蔓儿很着急,她不能被人发现在这。
沈六很镇定,脸上带着笑意地看着连蔓儿,似乎很享受看着连蔓儿着急的样子。
沈六这样,让连蔓儿很上火,她没想到,沈六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要是仔细想想,似乎这样也并不奇怪。
她不也从来没幻想过沈六是个好说话的、绅士的男人吗。
现在怎么办那,如果沈六不在这的话,连蔓儿是打算大大方方地出去的。
但是沈六却在这,这让事情变得复杂了。
你快走。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连蔓儿忙低低的声音对沈六道。
沈六挑眉,然后缓缓地站起身,就要朝外走去。
不是那边。
连蔓儿也顾不得了,一把抓住沈六的衣袖,就是那只沈六说的被她坐伤,抬不起来的胳膊。
看到这只胳膊,连蔓儿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狠狠地下手,真让他抬不起来,然而她总算还有些理智在,知道现在不能这么做。
沈六被连蔓儿拉住,疑惑地转过头看着连蔓儿。
不是你让我走?沈六问连蔓儿。
我是让你走,不过不是走那边。
连蔓儿忙道,因为沈六是平常的说话声,她担心外面有人听到,又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沈六小声。
不走那边走哪边?沈六被连蔓儿拉回来,又见她的示意,脸上露出非常有趣的神色,不过这次他没有故意让连蔓儿着急,真的微微压低了声音。
密道,你走密道。
连蔓儿忙解释道。
密道?这里哪有密道?沈六问连蔓儿。
什么,这屋子没有密道?连蔓儿看了一眼沈六,因为在他脸上看不出话的真假,心里难免更加慌。
怎么可能。
你这屋子不可能没有密道。
除了那扇门,这肯定还有通往外面的路。
连蔓儿很认真、很用力地看着沈六,似乎是想用她的精神力,让沈六答应这间屋子是有密道通向外面的。
沈六幽幽地看了一眼连蔓儿焦急的脸,然后眼神往下,在连蔓儿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上略作停留,就又将目光落回到连蔓儿的脸上。
一直这样被连蔓儿抓着,沈六并没有挥开连蔓儿的手,也没想要提醒连蔓儿,这样抓着他很不好。
就算有密道,这有好好的门不走,我为什么要走密道?沈六依旧是不慌不忙的问连蔓儿。
有密道,那太好了。
连蔓儿松了一口气,然后严肃地告诉沈六。
当然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人看到你在这?这就更奇怪了。
沈六跟连蔓儿讲道理,这是我的屋子,我在这有什么奇怪?我为什么要怕人看见我在这?那当然是因为我也在这,不能让别人看在我和你在一起。
连蔓儿心里想。
这个时候,连蔓儿已经听见外面有人在开门了。
快走,你快走?连蔓儿从拉着沈六的胳膊,改为推沈六。
为什么不是你走?沈六依旧闲庭信步。
我走?连蔓儿顿时心中就是一动,是啊,她这是糊涂了。
既然有密道,那她就可以从密道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走掉。
事后,再让沈六找彩绣查究好了。
而且这样做还更好些,根本就不用将事情闹出来。
好,我走,密道在哪?连蔓儿立刻放开了沈六,脸上露出明显的欣喜的表情来。
沈六看着连蔓儿,就觉得还是连蔓儿刚才那样急的团团转的,不知道怎样才好的样子更加顺眼,而这欣喜的表情,竟让他微微有些不喜。
这么想着,沈六的脸上却没什么表示。
密道口,有人看守。
沈六慢悠悠地道。
连蔓儿被噎了一下。
有人看守,那就是说,她即便从密道出去,还是会被人发现。
而且,她走那不为人所知的密道,岂不是更加不好解释。
还不如她就去外屋被人发现的好那。
外面已经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连蔓儿认为,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还是你走。
快一点,看着沈六八风不动、无动于衷的样子,连蔓儿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即便是小女子,关键时候,也要能屈能伸啊。
连蔓儿这样劝慰着自己,就对沈六挤出一个笑容来。
拜托,拜托,你快走啊,就算帮我了。
连蔓儿将声音放柔和了,不复刚才的气势汹汹,甚至带了几分央求的味道。
没办法,谁让这个,对女人比对男人更加苛刻那。
他们两个被发现在一起对沈六根本就是无伤大雅,然而对她,那可是大大的不同。
等她度过了这个难关,缓过这口气来,一定找沈六将这次的场子找回来,连蔓儿暗自握拳道。
沈六低头看着连蔓儿,连蔓儿扬起的一张小脸看上去颇为楚楚可怜。
然而,沈六心里知道,连蔓儿现在央求他,是迫不得己。
这小丫头肯定不是真心实意的,心里还不知道在想什么那。
不过,即便是这样,看着连蔓儿软语央求,沈六的心还是一软。
好。
鬼使神差地,沈六点了头。
等点了头,说了好,沈六自己也诧异了。
这是他的地盘,他为什么要躲外面的人。
连蔓儿跟他在一起又怎么了,他难道还需要向谁解释什么。
就算是……,那他将连蔓儿带回府里好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为什么?而且,这样一来,就是沈谦那里,也……沈六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连蔓儿看见沈六点头,说了好,却是如听佛音。
那……我这就出去,你也快点,别让外面的人发现了。
哦,对了,……千万记得,快一点再绕回来救我。
千万、千万啊……连蔓儿转身要往外面走,她还没忘叮嘱沈六,出去之后要赶紧绕回来,给她解围。
沈六没说话,却一仲胳膊,抓住了连蔓儿的手。
连蔓儿有些诧异,同时也很无语地看着,沈六抓住自己的正是他说抬不起来的那只右臂。
沈六抓了连蔓儿的手,将她掌心向上。
连蔓儿正奇怪,这个时候沈六难道还有闲心给她看手相。
沈六却低下头,食指在连蔓儿的掌心飞快地画着。
记着,这是我的名字。
沈六抬起一双凤眼,深深地看进连蔓儿的眼睛里。
连蔓儿微微一怔,沈六抓着她的手并没有立刻放开。
听着外面的人声已经进了屋,连蔓儿忙挣脱开沈六的手,飞快地走到门边,挑起帘子,迈步走了出去。
出了帘子,连蔓儿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沈六还站在当地,没有动。
这个时候,连蔓儿知道,再催沈六已经没用了。
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连蔓儿一边暗自咬牙,想着如果沈六一会从里面就这么出来,那她就恨沈六一辈子,绝不原谅他,一边快步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外面站着两个小厮,两个小丫头,两个小丫头的手里还端着茶水和点心。
这个四个人看见连蔓儿走出来,都大吃了一惊。
怎么有人?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怪不得刚才彩绣姐姐说,看见有人往这边走,还鬼鬼祟祟的……那两个小厮似乎身上有些功夫,面对连蔓儿,做出了戒备的动作,如临大敌。
两个小丫头见事不好,就想往外退。
连蔓儿比她们更快,她一扬手,就将离她最近的小丫头手里捧着的托盘打落在地上。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你们管事的,把六爷、九爷,还有五姑娘都找来。
连蔓儿怒目道,这就是你们沈家的待客之道,将客人骗到鬼屋里锁起来?连蔓儿理直气壮,毫无心虚之状,那两个小丫头似乎不明就里,都悄悄地退到一边,两个小厮似乎也被连蔓儿唬住了。
连蔓儿大大方方地往外走。
两个小厮跟了出来,拦住了连蔓儿。
姑娘,你还不能走。
你们凭什么拦着我?连蔓儿问。
……咱们府里六爷的规矩,这是六爷办军务的地方,擅闯者……杀无赦……连蔓儿的眼睛眯了起来,事情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彩绣要置她于死地,可是为什么?她都不太认识她,和这府里的任何人也没有恩怨。
或许,刚才应该让沈六出来,可是她躲在沈六的屋子里算什么?这种情况,只能等沈六来救她了。
沈六,回来救她吧。
连蔓儿握了握自己的左拳。
刚才临别,沈六在她的手掌心写了一个字。
一个诺字。
沈六还告诉自己,那是他的名字。
诺,这还是连蔓儿第一次知道沈六的名字。
他……会来救她的吧。
第六百三十四章 解围两个小厮拦住了连蔓儿,不让她走。
这若是换过别的人,那两个小厮肯定不会客气,先要捆了人再说。
不过因为连蔓儿大大方方的,而且气势十足,这两个小厮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就扭头让两个小丫头之中的一个赶紧去报信儿。
她偷进了六爷的书房,要叫人,也该先把她抓起来。
其中一个细长脸的丫头突然就道。
连蔓儿不由得看了那丫头一眼,发现正是刚才被她打翻了托盘的那个。
那两个小厮被这丫头说的有些意动,看向连蔓儿的目光更加不善起来。
我是府上的客人,你们敢对我不敬!连蔓儿皱眉。
就算最后不能怎样,可是真的让这两个小厮上前来抓了她,那她也是脸上无光。
沈六怎么还不来?还有沈谦和小七,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下课了吧,没看到自己,他们应该会来出来寻找的,怎么还不来那。
眼看着那两个小厮就走近连蔓儿,真的要伸手抓她。
住手!不知什么时候,沈六出现在假山旁边的岔路口上,他的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将校打扮精壮青年,其中一个站的离沈六最近,正是连蔓儿认识的张千户。
这假山内的书房果真是另有密道的,沈六终于来给她解围了。
来的还算及时,看见沈六,连蔓儿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几乎是同一时刻,杂乱的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很快,沈谦和小七就出现在另一条岔路口。
两个孩子显然是跑来的,跟着他们伺候的人被他们拉了一大截。
蔓儿,出了什么事?姐,怎么啦?沈谦和小七脚步不停,一直跑到了连蔓儿身边。
才停了下来。
两个孩子一边向连蔓儿询问是怎么回事,一边站在连蔓儿身前,做出了明显的保护的姿势。
连蔓儿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拉住小七,将小七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小七真的没事,她才放心。
关心则乱,这话说的没错。
即便已经判断出彩绣说小七受伤的话是骗她的。
但是不亲眼确认小七安好,连蔓儿的心就不能真正的落地。
小七,你没事就好。
连蔓儿伸出手臂,抱了抱小七。
姐。
我没事啊。
你这是咋地啦?小七摸了摸头,有些不解道,姐,有人欺负你吗?这个时候,沈六带着人也缓缓地走了过来。
六爷,两个小厮和两个小丫头都忙向沈六行礼,其中一个小厮就禀报道,是……是这位姑娘、她擅自闯进书房,正好被小的们发现……这两个小厮都并不认得连蔓儿。
刚才是见连蔓儿穿着富贵,举止大方,所以不敢小瞧,现在看到府里两位爷都这样,言语间对连蔓儿就更加不敢轻慢了。
胡说。
不等小厮说完,也没等沈六发话,沈谦就怒道。
你胡说八道!那个小厮忙低了头,下面的话就不敢说了。
刚才是谁说的,要将蔓儿先抓起来?沈谦的目光又落在两个小丫头身上,是你?还是你?谁给你们胆子,敢这样对府上的客人?你们又是谁,就能发号司令了?沈谦眯着眼睛,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并不是故意做这样的声势,他是真的很生气。
两个小丫头吓的慌忙都跪下了。
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其中那个刚才说要先将连蔓儿抓起来的细长脸丫头,更是吓的直哆嗦。
好了。
沈六抬起脚,似乎要向前迈步,不过看了一眼紧挨着站在一起的连蔓儿、沈谦和小七。
他抬起的脚微微一滞,落地时就换了一个方向。
让蔓儿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沈六在那两个小厮和两个丫头身前来回踱了两步,缓缓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沈六这样问,连蔓儿心中更加安定了。
沈六终于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思,装作是刚刚赶到,而不是在书房里已经见过她了。
连蔓儿就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将我推进去,她就锁了门跑了,我叫了半天,也没人应声,正想着歇一会,就有人来了。
连蔓儿指着那四个人,就是他们。
就说我擅闯书房什么的,还说这是杀头的罪过,要立刻抓了我杀掉。
叙述中,连蔓儿故意略过了她曾进过内室,只说她一直就在窗前。
这样她当然就不可能遇见沈六,也不可能去偷看书案上的什么书信。
当然,她的话里也有明显的破绽,比如说这四个人发现她的时候,她是刚刚从屏风后面转过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连蔓儿相信,这种情形下,这四个人肯定已经没胆再指摘她些什么。
我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小七明明好好的。
最后,连蔓儿又故意困惑地道。
姐,我没事,我一直和小九哥在一起,刚从小山居出来。
我们根本就没在外面玩。
是的。
沈谦点头,确认小七的话,刚才下了课,我就带着小七要去荷轩找你,半路上碰见五姐的一个小丫头说你早就到小山居去找我们了。
我和小七还奇怪,然后就听说这边出了事,我担心是你,就忙带着小七来了。
六哥,彩绣是怎么回事?跟连蔓儿说完,沈谦又扭过头去问沈六。
彩绣?可有证据?沈六的眼神有些高深莫测。
他看了一眼沈谦,又看了一眼连蔓儿。
他的目光在连蔓儿的身上还是多停留了片刻。
现在的连蔓儿,完全没了方才在书房里的泼辣。
是因为在人前了?还是因为有人给她撑腰了的缘故那?沈六收回目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连蔓儿的身上。
连蔓儿听见沈六说证据,就忙将她从彩绣身上撕下来的那半截衣襟拿了出来。
这是她推我进门时,我从她身上扯下来的。
沈谦就给了一个蔓儿,你很厉害的眼神,然后接过连蔓儿手中的衣襟,走过去,递给了沈六。
沈六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了一眼,就冲着身侧点了点头。
张千户只得上前,将那片衣襟接了。
六哥……沈谦叫了一声。
沈六低下头,看着个头已经长到他胸前的沈谦。
放心吧。
沈六就道。
请蔓儿先去五姑娘那里坐一坐,压一压惊。
沈六又抬起头,冲着连蔓儿道,我会将事情查清楚,给你一个公道。
连蔓儿忙屈膝福了一福。
连蔓儿刚才受了惊吓,现在要去荷轩,小七自然要陪着,沈谦两下看了看,他又不放心连蔓儿,又关心沈六这边要如何处置彩绣,最后还是决定先陪着连蔓儿去荷轩,安顿了,他再去常青园。
沈谦和小七陪着连蔓儿刚荷轩走,没走出多远,迎面就见沈谨带着一大帮人快步走了过来。
小庆和小喜两个也在其中,远远地看见了连蔓儿,立刻就跑了过来。
姑娘,你怎么样?没事吧,可把我们给吓死了。
两个丫头上前来扶住了连蔓儿,就都忍不住哭了。
显然,她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并且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没事吗。
这是在别人家里那。
连蔓儿就小声劝慰道。
姑娘,都是我们不好,是我们贪玩。
小庆抹着眼泪道。
姑娘,我们下次再也不离开姑娘了。
小喜也道。
这事怪不到你们身上。
连蔓儿叹了口气,见沈谨带着人走近了,就忙小声道,都先别说了。
沈谨的脸色有些发白,上来抓住了连蔓儿的手,那手心也是冷的,还有些潮湿。
吓死我了,都是我的不是。
沈谨抓着连蔓儿的手,摇了摇,说道。
那个被安排陪连蔓儿去小山居的小丫头就被人推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地面上。
姑娘,都是小的错,小的该死。
小丫头磕头有声,哭着道。
快起来。
连蔓儿忙让小喜过去将那小丫头给扶起来,谁也没长前后眼,就这几步路,谁能想到那……连蔓儿这么说的时候,不只是说沈谨等其他人,也是在说她自己。
在出事之前,她可是完全相信,她在这个园子里面是安全的。
即便是现在,出了事,她依旧不知道为什么。
五姐,这不关这丫头的事,五姐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罚她吧。
连蔓儿就对沈谨道。
沈谨朝身后的人挥挥手,示意她们将那小丫头带走。
那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连个轻重缓急都不知道。
蔓儿,今天你若是有什么事,她死几次都不够。
你还好心,替她求情。
……我这,是不能留她了,没出息。
沈谨一边领着连蔓儿朝荷轩走,一边说道。
连蔓儿没说话,不过心里却是赞同沈谨的决定的。
那个小丫头有没有坏心不说,这个分不清轻重缓急,就不堪重用。
这次不知道沈谨会怎么罚她,不过可以肯定,以后这小丫头是没什么前途了,安安生生一辈子做粗使,就是幸运的。
到了荷轩,沈谨安排连蔓儿在榻上躺了,又有厨房送来定惊安神的茶点。
五姐,你说,那彩绣为什么要这么做?第六百三十五章 祸源临近晌午,念园内艳阳高照、花木葱笼、暖风徐徐。
长青园内却是乌云密布,整个院子的上空似乎笼罩着一股低冷气压,院子里各处肃立的丫头、媳妇和小厮们各个都是敛声屏气,噤若寒蝉。
那些急匆匆来回走动的,也都提着气,似乎生怕脚下发生一丝一毫的动静来,惊动了什么,就要大祸临头似的。
对常青园内的下人们来说,这简直是飞来的横祸。
这两天,他们的六爷可是难得的好心情。
主人的心情好,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就跟着轻松。
可谁知道,六爷从院子里出去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回来的时候,这天就变了。
在沈六院子里伺候的人都知道,他们六爷的脾气并不算好。
但是像今天这样严重的情况,却也是很少见的。
六爷动了真怒,那怕不只是一些人皮肉受苦就能了结的事。
因此,常青园内人人自危,生怕被牵连上。
同时,他们也都在心里暗暗的猜测。
被六爷带进屋里问话的彩绣,结果会怎样?没错,即便有些人还不知道细情,不过有一点大家却都知道了。
那就是,是彩绣犯了忌讳,做下了大错事。
而且,这件事还不只彩绣一个,还牵连了其他的人。
彩绣被六爷带进屋里去亲自审问,而其他的那几个,还没有被六爷亲自审问的资格,那几个都在旁边的小院子里,由六爷的亲信在审问。
常青园上房廊檐下,有两个站着的婆子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又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彩绣是沈六身边少数得脸的几个大丫头之一,而且是其中容貌较为拔尖的。
在沈府的下人中,早有私下的议论,都认为彩绣迟早会成为沈六的屋里人。
这屋里人,当然不是单纯的指伺候的大丫头。
而是指沈六的通房丫头。
也正因此,彩绣在沈府地位颇为超然,就是寻常的主子见了她,都得客气几分。
更不要说是府里的下人们了,就是同样在沈六身边伺候的人,也有不少要看彩绣的脸色,想法子巴结彩绣。
今天彩绣犯了事,不知道他们的六爷是不是会怜香惜玉那。
正因为彩绣这样的身份。
使得常青园内的众人更加关注那上房屋里事态的发展。
在他们看来,彩绣是上是下,是一步登天,还是一脚踏进地狱。
就在今天了。
常青园,上房屋内,因为还没到盛夏,因此屋内并没有放冰盆。
然后屋内弥漫的冷气,却比放了几个冰盆还甚。
而冷气的来源,正是在上方端坐的沈六。
……你买通的那几个,正在别处受审。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都清楚了,不用你再跟我说。
我只问你,为什么?沈六端坐在椅子上。
逼视着彩绣,冷冷地问道。
彩绣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她的面前扔着一块绸布,正是连蔓儿从她身上撕下来的那片衣襟。
当然,现在她早已经换了别的衣裳,而且心里还想好了托词。
但是,沈六的话。
让她的所有托词都无法再说出口。
在沈六身边服侍了这么久,沈六的脾气她还是知道的。
现在她要是狡辩,只会让沈六更加恼怒。
而且,现在的情况是,她已经辩无可辩。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要对付连蔓儿,她是早就存了心的。
但是今天这件事,却是临时起意。
她虽然只负责沈六的衣裳。
但是出于私心,对沈六的行踪比任何人都要关注。
知道沈六去了假山的书房,她也悄悄跟了去,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只想着沈六,可没想到连蔓儿。
躲在一边良久,她依旧没能鼓起勇气去书房见沈六。
沈六身边伺候的人分工明确。
她知道,即便是她,无故去那个书房见沈六,怕也是……,她害怕那个不好的结果,因而不敢上前,想着就这样守着沈六,也是离沈六更近了些。
沈六带着人走了,因为知道他们是要去外面,所以彩绣没有跟随。
看周围没人,她就从暗处出来,走到了假山书房门口。
看到假山书房的门没有上锁,她并没有动念要进书房。
沈六并不在书房内,她进去干什么那?她只是心念一动,想到了连蔓儿。
这可不正是对付连蔓儿的一个好时机!而且,错过了这个时机,只怕就再没机会了。
连蔓儿是客,并不会住在念园,她能设计连蔓儿的机会本来就少。
而且,沈六不会在念园久住,等将这里的事情安顿妥当了,就会离开。
那个时候,她也会跟着离开。
沈六出门,是极少带她们这些丫头们随行的。
下次跟着沈六出门,还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而下次再看见连蔓儿,就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彩绣告诉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而且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将连蔓儿治死,即便是不死,也要残。
打定了主意,彩绣飞快地利用自己的人脉,安排下了圈套。
而那个引连蔓儿入圈套的最关键的人,她只能自己上场。
因为这念园内别的丫头婆子们,不管再怎样和她亲近、努力讨好她,也都不敢靠近假山的书房。
即便找一个人勉强将连蔓儿带到地方,因为惧怕,只怕也会露出破绽。
彩绣设下这个圈套,就打算好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最能确保圈套成功的人选,当然是非她自己莫属了。
接下来的事,正如她的预料,进行的很顺利。
老天爷似乎也在帮她,连蔓儿的两个丫头和沈谨的丫头们一起去玩了,连蔓儿要去小山居,身边只带了荷轩的一个小丫头。
引开了那个小丫头,让连蔓儿落了单。
彩绣这才亲自上阵,为了不让连蔓儿起疑,她特意跑了一段路。
而连蔓儿听到小七出事,果然乱了方寸,进了她设的圈套。
唯一出乎她预料的是,连蔓儿在那样突然的、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扯住她,撕下了她的一片衣襟。
没料到这一点,其实也不能怪她。
谁让她接触到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那么的娇弱那。
彩绣知道,连蔓儿手里抓着她的衣襟,这是后患。
但是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她并没有想到要半途而废。
她想好了借口,如果沈六问起,就说是她和连蔓儿起了口角,被连蔓儿给打了。
她相信,在沈六心里,一个外边的乡下小丫头,再怎么好,也和她没法比。
起码在眼下,还没法比。
以后……,她不会让连蔓儿和沈六有以后的。
眼下,她自信自己在沈六心里的分量更重。
她娘自小就在沈六的娘身边伺候,而她从小就在沈六身边伺候,她的针线别说在沈府,就是在整个辽东府,甚至整个大明王朝都没谁能比得上。
沈六的衣裳,从前是她娘带着她一起打理的,后来就都是她自己为他打理了。
没有谁能比她更能将沈六服侍的熨帖,她也不允许任何人在这方面有比她更强的机会。
至于连蔓儿,进了假山的书房,就是一脚迈进了棺材里。
她相信,依沈六的个性,根本就不会容连蔓儿说什么,就会打发人灭了连蔓儿的口。
而她,可是根本一步都没踏进过那书房内的,甚至,她连一眼都不敢往里面看。
她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即便是沈六事后来问她,沈六也不会猜忌她。
她的忠心,沈六是明白的。
沈六之所以对她比对别的丫头好,她比别人都更忠心,这也是原因之一。
而更大的可能,是沈六根本就不会来问。
彩绣有十足的把握,这个圈套可以稳稳的害死连蔓儿。
至于连蔓儿的兄弟,还有连家,彩绣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她相信,那些在沈六面前,根本就不算什么。
而这个圈套对她的影响,却是微乎其微,或许,还可以因此让她有机会向沈六表明心迹。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沈六更不可能,也不忍心会责备她了。
虽然是仓促之间定计,但是事情却执行的几近完美。
可最后的结果,却大出她的意料。
连蔓儿被堵在假山书房,却一点都不着急,也不心虚、害怕,就像那假山书房,只是平常的地方而已。
即便听到擅入者死,连蔓儿也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沈六如她预期的出现,却并没有下令拿住连蔓儿,反而是让想去抓连蔓儿的小厮住手,即便是小厮说连蔓儿闯进了假山书房里。
还有沈九,赶到后,更是什么都不问,就摆明了态度维护连蔓儿。
而现在,连蔓儿由沈谨亲自陪着,去了荷轩休息压惊,而她却跪在这里,面对沈六的怒气和责问。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肯定是哪里出了错。
彩绣在心里喊,连蔓儿不过是个乡下的小丫头,凭什么,凭什么她会被沈家兄弟这样的厚待?!……不应该、不应该这样……彩绣喃喃地道。
沈六坐在椅子上,看着表情恍惚的彩绣,嘴角漾起一丝冷笑。
那应该怎样那,彩绣?第六百三十六章郎心如铁应、应该……彩绣听见沈六问她,就抬起头,看见沈六嘴角挂的笑容,她不禁呆了一呆。
彩绣心里知道,沈六这样,并不是真的在向她征询意见。
但是,此时此刻,有些话她还是要说。
万一那、万一有用那,彩绣心里想。
六爷,彩绣跪在那里,让自己镇定下来,依旧用平时跟沈六说话那种软软的语气说道,连蔓儿她、她们一家也才跟了六爷没几天,连蔓儿她还识文断字,听五姑娘身边伺候的丫头说,五姑娘夸连蔓儿是个女秀才那。
连蔓儿进了假山的书房,还在里面待了好一阵。
这件事,婢子实在替六爷心焦。
六爷千万不可心软啊。
要是现在心软放过了她,她泄露了什么出去,可对六爷太不利了。
彩绣这么说着,又偷偷打量了一眼沈六。
她见沈六脸上没什么表情,干脆又大着胆子道,六爷,处置了一个连蔓儿怕还有后患。
她还有个弟弟在跟前,谁知道出去后会怎么说。
……婢子都是为了六爷着想。
……她们连家能有现在的日子,还不都是六爷赏的。
现在为了六爷,她、她们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彩绣这样说,竟然是将连蔓儿一个灭口还不足,还让将小七,甚至连家都毁了。
沈六的脸上的冷意更甚,他玩味地看着彩绣。
彩绣,你以前认识连家的人?你和连家、和连蔓儿有仇?沈六问彩绣道。
没,六爷,婢子自小在府里伺候六爷,从来没独自一个出过门,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乡村野人。
婢子、婢子和她、婢子和连蔓儿并没有仇。
婢子这都是为了六爷着想。
彩绣连忙道。
为我着想,所以才故意将人带去假山书房?沈六冷笑,你既然知道那书房的要紧,你就不曾想象。
若是她真的偷看了什么,传扬出去,会怎么样?六爷,婢子实在是想着不会有闪失,才敢这样的。
彩绣见沈六这样问,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赶忙往前跪爬了一步,急切地解释道。
……她一个小丫头,怎么会跑得出去?就是六爷身边的人略有疏忽,婢子这边也让人盯着的,绝不会让她走漏了一丝风声。
沈六淡淡地扫了彩绣一眼。
他身居高位。
手下人众多。
像每一个在他这样的地位的人一样,只要手下人忠心对他,那么手下人之间或者对待他人所耍的一些小手段,他都会无视。
只不过这一次,彩绣玩的过火了。
你这是承认了,连蔓儿说的都是真的,是你故意设圈套,将她骗去假山的书房的?!沈六突然道。
六爷、婢子……彩绣就是一怔,一双大眼睛看着沈六。
刚刚她还认为沈六是不追究这件事了。
怎么现在沈六又这样说。
一时之间,这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沈六到底是怎样的打算。
彩绣,我再问你,你说和连家人从前并不认识,和连蔓儿也无冤无仇,那为什么你这么想治死她。
甚至连她的兄弟和家人都不想放过?沈六微微侧身,一直手臂拄在桌子上,眼睛幽幽地看着彩绣问道。
我……彩绣一个我字出口,就顿住了。
怎么,不想告诉我?沈六眯眼微笑着问。
彩绣的脸顿时就红了。
她的心事并不是不想告诉沈六,她想要沈六知道,并认为沈六应该已经知道了。
可是这心事,可以意会。
却万万不好说出口的。
现在被沈六这样当面问出来,彩绣不仅脸红,她的心也乱了。
你不说,我也不难为你。
看在你在我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我这次网开一面。
沈六在椅子上坐正了身子,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他冲外面招手。
来人,将彩绣带下去。
六爷,六爷打算把婢子怎么样?彩绣见外面人进来,就急了,忙问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让管事的们送你去小沈屯的庄子,给你找户人家吧。
沈六就道。
不。
彩绣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挣脱了两个上前来拉她的婆子,又往沈六跟前爬了一步。
六爷,不要,不要将婢子送走,不要将婢子送人。
这么说着,彩绣声泪俱下。
六爷,婢子知道这次的事做的拙了,婢子任凭六爷责罚。
只要六爷别将婢子送走,给婢子留口气。
婢子、婢子生死也要留在六爷身边,一辈子伺候六爷。
彩绣一边哭,一边还想上前,抱住沈六的大腿。
不过,在抬眼看清沈六的脸色后,彩绣还是打消了后面这一个念头。
那么,现在你肯说了?沈六再次问道,对彩绣的话却不置可否。
婢子、婢子……彩绣低着头,连说了两声婢子,头脸都涨红了。
她咬了咬牙,决定还是赌一次,将心里的话当着沈六的面都说出来。
那样,沈六应该会看在她服侍了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还有她娘的情分上,以及她的一片痴心上面,将她留下。
而且,揭破了这层窗户纸,或许、或许……彩绣不仅头脸红,露出来的一截粉腻的颈项上也染上了红霞。
她含羞抬头,又看了沈六一眼,这一眼中的爱慕,是毫无遮掩的。
少女怀春,本来就是一件难以遮掩的事情。
沈六听完了彩绣一番含羞带怯,又带着点决绝的表白,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个、和你要害连蔓儿,有什么关系?沈六问彩绣。
六爷,婢子不是不知礼的人。
六爷的事,婢子知道没资格管。
毕竟还是个姑娘,彩绣刚才拼着脸面说了表白的话,这个时候还是有些羞的抬不起头来,因此她也无法看见此时沈六的脸色。
沈六冷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彩绣早就将自己看过是沈六通房的必然人选,她现在嘴里所说的六爷的事,指的当然也不是什么公事,而是沈六屋子里添人进口的事。
只不过……彩绣才要继续说下去,就听沈六喊了一声停。
彩绣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沈六已经冲屋里侍立的几个以及刚进来的两个婆子挥了挥手,那几个人忙都垂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说吧。
见人都出去了,沈六才道。
彩绣大着胆子又抬头看了沈六一眼,眼泪就再次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刚才她那样表白的时候,沈六是让她当着众人的面说的。
可是现在,她才开口说了几个字,沈六就将屋里的人都斥退了。
沈六应该是猜到了,果然、果然吗……彩绣觉得一股酸涩之气直冲嗓子眼,心里又恨又痛。
六爷要……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彩绣抽泣着道,连蔓儿、连蔓儿她不配。
她不过是个乡野的大脚丫头,就算是走了大运,能到府里,那也就是个粗使的丫头。
这些还算了,关键是,连蔓儿她……她使手段认识了六爷,从此就紧紧地巴住了六爷……六爷什么人没见过,就被她给迷住了心,这一次次地给她们家恩典,她、她还不知足。
连蔓儿的心大着那,她要是进了府,哪还会有别人的生路。
别说婢子们早晚坏在她手里,就是府里平常的爷们、奶奶们,也都要着了她的手……住口!沈六听着彩绣越说越不像话,不由得拍案怒道,哪里这么多的混话,来人,拖出去掌嘴!很快就有两个掌刑的婆子进来,抓了彩绣往外就拖。
六爷……彩绣的一双大眼睛里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就换上了乞怜,哀哀地看着沈六,挣扎着想甩开婆子们的手。
沈府中,一般得宠的大丫头们,即便犯了错被责罚,也多是骂两句,罚站、罚跪之类的,极少真正重刑加身。
而这掌嘴,还比打板子更严重、更丢脸。
彩绣不敢相信,沈六竟然会让人掌她的嘴。
她和沈六这么多年的情分,她说了什么了,不就是说了几句连蔓儿的不是吗,沈六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彩绣哭着哀求,沈六面色如铁,那两个掌刑的婆子察言观色,刚开始还是慢慢地,后来就很干脆地将彩绣拖了出去。
……荷轩里,连蔓儿喝了一碗安神茶,就不肯再躺着,而是从榻上坐了起来。
沈谨坐在榻上相陪,沈谦和小七都坐在榻旁的绣墩上,关切地看着连蔓儿。
我好多了,没事了。
连蔓儿见他们这样,就道。
蔓儿,那我去六哥那边看看。
沈谦就起身道。
看见连蔓儿安稳下来,沈谦就想着要去常青园看看彩绣审问的怎么样了。
等沈谦离开,沈谨又找了个借口,将小七给支了出去。
蔓儿,刚才有些话,我不好在小九和你弟弟面前说……沈谨斟酌着开口道,彩绣这丫头,是我母亲陪房的女儿……第六百三十七章 原来如此刚才连蔓儿问沈谨,知不知道彩绣为什么要害她。
沈谨当时只是叹气,说彩绣是沈六的丫头,平时看着还好。
在沈府那样的人家,沈谨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自然不好多过问。
因此,连蔓儿也不好再问,只向沈谨解释,她之所以问沈谨,是怕这两天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彩绣而不自知。
现在,沈谦离开去常青园了,沈谨又特意地将小七给支开,还向她说起了彩绣的事。
连蔓儿对彩绣一无所知,本就好奇,再加上知道沈谨这样,自然不是无意的,因此听的格外认真。
母亲在世的时候,彩绣的娘就被安排在六哥身边服侍了。
母亲过世后,彩绣的娘对六哥更是忠心耿耿。
……彩绣的娘前几年没了,留下彩绣。
彩绣自小就跟着她娘在六哥的院子里,这么多年了。
说到这,沈谨微微叹了口气,眼神似乎不经意地在连蔓儿脸上略过,见连蔓儿一副沉思的表情,就暂时住了口。
原来彩绣不仅是受宠的大丫头,还是个有背景的大丫头。
怪不得敢对自己一个客人下手。
连蔓儿此时正在想。
而沈谨现在告诉她这些,是想让她知道,沈六和彩绣之间,并不是一般的主仆吧。
沈谨仅仅是想让她了解一下,还是有别的目的那?平时看着她也还不错,怎么也没想到,哎。
蔓儿,你要问我这个缘故,我哪里说的上来。
……这些年,六哥念在她过世的娘的情面上,她又服侍的勤谨,或许……,这丫头,或许有些被宠坏了。
这一次。
她少不得要好好的挨一顿教训了……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缘故,想来一会就能问清楚了。
沈谨说了这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连蔓儿还是听出了一点意思。
说白了,就是沈六和彩绣之间关系不一般,这次彩绣陷害她,会受到怎样的处罚,沈谨也没底,毕竟有那个不一般的关系在那摆着。
可彩绣为什么要害她?难道就是因为彩绣和沈六之间不一般的关系。
彩绣这是将她当做了……竞争对手?要将她给灭在萌芽状态?一开始。
连蔓儿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
她和沈六之间的接触,屈指可数。
而且,除了第一次救了沈六,还有方才在假山书房的内室。
她根本就没有和沈六单独相处过。
而这两次的单独相处,也不可能被外人知道,起码彩绣就不可能知道。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太没有道理了,连蔓儿在心里苦笑。
可是转念想想,连蔓儿又觉得彩绣这样想,也不是真的就没有可能的。
就是这两天的工夫,她不是都看出来了吗,彩绣对沈六。
绝不只是侍女对主人那么简单。
不管是明恋还是暗恋,有一点可以明确,那就是彩绣恋着沈六。
而一个恋爱中的、心胸狭窄、嫉妒心重的女人,是很可能杯弓蛇影,将任何靠近她目标的异性都看做是潜在的情敌的。
在前世,这种女人连蔓儿不是没见过。
对了,她还曾经看过一本脍炙人口的武侠小说。
那里面的一个似乎叫做青青的女猪脚就是这么善妒的。
这个时候,连蔓儿就想起小喜和小庆说的,向她们俩探问她私事的那个小丫头,还有昨天她离开念园的时候,彩绣盯着她身侧的那双眼睛。
那个时候,她的身侧站着的是小喜。
而小喜的怀里,正抱着沈谨送给她的那只螺钿匣子。
那螺钿匣子和匣子里的头面是完整的一套,都是沈谨过世的母亲的遗物。
那么作为从小就跟在沈六身边服侍。
亲娘是沈六的母亲的陪房的彩绣,是很可能认识那个匣子的。
对了,是不是那个匣子,让彩绣有了危机感,将她视为情敌了那。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尤其对方是正处于痴恋中,善妒而狭隘的,对她人的性命视如草芥的女子。
连蔓儿思考了一番后,做出这样的判断。
那么今天这件事,沈六会怎样处理那。
会不会因为彩绣对他的爱恋,而对彩绣网开一面?那么自己那,沈六会怎样对自己交代?蔓儿,你在这歇一会,我已经打发人去常青园了,有什么消息,她们会马上回来告诉我们。
沈谨告诉连蔓儿道,就站起身,蔓儿,我去去就回来。
沈谨指着内室的方向,连蔓儿见沈谨脸色不太好,就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五姐,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连蔓儿就道,……我想出去坐一会。
沈谨由丫头扶着进了内室,连蔓儿也从轩中出来,她叫了小七,就在荷花池旁边一座凉亭内坐了。
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沈谦走进常青园的时候,正看见彩绣跪在院中的青石地上,正被两个掌刑的婆子掌嘴。
彩绣的脸已经肿起来了,嘴角留下来的血迹染红了衣襟,滴落在青石地面上。
沈谦厌恶地看了彩绣一眼,直接迈步进了上房。
六哥。
沈谦进了上房,就看见沈六背对着门,站在屋内,似乎正在欣赏墙上的一幅画。
来了?坐吧。
沈六缓缓地道,并没有转过身。
六哥,可问出什么来了?沈谦当然没有坐,而是走到沈六身边,又问道。
沈六见沈谦走过来,这才侧转过身来,不再看墙上那幅画。
不过是妇人愚蠢的见识。
沈六就道,我怀疑,有人背地里怂恿了彩绣。
六哥,咱们府里还有别人要对蔓儿不利?沈谦的一张脸绷的更紧了。
六哥,先别让她们打了。
现在就打坏了,就没法问话了。
嗯。
沈六点了点头,就向门口的下人吩咐了一声,让将彩绣带进来。
沈六和沈谦都在椅子上坐了,看着跪在面前的彩绣。
此时的彩绣两颊高高地肿了起来,眼神也是一片灰败。
被掌嘴了,而且还是在她跟沈六表白了心意之后,彩绣的心疼的如同撕裂般。
相比之下,脸上那火辣辣的疼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彩绣,你可知错了?沈六清亮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对于现在的彩绣来说,似乎有些遥远和飘渺。
婢子知道错了。
彩绣磕头,现在的她口齿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只能放慢了语速说话。
那我问你,是谁怂恿你暗害蔓儿的?沈六又问。
六爷。
这、这个……彩绣有些迷惑地抬起头,看着沈六。
你们在府里,什么时候知道外面的事了?沈六冷笑,你也说了。
从不认得连家的人,也不认得蔓儿。
那么是谁告诉你有这样一个人,又是谁往你脑子里灌输了那些话?你好好想一想,不要糊涂到底!沈六道。
彩绣一开始还是有些迷茫,慢慢地似乎想到些事,脸色就跟着起了变化。
她是怎么开始关注的连蔓儿的那?是因为沈六突然连着往三十里营子去了数次?是因为沈六突然对非亲非故的一户庄户人家屡次施恩?是因为素来不关心小事的沈六,却突然为了这户人家迁居而亲自挑选礼物?这些自然都让她心中有了警觉,但是第一次听到连蔓儿的名字,却不是从沈六那里。
也不是任何一个服侍、跟随沈六的人?彩绣的思绪陷入到回忆中,那些似乎是不经意中提到三言两语,那些痛苦的倾诉,还有担心她前途的贴心的私语。
彩绣并不是一个真正愚钝的人,她虽然深陷局中,但是经过提点,她还是能醒悟过来的。
是……是柳大奶奶…………连蔓儿和小七坐在荷轩的凉亭内。
就看见沈谦从外面快步走了回来。
小九哥。
小七忙起身唤道。
沈谦看见连蔓儿和小七,就忙走了过来,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
小九哥,彩绣为什么要害死我姐,问出来了吗?等沈谦一坐下,小七就急忙问道。
蔓儿,小七,你们还记得申强吗?沈谦问道。
申强?连蔓儿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记得。
我当然记得。
小七的记忆力很好,何况那件事也不是容易就能忘记的。
就是那个冒充六爷,在镇上欺负我们的人。
彩绣,和申强?连蔓儿诧异道。
难道彩绣和申强有亲,陷害她是为了给申强报仇?彩绣和沈谦不相干的。
沈谦告诉连蔓儿,这申强的娘。
是我们旁支一个柳大奶奶的乳母。
是这个柳大奶奶记了仇,她自家没本事下手,就撺掇了彩绣。
她撺掇彩绣,怕是连我六哥都给恨上了。
六哥这次气坏了。
因此那次的事,六哥回去很是申斥了他们,是他们央求,发誓说以后再不敢了,六哥才放过了他们。
现在,却弄出这样的事来,六哥说,回去后,是再不可能饶了他们的。
蔓儿,你尽管放心,就是六哥不严办他们,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总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害你。
沈谦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异常的坚毅。
原来祸根竟然是假沈六那件事,连蔓儿和小七都恍然大悟。
还有彩绣,六哥让人掌了她的嘴,说是要将她打发去小沈屯的庄子上。
沈谦又道。
完全不需要如此的。
连蔓儿垂下眼帘,目光暗了一暗,随即抬起眼,拉着小七站起来,向沈谦告辞,小九哥,我们该走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抉择蔓儿,说好了在这吃午饭的,我都让厨房安排了,都是你和小七爱吃的菜。
沈谦听见连蔓儿说要走,自然是不愿意,极力的挽留。
连蔓儿只是摇头,小七自然是和连蔓儿一起的。
连蔓儿又带着小七去跟沈谨告辞。
沈谨刚换了一件衣裳从内室出来,见连蔓儿要走,也吃了一惊。
外面这大太阳地,还来回走什么那。
在这里用了饭,小七还要接着和九弟念书。
沈谨这样劝着连蔓儿的时候,仔细地看了连蔓儿的脸色。
连蔓儿脸上丝毫没有异样,只是执意不肯留下来吃饭。
今天舅舅家怕是有人要来,好歹要回去看看。
连蔓儿只说要走,绝口不提什么时候再来的话。
沈谨和沈谦都苦留不住连蔓儿,沈谨就给身边一个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个丫头转身飞快地朝常青园去了。
这边连蔓儿带着小七朝念园外走的时候,常青园里的沈六就得到了消息。
……看着倒也不像是生气,还和五姑娘、九爷有说有笑的,只是不肯留下吃饭,定要回去。
沈谨身边的丫头正在向沈六禀报着。
这个时候,彩绣自然已经不在屋里了。
沈六问清楚了事情的缘由,就让人将她带下去看了起来,并没有立刻就送去小沈屯的庄子。
事情的处置,九弟可都告诉她们姐弟了?沈六一边问,一边将人刚端上来的茶放在唇边,却并没有就喝,似乎是在专心致志地闻着茶香。
回六爷,事情的处置,九爷都跟蔓儿姑娘姐弟说了。
那丫头忙回道。
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
沈六又闻了一会茶香,挥手打发了丫头出去。
等那丫头出去了。
沈六才缓缓地放下茶杯。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然后,就出了屋子。
沈六出了上房,也不说话,身边伺候的人也就不敢问,只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随着。
沈六下了台阶,略顿了顿。
身子就往左转,走到廊下的大鱼缸旁边,看了一眼里面游的自由自在的鱼儿。
然后,他就抬脚走开了。
沈六走的很慢。
伺候的人都看不出他要去哪里。
走到常青园的大门口,沈六又站住了。
正是晌午,门口又没什么遮拦,沈六就那样站在大太阳地里,他自己恍若未觉,只是伸手拿了旁边架子上垂下来的藤蔓把玩着。
那是一架蔷薇,如今枝繁叶茂,开满了黄色的重瓣蔷薇花,引得蝴蝶蜜蜂在上面翩翩起舞。
蔷薇多刺。
一不小心,沈六的手指就被扎了一下。
沈六看着手指肚上鲜红的血珠,眸色转深。
今天出了那样的事,伺候的人都知道沈六的心情并不好,现在不明沈六的心意,却都很明智的没有上前打扰。
半晌,沈六又缓缓地走了回来。
去个人。
请九爷过来一起用饭。
……连蔓儿和小七坐在自家的马车上,正离了念园的西门,往山下走。
姐弟俩谁都没有说话,连蔓儿将身侧的窗帘掀起一角,往车后看了一眼。
她们已经离念园的西门越来越远,不过还可以看见沈谦带着人站在门口,朝她们的方向张望着。
连蔓儿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将窗帘放下。
小七。
今天的事,咱们回去,不要跟咱爹娘说。
连蔓儿小声地对小七道。
姐,我知道了,我不说。
小七就点头应道。
两个孩子都很懂事。
今天的事,如果让连守信和张氏知道了。
这两口子还不知道得多担心。
两个孩子不想为自己的爹娘增添烦恼。
小七,连蔓儿坐在那,想了一会,才又开口道,要是咱们不来山上了,你还回私塾念书……小七微微一愣,看向连蔓儿。
姐弟俩的目光相遇。
嗯。
小七重重地点头,……私塾很好。
哥不就是在私塾念书,一样考上了秀才。
那我也可以,……还有鲁先生给我安排的功课。
鲁先生和哥也快回来了……姐,你放心吧,我会更努力的。
小七抿着嘴道,……姐,书包我都让核桃帮我背回来了。
小九哥让我把书包留在那,我没让。
连蔓儿抬手,揉了揉小七的脸。
小七这孩子,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懂事。
跟小七商量好了,连蔓儿又小心地嘱咐了小喜、小庆和小核桃。
回到家,大家果然谁都没提山上发生的事,连守信和张氏自然不知情,小闺女和小儿子回家吃饭,夫妻俩都很高兴。
吃过了饭,连蔓儿就试着跟连守信和张氏商量。
……小九太贪玩,说是来读书的,这半天我看他就是来玩的。
这要是让咱们小七跟着他念一个月的书,小七也要玩野了。
不让小七再去山上念书,这是瞒不过连守信和张氏的。
所以连蔓儿必须得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抱歉了,小胖,连蔓儿心里暗暗地道。
真的?连守信和张氏听连蔓儿这样说,似乎都没怎么吃惊。
哎,我就说吗,那孩子性子好,这是没话说。
就是……人家毕竟不像咱们,念个书啥的,就念个样子就行。
我就说,他叫咱们小七去,就是贪伴儿。
张氏就道,我就想着,不看别的,还得看石太医。
他也不能在山上常待,就让小七陪着他玩些天,正好也让小七歇歇。
连蔓儿抚额,张氏这辈子都是做不成一个严厉的母亲的。
好在她们几个孩子都懂事,知道自律。
小七要不去,那小九爷不得生气?这事,你们跟他说了没?连守信也问到。
爹,这个你就别管了,我有法子,他也不能生真气。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说的那样有把握,连守信和张氏都没有异议。
又闲聊了几句,连蔓儿就回到西屋。
搬到新宅,她们还是延续了原来在老宅的习惯,吃过晌午饭,都要睡个晌午觉。
其实这也不仅是她们,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都是这个习惯。
连蔓儿和连枝儿相对在炕上躺着,姐妹俩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了一会,看到连枝儿的眼睛闭上了,话音也越来越低,连蔓儿就也合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不过,她并没有睡着。
周围很安静,连蔓儿闭着眼睛将今天在山上发生的事,都回忆了一遍。
做为客人,她是不是该大度一点那?从沈谦的态度里她可以肯定,这次沈六回到府城之后,那个所谓的柳大奶奶,是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沈六所说的严加惩处,绝不会仅仅是申斥。
这一点连蔓儿是肯定的。
然后,就是彩绣。
沈谦对于彩绣的处置,并没有细说。
毕竟彩绣是沈六屋里的丫头。
彩绣挨了打,还要被打发到庄子里去,这个在沈府的大丫头中,应该是很重的惩罚。
但是,这个很重的惩罚,相比她所受的委屈那?要知道,她很可能被安排和一个粗鄙的男人共处一室,下半生都要生活在痛苦和耻辱里。
这不过是彩绣一念之间的事情。
是不是还要感谢彩绣,安排的这个局,是要她的命。
起码,她可以干干净净的死?是的,彩绣想要的是她的命啊!沈谦告诉她,是柳大奶奶因为奶娘的儿子被打,对她怀恨,所以撺掇了彩绣。
而柳大奶奶能成功,无非是利用了彩绣的妒忌。
彩绣是谁那。
连蔓儿想,如果对方不是彩绣,怕沈六就不只是下令掌嘴,并将人撵去庄子上了吧。
是不是,等事情平息了,沈六还会心软,将彩绣接回来?男人在面对美女,尤其是一心爱慕他的,而且还朝夕相处了许久的美女的时候,怎么会不心软?掩袖工馋的典故,连蔓儿不是不知道的。
柳大奶奶能撺掇动彩绣,显然绝不是一日之功。
那么彩绣要影响沈六那?水磨工夫、浸润,一天两天的不显,那么时间长了那。
连蔓儿为今天的事情后怕,还不仅仅是担心她自己。
她更担心的是小七,还有五郎。
如果对方的算计不是用在她身上,而是用在了小七的身上,那怎么办?彩绣骗她,说小七从山石上摔下来了,还摔的很严重?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被发生了,那可怎么办?或许,她该显得更大度一些,不让沈六为难。
连蔓儿也知道,那样做才是最有利,也是眼光最长远的。
但是,这思前想后的结果,是她真的做不到。
闭着眼迷糊了一会,见连枝儿睡醒起来了,连蔓儿也跟着坐起身。
洗漱过后,等着连枝儿去东屋找张氏做针线去了,连蔓儿从柜子里,将沈谨送的螺钿匣子拿了出来,又将小喜和小庆都叫了来。
……你们去念园,将这个给沈家的五姑娘。
就说我将她送的礼留在身边这两天,已经领了她的情,至于东西,还是给五姑娘收着。
连蔓儿嘱咐两个丫头,再告诉九爷,说小七今天下晌就不去了。
就说……是舅舅家打发人送信,要接我们去住一阵子。
第六百三十九章 生变连蔓儿打定了主意,不再与沈家交往。
沈谨送的头面,自然是不能要,她和小七也不会再去念园。
沈六是帮了她家不少,但是她给沈六的帮助,也绝不逊色。
她们家并不是单方面的承受恩惠。
现在这个情况,大家好聚好散,连蔓儿并不打算做给太激烈。
《战国策-燕策》中有乐毅答燕惠王的信,信中有言曰君子绝交,不出恶语。
让小庆和小喜去捎话,本来她并不打算说什么要去舅舅家住一段日子的话。
这句话,是为了沈九说的。
小庆和小喜这一去,沈谨和沈六那边不说,沈谦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说要去舅舅家,那即便是沈谦,也不可能不让她们去。
她和小七去了烧锅屯,那自然就不可能再去念园了。
打发了小庆和小喜去念园,连蔓儿想了想,觉得干脆真去烧锅屯住一些天比较好。
本来今年夏天就说好了,要去住几天的。
连蔓儿就叫了小七过来商量,小七当然乐意。
姐弟俩就到东屋来,跟张氏说了要去烧锅屯的事。
你们俩要去,那好啊,你姥姥、姥爷前几次还捎信儿来,让你俩去那。
张氏听说两个孩子要去看张青山和李氏,也很高兴。
你姐这要绣嫁妆,是哪也去不了。
我和你爹也走不开。
你们俩去了,就多待几天。
做小孩子的时候,住姥家一住几个月都没问题。
可是等长大了,成家立业了,也就被绊住了脚,再想去姥姥家多住些天,都是不能的。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你大舅肯定来送东西。
你们俩就跟你大舅一起回去。
张氏想了想,又道。
连蔓儿本想说要立刻就去。
可又怕张氏起疑,想想,不过是一两天的工夫,也不碍事,就点头答应了。
又说了一会话,连蔓儿正打算回自己屋里,稍微收拾收拾,就见小庆和小喜匆匆地走了回来。
……六爷、五姑娘和九爷都来了。
就在门外……连蔓儿就不由得一愣,沈九会来,这个她想到了,但是沈六和沈谨也来了。
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这一会的工夫,外面又有人来禀报。
说是连守信在前院,已经将沈六和沈九接进了前厅,沈谨正往后院来。
小七,你快去前厅。
连蔓儿忙就给小七使了个眼色。
小七会意,立刻就往前厅去了。
彩绣陷害的事情,并没有告诉连守信和张氏,连蔓儿和小七都怕沈六或者沈九跟连守信提起这件事。
小七去前厅,可以见机行事。
姐弟俩的意思是一样的。
还是想将事情瞒住,不让连守信和张氏担心。
看小七往前院去了,连蔓儿、张氏和连枝儿都忙从屋里出来,迎接沈谨。
将沈谨接进上房东屋里,上茶上果,沈谨谈笑自如,不仅不提上午发生的事。
也没有提连蔓儿送还了头面等事。
只是坐了一会,沈谨就说想要看看连蔓儿家的园子。
总听九弟说好,早想来看看。
蔓儿,你陪着我看看可好?沈谨就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心里明白,沈谨这是要单独和她说话,就应了下来。
张氏和连枝儿都不惯应酬,连蔓儿又给她们暗中使了眼色,因此这母女俩也乐得留在屋里。
并没有跟出来。
出了屋门,沈谨就拉了连蔓儿的手。
连蔓儿想到沈谨今天身子不舒服,却还下山来看她,心里感念,也就和沈谨手拉着手走。
连蔓儿家这园子,自是不能和念园比的。
不过却也另是一番景色。
除了果树、各色的鲜花,一家人还见缝插针地在园中种了些菜蔬。
这倒让沈谨开了眼界,拉着连蔓儿,看见不认识的就问。
两个人走着走着,就和身后跟着伺候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沈谨就叹了口气。
蔓儿,你生气了是不是?沈谨含笑,看着连蔓儿问道。
没有。
连蔓儿也笑着回道。
那怎么将我送的头面还了回来,你让丫头捎的那些话,分明、分明是不打算再和我们来往了不是吗?沈谨问道。
并不是。
连蔓儿只得摇头,是真的要去舅舅家。
蔓儿,你就别瞒我了。
沈谨看着连蔓儿,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家里虽然也有许多姐妹,可是真正知心的,却没有几个。
难得我和你一见如故,我还高兴,从此多了一个好友,没想到……上午的事,让你受了委屈,六哥,九弟,还有我,心里都很不安。
蔓儿,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一个丫头,就和我们生分了。
怎么会。
沈谨这样说,连蔓儿只是陪笑,并不多说话。
她绝不是因为彩绣一个丫头,才和沈家这几个生分的。
这就好。
沈谨却似乎相信了她的话,蔓儿,今天下午,你就在家歇一歇,我这就回去,也不烦你了。
明天,吃过了早饭,我打发人来接你,还有小七。
九弟还等着他一起念书。
……刚才出门的时候,见到了楚先生。
楚先生、对小七寄予厚望……沈谨和连蔓儿在后园走了一遭,就告辞走了。
小七这时也从前院走了回来,说是沈六和沈九也走了。
……他跟咱爹说了,要我去山上跟着楚先生继续念书,还说楚先生夸了我。
小九哥也要我去。
……咱爹就答应了,说还是让我去山上念书,过些天再去咱姥姥家。
小七有些苦恼地告诉连蔓儿。
连蔓儿抚额,本来跟连守信、张氏都说好了,谁想到沈六会来。
原本沈九要小七去陪他,这还能当孩子们之间的话,怎样都可以。
沈六发话了,而且还是那么说的,以连守信对沈六敬仰的态度,不答应才奇怪那。
刚才送他们出去,小九哥还把我拉道一边,偷偷和我说了几句话。
小七又道。
他跟你说啥了?连蔓儿就问。
小九哥说让我们放心,都处理好了,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事。
还说明天派人来接我,说我要不去,他就自己来。
小七就道。
连蔓儿就有些闷闷的,本来想着,她那样做了,沈六和沈谨肯定会顺水推舟,就是沈谦那边有些难。
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态度。
一会工夫,小喜和小庆从外面进来,小喜的怀里抱着个螺钿匣子。
这个是?连蔓儿见那匣子,分明就是她打发小喜和小庆还给沈谨的那个,怎么又被小喜给抱了回来?而且,刚才小喜和小庆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这个匣子。
姑娘,是刚才送沈家五姑娘去前面。
五姑娘身边的一个姐姐,硬是塞回给我。
还说让我好好拿着,千万别磕了碰了。
连蔓儿将匣子接过来,打开,见里面赫然就是那套赤金镶珠嵌宝的头面。
沈谨竟然悄悄地又让人将这东西给她送回来了!姑娘,我们刚才在山上,听见沈府里那些人说话,她们说到彩绣……小庆在旁边,小声对连蔓儿道。
说到彩绣,说她什么?连蔓儿就问。
……说是彩绣那个丫头,挨了打,又要被撵到庄子上去,她就想不开了……说是熬不过几天去……小庆就道,还说了几个丫头的名字,说是都被捆了起来,要打发到大北边的庄子上去。
对了,里面就有个叫小桃的,没看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跟我和小庆套话的那个。
……说是北边的庄子离这可远了,是在山里那,还说在府里娇生惯养的,怕是过去了,十有八九活不成。
沈家在辽东府各地有许多的庄子,其中小沈屯的庄子,因为是沈家老祖宗的出生地,是最为富庶,也是条件最好的。
至于北边的庄子,还是在山里,那应该是靠近北边的边荒之地。
哪里气候恶劣,庄子贫穷,条件也是最差的。
是哪个丫头说话,你听的这样清楚?连蔓儿就问。
……我也不知道那俩人叫啥,就是看着眼熟,应该是六爷院子里的。
姑娘,我觉得,那两个姐姐好像是特意说了这些话,让我和小庆听见的。
小喜答道。
沈六和沈九到她家来,沈谨找她说了那些话,这边又特意让小喜和小庆两个丫头听到对彩绣等人的处置。
很显然,这是在向她传递着某种消息。
彩绣,想不开,熬不过几天去了,这是说彩绣活不成了吗?是彩绣自寻了短见,还是沈六下令处置了她。
说心里话,连蔓儿并没有想过要彩绣死。
不得不说,她前世所受的人命至贵的教育,即便是在现在的她的身上,依旧是根深蒂固的。
不想再和沈家这几个人交往,是因为彩绣这件事而起,但却并不是因为彩绣。
而现在,沈六那边如此沉甸甸的致意,这到让连蔓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第六百四十章 用意第二天,连蔓儿和小七刚吃过早饭,外面就来禀报说,沈家派了轿子来,接连蔓儿和小七上山。
九爷跟着轿子来的,已经请到前厅坐了。
那天来请姑娘的罗大娘也来了……听说沈谦来了,连蔓儿不由得抚额,心里知道,沈谦必是怕她临时推脱了不去,所以干脆跟了来。
这是一定要将她们接上山去才肯罢休的意思。
沈谦在前院,自然有连守信、小七招待他,这边罗大娘也被请进了屋里。
我们姑娘特意打发我来,还请姑娘千万别嫌暑热,好歹去园子里,陪陪我们姑娘。
罗大娘见了连蔓儿,陪笑行礼,又送上来一张帖子。
我们姑娘还特意写了请帖给姑娘。
第一次邀请连蔓儿见面,沈谨正式的让罗大娘送了帖子来。
而之后,两个人熟悉了,也说好了常来往,这帖子就可以免了。
现在沈谨又特意写了帖子让罗大娘拿来送给连蔓儿,是对连蔓儿格外加礼,想来也是怕连蔓儿今天又找借口不去。
沈谨这次用的依旧是浣花笺,不过并不是上次的茉莉笺,而是换成了粉红底的桃花笺。
连蔓儿接过小笺打开来看了,是沈谨亲笔所写,言辞恳切,邀请她去念园小聚。
事到如今,连蔓儿再不答应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连蔓儿就去屋里换了一套鹅黄的春罗衫裙,头上簪了两朵小珠花,又将沈谨送的那只簪子插在鬓边,略收拾了收拾,就从屋里出来,和张氏、连枝儿辞别过,就带着小喜和小庆跟着罗大娘往前院来。
到了前院,就看见沈谦和小七已经在院子里等候了。
沈谦看见连蔓儿,一双细长的眼睛顿时笑的眯了起来。
蔓儿。
一会楚先生讲书,你也来小山居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座。
沈谦上来,和连蔓儿相互见礼,笑着说道。
连蔓儿也就笑笑,没说什么。
进了念园,小七就和沈谦去了小山居,时辰不早。
楚先生正等着他们两个,要开始上课了。
连蔓儿则随着罗大娘径直到了荷轩。
沈谨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春罗衫,脸色似乎比昨天好了一些,拉着连蔓儿的手也没那么凉了。
吃过了饭。
就盼着你来……两人在榻上坐了,沈谨笑吟吟地看着连蔓儿说道。
她自然是看见连蔓儿今天头上戴了她送的簪子,明白连蔓儿心里已经没有芥蒂,因此松了一口气,也高兴起来。
两个人谁也不再提昨天的事,说笑了一会,沈谨就拿出她做的针线来,连蔓儿也将自己亲身做的一个荷包解下来。
两个小姑娘比较着,又说起了针线。
玩了半晌。
连蔓儿就告辞。
今天必得在这吃饭。
沈谨就对连蔓儿道,你家里也没什么事,你回去了也是做这些。
你家里有娘亲、姐姐,我在山上却没人陪。
连蔓儿听沈谨这样说,也就点头答应了。
……我去看看小七,就回来。
连蔓儿告诉沈谨道。
沈谨知道连蔓儿关心小七的学业,就没拦着。
招呼了身边的一个大丫头过来,让她送连蔓儿去小山居。
有沈谨的丫头在前面领路,连蔓儿带着小庆和小喜就往小山居来。
出了荷轩的大门,沿着荷花池畔往小山居走,不远处池边的一座凉亭内,沈六正在垂钓。
连蔓儿就微微有些吃惊,她以为,沈六应该已经回府城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
沈六抬头往连蔓儿这边看了一眼。
两个人相互看见了,连蔓儿就想,如果她绕路走开,是不是会显得太刻意,让沈府的人讲究她不懂礼数。
不过,如果跟沈谨的丫头说一声。
就说不敢打扰沈六,应该是没问题的。
还没等连蔓儿跟沈谨的丫头说话,沈六已经打发了一个丫头过来。
请连姑娘安,六爷请连姑娘过去说句话。
那小丫头过来,向连蔓儿屈膝福了一福,说道。
连蔓儿只得往到凉亭走来。
这凉亭建在莲池畔,有一半就建在水面上,亭内只有沈六一人在垂钓,服侍的人都站在亭子外。
似乎是怕惊动了水中的游鱼,这些人都站的地方,都与凉亭之间有些距离。
那小丫头将连蔓儿领到凉亭内,连蔓儿忙向沈六福了一福。
沈六坐在栏杆边,正凝神望着鱼竿,他似乎是听见有人进来,却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做了个悄声的手势。
连蔓儿要问候的话就没有说出口,那小丫头引着连蔓儿在一边的绣墩上坐了,就退了出去。
小喜、小庆,还有陪着连蔓儿的那个大丫头也被小丫头领了出去,跟其他服侍的人站到了一起。
连蔓儿坐在凉亭内,四下看了看。
凉亭外伺候的人不少,有的面冲着凉亭,有的背冲着凉亭。
这凉亭四周没有帘子,里面的一切,外面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然后,里面若是说话,只要不是特意高声,那些服侍的人却是听不到的。
沈六叫她过来,看来还真是有话要对她说。
连蔓儿的视线从亭子外收回来,落在沈六的身上。
沈六今天穿了一件杏黄色暗纹织锦长袍,腰间松松地扎了一条锦带,脚下是一双软底缎子鞋。
他今天没有戴冠,一头的乌发大都在背后用一根缎带松松地系了,还有几缕垂在肩头和脸侧。
难得见沈六这样悠闲、放松的姿态。
这是不急着回府城了,打算给自己好好放放假?连蔓儿这样想着,视线又落在沈六的脸上。
沈六侧对着她,侧脸的轮廓分明。
大明朝的人,轮廓一般较为扁平,像沈六这样轮廓立体、深刻的,是比较少见的。
只是这样一个侧脸,就能风靡万千少女了。
也怪不得一直伺候在身边的彩绣,会对他生出那样的心思来。
蓝颜祸水吗,连蔓儿心想著。
在看什么?沈六突然转过头来,看着连蔓儿问道。
连蔓儿回过神来,一时不好回答,总不好告诉沈六,她就在看他吧。
沈六似乎也没期望连蔓儿会答他,他重又扭过脸去,将鱼竿提起。
鱼钩上挂着一尾鲫鱼,那鲫鱼离了水面,扭着尾巴想要挣脱鱼钩,却还是被沈六抓住,扔进了旁边的鱼篓里。
沈六收了鱼竿,却并没有再装鱼饵,而是冲着外面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个小厮进来,将鱼篓抱了出去。
沈六这才正对着连蔓儿坐了,目光落在连蔓儿身上,玩味地来回打量着。
连蔓儿微微侧转了脸,心里诧异,沈六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打量人那。
昨天的事,让你受惊了。
本来要给你道扰,你昨天那么早就回去了。
沈六缓缓地开口道。
不回去,继续留在这,有什么意思那?我这不是怕你误会我,要逼你处置美妾吗?连蔓儿没说话,只是腹诽道。
这件事的祸根,我已经查清楚了。
昨天,我就打发了人回去,将那几个相关的人看了起来,只等我回去,再处置。
上次没有太牵连到她们,是她们装的老实。
这一次……说到这,沈六冷哼了一声。
那边是记了仇了,这样算计,是连我也记恨上了,算计进去了。
……你只管放宽心,不是为了你,这一次也放她们不过。
她们要再想算计,只再没机会的。
连蔓儿听得明白,沈六这是明白地告诉她,柳大奶奶那些人已经被看管了起来,只等着沈六回去,就要严加处置。
不用沈六说,连蔓儿也很安心。
正如沈六自己说的那样,那位柳大奶奶因为奶娘的儿子,就算计到了沈六的身边。
那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自寻死路。
沈六要是轻易放过这件事,也就不是沈六了。
至于彩绣……沈六的语气顿了顿。
连蔓儿不由得转过脸来,打量了沈六一眼。
终于说到他心爱的丫头了吗,连蔓儿打量沈六,想从沈六的脸上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没错,就是奸情的蛛丝马迹。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沈六却很敏锐,见连蔓儿打量他,立刻问道。
没什么,我这不正听六爷说话吗。
连蔓儿赶忙端正了一下自己的目光,说道。
沈六看着连蔓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心头不禁涌上一丝丝的无奈。
……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我母亲陪房的女儿,又伺候了我这么多年。
沈六又缓缓地说道,是要处置她,我本打算,是要缓一缓的,你可知道是为什么?沈六看着连蔓儿。
连蔓儿微微的一怔。
昨天她离开念园,那个时候沈谦告诉她的,是沈六让人打了彩绣,并下令,要将彩绣撵去庄子上。
而现在沈六说的缓一缓、处置,显然指的并不是这样的处置。
沈六是什么意思,是说本打算对彩绣的处置,就是后来的那种处置,却要因为某种原因,缓一缓才办?六爷,我不明白。
连蔓儿只得道。
沈六深深地看了连蔓儿一眼,又冲亭子外招了招手。
第六百四十一章 余香袅袅刚才抱着鱼篓出去的小厮又走了回来,不过这次他手里拿的不是鱼篓,而是一个大大的托盘。
托盘上面,是已经收拾干净,并显然是涂了作料的鱼。
这个小厮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小厮,手里竟然拿着炭炉,还有一个金属网。
这两个小厮进了亭子,快手快脚地,不过一会的工夫,就将炭炉、金属网安置好,将两条鱼放在上面烤了起来。
随后,这两个小厮就退了出去。
原来今天沈六不仅玩垂钓,还要现烤现吃。
炭炉的火很旺,鱼身上涂的是上好的作料,一会的工夫,就有丝丝的香气散发了出来。
沈六拿起一个金属夹子,微微躬身,将金属网上的鱼翻了一个个。
连蔓儿看的有些无语,刚才话说了一半,她还等着沈六为她释疑,可是沈六似乎已经把刚才的话茬给忘了,竟然专心地烤起鱼来。
看到这烤鱼,连蔓儿也想起一件事来。
那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吃烤鱼,正是救了沈六之后。
当时还有五郎和小七。
她那个时候,还担心沈六重伤之后肚子饿,故意支开了五郎和小七,用篮子装了一条烤鱼进山找沈六。
她自然是没有找到沈六,那条烤鱼也凉了。
后来,她就是那么凉着吃的。
本来就没什么作料,又凉了之后的烤鱼,味道自然不会太好。
但是连蔓儿依旧吃的津津有味。
对于极少吃到荤腥的她来说,那样的烤鱼就是难得的美味。
烤鱼,我也很喜欢吃。
连蔓儿喃喃地道。
沈六抬起头,看了连蔓儿一眼。
他也想起第一次和连蔓儿见面的情形,他离开的时候,留下人善后,还特意打发了张千户去……看看连蔓儿。
后来张千户回来之后,向他禀报,说是连蔓儿曾经又进山找过他。
还在篮子里藏了一条烤鱼。
在那之前,他并不吃烤鱼的。
可是之后……烤鱼的味道是真的很美味。
鱼儿还是在水中游的自在,放在火上烤……沈六突然道。
似乎是为了回应沈六的话,金属网上已经被烤的半熟的鱼发出滋的一声响,亭子里烤鱼的香气更浓郁了。
沈六家里这腌制烤鱼的作料肯定是秘制配方,这个味道真是不错啊,连蔓儿想,不知道能不能跟沈六要了这个方子。
以后自家有空了,也烤几条来尝一尝。
等等,连蔓儿突然心中一动,沈六这样的人。
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情调的话来,什么鱼儿水中自在,又放在火上烤什么的。
这根本和眼前的情形不搭,而且跟沈六这个人也十分的违和。
沈六这句话是另有所指,专门说给她听的?!彩绣一直在我身边,沈六没有抬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
其实所谓的一直在身边,应该说是一直在他屋子里。
他很早就被定为继任辽东府总兵的人选,又被甄选入了锦衣卫。
常年在外,而在外面的时候,他的习惯是从不带丫头婆子们伺候的。
……府里面就有些……内宅的见识。
一下子治罪也没什么,就是府里面,怕是要不安宁。
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你、你们兄妹几个,年龄还小。
不宜被那些人过分关注,一时的烈焰腾腾,对你、你们,并不是好事。
连蔓儿目光流转,她听明白了沈六的意思。
彩绣虽然是一个丫头,但是身份特殊,怕是沈府中人都认定彩绣被沈六宠爱,是要做沈六的通房、姨娘的。
而且还会是宠爱不衰。
沈六突然下狠手治彩绣,沈府中人哪能不关注。
那么她和小七,五郎,还有她们家,就会受到特殊的关注。
与以前和沈家相关的事情不同,这次她们被关注。
是因为沈六的另眼相待。
虽然有御赐的牌楼,可是五郎还只是个秀才,小七还没考学。
她们的根基还浅,除非是打定主意抱定了沈六的大腿,依赖沈六生存,现在被沈府的那些人过分关注,绝对不利于她们自身的发展。
连蔓儿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依附于他人的藤蔓,她的目光是让自己、让自家长成参天大树。
所以,沈六一开始那样的处置,是出于对她们的爱护吗?连蔓儿看向沈六。
那、现在怎么办?连蔓儿问沈六。
你现在来问我怎么办,不是你甩脸子就走,事情能这么麻烦?沈六回看连蔓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来道。
说了这句话,沈六就掉转过头去,专心致意地照料起他的烤鱼来。
连蔓儿坐在那里,尽量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只在心里腹诽。
说什么她甩脸子就走,她现在倒是真想对沈六甩脸子。
当时,沈六那样处置,又不和她解释,她怎么会猜到沈六的用意。
而且,在看过了那个丫头和沈六暧昧的样子,又知道那丫头是因为妒忌而对她下手之后,不论是谁,在那种情形下,都会认定是沈六要包庇内宠吧。
什么徐徐图之,谁知道沈六后来会图成什么样子,什么色令智昏啊,重色轻友、见色忘义啊,谁知道那。
连蔓儿冲着沈六的后脑勺,偷偷地投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
沈六脑后没长眼睛,当然是没有看到连蔓儿的这个眼神,否则,他肯定更生气。
没错,连蔓儿那边腹诽沈六,沈六这边表面上是在烤鱼,其实心里也在想事。
沈六对在想,他做的难道还不够吗。
还有谁能够让他在自己的书房里,外面来了自己的下人,他却不能正大光明地出现,还要偷偷摸摸地走密道出来,不是为了逃走,而是为了绕回来给连蔓儿解围!连蔓儿知不知道,张十三那小子当时是什么眼神、什么脸色!他当时怎么就答应了那?那个时候,连蔓儿这小丫头分明是被吓坏了,胡乱出主意,他怎么就听了她的那!还有,擅自进入假山书房,即便是无意的,被骗入的,那也是不能轻易放过的。
可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连责备连蔓儿一句都没有,就当没这一回事一样的。
他都做到了这一步,怎么连蔓儿就不能明白他的苦心那,不仅甩脸子走了,还送回了母亲的头面,说什么要去舅舅家,那分明是打定主意不和他来往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可是更岂有此理的是他在生过气,砸了一方砚台之后,竟然……现在彩绣已经处置了,他还亲自下山,三催四请地将连蔓儿给请回来了。
可是这小丫头是怎么回报他的?来了念园,却对常青园过门而不入。
刚才从荷轩出来,远远地看见他,竟然没想着直接过来说话,而是想绕道走。
他在亭子里,虽然听不见连蔓儿说话,但是却将连蔓儿的表情和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他绝不会看错。
烤鱼的香气越来越浓郁,连蔓儿在绣墩了挪了挪,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沈六终于又扭过头来。
事情过去了,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安排。
以后也只管放心,那样的事,再不会发生了。
沈六扫了一眼连蔓儿。
今天的连蔓儿穿了套鹅黄色的衫裙,更衬得她的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眉目如画。
青山、绿水、红栏,还有眼前这个淡淡黄衫的女子,这一幕,足可以入画、入酒、入诗。
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
……即便有事,你又怕什么那……沈六幽幽地道。
沈六单名一个诺字,是一诺千金的诺。
沈六让她不要怕,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怕,是说当初那个许了她一件事的诺言吗?又或者是别的?认识了沈六这么久,也才是昨天,她才知道沈六的名字的。
连蔓儿想起了昨天小喜和小庆听到的消息,是说彩绣熬不过几天去。
她想,沈六应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安排。
或许,她应该重新估量自家在沈六心中的分量,给予沈六更多的信任?嗯。
连蔓儿想了想,还是冲沈六点了点头,她会试着这么去做的。
事情算是完满解决,又和沈六将一些话说开了,连蔓儿很高兴。
六爷,你这烤鱼可真香啊。
肯定是有什么秘方吧?连蔓儿就冲沈六笑道。
每一个身居高位的人,都是要人哄着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而且要是沈六高兴了,将烤鱼作料的秘方告诉她,那就更好了。
嗯。
沈六也点点头,看着连蔓儿笑容里面露出来的那一丝小狡黠,心情也跟着轻快了。
鱼烤好了,沈六招呼人送进鱼盘、将两条鱼分别装了,旁边还有小碗,里面放的竟然是用冰块镇着的切开的小酸橙。
连蔓儿看着不由食指大动。
吃吧。
沈六拿了筷子,让连蔓儿道。
连蔓儿却站起身来,她在这凉亭内已经待了许久,她可没忘记,她本打算是要去小山居看小七的。
六爷,这个鱼,我能不能拿走,跟我弟弟一起吃。
第六百四十二章 葫芦和瓢连蔓儿说要把鱼带走,和小七一起吃,沈六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手拿着筷子,就看着连蔓儿也不说话。
连蔓儿似乎并没有发现沈六神情的异样,依旧含笑回望沈六。
难得是六爷亲手烤的鱼,我可不能独享。
连蔓儿笑着道。
可不是,这天下又有几个人吃过他亲手烤的鱼。
连蔓儿,还真是姐弟情深,什么好事都不会忘了她的弟弟小七。
沈六想起连蔓儿从假山书房出来,自己还身处险境,可首先想到的,还是小七的安危。
沈六有些无奈,却不好表露出来,他将筷子放下,冲着连蔓儿点了点头。
去吧。
那多谢六爷了。
连蔓儿也不客气,招手叫了小喜进来,将托盘托了,又向沈六福了一福,就从凉亭里告辞出来,直奔小山居。
沈六坐在凉亭里,看着面前还在冒着热气的烤鱼,重新又拿起筷子,不过很快又放下了。
来人,将这条烤鱼送去小山居,给九爷。
沈六叫了个小厮进来吩咐道。
等那小厮端着烤鱼走了,就见张千户由一个小丫头领着,往凉亭来了。
大人,今天什么时候启程?张千户进了凉亭,向沈六施礼问道。
今天不走,我们多住两天。
沈六站起身,看着面前的粼粼碧水还有一池夏荷。
张千户听沈六这样说,就是微微的一愣。
他很清楚,沈六原本的计划,是将沈谨和沈谦送到念园,安顿好了之后,就回府城的。
也就是说,原计划今天一早就要回去。
可是,出了彩绣那一桩事,将这计划给打乱了。
张千户在沈六身边已非一日。
他知道,沈六做事历来又规划,而且轻易不会改变。
而这桩事,本来无需扰乱已经制定好了的行程的,张千户想。
沈六之所以将行程推后了半天,也无非是因为这桩事情,涉及到了连蔓儿。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了。
当初沈六遇险,多亏了这个连蔓儿帮忙。
沈六对连蔓儿,与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不过,再不一样。
这半天的工夫也都足够了。
作为下属,张千户打心眼里佩服沈六的精力充沛,还有他的勤于政务。
要知道,沈六的工夫,几乎每一刻钟都有安排。
他们今天要回府城去,还有许多军务和政务需要处理。
可现在沈六似乎改变了主意,竟然说出要在念园多住两天的话。
张千户毕竟训练有素,在微微的一愣之后,随即就恢复了常态。
他恭敬地朝沈六一躬身。
答应了一声是。
难得出来,你们跟着我,常年也不得清闲,这两天,你们也可以消散消散。
……这里,很不错。
沈六又道。
多谢大人体恤。
张千户忙道。
打发人快马回去,这两天若有紧急事务。
可快马报来念园。
沈六又向张千户吩咐道。
即便说了是要休息两天,但真的有要紧事,依旧是不能耽误的。
无论到什么时候,沈六都不会疏忽他的职责。
是。
张千户答应了一声,忙转身出了凉亭,去安排快马回府城了。
…………连蔓儿到了小山居的时候,楚先生还在给小七和沈谦讲书。
连蔓儿没敢进去打扰,只让迎出来的丫头芍药将烤鱼先温起来。
到了时辰。
楚先生放了小七和沈谦出来,两个人听身边的小厮禀报说连蔓儿来了,都很高兴,过来找连蔓儿,三个人就在靠山的亭子里坐了。
姐,哪里来的烤鱼?小七看见小喜端了烤鱼来。
就问道。
沈谦看了那烤鱼一眼,若有所思,他没有问,只是看着连蔓儿。
刚才从荷轩出来,正好碰见六爷……,我就叨扰了一条来,来,咱们趁热吃。
连蔓儿就招呼小七和沈谦道。
沈谦立刻就笑的眉眼弯弯。
是六哥亲手烤的鱼?沈谦问。
可不是。
连蔓儿点头,咱们今天有口福了。
对了,小九哥,你们那池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鱼?……我听小核桃说,钟管事从我家鱼塘里捞了好些的活鱼运上了山,不会就是……连蔓儿一边拿了酸橙挤出汁水淋到鱼肉上面,一边问沈谦道。
沈谦和小七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低声嘿嘿地笑了起来。
连蔓儿也抿着嘴笑。
三个人心照不宣。
念园毕竟是新建的,而且那荷花池中,原本放养的多是锦鲤,作为观赏之用的。
想来是知道沈六要垂钓,这下面的人就去买了许多的活鱼来放在池子里了。
三个孩子都拿了筷子,快快乐乐地分吃一条烤鱼。
大丫头芍药很懂事,又端了清茶,还有两盘鲜果子上来。
……比咱们以前自己烤的好吃吧……连蔓儿吃了两口,就对小七道。
嗯。
小七点头,又扭头问沈谦,小九哥,你们家烤鱼放了什么作料?这个烤鱼,应该是六哥一个亲兵献的方子。
沈谦就道,蔓儿,小七,你们要是爱吃,我也会烤。
等下晌,咱们没事了,咱们也去钓鱼,现钓上来,咱们就现烤了吃。
我烤的也可好吃了。
……那个作料方子,一会我去给你们要来。
她们三个正说的热闹,紫菀就端了一条烤鱼过来。
……是六爷打发人送来的,给九爷,让九爷趁热吃。
紫菀将烤鱼端上来,禀报道。
连蔓儿看了一眼那条烤鱼,这一会工夫,沈六不可能又烤了一条出来,这就是沈六烤好了,打算自己吃的那一条吧。
怕自己拿一条过来,不够三个人吃,所以随后又打发人送了一条来。
又多了一条烤鱼,而且同样色香味俱全,连蔓儿、小七和沈谦都没客气,又将这一条也分吃了。
晌午饭,连蔓儿被沈谨留住,就在荷轩和沈谨一起吃的。
小七和沈谦被人请去了常青园,跟着沈六一起吃。
用饭的时候,连蔓儿知道了沈六打算要在念园多住两天。
……看六爷总是忙忙碌碌的,这是难得有了些空闲……连蔓儿就道。
六哥是太辛苦了。
沈谨叹道,要说空闲,哪里有什么空闲那,总有事情。
我平常也劝他,总顾着那些事,没完没了的,也没有个头。
六哥,其实过的很辛苦,都是为了这个家。
连蔓儿静静的听着。
前世她曾经听过一条定理,是很多大企业里都存在的现象。
那就是百分之二十的人,做百分之八十的事,另外百分之八十的人,却只做了百分之二十的事。
想来在沈家这样的大家族中,有很多依附于家族而生存的闲人,也有沈六这样,为了家族鞠躬尽瘁,每日操劳的人。
要是从敬业、勤谨这方面来说,沈六是一个非常值得人敬佩的人。
沈谨说沈六辛苦,为了沈家,随后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神色就有些郁郁的。
连蔓儿特意讲了两个笑话,沈谨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只是眼底的忧郁却始终没有散去。
连蔓儿就想起沈谦说过的,他们来念园,主要是让沈谨散心,沈谨有烦心事的话。
看来沈谨的烦心事还不小,却是不好探问的。
下晌,沈谦和小七只上了一个时辰的课,就被特许出来。
原打算回府城的沈六没有走,他很好心情地带着沈谨、沈谦游览念园,连蔓儿和小七自然也被邀请来了。
夏日的念园花木繁茂,处处浓荫、花香四溢。
好心情是能够传染的。
沈六今天的心情很好,没有他有意无意的释放低气压和冷空气,走了一会,大家就真的从心里往外都松快、高兴起来。
连蔓儿已经知道,念园内有一块特意围出来的小菜园,现在,几个人就在这小菜园旁边停住了脚步。
昨天去蔓儿家里,我可认识了不少东西。
沈谨就笑着,一一指着菜园里菜蔬指认。
沈谨指认一样,连蔓儿就笑着确认,她说的没错。
从前,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的就是我了。
不过,现在我可是有了见识的人。
沈谨笑着,一边手指着前面一架凉棚,凉棚上爬满了瓜秧,瓜秧上开了花,还结了几个瓜。
这个菜蔬,沈谨却是不认得的,因为没在连蔓儿家的后园里看过的缘故。
这个是什么,蔓儿?沈谨就问连蔓儿。
连蔓儿微笑不语,转头去看沈六和沈九。
我认识,这是葫芦。
沈谦立刻抢着道。
啊,沈谨吃惊,就算沈谦是男孩子,见的东西比她多,可是对这些庄户人家的菜蔬,尤其是这种还没长成型的,他也不可能会认得许多。
小九,你怎么认得的?小七就在旁边抿嘴、忍笑。
是小七告诉我的。
沈谦嘿嘿笑道。
三十里营子种植的葫芦,是瓢形的,与人们常把玩的那种葫芦形状上差异很大,所以沈谨并不认得。
原来沈谦也并不认得这葫芦,是小七刚才偷偷地告诉了他。
这个葫芦,现在正可以吃。
连蔓儿就道。
第六百四十三章灵机一动别说沈谨、还有沈六和沈九兄弟都没吃过葫芦,即便是土生土长的连蔓儿和小七,也没吃过几次。
嫩葫芦其实很好吃,和倭瓜等的吃饭一样,可以做汤,可以清炒,还可以腌制。
做汤和清炒出来的葫芦,味道都非常鲜。
但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却极少有吃葫芦的。
究其原因,无外乎这个季节的瓜果蔬菜非常丰富,有许多比葫芦更好吃,更方便吃的菜蔬。
而且葫芦嫩的能吃的,也就那么几天。
在三十里营子,除非是灾荒年月,没别的可吃了,一般的情况下,大家伙种葫芦多是为了做器物用的。
葫芦也可以吃,那一会让厨房做了,咱们也尝尝。
沈谨就道。
略吃一点尝鲜是可以,这个东西,我听村里的郎中讲,是寒凉的,不宜多吃。
连蔓儿小声告诉沈谨。
蔓儿,你懂的还挺多的。
沈谨哦了一声,也小声对连蔓儿道。
我土生土长啊,都是听老一辈人说的。
连蔓儿就笑道。
这些东西,她都是听张氏说的。
比如说挖的野菜哪一种可以吃,怎么炮制最好吃,又比如乡间的一些常识。
张氏甚至还教连蔓儿她们几个看夜空认识星座、分辨四时、预测天气。
张氏没念过书,但是她懂的东西着实不少,甚至让连蔓儿都感到惊讶。
这是庄户人家一辈辈传下来的。
张氏的这些知识,当然是从张青山和李氏那里学到的。
这些知识并不是用来掉书袋、或者炫耀的,而是庄户人家生存的技能。
连蔓儿看过《三国演义》,里面将诸葛亮描绘的神通无比,通晓天文和地理,并利用这些知识,打了许多的胜仗。
以前·连蔓儿觉得那很神奇,不过,在这个世界住的久了,她的这种感觉就淡了很多。
要说通天文晓地理,每一个合格的庄稼把式,都是通天文晓地理的。
不是书中还有记载,某位将军,就是因为听了一个老农对于天气的预测,才利用这个预测打了一场胜仗。
只可惜在她前世的那个年代,虽然书本的教育极大的普及,但是这些一辈辈的传承却几近消失了。
当然,这些知识也不是每个庄稼人都懂。
那也不是庄稼人,又没有机会获得良好教育的,就更不懂了。
就比如在连家,张氏懂的最多,而周氏对这些东西,却是非常无知的。
连家老宅饭菜的单一,即便是饥荒年月,都不吃野菜的行为,就是明证。
据说也是大宅门出身的周氏,是不知道这些庄户人家生存的常识的。
除了周氏之外,生于县城小户人家的古氏和蒋氏,也因为家里没有土地,同样并不具有这些常识。
蔓儿,我也见过葫芦,却不是这样的。
沈谨又道。
这个葫芦,是我们这本地的葫芦,你家里摆放、把玩的,肯定比这个漂亮。
连蔓儿就笑道。
葫芦多为两节的,三十里营子本地品种的葫芦也分为两节,但是分的并不明显,而是更趋向于一个圆形。
也就是说,底下的那一节又大又圆,而上面的那一节就非常小。
这种葫芦,最适宜做瓢。
而像一般人家做摆设、把玩的葫芦,一般是两节都同样圆润,而且大小也不会有太大差异的那种葫芦。
葫芦,谐音福禄,又因为它是蔓生,谐音蔓带,加在一起福禄万代,正好是福禄笀都占全了。
因此,葫芦是一种非常吉祥的器具,用途也很多。
除了做摆设、盛器,还可以做乐器,玩具,比如说葫芦笙和鸣虫葫芦。
然而,三十里营子本地的葫芦品种,并不合适那么多的用途,最多就是做瓢。
庄户人家对福禄也没那么多的讲究,他们只要踏踏实实过日子。
瓢你们见过吗?连蔓儿笑着问眼前的三个城里小孩。
沈谨和沈谦都很诚实地摇头,唯有沈六,似乎并没有听到连蔓儿的问话。
连蔓儿点头,做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这三个城里的小孩,应该是从来没有自己去提过水,也没有从大的容器里自己舀水喝过。
她们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沈六应该比沈谨和沈谦强一些,但是他所接触的民生也不会太全面。
那,小七,你还告诉五姐、小九哥,……还有……连蔓儿朝着的侧脸微笑,还要请六爷指正。
沈谨就飞快地看了沈六一眼,见沈六云淡风轻,显然心情不错的样子,心里微微吃一惊。
沈六年少得志,性情严谨,极少有人敢在他跟前说笑,更别说是舀他调侃了。
而连蔓儿,这分明是有些调侃沈六的意思。
沈六竟然一点都没生气。
……要等葫芦长成了……小七那边已经拉着沈谦,很认真地给他讲葫芦和瓢。
要等葫芦长成之后,挑选形状好的,放到架子上,或者用别的东西支撑。
这是要让葫芦继续长一段时间,又怕因为瓜秧萎缩,葫芦掉在地上摔坏了。
等葫芦晒的响干了,刮去外皮,然后用锯从顶端,将葫芦锯成两半,将里面的瓤掏干净,这就得到了两个瓢。
用来舀水,舀米舀面,都非常得用。
尤其是用来舀水,瓢这个东西,是用的越久它越漂亮、好用。
庄户人家,夏天的时候极少喝热水,就用瓢舀了凉水直接喝。
用瓢盛水,绝对不会有异味,也不会有损健康,甚至那水里还能因此多了些鲜甜。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除了舀葫芦做水瓢之外,还用大肚的葫芦做盛器。
也是等葫芦完全晒干之后,刮去外皮,然后在葫芦上面那一节上,挖一个洞出来。
通过这个洞,将整个葫芦的瓤都逃出来,而这个洞,又可以作为提手。
这么做,首先是要葫芦的形状合适,其次也要手工精湛。
还有一种更为简便的方法,就是将葫芦上面的那一节直接切掉,这样做出来的盛器,没有提手,但是切掉的那一节却可以做盛器的盖子。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一般用这种葫芦盛器来存放鸡蛋。
因为葫芦里面有厚厚的软皮,鸡蛋放在里面,一般的颠簸、震动,都不会弄破鸡蛋,而葫芦里存放的鸡蛋,保鲜日期也比较长。
小七说的有趣,沈谨和沈谦听的也很新鲜。
这边听着小七说话,沈谦将一个小厮叫道身边,嘱咐了两句,就打发了那小厮离开。
等小七说完了,就见那个小厮手里捧着一个葫芦走了回来。
蔓儿,小七,你们看,这是我屋里的。
沈谦舀过葫芦来给连蔓儿和小七看。
沈谦手里舀的葫芦,形状与三十里营子的葫芦截然不同,表面显然经过特殊的处理,而更漂亮的是葫芦上面的烙画。
那是一副八仙过海图,笔画精细,惟妙惟肖。
不同于庄户人家对葫芦的实用用途,这个葫芦是摆件,是艺术品连蔓儿和小七少不得赞叹了一番。
我那好像也有,比这个小一些。
沈谨也道。
葫芦喻意福禄笀,常被加工做吉祥的摆件,各种烙画、雕刻等技艺不一而足。
如果让这葫芦上自己长出字、画来,那不更有趣?连蔓儿突然心中一动,说道。
沈六、沈谨、沈谦和小七就都看向连蔓儿。
你能让葫芦上长出字、画来?沈六问道。
连蔓儿本来是看着烙画葫芦好看,又突然想起前世的方形西瓜,所以才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现在见大家都在看她,沈六又这样发问,连蔓儿略微有些后悔。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是什么大事。
当然能。
连蔓儿就笑道。
就跟她前世见识的用模子培育方形西瓜,还有在水果上面印字的那些技巧一样,自然也能让葫芦上生长出图案、字迹来,而且还能让葫芦生长成她想要的形状。
连蔓儿就简单地将原理说了说。
我可没试过,就是突然间想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连蔓儿笑着道。
原理是很简单的,连蔓儿也相信,这个年代的能工巧匠,有了这样的一个原理和思路,肯定可以发扬光大。
念园里,就是采用了连蔓儿当初的构想,设计了一整套的排污管道,每一个院子的正房,都用上了抽水马桶。
这个构想,连蔓儿将之归功于鲁先生。
但是沈六,还有沈谦都隐约地知道,连蔓儿在其中的作用。
那有什么,咱们就试试呗,试试就知道了。
沈谦跃跃欲试。
沈谨也觉得很有趣,她没说话,不过已经在脑海里开始顺着连蔓儿的构思开始描画了。
是可以试试。
沈六点头,却是一脸正色。
第六百四十四章 田园风光沈六正色说可以试一试,自然不会像连蔓儿她们几个那样,心里就想着玩。
一棚的葫芦,被分成了两部分,连蔓儿、沈谨、沈谦和小七只分到一小块角落,大部分都被沈六给征用了。
沈六想干什么,连蔓儿也没去打听。
她和沈谨、沈谦、小七凑在一起,写写画画地忙了好一阵。
不管是刻字还是图案,自然是连蔓儿她们自己写好了、画好了,拿出去找匠人拓印,制作模板。
除了刻字、图案,几个孩子还想到了要改造葫芦的形状。
什么四方形、八角形的模板图样画了一堆。
几个孩子将画好的图样拿去给沈六看了,沈六没说什么,只说就那么一小块地,随她们玩。
连蔓儿几个听了,自然高兴,就要找匠人来制作模板。
不必了,图样都留在这。
沈六告诉她们,其余的事情,我会安排去府城找匠人来做。
看来沈六是要将这整件事都征管在自己手里。
几个孩子虽然因为不能亲力亲为而略有些遗憾,不过也没怎么纠结。
她们能做的,也就是画画图样,真的动手,还是得找别人。
沈六能找到的人,自然比她们找的人强。
六爷/六哥,这葫芦长成了,可得有我们的份。
几个孩子关心的是这个,就是年纪最长的沈谨,也笑着跟沈六这样说道。
放心!沈六看着手里的几张图样,有些嫌弃地道。
六爷,这个说起来简单,真做起来,而且要做的好,怕也不容易。
连蔓儿提醒沈六道,做这个东西不仅需要技巧,还需要一些运气。
成功率怕是不会太高。
连蔓儿这是想到沈六应该是打算要将这葫芦用在什么大用途上,怕他盲目地寄予过高的期望。
嗯。
沈六看了连蔓儿一眼,点头道。
沈六要做什么事,动作那是相当快的。
那一棚的葫芦在连蔓儿她们看过,就有专人看护了起来。
等沈六安排的匠人从府城里过来,开始工作之后,那葫芦棚外面还被围了起来,变成了闲人免进的地方。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晚饭沈家兄妹依旧要留连蔓儿和小七在念园吃。
被连蔓儿和小七婉拒了。
沈谨送连蔓儿出荷轩的时候,和连蔓儿商量好了,让她第二天依旧来念园玩。
第二天,连蔓儿和小七刚刚吃过早饭。
沈家兄妹打发来接她们的轿子就到了。
罗大娘依旧来了。
不是说好了,不用接了吗?连蔓儿就道。
原本她的打算,小七今天自然是要去念园和沈谦一起念书,由韩忠带着人送过去就可以。
她虽然答应了沈谨要去,但却没打算这么早就去。
沈谨还要在念园住一阵子,她不可能天天、时时地去陪着。
……是我们姑娘特意吩咐的,请姑娘早些去……罗大娘就笑道。
连蔓儿和小七到了念园,就直接被请到了常青园,两个人被请进上房的时候。
就见不仅沈六,沈谨和沈谦也在。
而且,沈谨和沈谦都是很高兴的样子。
可来了,就等你们了。
沈谨笑着起身,对连蔓儿道。
大家相互见礼毕,就都重新坐下。
六哥今天打算带我们出去走一走。
沈谨就告诉连蔓儿道。
连蔓儿恍然大悟,怪不得沈谨和沈谦这样高兴。
沈谨是女孩子。
在沈府那样的环境,只怕不大能出门走动。
即便出门,也是从一个二门到另一个二门,真正的游玩是极少的。
而沈谦,自然是高兴可以放假一天,不用念书了。
起码,连蔓儿是这样猜想的。
……小九和小七今天都放假一天,沈六坐在上首道。
不过,你们俩不要太高兴。
回来后,这功课是要补上的。
沈谦和小七就对视了一眼,都嘿嘿笑了。
连蔓儿听了沈六这话,倒是很高兴。
六爷打算去哪里看看?连蔓儿就道。
如果说要看风景,这方圆百里。
最漂亮的就是念园。
随意四处走走,看一看这周围的庄稼。
沈六就道。
哦。
连蔓儿点头,看来沈六即便是在休假期间,也不忘正事。
……庄子上我都没去过,正好看看这田园风光。
沈谨很高兴地对连蔓儿道。
要是去看庄稼,那现在起身正好。
连蔓儿就道。
现在这个季节要下田,太早了露水还没干,地里湿气上蒸,可如果太晚了,又比较晒。
现在这个时候,是最合适的,庄户人家也多选择在这个时候下田劳作。
沈六、沈谦和沈谨听了连蔓儿的话都点头。
沈家兄妹要出行,外面一切俱都是准备妥当了。
大家都不坐车,也不坐轿子,沈六带着沈谦和小七骑了马,连蔓儿和沈谨则是坐了软兜。
这软兜是被四个人抬在肩上,特别设计了伞盖和垂帘,连蔓儿和沈谨坐在里面,既不怕被外面的人看见了脸,却又同时可以痛快地观赏外面的风景。
因是简装出行,沈家兄妹今天都穿戴的十分利落。
沈谨是一套水红色的春罗衫裙,连蔓儿今天穿的是一套湖蓝色春罗衫裙,她们两个同坐一乘软兜。
沈谦和小七今天穿的都是宝蓝色的袍子,沈六穿的最为素淡,是一件月白底织金暗纹的阔袖长袍,坐在马上,衣袖当风,晃人眼目。
一行人从念园的西门出来,下了山,就先来看连蔓儿家的葡萄庄园。
小七和沈六、沈谦在前面骑马走,自然是想到了要带他们看看自家的田庄。
而且,这周围,要说好一些的田园风光,可也真是非她们家莫属了。
这个季节的葡萄园,枝繁叶茂,满眼苍翠,有的葡萄架上已经结了果,只是还小。
葡萄园里,有长工们正在劳作,看见小七,就都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见礼。
你一会回去说给厨房,就说我姐和我的话,今天晌午给大家伙加菜。
小七受了礼,就叫过小核桃来吩咐。
东家的姑娘和小爷来田里看看,吩咐给加菜,那自然加的晕菜,一众长工自然欢喜,又给小七行礼。
小七这才摆摆手,让他们自去忙。
连蔓儿坐在软兜里,看的暗暗点头。
看过了葡萄园,一行人又绕过后山,往南山下的田地来。
……去年种下的冬小麦,再过上半个多月,就能收割了。
连蔓儿告诉沈谨。
我听小七说了。
沈谦勒马,靠近软兜说道,割了这小麦,还能再种一茬是不是?连蔓儿就笑,看来沈谦果真是听小七说了不少,不然也不能说出再种一茬这种庄户人家的内行话。
没错,还能再种一茬豆子。
连蔓儿就道。
沈六在前面听见连蔓儿说话,也勒马放慢了速度。
这么说,咱们辽东府也可以一年两熟了?沈六问连蔓儿。
依我看,我们这应该是没问题。
听沈六这样问,连蔓儿就很谨慎地回答道,去年试种了春小麦,第二茬也是种的豆子,时候不够,不是很熟,后来是割了做草料,卖毛豆,收益也还可以。
今天这冬小麦,比春小麦能早收割半个月,再种豆子,应该就能熟了。
沈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辽东府幅员辽阔,从南到北的气候也并不完全相同,不过像三十里营子这种气候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三十里营子的土地可以一年两熟,那么相同气候的地区同样也可以。
不过,这样种了一年的地,第二年就不能这么种了。
听我爹说,得让地歇一歇。
第二年就种玉米。
连蔓儿又道。
就是这样,那也还是比别人多了近一倍的收成吧。
沈谨对这些事并不是很懂,不过也听出了些门道,就试探着问。
是差不多。
连蔓儿点头,不过,我们要付出的辛苦,也是人家的一倍,一倍还不止那。
不仅是人力,还有粪肥。
这两项是支撑高产的基本条件。
等五郎回来了,年底让他写个条陈。
沈六就对连蔓儿道。
嗯。
连蔓儿重重地点头。
这个时节麦穗已经比较饱满了,微风吹来,随着沙沙的响声,看麦浪翻滚,这是田间最美丽的景色。
沈六、沈谨和沈谦都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而对于连蔓儿来说,这是她这一辈子,甚至下辈子,下下辈子,怎么看也看不够的。
一行人正在麦田边驻足观看,就见有个人从地头的小路上跑了过来。
那人跑到跟前,就被沈家跟随护卫的人给拦住了。
我找我蔓儿姐有事。
连蔓儿听见说话声,忙扭过头,看见是连叶儿,就忙出声,沈家护卫的人这才让开,让连叶儿走了过来。
是我的堂妹,连叶儿。
连蔓儿告诉沈谨道。
叶儿,是家里有啥事?连蔓儿就问连叶儿道。
第六百四十五章 耨耨蔓儿姐,是大舅他们来了。
连叶儿忙上前来,对连蔓儿道。
原来是张庆年来了。
这个季节,正是新鲜山货下来的季节,张庆年他们来,一定是给连蔓儿家送山里的新鲜土产来了。
张庆年过来,一般都是早上来,吃过了饭就走,不会留宿。
连蔓儿就忙和沈谨说了,要和小七回家去。
人家亲娘舅来了,而且还是很快就要走了,沈家兄妹再舍不得,也的放连蔓儿和小七回去。
连蔓儿就和沈六、沈谨、沈谦告辞,沈六另安排了一辆轿子给连蔓儿。
连蔓儿就和连叶儿坐了轿子,小七依旧骑着马急忙往家里来。
一进院门,张采云就笑着迎了过来。
蔓儿,我可想死你了。
张采云上来就拉住连蔓儿,又看小七,小七好像又长高了。
几个孩子说说笑笑地进了屋。
张青山和李氏这次都没来,只打发了张庆年和张王氏两口子带着张采云来了。
大家相互见礼,又是一番寒暄热闹。
张氏和连枝儿张罗着做饭,张采云就带着连蔓儿和小七看他们带来的东西。
两篮子晚熟的大黄杏,一篮子还有些泛青的沙果,另外几个篮子里满满地装着各种鲜蘑菇、鲜木耳,还有两个篮子,里面装满了红彤彤的小果子。
耨耨。
别的都还寻常,小七见了那两篮子红果子,立刻就两眼放光了。
就知道你们最稀罕吃这个。
张采云就笑,……是我们昨天上山摘的,怕放不住,都带着叶子摘下来的。
你们先挑特殊熟烂的吃,剩下的放你们那地窖里去,还能多放两天。
耨耨,是烧锅屯那一带大山里特有的一种野果子。
植株是小灌木,果子有指肚大小,完全成熟的时候呈火红色,味道极为甜美。
连蔓儿姊妹几个都爱吃这个,并一致认为这是最最好吃的野果子。
耨耨多生长在深山里,即便是张青山家山里果园里也是没有的。
要采摘耨耨,必须要往更深、更险的山里走。
而且,这种野果子的数量并不多。
张家人特意上山里,为她们摘了这么多的耨耨送来,这一份心意,让连蔓儿觉得,什么样的言语感谢都是虚浮的。
连蔓儿就打发了小喜去洗些耨耨送上来,就拉着张采云往炕上坐了说话。
我姥爷、姥姥咋没来?连蔓儿问张采云。
今年不又买了好多棵树吗,现在正结果,离不了人。
雇了人也忙不过来。
他俩都不放心,非得看着,就没来。
张采云对连蔓儿道。
这一两年,张家的日子也越发好过了,因此今年开春就又买了个果园。
不过在烧锅屯那边,一般都不说几个果园,而是算具体的果树有多少棵。
那我大舅和舅妈今天就得回去,不能住两天?连蔓儿就问。
一会吃完饭就得回去。
张采云道,对了,你跟小七跟我们回去不?我爷和奶在家里总念叨,让你俩去住俩月。
恐怕还得过些天。
连蔓儿就道,她跟张采云说了沈谨,还有小七去念园和沈谦一起念书的事。
那这是好事,小七念书最要紧。
我们那,啥时候都能去。
张采云立刻就道,接着又好奇地拉着连蔓儿问,那个沈谨,长啥样啊?说话是不是和咱都不一样?……哎呀,这府城里沈家的千金小姐,我还没见过啊。
沈谨觉得乡下的每一样东西都新奇,张采云也对沈谨这个府城来的大户人家的姑娘感到好奇。
而且,这么好奇的不仅张采云一个。
这些问题,连叶儿就曾经问过。
你在这多住些天,不就知道了。
反正也雇了人干活了,一会我娘也肯定得留你。
连蔓儿就笑道。
张采云虽然是个女孩,但却是张青山和李氏的第一个孙子/女,在张家很受宠。
张家的条件不错,不会惯着孩子犯懒,也不会硬性安排她们做活。
张采云一直活的很自在。
到时候,我领你去念园看看去。
张采云就嘻嘻地笑了。
这若是换了别人,肯定要客套几句,然而张采云就没有。
一来是她这个人,性格就特别的爽朗大方,二来,她们表姐妹之间也用不着那些客套话。
能去吗?张采云就问。
张采云没去过念园,自然想去看看,她还想看看沈谨。
能的。
连蔓儿点头,就是得再等两天。
得等沈六走了之后,沈六规矩大。
当然这句话连蔓儿没有说出来。
等两天就等两天呗。
张采云也没多问,很高兴地道。
晌午,张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都是至亲骨肉,大家也没分桌,就在一桌上吃的,连守信还陪着张庆年喝了两盅酒。
吃完了饭,歇了一会,看着天气不那么热了,张庆年和张王氏就告辞要走。
这两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在这个时节不可能留下,张氏就开口留张采云。
……也不缺钱,地里和山上的活,就多雇俩人,你们都别累着。
我就不留你们俩了,让采云在我家住下吧。
张氏就道。
张庆年和张王氏很痛快地答应了。
……听你大姑的话,别招蔓儿和小七跟着你疯玩,跟你枝儿姐学学,能帮你大姑干点啥就干点啥。
张王氏出门的时候,就嘱咐张采云。
知道了,娘。
张采云故意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来答应道。
大家就都被她给逗笑了。
后晌,连蔓儿打发出人去打探,听说沈六带着沈谨和沈谦在看过了小沈屯的庄子之后,已经回到了念园。
……明天六爷就要走,我想一会就带小七去看看,把那新鲜的山货咱分出一份来,也是咱们的一点意思。
连蔓儿就跟连守信和张氏商量道。
连守信和张氏自然都没有异议,忙着去挑最好出来,准备送到山上去。
连蔓儿又和张采云说了,让连枝儿先陪着她。
这个我懂,就咱们家,要是来两拨客人,有一拨人家要先走,还得先陪人家这先走的那。
再说了,我又不是客。
你们去吧,我就跟我大姑,还有枝儿姐做针线。
张采云虽然并不读书认字,但是人情交往的一般道理,她都是懂的。
连蔓儿这才和小七带着挑出来的几篮子山货到念园来。
她们依旧被领到了常青园,沈六、沈谨和沈谦都在。
这是我大舅今天给送来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就在一个新鲜。
连蔓儿让小喜和小庆将几篮子东西提了上来,笑着说道。
这个好。
沈谨见了那几样鲜蘑菇和木耳,就笑着道。
新鲜的山货,尤其是那几样蘑菇,就用篮子那么装着,都有清新的香气散发出来。
就用这几样,浓浓地熬了做汤底,涮锅子最好吃了。
连蔓儿就道。
这个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有些转阴。
这个季节的三十里营子,傍晚下一场雨,是最经常的事情。
晚上就涮锅子吧。
沈六突然发话道。
下面就来人将几篮子蘑菇和木耳拿下去收拾去了。
这个是什么,蔓儿?沈谦看着连蔓儿手里提着的小篮子,问道。
连蔓儿就看向沈谨和沈六,她看这两个人也都不认识她篮子里的东西,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这耨耨出产少,山里的人家,除了特别惯孩子的,真没有特意去摘这个的,至于市面上,就更没有卖的了。
像沈家兄妹几个,即便号称吃遍了山珍海味又怎样,他们就没吃过这山里孩子都吃过的耨耨。
而耨耨,不论是味道还是营养,可丝毫都不逊色于那些贵价的水果,甚至更为稀有。
这是耨耨……连蔓儿少不得好好地解释了一番,又将篮子交给伺候的丫头,让她洗了一些端上来。
沈谨和沈谦吃了,都赞好吃。
沈六虽没说什么,也点头表示了赞许。
连蔓儿陪着沈谨,一边吃一边说话,连蔓儿不经意地提起了张采云。
你表姐?既然住在你家,怎么没带她一起来?沈谨就道。
等过两天,我带她来给五姐请安。
连蔓儿就笑道。
她们这边说话的工夫,外面已经浓云密布,随着几道惊雷,闪电划破了天空,随即大雨就如瓢泼似地下了起来。
你们姐弟不用急着回去,晚饭一起吃吧。
沈六吃完了耨耨,正在擦嘴,见下雨了,就对连蔓儿和小七说道。
连蔓儿略做推辞,也就应了。
晚饭果然准备的是蘑菇鲜汤底的火锅,外面下着雨,沈六就将沈谨、沈谦、连蔓儿和小七都留在了常青园,一起吃饭。
涮锅子,本来就是人多些才有气氛。
席间,沈六的态度格外的温和,这使得平常在他跟前都有些拘谨的沈谦和沈谨都松快了许多,大家说说笑笑的,气氛格外的欢快、融洽。
沈六话不多,却难得的一直含笑。
吃过晚饭,雨虽小了些,却还没有停。
丫头们端上茶来,沈谨和沈谦都留连蔓儿和小七喝过了茶,等雨停了再下山。
蔓儿,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沈六起身道。
第六百四十六章 新雨沈六带着连蔓儿走到临窗的一张几案旁,沈六朝连蔓儿示意,两个人相对坐了下来。
窗外的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地下着。
隔着珠帘,看暮色缓缓浸润,听着窗外雨滴打在花叶上的声音,连蔓儿托着腮,不觉有些沉醉了。
沈六坐在连蔓儿对面,他叫连蔓儿过来说话,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微微有些出神地看着连蔓儿。
或许是刚刚在席间喝了两盅酒的缘故,连蔓儿白皙的面颊此刻更加红润可爱,那望着窗外的,本来清澈灵动的大眼睛,此刻也变得有些雾蒙蒙的了。
旁边的红泥小炉上,泉水已经烧开,发出细微的咕嘟咕嘟的声音。
小丫头端了茶盘上来,就立刻悄悄地退开了。
沈六没用人伺候,而是亲自取了水,烫茶壶、烫茶杯,接着才用一个银茶匙从一个八角形的掐丝珐琅的茶叶罐里取了茶叶,倒入茶壶中。
等沈六将冲泡好的茶水倒入小茶盅内,推到连蔓儿面前的时候,连蔓儿早从窗外的雨景中回过神来。
六爷,这是功夫茶?连蔓儿双手小心地捧起茶盅,立刻就有袅袅茶香扑面而来。
再低头看那茶汤,是清澈的浅碧色。
沈六冲泡的的是上等的铁观音,采用的也是铁观音最适宜的功夫茶的冲泡方式。
沈六一边点了点头,一边给自己面前的茶盅里也倒了。
蔓儿,你也懂得功夫茶?沈六问道。
这一刻,沈六身上的冷厉,还有官威似乎都随着刚才烧开水的蒸汽飘散了,剩下的是温温润润,就仿佛是这可人的茶香。
连蔓儿不由得心中一动。
沈六要找她说话,她大概猜到了会是什么内容。
沈六要优待她一些,这也无可厚非。
但是。
优待到这种程度,亲自泡茶给她喝?沈六这个人,从来不是一个会做多余的事,更不会做错事,他此时此刻,这样做,而且还是这样的姿态,是为了什么?连蔓儿飞快地瞟了沈六一眼。
在心中一动之后,又是心中一震。
她飞快地收回视线,低下头,做细心品茶状。
嗯?沈六问了连蔓儿一句。
半晌没听到连蔓儿答言,倒是看连蔓儿有些变颜变色的。
他不由得翘起嘴角,又故意追问道。
哪里懂得那,是听鲁先生说过。
连蔓儿此时已经平复了心绪,就笑着答道。
你、你们的运气不错,鲁先生可是我大明最有名的才子,要说学识广博,这天下间,也没有几个人能比的上他。
沈六就道。
连蔓儿点头。
沈六说的不错,能够得鲁先生为师,确实是她们的好运气。
沈六见连蔓儿放下茶盅,就又给连蔓儿的茶盅里续了茶。
六爷,是有什么话要嘱咐我?连蔓儿端了茶盅,就问道。
沈六看了连蔓儿一眼,似乎是说急什么。
然后就自行品起茶来。
连蔓儿见沈六这样,也不好再催。
慢慢地喝了几盅茶,窗外的暮色更浓郁了,雨后的山水花木,仿佛是浴后新妆的佳人。
室内也满溢了茶香,沈六和连蔓儿相对,两人似乎都在细心品尝,半晌没有说话。
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此刻自己满腹的心事。
第一个,是这葫芦的事……沈六终于开口道。
六爷放心,连蔓儿见沈六开口,立刻就接道,这件事,我猜六爷是有什么安排。
因此已经和小七说了,不可对人说知。
就是家里,我爹娘那里,我们都没有提。
沈六赞许地点了点头,连蔓儿年纪虽小,但是说话做事,极知道进退,而且还有一个难得的好处,就是管得住自己的嘴,知道什么事不能说。
这点好处,也许说着简单,但是真正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尤其是对于女人来讲。
今年十月万寿节,是当今万岁的四十整寿。
沈六缓缓地道,寿礼我这早就预备了,若是再添几个异样吉祥的葫芦,就是锦上添花。
这个年代的万寿节,是指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的生辰。
而皇后的生辰,则成为千秋节。
原来沈六要将做好的葫芦送给皇上做寿礼。
连蔓儿的神色忙又端肃了一些,到不仅仅是因为谈到了皇帝,也是因为沈六肯将这样的大事说给她听。
连蔓儿知道,沈六只需要告诉她保密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将这样的底透露给她的。
这个消息,暂时不能泄露出去。
一是怕有人效仿,这个东西说难不难,难得的是一个巧思,一个稀罕。
二是,若早传了出去,到时候就没有惊喜了。
沈六又道。
嗯,嗯。
连蔓儿点头,确实是沈六说的这个道理。
六爷尽管放心,我们这边,是再不会泄露出去的。
连蔓儿又向沈六保证道。
明天我就要回府城去了,沈六又道,谨儿和小九就留下来,小九念书,有楚先生看着他。
他似乎很听你的话?说到这,沈六看向连蔓儿的眼睛。
小九……爷,性格极好。
连蔓儿垂下眼帘,假装品茶,含糊地答道。
沈六这么问,她实在是不好回答。
要怎么说,点头承认小胖听她的话吗,那这让沈六这个当哥的会怎么想?要否认,似乎也无从谈起。
性格好……啊……沈六又看了连蔓儿一眼,心里略微有些不是滋味。
说沈谦性格好,是说他性格不好吗?小九他还是小孩子的心性,等我走了,若是他……玩闹的不像话,你不要纵着他。
沈六品了一口茶,才又说道,我看你管小七就管的很好。
玩闹的不像话?连蔓儿心内有些诧异,在她看来,小胖确实是有些孩子气,但是要说玩闹的不像话,却是没有过的。
从心性上来说,小胖真是个不错的男孩子。
而且,说她管小七管的好,那是因为小七是她弟弟,她再怎样,也不可能像管小七一样去管沈九啊。
六爷过虑了。
连蔓儿就笑道,我看九爷这两年可成长了不少,九爷做事很有分寸的。
如果那样,就好。
沈六不置可否地道。
小九那里就不说了,还有谨儿。
沈六又道,你若有空闲,就多来陪陪她。
她是来这里散心的。
我看这两天,有你在跟前,她开朗了不少。
只要五小姐不嫌弃,我肯定会多来。
这个是可以答应的,连蔓儿忙就点头。
嗯。
沈六也点了点头,还有让五郎写的那个条陈……这个六爷也尽管放心。
连蔓儿忙就道。
让五郎写条陈,这其实也是在给五郎机会,要提携五郎,对这件事,连蔓儿当然非常上心,就是沈六不说,她也要提一提的。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一会,就有小丫头提着灯走了进来。
连蔓儿扭头,窗外已经是暮色四垂,念园内很多处都掌起了灯火。
六爷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连蔓儿就问。
天晚了,要没什么事,她该走了。
沈六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似乎想了片刻。
先就这些吧。
沈六缓缓地道。
六爷,那天色不早,我该告辞了。
连蔓儿就起身道。
我派人送你。
沈六也站起身道。
两个人从屋中出来,沈谨、沈谦和小七也从游廊上站起身,走了过来。
原来沈六叫了连蔓儿去说话,她们三个人也没有走,就在游廊下摆了桌椅,一边喝茶,一边看雨、说话。
……连家派人来接连姑娘姐弟,就在外头。
一个大丫头上前禀报道。
连蔓儿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说了可能要在念园吃晚饭,不过连守信和张氏两口子看天晚了,她们姐弟还没回来,依旧担心,是连守信带着人来接她们了。
那就不用六爷再打发人送我们了。
连蔓儿就道,六爷明天什么时辰起身,我爹带我们来送六爷。
沈六就说了一个时辰,连蔓儿忙记下了。
今天就全当给六爷送行,明天早上,我爹带小七来。
……我不便再来的。
连蔓儿朝沈六福了一福说道。
沈六在念园的几天,当地的士绅一概都没有见。
明天他要走,这消息早就放了出去,当地的士绅肯定要来送行。
连家有连守信带着小七来,连蔓儿也不方便来。
沈六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就点了点头。
连蔓儿还是很贴心的,今晚上山来,是特意为他送行。
此时天色虽晚,但是雨却停了,沈六带着沈谦、沈谨状若散步,一直将连蔓儿和小七姐弟送出了常青园。
连蔓儿带着小七和沈六、沈谦、沈谨一一道别,在一众丫头小厮的簇拥下往外走。
连守信带着人来接他们,被钟管事请进了一间客厅说话,这个时候也迎了过来,父子三个汇聚一处,从西门出来,径直回了家。
第二天,连蔓儿一家早早地吃了早饭,连守信就带着小七去念园为沈六送行了。
沈六走了,念园就剩下沈谨和沈谦姐弟,小七每天都去念园,跟着沈谦一起念书,并在念园吃午饭。
连蔓儿也要去念园陪沈谨,可是家里却突然来了许多的客人。
第六百四十七章 风景沈家的五小姐在念园小住,锦阳县、甚至周边各县的宅门中的闺秀和年轻媳妇们都想着上门拜访。
然而,她们大多没进过沈府的门,也与沈谨素不相识,就不敢贸然的上门去。
连蔓儿常去念园陪伴沈谨,并与沈谨一起出游,大家就都知道连蔓儿与沈谨交好,一个个的,就都往连家来了。
与念园的高门槛相比较,连蔓儿家的门槛就平易近人多了。
这些人,自然都是想托连蔓儿的人情,要结识沈谨。
对于锦阳县的这些闺秀来说,能够结识府城沈家嫡出的姑娘的机会,并不多。
来者是客,连蔓儿自然都好生接待。
对于她们的请托,连蔓儿却并不会大包大揽,她只告诉这些人沈谨能文,暗示让这些人写了帖子,自去送到念园去。
因连蔓儿做的极巧,这些人多感激她透露消息,忙忙的去准备了。
再去念园见沈谨的时候,连蔓儿就将这件事说给沈谨听了。
这两天是接了好些个帖子。
沈谨让连蔓儿看她旁边的桌案上,确实有一叠各色的小笺。
连蔓儿见那里也有几样浣花笺,就知道那些闺秀回家去也是下了功夫的。
五姐,那这些人,你是打算见还是不见那?连蔓儿就问。
依我的本意,一个都不想见的。
如今沈谨和连蔓儿是越发的相熟·说话也没有一开始的顾忌。
不过,谁又能一直按照自己的本意活着那。
沈谨说到这,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从认识了沈谨,连蔓儿已经见她这样叹了好几次的气。
沈谨的叹气轻如薄雾,每当她叹气的时候,眼神也会跟着飘的很远。
并非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种。
正因为看到沈谨这样的叹息,连蔓儿才相信,沈谨确实是有解不开的烦心事。
五姐, 你在府城的时候我不知道。
不过在这里,你大可不必想的太多。
连蔓儿就道,那些来过我家的,我是都和她们说了,说你来念园是要闭门为先皇后娘娘抄经祈福的。
连蔓儿第一天来念园的时候,沈谨是说过这样的话。
虽然连蔓儿是知道沈谨是来这散心的,但是对外面,沈家一致的说辞却是沈谨来念园,是要每天为沈皇后抄经超度。
有这样的因由在,谁来拜访, 沈谨都可以不见。
而且,就像连蔓儿说的,以沈家在辽东府的地位,沈谨在锦阳县这里,起码在这件事上,是可以随着她的心意行事的。
沈谨就笑了笑,心里感激连蔓儿做的体贴周到。
有几个还是要见一见的。
沈谨道。
沈谨就叫了贴身的丫头还帮她挑拣帖子,看要见谁。
蔓儿,你也来帮我挑拣挑拣。
沈谨也招呼连蔓儿道。
这件事,本是不用连蔓儿的, 沈谨这么说,不过是要做个人情。
若是连蔓儿那边应了谁的人情,她可以看在连蔓儿的面子上见一见连蔓儿也明白沈谨的心意, 她也没说什么。
丫头们筛选出来的帖子,最后还要经过沈谨自己的挑选。
连蔓儿只挑了一张帖子给沈谨,那是锦阳县与五郎一起考中秀才的关家少奶奶的帖子。
关家也是耕读之家,在地方名声极佳。
关秀才与五郎交好,为人极有才干,说是下一科必中的。
关家少奶奶也念过书,很是知书达理。
沈谨舀了连蔓儿挑的帖子,又从丫头们选出来的帖子里挑了几张, 就安排下去, 说某日某时要见这几个人。
连蔓儿瞧见沈谨那一叠选中的帖子里有知县的妻女,另外还有王举人的夫人和怀大少奶奶, 就也没说什么。
这两家也曾向她请托过,连蔓儿没有特意跟沈谨提, 就是因为她知道,沈谨若要见人,那么这几个是必得见的。
沈谨安排着见锦阳县的闺秀们,也不过是说几句话,走了个过场,饭都不曾留的。
不过,见了沈谨的闺秀们依旧是欢天喜地。
连蔓儿旁观了一次,得出结论,这就是所谓的场面应酬。
很无趣,但大家却都要装作非常有趣,而且还必不可少。
不过,也有真能从中得到享受的,这样的人很让人羡慕。
沈谨也做的相当完美,但连蔓儿并不认为她真心享受这样的应酬。
等沈谨见完了这些闺秀,连蔓儿想起答应要带张采云来念园玩。
张采云也想见沈谨,但是张采云的目的和那些闺秀们不一样,用张采云的话来说,她远远看一眼就行。
连蔓儿挑了沈谨心情好的时候,婉转地提到张采云在家里的事。
……不是说要带她来念园,怎么一直不见你带来?沈谨就问,要不,就明天,我看这两天天气好,你带她来玩玩。
这正是连蔓儿所希望的,自然点头答应了。
还有你姐姐,一直听你说,是在家里绣嫁妆,都不出门的是吧?明天也请她来,玩一天,也不会耽误了绣嫁妆吧。
沈谨想了想,又道。
五姐这样说,她必定要来的。
……我还有两个小姐妹,都是庄户人家的孩子……连蔓儿就又笑着道。
你的姐妹,总是差不了。
你都带她们来吧。
沈谨就道。
连蔓儿回到家,就将这件事和张、连枝儿还有张采云说了。
张采云自然高兴,连枝儿听沈谨要她去,也点了头。
你说还有两个小姐妹,是打算带谁去?张氏就问。
就叶儿和家玉吧。
连蔓儿道。
张氏就忙打发人去叫连叶儿和吴家玉。
连叶儿离的近,先来了。
明天有没有什么事,没什么事,我们一起去念园玩。
连蔓儿对连叶儿道。
连叶儿也是小姑娘,虽然每天操持家事,但心里何尝不喜欢玩那。
何况,她虽然去过念园,但是那个季节的念园和如今盛夏时节的念园是不能比的。
……捡你最好的针线,舀上一两样。
连蔓儿又嘱咐连叶儿道。
连叶儿答应了,就回去准备。
这一会的工夫,派去接吴家玉的人也回来了,吴家兴送了吴王氏和吴家玉一起来。
连蔓儿又将事情跟吴王氏和吴家玉说了一遍,能去念园玩一天,还能见见沈家的五小姐,母女俩当然都高兴。
……她有什么事,就是有事,也没这件事重要。
吴王氏就笑着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每次有好事、好东西,都会有吴家玉的一份。
这是看在谁的情面上,吴王氏哪里会不知道。
两家人也是因此,才越走越亲密的。
这样见大世面的机会,可多难得啊。
这要见人家五小姐,还得准备个见面礼不?吴王氏不愧是到了去的人,就问连蔓儿道。
家玉姐有好的针线,准备上一两样就行了。
连蔓儿就道。
今天听沈谨话中的意思,明天肯定要见连枝儿她们一面,到时候,沈谨也会有表礼。
吴家玉这一晚就没有回镇上,第二天,连蔓儿又将连叶儿叫过来,大家一起吃了早饭。
饭后,几个小姑娘都收拾的干净利落,穿上最漂亮的衣裳,坐着马车就往念园来。
连蔓儿已经打发管事韩忠带着人往念园送了两篓子新鲜的鱼虾,一扇猪肉,鸡鸭鹅若干,还有各色干货、新鲜的瓜果蔬菜。
韩忠媳妇也被打发跟了去,带了足够的赏封,到念园的厨房等处打点。
连蔓儿这边另外又备了不少的荷包,是预备给连枝儿、张采云、连叶儿和吴家玉到了念园之后打赏下人的。
到了念园,连蔓儿先领着小姐妹们一径到荷轩来见沈谨,送上各自带来的针线。
就像张采云几个对沈谨好奇,沈谨对这几个庄户人家的小姑娘也是有好奇之心的,等大家坐下来,说了几句话,又见这几个虽是庄户人家的闺女,却都样貌可人,举止不是温柔腼腆,就是大方爽朗,其中又以连枝儿的人才最好。
坐了一会,沈谨就示意丫头们端了表礼上来。
沈谨给连枝儿、张采云、连叶儿和吴家玉的,都是一对镯子并一对绢制的新样宫花,另外还添了两根赤金发钗,两块玉佩给连枝儿,说是给连枝儿的添妆。
见过了沈谨,连蔓儿又带着连枝儿几个从荷轩出来,在念园游玩了一回,晌午,沈谨留饭,大家吃过了,才高高兴兴地回来。
回到家,几个小姑娘犹自说笑个不停,都说这次算是开了眼界。
……真像画里的人一样,说话声音也好听,比百灵鸟叫的都好听。
张采云这样说沈谨。
她们正说的热闹,外面就来人禀报,说是老宅那边来了人,说是周氏发话,让她们赶紧去老宅有事。
好不容易消停了这些日子,这是……又有啥事了?张氏皱眉道。
第六百四十八章 本性难移自打给连守礼燎锅底哪会闹过一次之后,周氏也不知道是真的伤心了还是怎么的,很是消停了一阵子。
这个所谓的消停,就是连蔓儿一家人每月过去看望她和连老爷子的时候,她至始至终,都不说话,只是偶尔用眼睛狠狠地刮连守信。
那绝对是一种自觉理直气壮,因而谴责他人的眼神。
在这种眼神下,但凡精神脆弱一点的人,都会受不了,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忤逆不孝的事情。
过去的连守信,是绝对受不了这种眼神的。
好在如今他也算成长了起来,心里有了准主意,没那么容易被人左右了。
即便对方是周氏。
不过,即便如此,每次在周氏这样的眼神下,连守信也不是不难受的。
每次从老宅回来,他总要叹一会气,好在妻儿们都贴心,往往就拿别的话头将事情岔过去。
五郎不在家,外面有许多事情都要连守信来打理,他也确实没那么闲工夫无谓地伤怀。
今天,来传话的人是四郎。
四郎说的很明白,是周氏打发他来叫连守信去老宅有事。
听说是周氏叫他,连守信顿时脸色就有些不好。
别看他一个大老爷们, 家里有妻有子,外面受人尊敬,但是要去见周氏,他是真犯怵。
连守信就问四郎,知不知道周氏叫他是啥事。
四郎摇头说不知道。
我奶叫四叔有啥事,那咋能跟我说那?四郎在连蔓儿家不敢放肆,可他虽然低着头说话,但是那语气却是有点酸溜溜地,还有一点吊儿郎当。
你先回去吧,我这有点事,办完了就过去。
连守信就将四郎给打发了出去,然后到后院来。
跟张氏,还有连蔓儿几个孩子商量。
能有啥事?连守信自言自语。
如果能猜出周氏叫他过去是什么事,他也好心里有些准备。
昨儿个,不是我大姑回来了吗?连枝儿就道。
是她在老太太跟前说啥了?连守信就皱眉道。
估计跟她应该是有点关系。
张氏就点头道。
连守信挠头。
连蔓儿看着,心里很是无奈。
周氏永远将会是连守信的弱点,她们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削弱周氏对连守信的负面影响,但是却不能完全将这种影响清除。
没办法。
谁让连守信是周氏生的,还在周氏身边长大那。
父母以及成长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在一个人的身上,不论深浅。
都会留下终身的印记。
还能咋样,就是挨顿骂呗。
连守信挣扎了一下,跺跺脚站起身,不管她咋说,咋骂,我就一声不吱。
连守信要出门回老宅见周氏,脸上竟然是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态。
……风萧萧兮易水寒……连蔓儿低声道。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小七低声接了下一句。
姐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毫无同情心地抿嘴而笑。
那我真去了?!连守信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道。
他还特意多看了小七两眼,儿子,你不送送爹?连守信每次示弱求助,都是找小七。
张氏轻笑,叹气、摇头。
娘,要不明天咱也该去老宅了,干脆。
咱这会跟我爹一起过去,行不?连蔓儿就道。
周氏对于连守信这一家,历来都是分里外的。
连守信是里,张氏和连蔓儿这几个孩子是外。
原先没分家的时候,周氏是向着这个里的,也就是说跟妻儿们相比,连守信在吃穿上是略受优待的。
而现在,周氏当面要骂。
一般也都骂连守信,而不会去骂张氏还有连蔓儿几个孩子。
至于她背地里是怎样,连蔓儿她们干脆就不去关注。
周氏这样做,理由是很充分的。
那就是,说下大天来,连守信是她生的。
可张氏不是,几个孩子和她又都差着一层。
用周氏的话来说,就是连守信永远都欠她的。
如今连蔓儿家境不同了,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都不是周氏能再拿捏的,连枝儿更是即将出嫁,因此,如果有张氏和几个孩子在场,周氏即便想骂连守信,也会有所收敛。
连蔓儿这样提出来要一起去,那是想帮连守信,张氏自然不会有异议。
那有啥不行的,一起过去呗。
张氏就道。
妻儿们一起去,最高兴的是连守信。
大家略收拾了收拾,连蔓儿用食盒装了些点心,就往老宅来。
张采云不愿意一个人留在家里,也跟了来。
走进村口,远远地,就听见了周氏的声音。
这又是骂谁那?张氏小声道。
谁知道那。
连守信皱眉答道。
有村人站在门口,见连守信一家过来了,就忙打招呼。
这又是去看老爷子、老太太的?对。
老爷子现在不大出门了,那天看见,身板还挺硬朗的,活到八十没问题。
老太太更不用说了,这嗓门,这中气,没啥可担心的。
这是村里有名的一个说话冷的人。
说话冷,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的口头语,一般是形容一个人说话直接,切中要害,当然一般这样的话,大多数都不那么中听。
走到老宅的大门口,连守信推开大门,一家人走了进去。
和每一个庄稼院一样,这个季节,老宅的院子里也是满目苍翠,中间只有一条窄窄的走道,两侧都种满了各色的瓜果蔬菜。
一边的猪圈里,还正养着三头猪。
猪已经长的半大了,听见人声走近,就都跑到猪圈门前呼噜呼噜地仰着脖子期待喂食。
另一边的猪圈里,则是存放着一些杂物,其中最显眼的是磨盘。
自打古氏死了,连老爷子就发了话,把那盘石磨给拆了,连家的媳妇们,谁也不用再推磨了。
连芽儿抱着二妞妞站在东厢房门口,旁边还站了何氏,而周氏正站在上房的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指着何氏和连芽儿两个在骂。
周氏骂人花样百出,不过骂道儿媳妇、孙女的时候,最多的还是黑心、烂下水,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等语。
连守信带着张氏和几个孩子往院子里走,周氏头也没抬,骂的更加起劲了。
不过骂词却出现了变化。
……吃里爬外,就净想着往外的赔钱货,养活你们干啥?你还记得你姓啥不,你还记得你爹是谁不,有能耐你出了这个门,管那姓张姓李的叫爹去。
……你别姓连,别认我们这做爹做娘的,那你乐意调和谁你就调和谁去。
你不是看不上我们吗,那你走啊,吃里爬外,好大的脸……周氏一边骂着,竟然还举起一只手拍打自己的脸。
这一般是人自羞自臊的动作,但是周氏这样高抬手轻轻落的,分明臊的是别人。
她那骂词,跟刚才的截然不同,也不是在骂何氏或者连芽儿,而是在骂正走进门来的这几个。
每次都这样。
张氏走在连守信身边,脚步略滞,低声地道。
每次来到老宅,迎接她们的总是周氏的骂语。
周氏不敢在当面骂张氏、连蔓儿等人,每次都是这样指桑骂槐。
大奶这是骂谁那?张采云从周氏的骂声中听出了点什么,就高声问道。
她性子随张王氏,是极泼辣的,眼睛里不容沙子。
采云姐,你这还没看明白。
连蔓儿立刻就接上了话,眼神往何氏和连芽儿身上瞟去,我奶这骂的是我二伯娘,还有芽儿,应该没二妞妞啥事,二妞妞还是怀抱的孩子那。
二伯娘,芽儿,你俩这又是咋地拉,是做了啥事,惹我奶生这么大的气那?一家人走到上房门口,连蔓儿就问何氏和连芽儿。
……鸡跑园子里去了,没看住……连芽儿怯生生地答道。
周氏早上移植了几棵瓜秧,让连芽儿看着,不要让鸡进园子里,结果连芽儿没看住,有鸡跑进园子里,不过并没祸害那瓜秧就被发现并赶了出来。
就这么点事,周氏就能不停歇地骂半个时辰。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那。
是这个事啊,那该骂。
连蔓儿就道,奶啊,你骂的对。
连蔓儿走上前去,笑盈盈地看着周氏。
不过吧,这骂也得分咋骂。
我二伯娘和芽儿做错事,你老就事论事的骂,那谁都得说你老骂的对。
可你老咋还不让芽儿姓连了,还让她管姓张姓李的叫爹去,你老这是啥意思啊,让这左邻右舍的可咋想?连蔓儿大声道。
自家的孩子,该打该骂,那没啥说的。
可是这亲骨肉啊,咋能动不动地,就往死里给逼勒那?咱这周围知道的人,都知道你老心眼最好,心最软,可万一那不知道的人听见了,那可咋想你老啊。
你老这么大年纪,这么慈软、心善的一个人,让他们背地里讲究,这你老……多不好听啊。
连蔓儿接着又笑呵呵地道。
周氏的脸一下子就僵了。
第六百四十九章 挑眼古氏刚死的时候,周围十里八村很是沸沸扬扬了一段时间。
一开始,都是说古氏如何如何阴毒,她死了是报应。
到了后来,等这件事慢慢淡下去的时候,人家再提到连家,话题的重点就不是古氏了。
人死如灯灭,庄户人家都信奉这一点。
人死了,她的恶行,除非是直接的受害者,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很容易淡忘的。
淡忘了古氏的恶行,但是连家的话题却还在继续。
不过,很多人的口风就变了。
更多的人开始谈论周氏,谈周氏如何苛待儿媳妇。
古氏的死,甚至有一部分被归结到周氏身上,说是周氏的虐待,使得古氏正在壮年就将身体给磋磨坏了。
人家还想起连守仁的结发妻子,也是年纪轻轻就死了。
还有张氏小产的那个孩子,也被大家伙提起来,最后甚至赵氏和连守礼只生了一个连朵儿,也被归结到周氏的身上,说是周氏也将赵氏的身子给磋磨坏了。
当这些风言风语传到连蔓儿耳朵里的时候,连蔓儿还有些佩服连老爷子的先见之明。
那个时候,连老爷子已经让人将石磨给拆了。
这些话,自然没人会去跟周氏说。
但是,周氏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地,也多少听了些音儿。
现在连蔓儿这样说,周氏的脸色不僵硬才奇怪。
我走的正行的正,我怕她谁说!周氏脸色僵硬过后,随即一扬手,强硬地道,谁背后说我啥了,让她当着我的面说来。
周氏这样说话,依旧是中气十足,不过熟悉她的人还是能够看出来,此时的她。
多少有些色厉内荏。
连蔓儿见周氏不骂人了,气势也有些弱了下去,就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奶啊,我们带新鲜点心来了,可软和了,给你和我爷尝尝。
连蔓儿就道。
老四一家来了?你又在外头瞎吵吵啥?还不快点让孩子们进来。
连老爷子的声音这个时候就从上房屋里传了出来。
面对连蔓儿,周氏表面上虽然端着从前的架子,但是心里却是没底的。
连守信家谁的面子她都可以不给。
但是却不敢不给连蔓儿面子。
连蔓儿刚才敲打了她,这个时候肯陪笑说话,周氏也没敢再呛声,就着坡就下来了。
一行人进屋。
老宅的众人就都过来打了招呼,蒋氏张罗着要泡茶。
继祖媳妇,别忙活了,这大热的天,还喝啥茶。
张氏让蒋氏不必烧水泡茶。
一番忙乱,大家才纷纷坐下。
连蔓儿将食盒送上,周氏就带着蒋氏拿盘子出来装点心。
……挺精贵的东西,不年不节的,别总买。
家里啥都有。
别总费那个钱,你们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用钱的地方还多。
连老爷子坐在炕头上,对连守信道,五郎现在到哪了,啥时候回来啊……连老爷子就和连守信唠起了家常。
周氏装了一碟子的点心,放到连老爷子跟前。
给你。
你儿子给你的好点心。
这话并没什么不好,但是周氏的语气,还有那放碟子时用的格外粗鲁的动作,都让这句话沾染上了浓重的、异常让人不好受的意味。
连老爷子就停了话头,不吭声了。
周氏也不看连老爷子,接着就上了炕,在离连老爷子越两尺远的地方坐了。
连老爷子不说话,周氏又板着脸。
老宅的其他人当然都不敢说话,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又僵硬起来。
周氏这个人,总有办法达成这样的效果,甚至都不用特意说什么话。
连蔓儿暗暗地想,或许,这种也应该算作是天赋吧。
娘。
你找我,说有事?连守信还是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就问道。
连蔓儿暗暗地摇头,回到老宅,在这样的气氛中,似乎周氏对连守信的影响力就加强了。
连守信这样主动提起话头,正给了周氏发作的口食。
没事你就不来了?果然,周氏立刻就抓住了连守信的话把,恶狠狠地道。
娘,你这话说的……连守信有些无奈,我这、我这少来了吗……咋地,你现如今还跟我顶嘴了?我是你娘,我就说说你就不行了?周氏的声调立刻就高了起来,有些声色俱厉地对连守信道。
有啥话你好好说,孩子们这一趟趟地,还少来看你了。
有话你好好说。
连老爷子这个时候就插话道。
周氏就扭头看了连老爷子一眼,似乎真的将他的话听了进去,顿了顿之后,语气竟真的缓和了下来。
那个山上,府城那个沈家这些天来人了是不?周氏就问。
连蔓儿心中就是一动,周氏从来都是将家里的事把的死死的,但是关于外面的事,她却极少过问。
像这种事,一般都是连老爷子关心的话题。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周氏突然关心起沈家来人的事了那?连蔓儿忙给连守信使了个眼色,让他要格外小心。
是。
连守信很老实地答道。
你们跟沈家处的挺好啊,这来往啥的,老王家,那还是举人老爷家,都比不上你们是吧?周氏又问。
……就是孩子们,五郎跟沈家的九爷是同案,一起考上的秀才,现如今,那山上有沈家请的好先生,小七跟着沈家的九爷,随着那位先生念书。
连守信很谨慎地道。
这是连蔓儿一家早就统一了的说辞,不管谁问起与沈家相关的事,都这么回答。
那山上不还来了位千金小姐,天天让蔓儿去陪着不是?也不知道周氏听没听懂连守信的话,只听她继续问道。
啊……连守信没立刻回答,而是看了连蔓儿一眼。
……是去了几趟……连蔓儿模棱两可地道。
周氏盘腿坐在炕上,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开始运气。
连蔓儿就明白了,周氏的发作点原来是在她身上,联系刚进门时周氏骂的话,连蔓儿已经将周氏特意叫连守信来的用意猜出了八九分。
其实,提出要陪连守信一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恍惚地猜到了一点。
……带了你姐,带了叶儿,还……周氏撩起眼皮,扫了张采云一眼,还把吴家玉也带上了是不?一样的姐妹,哪个远、哪个近,你不知道?那个朵儿我不说她,可这还有芽儿那,有这好事,又不费你啥事,你就不能把芽儿也带上,就单撂下她!果然是发作在这件事上。
只不过,什么时候周氏开始护着连芽儿了那?连蔓儿不由得暗自冷笑,周氏这要是真为了连芽儿抱不平,她对周氏或许还有些改观。
但显然,周氏这么发作,不过是把连芽儿当做一个幌子罢了。
……也想着要带芽儿一起去的,连蔓儿不慌不忙地答道,不过,你们总说芽儿要带二妞妞,走不开。
上山上去,那就是玩,像奶说的,不能耽误干活的正事。
咋走不开啊,那不是平常还有别的事。
一边的何氏这个时候就着急了,也顾不上周氏,就陪笑着对连蔓儿道,蔓儿,你要带芽儿出去,不管干啥都行。
那二妞妞,这不还有俺吗?平常闲的没事,何氏也是将二妞妞扔给连芽儿带,现在倒来说这样的话了。
有二伯娘这句话,那还不好办。
下次出去玩,我来叫芽儿。
连蔓儿就笑着道。
好,那敢情好。
何氏笑的合不拢嘴,就是旁边的连守义也面露喜色。
连蔓儿她们去见过沈谨,每个人都得了一份不薄的表礼,这件事连蔓儿家自然不会像外宣扬,但是人们还是很快就知道了。
蔓儿啊,你说话可得算数啊。
有啥好事,好歹记得你芽儿妹子一份,俺、俺们都念你的好。
以后,你芽儿妹子出息了,那也不能忘了你的好。
何氏咧着嘴道。
对,对,要说这血脉近啊,就你们姐妹们最近了。
蔓儿啊,你芽儿妹子天天念叨你,说你好啊。
连守义也大着胆子道。
对,对,芽儿,赶紧的,来陪你蔓儿姐,干啥去啦,何氏一边朝外面喊,一边就站起身出门去,将连叶儿给拉进了屋子里。
去,去,跟你蔓儿姐说话。
何氏一把将连芽儿怀里的二妞妞抱过去,然后就将连芽儿推到了连蔓儿的跟前。
连芽儿极少受到这样的关注,一下子就不知所措起来,二妞妞被何氏抱的不舒服,哇地一声哭了。
连守义、何氏这一番动静,就将周氏本要借题发挥的话给打断了,而且连蔓儿那边答应的又痛快,使得周氏也无法继续发作下去。
周氏坐在炕上,气的脸上忽青忽紫的。
看你们这腆脸下贱的样,眼皮子就这么浅!你咋不舔人家的鞋底子去!周氏指着何氏和连守义骂道。
连蔓儿见周氏的怒火转向了连守义和何氏,立刻向连守信和张氏使了个眼色。
反正,周氏要说的话已经说了,而她也给出了满意的答复不是吗。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那。
第六百五十章 柿子捡软的捏连守信和张氏就都站起身,向连老爷子告辞。
爹,那我们先回去了,过些天再来看你们二老。
老四啊,别急着走,再坐一会,再坐一会。
连老爷子忙欠起身,一边就呵斥周氏,孩子们都在,你这是干啥,就不能消停消停,好好打唠儿。
打唠,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口头语,意思等同于唠嗑。
周氏正骂连守义和何氏,见连守信他们起身要走,一听连老爷子的呵斥,竟然真的就住了口。
本来想着趁乱走的。
而且,往常若是遇到这种情况,连老爷子一般不会强留连守信,周氏也不会这么痛快就住口。
今天这个情形,看来,不仅是周氏,只怕连老爷子也是有话要想和连守信好好地唠一唠。
一家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个时候,如果她们坚持借故要走,也走的了。
但是连老爷子和周氏里憋了话,这个时候不让她们说出来,怕是她们走了之后,还会生些幺蛾子出来,到时候,不仅还得再折腾一趟,而且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乱局。
就这样,一家人又重新坐了下来。
连老爷子和周氏有什么话,就让这老两口子尽管说,事情能不能应承,自有连蔓儿她们自己掌握分寸。
枝儿的嫁妆准备的咋样了,要绣东西的话,这边继祖媳妇的针线也还行,就让继祖媳妇帮把手。
连老爷子很是关切地问。
本来这样的话,应该是周氏这个做奶奶的人说的,但是周氏哪有心思想这个那,连老爷子就只得说了。
四婶,有啥针线活,尽管交给我。
蒋氏就忙起身道。
手里的都做的差不多了,等再有啥活,我再找你。
张氏就道。
那行。
蒋氏笑着应道。
接着就垂下头去,神色有些黯然。
她是聪明的人,知道张氏这样说,就是没打算让她帮忙。
为连枝儿准备嫁妆,连蔓儿一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老宅的任何一个人帮忙。
一来是不需要,二来是老宅这些人也帮不上忙。
至于针线上面,老宅里的周氏和蒋氏针线都是极好的。
可周氏如何肯给连枝儿做针线,她们自然也不会去碰这个钉子。
而蒋氏,不让她帮忙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
张氏不像以前那么待见蒋氏这是其一,另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
如果蒋氏帮着连枝儿绣东西,那多少都会影响她做别的活计。
周氏会高兴吗,时不时地骂上一顿,将连枝儿给饶上,那又是何苦那。
连枝儿这是喜庆的事,连蔓儿一家都不想沾惹上任何一点的不痛快。
……都是一家人,遇事咋地都比别人强。
蔓儿能想着叶儿、芽儿,这就是有姐妹的感情。
连老爷子又接着道。
对,可不是咋地。
蔓儿那是俺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蔓儿这孩子,模样好,那心眼更好。
何氏立刻就接口夸赞道。
咱老连家几辈的姑奶奶们,咱蔓儿那是头一号。
连守义竖大拇指道。
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这个时候看连蔓儿,简直就好像是在看一尊金光灿灿的大佛一样。
连蔓儿如何猜不到这两口子的想法,她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只淡淡的。
都啥时辰了,你还坐在那,屁股上长钉子了,你不做饭,等我老天拔地地伺候你那?周氏本来坐在那没说话,突然就又指着何氏骂道。
连守义和何氏的话,连蔓儿没往心里去,但周氏听了心里却不自在起来。
几辈的姑奶奶们,那自然也包括了她的闺女连兰儿和连秀儿,连蔓儿排了头一号,那她的俩闺女排在哪?她周氏是连家女人中的占尖儿的,她的闺女,自然也比儿媳妇们的闺女们尊贵。
现如今,连守义和何氏夸奖连蔓儿,周氏听了怎么会高兴那。
周氏将何氏骂出去淘米做饭,扭过头来,周氏就又盯上了连守信。
老四啊,你现在是大忙人了,你大姐来了,你知道不,你连个照面你都没打啊。
你让你大姐寒心啊,你让我寒心……周氏恶狠狠地道。
说了这么半天,终于算是说到了正题。
提到连兰儿,连守信和张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不是说晚上包菜包子吗?连老爷子看着周氏,那你还不赶紧去看看,老二媳妇她弄的好那面啥的吗?继祖媳妇,你扶你奶去看看,赶紧的。
连老爷子又招呼蒋氏道。
蒋氏就忙起身,上来扶周氏。
很显然,连老爷子并不希望周氏谈论这个话题,这是想法子要周氏给支开。
周氏哪里不明白这个,看看连老爷子,又看看蒋氏。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盆碗落地的哐当声。
……这个白吃饱,让她干点啥,她都得要点儿手工钱儿……周氏下地穿鞋,往外屋去了。
等周氏出去了,连老爷子就打了个唉声。
老四,老四媳妇,你娘她这辈子,就是这样的人了,就那脾气是改不了了。
我都得让着她。
这个家,哪个人不得让着她。
……她没啥坏心,就是这个嘴不好。
她说啥,你们也别往心里去。
还有枝儿、蔓儿,小七,你们几个孩子,也别和你奶一般见识。
她就那样了。
采云啊,让你看笑话了。
你大奶那人,就是老小孩。
连老爷子还没忘记向坐在一边的张采云周全两句。
爹,那我娘今天叫我们来,这是……连守信就问。
没啥事,她能有啥事。
连老爷子就摆手,示意连守信不用放在心上,……兰儿这不是来了一趟吗,你娘心里有点不大痛快。
那股气,她撒出去了就完事,她说啥你也不用管。
这家里还有我那。
这个时候,外面又传来周氏斥骂何氏的声音。
一般庄户人家到别人家串门,人家一开始做饭,或者摆桌子要吃饭了,就得告辞了。
爹,那要没事,我们就回去了。
连守信再次站起身道。
行,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这没啥事,也不用总一趟趟的跑,大热的天,你们都有正事。
我这也没老的走不动爬不动。
咱庄户人家,不兴这个,你们有这份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连老爷子就也起身道。
连蔓儿她们出来,连老爷子要送,被连守信给拦住了。
一家人从屋里出来,在外屋自然又碰见了周氏。
要走啊?周氏看着连守信,老四,你给我站一会,我有话跟你说。
连蔓儿和小七就都同情地看了连守信一眼,这个她们就帮不上忙了,周氏是打定主意要和连守信单独谈。
张氏、连枝儿、连蔓儿、小七和张采云就走出门来,一边慢慢悠悠地往外走,一边看老宅的园子等连守信。
……大姑父真是怕大奶一贴老膏药……张采云附在连蔓儿的耳边,低声道。
连蔓儿忍笑不及,几乎笑的打了个跌。
说谁怕谁一贴老膏药,就是形容怕到极点,没救了的一种生动的说法。
走到院当心,连蔓儿扭回头去,就看见连守信垂头塌肩地站在周氏的跟前,而周氏正指着连守信的鼻子,不知说什么说的口沫横飞。
芽儿,快送送你蔓儿姐。
你蔓儿姐要带你去玩,你就去啊,二妞妞有娘带着。
何氏在外屋被周氏安排了活计脱不开身,就急吼吼地喊连芽儿。
连芽儿很听话,怀里依旧抱着二妞妞,离了几步跟随在连蔓儿身后,怯生生地也不说话。
连蔓儿停住脚步,看着连芽儿。
连芽儿也立刻站住了,一边拍着怀里的二妞妞,垂着头,并不敢看连蔓儿。
芽儿,二郎哥那,干啥去了,咋没看见他?连蔓儿突然想起来了这半晌,都没看见二郎,就问道。
而且,平时往她家捎信找她们,一般都是打发二郎去,今天却打发的是四郎。
俺、俺不知道。
连芽儿飞快地抬起头,看了连蔓儿一眼后,又垂下眼帘,摇头道。
这、这几天家里没啥活,二郎哥总出去,大半天才回来。
过了一会,连芽儿才又怯生生地对连蔓儿道。
芽儿,你在家里没事,就上四婶家来,让你蔓儿姐带你玩。
张氏就道。
哦……嗯。
连芽儿小声应着。
连朵儿那?连蔓儿又想起一件事,往上房西屋看了一眼,略压低了声音问连芽儿。
在屋里,连芽儿也扭头朝西屋看了一眼,跟大妞妞玩那。
我刚才看见她了,从西屋里探头出来看咱们。
张采云就告诉连蔓儿,脸白的跟个鬼似的。
蒋氏看着连朵儿很是尽心,轻易不让连朵儿出门。
老宅这边要操心的事实在不少,可周氏却从不在意这些,只是爱弄些别的事故出来。
这会工夫,连守信终于从屋里出来了,看他的样子,仿佛是刚遭了霜雪。
第六百五十一章 盛夏看连守信从屋里出来的样子,一家人都明白,这肯定是又在周氏那受了气。
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向连守信询问,径直回了家。
回到家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难免说起刚才在老宅的事。
芽儿那丫头,真是越看越可怜。
张氏就道。
何氏虽然邋遢了一些,但是好歹将她自己的几个孩子都带大了。
如今一个二妞妞,是没了娘的孩子,照理说就应该是何氏来照看。
可是,也不知道何氏是不是学了周氏,觉得将二女们带大,她就完成了这辈子的功业,孙儿辈,她说啥都不肯带了。
何氏不带二妞妞,周氏也不肯,又没道理将二妞妞给蒋氏带,因此,就都推给了连芽儿。
连芽儿才多大,每天除了要帮着家里干活,几乎是抱着二妞妞不离手。
那孩子,话不多,胆子比叶儿她娘都小,哎,这也奇了怪了。
这芽儿不像她爹,也不像她娘,那不言声不言语,谁叫她干啥她就干啥的脾性,可像足了叶儿她娘。
张氏就跟连守信还有几个孩子感慨道,这么看着,到好像芽儿是叶儿她娘亲生的,叶儿不知道是随了谁!连蔓儿几个都点头,觉得张氏说的很有道理。
下回有啥事,能带着她就带着吧。
那孩子,是挺可怜。
连守信也道。
嗯。
连蔓儿点头。
算起来,连芽儿和连叶儿都是连蔓儿的堂妹,她平常和连叶儿走的近一些,但是对连芽儿,连蔓儿也没什么恶感。
只是,连芽儿的性格,存在感太过薄弱,很容易让人忽略她。
以连蔓儿的个性,她更喜欢连叶儿。
还有张采云这样爽利泼辣的。
不过说到帮一帮连芽儿,带着她出去走动走动,连蔓儿也并不反对。
只是…………我二伯娘平常也不咋看重芽儿,不过今天看她那样,好像是在芽儿身上是有啥打算的。
连蔓儿委婉地道。
连守信和张氏对视了一眼,都叹了口气。
从何氏给连芽儿裹小脚那个时候起,连守信和张氏就知道连守义和何氏的打算。
今天连守义和何氏那么上赶着,还一个劲儿的巴结连蔓儿。
是为了什么,他们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那还不是看着你们姐几个去山上玩了一天,还得了人家沈小姐的表礼回来。
是惦记上了。
张氏就道,我也想了。
咱就给芽儿添啥,那也落不到那孩子自己手里。
她爹娘舀了东西,都得填给自己个。
说白了,连芽儿就是个小可怜,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我今天说了,让她有空上咱家来。
她要来啊,我就留她吃饭。
在老宅,这孩子啥也吃不着,看那小身板瘦的。
我一看。
就想起从前蔓儿她们几个来了,我这心里不好受。
张氏就道,给她钱,肯定她是落不下。
再给她添两件衣裳,这个她爹娘也舀不走。
张氏的意思,是要贴补贴补连芽儿的伙食,给连芽儿添置些衣裳。
这个可以有。
连蔓儿点头。
她也赞同这样帮助连芽儿。
那个二妞妞,总让芽儿这么带着,也不是个常事。
张氏又道,二郎要是另说媳妇,这个也难……大家议论了一会,韩忠媳妇过来问晚饭吃啥,张采云就跟了小喜往菜园子去了。
爹,我奶后来跟你说啥了?连蔓儿没有跟去。
等看着张采云出了院子,她才向连守信询问道。
连守信就看了一眼张氏。
你就照实说吧,你就不说,我也猜个不离十。
张氏就道。
对啊,爹,你就说吧。
我娘不能嗔心。
连蔓儿也道。
你们这不都猜着了吗。
连守信就叹气道,老太太就是那样的人了,她这不看着采云这丫头在咱家住着吗,就问我,咋不把银锁也接来住。
我就猜她这次的火是打这上头来的。
张氏就道,她也不傻,以她对周氏的了解,早就猜到了这个上面去。
还说啥了,不可能就只说这个,还得怪咱蔓儿带着采云上山上玩去,得了好东西,都没带她银锁去呗。
嗯。
连守信老实地点头道。
我就说,肯定是她从城里来,在老太太跟前调理坏了。
张氏哼了一声道。
爹,我奶肯定又骂你了呗。
肯定是说你当不起家,还说我们都胳膊肘往外拐,说我娘顾娘家,说我们不知道远近?连蔓儿又问。
你们娘儿俩,都赶上诸葛亮了。
连守信就苦笑道。
张氏和连蔓儿这还是说的比较客气,周氏训斥他的话意思是如此,只是那话可狠了不知多少倍。
爹,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也用不着就听我奶那么骂。
连蔓儿就告诉连守信道。
今天在老宅的情形,已经很明显了。
周氏提到连兰儿,连守信和张氏都不高兴,连老爷子立刻就打岔。
连守义和何氏得了连蔓儿的许诺,都极鲜明地站在连蔓儿这一边。
那屋里其他的人,也没有站在周氏那一边的。
后来周氏之所以被支开,也是她自己心里明白,没人支持她因为连兰儿、银锁跟连守信他们闹。
老宅的人,现在都各自有各自的打算。
为了他们自己的将来,他们都想在连守信这边讨好,没人愿意惹连蔓儿这一家人不高兴。
所有的情势都倾向于连守信这一边,周氏不想众叛亲离,她也是知道收敛的,只要连守信不再纵容她。
你们别看我在老太太跟前那样,我是装出来的。
连守信突然语出惊人。
连蔓儿不由得仔细打量了连守信几眼,看看连守信是不是故意这样说,挽回他自己的面子。
可是,连守信这话显然说的很认真。
爹,那你是啥意思?连蔓儿就问。
……你奶这人,这辈子就是爱占尖儿,她活的就是这个劲儿。
老宅那边,这表面上还是他们老两口子说了算。
其实啊,他们已经有点压服不住了。
连守信慢慢地道。
连守信这样说,让连蔓儿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难得连守信将老宅的事情能看的这样透彻。
爹,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连蔓儿就笑道。
这有啥难的,我早就看出来了。
连守信道,那两股人,面子上还服管,这有大半。
是因为还有咱们这一股在这压着那。
连守信能看透这一点,更为难得。
你爷、你奶这心里啊,肯定也明镜儿似的。
你看你爷现在对咱啥态度。
说不让咱看他们去,也没真拦着。
咱们没回去啊,那就是给他们老两口子撑腰去了。
连守信道。
谁说不是那,连蔓儿想,之所以要给连老爷子和周氏撑腰,是因为有这老两口子辖制着老宅那些人,大家都清净。
你奶跟你爷的脾气不一样,她明白现在是靠着咱,可她还非得要压着咱,这样她才能舒坦。
她才能觉得腰板直。
连守信道。
连老爷子的算是正常人的思维。
而周氏。
让人难以理解的想法,不过在周氏身上,却再真实不过。
我还当你糊涂那,原来你看的挺清楚。
张氏毕竟是有些怨气的,她有谁,她心里就有她自己个。
就顾着她一个人舒坦了,别人都憋屈死。
这不咱不都熬出来了吗。
连守信忙道。
她再咋吵吵、咋骂,咱过耳不听就行了。
周氏现在,确实是再不能对她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了。
也就得这样宽自己的心。
张氏就叹道。
真当周氏的骂是唱歌啊,也就是她们性格温和,心胸广,换了别人,不正面回击,背地里做些什么。
也够周氏喝一壶的。
而周氏,也已经为了她这个性格付出代价了。
比如连秀儿如今的下场,还有平嫂那一回,也包括现在,周氏的芳名远播。
她心里大概也知道,她提的那事。
咱肯定不能答应她。
她这骂我,也是骂给老宅那些人看的。
连守信顿了顿,就又道,她骂我,我都这么乖乖地听着。
她骂别人,他们别人谁敢不听啊?爹,你说我奶是舀你立威啊?连蔓儿就笑着问,而且连守信还甘心配合,这是种什么样的精神?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
连守信道。
不这样,就立不了威了?连蔓儿又问。
那个……连守信有些答不上来了。
爹,你这样,我奶可不会领你的情。
连蔓儿就道,要是习惯了,以后还得变本加厉。
连蔓儿故意往严重里说,因为她不愿意看到连守信被骂的样子,哪怕他说他是装的。
爹,你为我们想想。
连蔓儿对连守信道,你知道看你在我奶跟前那样,我娘,还有小七,我们心里多难受吗。
大家就都看着连守信。
我、我又做错了?连守信喃喃道。
是做的过了,连蔓儿心里想。
对我奶的名声也不好。
小七接着道,如果周氏还有名声的话。
那、以后不这样了……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句话打动了连守信,或者两者都有,从那以后,连守信果然就避着周氏,周氏骂不到连守信,气不顺,就变本加厉地在老宅骂起人来,一天三顿,偶尔还有夜宵,老宅的人无一幸免,当然也包括连老爷子在内。
第六百五十二章 旧衣盛夏多雨,而成熟的麦子最怕的就是雨水,因此,冬小麦收割时机的掌握极为关键,不能早也不能晚,而且收割的速度要快,也就是庄户人家嘴里常说的抢收。
这是跟老天抢时间,抢收成。
要收麦子,家里的长工自然都去,还有从罗家村的庄子上调来的长工,另外连守信还花钱请了许多的短工。
除了这些人,还有亲戚来帮忙的。
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张青山带着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妇都来了。
连家这边,连守礼也暂时放下了手里的木工活,和赵氏一起来了。
老宅那边,连老爷子也说要来帮忙,被连守信给拦住了。
庄户人家的习惯,是活到老、干到老,不到闭眼的那一天,他们就不会停止劳作。
连老爷子就是在庄稼人中,也是最勤劳的。
老宅现在不到二十亩的地,并不用连老爷子耕种,可连老爷子还是亲力亲为,平常不下地干活的时候就侍弄菜园子。
可麦子收割这个活,却是最累人的。
而且又是盛夏,大太阳地里晒一会就像是火烤一样。
连守信当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连老爷子来帮忙。
……地里人手都够了,雇了不少人。
连守信告诉连老爷子,你老一早一晚,不太热的时候来看看就行。
……爹,你老病了那么一回,得处处加小心。
那也行。
连老爷子也没太坚持,他知道现在连守信那边真是不缺人手。
不说花钱雇短工,就是不花钱,连守信发话要人帮忙,那上赶着去帮忙的人也多的是。
他要真的去帮连守信割麦子,连守信还得找人照看他,要真是累着了,那就不是帮忙。
是给连守信添麻烦。
这半年多的光景,连老爷子在面对连守信的时候,是越来越通透,脾气也和顺了许多。
我就不去了,你大哥、二哥,他们俩也算了,不是我心疼他们,是怕他们去了。
活干的不咋样,还得给你添乱。
连老爷子又对连守信道,继祖那孩子,干活也不大行。
平常我带着种那几亩地还凑合。
……就让二郎他们兄弟几个去吧,你自己看,要是他们干的不行,你就把他们给打发回来。
连老爷子这样说,可比过去硬是要将连守仁、连守义贴给连守信要通情达理了许多。
他也是看明白了,要在连守仁、连守义这一辈上和连守信一家亲近,是太艰难了。
那么下一辈,也就是二郎这一辈,还是有希望的。
连守信对自己侄子。
尤其是过去也辛辛苦苦种地,没有纨绔习气的侄子,还是有感情的。
连守信并不需要老宅的人帮忙,但是他也明白连老爷子的心意,连老爷子说的这样软和,连守信就答应了。
就让二郎来吧,别的孩子还小。
这个活他们干不了。
到了收麦子那一天,连蔓儿一家都起了个大早。
小七今天依旧要去念园和沈谦一起念书,但是连蔓儿已经和沈谨说好了,这几天就不去了。
张氏、连枝儿、连蔓儿娘儿三个,虽然不用下地割麦子,但是她们要亲手料理这两天大家的伙食。
吃过早饭,连守信就换上了下地干活的夏布衣裳,一身短打出去。
带着众亲戚、长工、短工们收拾了农具,套上车,浩浩荡荡地往地里去了。
老宅那边,不仅二郎来了,四郎和六郎,还有连芽儿也跟了来。
……让我过来。
帮着烧火……连芽儿攥着自己的衣襟,怯生生地道。
大热的天,哪用的着你烧火,跟着你蔓儿姐吧。
张氏就将连芽儿拉过来,让连蔓儿带着她。
至于四郎和六郎,说是要下地帮着割麦子的。
连守信也没说啥,就让他们都上了车,一起下地去了。
他并没打算四郎和六郎两个帮着干多少活,不过是吃饭的时候多加两双筷子罢了。
庄户人家办各种大小事情,人来耢忙、帮工,也有和主家关系极好的人家的半大孩子来蹭吃蹭喝的,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连蔓儿见连芽儿穿的是粗布衣裳,手肘、膝盖处都有补丁,看那针脚竟然颇为细密平整,就猜并不是何氏的活计。
芽儿,你这衣裳,都是谁给补的?连蔓儿拉了连芽儿进屋坐下,问道。
是、是俺自己个补的。
连芽儿就答道。
六郎那衣裳,是不是也是你给补的?连叶儿在旁边,也问了一句。
今天连蔓儿家来了许多人,除了下地干活的那些,还有吴王氏、吴家玉、连叶儿,都是来帮着做饭的,张采云自然也也在。
李氏没来,因为要在家里带孩子、看家。
嗯哪。
连芽儿又点头答道。
大家都不禁摇头叹气,连芽儿这也算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这个穷,可不是单单指物质上的贫乏。
连蔓儿也去了老宅几次,知道连芽儿穿的这身,应该就是她最好的衣裳了。
她想了想,就开了自己的柜子,拿出一套八九成新的夏布衫裙来。
这还是她前年做的,今年已经短窄了,不过放一放还是能穿的。
连蔓儿将这衫裙在连芽儿身上比了比,连芽儿比她瘦小,这套衫裙正好合连芽儿的身量。
应该差不多。
连蔓儿比过之后,就道,芽儿,这天热,你把你那衣裳脱了,换这套吧。
连芽儿依旧攥着自己的衣襟,虽然看着那套夏布衫裙的目光中有喜悦和羡慕,但是却不敢伸手来接。
除了天生的性格因素之外,被忽略的小孩,尤其是生长在老宅那种环境里的,胆子小真的并不让人意外。
连蔓儿自己是特例这不用说了,连叶儿变成现在这样,那也是被逼的。
芽儿,你别害怕,这里都是咱们自家的人。
这套衣裳,我也没穿几次,你要是不嫌弃,就给你了,做套换洗衣裳吧。
连蔓儿就又笑着道。
拿着吧,芽儿,是你蔓儿姐给你的。
连枝儿在旁也道,一边想着自己有没有合适连芽儿穿的衣裳,也该找出来。
张采云、连叶儿和吴家玉也在旁边劝说。
这屋里没有大人,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连芽儿从一开始的拘谨,慢慢地也放松了许多。
连芽儿在大家伙劝说下,换上了夏布的衫裙。
这夏布还是当初吴家给买的,薄而不透,穿上之后自然比那粗布的舒服、凉爽了许多,而且这布的颜色也染的极正,上面还有张氏和连枝儿绣的花。
这样大年纪的小姑娘,谁不喜欢漂亮衣裳那。
连芽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露出又是高兴、又是羞怯的表情。
张氏走过来,看见连芽儿穿了连蔓儿的衣裳,也笑着夸赞了几句。
换上新衣的连芽儿,对自己的旧衣裳依旧十分小心,规规整整地叠好了,想一直拿着又不合适,可想放在哪里,似乎又不放心似的。
……放这吧,你放心,没人动的。
等你回去的时候,就是你忘了,我们都帮你记着,给你提醒,让你拿回去。
连蔓儿就道。
连芽儿这才将旧衣裳放下。
几个小姑娘们嘻嘻哈哈地说笑了一阵子,临近晌午,她们也都到前院去,帮着干活。
张氏没让她们进厨房。
烟熏火燎的,又是这个天,你们就做那阴凉地方,把菜给摘了、洗了就行。
厨房里做饭的除了韩忠媳妇,另外还叫了几个庄户的媳妇来帮忙,张氏和吴王氏甚至不用自己亲自动手,自然也不会让几个小姑娘去烧火、上灶。
连蔓儿几个,加上丫头小喜和小庆,就搬了小板凳,都坐在阴凉处,有媳妇提来菜篮子,还有大木盆和水,几个小姑娘一边说笑,一边摘菜、洗菜。
这种活计,对于惯于劳作的庄户人家的闺女来说,简直和玩一样轻松。
连芽儿不怎么说话,不过干活却很利落。
一开始连蔓儿还怕她像何氏,等看了一会,发现连芽儿的手脚利落,菜都摘洗的非常干净,连蔓儿才放下心来。
因为连芽儿话少,连蔓儿就引着她说话。
连芽儿很实诚,连蔓儿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俺娘想来,俺爷没让她来,让她在家带二妞妞,让俺来了。
俺爹俺娘,也乐意让俺来……说到这,应该是想起连守义和何氏说的什么话,连芽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对于连守义和何氏会说什么,连蔓儿能猜出个大概,因为怕连芽儿尴尬,她就没有继续追问。
大嫂在家干啥那,她没说要来?连蔓儿就又问道。
大嫂带大妞妞,还得看着朵儿姐,朵儿姐闹那,大嫂还得做饭……连芽儿就道。
连朵儿闹腾,她闹腾啥,都咋闹腾?连蔓儿就问。
……她偷着掐大妞妞,让大嫂看见了……连芽儿就道。
第六百五十三章 杂音连朵儿那心也太毒了吧,张采云在旁边听见了,一边摘豆角,一边就道,大妞妞那可是她亲侄女。
她咋敢那?吴家玉也诧异道。
现在连朵儿在老宅那边,全要靠蒋氏照应着。
以为别人发现不了呗。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连朵儿心里不舒坦,有气没处撒,就拿比她还弱小的大妞妞撒气。
她不敢当着蒋氏的面,就只好背地里这么偷偷地干。
不知道蒋氏对这件事会怎么想。
还真是随她娘,毒蝎子一个。
张采云就道。
说古氏是毒蝎子,这还是英子的发明。
提起英子……采云姐,你说的那家,真的是我们村的那个英子?连蔓儿扭头问张采云。
英子,英子又咋地啦?吴家玉就问。
应该是她吧,说是你们这边的,家里那个情况的,除了她也没别人了吧。
张采云先是回答了连蔓儿,接着才向吴家玉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是这么回事……原来烧锅屯往西北,离着烧锅屯大约有三十几里的大山里有个杨树沟村,那里是真正的大山里,土地极少,村民多靠果树还有打猎为生。
杨树沟村有一户人家,只有寡母带着一个儿子。
那儿子前两个月娶了个媳妇,就叫做英子。
至于怎么烧锅屯知道了这个消息,是因为那个叫英子的媳妇嫁过去之后,很受婆婆的虐待。
听说她往外头跑了两回,都给抓回去了。
就是她跑的时候,跟人家说她是三十里营子的,还说让她爹娘去救她。
张采云告诉几个小姑娘道。
这个年代,媳妇被婆婆虐待,那是家常便饭,人们对此的容忍度是相当的高。
要不怎么说新媳妇进门不叫过日子,而是叫熬日子,直到也熬成做婆婆的那一天,才能扬眉吐气。
英子的事被传扬开来,是因为她受不了虐待,跑了,又没跑成功,也是因为。
她所受的虐待超过了人们一般的认知。
不给吃饱饭,成天就是让干活。
挑水、烧火、做饭这些不用说了,就连掏粪的活,都让她干。
张采云又道。
庄户人家。
也是男主外、女主内。
在干活方面,一般都是更孔武有力的男人负责那些更粗重的活计。
比如说掏粪,一般就没有男人会让女人干这个又脏又臭的活。
家里又不是没男人,为了生计,女人们干活是没法子,可谁舍得让自家的媳妇或者闺女去掏粪那。
会这么做的男人,那是根本没把女人当女人看待,更别说心疼、爱惜了。
几个小姑娘就都很是唏嘘。
这还不算那,那家母子俩个。
还打人。
张采云有接着道,好像是稍微不顺心,英子的婆婆就让她儿子打英子,还不是用手,听说是用笤帚疙瘩,要不就用别的。
英子的婆婆也动手,听说她可阴了。
都是半夜动手。
她家养了只猫……说到这,张采云干咳了两声,看左近没别人,这才又压低了声音。
……她把猫扔英子的裤裆里,还把英子的裤子给扎上,就用棍子,从外面打那个猫……啊……几个小姑娘都惊呼出声,脸上也变了颜色。
咋、咋这么毒啊……吴家玉声音颤颤地道。
岂止是毒啊。
这简直就是变态好不好。
周氏比起这个婆婆来,都被映照的成为菩萨心肠了。
还有那,张采云有看了一眼周围,又神秘兮兮地道,晚上睡觉,她们就睡一铺炕。
那个婆婆睡中间,英子和她男人睡两边。
婆婆让那男人上英子那边去,那男人才能去……几个小姑娘都呐呐的。
……我偷听来了,告诉了你们,你们可别谁都说。
张采云说完了,又嘱咐道。
同龄的小姑娘们之间,有时候说话是不需要什么顾忌的。
不过她们都知道,有些话题,她们是不被允许知道和谈论的。
因此,连蔓儿几个都点头。
……英子过的这样,咱这边咋啥消息对没有?连枝儿就道。
这个我知道。
吴家玉就道,她不是让她爹娘给送去她姥姥家了吗,就在那边找的人家。
先前的事都是瞒着的……也就是说,英子是被当做黄花闺女给嫁出去的。
嫁到深山里,也是怕她婆家知道她原来的事。
……英子她爹娘得了一笔钱……吴家玉又道。
从连家获得了自由的英子,又被她爹娘给卖了一道。
……是说那家有钱好像。
吴家玉又补上一句。
……听说是有俩钱。
就是英子那个婆婆,好像不是正经人……张采云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神表达着她无法说出口的意思。
能用那么变态的招数折磨人,还能是什么出身那?!英子在那受苦,她爹娘就一点信儿都不知道?连蔓儿就问。
……应该能知道点儿吧,张采云就道,我们那边都知道了,英子她姥姥家那边肯定也能知道,还能不往英子她爹娘这给捎信儿?就是捎信儿了能咋样,当初人家给的钱可不少。
吴家玉叹息着道。
虽说她这人是不咋样,可这个命,也真够受了。
张采云道,摊上那样的爹娘……连芽儿手里正洗着黄瓜,突然咔的一声脆响,那黄瓜就从中间断开了。
连芽儿有些慌乱,抬起眼睛来,喏喏的似乎想要说什么。
连蔓儿忙给张采云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说摊上不好的爹娘的话,一边就笑着安抚连芽儿。
没事,也不是啥稀罕东西,咱园子里有的是。
再说,这个一会要切丝,不碍事。
……一车车的麦子被拉回来,摊开来晒在打谷场上。
晌午的时候,连守信带着人回来了。
院子里一下子忙活开了。
干了半天活的人们。
一个个身上早就被汗水浸透了不知多少次,这一回来,不洗洗可不行。
张氏将连守信带回后院,看着他洗漱后,又换了一套干爽的衣裳。
连蔓儿就端着碗绿豆汤走了来。
爹,先喝碗绿豆汤。
连蔓儿将碗递给连守信,就这一碗,别多喝。
省得一会吃不下饭去。
哎。
连守信答应着,一仰脖子,就将一碗绿豆汤喝了个底朝天。
你姥爷、还有你舅他们那都送了没?连守信问。
都有。
一会饭桌上,另外还有黄瓜片蛋花汤。
绿豆汤也有。
连蔓儿就道。
那行。
连守信就点头。
爹,地里没啥事吧?连蔓儿就问连守信,刚才连守信进门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连蔓儿因为担心,这才特意来送绿豆汤,顺便问一问。
也没啥事。
连守信就道。
这么说话,那就是有事。
爹,出了啥事,跟我们说说呗。
你要不说,我娘,我们更担心。
连蔓儿就在炕沿上坐了,追问道。
五郎不在家,外面的事都落在连守信身上,连蔓儿不得不比以前更关注几分。
是四郎,那孩子。
真不让人省心……连守信就道。
他这是又使啥坏了?张氏就问。
之所以用一个又字,自然是因为四郎有前科。
就是给连守礼家盖房子帮工的时候,四郎的种种恶习都显露了出来。
……刚到地里的时候,不知道以为啥,肯定也没啥大事,跟个短工咯叽了两句,后来人家喝水,他就在人那碗里放了土坷垃。
连守信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咯叽。
是三十里营子的乡村土语,大概意思相当于拌嘴。
爹,你没让他干活吧?连蔓儿就问。
没有,他和六郎,我连镰刀都没给他们,就让他俩在地头。
帮着照看点,这来回装车啥的……,他是给照看了,把人给支使的团团转,还拿人耍着玩。
连守信皱着眉道,人家都比他大,也就是看我的面子,没和他一般见识。
这孩子,这咋越大,这坏毛病越多。
是随了那二当家的。
张氏就低声告诉连守信道,刚才有个媳妇还跟我说,看见四郎跟着拉麦子的车回来,趁人没看见,他还往那麦子上撒尿。
那个媳妇叫喊了一声,他才把裤子提上,还吓唬那媳妇那,说他是你侄子,要把人给撵走……这个混小子……连守信骂道。
阴里坏,他三伯他们都不敢得罪他。
张氏就叹道。
连守礼家盖房子,四郎就从一开始吃到最后一天,连守礼和赵氏都没敢撵他。
我三伯就没必要怕他,咱更没必要。
连蔓儿就道,我去打发了他。
用你去干啥,我去。
你三伯那,他就恨连叶儿,就因为连叶儿说了他几回。
连守信就忙道,我去跟他唠唠,晌午饭还是让他在这吃,下晌就不用他了,我让他回家。
爹,就这样还留他吃饭,越早打发了越好。
就四郎这样,就该揍他一顿,看他老实不老实。
连蔓儿就道。
别,连守信拦住连蔓儿,他也老大不小的了,别伤他脸面。
连守信这样,是为人厚道,给四郎留脸面。
同时,也是信奉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处事哲学。
小人虽然总是会做阴损、不要脸的事,但是在人前,他们往往比一般人还要脸。
也就是俗语说的,脸酸,也叫狗脸酸。
爹、娘,咱们不能惯着他这个脾气。
连蔓儿想了想,决定道。
第六百五十四章 一日不见连蔓儿坚持说不能惯着四郎的坏习气,连守信却想着四郎年纪也不小了,又碍着连老爷子的面子,说要给四郎留脸面。
……这是看我哥不在,他就以为他能替上我哥,在外面给咱当家做主。
这一开始,还是欺负下面的人,等再过两天,就该欺负到咱身上来了。
连蔓儿就道。
张氏想了想,表示支持连蔓儿。
那孩子,是不能惯着。
咱给他留脸,他就能不犯坏了?要这样,那二当家的早就是好人了。
张氏就道。
一家人又商量了一番,决定按着连蔓儿的意思来。
……别闹起来,不好看,稍微缓和点儿,还是我去说。
连守信就道。
爹,咱谁都不用出面,交代给韩忠,就能把这事给办应当了。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连守信面慈心软,让他去并不合适,而她自己出面,更是没有必要。
打定了主意,连蔓儿就将韩忠找了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小的一定将这件事给办好。
韩忠连连点头,应承道,就下去安排了。
前院已经开始放桌子,就要上菜开饭了,四郎也洗了手和脸,大摇大摆地就要往桌子旁边坐。
他挑选的是主桌,也就是连守信要陪着来帮工的亲戚们坐的那一桌。
四郎刚要坐下,就被管事韩忠走进来,满脸笑容,一口一个四少爷地给拉走了。
此时大家都纷纷上桌,看见这个情形,谁也没有觉得异样。
在外人眼中看来,韩忠只是找四郎帮了个忙,一起送了些饭菜去老宅给连老爷子和周氏。
而连蔓儿还知道,到了老宅之后。
韩忠曾将四郎支开了一会,和连老爷子单独说了几句话。
再之后,韩忠起身离开,四郎也要和韩忠一起回连守信家吃饭,却被连老爷子给拦住了。
等大家都吃过了晌午饭,四郎也没有回来。
而且,从那以后,连守信家再有什么事。
老宅那边也再没有打发四郎过来。
这件事解决的这样干净利落,而且没有痕迹,也没有波折,连守信很是奇怪。
爹。
你不是也知道,我爷最好的就是一个脸。
一样的话,你去说和韩忠去说,那听在我爷的耳朵里,意思可大不一样。
连蔓儿笑道。
如果是连守信去说四郎的恶行,在连老爷子看来,这是一家人之间的事。
连老爷子会斥责四郎,会告诉连守信怎么打骂四郎都可以,但是同时。
连老爷子也会要求连守信作为长辈,包容四郎。
一家人,都是一窝子骨肉,肉烂在锅里,没有啥大事。
但是去说的是韩忠,情况就不一样了。
韩忠是连守信家的下人,在连老爷子眼里。
这是外人,而且还低他一等。
在下人面前丢脸,更甚于在街坊四邻面前丢脸。
而且,连守信不亲自来说,而是打发了韩忠,这个安排本身所传达的意思,连老爷子不会不明白。
事情能解决的这样顺利,连守信也觉得满意。
只不过…………就是把老爷子的脸也给伤了……连守信有些耿耿地道。
如果不是连老爷子也觉得丢脸,只怕四郎的事还不能解决的这么干净那,连蔓儿心里想。
爹,你又多想了。
我看这多半年,我爷可是越来越想的开。
这件事,就是四郎没规没法。
我爷不也最烦这样的人吗?又不是我爷让他干的坏事,我爷不能多心。
虽是心里那样想,连蔓儿还是如此开解连守信道。
可不是,一码归一码。
大家伙都知道,老爷子和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张氏也道。
爹,麦子收进来了,这还得赶紧晒,赶紧打。
地里的麦秸也得快点收拾,别耽误了种第二茬……连蔓儿就提醒连守信道。
对,这些活都得赶紧着。
连守信就点头道,出去忙着跟长工们安排去了。
连守信的骨子里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因此,在他心里,家里的农活、生计要紧,至于别的事情,那都是要排在后头的。
屋里就剩下张氏、连枝儿、连蔓儿和张采云。
……我刚找出来两套旧衣裳,还都挺新的,一个补丁都没有。
连枝儿从柜子里翻出来两套衫裙,拿到炕上给大家伙看,上午忙着活计,也没来得及。
把这些给芽儿咋样?那行啊,你自己做主就行。
张氏就道。
那一会我让人给芽儿送去,要不,打发人把她叫来也行。
连枝儿就道。
这个不忙。
连蔓儿就道,咱有东西要给芽儿,最好也慢慢来。
几个人就都有些不解地看着连蔓儿。
芽儿的爹娘是啥样人,咱不是不知道。
连蔓儿就道,她们可不像我三伯和三伯娘。
那倒是。
张氏就点头。
连守礼和赵氏知道感恩,不贪婪。
可连守义和何氏那两口子却正好相反。
咱给芽儿东西,可不是看着他们两口子,也就是看着芽儿可怜。
蔓儿,你是怕咱给的东西多了,芽儿爹娘那……贪心不足?连枝儿看着连蔓儿道。
对。
连蔓儿点头,就是怕他们生出啥不该有的心思来,到时候咱们麻烦,也害了芽儿。
要给连芽儿帮助,可也要一点点的来。
蔓儿这么一说,还真是这回事。
张氏就道,那两口子,早就打算要在连芽儿身上狠赚一笔。
都是跟大当家的他们学的!说到这,张氏有些唏嘘,也有些没好气。
……就连花儿那下场,现在他们还打算学?张采云就道。
为啥不学。
连蔓儿冷笑,最起码,那一开始,银子、捐官啥的,可都是好事。
连花儿死了,她爹娘又不是因为她死的。
……英子那不又是一个例子。
一样米养百样人,那狠心的爹娘也不是没有。
张氏就道。
哎呀,那我们都是福窝里长大的。
张采云就嘻嘻地笑道。
二当家的两口子在芽儿身上打的啥主意,这也瞒不了人。
对芽儿那孩子,咱还真不能太近了。
张氏想了想就道。
在老宅的时候给连芽儿裹了小脚,是预计着连守仁要当官,连芽儿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不用再嫁一般的庄户人家。
可是现在,以老宅的情形,连芽儿别说想要嫁入富贵人家,就是想与好一点的庄户人家结亲,怕都是困难的。
原因还不在于穷富的问题,而是老宅的名声。
而单独落在连芽儿那一股,情况更是不妙。
连守义声名狼藉,而何氏又是出名的邋遢婆娘。
一般规规矩矩的庄户人家给儿子定媳妇,不在财,也不在貌,就是图对方家风好,女孩子利落能干,会过日子。
从这上面来讲,连芽儿可以说一点优点都没有。
而且,她还是个小脚,真真是高不成低不就。
连守义和何氏那么愿意让连芽儿亲近连蔓儿,平常刮些好处这是一方面,只怕他们更是打算着,能通过连蔓儿这边,给连芽儿找个富有的婆家。
张氏心肠热,而且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本来就爱给人家保媒拉纤,但是对于连芽儿,张氏却说不能太近了。
那两口子,摆明了打算卖闺女。
说不拢,这个事不能沾。
张氏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
难得张氏也有如此清醒睿智的时候,连蔓儿抿着嘴偷笑。
傍晚,小七从念园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沈谦。
……今天咱家收麦子,我和小九哥还偷了个空上地头去看来着。
小七对连蔓儿道,本来还打算来家,楚先生打发人把我们给找回去了。
楚先生人很和蔼,但是在教授课业方面,对小七和沈谦却要求的很严格。
似乎是沈六临走的时候留了什么话,在念园,楚先生还比在府城的时候对沈谦管的更严了,每天都会留很多的功课给沈谦做。
据小七说,沈谦的功课是他的三倍。
楚先生也有很好的理由,小七比沈谦年纪小,小七接下来要参加的是童生试,而沈谦却要考举人。
难得今天沈谦还能跟小七下山来。
没看过人收麦子吧?连蔓儿端了一碗桂花酸梅汤给沈谦,笑着问道。
没有,今天是第一次。
沈谦接了酸梅汤,笑着点头,蔓儿,五姐今天一直问,你怎么没去念园,就是不能陪她多待,好歹去看一眼。
看沈谦说这个话的时候的眼神和语气,似乎那个盼着连蔓儿的不是沈谨,而是他自己。
我前几天不是就跟五姐说好了吗。
连蔓儿就道,五姐她今天还好吧。
好,就是念叨你。
沈谦就道。
小九哥,你不是要看我家的打谷场吗,走,咱们这就看看去。
进屋歇了一会,小七就对沈谦道。
哦。
沈谦嘴里答应着,却并没有起身。
去看吧。
连蔓儿笑道,看过就回来,晚饭就在我家吃吧。
小九哥……小七似乎有话想说,一边扭头去看沈谦。
好。
沈谦飞快地点了头。
第六百五十五章 烦恼小七见沈谦这么痛快地答应留下来吃饭,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小九哥,那咱们现在就去。
小七起身道。
与其说沈谦想看堆满了麦子的打谷场,倒不如说是小七心急想看。
今天都在念园上课,没有亲身参加收麦子,对小七来说,是一件挺遗憾的事。
蔓儿,一起去呗。
沈谦喝完了酸梅汤,看着并不着急,还想叫连蔓儿一起去。
连蔓儿今天已经往打谷场上去看过无数遍,这个时候她还真不想再去了。
你和小七自己去玩吧。
连蔓儿就道,小心点,看看就回来。
我帮我娘做饭去。
小九哥,你想吃什么?什么都好,蔓儿你做的饭菜,肯定都好吃。
沈谦就笑道。
小九哥。
小七再次催促沈谦。
沈谦这才起身,和小七一起出去了。
连守信知道沈谦来了,匆忙带了人过来,小心翼翼地陪着沈谦去了打谷场。
连蔓儿就和张氏、连枝儿商量晚上的饭菜。
九爷来了,这饭菜可得做的丰盛点。
要不,就弄个锅子吧。
张氏就道。
盛夏的天气,其实吃火锅并不大合宜,只要想想有那么一炉火红的炭在桌上,就觉得热。
娘,别做锅子了,太热,多做点清淡些的吃食吧。
连蔓儿就道。
那也行。
张氏就点头。
娘三个商量了一阵,决定了晚饭的菜单,连枝儿依旧留在后院做针线,张氏和连蔓儿就都往前院来,娘儿两个亲自下厨,和韩忠媳妇一起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连蔓儿只做了两道清淡的小菜,就从厨房出来。
在跨院里,就听见主院那边大胖和二胖欢快的犬吠。
连蔓儿就和张氏交代了两句。
穿过月亮门回到主院。
姐/蔓儿。
沈谦和小七两个正在书房门口逗得大胖和二胖围着他俩团团转,看见连蔓儿来了,就都笑着招呼道。
这一会就回来了?连蔓儿笑着问。
大胖和二胖见了连蔓儿,就舍了小七和沈谦,摇着尾巴跑到连蔓儿跟前,一边围着她打转,一边仰着头求抚摸。
连蔓儿伸出手,揉了揉大胖和二胖的脑袋。
这两只狼狗如今已经完全长成了。
足有半人高,因为伙食好,不仅身躯粗壮,脑袋跟头小猪羔一样。
皮毛更是润泽光滑的好像是上等的绸缎。
姐,小九哥说,他家里有打猎的獒犬,咱要是喜欢,等有了小狗,就送咱两条。
小七向连蔓儿道。
真的?连蔓儿笑着看向沈谦。
夕阳西斜,连蔓儿背光而立,沈谦面对着她,在阳光下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
蔓儿,你要是喜欢,我挑最好的送你。
沈谦笑眯眯地道。
你家里那是打猎用的獒犬,我们要来做什么?用着看家,太大材小用了。
大胖和二胖这样的,就很好了。
连蔓儿一边笑着,一边又狠狠地揉了揉大胖和二胖的胖脑袋。
两只大胖狗咧着嘴、吐着舌头。
似乎笑的很开心。
别在这站着了,这太阳也晒人那,屋里坐吧。
连蔓儿见小七和沈谦的脸上都有了两团红晕,就道。
三个人一起进了书房,小喜和小庆忙端了冰镇的酸梅汤和一盘新鲜果子进来。
要不要做功课,一会才吃饭。
连蔓儿就对沈谦和小七道。
姐,让我歇一会。
今天我的功课不多,吃了饭再做就来得及。
小七就道。
连蔓儿就去看沈谦。
她知道,沈谦的功课是很多的。
没关系,等我回念园去做,也来得及。
沈谦就道,蔓儿,我们来下棋吧。
下什么棋?连蔓儿笑。
围棋吧。
五姐说你的围棋下的好,让我跟你学。
沈谦立刻就道,一双狐狸眼睛亮闪闪的,蔓儿,你不会不愿意教我吧。
你还用我教?连蔓儿笑。
琴棋书画,琴这一方面还是小事,其他三项,沈谦应该自幼都有学的。
想也知道,沈谨这方面的教育都不差,何况是沈谦。
怎么不用,我下棋笨的很。
沈谦就道,语气中满含期待。
蔓儿,你可别嫌弃我。
你这样说,可让我没话说了。
连蔓儿就道,一边真的拿出棋子棋盘来,要是以后让我知道,你这是在笑话我,可有你的好看。
打罚随意。
沈谦从善如流道。
几个人就往炕上坐了,连蔓儿坐在炕桌的一侧,沈谦和小七坐在另一侧,真的下起棋来。
沈谦刚才嘴上说要跟连蔓儿学棋,真的坐下来,他却一心二用,大部分心思都用在和连蔓儿说话上了。
……小七说,要打麦子,还得经过好多的工序,我听着可有意思了。
蔓儿,我想来看。
沈谦手里捏着枚棋子,似乎想着该下在哪里,嘴里却问道。
你有空就来吧。
连蔓儿道,也没什么好看的,小心弄你一头一脸的土。
……哦,对了,得楚先生准你的假才行。
连蔓儿后面一句,似乎说到了沈谦的痛处,他手里那枚棋子落下,立刻被连蔓儿吃了一大片。
啊……沈谦抚额哀叹。
小九哥,我告诉你不能落在那,哎……小七也捂脸哀叹。
落子无悔。
连蔓儿笑。
本来想着在念园能好好松散松散,谁知道……,下一科还有两年,哪就用这样了那。
沈谦抱怨了两句,又偷着打量了打量连蔓儿的脸色,突然就端正了一下坐姿,脸上也正色起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志苦其体肤……六哥和楚先生这样严格,说到底都是为了我好。
我心里都知道,肯定会加倍努力的。
沈谦如此结语道。
小九哥现在学问已经很好了,我有不懂的地方,问小九哥。
小九哥都能给我讲解。
小七在旁道。
小七,那你可得好好跟小九哥学。
连蔓儿就道。
嗯,姐,你放心好了。
三个人笑语不断,时间也过的飞快,丫头小喜过来告诉连蔓儿说饭菜都准备好了,是不是马上开饭。
连蔓儿朝外面看了一眼,见时辰不早就放下了手里的棋子。
咱们吃饭去吧。
你们俩累了一天,也该饿了。
连蔓儿就道。
沈谦和小七都点头。
对了,你在这吃饭,打发人给五姐送信儿了没?连蔓儿突然想到一件事。
就问沈谦道。
已经打发人回去说了。
沈谦就道。
那就好。
连蔓儿点了点头。
连蔓儿起身,让人送水过来,服侍沈谦和小七洗漱,她则先走到前厅来,帮着张氏、连枝儿安放席面。
晚饭的菜式极为丰盛,除了韩忠媳妇的拿手饭菜,还有张氏和连蔓儿从食单上学的菜色,都极清淡美味,还有几样小点心南瓜饼、鲜鱼丸。
虾饺,还有豆腐皮蘑菇三鲜馅的包子也非常的精致。
因为沈谦赞点心好吃,一家人都很高兴。
连蔓儿还让人装了一个食盒送到念园去给沈谨,另外又准备了一个食盒,将几样小点心都装了些,交给跟随沈谦的小厮,这是留给沈谦晚上做夜宵的。
吃过了饭。
沈谦也没张罗着走,而是跟连蔓儿一家一起,坐在院子里乘凉、喝茶、说话。
直到天都擦黑了,沈谨打发了人来接,沈谦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连蔓儿本来答应了,说第二天就去念园,结果因为家里的事多,还是给耽搁了。
麦子收进来。
要晾晒、脱粒,还要妥善储存,地里面要收拾、上粪肥,准备第二茬播种大豆。
连守信主要带着人忙地里的活,家里的事情就都落在连蔓儿的身上。
等到将事情差不多料理清楚,连蔓儿再次来到念园。
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几天没见,沈谨和连蔓儿都很亲热。
连蔓儿这次上山不仅给沈谨带了新鲜的牛奶子、鲜果子,还带了一袋白面。
……就是刚收割的麦子,特意先挑好的出来晒了,就在我姐的那个磨坊里磨的。
家里做了一顿面条尝了,一点不比在粮店里买的那最好的白面差。
连蔓儿告诉沈谨,给你送来一些,已经送去厨房了。
让他们做给你和小九哥尝尝吧。
这个新麦子面可香了。
我也听人说,新米、新面都有股子特有的香。
还听人说,那不良的商家,竟有将陈米、陈面当新的卖的。
沈谨就笑道。
难得五姐还知道这些。
连蔓儿就道。
并不是真知道,就是听下面的人说的。
若真要我分辨,我也分辨不出。
沈谨道。
五姐你哪用得着分辨这个,那是他们采买的人的本分。
我们是庄户人家,自小就是这个环境,不知道也知道了。
连蔓儿笑道。
本分啊……沈谨低声道,又问连蔓儿,怎么你这几天都没来,真的就那么脱不开身。
你一个女孩家,你家里离不得你了?连蔓儿就笑着跟沈谨解释了一番她家里的情况。
我哥不在家,可不就得我多出份力。
连蔓儿就道,也不能说离不了谁。
没有我出这份力,家里也是一样的过,有我出这份力,家里也包括我,就能过的更好。
我是这家人一天,自然要为这个家出一天的力。
连蔓儿话音未落,沈谨却怔在了那里。
第六百五十六章 归家连蔓儿敏感地发觉了沈谨的异样,就停下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沈谨有心事,这在沈六离开之后,和沈谨相处的时候越多,就越能明显的看出来。
具体的表现就是这样,突然的发呆。
不过,因为沈六和沈谦虽然都暗示过,但都不肯说出来,连蔓儿猜测肯定是有事不好说,因此,她也从来没向沈谨打探过。
像这样的情形,连蔓儿就在旁边静静地陪沈谨坐着。
沈谨会恢复过来,然后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连蔓儿也会配合她。
果然,这次也是一样。
沈谨怔了一会,就回过神来。
蔓儿,你的话说的很有道理。
与往次不同的是,这次沈谨主动提起了刚才的话题。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的。
连蔓儿见沈谨这样,就忙笑道。
沈谨却摆摆手,不让连蔓儿继续说下去。
总是住在府里,我还不觉得。
这次来念园,认识了你,还有你那些小姐妹,知道了你们平常是怎么过日子的,这让我明白了很多从前并不明白的道理。
沈谨的目光幽远,语气严肃中又带着些淡淡的轻愁。
小户人家有小户人家的烦恼,像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也有我们的不如意。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话放之四海皆准。
连蔓儿轻轻地嗯了一声,做认真倾听貌。
对于沈谨的烦恼,沈谨不说,她不会打探,现在沈谨愿意说一说,她也愿意做一个好听众。
不说别人,就说咱们吧。
沈谨继续道,你那个叫叶儿的堂妹,家境不好。
她就要为家里的衣食操劳。
你们家现在算是锦阳的大户了,你不用操心衣食,可也得帮着料理家务。
说到这,沈谨的目光落在连蔓儿身上,笑了笑。
我知道,你是你们家的当家姑奶奶。
在你们家,你能当多半个家的。
五姐可别取笑我。
连蔓儿也笑道,是我爹娘都纵着我。
哥哥姐姐也都让着我。
你这话过谦了。
以前或许不知道,来念园这些日子,听也都听到了。
蔓儿你的能干,我心里都佩服的很。
沈谨又道。
五姐。
你说我叶儿和我,还没说你自己个那?连蔓儿就道。
我似乎又比你们还自在些。
沈谨轻笑道,衣食自然是无忧的,不是夸口,只要是这天下又的东西,我想要,开口了,家里人都能帮我寻来。
家务事,自也有别人去操心。
并不用我费一点的心思。
这样的日子,说起来,肯定很多人要羡慕。
我若还有什么,那就要被人笑不知足了……朱门绣户的女孩,没出嫁之前,过的可不就是这样的日子。
像六哥、九弟,还有其他的兄弟们。
还要为了这个家得有出息,操劳、筹划,我连这些也不用的,似乎是只需要享受就行了。
但是,也不尽然的……沈谨说到这,就顿住了。
她两眼望着窗外满池盛开的荷花出神。
连蔓儿静静地坐着,也不出声。
其实沈谨说到这,她已经大概猜出沈谨的烦恼是什么了。
大户人家的女孩子。
还能有什么不如意,也就是婚事了。
可是,这个年代,哪个女孩子又能完全主宰自己的婚事那,还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像一般庄户人家,也还讲究个亲上加亲。
或者交好的人家,做儿女亲家、结两姓之好。
而那些大家族,当然更讲究联姻。
就比如沈家,沈谨自然是要在沈家的筹划下来联姻,就是沈六和沈谦这些子弟,也是不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他们的婚姻,大多也会是政治、利益联姻。
这个根本就是件平常的事,沈谨在沈家长大,对此早就该司空见惯了。
现在发出这样的感慨,不过是一直养尊处优,事事顺遂的缘故。
这些天看沈谨的吃穿用度和举止做派,连蔓儿发现,即便是沈家,能像沈谨这样被爱宠的女孩应该也不多。
我享受了十几年,现在,也到了回报家里的时候了。
沈谨轻声说道,目光却并没有从窗外收回来。
蔓儿,我只跟你说。
我家里、他们打算要送我进宫。
沈谨扭过头来,看着连蔓儿,声音更轻地说道。
哦?!连蔓儿微微的吃了一惊,原来不是普通的联姻,而是要进宫吗。
那……果然是……不同的。
不过,连蔓儿也只是微微的吃了一惊,就恢复了常态。
沈家已经出了几任的皇后,先沈皇后死后又得到如此的优容,那么沈家再出一位宠妃或者皇后的几率是相当大的。
皇帝又怎样,他也得联姻,为了他帝位的巩固,为了各方势力的平衡。
沈家不是皇室,但是镇守北疆,相当于藩王的地位,皇帝要优容沈家、拉拢沈家同时还要牵制沈家,那么将沈家受宠的嫡女娶进宫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沈谨只怕是沈家早就选出来的备选入宫的女孩吧,连蔓儿看了一眼沈谨,心里想道。
这么想,沈谨那些超出一般的待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对于沈谨要入宫,连蔓儿实在不好评说。
这件事,已经定下了吗?连蔓儿只是问道。
沈谨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看来沈谨是不愿意入宫,才会生出烦恼,沈家才安排她来念园散心的。
五姐,你若是入宫,那位份……连蔓儿轻轻地问道。
……一开始,怕不会是后位……沈谨也轻轻的声音说道。
那也就是说,后位十有八九就是沈谨的,不过是需要一些时间,或者说合适的时机。
连蔓儿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蔓儿,你怎么是这个反应?沈谨奇怪地看着连蔓儿道。
……做皇后,总比做侧妃强啊。
皇帝家,那不也是分嫡庶、分正室、大小的吗?连蔓儿就道。
沈谨能反抗沈家让她入宫的决定吗,答案是否定的。
既然是非入宫不可,那么做皇后,做大老婆,可不就比做侧妃、小老婆要好上许多。
没有别的选择,那么只看皇帝一个人的脸色,让别人都看她的脸色,可不就比不仅要看皇帝的脸色,还要位居侧位,看比她位尊的女人的脸色要强。
还想着你能劝劝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沈谨被连蔓儿的话给逗笑了。
你说的不错,这还是要感激我家里。
别人家想要这样,还不能那。
顿了顿,沈谨又道。
五姐,我读的书也不多,大道理我不会讲。
不过,我们老一辈的人有一句话,叫做十事九不周。
这天下难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遇到事,要往好处、宽处看,要不然,就是自己给自己徒增烦恼。
连蔓儿对沈谨道。
这是真正劝沈谨的话了。
你说的对。
沈谨点头。
连蔓儿离开荷轩的时候,沈谨似乎将入宫的事完全想开了。
她也没特意嘱咐这件事不能跟人说,这是因为她信任连蔓儿,知道连蔓儿可靠,而且分得清轻重。
从念园出来,坐在车里,连蔓儿还想着沈谨的事。
上次听沈六说,今年十月是皇帝的四十整寿。
沈谨的不开心,应该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吧。
马车下山,经过沈皇后庙宇的墙外,连蔓儿偶然掀开车帘,瞧见了大殿金碧辉煌的殿顶。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心跳不由得快了半拍。
沈家出了几位皇后,但是,似乎从没听说过哪一位沈皇后曾经留下过子嗣,甚至,连一位公主好像都没有过……沈谨,才十五岁的,应该也是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期许的沈谨啊…………因为沈谨的事,连蔓儿心里不大自在,接连两天,饭食都减少了。
张氏问她,她自然不好说出缘由,只说是苦夏。
张氏自然相信了,每顿饭都会亲自下厨,特意做些清淡爽口的饭菜给连蔓儿吃。
不过,连蔓儿的苦夏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五郎回来了。
回来之前,五郎已经提前打发人送了信回来,说了大致到家的日期,一家人早就都盼着这一天,更让他们惊喜的是,五郎还比预计的日期早了一天到家。
一家人见了五郎,这番欢喜就不用说了,张氏更是拉着五郎的手,又哭又笑。
五郎离家这几个月,身量似乎又长高了,脸上也晒黑了一些,人看着更加持重,而且言谈举止间更加的舒朗、轩昂。
有鲁先生这样的良师一同远游了这一趟,五郎显然受益匪浅。
鲁先生也跟了五郎一起回来,在家乡住了几天,他还是决定回到这里等候任命,同时也好继续教导五郎和小七的功课。
五郎走的时候,几辆马车都装了满满的东西,这次回来,马车上的东西依旧是满的。
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这边收拾五郎带回来的东西,一边就打发人上山,去叫小七。
小七很快就来了,而且还将沈谦也带来了。
小七见了五郎,这个高兴劲就不用说了,沈谦见了五郎和鲁先生也很是亲热。
哥,外面那些白鸭子,是你带回来的?小七问五郎。
对。
五郎笑着点头,这次回来,他给家里带回了许多的沿途买的土特产,其中还包括了一样活物。
第六百五十七章 新财路听小七说看到五郎带回来的鸭子长的很好看,连蔓儿心里想,鸭子再好看,还能比天鹅好看吗,不过听五郎和小七说的高兴,她也好奇起来,就说想要看看。
正要让你们看那。
五郎就笑道。
留下鲁先生和连守信在屋里说话,五郎、连蔓儿、小七和沈谦就从起身从屋里出来,去看五郎买回来的鸭子。
等连蔓儿看见那些鸭子,也是眼睛一亮。
一共二十来只鸭子,全都是白色羽毛,全身没有一丝杂色不说,那鸭子的个头和姿态,确实是比本地的鸭子好看多了。
三十里营子的本地鸭子,大多为杂色,个头也比较小。
这样的鸭子,鸭肉也还好吃,但是更多是用来下蛋的。
这是合浦鸭,我和先生路过合浦的时候买的。
五郎说道。
哥,你怎么想到要买这些鸭子回来?连蔓儿听见合浦鸭三个字,觉得有些耳熟,却也没有多想,而是有些奇怪地问五郎道。
就算是这鸭子比本地鸭好看,个头也更大,但是也没必要作为特产买回来吧。
鸭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比不得天鹅或者大雁。
而且,这么远的路,带着这些活物,可是很不方便的。
五郎就呵呵地笑了。
这合浦的鸭肉非常好吃,我和先生一路上也吃了许多的美味,可若说到鸭肉,就没有比合浦鸭更好的。
五郎就道,我想,那熟的鸭肉是没法带回来,就干脆买了几只鸭子回来,一会给厨房,你们也尝一尝。
这合浦鸭很有名的。
五郎又讲了一番合浦鸭的来历。
似乎这合浦鸭最先是外族进献的,后来就在合浦一代繁育,最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先生说,京城皇宫里面吃的鸭子,就是这合浦鸭。
哥,你太好了。
小七很高兴。
五郎出了这一趟门,恨不得将他见到的、尝到的好东西都一一带回来给家里的爹娘、姐姐和弟弟妹妹们。
是烤鸭吗?连蔓儿微微皱眉,思索着问道。
也有烤的。
五郎点头道。
我这就叫厨房来杀一只,做了咱们大家尝一尝。
不,等一等。
连蔓儿连忙将五郎给拦住了。
怎么啦,是看这合浦鸭好看。
舍不得吃?五郎看着连蔓儿,笑问道,没关系,除了这鸭子,我还买了些合浦鸭的鸭蛋回来,交给庄子上的人去孵,这合浦鸭就算在咱们这落脚了。
真的,哥,你说的是真的。
你真的还买了鸭蛋回来?连蔓儿听得又惊又喜,连忙问道。
当然是真的,这个事我骗你干啥。
五郎被连蔓儿急切的表情给逗笑了。
不得不说,是连蔓儿的行为方式影响了五郎。
比如说出门在外,都会想着给一家人带礼物回来,吃的用的玩的不一而足。
而且,还不仅限于此。
比如说玉米、地瓜。
还有看到麦子,就想着带麦种回来。
五郎知道合浦鸭好吃,不仅想要带回来给家人品尝,他还想到了家里要饲养这个优良的鸭种。
那我要看看。
连蔓儿就笑着道。
连蔓儿摆明了态度,不让她先看到鸭蛋,她就不许人吃那合浦鸭。
沈谦和小七就在旁边看着连蔓儿嘻嘻地笑,五郎也拿连蔓儿没法子。
最后,五郎真的领连蔓儿看了买回来的鸭蛋。
五郎买了大约三百枚鸭蛋。
虽然一路小心,但还是有磕碰损耗的。
不过虽然是这样,那完好的鸭蛋还是能有两百六七十枚。
连蔓儿在心里暗暗算了下,觉得这些鸭蛋用来孵鸭子也差不多够了,这才高高兴兴地让厨房的人去杀了一只鸭子。
给鲁先生和五郎接风,沈谦自然被留下来了。
鲁先生和五郎还特意写了帖子,打发人去念园,将楚先生给接了来。
这顿接风宴,却是分开坐席的。
连蔓儿特意多吃了几块鸭肉,果然比本地的鸭肉要细腻好吃。
这更加让她坚定了心里的打算。
等一吃过饭,客人们还没走,连蔓儿就忙吩咐人要好好照料那几只合浦鸭。
而等客人一走,连蔓儿又急急地将一家人召集到一起,商量孵鸭子的事。
这天气热,鸭蛋也不能放,要孵的话,是要赶紧着才行。
张氏就点头道。
那么多的蛋,咱哪有那么多抱窝的鸡啊?连蔓儿有些发愁道。
这个有法子。
连守信就笑道,咱罗家村的庄子上,有个叫大贵的,他和他媳妇就会孵鸡鸭。
……每年那些卖小鸡仔小鸭子的,他们家里哪就有那老些抱窝的老母鸡,都是烧热炕孵出来的。
可不是,连蔓儿扼腕,她怎么就忽略了这件事那。
爹,那这件事不能耽搁,咱赶紧派人,把大贵和他媳妇给调来,就在咱前面的跨院,再给他俩配俩帮手,尽快把这些蛋都孵上。
连蔓儿就道。
好。
连守信点头,起身出去安排人去罗家村接大贵和大贵媳妇。
这合浦鸭是比咱本地的强,肉好吃,长的也好看,就是不知道下蛋多不多。
张氏就道。
娘,咱们养这合浦鸭,不是要它下蛋,我的打算,是养的差不多大,就卖到酒楼去。
五郎就道。
也就是说,这些合浦鸭不是作为下蛋的鸭子养的,而是要作为肉鸭养。
对,咱这慢慢地就能办个大的养鸭场。
连蔓儿点头。
没错,就是养鸭场。
五郎点头赞同,不只供咱自己的酒楼,还能供锦阳县、辽东府的各大酒楼。
连蔓儿抿了抿嘴,对五郎的后半部分打算,她有不同的意见。
哥,你跟我说说,你这一路上吃的鸭子,都是咋个吃法?连蔓儿向五郎询问道。
五郎很愿意给家人讲他路上的见闻,美食这一部分也不例外。
听了五郎的讲述,连蔓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五郎这一路吃过来,鸭子的做法各种各样,却没有连蔓儿最爱的北京烤鸭。
方才她见了那些合浦鸭,又听五郎说了合浦鸭最好吃,甚至还是进贡的鸭子,就已经想到了北京烤鸭。
唯一担心的是,就是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北京烤鸭,现在听了五郎的叙述,这个担心就不存在了。
卖肉鸭给酒楼固然好,要是咱能做出更好吃的合浦鸭来,那不是更好。
连蔓儿就笑着道。
那当然更好。
五郎就道,想想连记的包子,就知道如果真能做出比别人家好吃的鸭子来,那将会带来怎样的收益。
就是这样可比单卖肉鸭更难了。
五郎的意思是说,想要做出比别家都好吃的鸭子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
连蔓儿就道,咱们有那么多食单,还有咱娘的手艺,多试试,总能试出来。
……就是试不出来,到时候也不耽误咱卖肉鸭。
那倒是。
五郎点头。
哥,到时候你就负责品尝。
连蔓儿又道。
这是好事,我还能不答应吗。
五郎笑道。
连蔓儿前世就爱吃北京烤鸭,还曾参观过某著名烤鸭店的厨房,对于烤鸭的工序有一定的了解。
现在她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工序记起来,然后在实践中加以完善。
当烤鸭的技术成熟之后,她就可以创办自己的烤鸭店了。
连蔓儿一边心里筹划着,一边拿了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不只是要创建烤鸭店,还有合浦鸭的鸭绒也要利用起来。
刚才她特意叫厨房的人将宰杀的合浦鸭的鸭绒拿来给她看了。
那鸭绒洁白、柔滑,用来做羽绒的被褥、服饰是极好的。
用鸟类的羽毛做衣裳,其实由来已久。
比如说魏晋时期的鹤氅,还有将鸟类羽毛制成丝线纺入布匹里面的工艺,就在这个朝代也是有的,不过极稀罕、珍贵就是了。
而将鸭绒替代棉絮,并不需要那么复杂的工艺,做出来的衣裳或者被褥,却比棉絮的更轻柔更保暖。
其销路肯定是没问题,连蔓儿甚至有信心将其打造成时兴的产品。
而且,原材料是取自烤鸭的废弃料,这大大降低了成本,并提高了利润率。
在心里规划好了,连蔓儿却没有一股脑的将她的规划都说出来。
这天晚上,连蔓儿翻查书籍直到半夜,被连枝儿催了几次,甚至张氏都过来催她了,她才肯放下手里的书册和笔去睡了。
第二天,连蔓儿捧着她翻查出来的几卷书册,将其中的内容指给五郎看了,并宣称,她想到了一种极好的烹调鸭子的方法。
就做烤鸭。
连蔓儿告诉一家人道。
烤鸭并不稀奇,而且各式各样的烤法都有,食单上有相关的记录,别的一些书卷上也有或详或简的记载。
连蔓儿挑拣了一些,又添加和改动了一些,就成了一份特制的烤鸭食谱。
要做这个烤鸭,咱们还得先定做个炉子。
连蔓儿指着自己策划书上的第一项,说道。
第六百五十八章 表礼烤鸭一般分为两个流派,一是挂炉烤鸭,另一个是焖炉烤鸭。
两个流派各具特色,挂炉烤鸭为明火,焖炉烤鸭为暗火,因此挂炉烤鸭的火候更容易掌握。
但是挂炉烤鸭的成本比较起来更高,首先一个它要求柴火必须为枣木、桃木、梨木等果树。
不过用果树柴禾烤出来的鸭皮和鸭肉味道和卖相都更胜一筹。
连蔓儿自己更喜欢吃挂炉烤鸭,她又经过比较,最后决定就采用挂炉烤。
连蔓儿根据自己的回忆,加上从书卷中查到的资料,画了一个挂炉的图样。
她牢记一人智短、三人智长,画完了图样之后,就特意拿到书房给鲁先生和五郎看。
连蔓儿向鲁先生和五郎大致解释了挂炉的用途,鲁先生博学广记、见多识广,对连蔓儿打算要特制挂炉烤鸭的想法很感兴趣,最后挂炉的图样是经过三个人好一番论证,又经过了鲁先生的润色才最终成稿。
看着最终的图样,鲁先生表示对连蔓儿即将特制的烤鸭十分期待。
连蔓儿心里暗笑,鲁先生身上也有某种属性,如果是普通人,一般称之为吃货,不过因为是鲁先生,就得称之为美食家。
当然,这种属性另外还有一个专门的词汇――饕餮。
有了图样,接下来就是找匠人打制挂炉。
这件事就交给了连守信,要制作秘制的烤鸭,连蔓儿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准备。
要做烤鸭,一般饲养的合浦鸭还不够,最好的是填鸭,也就是采用填鸭的方式喂养。
填鸭的喂养方式古已有之,但是却没有被推广,因此记录也非常的少。
连蔓儿对此是有所了解,但是关于具体的饲料配比。
还有每天每顿的填喂食量,这些她却没有准确的数据。
为了掌握这个数据,连蔓儿决定亲自饲养那二十来只合浦鸭。
这样,就可以通过每天的观察实验来调整和确定填喂的数据。
连蔓儿的打算是,等她掌握了这些数据,差不多那一批小合浦鸭也已经孵出来了,到时候正好用的上。
秘制烤鸭中,对于鸭子的制备。
包括宰杀的方法和取内脏等,也有严格的要求,连蔓儿将这些都说给了张氏听,就由张氏带着韩忠媳妇去练习了。
当然。
合浦鸭太少,不能作为练习的对象,她们只能拿家里养的本地鸭开刀。
这个活计对于擅长厨艺的张氏来说,一点也不难。
而连蔓儿这些准备工作的结果,在自家的餐桌上表现的最为明显,那就是,一家人几乎每天都能吃到鸭子做的菜。
鸭肉偏凉,在这个季节吃也算合宜。
尤其是老鸭汤,一家爱人喝了一段日子。
皮肤都好的不得了。
这些准备工作都不是一天就可以完成的,连蔓儿也没有急于求成的意思,她每天除了亲自照料那二十来只的合浦鸭,还会去跨院看看大贵和大贵媳妇孵小鸭。
在挂炉打制好送来之前,连蔓儿还是有很多闲暇的。
因为先顾着合浦鸭这件事,五郎带回来的各种土产、表礼,连蔓儿是到了第二天才腾出工夫来整理。
五郎带回来的东西五花八门、林林总总。
看着这些东西,几乎就看到五郎的整个行程摆在了眼前。
一个小物件,就能引出一段景致,也许还有一个有趣的小故事。
连蔓儿几个都特意等到五郎在家的时候才来分拣这些东西,就是为了听五郎讲那些沿途的风景和趣事。
这么多的东西,除了自家留用的,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又商量着分拣出几份来打算送人。
张家的,吴家的。
王幼恒的,还有连叶儿的。
除了这几个人之外,连蔓儿还特意另外分拣出三份来,一份要送给沈谨,另一份则是送给沈谦,还有一份送给楚先生。
这天。
连蔓儿将三份表礼都收拾妥当,就和鲁先生、五郎、还有小七一起往念园来。
进了念园,鲁先生、五郎和小七拿了给楚先生和沈谦的表礼往小山居去,连蔓儿则带着小喜、小庆两个丫头,拿了给沈谨的表礼往荷轩来。
连蔓儿给沈谨挑的东西并没在意价值,而都特意挑的各地特有的有趣的小玩意儿,自然给沈谦的那一份也是如此。
沈谨看着在桌案上摆了一溜的各色玩意儿,颇有些吃惊。
她在想,连蔓儿不会是将自家哥哥带回来的东西都给她送来了吧。
……我们都没出过远门,我哥出去这一趟,恨不得将外面的东西都搬回来给我们。
连蔓儿笑着向沈谨解释道,小九哥那天应该看见了,几大车都是这些东西。
我捡我喜欢的挑了好些,这是从我那一份里分了一小份给你的。
这是告诉沈谨,这些东西只是五郎带回来的东西的很少的一部分,而且是连蔓儿将自己的送了些给她,并不是五郎送东西给她。
连蔓儿这样体贴,沈谨自然高兴。
小姑娘,哪里有不稀罕新鲜东西的那,何况在连蔓儿跟前,沈谨也不用拘束,就一一看了起来。
你哥这次和鲁先生,可走了不少的地方啊。
沈谨感叹着道。
是。
连蔓儿点头。
这些你都有?沈谨又问。
都有的,还多很多,有笨重的没给你拿来,一会我说给你听,你要是喜欢,我打发人搬来给你。
连蔓儿就道。
你哥对你可真好。
沈谨就道。
嗯。
连蔓儿点头认可。
你们兄弟姐妹的感情也好。
沈谨又道。
五姐,这个你不用羡慕我吧。
看你和六爷,还有小九哥,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的。
连蔓儿就道。
沈谨笑着看了连蔓儿一眼,有些话沈谨没有说出来,她和沈六、沈谦的关系是很好,但是在府里,一举一动都有规矩约束着。
沈谨看连蔓儿和小七相处,其实心里很羡慕她们姐弟的亲热。
那也是。
沈谨点头,又扭头去看连蔓儿给她带来的礼物。
连蔓儿给沈谨挑的有成盒装的雨花石,两方造型奇巧的砚台,盒装的鸡血石印章料坯,桃花坞木刻年画,羽毛扇,一套紫砂茶具,另外还有几幅绣品,一副苇画……,最后还有几包各地的茶叶,和几包各色的果脯蜜饯等。
沈谨每看一样,连蔓儿就给她讲解一样,连同五郎说的趣事也跟沈谨讲了,到后来,连蔓儿还没来得及讲,沈谨就迫不及待地问她了。
两个人看东西看了半晌,沈谨显然心情非常好,她将那几包蜜饯都赏给了屋里伺候的丫头,其余的东西有的就吩咐丫头在屋里各处摆了,有的则收了起来。
连蔓儿送的这些东西,沈谨尤其喜欢那幅苇画和几块鸡血石。
那幅苇画,沈谨让伺候的丫头赶紧做个纱绢的罩子,至于鸡血石,沈谨则是爱不释手地摆弄着,一边跟连蔓儿说,回去了要做几枚怎样的印章。
这次可多谢你,将好东西分了这些给我。
沈谨笑着对连蔓儿道。
不值什么的。
连蔓儿笑,我想这些东西五姐肯定也有,不过我送的,自然是我的一片心意。
鲁先生和你哥都过来了?沈谨就问。
刚才鲁先生、五郎他们进门,沈谨应该是早就听到了禀报的。
是的。
连蔓儿点头,我哥过来看看小九哥,还要亲自谢过楚先生。
鲁先生和楚先生算是故交,那天谈的很投机,这次是上门拜访。
鲁先生和我哥让我替他们给五姐道扰。
连蔓儿说到这,站起身冲着沈谨福了一福。
沈谨一个姑娘家,她不发话,鲁先生和五郎是不好求见的。
鲁先生素有才名,这偌大的园林,也有他的功劳。
六哥时常夸赞你哥哥,如今我们两家,也算不得外人……这样吧,一会请鲁先生和你哥哥过来。
我略待一杯清茶……沈谨忙拉着连蔓儿在自己身边坐下,她目光微转,似乎想了想,这才对连蔓儿说道。
沈谨肯见鲁先生和五郎,是对他们的格外优容。
这里面自然也有缘故,鲁先生获罪,是沈家给讲情,又将其安置到这里。
鲁先生对娘娘宫和念园的建成是有功劳的,这可以说是为沈家做事。
而且,鲁先生得了皇帝的称赞,不日将会被委以重任。
还有五郎,连蔓儿家与沈家的关系不可谓亲密,又有连蔓儿在,所以沈谨才会说出都不是外人的话来。
沈谨不是沈家寻常的姑娘,她要见一见鲁先生和五郎,是可以代表沈家的态度的。
连蔓儿自然点头,她很乐意让这三个人见一见。
沈谨是未来的皇后,鲁先生将受到朝廷的重用,而五郎,也必将走上仕途。
小丫头去小山居传话,一会工夫,沈谦、小七和楚先生就陪着鲁先生和五郎来了。
鲁先生和五郎给沈谨行礼,沈谨依旧侧身还了礼,大家分宾主落座,小丫头们送上茶果来。
沈谨曾远远地看见过鲁先生一次,而对五郎,却是第一次见面,却是闻名许久。
对于连蔓儿的这个哥哥,沈谨少不得多打量了几眼。
第六百五十九章 喜事因为小七,尤其是连蔓儿的缘故,沈谨对五郎有些好奇。
这倒不是说连蔓儿有经常在沈谨面前提起五郎,实际上,连蔓儿很少这样做过,除了这次因为五郎带了许多的东西回来,连蔓儿送东西给她,自然少不得提了五郎两句。
对于五郎,沈谨所知甚少。
她只知道,五郎是少年的秀才,跟随鲁先生念书。
五郎开始念书的年岁较长,能这么快考上秀才,除了鲁先生的功劳,也少不了他自己的天分和勤奋。
沈谨对五郎好奇,是因为她见过了连蔓儿的姐姐连枝儿和弟弟小七,所以她很想知道,连蔓儿的这个哥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连蔓儿姐弟几个,在面貌上都有几分相像,五郎也是白皙的面皮,五官俊朗。
他身上没有沈谨常见的同龄男子身上的稚气或者浮华,而是多了持重和干练。
在椅子上坐着,五郎并不敢直视沈谨,不过姿态和言谈之间却并不显拘谨,而是宣朗大方。
沈谨看了五郎几眼,暗暗点头。
不说五郎的学问如何,只看这份不卑不亢和进退有度,就是能当大用的人才。
看着眼前的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姊妹三个,沈谨不由得又想起了连守信和张氏夫妻。
来到念园这些天,连守信和张氏也曾来念园,沈谨曾见过他们一面。
在沈谨眼里,这夫妻二人只是朴实、诚恳,却并无其他出色的地方,可这样的夫妻,却能生养出这几个如此出色的孩子。
……是有福之人……沈谨暗道。
有连蔓儿、沈谦和小七在,大家的谈话并不拘谨,不过也就是盏茶的工夫,沈谨就吩咐下去让厨房预备席面,留鲁先生和五郎吃饭。
鲁先生、五郎、沈谦、小七和楚先生的席面就摆在小山居。
连蔓儿则留在荷轩陪着沈谨吃饭。
饭后,沈谨留连蔓儿喝茶闲谈。
鲁先生是要留在你家,直到有任职的旨意下来?沈谨问连蔓儿。
听鲁先生说是这个打算。
连蔓儿点头道,他在这住了这两年,对这有个感情。
而且,他也不放心我哥和小七。
留在我家,正好可以继续教他们念书。
那若是鲁先生上任去了,会不会带上你哥和小七。
还是要另寻先生?沈谨就问。
连蔓儿叹了口气,这件事情说起来有些两难。
为鲁先生着想,连蔓儿自然是想他早点得到重用的。
可是那样一来,鲁先生就要离开他们了。
鲁先生是有意要带着我哥……连蔓儿告诉沈谨道。
这次回来。
鲁先生和连守信自然也谈到了今后的安排,他透露出来的意思,是想上任的时候带上五郎。
这样他可以继续教导五郎念书,又可以给五郎机会历练。
鲁先生没提带小七,因为小七年纪还小,连守信和张氏肯定舍不得,不过鲁先生也说了,如果他离开了,会另外介绍名师给小七。
连守信和张氏舍不得小七。
同样也舍不得五郎,所以这件事现在还没定下来。
……要是没有恩科,我哥就是后年考乡试。
这两年,除了念书,多些历练也好。
就是我们都舍不得……连蔓儿道,也不知道鲁先生会去哪里任职?若是就在京城……,也还是远了些。
当然比去南方要近。
要是就在咱们辽东府,那我们就不用这么纠结了……哎……五郎如果去的远,连蔓儿不仅是舍不得,而且她们家家业越铺越大,也离不开五郎操持。
起码有五郎在,连蔓儿就能省许多心力。
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耽误五郎的前程,所以连蔓儿才纠结。
沈谨看的出来。
连蔓儿这是真的在烦恼了。
总有法子的。
沈谨安慰连蔓儿道。
是啊。
连蔓儿点头,总是要做出选择的。
鲁先生回来了,不过小七依旧在念园跟楚先生读书,鲁先生在家只是教导五郎的功课。
五郎出了趟远门回来,亲戚们少不得要来看望。
吴家离的最近,连蔓儿她们从念园回来。
吴家这几口人已经坐车来了。
吴玉贵和吴家兴带了许多的吃食,都送去厨房,让厨下整治饭菜。
吴玉贵、吴家兴父子就在前厅与连守信、五郎、鲁先生说话,吴王氏和吴家玉则是到后院来,跟张氏、连枝儿、连蔓儿和张采云坐在一处说话。
你们小姐妹到那屋玩去吧。
坐下没一会,吴王氏就道。
去吧。
张氏也道,你们不是挑了好些东西要给家玉,正好让家玉去看看。
几个小姑娘就都笑着起身,她们都知道,吴王氏和张氏这是有话要说,特意支开她们。
到了西屋,小姐妹们就都往炕上坐了,连枝儿和连蔓儿拿出给吴家玉的表礼让吴家玉看。
特意把咱给支出来,肯定是要说枝儿姐和家兴哥的婚事。
张采云就笑道,是不是要把成亲的日子给定下来啊?连枝儿和吴家兴的婚期已经定在是冬腊月间,只是最后的日子还没定。
净胡说。
连枝儿脸上泛红,嗔了张采云一句。
连枝儿和张采云两个笑闹,连蔓儿就偷偷地冲吴家玉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吴家玉也偷偷地向连蔓儿眨了眨眼,还冲张采云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连蔓儿就猜到是什么事了,不由得抿嘴而笑,心想,怪不得刚才在那屋里,吴王氏的眼睛总往张采云身上瞄那。
连蔓儿猜的没错,此刻东屋里,吴王氏正在跟张氏说着张采云的事。
……炳武今年十八,比采云大三岁,他们两个,这个年纪正好般配。
这俩孩子都在咱眼目前,双方都知根知底,俩孩子这个模样、性情,也都合适。
吴王氏低声跟张氏道,那年我问采云她娘,愿不愿意采云嫁到这边来,那个时候吧,我这心里就是想的这陆家的二小子。
陆家这家风、条件都不错,炳武那孩子的人品也没挑。
……这后来知道采云她爷和陆家老爷子论兄弟,这个事我就没再提了。
说到这,吴王氏笑了笑。
虽然我这嘴上没提,心里面可挺可惜,这俩孩子太般配了。
这不,这两年,陆家那边也有说亲的,有两份还都挺不错,可他家都没应。
吴王氏说着话,就看着张氏的脸色,我瞧着,是他们心里取上采云了,看别人就看不上眼。
吴王氏说到这,就不肯往下说了,只看着张氏。
炳武那孩子,是真不错。
那次送我们去太仓,我就品出来了。
人实诚,还比一般庄户人家的孩子干练。
张氏就道,要是我看,他和采云也挺般配的。
可不是,就是这个辈分……吴王氏拍手笑道,依旧看着张氏的脸色,这可多可惜那。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血亲,没多大妨碍。
这得人家陆家说。
张氏就道。
陆家老爷子和张青山是把兄弟,陆家老爷子比张青山年纪小了有十岁,他成亲晚,陆炳武又是小儿子,因此和张采云的年纪差不多。
若是要张采云和陆炳武定亲,那么,陆家老爷子就要低了张青山一辈。
张氏这话一出口,吴王氏已经是一脸的笑。
她是替陆家来探口风的,张氏的话,表明的是张家对这件事的态度。
陆家乐意!吴王氏就道,你是采云大大姑,采云她娘不也说了,采云的事,你就能做主。
现在这个疙瘩也没了,你就给做了这个主吧。
我这就给那边捎信儿。
张氏也笑了。
吴家几口人在连蔓儿家吃了晚饭,张氏已经和连守信商量过,打发人去烧锅屯送信儿了,不过还是瞒着几个孩子。
饭后,连蔓儿瞅了个空,就从张氏嘴里将消息给打探出来了。
连蔓儿听了就笑了半晌,她笑的是双方都有意、水到渠成的事情,非要经过这样一番的过场和试探,可不是有趣的很。
我看那,不仅老陆家,我姥爷那边也早就有这个意思。
就差那一点辈分,偏他们都不好意思开口,还特意托了吴三婶今天来挑破这层窗户纸。
……平常还不是按着咱们这边的叫。
陆炳武年纪小,他也不好意思跟张氏、连守信同辈相称,就是按照一般乡里的称呼,与连蔓儿她们做同辈。
那是平常,这结亲不一样。
这个辈分,咱们看着是没啥,你姥爷他们贩马,那些人可都看重这个。
张氏就道。
连蔓儿点头,心说,那应该就是所谓的江湖上了,和她们现在普通人过日子不一样。
也不光是辈分的事,这儿女婚事,可不得仔细?你姥爷和陆家老爷子好,可也这老些年没来往,咋地也得些日子双方都多看看、多品品。
张氏就道。
也正因为好,才更得仔细。
不然真以后她们俩有啥不好,连老一辈的交情都影响了。
嗯,嗯。
连蔓儿连连点头,又跟张氏商量,娘,这个事,我先跟我采云姐透透?第六百六十章 定亲酒透透就透透吧。
张氏想了想,就点头道。
张采云这两年在她家没少住,自然而然地去镇上的次数也就多了,与陆家还有陆炳武都不陌生。
张氏今天能能在吴王氏面前那样表态,自然是知道张家在这件事上的心意。
而张家心里愿意这件事,也是因为看张采云和陆炳武两个合得来。
连蔓儿从张氏这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就笑眯眯地回了西屋。
晚上,熄灯之后,连枝儿、连蔓儿和张采云姐妹三个挨着在炕上躺下了,今天她们歇的有点早,因此谁都没有马上入睡。
连蔓儿就有意无意地说起今天吴王氏来访的事,又特意提到了陆炳武。
张采云若有所觉,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多花,而是屏息听着连蔓儿要说什么。
可惜连蔓儿只模模糊糊地说了两句,又换了个话题。
我娘说给我姥爷捎信儿了,明天,要不最晚是后天,我姥爷姥姥他们就得来。
连蔓儿说道。
五哥回来了,不是早就有人往那边给捎信儿了吗?张采云有些诧异地道。
五郎回来,张家得了信儿,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咋又打发人捎信儿?是还有别的啥事?张采云扭过脸,询问地看着连蔓儿。
反正不是为了我哥的事。
连蔓儿说着就故意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装睡。
张采云也不是个笨孩子,对于她自家还有陆家的心意,她隐约也知道一些。
连蔓儿这样一说,她怎么会不起疑心。
不过,即便是开朗大方如她,可以自如地打趣连枝儿,但是碰到自己的事,也是不能像平常那样大方、没顾忌。
连蔓儿闭着眼睛。
半晌没听见张采云有什么动静,她就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连蔓儿就看见张采云正睁大了眼睛,一张脸憋的红红的。
连蔓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张采云最终还是没憋住,她往连蔓儿身边挪了挪,伸出手来戳连蔓儿。
蔓儿、蔓儿,睡着了,别啊。
醒醒,我有话问你。
张采云一边戳连蔓儿一边压低声音道。
被戳到了痒痒肉,连蔓儿想再装睡也装不下去了,她只得睁开眼睛。
啥事啊。
采云姐,你这么戳我,我睡着了都让你给戳醒了。
连蔓儿抱怨地道。
蔓儿,我问你啊,张采云见连蔓儿睁开了眼睛,就用手肘支撑着上身半坐起来,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连蔓儿,吴三婶今天跟我大姑她俩到底说啥了?我爷他们要来,除了看五哥。
还有啥别的事?我哪知道啊。
连蔓儿看着张采云着急,心里偷笑,故意道。
蔓儿,你别瞒我啊。
咱俩多好啊,我有啥事都从来不瞒你。
……枝儿姐不知道我相信,你肯定啥都知道。
张采云巴着连蔓儿追问,大有连蔓儿不说。
她就不让连蔓儿睡觉的架势。
连枝儿在那边也没睡着,听着连蔓儿和张采云说话,她也猜知了是什么事,就不说话,也暗自偷笑。
蔓儿,你跟我说说呗,要不地,我这一晚上肯定都睡不着。
张采云又央求连蔓儿道。
这个话连蔓儿是相信的。
张采云的心里搁不住事。
而且,如果她不告诉张采云,张采云睡不着,肯定会一直追问,她也肯定睡不安稳。
反正不是我哥的事。
连蔓儿就道,至于是啥事。
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也别问我,你自己个想想就知道了。
连蔓儿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张采云怔了半晌,悄没声地躺进被窝里。
就在连蔓儿以为张采云已经睡了的时候,张采云又往她身边凑了凑,一双眼睛大睁着,一丝睡意也没有。
真是我的事?张采云幽幽地问。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对于定亲、出嫁这样的事,一般都是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紧张的。
张采云当然也不例外。
连蔓儿心里一软,就不忍心再逗张采云了。
嗯。
连蔓儿睁开眼,在枕上向张采云点了点头。
那、那我大姑都说啥了?张采云就问。
我娘也没说啥,就是吴三婶过来问我娘的口风,肯定是陆家那边托她来的。
我娘就让人去捎信儿了。
……陆家那边说了,不在意辈分。
连蔓儿就将从张氏那打听来的话都和张采云说了。
那姥爷他们明天来,采云这亲事肯定就能定下了。
连枝儿突然道。
采云姐,你自己咋想的呀?连蔓儿就问。
连枝儿和连蔓儿一样,都扭过头来看张采云。
张采云的身子似乎往被子里缩了缩,不过这个季节,大家盖的不过是夹被,头脚多露在外面,只特意将肚子盖严实了不要受风,因此,张采云这个动作,并不能将她自己藏起来。
我能咋想啊……张采云小声道。
干脆就说你乐意不乐意呗。
连蔓儿就道,我姐那个时候,我娘还问了她的。
采云姐,你要是不乐意,我娘就能替你做主,把这件事给拦下。
连蔓儿这么说着的时候,一双眼睛紧盯着张采云,试图通过张采云的表情,看透她的心意。
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当然得采云乐意才行。
连枝儿这个时候也没有因为连蔓儿提了她的事儿害羞,而是正色道。
张采云半晌不吭声,连蔓儿和连枝儿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姐两个就知道,对这件亲事,张采云也是乐意的,起码她不反感。
采云姐,你挺痛快的人。
这屋里,也没外人,就咱姐三个……连蔓儿就小声笑道。
我……张采云张了张嘴,毕竟是女孩子,乐意两个字还是没有出口,……镇上也好,离着你们近,几步路就到了……女孩子一个人,如果远嫁会是什么滋味,想想也能知道。
嫁到青阳镇上,虽然离烧锅屯并不近,但是离张氏却近。
有个疼她的亲姑姑在跟前,凡事有个照应,这自然是再好没有的。
以后,你和我姐,离的更近。
连蔓儿就笑道。
不仅张氏,就是连蔓儿也极赞成这门亲事。
不仅是陆家各方面都合适,还有一个缘故,就是张采云也嫁在镇上,以后和连枝儿就住在了一条街上,姐妹两个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平常可以串门作伴,就是各自家里有什么事,相互帮把手,都比别人强。
这一夜,姐妹三个叽叽咕咕就说了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会。
大家如常吃了早饭,饭桌上,张氏询问地看了连蔓儿一眼,连蔓儿笑着冲张氏点头,张氏会意,脸上笑的更加开怀了。
刚吃过早饭,送了小七去念园,张青山一家赶着大车就到了连蔓儿家的门口。
显然,这一家人是披星戴月地就赶路过来的。
张青山、李氏老两口子,张庆年、张王氏夫妻两个,张留年和胡氏夫妻两个,还有小龙和小虎两个也都来了。
……天刚泛白,我们就吃晚饭出来了。
……托了人看家,我们都来了。
李氏告诉张氏道。
大家相见,尤其是看见了回来的五郎,自然有一番寒暄、热闹。
之后,人们就自动地分为两拨,男人们都围着五郎说话,女人们往后院东屋坐了,谈起了另一个话题。
水到渠成的事情,张家也是做事爽快的人,张王氏将张采云叫到一边,娘两个说了几句话,连蔓儿在旁边就瞧见张采云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张王氏就笑着回来。
成了。
张王氏笑着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顺利了,张氏打发了人去镇上,请了吴家几口人来,紧接着陆家的人也到了。
这前院后院说笑声、厨房里油烟和香气都飘出去很远、很远。
张氏带着人张罗酒席,吴玉贵和吴王氏就做了大媒,陆家和张家相互交换了更贴和定礼,当即就将这门亲事给定下来了。
陆家老爷子的意思是两个孩子,尤其是陆炳武年纪不小了,想早点成亲。
张家这边也没意见。
连枝儿的婚期是冬腊月间,张采云和陆炳武的婚期就定在明年二月。
这样,和连枝儿的婚期隔开一些,两家人也有更充裕的时间准备。
因为是定亲的酒席,除了连蔓儿一家,张家、陆家、吴家这些人之外,又请了村里和镇上一些相熟的人来。
开席的时候,连守信还安排小厮们在门外放了一顿炮仗,将喜庆的气氛烘托的更加热烈。
等吃过酒席,宾客散了,张家的人都留了下来。
采云的事能这么定下来,我们这心里就松快了一大块。
李氏就道。
嫁闺女、娶媳妇,一般的人家更担心前者。
因为闺女是嫁到别人家里的,以后过的好坏,娘家人做不了主。
陆家是不错,不过,我特中意这门亲事,还不是因为这个。
关键是有她大姑在这,这和嫁在咱们身边没两样。
张王氏就道。
采云和枝儿以后就一条街住着,这个更好。
李氏也笑的合不拢嘴。
第六百六十一章 巧遇我也觉得这个好。
张氏也笑道。
对于将娘家的侄女和自家的闺女嫁在同一个镇子、同一条街上这件事,张氏也很满意。
这俩孩子都是好孩子,就是性子不一样。
枝儿绵软可稳重,采云泼辣,却没枝儿稳。
以后她们姐俩离的近,有啥事一起商量,取长补短的,想想就让人放心。
李氏说道。
连蔓儿暗自点头,觉得李氏说的很对。
李氏性子平和,又上了些年纪有了阅历,很多时候看事情都相当的老道。
大家又唠了半晌,见时辰不早了,张家人就说要回家,还要将张采云也带回去。
……也该准备准备,让她自己做些针线啥的。
张王氏就道。
张氏自然苦留。
就在我这,要做啥针线,跟着我还有她枝儿姐一起做也是一样的。
我们这离镇上、离县城也近,要买啥东西也方处。
张氏就道。
张家人商量了一会,还是决定先带张采云回去。
……过些日子再让她来也是一样的。
张王氏就道。
张采云刚定亲事,有些事情还是要一家人回去商量、决定。
张氏将张家人这样坚持,也就点头答应了。
……采云的嫁妆你们尽管准备,我和她姑父这给她预备一份添妆……送张家人出来的时候还小声在李氏身边叮嘱。
你们给添妆是你们的心意,家里就这个大丫头绝亏待不了她。
李氏就笑着道。
这倒是,张家过的富裕,而且还舍得给姑奶奶们陪送东西。
采云姐,你回去肯定还有不少时。
等过些天,我让我娘再接你去。
连蔓儿也小声地嘱咐张采云。
这丫头在这住熟了,以后出了门子,来这里就当回门了,她肯定都不想家了。
张王氏听见了,就笑道。
连蔓儿一家都送到门口看着张家人的马车走的远了,这才慢慢地走回来。
连守信在席上跟人喝了不少酒,一张脸有些泛红,回到上房屋里,就躺下了。
不过他并没有入睡,而是颇为兴致勃勃地跟张氏说着话。
这算是又定下了一件大事,大喜事啊。
连守信呵呵笑道。
张家和陆家结亲,他也很高兴。
连守信这样笑,一般就是喝醉了。
他这样笑一会,说一会就会睡着。
孩子们都长大了,就好像是一晃眼的事。
张氏在开心过后,还有些感慨。
连枝儿、连蔓儿和五郎见这夫妻两个聊这样的话题,就都从东屋出来,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连蔓儿上炕坐了,她有些困,却并不想睡,这个时候如果睡了,很容易走了困,到夜里就睡不着了。
小庆从外面进来端了两碗糖蒸酥酪给连枝儿和连蔓儿。
这个酥酪略经过冰镇,吃下去既可以消暑,又帮助消食。
让你给老宅送的饭菜你都给送过去了。
连蔓儿吃了酥酪,又想起一件事来,就问小庆道。
回姑娘,早就送过去了。
小庆答道。
老宅那边,可有什么话没有?连蔓儿就问。
今天张采云的定亲酒宴,也去请了连老爷子和周氏。
周氏自是不来,连老爷子来了,却很早就回去了说是精神不济。
连蔓儿家的规矩有这样的事,必定要送好饭菜去老宅给周氏。
小庆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有些迟疑。
你尽管说,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你也只在这个屋子里跟我说说,出去不要说就行了。
连蔓儿就道。
是,那婢子就说了。
小庆就道,……老太太还是过去那样,看见送的饭菜也沉着脸。
婢子送了饭菜,就要回来,老太太叫住婢子,问了许多的话。
她都向你问什么?连蔓儿笑着问。
问的可多了,啥除了送过去的菜,酒席上还有啥别的菜啊?还问办这酒席花了多少钱,问婢子是不是老爷出的银钱?还问采云姑娘给陆家的定礼,是不是老爷和太太给出的。
小庆就道。
这还真是周氏能做出来的事。
连蔓儿就和连枝儿交换了一个眼色,姐妹俩都是苦笑。
小庆,你是怎么答的?连蔓儿就又问。
婢子就说,婢子就是干活的,哪知道主人家这么多的事。
婢子还说,采云姑娘家条件也不差,定亲这么大的事,采云姑娘家也很看重。
小庆就道。
说的好。
连蔓儿点头。
之所以打发小庆去老宅送饭菜,也是看中了小庆的嘴巴厉害。
将小庆打发了出去,连枝儿和连蔓儿姐妹俩就低声交谈了起来。
这都分开几年了,她也知道管不了咱们的事,还总这么啥事都打听,就猜逢咱们有钱不给她花,就给咱姥姥家花。
连蔓儿对连枝儿道。
还不就是猜逢咱娘顾娘家呗。
连枝儿点头道。
着吧,就是小庆那么说了,她肯定还是德猜逢,又该骂人。
连蔓儿又道。
让她骂去吧,反正咱也听不见。
连枝儿就笑道。
连蔓儿猜的不错,接下来几天,周氏在老宅很是借题发挥地骂了几场,虽是指着老宅里的几个人骂的,但是她指桑骂槐,听见的,都知道她在骂连守信和张氏。
很快,又有人听见,说是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在周氏和连老爷子跟前抱怨,说是连守信一心向着外头,给外甥女安排了好亲事,却不管亲侄女。
至于街坊邻里,连老爷子,尤其是周氏对连守信这一家是怎样的,连守信这一家又是怎样处处孝敬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因此他们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也都是一边倒,多说张氏贤惠,说周氏不知足、霸道。
连蔓儿一家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为了张采云定亲的事,很是高兴了几天。
在连蔓儿的期盼中,定制的挂炉终于制作完成送了来。
将挂炉安置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试做挂炉烤鸭。
连蔓儿检查了一下家中的各种调料,发现其中两样有些短少,就和张氏商量了,打算去镇上买一些回来。
青阳镇上有杂货铺,每逢集日的时候还有专门卖各种调料的摊贩,因此家常所用的各种调料都能买齐,并不需要到县城去买。
明天就是集,我正好跟人订了枣木的木柴,明天过去拉回来,缺啥东西,我明天都带回来。
连守信听见了,就道。
爹,明天市集,那我想去看看。
连蔓儿就道。
这些日子总是有事忙碌,连蔓儿已经很久没去逛青阳镇的大集了。
那县城你啥时候想去都能去,你还稀罕咱这镇上的集?张氏就笑道。
咋不稀罕,咱镇上这个集可不比哪里的差。
连蔓儿就笑道。
连蔓儿喜欢县城的繁华,同时依旧喜欢着镇上集日的热闹和亲行,那你就逛逛去。
张氏就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连蔓儿吃过了早饭,又在家里做了一会针线,这才带上小喜和小庆,做了车往镇上来。
连守信带了人和车也一起来了。
这赶集的规律,卖东西的人去的早,为的是早点占个好位置·早点开张,而买东西的人则无需那么着急,可以等集上人多了再去,那个时候卖东西的已经来全了。
到了集上,连蔓儿就下了马车,由小喜和小庆陪着,又有连守信带着家人跟在身边,一路逛了过去。
小喜和小庆如果不是跟随连蔓儿,是不能随便出来逛的,两个小丫头见了集市上热闹的场面都很欢喜。
连蔓儿挑挑拣拣地买了些东西,最后又到卖调料的货摊上,挑了几样香料称了。
之后,一行人就从集市上出来,往东走,这里有一条巷子,直通到一片河滩,这是每逢集日,专门卖木料的地方。
我定的木料就是那家。
走进巷子,连守信往前面指了指,说道。
连蔓儿就朝连守信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父女俩就都是一愣。
就在前面不远处,连老爷子正站在一堆木料前面,正跟那摊主说话。
我爷咋一个人赶集来了?连蔓儿几乎是自言自语道。
看见了连老爷子,连守信和连蔓儿都忙走过去,跟连老爷子打招呼。
爹,你老咋来了连守信就关切地问,你老身子骨没事了?爷,你老咋一个人来了那,没带人?连蔓儿也问道。
我这身板还硬朗着,也没啥事,就是随便出来逛逛,就走到这了。
没想着来集上,就没让他们跟着。
连老爷子转过头来,慈和地道,同时回答了连守信和连蔓儿两个人的问题。
老四,蔓儿,你们这是来干啥?连老爷子又问。
爹,我们买点木柴。
连守信如实答道,又问,爹,你老这是有啥东西要买?要买啥啊?没啥,没想没啥。
连老爷子就摆手道。
老爷子,你老这眼光是刚刚的。
就我这木料,在这集上那都是数一数二的。
你老还别嫌贵,我看你老诚心要买,我可没跟你老要谎。
那个摊主瞧瞧连老爷子,又瞧瞧连守信,就开口道。
要谎,是三十里营子这里的方言土语,意思大概是虚报高价。
爹,你老这是要买木头啊。
连守信就听出一些意思来,问道。
第六百六十二章 寿材不是,不是。
连老爷子忙摆手道,我就是走到这了,随便看看。
哎呦,老爷子,你老刚才可说要买的。
那买木材的摊主就道,跟你老说,就你老看中这两块,你老现在不赶紧买了,等你老溜达溜达再回来,那肯定就得让别人给买了。
你老可想清楚了,这样的木头,别说咱这个青阳镇整个集上,就是咱整个县,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连老爷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摊主身后的木材堆上,脸上露出一些犹疑的神色。
连守信并不是傻子,刚才连老爷子否认的太急切,现在又露出这样的表情,他自然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爹,你想买啥木头,是打算干啥的?连守信就问连老爷子。
也没啥。
连老爷子有些言不由衷地道。
那个摊主十分机灵,就侧开身子,指着背后的两块板给连守信看。
老爷子有眼光,一来就看中这两块了。
木材摊主告诉连守信道。
连蔓儿也顺着摊主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並不是什么原料的木材,而是两扇硕大的木门。
这木门显然也有了些年头,上面漆已经有些斑驳,露出里面木材的纹路。
连蔓儿并不是木材方面的行家,但是她家盖房子由张青山帮着买了许多的木材,因此她对于一般的木材也有了一些了解。
这两扇门板,是辽东府出产的果松,木材的纹理平直,从年轮上看起码有百年的树龄。
果松耐朽,易上漆,是辽东府很受欢迎的珍贵木材。
而且这门板还经过仔细的处理,板材很干,却没有任何的裂痕或者其他的瑕疵。
而且木板的厚度目测至少有两寸。
那木材摊主已经在向连守信介绍这两扇门板的来历了,说是邻县某大户人家的两扇大门板,因为家里实在穷了,当当为生,就将这两扇大门板也给当了。
这样的门板,也只有有钱的大户人家配用,门户严实的甚至可以抵抗小股的胡子。
而一般的人家,也没什么家当让人惦记。
随便弄个木栅栏门也就行了。
爹,你想买这门板,是想做啥?连守信就问,我赶车来了。
你老看中了,咱这一会就手就拉回去吧。
连老爷子看话说到了这个当口,想了想,也就跟连守信说了实话。
……想预备一副寿材……连老爷子告诉连守信道。
老爷子,你老这眼光,就是这个。
那木材摊主竖起了大拇指,要说这两块板,做别的都浪费材料,就是做寿材最合适。
生死大事。
在大明朝的老百姓眼睛里,死亡,甚至是比出生更重要的一件事。
庄户人家里,日子过的贫苦并俭省的,也许不会给出生的孩子办洗三、满月,但是却是砸锅卖铁,也要给过世的老人将丧事尽可能办的漂亮。
而办丧事的头等大事。
就是一口好棺木。
也许是因为坚信有死后的世界,而且那死后的世界还被描绘的十分详实,所以,大明朝的老百姓并不忌讳死。
只要有条件,他们大多数会在生前就为自己准备下一口好棺材。
而那些更有钱,更有权势的,提前准备的还往往不仅是棺材。
比如那些皇帝,有的甚至刚刚登上皇位。
就开始为自己修筑陵寝了。
棺材,那是一个人的最后栖息之地,似乎是有了一口合意的好棺材,知道死后有个好的睡觉的地方,他们就不再畏惧死亡了。
虽然并不能够完全的体会,但是连蔓儿却很清楚一口棺材在大明朝的老百姓眼睛里的重要性。
她甚至在史书上看到过这样的一个事例。
某次惨烈的战役,因为将领许诺给每一位战死沙场的士兵准备一口棺材,那一场仗,他的士兵爆发出了无尽的潜能,悍不畏死。
连老爷子劳碌了这一辈子,从前是他心气好,认为自己身体硬朗,而且也不算老,再加上一心供养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两个,没顾上这件事。
当然,那个时候连老爷子也许是想等连守仁光耀了门楣,他再选一副适合身份的寿材。
而后来,家里接连出了那些事,连老爷子就更顾不上这个了。
现在,连老爷子独自来看木板,打算准备棺材,他的心里会是怎眼的想法那。
想到连老爷子现在可能的心情,连蔓儿不免有些唏嘘。
而连蔓儿尚且唏嘘,连守信此刻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爹,要是看好了,那就买吧。
要打棺材,我给你请人。
连守信说了这句话,就带着人上前,将那两块门板翻来覆去地好好查看了一番。
还行。
查看完之后,连守信对这两块门板也很满意。
爹,那就这两块了?连守信又问连老爷子道。
就这两块吧。
连老爷子低头想了想,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他是真的一进这木材市场,就看上了这两块板。
这样经年的而且经过的良好的处理的木板,早已经干透了,如果有瑕疵很容易就看出来,而现在并没有瑕疵,那也就表示,以后也不会出现比如开裂之后的现象。
这样的老模板,比那些新木材更好。
连老爷子这一点头,连守信就退了一步,低声和连蔓儿商量。
蔓儿,这木板,咱给你爷买了吧。
嗯。
连蔓儿没有一丝犹豫地点了头,爹,干脆连打棺材的事咱也都包了吧。
我哥要是在这,肯定也是这个意思。
连守信欣慰地点头,不管是自己的媳妇张氏,还是这几个孩子,心地都和他一样的柔软、善良。
连守信就上前和那木材摊主商量两块门板的价钱。
……一块是八两三分银子,你老要是两块都要,就给你老把零头去掉,你老给我十六两银子,这两块板你老就拉走。
那摊主就陪笑道,刚才跟老爷子说的就是这个价。
你老一看也是懂行的,这就是做成过门板了,要不,就这两块木材,这价格翻一倍,你老未必能买得到。
你老这买回去,就是赚到了。
这摊主说的虽然略有夸张,但也不算是虚词。
这样的两块板,若是没动过的,价格甚至不止四十两。
行,我买下了。
连守信也不和那摊主讨价还价,痛快地应了下来。
这位大爷,你老是痛快人。
那摊主见买家如此痛快,也是笑逐颜开。
别,老四,这个太贵。
连老爷子忙伸手,拦在连守信身前道。
两块板花十两银子,接下去打棺材还要再花钱。
对于一般的庄户人家,一口棺材花这么多的钱,是有些过了。
爹,你老不是看中这个板了吗,那就行了。
连守信恳切地道,就招复跟随的人过来搬木板,又让管事韩忠上前来付钱。
老四,这不行,过福了。
我用不了这么好的板。
连老爷子又忙道,见连守信依旧坚持,他又退让了一步,一定要买,就买一块就够了。
那么厚的木板,只买一块切开来,也够打一口不错的棺材了。
爹,你老只要看中就行了。
别的事,就都交给我吧。
连守信就道,你老操劳了一辈子,这个板,我还觉得委屈那。
哎,那就买吧。
连老爷子其实心里也非常稀罕这两块板,不过,这个不用你掏钱。
这寿材的钱,我那早就备下了,还有多余的。
老宅的所有支出和进项都在连蔓儿的脑子里,她知道,现在连老爷子和周氏手里起码有二十两的整银子。
爷,你的银子你老留着跟我奶慢慢花,你老这寿材,我们给你老出。
连蔓儿就道,前两天,我爹、我娘还有我哥还商量了,要给你老挑副好寿材。
今天正好有你老看上的板,我哥在这,也得这么办。
这是儿子、孙子给准备寿材啊,这应当的,老爷子,你老好福气,一看你老就是福相。
那木材摊主陪笑道。
爷,我娘还买了布了,一会一起给你老宋过去。
连蔓儿又道。
不仅是棺材,还有装裹,也就是入殓的衣裳也是要提前预备的。
已经出了棺材,连蔓儿当然不在乎再出几匹布料。
好,好。
连老爷子的语音有些哽咽,他将头扭开,不想让儿孙们看到他此刻眼里已经含了泪。
连守信付钱买了木板,又去将定好的枣木柴装到车上,又让连老爷子和他坐了一辆车回了三十里营子。
到了三十里营子,连蔓儿直接回家,连守信则是送连老爷子和木板去了老宅。
到了家,连蔓儿就将买木材的事跟张氏和五郎说了。
张氏和五郎都点头,说这件事情办的好。
我爷他一个人去看棺材板,哎……五郎微微皱眉。
老宅那几个不得继,他有不好意思找你爹和你三伯,有啥法子。
张氏就道,蔓儿许下了他爷的装裹衣裳咱也给出,我这就挑几匹布,一会送过去。
张氏做事十分利落,一会功夫,就挑了两匹白布、两匹青缎子回来。
娘儿几个正看着缎子说话,连守信从外面走了回来。
第六百六十三章 身前身后事连守信从外面一进屋,连蔓儿、五郎和张氏就都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他的脸色。
看到连守信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娘儿三个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我都听蔓儿说了,你把板子给送过去,老太太说啥没?老宅别的人那,都有啥话没?张氏让连守信上炕坐了,就关切地问道。
老爷子都跟他们说了,板是我给买的,打棺材的钱也是我出。
老太太啥也没说,他们别的人更是没啥话可说的。
连守信就道。
咋这回都这么消停那。
张氏轻声说了一句。
连蔓儿也有些诧异,这次就连守信送连老爷子回去的,老宅几乎所有的人在只面对连守信的时候,都是更不加掩饰他们的真实情绪的。
可是这次竟然没有人挑刺,连周氏也没说什么,这可不奇怪了。
难道老宅那些人终于转性了?周氏也终于觉得用语言刺伤她人没意思了?不,不,当然不是。
连蔓儿转念一想,就将这件事给想明白了。
老宅人这样的态度依旧是源于大明朝百姓对于死亡和身后事的格外重视。
为连老爷子打一副好寿材,是比送给连老爷子数倍等价值银钱或者别的财物更具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对于一个普通的庄稼人来说,光棺材板就花了十几两银子,这是不能够想象的奢侈和尊贵。
而且那板还是连老爷子自己相中的,没人能够从中挑刺,也没人敢这么做,即便是周氏,她也不能而且不敢。
或许今天她们家的这个举动,和以前她们所作的任何以及所有的事情,包括没分家时她们的忍辱负重,以及分家之后的各种忍让、孝顺、供奉和各种收拾烂摊子相比,这一件事情的分量跟重。
起码是在连老爷子以及老宅的那些人眼里。
当然,可能很多其他的人也会这么想。
这就是文化、习俗的力量,不管合理不合理。
这一会工夫,连守信也看到了炕上放着的布匹。
这是给老爷子预备出来的?连守信问张氏道。
嗯。
张氏点头,这几匹布是做装裹衣裳的,一会给老宅那边送过去。
装裹的铺盖啥的,我是打算另外拿布、棉花,我这给他做。
还是你想的周到。
连守信朝着张氏笑,因为由衷的感激而使他的脸色有些发红。
周氏的习惯,或者说是她定下的规矩,个人的男人和孩子个人管。
连老爷子这些年的衣裳鞋脚以及铺盖,都是周氏自己缝制的。
还有她自己的,以及连秀儿没出嫁之前的这些东西,也是她一手包办。
周氏自诩针线活做的俏,很有些居高临下,谁都看不起的意思。
所以,她虽然让媳妇们孝敬,但是针线活上却不让她们为自己做。
到了现在,连老爷子和她自己的身上,也全都是她的针线。
在她看来,这是她的骄傲,她的权力领地,别人不能介入。
张氏就是想到周氏的这个脾气,才没有主动去包揽给连老爷子做装裹衣裳的活。
贴身的衣物让周氏安排去做,而那些铺盖,是她做儿媳妇的想尽的一点孝心。
爹,这个板买了,啥时候打棺材?五郎向连守信问道。
尽快。
连守信几乎不假思索地道,我看老爷子也是这个意思。
不仅仅是三十里营子,也不仅仅是庄户人家,而是大明朝老百姓都有这样的一个念想,就是要在生前备下、并亲眼看到诸如棺木和装裹衣裳、被褥这些东西。
很多庄户人家的女人,甚至都还在健朗的时候,亲手为自己缝好那一件件装裹的衣裳。
当然,能够这么做的一般都是喜丧。
也就是活到了比较高的寿数的自然死亡。
五郎和连守信商量了几句,就都起身,说是要去寻找合适的木匠。
他三伯不行吗?张氏就问。
三伯那就靠着这个手艺吃饭,我知道这些天他手里接了不少活。
老爷子又有点心急,还是不找他了。
五郎就道。
要给连老爷子做棺材,就得耽误连守礼自己手里接下的活,会影响他一家的收入。
不过,这个事一会还是打发人给他送个信儿,到时候他能抽出几个工,过去帮帮忙,那也尽了孝心了。
五郎又道。
可以说,他替连守礼那边考虑的相当周到。
行,那你们爷俩去吧。
张氏见五郎办事这样妥帖,不由得又是骄傲又是满意,就冲连守信和五郎摆手道,然后又问,那晌午饭还回来吃不?回来吃。
连守信和五郎都笑着道。
等连守信和五郎都走了,张氏又叫过连枝儿来,她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两个又开了柜子,挑选给连老爷子做装裹铺盖的布匹。
这期间,张氏一直叙叙地说着一般庄户人家的葬仪是什么样的,什么该准备多少套衣裳,多少套铺盖,都有什么忌讳等等。
连枝儿和连蔓儿都很仔细地听着,这是她们以后生活中会需要的常识。
虽然大家都会祝愿自己的长辈、亲人长命百岁,但是他们却总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
生前自然要尽孝,而身后事自然也要为她们操办的妥妥帖帖。
将给连老爷子做装裹铺盖的布匹和棉花都准备了出来,就放到了东屋的炕上。
这两天得闲我就开始动手,张氏对连枝儿和连蔓儿道,我打算把你三伯娘也叫过来,我们俩一起做。
那现在就叫我三伯娘和叶儿过来,和她们说呗。
连蔓儿说着话,就打发人去请了赵氏和连叶儿过来。
张氏就将事情跟这娘儿两个说了,赵氏连连点头。
能给老人做装裹的衣裳和铺盖,这不仅仅是尽孝,它还是一种权力和荣誉。
赵氏自己并没有能力做这件事,张氏将东西都准备好了,只是让她有空过来帮着缝几针,这是特意带携、抬举她。
赵氏不能不感动。
那咱就从明天开始做,咱着紧点,做好了就给老爷子送过去。
老爷子亲眼看见了,这也就能放下心来了。
张氏就又对赵氏道。
行。
赵氏感激地道,还有给老爷子打棺材那事,叶儿她爹不会打棺材,刚才和她四叔还有五郎说了,到时候过去给帮工、打下手。
我们也没钱,就能出些力气。
好的棺材要漂亮、舒适,而且还得结实,尤其是缝隙必须处理好,也就是说要做好水密。
打棺材这是一个技术活,连守礼目前还真是独自担当不了这个活计。
心意尽到了就成。
张氏就道。
晌午,连守信和五郎回来了,一家人吃了晌午饭,连守信又看到张氏准备出来的那一大堆布匹和棉花,对张氏的感激和满意之情又多了几分。
……岳父和岳母那,咱也给备出一份来吧。
连守信就和张氏商量道。
这个事情,不用连守信说,上午连枝儿和连蔓儿就已经和张氏提了。
但是这件事,从连守信这个做姑爷的嘴里提出来,和张氏自己做主,或者连蔓儿几个张罗,其意义就很不一样。
连守信这话音还未落,张氏的脸上就有了霞光,那是高兴的。
她姥姥和姥爷那,人家都有准备,用不着咱啥。
……你有这个心意,……你说了算。
张氏道,竟然还有些小忸怩。
连蔓儿几个交换了个眼色,就都笑着从屋里出去,随手还将屋门给关上了。
傍晚,小七从念园回来,一家人吃了晚饭,就将给连老爷子准备的布匹拿着,往老宅来。
太阳西斜,炎热渐渐被一丝丝的凉爽所取代,街道两边大树下坐了好多吃过晚饭出来乘凉的事。
乡村中,是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的,何况是连守信在集市上买了两块好板送到老宅这样的事。
这些乘凉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她们拿着的那些尺头。
问候与询问此起彼伏,人人都感叹连老爷子有福,能有这样孝顺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
走进老宅的大门,就看见了房檐下摆着的那两块木板,今天的老宅格外安宁,周氏竟然破天荒地没有用斥骂来迎接她们。
老宅的人此时也都吃完了饭,都坐在上房屋里,看连蔓儿一家进来,都忙纷纷起身让座。
等大家重新又都坐定,张氏就将那几匹白布和缎子送了上去,说明是给连老爷子做装裹衣裳的。
……铺盖的东西我也都备下了,没拿过来。
我打算让他三伯娘帮着我,我们一起做好了,再给你老拿过来。
好、好。
连老爷子连连点头,又叹气,说连守信和张氏太破费。
还用啥缎子,咱这庄户人家,用不上这好东西,换几尺大青布就行了。
爷,给你老准备了,你老就留下吧。
五郎就道。
周氏盘腿四平八稳地在炕上坐着,她低下头,伸手将布匹和缎子翻看了翻看,尤其是在那两匹青缎子上流连了一会,才收回手。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头垂到了胸前。
第六百六十四章 不要脸周氏沉默的出奇,那边连守仁、连守义几个也都沉默地呆坐着。
这还是四叔、四婶想的周到,也做的周到。
蒋氏见大家都不说话,就忙笑着道。
连守仁、连守义几个这才如梦初醒,也跟着附和起来。
不过,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们说的是相当的心不在焉、言不由衷。
不过这个时候,连蔓儿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理会这些人会怎么想。
说完了装裹衣裳和铺盖的事,连守信和五郎又跟连老爷子说起打棺材的事来。
我和五郎找人打听了,要说咱们这十里八村的木匠,打棺材打的最好的一个是罗家村的老罗木匠,还有一个是大沈屯那边的张木匠。
连守信对连老爷子道。
这俩人我都知道。
连老爷子很快地接了话。
看来连老爷子这要买木板、打棺材绝不是突然起的念头,应该是琢磨了一些时日了,因此对相关的事情才会这样了解。
爷,这两个人,我都打发人去说了。
都说有空,看你老更中意哪个,咱们就选哪个。
五郎就道,明天咱就能把人请来。
好、好。
连守信不仅主动给他买了棺材板,还不用他催促,就将后续的事情给安排到这个程度,说不欣慰,那是假的。
连老爷子的脸上,露出了很久以来第一次最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俩都是好木匠,也没啥可挑的。
哪个都行。
……后街的王三爷的那副棺木,好像是罗木匠给打的。
那个棺木,打的周正啊。
略微一顿,连老爷子又感叹道。
连蔓儿就笑着看了五郎一眼,五郎也笑了笑。
不用提醒,五郎也听明白了,连老爷子是更中意罗木匠。
爷,那咱就请罗木匠?五郎问。
就请他吧。
连老爷子这次没有再犹豫。
直接应了。
那我这一会就打发人过去,明天就请他过来。
五郎就道,就让他在这院子里打,爷你正好每天看着,看见啥不中意的,就让他改。
罗木匠这工钱,你老不用操心,都是我们出。
饭也是我们管。
就让他听你老的使唤就成。
别, 别…… 连老爷子将身子往五郎这边又凑近了些,说道,木板那大头都是你们掏了。
这点工钱、供饭啥的,就不用你们了。
家里都有现成的。
爷,你就别和我们客气了。
连蔓儿笑道,这是我爹、我娘、我哥,还有我们一家的一片心。
是啊,爷,你啥也不用管,就做监工就行。
小七这个时候也道。
你老就别争了,这个事。
我们给你老包下了。
张氏和连枝儿也道。
好,好啊。
连老爷子重重地点头,此刻只觉得心窝子里热热的。
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将事情都和连老爷子谈好了,一家人就要告辞出来。
哎呦……突然,周氏在炕上发出长长的一声呻吟。
众人的目光,就都转到了周氏的身上。
周氏还是以盘腿。
脸垂在胸前,两手交握在腿上的礀势坐着,似乎是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动过似的,但是刚才那怪声又确确实实是她发出来的。
哎呦……屋里一阵静默之后,周氏胸膛起伏,发出了第二声。
连蔓儿一家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些腻烦同时也很无奈。
周氏就是这样的性格,有话从来不会好好地说。
她总是要将别人弄的不自在。
然后逼着别人先开口。
爹,那我们就先走了,好给你老安排罗木匠的事去。
这一次,连守信没有纵容周氏,而是起身说道。
去吧。
连老爷子干脆地点头。
一家人起身,刚刚迈步。
就听见周氏又发出哎呦的一声。
这一声,更加悠长、响亮,比前两声更加让人难以忽略。
连蔓儿从侧面看过去,可以看见周氏此刻正紧闭着眼睛,而一双手的手指却在飞快地绞缠着。
连蔓儿暗暗腹诽,还正因为周氏今天没刺连守信,觉得她转性了。
那怎么可能那,这不,又开始要作怪了。
你这是咋地啦,有话就说。
连老爷子看了周氏一眼,高声道。
我能咋地,我还能咋地?周氏终于抬起头来,冲着连老爷子发作道,谁把我当个人,谁那眼睛里还有我。
我老不死的,没人待见。
哪像你,是个香饽饽。
这个话在此时此刻说,就相当的有意思了。
又咋地你啦?连老爷子无奈地皱眉,在这个家里,天老大、地老二,你就是老三。
你不把别人咋地就算了。
这好好地,你又闹腾个啥?有啥话,你就不能好好说?我说话,我说话人家就当是放屁,当我是老猪狗那,我今天闭上眼睛,明天就能把我给扔沟里。
周氏恶狠狠地道。
哎呀,这是咋回事?连蔓儿就故作惊讶地道,我们没住这院子里,是发生了啥我们不知道的事了,这院子里,是谁给我奶气受了?连蔓儿这么说着,一家人都心领神会,将怀疑、谴责的目光投向老宅众人。
没有,没有的事。
连守仁、连守义等人纷纷道。
你们是不知道是咋地,这天天把俺们骂的,俺们谁敢还嘴。
家里啥事,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何氏更是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眼看着这话题就要被连蔓儿引到别处,周氏在炕上终于着了急。
……把我扔出去,席子也别给我,就把我光身扔沟里……周氏干打雷不下雨地嚎道。
连蔓儿咋舌,原来周氏是看着连老爷子的棺材和装裹都有了着落,她着急起自己的来了。
可是她又没有脸直接朝连守信要,又或许是觉得直接要失了她的脸面,就这样耍赖、闹腾。
毕竟,老宅有房有地,周氏手里有一家的积蓄,而那笔积蓄在庄户人家来说是笔巨款。
而连守信这一家早就分了出去,而且对老两口子已经奉养的很周到了。
再让连守信一家准备老两口子的棺材和装裹,这是很过分的。
知道过分,还要,而且还是采用这种方式,这是典型的周氏逻辑和作风。
若不是要敬老,若周氏不是连守信的亲娘,连蔓儿对周氏只有鄙视,除此之外,甚至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想奉送的。
你说啥的,磕碜巴拉的。
连老爷子对周氏斥责道,又略压低了声音,这不还有我吗?连守信将他的这些身后事包揽了下来,家里还有存银,足够为周氏准备了。
你、你都土埋半截了,你顾你自己都顾不过来,你还能顾我。
我命苦啊,没嫁个好汉子,没生几个好孩子,我死后埋沟里……周氏又干嚎道。
连老爷子的脸就黑了。
连蔓儿一家相互看了看,只有苦笑。
奶,你老别着急。
这都给我爷准备了,还能不给你老准备吗?五郎淡淡地道,语气可比方才跟连老爷子说话时的疏离了很多。
没办法,连老爷子不管怎么样,还会时时讲究一个脸,对孙儿辈们也好言好语,但是周氏却从不给别人脸,以为她觉得这样自己才最有脸。
而对连蔓儿几个,周氏也没有过什么温情。
即便是假装的都没有过。
娘,这不今天正赶上我爹看中了板子吗,有我爹的,哪能没你的?连守信也道,这两天,我就再买一块来,把你二老的一起打了。
周氏立刻就盯紧了连守信。
你这话算数?周氏目光犀利,我可没朝你要。
当然算数。
五郎道,不是你老要的,是我们早就打算了要给你老准备的。
一副棺材,连蔓儿一家人没有人会吝惜。
也不是因为周氏这样不要脸地闹她们才说要给。
周氏垂下眼皮,一只手似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几匹布料,然后她又目光犀利地抬起头,直盯到张氏的脸上。
衣裳啥的,我们也管。
都和老爷子的一样。
张氏就道。
这可不是我朝你们要的。
周氏将目光挪开,脸色僵硬地道。
对,不是你老要的。
……我这眼睛啊,不知道啥时候就不行了……周氏又长叹道。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这些针线她不做,也都要交给张氏做?那就赶紧做。
连老爷子道。
周氏没吭声,脸色却似乎有所缓和。
那布料我们尽快送来。
连蔓儿就道。
周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重新低下头,也不看任何人。
等连蔓儿一家人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周氏也没再发出过任何的声音。
连老爷子亲自送了连蔓儿一家出来。
……她就是那样的人了,摊着了,有啥法子。
你们都是好孩子,多担待担待吧。
慢慢地陪着连守信往外走,连老爷子的脸色有些涩然地道,……最后一个念想,……你们出息了……,我这心里都有数……走到门口,大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来,一个人走了进来,大家都不觉愣住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离心进来的人是二郎,他的怀里抱着二妞妞。
这个年代,带孩子这种事,是完全由女性来完成的。
又有俗语曰抱子不抱孙。
所以,有的男人,甚至终其一生,都没抱过自己的孩子。
而连家,从连老爷子开始,都完美地执行着这个信条。
不过,连守信在这方面算是一个异类,连蔓儿自己并不记得,只是听张氏说起过,原来在老宅,只要是在西厢房自己的屋里,不会被周氏等人看见,连守信是经常帮着张氏照看几个孩子的。
像抱着玩耍,又或者是拍哄着睡觉这些事,连守信都是干过的。
现在的连家老宅,二妞妞没了亲娘,平时都是何氏和连芽儿照看。
二郎只负责劳作,为一家,也是为二妞妞赚取衣食。
连蔓儿从来就没看见过二郎抱二妞妞、或者哄二妞妞。
现在看着二郎抱着二妞妞从外面进来,连蔓儿当然会觉得有些惊讶。
其他人也是如此。
而二郎似乎也吃了一惊,而且脸色倏忽地变红了。
是因为抱着自己的孩子,因而不好意思了?爷,四叔、四婶……二郎抱着二妞妞,向几个长辈招呼道。
哦,回来了。
连老爷子应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哦。
二郎点头。
二郎这是上哪去了,咋还带着二妞妞?张氏就问。
没、也没去哪。
二郎有些仓促地答道,随即似乎是改变了主意,又解释道,二妞妞饿了,我抱二妞妞去吃口奶。
二妞妞这没小,没有母乳吃,只靠米糊,因此比同龄的小孩明显的更瘦小些。
当然,二妞妞生下来的时候就比较小,身体也弱。
其实,二妞妞能活到现在,都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张氏点点头,心想二妞妞要是能吃些奶,那对她是再好也不过了。
咦?这么想着,张氏突然咦了一声,抱二妞妞去吃奶,谁家?咱这村最近有人生孩子了,我咋不知道?不,不是咱们村的。
二郎似乎有些紧张,说话更加的不顺畅了。
这个事很不对头,连蔓儿眨了眨眼睛。
别说村里最近没谁生孩子,有多余的奶吃。
就说老宅现在的人缘,只怕也难以讨到,更何况还是二郎这个大小伙子抱着孩子去那?还是外村的……张氏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她似乎是想开口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爹/爷,你老别送了,我们走了。
一家人就和连老爷子告别,要往门外走。
四叔、四婶,你们等等。
二郎突然将人拦住,冲口而出道。
有啥事,二郎?连守信诧异道。
二郎的脸色已经通红,一双眼睛有些慌乱地转着,一忽儿坚定,一忽儿犹疑。
连蔓儿一家人又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看出来了,二郎这是有事,而且还是大事。
这一会的工夫,二郎似乎终于打定了主意,眼神也坚定了下来。
四叔,四婶,求你们再多待一会,我、我有话要跟大家伙说。
二郎说道。
一个已经成年的侄子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这个侄子平时还是比较实诚、肯干的,连守信和张氏都不能拒绝。
五郎想了想,也决定留下来。
连蔓儿和小七自然是要留下的,连枝儿最后也决定跟着大家一起留下,即便是她,对于二郎即将要说的话也有些好奇。
连老爷子深深地看了二郎一眼,他没有反对。
大家重新回到上房屋里,周氏瞪众人就都吃了一惊。
二郎,你今天咋出去这多半天的工夫?饭都没回来吃?何氏就冲二郎道。
二郎看看何氏,没有答话。
都坐吧,听听二郎说啥。
连老爷子上炕坐了,对大家伙说道。
我、……二妞妞不能没有娘,得给二妞妞找个娘……即便是坚定了心意,但是二郎平时就口拙,今天又紧张,因此这话就说的磕磕绊绊的。
咋不想给你说媳妇,就是这不……何氏飞快地往张氏那边看了一眼,就咧嘴笑道,正好,你四叔、四婶在,跟你四叔、四婶说,你四叔四婶现在给你说个媳妇,那还不容易。
何氏其实嘴巴也并不巧,可是这番话说的这样流利,显然是早打好了腹稿的。
难道这是连守义这一股人做下的局,是想让她们负责给二郎娶个媳妇回来,连蔓儿挑了挑眉,暗忖道。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不、不用我四叔四婶。
二郎连忙道,我、我都说好了,就,我们俩以后搭伙过日子。
有奶,能奶二妞妞。
啥?何氏一听二郎这个话,立刻就炸了。
二郎,你说哪个,罗家村的那个?本来有些无精打采的连守义似乎也被什么扎了屁股似地,差点跳起来。
就是她。
二郎点头承认。
啥?不行!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
二郎竟然自己找了个媳妇,连蔓儿对二郎有些另眼相看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罗家村的是谁,二郎又是怎样和她结识的。
连蔓儿这边正疑惑着,连守义和何氏已经围着二郎,两口子唾沫横飞,瞬间就将二郎给淹没了。
在连守义和何氏的抱怨和斥骂里,连蔓儿也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在媒人给二郎提赵秀娥之前,二郎就认识这个罗,并且还和连守义、何氏两口子提出来,要娶罗。
可是,连守义和何氏都没同意。
罗家住罗家村,家里有爹娘,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罗家家境十分贫苦,罗的爹娘身上都有些病症,不能长时间做重体力劳动,而罗的弟弟和妹妹年纪还小,一家子的重担就都落在罗的身上。
罗很能干,但是依旧不能让家里的人过的更好,只能勉强支撑着。
罗与二郎同岁,迟迟未婚的缘故,是因为罗家离不开她。
罗家,包括罗自己都希望找的姑爷能帮着拉巴一家人的生活。
连守义和何氏都知道这个情况,因此非常坚决地反对二郎娶罗。
然后,二郎就娶了赵秀娥,而罗在不久之后也成了亲。
罗成亲后,并没有离开罗家。
她和那个男人一起开始支撑一家的生活。
不过那个男人并不算倒插门。
多了一个男人的帮衬,罗家的日子稍稍好过了一点。
但是好景不长,就在去年,罗的男人生病死了,他给罗留下一个刚满月的女孩。
操办男人的丧事,之后,还要继续担负起一家的生活,而且还多了一个闺女要养,可以想象,罗家、罗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傻透气了你,她这是要你给她家去当牛做马!连守义怒骂道。
二郎,你找谁也不能找她啊。
她那男人才成亲几天啊。
就死了。
那丫头她肯定是……克夫!何氏似乎是抓住了什么宝贝一样,眼睛亮了亮,又高声重复了一遍,对,克夫!二郎低着头,任凭连守义和何氏责骂,只是不说话。
熟睡中的二妞妞却醒了过来,哇哇得大哭起来。
二郎有些笨拙地哄着,却怎么也哄不好。
芽儿,芽儿……何氏大声向外面招呼道。
连芽儿很快从外面进来,她从二郎手里接过二妞妞,一边摇一边哄。
抱你们那屋去吧,这屋说话,吓着她。
连老爷子就挥了挥手道。
连芽儿怯生生地在屋里扫了一眼,就抱着二妞妞转身走了。
屋内出现了一刻的静默。
罗家村老罗家,也算是本分人家。
连老爷子开口道,女方的人咋样?能干,心眼也好。
二郎就道,以后她带着二妞妞,让人放心。
这门亲不行。
连守义道,两条腿的人多了,二郎不能找这个累赘。
家里穷成那样,她还带着个孩子。
何氏跟着道。
这个事,老罗家咋说的?连老爷子似乎没听见连守义和何氏说什么,继续向二郎问道。
……都点头了。
二郎道。
人要不错,那就行了。
连老爷子想了想,就说道。
不、不行啊。
连守义和何氏都急着阻拦道。
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想找啥样的?啥样的人乐意上咱家来?连老爷子看着连守义和何氏道。
爹,咱家、咱家就算不如以前了,可咱家这条件也不差了。
咋地也不至于让二郎找那罗那样的。
连守义就道。
这要娶了罗,那还得养活她那一大家子。
何氏撇着嘴道。
这个人咋样,跟赵秀娥是一个路数不?连老爷子问。
不是。
二郎忙道,她是能干,可从不和人拌嘴吵架,话不多,心眼好。
嫁出门的女,泼出盆的水。
嫁进老连家,那就是老连家的人。
二郎愿意,这就行了。
连老爷子立刻拍板道,就这么地,赶紧张罗着把二郎这事办了,我也少一桩心病。
爷,罗家那边啥彩礼都不要,就是有个要求……二郎开口道,看样子比刚才更加紧张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气急攻心不要彩礼?那她家是啥要求?连老爷子略微顿了顿,问道。
这个年代,礼教依旧森严。
但是平民百姓,尤其是庄户人家大多都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的。
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靠劳力土里刨食。
他们没有时间和精力矫情,生存,始终是第一位的。
当然,具体到每一个家庭,也还是有差异的。
罗小燕丧夫,可她的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她还是要担负起一大家子的重担。
要活下去,只能再嫁。
而对于罗小燕这种情况,社会舆论普遍都会放松一些。
一是她和夫家那边联系松散,那边纵然还有人,也不愿意养她们母女。
二是罗小燕生的是一个闺女。
没有家族依靠,也没有儿子以后能给她养老送终,她只能改嫁。
这是罗家的情况。
而这边的连家,连老爷子虽然口头并不宣扬,但是在心里,他依然是不待见改嫁和休妻。
之所以这么痛快就同意了二郎和罗小燕的婚事,是他这半年来想开了很多,还有就是,他很明白目前老宅的情形。
二郎想要再娶个好媳妇是很困难的。
二郎是和离有个女儿,罗小燕丧夫带着一个女儿,这两个的条件还算应当。
将罗小燕娶进门,不过是多养一个女孩子,连老爷子并不会介意这一点。
其实,只要女人能干,很多人家都不会介意的。
庄户人家的孩子养的粗糙,不过是饭桌上多一个饭碗。
一个小闺女养大了,给她挑户人家嫁了,嫁妆自然是不会争的,以后好歹多一门亲戚。
连老爷子这么痛快地答允婚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就算二郎不着急,他也着急。
在连老爷子的信念里。
像二郎这种情况,这续弦是越快越好。
成亲晚一些可以有,但是男人带着孩子打光棍,这个绝不行。
连老爷子要听罗家有什么要求,连蔓儿一家也很想知道。
像二郎和罗小燕这种情况,不要彩礼的并不少见。
毕竟以后连家要养那个小闺女。
就是不知道,罗家还另外要求什么。
罗家……,是这样。
我们成亲后,还是住在罗家村。
二郎开口道。
啥?何氏又炸了起来。
他老罗家好大的口气,就他那个穷窝子,还想招赘我儿子!连守义怒骂道。
连老爷子没说话。
不过明显也是吃了一惊,一脸不能接受的神情。
不是入赘,二郎忙解释道,就是住她家,她家那情况,她离不了门,我去了,也能帮把手。
他老罗家想的美事。
连守义气的脸都红了,二郎啊。
你咋就上了她的套了。
这是要拿你当牲口使,让你给她们家扛长活啊。
她第一个汉字,还不就是给她家干活累死的。
你找啥样的不好,你上赶着去受这个罪。
何氏也道。
连蔓儿并不认识罗家的人,因此并不知道那家人到底怎么样。
不过,照二郎这么说,还真就是罗家人占便宜。
入赘。
表面上好像男人是矮了一截,但是女家的财产以后是要给他和他的儿孙们继承的。
现在罗家这样,二郎去了,自然是没什么财产可以继承。
他要用他的劳动,和罗小燕一起养活那一大家子的人。
罗小燕的男人死的那么早,也许本来身体就不怎么样吧。
因为以罗家和罗小燕的条件,要找个好男人,实在是太难了。
……我要是在家里。
还得占住房子,还多她们两口人吃饭啥的。
我、我啥也不要,以后,就靠着我这一双手吃饭。
二妞妞我也带过去。
二郎有些磕磕绊绊地道。
虽然说的磕磕绊绊地,但是意思却表达清楚了。
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愕然。
二郎这是要净身出户!你啥也不要也不行,我一个个的儿子都白养活了。
连守义暴怒道。
哪里是白养活那。
三郎难道不是被你们卖了一个好价钱。
连蔓儿幽幽地想。
只是二郎这样,虽然放弃了连家的财产,但却并不能像三郎那样,给连守义和何氏带来更多的好处。
爹、娘,二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啥也不要,以后你们老了,我也一样养活你们。
你拿啥养活我们?连守义气的踢了二郎一脚,你给他们老罗家一家扛长活,就你现在这样,一两年你也就熬干了。
你拿啥养活我们,你净养活别人了。
……那边说了,等到小鹰成了家,就不用我们了。
二郎道。
罗小鹰,就是罗小燕的弟弟。
他xx的,连守义又骂了一句,二郎,你这是傻透气了,木头脑瓜子。
人家是用完你,就把你踢出门。
爹,老罗家的人不地道啊,这是把咱家当傻小子了。
连守义又冲着连老爷子道,爹,你看咱咋办,这偶读欺负上门来了。
一边跟连老爷子这么说着,连守义向连守信这边看了好几眼。
若是放在以前,连守义就能带着何氏打上罗家村,但是现在,没连老爷子的话,没有连守信后头给撑腰,他已经没有底气这么做了。
爷,他们家这也是不得已的。
二郎忙跪着往连老爷子跟前爬了两步,我别的没有,就有一把子力气。
他们家也没谁要穿金戴银地。
我就多干点活,也就两三年,她弟弟就能成亲。
到时候,我们出来自己过日子。
爷,我去罗家村,咱这房子啥的就能省下来。
我也像我四叔,养活我爹娘,养活你们二老。
你、你拿啥跟你四叔比。
你四叔给的那些东西,你能给俺们一半,俺们就不管你,你爱干啥你干啥去。
何氏气呼呼地道。
我是不能跟四叔比。
我就是,也净身出户,以后照样养活你们,我有多大力,我出多大的力。
小燕也点头了。
我今天这么说,四叔、四婶都在,能给我做个鉴证。
二郎又道。
爹,这事决不能行。
连守义就道。
爷,求求你老,我给你老磕头。
以前,我啥都没求过,以后,我也不求别的了。
二郎蹦蹦蹦地给连老爷子磕头。
二郎是个实诚人,这头也磕的非常的实诚。
半晌,连老爷子都没有说话,突然他喉咙里咕噜一声,身子就朝后面栽倒下去。
屋子里立时就乱了。
唉呀妈呀,老爷子这是气的还是咋地?又中风了?老头子,你醒醒啊。
快请郎中来。
五郎这边打发人请了李郎中来,一番诊脉、开方子,等连老爷子渐渐安稳了,早已经是掌灯时分,张氏带着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先行回家,连守信和五郎又将后续的事情处理好了,到亥时才回家。
张氏、连枝儿、连蔓儿和小七都没睡,见连守信和五郎回来了,就都忙问怎么样了。
老爷子睡下了。
连守信叹气道,今天这个,也就是一股火,喝几服药慢慢养着吧。
还是年纪大了。
李郎中当时也是这样说的。
没事就好。
张氏就道。
那我二郎哥说的事,又提了没?连蔓儿问。
他还咋提,老爷子就是因为他给气成那样。
哎……连守信长长地叹息,老爷子刚才跟我和五郎说了两句话,二郎这事,是触到他的心病了。
咱爷说啥了?连蔓儿见连守信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就低声问五郎。
……都净身出户,照样奉养老人,二郎哥宁愿去给罗家干活。
五郎简单地说了几句。
哦。
连蔓儿恍然大悟。
今天二郎提出这样的事,在连老爷子的眼睛里,就看做了是二郎宁愿去外村,去给老罗家几口人干活,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老宅了。
而且,二郎离开老宅的心情是如此的迫切,如此的决绝,他什么都不要,却许诺以后照样奉养连守义和何氏。
这让连老爷子不能不想到连守礼和连守信当时的事。
而想到两个儿子净身出户的事,又不能不更加将二郎这件事,也一样看待。
同样一件事情,从不同的角度看,会有不同的认识。
爷问咱爹和我,怨不怨他。
五郎突然又道。
哥,那你和咱爹是咋说的?连蔓儿就问。
我说都过去了,让他好好将养,别的啥都别想。
五郎就道。
怨,还是不怨?对于五郎的回答,连蔓儿心领神会。
一家人奔着自己的日子,忙碌着、快乐着,她们没有时间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二郎这个事,你咋看啊?张氏低声问连守信。
依我看,不是啥好亲事。
连守信一点都没有犹豫地道,就是二郎这个孩子,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他跟大家伙说,要是跟罗家的亲事不成,他这辈子就打光棍了。
我看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吓唬人。
爹,我爷这病了,那棺材是不是得过些天再打?连蔓儿就问。
不,还是明天就开始打。
我明天还得去跟你三伯去说一声,让她多出几个工。
连守信道,老爷子刚才也特意嘱咐了这件事。
哦。
连蔓儿若有所悟。
第六百六十七章 意外因为普遍对于死亡以及身后事的态度和认知,打棺材这件事在什么时候都是无需避讳的。
连老爷子虽然病了,可是打棺材的事情依旧要按照原计划进行,这甚至还带有一丝冲喜的色彩。
而连守信特意提了要连守礼多出几个工帮忙,自然是想更早地将棺材打出来。
看来,连守信对于连老爷子的健康情况并没什么信心。
一家人又商量了一会明天的安排,就各自回房睡了,谁都没有再提二郎的事。
二郎父母聚在,上面还有连老爷子和周氏,即便是连守信和张氏作为叔叔、婶婶,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多少说话的余地。
至于连蔓儿几个就更是了。
而且,爱情、婚姻这种事,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说不清楚的事情。
如果二郎和罗小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们又能怎么样那。
连蔓儿这一家人,都并不是乐于压着别人做事的那种人。
第二天,罗木匠就被请了来,由连守信亲自带着去了老宅。
很快,赵氏就来了,张氏就将布匹拿出来,两个人商量着裁剪好了,就开始絮棉花。
连叶儿也跟了赵氏来,给连老爷子做装裹的铺盖用不着几个女孩子。
连枝儿、连蔓儿和连叶儿就往西屋里坐了,也各自做起了针线。
二郎哥的事,我听说了。
一边做着针线,连叶儿就开口道。
我刚想要告诉你,你听谁说的?连蔓儿就问。
是我们西隔壁的王四婶。
连叶儿就道,好多人都知道了,还说看见过二郎哥往罗家村去,还帮老罗家下地干活。
连叶儿那一排房子只有几户人家,房子也多是近几年新建的。
现在,连叶儿一家已经和邻居们都处熟了,尤其是跟住在她们西面院子的王四家处的特别好。
怪不得有几回我们去老宅。
一直就没看见他。
连蔓儿恍然道。
原来二郎和罗家早就有了来往。
不过,这倒也是,成亲毕竟是大事,不可能俩人一见面就能这么定下来。
连蔓儿想,看来二郎还是长了心眼,自己操办起自己的婚事来了。
蔓儿姐,你今天咋没上山?连叶儿就问连蔓儿道。
等后晌我再去,这两天我跟沈谨说了。
家里有点事。
连蔓儿就道。
小姐妹三个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话。
几位姑娘,吃点东西,歇歇眼睛。
做了这半天了。
小喜端了茶水和点心进来,笑着说道。
还真是。
连蔓儿放下针线,招呼连枝儿和连叶儿过来一起吃,又问小喜,我爹回来了没?老爷还没回来。
小喜就答道。
咦,咋去了这半天?不是说把人送过去,安排安排就回来吗?连蔓儿不觉有些奇怪道。
正说着话,就听见院子里脚步响。
老爷回来了。
小喜往外看了一眼,就道。
连蔓儿抬眼看去。
果然是连守信回来了。
你们坐着,我过去看看。
连蔓儿就从炕上下来,往东屋过来。
连守信再老宅停留了这半天,肯定是有事。
果然,等连蔓儿走进东屋的时候,连守信正在跟张氏说话。
……老爷子不让再买板了,就那两块板。
他一块,老太太一块,正好能打两口棺材。
……说是庄户人家,啥身份用啥东西,要不太过福,他就是以后入了土,也不安宁。
连守信对张氏道。
买木板已经花了十几两,再加上要给木匠的钱和买其他材料的钱。
这两口棺材打出来,至少要花二十几两银子。
庄户人家,还得说是很富裕的人家,一口棺材花上四五两银子也是上等的了。
比如说古氏死的时候买的那口薄皮柳木棺材,不过才花了六七百个钱。
这要不是老太太咬尖儿……张氏就叹了一口气。
这个年代,男尊女卑还表现在这身后事。
尤其是棺材上面。
一般的庄户人家,能为老爷子早些备下棺材就已经很少。
给老太太备棺材的几乎没有,一般庄户人家的老太太也不会开口要求。
很多都是到了她们临终的时候,现买棺材。
而且,大家伙心里都默认,夫妻两个,男人的棺材要比女人的好。
周氏比连老爷子要小几岁,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连老爷子会是先走的那一个,因此自然而然地将她的身后事就排在了后面。
老太太催要她那装裹衣裳的布料了没?张氏问连守信。
问了我一句,我跟她说白布得现买,就这一两天就给她。
连守信道。
我让人去买了,下晌就让人给她送过去。
早点让她满意,大家都省心。
张氏就道。
爹,我爷今天咋样了?连蔓儿进屋,就在旁边椅子上坐了,问连守信道。
挺好,看来是没啥事了。
连守信就道。
那你咋去这半天才回来,是有别的事?张氏问出了连蔓儿想问的话。
可不还有别的事。
连守信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老爷子不让我回来,拉了人家老罗木匠,打听罗小燕家的事。
这事凑巧了,老罗木匠也是罗家村的人。
那都打听出啥来了?张氏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计,拉了赵氏,说歇一会,又问连守信道。
也没有啥,老罗家的情况,也就咱大家伙都知道的那些。
连守信就道,老爷子问罗小燕的人品,老罗说罗小燕是孝女,在罗家村都特别有名。
人老实,几乎没和人拌过嘴,心眼不错。
人很能干,一般的男人都比不上她。
老罗家要没这个闺女撑门户,就惨了。
庄户人家讲究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
所以,如果是因为婚事打听人品、家境,一般的人都会报喜不报忧,也就是只说好话,不说坏话。
我刚从前头来,也跟大贵打听了两句,也是这么说的。
……先头跟罗小燕成亲的那个,听说本来就有些病症。
他脑病的时候,罗小燕伺候的挺周到,丧事也给铺排的还行。
……老罗家现在,比以前还穷了。
连守信就道。
连守信毕竟是重情的,他虽然不会去包揽什么事,但还是关心二郎,因而才会主动在背地里打听。
这穷人啊,就是不能得病。
赵氏叹气道。
连守礼病的那一次,花了不少的钱,这让赵氏深有感触。
我爷还特意打听罗家,难道是这件事还有希望?连蔓儿心中一动,说道。
听了连蔓儿的话,连守信和张氏的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下晌,连蔓儿坐着车往念园去了一趟。
如今沈谨的身边多了两个伺候的女人,连蔓儿听见沈谨喊她们为嬷嬷。
这两个嬷嬷,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都是白净的面皮,相貌说不上美也说不上丑,总是安安静静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极少,仿佛带了面具。
连蔓儿陪着沈谨说了一会的话,就有其中一个嬷嬷过来跟沈谨说时辰到了。
沈谨正和连蔓儿说笑的开心,很是不舍得连蔓儿走。
连蔓儿察言观色,就忙站起身告辞。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一定来。
每天有你陪着我说说话,我才好过些。
沈谨将连蔓儿送到门口,嘱咐连蔓儿。
连蔓儿答应了。
沈谨没有说,连蔓儿也没有问,不过连蔓儿能猜得到,那两个嬷嬷怕是被派来教导沈谨宫廷礼仪的。
那两个嬷嬷气质上就与沈家的人不同,应该是在皇宫里伺候过的吧,连蔓儿想。
回到家,连蔓儿就先往张氏这屋来,一进门,就见连守信、张氏、五郎都在,另外,连守义、赵氏和连叶儿一家三口也在。
……这往后,二郎身上的负担就更重了。
张氏正在叹息。
咋地啦,娘?连蔓儿在张氏身边坐了,问道。
是二郎的事,老宅那边答应了。
张氏就道,刚才还特意把你爹和你三伯叫过去给做了见证。
这么快?连蔓儿微微有些吃惊,都答应了?以后二郎哥就去罗家村住了?嗯。
五郎点头。
是我爷点的头呗?连蔓儿就问。
对。
五郎又点头。
老爷子想开了。
连守信道,他跟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看连守信的脸色,听他说话的语气,连蔓儿就能猜到连老爷子当时是怎样的神态和语气。
连老爷子想开了,是被动的想开了。
不过,这件事,就算连老爷子应了,还有连守义和何氏,连蔓儿可不觉得这两口子会那么轻易的答应。
芽儿她爹娘没闹?连蔓儿就问五郎。
能不闹吗!五郎道。
那两口子也答应了,不过人家有条件。
张氏就道,人家一开口,就让二郎以后每个月给他们俩一吊钱。
哈?连蔓儿大惊,娘,你刚才说的负担重,就是说这个?第六百六十八章 好事还是坏事可不就是说这个。
张氏叹息地点头。
这怎么可能?我二郎哥答应了?连蔓儿不可置信地道。
一个月一吊钱,在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是怎样一个概念?要知道,大多数的庄户人家一整年累死累活、省吃俭用,能赚到五六两银子就是非常好的年成了。
要二郎在养活一大家人之后,再另外每个月拿出这一吊钱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二郎是谁,他能做什么?二郎身无长技,只有一身力气。
就算他不吃不穿,一刻不停地干活,一个月他也赚不出这个钱来。
因为在这个地方,劳力并不值钱。
而且,即便你有劳力,也不一定能卖的出去,因为就业机会少。
二郎只能土里刨食,最多再打打零工,他上哪里去赚那一吊钱?这根本不是负担重的问题,这是不可能的问题。
他答应给,就是没有那么多,还问能不能用别的替,给粮食、柴禾啥的。
五郎就道。
二当家这两口子狮子大开口,还是心里不愿意。
就是老爷子在前头答应了,他们就出了这个难题儿。
张氏就道,二当家的说了,说二郎愿意给那两姓旁人去卖命,那就得也给他们卖命。
他们不能白生这个儿子,能赚回几个是几个。
那也不能这么大口,杀鸡取卵,这不是把二郎往死路上逼迫吗,相信罗家那边也不会答应。
他们这是想让老罗家那边说不同意吧,把这事给搅合黄了?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应该也有这个意思。
五郎就点头。
那现在咋样了?连蔓儿就问。
二郎上罗家村去了,说要找罗小燕商量。
还求了你爹和你三伯,让给说说,让二当家两口子少要点,说起码得让他过的下去不是。
这个事,虽然老爷子答应了,可二当家两口子要钱,他也不能太拦着。
他也说要的太多。
张氏又叹气,是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没个事?可老宅那边,这一出一出的闹腾可真是少见。
连蔓儿想说这是必然的,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
一个家的门风和气氛如何,很大程度上是由当家人决定的。
不说别人,就看周氏那么能折腾、能闹的,那个家也不大可能有消停的时候。
周氏是活在战斗中的人,虽然她并没有参与这件事,但是她的影响却无处不在。
虽然老宅的其他人都比周氏老实,但他们也都以他们自己的方式闹腾着。
有闹腾着要离开的,也有闹腾着想获得更多好处的。
想到这,连蔓儿干咳了两声,或许她这个想法有些偏颇吧。
但是也没办法,她不是神仙,并不是时时刻刻能够做到绝对客观。
她讨厌周氏,因而多多少少地对于周氏有关的人和事都不太待见。
要不因为这个,媳妇也不能这么难找,二郎也不用非找那个罗小燕了。
连守信就道。
以后到四郎和六郎的时候也是个难办的事。
连守礼向连守信闷声道,大哥今天还跟我说了件事。
说啥,就是那会他把你拉开了说的?连守信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说是想续弦。
连守礼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也跟连守信一样压低了声音。
让我给打听打听,有没有啥年轻的寡妇啥的。
连守信脸色复杂,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没答应他。
连守礼又急忙小声道,我上哪认识啥寡妇啥的。
连守信和连守礼兄弟俩坐在一边小声嘀咕,屋里的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只当是两个人在商量给连老爷子打棺材的事。
连枝儿、连蔓儿和连叶儿更是早一步起身去了西屋。
接下来的两天,连家老宅分外的热闹。
一般说婚事都是请媒人来回的说和,二郎和罗小燕这俩个人的婚事没有劳动媒人,却动了来人。
二郎和罗小燕似乎是商量好了,原来罗家提的条件不变,也答应每个月奉养连守义和何氏,只是一吊钱实在是拿不出来,要连守义和何氏把条件往下降一降。
……说是等过两年她弟弟成亲了,要是二当家两口子愿意,就和她们一起过。
他们啥也不要,照样养活老人。
连守信回家后,转述罗家那边传达的罗小燕的话,说是她爹娘养她一场,她实在是狠不下心就扔下一家子不管。
爹,罗小燕她弟弟多大了?连蔓儿就问。
十五了,连守信道,说是也能下地干活,就是年纪还小,不能当一个劳动力。
过两年十七,娶了媳妇就差不多了。
老罗家那个条件,可不好找媳妇。
就是找着了,有姑娘愿意,他家哪有钱娶啊?张氏就道。
还不就指着二郎去帮把手,这两年把娶媳妇的钱给攒出来吗。
连守信道,罗家村的人都说罗小燕能干,可一个女人再能干那也有限。
很多人都认为以罗家提出来的那个条件,二郎娶罗小燕非常不划算,简直就是犯傻。
连守信站在连家人的立场上,也并不赞成这件事。
奈何,二郎这次是铁了心,意外的坚决。
二当家两口子答应少要钱了没?张氏又问。
大家伙说着,有点松口了。
连守信道。
经过两天一夜的来人调解、说和,二郎和罗小燕的事最后终于尘埃落定。
这个年代,做来人给人说和事也算是一件体力活,特别讲究个加班加点,昼夜不休。
……等罗小鹰娶了媳妇,二郎和罗小燕就从罗家净身出户。
罗家啥也不用给他俩,也不能让他俩背债。
连守信回来告诉大家最后的结果。
来人中也有吴玉昌,他是老连家这边的人,在说和事的时候,很注重连家这边,也就是二郎的利益。
这边二郎也是净身出户,在他从罗家出户之前,每个月给他爹娘一百斤高粱米,冬天得给五百捆柴禾。
一年还得给添两套衣裳,一套必须是棉的。
等他俩在罗家出户之后,还是继续照着这个给,要是有个病灾啥的,他俩也得掏钱。
要是二当家的两口子以后归他们一起过,他们给养老送终,那这些东西就免了。
不管咋样,等二当家他们两口子老了,发送这事二郎他们得出大头。
负担是真不轻啊。
张氏听了这最后的结果,忍不住轻叹道。
以三十里营子一般庄户人家的生活条件来说,二郎给连守义和何氏的这份奉养是相当不错了。
如果没什么额外的花销,有了这份奉养,连守义和何氏几乎可以不用劳动。
也正是因此,连守义和何氏最后才点了头。
罗家也好,连家老宅也好,吃亏受累的归根结底是二郎和罗小燕这两个人。
二郎和罗小燕成亲并没有任何的仪式,自然也不办酒席,甚至日子都没怎么挑拣,这边来人说好了,罗小燕就来了三十里营子,即便没有仪式,给长辈磕头这件事是不能省的。
三十里营子和罗家村之间大概距离十五六里地,罗小燕是自己走过来的。
她一进三十里营子的村口,就被围观了。
蔓儿姐,你去看看不?连叶儿跑来找连蔓儿,想约她一起去看看。
若是半年前,连蔓儿肯定马上穿鞋跟连叶儿一起跑出去,而且还会拉上小七。
可是现在,也许是年纪略长的缘故,连蔓儿对此等热闹已经没有以前的热情了。
尤其是这件事,而且还少了小七这个爱凑热闹的,连蔓儿根本就没什么兴趣。
不去了,今天没精神。
连蔓儿就道,叶儿,你自己去吧,看着啥回来跟我说说。
那也行。
连叶儿答应了一声,就跑走了。
很快,连叶儿就跑了回来。
看连叶儿跑的脸蛋红扑扑,两眼闪亮,连蔓儿忙倒了一杯酸梅汤递给她。
叶儿,说说,你都看着啥了?连蔓儿问连叶儿。
她自己懒得大热天跑出去看,并不代表她不乐意坐家里听听。
那罗小燕,长的啥样?长的挺黑,也说不上好看不好看,个头挺高的。
我看见她的手了,应该是挺能干活。
她弟弟陪她一起来的。
连叶儿很豪爽地将酸梅汤喝了,抹抹嘴,这才对连蔓儿道。
嗯,嗯。
连蔓儿点头,又给连叶儿倒了一杯酸梅汤。
这次连叶儿喝的慢了点。
我跟去老宅了,看她给咱爷、咱奶磕头。
咱爷就说让她和二郎好好过日子,别的啥也没说。
连叶儿又继续道。
那咱奶说啥了?连蔓儿就问。
啥也没说,好像不大看得上罗小燕。
连叶儿就道。
周氏能看得上的人有几个,她要是看得上罗小燕才叫稀奇。
给咱爷咱奶磕头这算是顺当的,给芽儿她爹娘磕头的时候,人家都没给她好脸。
连叶儿喝了一口酸梅汤,又继续说道,芽儿她爹说的话可难听了!把那个罗小鹰都给说哭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人情平心而论,罗家和罗小燕的条件都很不好,就算是一般的人家,只怕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婚事。
何况是连守义和何氏。
这两口子可不是什么老实、厚道的人。
他们虽然答应了亲事,但是肯定对罗家,还有罗小燕都不会有好脸色。
罗小燕来磕头,这两口子给她下马威,这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咋她弟弟哭了,她那?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没哭出声,不过我看她眼圈都红了,是强忍着,还一个劲给她弟弟使眼色,好像怕她弟弟闹起来。
连叶儿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说道,芽儿她爹娘,一句好话都没有,就是数落她。
那些话,我都学不来。
不用连叶儿说,连蔓儿也能猜出来一些。
连家老宅里,连守义可以说是得了周氏骂人本领的真传。
只是在老宅,他一直没怎么施展开,不过偶然那么一两嗓子,已经露出了苗头。
而何氏那个人,说话也从来是个不吝的,而且一直都想着学周氏那样,摆出婆婆的款儿来欺压儿媳妇。
可这有什么法子。
这年代就讲究嫁出门的闺女,那就是婆家的人,别说负责照看弟妹,就是她爹娘的养老她都没有责任的。
罗小燕这样,她自己本身就有把柄,而老罗家自己撑不起门户,要让出嫁的闺女拉着姑爷一起帮着撑,帮着娶儿媳妇,他们也直不起腰来。
连守义和何氏绝不会放过这个讥刺罗家和罗小燕的机会,自然也会粘带上罗小鹰。
但是,无论如何,这一关她们都得过。
要不然,说二郎和罗小燕成亲了,也不名正言顺。
那现在他们走了没?连蔓儿就问。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
连叶儿就道,芽儿她爹娘还没让罗小燕起来那。
他们还没骂完,我懒得看了,就回来了。
他们是在上房屋里,当着咱爷的面骂的?连蔓儿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不是,是上他们自己屋去,让罗小燕给他们磕的头。
连叶儿道。
哦。
连蔓儿点了点头,要是当着连老爷子的面。
连老爷子好歹会说句话,不会让他们太过分。
她们正说着话,就见小庆从外面飞快地走了进来。
姑娘,那个罗小燕往咱们这来了。
小庆进来。
向连蔓儿禀报道,好像是要来给老爷和太太磕头。
新媳妇进门,要给叔叔、婶子磕头,这也算是在礼上。
你去看看,她往叶儿家去了没?连蔓儿吩咐了一句,将小庆打发了出去。
随后,连蔓儿就往张氏这屋里来。
张氏也得了外面的禀报,知道罗小燕来了。
你爹也不在家,咱也没个准备。
张氏就对连蔓儿道。
二郎和罗小燕没有办婚礼、请酒席。
即便是自家的小宴也没人给张罗。
大家都忽略了,罗小燕会往这边来磕头。
又或者说,这本来就不是件大事。
她不来咱也不说啥,她来了,娘,你就见见呗。
有啥事,看着办就行。
连蔓儿就道。
连守信和五郎不在家。
不过这又不是大事,还有连蔓儿在,张氏自然就有了主心骨。
一会工夫,小庆又跑了进来。
姑娘,我出去看了,她没去叶儿姑娘家,直接到咱们家来了。
现在就在前头,我让她等一会。
小庆向连蔓儿禀报道。
连蔓儿想了想。
就低声向小庆嘱咐了两句,一边叫她出去,将罗小燕领进来。
连枝儿和连叶儿听到了消息,也从西屋走了过来。
张氏在炕上正位坐了,连枝儿、连蔓儿和连叶儿都在旁边陪坐。
少顷,小喜和小庆在前面带路。
领了二郎并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一进门,二郎就领着那个女人扑通一声在张氏跟前跪下来,一边叫着四婶,一边蹦蹦蹦,就磕了三个响头。
二郎磕头磕的很实在,那个肤色微黑的女人,自然是罗小燕,竟然也磕的一样的实在。
他们的动作很快,一进门就磕头,小喜和小庆甚至没来得及在地上铺上垫子。
快起来,快起来。
张氏连忙就道。
二郎和罗小燕这才站起身。
连蔓儿在旁边,少不得打量罗小燕。
连叶儿说的不错,罗小燕是个高个子,模样并不算漂亮,不过也还端正,眼睛不小,却是单眼皮。
再看她周身的衣裳,都是半新不旧的,不过也还整洁利落。
张氏也是第一次见罗小燕,因此也将罗小燕上下打量了一番。
张氏看罗小燕,和连蔓儿看的重点还不一样。
张氏觉得罗小燕长的还顺眼,粗手大脚的,一看就能干活,而且胯骨很宽。
应该是个好生养的。
张氏心里暗道。
别站着,来,炕上坐。
张氏就招呼二郎和罗小燕道。
二郎憨厚地答应着,不过并没有立即就坐下,而是在看罗小燕的眼色。
四婶,俺们成亲,也没办酒席啥的,就过来给四叔、四婶磕个头,认个门。
罗小燕说话嗓门并不高,声音还略微有些沙哑,这是俺兄弟,罗小鹰,今天送俺过来的。
小鹰,过来给四婶磕头。
罗小鹰和罗小燕长的有七八分想象,身材比罗小燕略矮。
他听了罗小燕的话,立刻就也跪下,蹦蹦蹦磕了三个响头。
受二郎和罗小燕的头也就罢了,罗小鹰竟然也跟着磕头,张氏一边说着这可怎么好,一边让他们都坐下。
罗小燕还是没有坐,眼睛往连蔓儿几个身上瞟了过来。
这几个,都是你妹子。
张氏就介绍道,枝儿、蔓儿,这两个是我闺女,那边的叶儿,是你三叔家的闺女。
罗小燕就忙屈膝,朝三个小姑娘万福。
庄户人家,礼节粗疏,罗小燕这个福礼就行的很不像样子。
膝盖弯的太过,手臂僵硬,身体扭转,毫无美感可言。
想来是很少用到这样的礼节,这怕还是现学现卖的。
连蔓儿几个都忙起身,向罗小燕还礼。
三个小姑娘的福礼都行的极为规矩,看上去赏心悦目。
这一比较,差距就出来了。
罗小燕微黑的脸上隐隐透出些红霞来。
嫂子快请坐吧,小喜、小庆,还不快点上茶。
连蔓儿一边让罗小燕坐下,一边吩咐旁边伺候的两个丫头道。
连蔓儿并不会因为罗小燕的礼行的难看,就看不起她,或者嘲笑她。
一个庄户人家的闺女,又不曾有人教过她,这并不是她的错。
庄户人家的女人,除了一定的场合要给长辈磕头,同辈之间是不讲究行什么礼的。
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都在炕沿上坐了,小喜和小庆端了香茶和点心进来。
二郎和罗小燕这亲结的尴尬,大家并没有什么话题可聊,张氏只是笑着说客气话。
你爷、你奶,还有你爹、你娘那都磕了头了?张氏笑着问道。
已经磕了。
你三叔、三婶那去过了没?张氏又问。
还没。
二郎答道。
一会就去。
罗小燕道,从村里出来,一步就到了四婶这。
二郎总跟俺说,四叔和四婶对他特别好。
连蔓儿趁着她们说话,就招呼了小喜从东屋出来,一会的工夫,她带小喜走回来,小喜的手上托了两个尺头。
一个是大红焦布,另一个是毛青布。
娘,连蔓儿就走过去,在张氏身边坐了,低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张氏见连蔓儿拿了东西出来,已经会意。
……头一次见面,婶子我也没啥准备。
这两个尺头,一个给你裁件衣裳。
另一个给你兄弟。
这孩子看着本等。
张氏就笑着道。
本等,是辽东府这边的乡村土语,意思大概是举止稳重,为人本分的意思。
这是乡村人家对人最为朴素的评价和夸奖。
罗小燕忙摆手推辞。
俺们是晚辈,啥也没孝敬四叔、四婶的,也没啥东西给兄弟、妹子们。
俺没脸拿四婶的东西。
你这孩子,别说这客气话。
你们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张氏就道。
四婶放心,俺们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
罗小燕立刻就道,四婶,让二郎帮着俺家,俺知道,外面有老多不好听的。
可是俺没法子。
……俺不是那光吃不做的,俺也能干。
俺以后肯定心疼二郎,俺把二妞妞当俺亲闺女疼。
罗小燕这些话说的极为顺溜,表情很诚恳,还略有些紧张。
连蔓儿细想,这些话,想来是她演练了许久的,想要说给连守信和张氏听的。
你四叔和你兄弟有事出去了,这离的也不远,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张氏又道,终于还是强着让罗小燕将两个尺头收下了。
二郎和罗小燕又坐了一会,就都站起身,说还要去连守礼那。
去吧。
张氏见他们这么说,自然不会阻拦,一会别急着回去,晌午饭就在四婶这吃。
第六百七十章 余地可以说,张氏这就是一句客气话。
二郎和罗小燕即便是要留下来吃饭,也没有不在老宅自己爹娘家里吃,反而来叔叔婶子家里吃的。
二郎和罗小燕都摇头,说是要赶在晌午之前回罗家村,今天二郎就要搬去罗家村了,总得安顿安顿。
那以后有空常来走动。
张氏就道。
这也是一般庄户人家迎来送往的一句客套话。
大家往外送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
连叶儿将连蔓儿拉到一边,低低的声音询问。
蔓儿姐,你们家给礼了,一会他们上我家磕头,我们家是不是也得给点啥?这个,你们不用比着我们来。
连蔓儿想了想,就告诉连叶儿道,看你爹娘咋安排。
对了,咱爷那边,还有芽儿她爹娘那边,都给礼了吗?啥也没给。
连叶儿就道。
连家老宅一直以来的规矩,孩子们没有压岁钱,新媳妇进门磕头也都啥也不给。
连蔓儿就没再说什么了。
二郎、罗小燕他们要去连守礼家,连叶儿就和连蔓儿告辞,领了二郎他们过去。
将近晌午,连守信和五郎从外面回来,张氏就和两人说起二郎带着罗小燕来磕过头的事情。
……她弟弟还给我磕了三个头,哎。
张氏告诉连守信道,我和蔓儿商量的,给了她们两个尺头,算是见面礼。
老爷子那边给了啥没?连守信就问。
听说是没有。
张氏就道。
哦……连守信就哦了一声。
是我做的主,大老远的奔着来了,咱现在在外头又有个有钱的名声。
连蔓儿就道,两个尺头,不算多。
也不算少,也是她们居家过日子能用的着的东西。
给的对。
五郎就点头道。
连蔓儿和五郎都是一样的想法。
如今她们家的条件和以前不一样的,身份和地位也有了变化。
人们对他们有了新的期待。
他们一家过日子,尤其是人情往来,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了一些。
她们原本就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现在手面就要更宽一些。
在这个年代立足,就要符合这个年代的主流文化习俗。
连蔓儿家现在有了钱,当面、背后惦记她们的人可不少。
她们不能对人予取予求。
但同时也不能一毛不拔。
有人想来沾一些,有的时候,你就得让她沾一些。
不过,让谁沾。
让沾多少,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种事情,也要讲究一个度,还要讲究章法。
今天罗小燕来,有老宅的例子在前头摆着,连蔓儿家也可以什么都不给。
但她们还是给了,这是连蔓儿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做的决定。
蔓儿,你今天看见人了,觉得咋样?五郎低声问连蔓儿。
给她两块尺头。
我看她挺高兴的。
至于她的为人啊,有没有别的心思啥的,现在下结论还早,这要看以后的。
连蔓儿想了想,答道。
罗小燕今天的一些言行很有趣,但是初次见面,连蔓儿不想这么早就给她画上标签。
即便是有些功利。
有些想头,只要不过分,那就好说。
水至清则无鱼,连蔓儿从没打算要用道德标兵的标准来要求任何人。
嗯。
五郎点头,她明白了连蔓儿的意思。
那个罗小燕是和二郎同岁吧,看着可显老。
张氏正在跟连守信说话,要说这模样,二郎配她是有点亏。
……我看着那人说话还算实诚。
也是苦命的人。
我还留他们吃饭了。
他们没答应,说要在晌午前赶回罗家村去。
连家的儿子,以后就得住到罗家村了。
连守信的语气中透露出的情绪颇为复杂,他看临近晌午,就打发人去老宅请老罗木匠过来吃饭。
顺便看看二郎两口子走了没有。
连守信吩咐管事韩忠道。
很快韩忠就将老罗木匠给请了过来,厨房里给他准备了饭菜。
以后每天晌午这一顿,就让他和管事韩忠一起吃。
这个待遇,比连蔓儿家一般的长工要好。
拿连守信的话来说,工钱给的足,再好吃好喝招待着,人家是有手艺的人,这心里痛快了,把活计给你做的漂亮些,就比什么都强。
韩忠来过来向连守信禀报了二郎的事,说是二郎和罗小燕已经走了,老宅那边并没有留饭。
二郎只带走了他随身的衣裳,还有一套行李,二妞妞是被罗小燕抱着走的。
据说罗小燕在老宅,就喂二妞妞吃了奶,然后哄着二妞妞睡了。
老爷子看着咋样?连守信听了也没说什么,就问连老爷子的情况。
老爷子今天吃了药,看着挺精神,坐在外头看老罗干了半天的活。
韩忠就道。
家有男丁,本来应该添人进口的,可是现在,却少了人口。
以连老爷子的个性,就算是点头了,想开了,那心里也不会痛快。
只是他为人要含蓄很多,即便是苦闷,也会闷在心里。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陪着老罗吃饭吧。
连守信就向韩忠挥手道。
韩忠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烤鸭的挂炉已经买了回来,并安置好了,合适的木材也有了,只是这几天又是忙着给连老爷子打棺材的事,又闹腾二郎和罗小燕成亲的事,因此试做烤鸭的事情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现在这两件事都算有了着落,连蔓儿就和张氏商量着,该开始试做烤鸭了。
试做烤鸭,连蔓儿是理论指导加副手,大厨是张氏,连守信也是副手。
现在张氏按照连蔓儿提出的方式宰杀鸭子已经相当的顺手了,将鸭子宰杀并放血之后,褪毛,并在鸭子肋下开一个小口,将正副的内脏都取出来,再彻底地进行清洗。
然后,就是用烧沸的饴糖水给鸭子烫皮上色。
接下来,是将处理好的鸭子挂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进行晒坯。
在这个季节,一般只需要两到三个时辰,鸭皮就干燥了。
这个时候,就可以进行烤制。
入炉之前的鸭子,要先灌汤,再打一遍色。
同时,在挂炉内燃烧木柴,等炉温升到一定的程度,就可以将鸭子挂入炉子里,进行烤制。
烤制的时候,要注意观察,适时地翻动鸭坯。
从鸭子入炉,到烤熟,大约需要两刻钟的工夫。
将鸭子烤好之后,就可以从炉内取出来,然后根据鸭子腔内的汤的颜色,来判断鸭子烤熟的程度。
如果汤呈粉红色,则说明这鸭子烤的火候不到,最多只有七八分熟,如果汤呈浅白色,这个火候是最好的,如果汤呈浓稠乳白色,那么就是火候过了。
出炉后的鸭子,还要马上刷一层香油,让鸭皮更漂亮,卖相更好。
连守信和张氏小心地控制着火候,连蔓儿则在旁边仔细地做着记录。
这天傍晚,在几口人忙活了半天之后,第一只烤鸭终于出炉了。
这是不是火候有点过了。
将烤鸭出炉之后,放出里面的汤汁来查看,发现颜色偏乳白色,张氏记得连蔓儿给她讲过的,这个颜色,说明鸭子烤的有点太熟了。
还行。
连蔓儿看了一眼,在自己的册子上记下了几笔。
第一次,这样就不错了应该。
下次,再稍微把火控制的小那么一点点,应该就可以了。
张氏点头,表示她记下了。
在辽东府这里,大家常吃的是炖菜,一般都偏向于将食物做的熟烂一些。
张氏的操作,是出于习惯的结果。
鸭子烤好了,又刷香油上了色,接下来,又是一个重头戏,片鸭子。
这个活计,由连家刀工最好的连守信来负责。
烤鸭烤制成后,要在鸭脯凹塌前及时片下皮肉装盘,这个时候肉最好片,也最好吃。
连蔓儿跟连守信讲了,要每一片都连皮带肉,而且片的要尽可能薄。
不得不说,连守信在厨艺上也相当的有天分,调整了几次之后,片出来的鸭肉已经相当的有模有样了。
看着连守信已经上了手,张氏那边早已经调好了面糊,按照连蔓儿所说的在锅里开始烙荷叶饼。
张氏本来就擅长烙饼,听连蔓儿说了要求,立刻动手,烙出来的荷叶饼几乎让连蔓儿挑不出什么不好来。
连蔓儿这个时候也没闲着,她将事先就准备好的甜面酱装碟,又将小萝卜、黄瓜、大葱切成合适大小的细条,也装了盘。
一大盘鸭肉,一盘荷叶饼,一碟甜面酱,再加上一大盘的萝卜条。
黄瓜条和葱丝作为晚饭端上桌。
鲁先生被请坐在了上座,连蔓儿先拿起一张荷叶饼,抹了酱,又夹起两片鸭肉,加上些萝卜条、黄瓜条和葱丝,卷起来递给鲁先生。
请先生品尝。
连蔓儿道。
家中有美食,自然要先给鲁先生吃。
而且,鲁先生见多识广,是个美食家,他的意见举足轻重。
鲁先生结果荷叶饼卷,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一家人都看着鲁先生,连蔓儿更是恨不得将鲁先生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看着鲁先生的表情从惊讶到舒展到享受,一卷荷叶饼吃完,鲁先生幽幽地吁出一口气。
第六百七十一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怎么样,鲁先生,好不好吃?看鲁先生的表情,连蔓儿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她还是笑着问道。
妙极了。
比我这一路吃的那些烤鸭、熏鸭都好吃。
好,很好。
鲁先生捻着胡须笑道。
饭菜没上桌之前,连蔓儿已经试吃过了,听到鲁先生这样的评价,她并不吃惊。
第一次试做出来的烤鸭,似乎比她前世吃过的略差些火候,但却相当的美味。
连蔓儿是如此认为的,而且又得到了美食家鲁先生的认可,这让连蔓儿信心大增。
如此的美味,依旧还有很大的改进的余地。
比如说操作烤鸭的时候火候掌握的更精确,还比如,用肥美的填鸭代替现在的鸭子之后。
而且,现在是夏季,并不是吃烤鸭最适宜的季节。
如果是冬春秋三季,做出来的烤鸭还会更加的美味。
这怎么能让连蔓儿不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那。
那我就自己动手了。
鲁先生用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笑着道,神情中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当然,这肯定有一多半是装出来的。
这是鲁先生的善意,也是对大厨的最高赞赏。
一家人纷纷笑着,都学连蔓儿的样子吃起来。
好吃。
真香。
一点都不腻人。
尤其这鸭皮是真好吃。
连蔓儿吃了几片鸭肉就停下了,听着一家人的议论,看着他们开心的表情,连蔓儿的心里十分的受用。
即便是不考虑以后要用这个开店赚钱,只想到带给一家人这样的美食,让一家人如此享受、高兴,这也是足够让她开心的理由。
吃烤鸭除了这鸭皮鸭肉,那鸭架也是好物。
连蔓儿用鸭架熬了乳白色的汤汁,里面加了些白菜和栗子。
就是那些内脏。
也没有浪费掉,由韩忠媳妇爆炒了一盘的鸭杂。
这一顿饭,一家人吃的相当的高兴。
饭后,大家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慢悠悠地聊天。
……想开烤鸭店?好啊,这是个好主意。
鲁先生听了五郎和连蔓儿说的要开烤鸭店的想法,点头表示赞同。
打算什么时候开?这个不着急。
要好好准备。
连蔓儿就道。
她对烤鸭店的计划很庞大,要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实施。
第一次试做烤鸭的成功,不仅让连蔓儿充满了信心。
也极大地鼓舞了张氏和连守信。
一家人开始了第二次、第三次试做。
这个年代没有温度计,对于适当的炉温的判断,只能根据经验。
连蔓儿的记录在这方面帮了大忙,张氏积累了这些年做饭的经验,很快就能够根据炉子里火焰的颜色等来确定烤鸭最适宜的温度,烤鸭的火候也掌握的越来越好。
而连守信片鸭肉的手艺更是突飞猛进。
第三只烤鸭,被分成两半,一半留给鲁先生吃,另一半被连蔓儿用食盒装了。
送去了念园。
之前连蔓儿就跟沈谨和沈谦说过烤鸭的事,这姐弟俩都颇有几分期待。
沈谨用荷叶饼卷着鸭肉吃了一些,又喝了一碗鸭汤,就冲连蔓儿点头,说很好吃。
沈谦更不用说了,看他以前的身材,就知道他的饮食偏好。
这烤鸭非常合他的口味。
他听小七描述烤鸭如何好吃。
如今真的吃到了嘴里,比沈谨还要高兴。
现在这个天,还是有些热。
等秋下了,那个时候的烤鸭会更好吃。
连蔓儿就笑着告诉沈谨和沈谦,我挑几只鸭子,拿好料专门养着,到时候烤给你们吃。
好,沈谦立刻答应道。
蔓儿,你可要说话算话。
那当然。
连蔓儿笑着点头。
秋下啊……沈谨脸上带笑,语气中却有些惆怅,也不知道到时候我还吃不吃得到。
十月份,沈谨就要进京了。
五姐,你放心。
肯定吃得到。
连蔓儿就忙道,到时候不管五姐在不在府城,我许下的烤鸭,一定会送到。
连蔓儿估计着,到十月份的时候,她的烤鸭店已经已经办起来了。
她的第一家烤鸭店就选定要开在府城里。
到时候,沈谨若没有出嫁,自然吃得到。
而如果沈谨那个时候已经去了京城,也不要紧。
连蔓儿已经初步打算要将烤鸭店办成全国连锁的形式,将来京城里肯定会有她的烤鸭店。
沈谨就算是天天想吃,也没问题。
好,那咱们一言为定。
沈谨看着连蔓儿笑道。
一言为定。
连蔓儿认真地道。
蔓儿,你的烤鸭店要开在府城是吗,那以后,我是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烤鸭了?沈谦凑过来,眯着眼睛笑问连蔓儿道。
嗯.连蔓儿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自己吃不腻。
而且,你要是去店里吃烤鸭,不用付钱,全都算我请客。
也算我一份。
小七也凑过来,笑着道,小九哥,你看我们够意思吧。
有啥好吃的,我都想着你。
以后,这烤鸭你爱咋吃就咋吃。
那,咱们也一言为定。
沈谦的一双细长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七一边说着,一边勾起了尾指。
庄户人家的小孩在做出重要的约定的时候,经常这样。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沈谦笑着也用尾指勾住了小七的尾指,然后笑看着蔓儿,蔓儿……连蔓儿心里觉得好笑,不过也将尾指伸出来,跟小七、沈谦勾了勾。
烤鸭可是非常高热量的食物,沈谦啊刚刚摆脱沈小胖的封号还没有多久吧,以后,会不会因此而变成沈大胖?连蔓儿表示她很期待。
连蔓儿在念园只玩了半天,沈谨现在每天被那两个嬷嬷看着学宫廷礼仪,而沈谦和小七玩耍的时间也不多,楚先生又给他们多安排了许多的功课。
连蔓儿对此不仅没有微词,反而相当高兴。
因为小七这些天的进步很明显。
连蔓儿从念园回来,就先到张氏的屋里来。
赵氏和连叶儿都在,正和张氏一起给连老爷子准备的装裹铺盖缝面,有细细的棉絮绒绒飘在半空中。
张氏、赵氏和连叶儿的头上都沾上了一些。
……就是不知足……赵氏一边手里不停,一边说道,就咱这庄户人家,有几家装裹铺是新做的,那不都用用过的吗。
还有那个布料,绝对都有富余,还嫌少,要是咱,咱就张不开这个嘴。
一般的庄户人家,装裹的衣裳都要用新的,但是铺盖一般就用老人平常用的,极少有另外新做的。
连蔓儿听得赵氏说话,就猜到老宅那边这是又有什么幺蛾子了。
三伯娘,娘,这是又出啥事了?连蔓儿坐到炕沿上问道。
还不是你奶,。
嫌给的衣裳料子不好。
说啥现在讲究用棉绫料子,她不要那白布,让我都给换棉绫的。
还骂你爹抠搜,舍不得给她花钱。
张氏皱着眉道。
我爷没拦着她?连蔓儿就道。
拦了,老宅那边今天因为这个事,吵吵了半天,又招一街筒子的人。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
各种不省事,不知道好歹。
连蔓儿暗自摇头,周氏这是彻底地不顾脸面了。
当然,这是旁观者的看法,周氏肯定认为她自己是不得已,别人都对不起她。
她这么闹,丢的是别人的脸。
那后来咋说的?连蔓儿又问。
老两口子脸对脸地骂,最后老爷子认输了。
老爷子说,他就用那个白布的,老太太非要棉绫的。
张氏就道,你爹就手就把白布拿回来了,老太太就坐在门口嚎,刚才你爹把买的新料子给送过去,还是按着她要的数给买的,这才不嚎了。
她要棉绫,怎么一开始不说?连蔓儿就道,她听谁说的,现在讲究用棉绫?张氏和赵氏对视了一眼,连蔓儿的话问在了节骨眼上。
还能有谁。
张氏哼了一声道,那不是城里她大闺女那天来了一趟吗。
二郎和罗小燕的事情闹了几天,城里的连兰儿自然知道了消息。
在二郎去了罗家村的第二天,她就带着银锁回了三十里营子一趟。
……老太太那样,秀儿那样,我都忍了,啥话也没有。
知道为啥我最烦她吗,就是因为这个。
张氏道,可会背地里下绊子,调理坏了。
那天我还碰见银锁了,看见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蔓儿姐有好事都带着我们,芽儿都跟着得了好处,就她啥也没有。
她们心里气不过那。
连叶儿就道。
她们自己不是好样的,能怪的了谁。
她这样闹,更没好处给她。
连蔓儿就道。
这以后还得麻烦那。
现在还有老爷子在,以后要是老爷子没了,那就无法无天了都。
张氏叹气道。
连蔓儿听了张氏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些日子,周氏虽然性情不改,但是却再没有这么敞开了闹过。
这次她敢这么闹,是因为有了底气。
连兰儿肯定不止是挑唆,还给了周氏底气。
这回她给老宅那边买了不少东西吧。
连蔓儿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
第六百七十二章 整治听说是给拿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比过年的时候给的都多。
张氏就道。
周氏为什么一直将大闺女连兰儿抬举的高高的?这可不仅仅是出于感情,出于对比儿媳妇和孙女们的优越感。
周氏这么做,是有着极精明的打算的。
嫁出门的姑奶奶,尤其还是居长的姑奶奶,在娘家的一些事物上面是有着独特的话语权的。
举例子来说,一户人家的老爷子、老太太要由儿子媳妇们负责发送,也就是办理后事,而姑奶奶们是最有权力挑眼的,而且风俗里也纵容这种挑眼。
姑奶奶们并不负责娘家老人的养老和发送,但是她可以指摘兄弟和兄弟媳妇们。
即便你已经尽力做的很好了,可要是有姑奶奶不满意,那么舆论就很可能导向姑奶奶那一边,事情就会变得不好办。
当然,这也是事在人为,有的人家的姑奶奶根本就不济事,而有的人家的姑奶奶们则被抬到很高的位置,在娘家有相当的话语权。
周氏一直抬举连兰儿,就是为了辖制儿子和儿媳妇们的。
而连家的众媳妇中,还的说原来的古氏最为精明。
古氏把和连兰儿的关系处理的相当好,肯花心思、撒钱,那也是她原来在连家那样如鱼得水的原因之一。
只是,从连秀儿的事情上,连兰儿让周氏失望了,因此周氏对连兰儿的心也淡了一些,但是该有的礼节周氏还是一直保持着。
现在,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连兰儿又终于哄好了周氏,而周氏也需要一个位置高高在上的姑奶奶来进一步保证她在连家至高无上的地位。
装裹衣裳这件事,本不该周氏来闹的,而是应该由连兰儿来闹。
可连兰儿却是个人精。
她并不肯正面得罪连守信和张氏一家,而且,她想闹,立场也没那么稳当。
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装裹,连兰儿可是什么都没出。
因此,便由周氏出面闹了,还特意在连兰儿走后忍了一天才闹,以为这样大家就不会想到连兰儿身上去了。
只可惜。
这样的遮掩,根本就瞒不过任何人,即便是老实的张氏都瞒不过去。
就这么几口人,谁不了解谁那。
张氏说以后还有的麻烦。
就是怕连兰儿以后再一次次地挑唆周氏闹腾。
一个拿捏儿子儿媳妇出神入化的周氏,再加上一个在县城生活多年,颇见过些世面的连兰儿,可想而知,会造成怎样的烦扰。
现在有连老爷子在,在装裹衣裳这件事上,连老爷子坚决不要棉绫,只这一样,不用别人说什么。
就已经将周氏比到极不堪的位置上去了。
那以后,如果连老爷子走在了周氏的前头,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能这样放任了,必须得找出一个解决的法子来。
连蔓儿并没有跟张氏说什么,而是往前面书房,单独找了五郎说话。
哥,咱得想个法子。
连蔓儿对五郎道。
以后五郎必定会走上仕途。
然后就是小七。
官声在这个年代是十分重要的,而官声包括的不仅仅是处理公事所得到的评价,还包括家事。
有个隔三差五就要跳脚闹腾的奶奶,即便大家都知道是她不对,五郎的脸上也好看不了。
要真正的解决问题,当然要从根本上来。
哥,你说她这么撺掇着老太太闹,图的是啥?连蔓儿问五郎。
只是为了给她们家添堵。
给她自己出气?不,显然不是。
这一年来,她回三十里营子的次数比以前几年回来的次数都多,又肯花钱给连老爷子和周氏买东西,当然不会只想要给人添堵、给自己出气。
图的当然是好处。
五郎想了想,就道。
要不咱受不了老太太三天两头的闹腾,知道她在老太太跟前说话算数,咱上赶着找她。
那以后,她在咱这就算有了功了。
咱能不给她好处?要不,就是事情闹的不像话,她主动出头来说和,自然得向着咱说和,这样,也是对咱有了功。
外头人也得说她好,咱再对她带搭不理的,人家就该说咱做的不对了。
没错。
连蔓儿点头,五郎将事情看的很透彻,和她想到了一处去。
想的是挺好,可咱们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五郎冷笑道。
可老太太发话,咱们就被动了。
连蔓儿就道,尤其还有一个连守信,那是无论连老爷子和周氏对他们怎么样,都对这老两口子有感情的。
是啊,我也再想。
法子也不是没有。
五郎就道,还挺容易就能办得到。
那就去做。
连蔓儿就道,咱们什么都不做,还真让人当咱们是泥捏的了。
总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再不敢打咱们的主意。
连蔓儿和五郎低声地商量了半晌,最后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那就见点真章吧。
五郎就道,虽然说,打从心底里,我不愿意这么做。
这也是没办法。
连蔓儿道。
人间正道是沧桑,一心想做一个好人,也没必要一定将自己束缚在一个框框里面。
连蔓儿还记得她前世看过的某个喜剧片,那里面的一句话其实说的很有道理,想要做一个好官,那就要比贪官、恶官更聪明、更奸。
面对好人,同样做一个好人,甚至比她更好。
面对恶人,那就做一个恶人,比她更恶。
周氏她老人家是不能动的,但是能动的人很多、很多。
连蔓儿和五郎相视而笑。
当天,五郎和鲁先生就坐马车去了府城,管事韩忠和两个小厮随行。
路过镇上的时候,五郎还带上了吴家兴。
第二天一早,连守信也带着陈掌柜和另外一个管事出了门,牧场那边有些事,需要连守信去处理。
连守信和五郎都出门了,连蔓儿一家立刻紧闭门户。
当家的男人们不在家,女人们自然要更加谨慎,闭门做针线,不闻门外事。
当然,小七依旧还是去念园读书的。
赵氏和连叶儿过来帮着做活计的时候,就看见张氏有些闷闷不乐的。
五郎得去书院,鲁先生跟着一起去了。
昨天下晌就走了,估计在县城住一晚,这个时候差不多能到府城了。
得好几天才能回来。
那边牧场又出了点事,孩子他爹带人过去,也得个两三天的工夫。
张氏告诉赵氏道。
丈夫和大儿子都不在家,张氏的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外面天气炎热,屋子里却阴凉许多,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做了半天的针线,吃过了晌午饭,娘儿三个就都各自去歇晌午觉。
连蔓儿睡的正香,就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响。
那响声去了东屋,一会的工夫,又往西屋来。
是丫头小喜。
姑娘,醒醒,出事了。
小喜叫醒了连蔓儿,说道。
小喜,有啥事?连蔓儿坐起身,问道。
是老宅那边的继祖大奶奶来了,说是城里的大姑太太那边出了啥事,正在老宅,老太爷和老太太叫太太过去。
婢子看太太挺为难,就赶紧来叫醒了姑娘。
小喜向连蔓儿禀报道。
你做的对。
连蔓儿忙整理衣裳,下了炕。
连枝儿这会工夫也醒了,和连蔓儿一起往东屋来。
东屋里,蒋氏正和张氏坐在炕沿上说话,见连枝儿和连蔓儿走了进来,忙欠身起来。
……正歇晌午觉吧,是不是我这动静太大了,把俩妹子给吵醒了。
蒋氏陪笑说道。
连蔓儿的眼睛弯了弯,蒋氏终究是蒋氏,聪明会做人。
虽然是有急事过来,不知道刚才对张氏是怎样的神情,但是在连蔓儿跟前却是一点都不显。
甚至还顾虑道是否吵醒了连蔓儿和连枝儿。
大嫂,快往炕里坐。
这是啥风把你给吹来了,平常想请你都难。
连蔓儿笑着问道,就和连枝儿在蒋氏的身边坐了。
难道我不愿意来吗,实在是脱不开身。
蒋氏就苦笑着道,却并没有多做解释,因为根本不用,她脱不开身的理由,张氏、连枝儿、连蔓儿都清楚的很。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张氏也道。
苦什么,都是应该的。
蒋氏就道,说话的时候,她的手腕动了动,就有个鲜亮的东西从她的袖口露了出来。
大嫂子,你带的这是啥?连蔓儿好奇地问。
这个?蒋氏抬起手,就笑着从袖口里掏出四个打好的络子出来,递给连枝儿和连蔓儿看。
驷个络子,打的都极精巧,其中两个是一模一样的大红色的双喜字,另一个是桃红的同心方胜,还有一个银红色的攒心梅花。
蒋氏手巧,会打许多花式的络子,在这上面,张氏都自愧不如的。
连枝儿和连蔓儿将络子拿在手上,赞了一番,然后交给张氏去看,张氏也连连点头。
不是我做婶子的夸你,这十里八乡,要说手巧,络子打的好的,也就是你了。
张氏将四个络子递还给蒋氏,说道。
蒋氏并没有接那两个络子。
四婶这么说,是心疼我。
这络子,是我给枝儿妹子打的。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一物降一物……本应该帮枝儿妹子多做些针线,四婶知道老宅的情形,心疼我。
我自己也没好意思上前,实在是这半年多来,老宅事情太多,又是些那样的事。
枝儿妹子那是大喜的事,就算四婶、枝儿妹子不忌讳这个,还得顾忌枝儿妹子婆家的想法。
蒋氏十分恳切地对张氏、连枝儿、连蔓儿道。
我知道,四婶这啥也不缺,要做别的,我也没那么大的能力。
也就是这络子我打的还行,就偷空打了这几个,一直揣在袖子里,想着有机会给四婶和两个妹子看看,要是看着还行,我回去再多打些来。
就是个小玩意儿,拿着玩也行,要是有用就更好了。
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千万别嫌弃。
蒋氏说完,就有些忐忑地看着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
有这几个就够了,你成天哪有啥工夫,你这心意,我们领了。
张氏就道。
打络子要用工夫,而且这线也得花钱买来。
我这手快,并不费工夫。
就这线也是现成的。
四婶就是不要,我回去也会打出来。
蒋氏就道。
娘,大嫂这么说,咱就收下吧。
我和我姐可挺稀罕这络子,可惜我们不会打。
连蔓儿就道。
这有什么难的,我做嫂子的托大,枝儿和蔓儿要想学,我保证都教会你们。
蒋氏立刻就笑道,想要什么花样的,尽管跟我说。
那就先谢过大嫂了。
连枝儿和连蔓儿齐声道。
等明天,我让人多拿些线来,好好和大嫂商量商量。
连蔓儿又道。
好,好。
蒋氏笑着,那笑意一直延伸到眼睛里。
大嫂子你过来,怎么没将大妞妞带过来。
大妞妞在家干啥那?连蔓儿就又问。
刚哄她睡了。
让她爹看着她。
大妞妞现在懂事,没事就一个人玩,很让人省心。
蒋氏就道,等老宅那边能脱开身,我带她过来。
蒋氏没说让连朵儿照看大妞妞,连蔓儿也就没问。
现在的情形和当初又不一样了,对于连朵儿,不止一个人比连蔓儿她们更希望连朵儿早点嫁出去。
蒋氏。
就是其中之一。
说了这半天的话,连蔓儿并没有问蒋氏是做什么来了,蒋氏身负叫张氏去老宅的任务,却也侄子没有提起。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闲话。
蒋氏才又一次说到正题。
……刚才我正跟四婶说那,大姑太太来了,哭着进的门。
说是大姑老爷遭了官司,连同金锁一起被抓去了衙门。
大姑太太在城里想法子求了人,没能把人给救出来不说,就是想去看看人,说两句话都不行。
大姑太太没了法子,就想到了娘家。
说到这,蒋氏略微顿了顿。
出了这样的事。
连兰儿想到娘家。
她的娘家,老宅那些人自身尚且难保,又有谁能够帮得上她这个忙?张氏面露难色,连蔓儿不动声色。
大姑太太在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前哭着央求,这种事,平头百姓能有什么法子。
老爷子和老太太就打发了我过来,要请四婶过去商量商量。
蒋氏又道。
我也知道四婶为难,哎……蒋氏叹气,她是被打发来传话的。
平常像传话这样的事,根本用不着她。
以前连守礼一家没搬出来的时候,都是打发连守礼和连叶儿传话。
等连守礼一家搬走了,往连守信这边传话的事,就都让二郎来做。
甚至二郎不在的时候,让四郎来传话。
也没用她来。
今天特意打发她来,显然表明了连老爷子和周氏对这件事情的重视。
当然,老宅那边的人也知道,连守信和五郎都不在家。
自然是派个女人过来好说话。
竟然有这样的事?大姑太太竟然贪了官司?连蔓儿的表情有些惊恐地道。
大嫂,你刚才也说了,我娘。
还有我们姐俩,这样的事,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要是个男人,还能出去打听打听消息什么的,可是我们,连这个都做不到。
小七又小。
继而,连蔓儿又苦笑道。
蒋氏也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你四叔和五郎两个都不在家,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我也是真没办法,这官府的事。
张氏也道。
即便是心肠软加上心肠热如张氏,她也知道,这样涉及官司的事自己管不了。
让她过去跟着商量,还有周氏和连兰儿,张氏从心里往外地犯怵。
她过去能商量什么事,难道去做周氏的出气筒吗?张氏当然不愿意去。
男主外,女主内,老连家历来就是这个规矩。
我爹和我哥临走的时候,还嘱咐我们,将门户看好,就在家做针线,就是遇见什么委屈,也等他们回来再说。
连蔓儿就道。
大嫂,我们女人家,这样的事哪管的了。
一听见这样的事,我们心就慌了。
连枝儿道。
可不是,刚才你一跟我说,我这个心啊,就蹦蹦地乱跳。
张氏拍了拍胸口道。
大嫂,你知道是犯的啥事不,会不会牵连到咱们?连蔓儿就问,我爹和我哥都不在……我也知道这些,是老太太催着我来,传这个话。
蒋氏就苦笑道。
大嫂,那现在怎么办?我娘吓的够呛,就是强和大嫂过去,也帮不上忙,弄不好,这还……连蔓儿看着蒋氏,问道,可我娘要是不去,大嫂又叫不来差,回去,是不是还要挨骂?还怕挨骂那,以往挨的还少了?蒋氏又是苦笑,就和连蔓儿商量道,我看四婶脸色不好,我这就回去,跟老爷子和老太太说。
四叔和五郎兄弟都不在家,就四婶和两个妹子看家,门都不出的。
四婶又中了暑气,我把事情说了,将四婶给吓的不行。
四婶不是不来。
实在是来不了。
这样的事,也实在没有难为四婶来解决的道理。
最后,蒋氏又说道。
可不是,这样的事,什么时候要媳妇们跟着商量了。
连守信和五郎不在,还将管事和家人带走了不少,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闭门不出,谁都得说她们做的合乎本分。
蒋氏就要起身告辞。
连蔓儿见她脸上并没有多少懊恼的神色,就明白她这次过来,应该是知道并不能真的叫动张氏。
大嫂。
连蔓儿见蒋氏要走,就拉住了她的衣袖。
外面这么热的天,你来回跑这一趟,我让人给你再换一碗冰的酸梅汤来,解解暑。
哎。
蒋氏是个聪明人,对于连蔓儿表现出来的善意,可谓从善如流。
趁着丫头去端酸梅汤的工夫,连蔓儿就拉了蒋氏说话。
大嫂,继祖哥是老宅的长孙,老宅那一大家子。
迟早都要继祖哥和大嫂来操持。
连蔓儿缓缓地道,好也罢,不好也罢,方方面面的,最后终究是落在继祖哥和大嫂的肩上。
蒋氏见连蔓儿说这样的话,也立刻正色起来。
大嫂不为别人,不为自己。
也该为大妞妞,还有以后大妞妞的弟弟妹妹们着想。
连蔓儿见蒋氏听进去了,这才又继续道,老宅有房有地,就算没有大富贵,可是在庄户人家中,也足够过日子的了。
即便是有什么短缺,只要我们家日子还过得去。
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可是,有些事情,我们却是插不上手的。
比如说外面对老宅的看法。
人的名,树的影,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这个名,这个影。
还不是一代人的事,是几辈子人的事。
不往远里说,就说现在发生的事,给街坊邻居留下的印象,流传出去的名声,最后,还是都落在继祖哥和大嫂的身上,落在大妞妞和她弟弟妹妹的身上。
蒋氏张了张嘴,不过连蔓儿立刻就抢在她前头有继续说了下去。
大嫂也许说,现在并不由大嫂当家,大嫂也没办法。
可是到时候,别人可并不会因为这个,就不怪大嫂,就能不影响大嫂的儿孙。
大嫂,这些天,我爹、我娘,我们常常说起这个事,实在是替大嫂忧心啊。
连蔓儿语重心长。
她就是要告诉蒋氏,别以为你没闹,就没你什么事。
现在老宅种下的一切因,最后都会报在连继祖和蒋氏这长孙长媳这一支人丁上面。
蒋氏你现在说你不当家,躲在连老爷子、周氏等人背后,任凭她们怎么闹腾,有好处你跟着拿,有坏处你就撇清。
这世上没有这么美的事,你这么做,最后害的是你自己,还有你的儿孙。
为了你自己的将来,为了你的儿孙,你要赶紧想办法,把能承担的承担起来。
你不是聪明会做人吗,那就把你的聪明劲拿出来,该哄的哄,该拦的拦。
连老爷子是一把锁,将连守仁、连守义锁了起来,不让他们闹事。
蒋氏,你也要做一把锁,将周氏锁起来。
连蔓儿甚至暗示,只要蒋氏做的好,她家不会亏待蒋氏。
说完了话,连蔓儿含笑看着蒋氏,她相信,蒋氏不会让她失望。
第六百七十四章 抉择连蔓儿的一席话,让蒋氏的心里顿时翻江倒海。
等连蔓儿将话说完了,笑着看她的时候,她还略微愣怔了一下,随即就红了眼圈。
蔓儿,你这些话……,多谢你跟我说这些话。
家里是什么样子,蔓儿你都知道,我也不说那些不得已的话了。
蒋氏抓了连蔓儿的手,晃了两下,说道,语气颇有些不稳。
大嫂,若你不是长孙媳妇,若不是我相信大嫂是老宅最明白,而且是最能干的人,这些话,我也是不会说的。
连蔓儿笑道。
说实话老宅那样的环境,以蒋氏的身份,竟然能够做到八面玲珑,这相当的不容易。
蒋氏是个聪明人,可以说她做人太过精明。
可作为将来要继承家业、当家理事的人,她却太过自私。
只想得好处,却不想担责任。
当然了,如果蒋氏不是这样油滑,而是骨头硬一点,为人正直一些,以前遇到事情勇于出面,她怕是并不能够在周氏和古氏之间两面都讨好。
不过同时,老宅那边也许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老宅那边,在将来连老爷子过世之后,势必需要一个当家人。
虽然,蒋氏并不是非常合适的人选,方才话都说到了那个地步,蒋氏也明白连蔓儿是什么都明白的,还是要多解释一句她的无奈。
这进一步证明了蒋氏的为人,她少担当。
但却是老宅所有人中,蒋氏却是最合适的一个。
连守仁和连守义肯定是不能当家的。
连蔓儿也无法想象,如果周氏、或者连继祖、又或者是何氏当家会是什么样子。
在连老爷子之后,老宅的当家人,蒋氏是最合适的,也是唯一可能的人选。
现实就是这样,好在蒋氏足够聪明,连蔓儿相信她能协调好老宅众人。
也能拢住周氏。
而只要让蒋氏知道利害,蒋氏应该能将事情做好,起码能维持老宅的安稳。
对,安稳,老宅现在的情形,每个人的状况,要求发展是不可能的。
连老爷子为什么这半年多突然就转变了许多,放开了许多。
应该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的无奈之举。
老宅只能求安稳。
而只要老宅安稳,也就无碍了。
蔓儿你太看得起我。
蒋氏又苦笑了一下,才抬眼看着连蔓儿道,不过。
蔓儿你这么说的,那我就试试,尽我的力吧。
大嫂,我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能做好。
连蔓儿就道。
蒋氏的脸上依旧带着苦笑,却还是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
连蔓儿的话对她来说,可以说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她自己,就是那个梦中人。
她并不是不懂连蔓儿所说的那些道理,她只是觉得还没有非到她出头的时候。
是连蔓儿的话。
让她明白,她已经避无可避。
不为别人,为她自己。
她的公公连守仁和丈夫连继祖都是文不成武不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书生,但同时又不能凭借书生这个技能养家糊口。
那就是两个废人,需要人养活的废人。
午夜梦回,蒋氏何尝不是涕泪沾巾那。
暗叹自己命苦。
但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挣扎着生活下去。
蒋氏当然也考虑过将来的事情,现在有连老爷子支撑着老宅,是什么都不用怕的。
即便有万一,有连老爷子在,连守信都不会撒手不管。
但是,连老爷子还能活多少年。
一旦连老爷子没了。
首先分产就是一件麻烦事。
按理说,他们是长房,要占大头。
可是连守义和何氏可没那么好相与。
没有官位和秀才功名护身的连守仁和连继祖,根本就不是二房连守义的对手。
而他们,根本就承受不了在财产上吃亏。
连守仁和连继祖都是只会花,不会赚的。
他们必须依靠老宅的房产和田地才能够生活下去。
所以,她才更拼命地讨好。
讨好连老爷子和周氏,讨好连守信和张氏。
但是,今天连蔓儿告诉她,这么讨好是没用的,她必须做点实事,拿出长孙媳妇的担当来。
蒋氏只能答应。
她一直以为那样做是费力不讨好,是聪明人不应该去做的。
但是连蔓儿的话让她明白,是她的眼界太狭隘,聪明反被聪明误。
连蔓儿今天能这样跟她说话,就代表了连守信这一房人口对她的支持。
有了这样的支持,她就不会担心在以后的财产分配的时候会吃亏,她的一家会活不下去。
还有一点,是蒋氏早就明白了的。
她这一辈,还有大妞妞,大妞妞的下一辈,甚至她们这一支将来所有的子孙,都是要倚靠连守信这一房才能够更好的生活。
按照连蔓儿的期待,早点担负起老宅的责任,让连蔓儿满意,也是最聪明的选择。
蒋氏是个聪明人,连兰儿这件事,她已经看出来一些端倪。
这件事,对她是个警醒。
连蔓儿、五郎的手腕已经硬了起来。
即便她不主动挑唆,但是任由老宅的人闹腾,只怕也会被迁怒。
连蔓儿刚才说的都是好话,不过也隐隐透露出对她的不满。
如果她不能做出有效的改变,那么最后的账很可能会算到她的身上。
而只要她承担起责任,就能拥有连家四房这座靠山。
打定了主意,蒋氏就从炕沿上站起身。
……出来了这半天,我得回去了。
我回去后,就照刚才的话说。
这事找四婶商量,本就是没道理的事。
老太太要骂,就让她骂我吧。
蒋氏说道。
宁愿自己挨骂,自己担不是,也不能让周氏或者老宅的其他人再责难连蔓儿这一家人了。
那就有劳大嫂了。
连蔓儿也没多做客气,而是笑着应道。
她跟蒋氏说那一番话,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往简单里、往近处说,蒋氏将老宅罩住,不再来找她们的麻烦,她们就会罩住蒋氏。
送走了蒋氏,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又重新在炕上坐下。
我不过去,继祖媳妇回去了,能搪得住老太太吗?张氏颇有几分忧虑地道。
肯定能。
连蔓儿笑道,娘,你忘了,这么些年,老太太有没有骂过大嫂?没有。
张氏几乎想也不想地答道。
那不就是了。
连蔓儿又笑,娘,你有啥好担心的,大嫂不是咱们,在老太太跟前,那是最有脸的人。
可惜你爹和你哥都不在家,继祖媳妇也没说清,他们到底犯了啥事。
张氏又道。
肯定是麻烦事,都经官了不是吗。
连蔓儿就道,娘,我爹和我哥都不在,咱可别自己去找事,谁知道他们是犯了啥事,咱又没那本事帮忙,咱可不能给我爹和我哥惹祸。
连蔓儿吓唬张氏道。
对,你说的对。
张氏听的连连点头。
明知道你爹和你哥都不在家,我能顶啥事啊,还邪里胡吃地叫我去商量。
这可算是把我当一盘菜,给我摆桌面上了。
平常就踩我,不把我当人。
等心绪平静下来,张氏就嘀嘀咕咕地跟两个闺女抱怨,我就算去了,也肯定没个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那是肯定的,要是不高兴了,还得拿我撒气。
我欠了她谁的?娘啊,没有我爹和我哥在家护着咱们,咱们就老老实实待家里,绝不出去惹事,也不能上赶着去受气。
连蔓儿憋笑道。
……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在家安安静静地做针线,此时,老宅那边已经闹开了锅。
老宅,上房东屋里,连老爷子坐在炕头闷声不语,旁边紧挨着一起坐在炕上的是周氏、连兰儿还有银锁。
家里的男人都被拿去了衙门,连兰儿求助无功,就赶忙将新娶进门的儿媳妇给打发回了娘家,然后就带上银锁回了三十里营子。
这么安排,是怕儿媳妇和闺女在家里,衙役如果再上门来,年轻的媳妇和小姑娘就要吃亏。
连兰儿紧挨着周氏,银锁趴在连兰儿的怀里,娘儿两个都抽抽搭搭地。
看见蒋氏自己回来,张氏却没来,周氏立刻就爆发了。
……咋去了这老半天,人那,咋没来。
她这是跟我们摆身沉是咋地,还打算让我老天拔地去请她去?摆身沉,是周氏常说的一句口头语。
周氏大字不识一个,经常发音不准,并将错就错。
这个摆身沉,大概的意思就是摆架子、摆身份。
蒋氏就说张氏病了,又被连兰儿的事给吓着了,所以暂时不能来。
四婶是真的病的挺厉害,一听官差什么的,就吓的说不出话来了。
没法子,四叔和五郎都不在家,没有主心骨。
四婶强挣扎着要来,我实在是不忍心,下不来这个脸。
蒋氏将错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爹啊,娘啊,这可咋办啊。
连兰儿立刻放声大哭,要是金锁和他爹出了啥事,那我这辈子就完了,还让我咋活啊。
到时候我也成了寡妇,还没个儿子,我还不如趁早死了……第六百七十五章 教训一屋子的人,都等着蒋氏将张氏给叫过来。
虽然也是知道,连守信和五郎不在,事情不那么好办。
但要是张氏帮忙,总也会有些办法。
没有人,那么就出钱呗。
连守信和五郎不在家,要张氏拿钱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当然,如果张氏能有法子将人给救出来就更好了。
他们也不得不找张氏,因为这里虽然坐了一屋子的人,但是却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
根本就什么忙都帮不上。
连兰儿回三十里营子,向连老爷子和周氏哭诉,其实也是指望在连守信和五郎这一房人口身上。
张氏不来,那就是一点也不可能将人给救出来。
连兰儿这么一哭,银锁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连兰儿的哭,或许还有一些夸张的成分在里头,银锁的哭可就是完全的实打实了。
银锁被吓坏了。
她爹和她哥被衙役抓走,杂货铺子也被封了,只她们住的那个小屋暂时还没人动。
如果她爹和她哥回不来,如果那个铺子一直被封着,那么从今以后,她就彻彻底底是穷人家的姑娘了。
没有土地,没有收入,没有依靠,不会再有鲜亮的衣裳穿,不会再有鸡鸭鱼肉吃,她甚至还要被逼着去做活。
她过不了这样的日子,她会死的。
当然,这都是银锁的想法,实际上,银锁碍于眼界,还是想的太单纯了。
她害怕是对的,但她还并不真的了解,事情到最后会糟糕到什么样子。
什么鲜亮的衣裳,鸡鸭鱼肉,真到了那个时候怕她连粗米饭都吃不上,粗布衣裳都穿不上。
爹、娘。
你们救救我,连兰儿抱住周氏的胳膊,救救你们的姑爷和外孙吧。
这可咋办啊,老四他们爷俩这得啥时候回来,老四媳妇她……连兰儿本想说,连老爷子和周氏召唤,张氏怎么竟然敢不来,突然抬眼看见蒋氏坐在那里。
她的舌头卷了卷,就把这句挑火的话给咽了下去。
她现在是心很乱,脑子也很乱,但是刚才蒋氏说的话她还是听清了。
只是刚才没有细想。
现在略一回想,就琢磨出来佃东西。
蒋氏是什么性情,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就是刚才,蒋氏竟然一反常态,不仅在她们面前向着张氏说话,还将可能的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将张氏跪摘的干干净净。
蒋氏突然这样,会有什么缘故?连兰儿想到此处,舌头就有些发硬。
心里也更加慌乱。
娘……连兰儿可怜巴巴地看着周氏,只能将希望就寄托在周氏的身上了。
连兰儿发现了蒋氏的异样,周氏也同样发现了。
只是,一直以来的习惯,让她并没有立刻回过味来,依旧没有骂蒋氏,还是在骂张氏。
……肉尖心。
一家人里面,就属她心狼、记仇。
现在她就是大天了,眼睛里哪还有我们这老不死的。
她不总说她贤惠吗,她这叫贤惠?你再去叫她,她得的啥病,她大姐这出事了,她爬也得给我爬来。
她敢不来,我就上街上去吵吵。
她不是要脸吗,她不是贤惠吗,她不跟我计较,我就让大家伙都看看,都听听,她到底是啥样的人。
周氏指天画地地骂着。
让蒋氏再去叫张氏。
你把我的话跟她说了,她肯定来。
我走不动,你是我打发去的,到她那,你就当是我,你不用给她好脸。
周氏此时信心十足,连守信和五郎不在家,她要收拾张氏,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连兰儿垂下头抽抽搭搭地哭,耳朵却几乎要竖起来,捕捉着屋里人的动静。
奶,你老消消气,四婶她真不是不来,咱们这样,也帮不上我大姑啥忙。
蒋氏自然不会听周氏的话去逼迫张氏,她坐在炕沿上,试图说服周氏。
周氏刚才就觉得今天的蒋氏不太讨人喜欢,又见蒋氏不听她的调度,她的火就更大了。
她不去,你们谁去一趟。
我的儿媳妇,我叫她,还就叫不来她了。
你们谁去,说啥也把她给我带过来。
周氏指着屋里坐着的其他人道。
蒋氏早就一个眼色扫了过去,连守仁和连继祖就都垂下了头,也不说话,似乎是并没有听见周氏在说什么。
连守义、何氏、四郎和六郎也在屋里,连守义和何氏坐着,四郎和六郎溜边站着。
这一家几口听了周氏的话,六郎有些懵懵懂懂的,连守义、何氏和四郎的脸上却分明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
娘发话了,要不,咱去一趟。
连守义假装和何氏商量道。
那就去?何氏搭腔道。
走呗。
四郎迫不及待。
他们都知道,连守信和五郎出了门,还将得用的人带走了。
现在那边宅子里,也就剩下张氏那些女人了。
又有周氏发话,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这一趟过去,别的不说,趁乱总能捞到不少的好处的。
这三口人就站起身,要往外走。
蒋氏垂下眼帘,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并没有出声阻拦。
连守义几个打的什么主意,她不用看就能猜得出来。
想趁着人家当家的男人不在家,就欺负上门去?真是异想天开。
她刚刚就去过,那边门户如何严谨她是知道的。
就算连守信和五郎不在,还带走了不少人又怎么样?连蔓儿家两只大狼狗,在加上守门的、跨院做活的人,连守义这几个真去了,只有被打成猪头的份。
被打了,连守义还得背上恶名。
连守信和五郎不在,你连守义作为大伯气势汹汹的上门,你是想干什么?只怕连蔓儿那边早做了安排,连守义去了,那才是不打白不打,打了也是白打。
让连守义这几个去挨一顿打,绝对是件不错的事。
蒋氏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混球!连老爷子怒骂了一声,随手将旁边的一个茶碗狠命地朝连守义砸了过去。
这一下砸的又准又狠,连守义的额角一下子就见了血。
爹,你干啥打我!连守义一边痛的直哆嗦,一边嚷道。
打的就是你这个混球,你个王八蛋,这一回回的,我费劲巴力地救你干啥,让你死在大牢里,现在也就省心了。
要不让你上大北边去,也省得你现在丢人现眼。
连老爷子气的满脸通红地道。
周氏说那些话的时候,连老爷子一直没有吱声。
连老爷子现在,遇事都让周氏三分。
什么过分的话都随她说,随她骂,就当耳边风,过去就拉倒了。
可连守义竟然真的听了,还真要往连守信家去,连老爷子不由得暴怒了。
连老爷子已经很久没有动手,这次又下了这样狠手,甚至瞪着连守义的目光似乎要将这个儿子给打死一样。
连守义被吓着了,何氏和四郎也跟着蔫了下去。
你个四六不懂的败家娘们,祸根子啊,你就是祸根子!我咋才明白过来啊。
连老爷子随即扭过头来,指着周氏骂了两句,然后痛苦地捂住了脸。
我这不是想快点想法救金锁和他爹吗,就你不着急,你还骂我?你个没用的老王八犊子。
周氏不甘示弱,指着连老爷子回骂道。
连老爷子精气神越来越不济,又看周氏给他缝制装裹衣裳格外的费心费力,就对周氏谦让了几分。
周氏却不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那种人。
连老爷子这一谦让,周氏的气焰就更增长了几分。
周氏就是可以一边费心费力地给连老爷子做衣裳,一边担心连老爷子身体,精心地亲手给连老爷子做喜欢的吃食,一边就能翻脸将连老爷子骂的狗血淋头。
眼看着连老爷子指着周氏的鼻子骂,周氏一边拍手打掌地回骂,一边将脸往连老爷子的手上凑。
你打我,你打我呀,我还不知道你那花花肠子。
一大把年纪,你不就是看不上我了吗。
你还休不了我,你打死了我,你不就能娶小老婆了。
你个老王八犊子,丧尽天良了你,不怕天打雷劈……周氏骂的口沫横飞。
这是周氏的拿捏人的绝技之一,就是歪派人,还专挑对方的罩门来。
自从因为赵秀娥的爆料,连老爷子从平嫂那件事中获得了平反。
也是从那以后,小老婆、小寡妇就成了周氏在与连老爷子骂架中的杀手锏、必杀技。
每每她祭出这一招,连老爷子就会偃旗息鼓,高挂免战牌。
没平反前,周氏很聪明地知道那是不能挑破的伤,而且她也真怕连老爷子有那个心。
平反后,周氏不怕了,反而更有了拿手。
连老爷子没那个心,这件事情才更能拿捏连老爷子那。
连老爷子差点被周氏给气的一个倒仰厥过去,他喘着气,看周氏挺着身子,越来越接近的那一张脸,突然恶向胆边生。
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屋子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周氏颤颤地抬起手,摸了摸泛红的脸,那上面刚刚留下了连老爷子的一个巴掌印。
第六百七十六章 交锋连老爷子,竟然当着这些儿孙的面,打了她一耳光。
在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之后,在她为他生养了这些儿女之后,在她为他操劳,并已经渐渐地压过他一头之后。
嗷……唔……周氏干嚎了一嗓子,合身扑到连老爷子身上,像疯了一样,两只手拼命地胡乱抓挠,一边声嘶力竭地骂着。
老两口子这还是第一次对掐的这么厉害,屋里的人都先是愣了一席,然后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来拉架。
可是,还没等众人将周氏拉开,连老爷子已经一巴掌,将周氏给推搡得往后跌倒。
大家伙这下可都吓坏了,连老爷子一张脸阴沉的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似的。
大家的记忆中,连老爷子还是第一次对周氏下这样的重手。
周氏显然也吓着了,一直到被人从连老爷子身边拉开,她才反应过来。
即便心里已经有些害怕,但是周氏是个输人不输阵的。
她不再去扑连老爷子,而是挣扎着要撞墙,被人拉着撞不了,她干脆低下头,硬生生地将脑门往炕上磕。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屋里用的都是土坯盘的炕,上面只铺一层芦苇席子。
这样的炕,是很硬的,几个拉着周氏的人一时没有拉住,周氏的头磕在炕上,立刻就红肿了起来。
不就是想让我死吗,不用你打,我自己个死。
我碰死了,你们就都省心了。
……恨不得我早点死啊,黑心尖,烂下水,狼崽子……周氏头发散乱,两手挥舞,状若疯狂地又叫又骂。
连老爷子那边的情形也不是很好。
他的头发被周氏抓乱了,脸上也被抓出几道血痕。
其中一道紧挨着眼角,若是在往旁边偏一点点,连老爷子的眼睛就得受伤。
原本以前,遇到类似的情形,连老爷子都会无奈地扔下几句话,就躲出去。
但是今天,连老爷子显然也是气急了。
连老爷子没法子不急。
也不能再继续纵容周氏。
周氏不懂事,看不清眼前的局面,依旧霸道而任性地行事。
但是连老爷子看的清,这次他知道。
无论无论如何都不能任由周氏恼,因为那很可能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你们都放开她,别管她,她想寻死,就让她死!连老爷子高声道,语气中依旧带着怒意,但同时也冰冷而稳定。
老爷子是下了狠心了,一屋子的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想到。
周氏被人拉住,听了连老爷子这句话。
她立刻就消了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着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冷着脸,并没有看周氏。
连方,好,连方,你狠,还是你狠啊。
这个家里。
你才是最狼的。
周氏用手掌心抹了一把脸,抹了一手的鼻涕眼泪,又从衣襟下掏出条大手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将一团破布样的大手帕子一扔,你想让我死,我偏不让你如意。
有能耐,你掐死我!周氏朝连老爷子叫板。
虽然依旧中气十足,但是看过周氏闹腾,了解她的人不难看出,此时的周氏并没什么底气。
也只有真正发了狠的连老爷子,才能真正的压住周氏。
混头的,你这就是混头的。
四六不懂,跟你说啥都白搭。
连老爷子痛心疾首地道。
连兰儿这件事,在连家只有五郎有能力摆平。
就是连守信出面,都未必管用。
现在连守信和五郎不在家,这边去逼迫张氏,这不是摆明要将事情往僵里闹吗?如果连守义带着媳妇和儿子,真的奉了周氏的命令去四房那闹腾,非要将张氏给拉来,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一家子的脸还要不要,还想让五郎以后认他们做亲人吗?连老爷子几乎可以想象,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人们会怎样的戳烂他们的脊梁骨。
他们还想着在这个世上活人吗?周氏还嫌她自己的名声不够臭?以前,或许还有人因为周氏年老,因为她是长辈、是婆婆而不说她些什么,可要是连守义真去闯连守信家,去耀武扬威,去抓张氏,那么周氏成了什么东西了?他这还喘着一口气,如果没拦住,他又成了什么东西了?你当我不想掐死你?连老爷子终于转过目光,瞪视着周氏,还不用我掐死你,人们用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你还嫌你那孽做的不够?你当你那孽都报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就不往你自己个的身上报!连老爷子话音未落,周氏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剜我的心,你剜我的心啊,我老天拔地,我都是为了谁……连老爷子的话,在周氏听来句句诛心,就像是一把一把锋利的刀子,刀刀扎在她的心尖上。
生长在这个年代,周氏任性、霸道,她嘴上说的硬,但是心里却和大家一样,都是相信因果报应的。
此时此刻,周氏哭的撕心裂肺,她想到了谁,想到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看周氏哭的几乎瘫软了,连老爷子扭开头,无声的叹息。
是我没用,孩子们又太好了,给惯成现在这个脾气。
不省心,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啊。
连老爷子喃喃低语。
老四和五郎都不在家,老四媳妇一个妇道人家,你能强求人家啥?你要上街上去骂去,你拍拍你那良心,你有啥可骂人家的?你当你骂了,人家笑话谁。
就咱家这里外里的事,还有谁不知道。
你当你那名声有多好听那?连老爷子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训斥周氏。
也就是再让别人看咱家一个笑话。
老四和五郎不在家,就老四媳妇带着俩孙女在,老四媳妇还闹着病,你让老二去,还非得把人给你抓来,你当你谁啊,你是祖宗?还是阎王爷?这个事,经讲究吗?你那脊梁骨,不怕让人给你戳烂了?你就把这个家。
这几个孩子都祸害完了,你也就消停了是吧?你当老四人家处处让着你,那是你威风,你霸道,人家怕你啊?你不要脸,人家要脸,人家就当你是个抗吃炕拉的粑粑孩子。
你还寻思啥那?在外人眼里,你就是丑。
戏台上蹦Q的那个丑!都跟你丢不起这个人!四六不懂的混婆娘。
不得不说,连老爷子是最了解周氏的那个人,所以当他不再留情面的时候,骂周氏就骂的字字到肉。
入骨三分。
语言,自打被创造出来,就有着多种多样纷繁的用途。
语言,作为一种凶器,并不比这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剑差。
杀人不见血,语言完全可以做的到。
连老爷子和周氏能够做夫妻,想来也是宿世的因缘。
比如说在利用语言这方面,很多时候,两人都是旗鼓相当。
而今天。
显然是连老爷子更胜一筹。
又何止是一筹那!我不是人,我没有脸,我死,让我死。
从头脸到四肢,皮肉被戳的皮开肉绽,心尖上还插着刀子,周氏挣扎着又要寻死。
结果一口气没喘上来,往旁边一栽歪,就厥了过去。
众人忙上前,又是叫,又是掐人中、顺后背、按胸脯的,其中以连兰儿最是焦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的。
周氏不能有事,要是周氏有事。
那她所求的事情就更难达成了。
周氏偏疼她,听她的话,可以为她、为私心去无理取闹,但是连老爷子却不是这个样子的。
娘啊,你醒醒啊,你这是咋地啦。
连兰儿哭道。
赶紧请郎中啊!连兰儿说要给周氏请郎中,但是屋里的人却没有一个动换的。
她闹这个不是一回两回了,庄户人家,有多金贵,一回回的请郎中。
这一年半年的,郎中都成了咱们家的了。
还嫌老连家丢的脸不够!连老爷子开口道。
连老爷子说丢脸,而且还特地说的老连家丢脸!连兰儿顿时哑了,她飞快地瞟了连老爷子一眼,见连老爷子面色冷硬,她心里一虚,不敢再说请郎中的事,只是去掐周氏的人中,一边焦急地呼唤。
许是被掐的狠了,一会工夫,周氏终于幽幽地醒转,不过目光呆滞,嘴里咕哝咕哝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是……被打击惨了,神志不清,傻了?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这可咋办?连兰儿也傻了,要救金锁和金锁爹的事根本还没有头绪,周氏又成了这个样子。
傻了好,省心,总少不了她一碗饭。
连老爷子满脸的疲惫,他凝神看了看周氏,轻声地道。
蒋氏坐在炕沿上,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连老爷子,又看了看周氏。
如果周氏真的傻了,还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氏真的傻了吗?连兰儿抱着周氏哭诉了一会,周氏还是那个样子。
连兰儿心急如焚,她放开周氏,跪爬到连老爷子跟前。
爹,求求你老……第六百七十七章 服软连兰儿跪在连老爷子跟前,声泪俱下。
她现在是实在没了办法,在县城这些天,她也结交了一些人,出了这件事,她去找人帮忙,结果每个人都是束手无策。
她这才想到自己的娘家,想到五郎。
她认识的那些人,大多是和他们一样的小生意人,要不然就是小衙役,平常不是大事,这些人也能帮上些忙。
但是真遇到大事了,这些人显然就都不够分量。
真正有功名、有权势,能够在知县跟前说上话的,她只认识五郎一个。
五郎是秀才,见官不用跪,而且牌楼连家与沈家关系密切,来往颇多权贵,五郎这个秀才在锦阳县里,又比其他的秀才,甚至少数的几个举人老爷还要有脸面。
若说别的秀才是镀银的,那么五郎就是赤金的。
等她来到三十里营子,知道连守信和五郎都不在家,而且是出远门,归期不定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轰隆的一声,心也跟着了一半。
但是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抓牢的。
连守信和五郎不在,还有张氏。
张氏如果能打发人去县衙给求个情,那估计县衙那边也能买账,好歹将事情缓一缓不是。
她就撺掇周氏,去找了张氏。
并不亲自上门去求张氏,连兰儿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那边对她一直就冷淡的很,她心里怎么会没有怨气。
背后撺掇过几次周氏,周氏都让那边吃了亏。
这让她对周氏的信心大增。
如果是迫不得已,连兰儿其实并不介意到张氏跟前去伏低做小一下。
但是有周氏在这,一副十足能够拿捏得住张氏的架势,那她自然也乐得省事。
她甚至想,张氏那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以前几次示好,却都碰了软钉子。
聪明点。
早点来讨好她。
她也早就能帮着她们在周氏跟前说说话。
让周氏对她们好一些,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以前她不是和古氏合作的非常愉快吗,现在,她愿意和张氏合作。
她甚至还想着,等张氏来了之后,周氏若是对张氏发火,她还要好好劝劝周氏。
拉张氏一把,让张氏感激她。
这样开一个好头,以后再慢慢地将两家的关系修复起来。
可是,她千算万算。
都没有算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爹,你老也知道那大牢里,实在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金锁和他爹身板本来就不硬朗,要是让人一折腾,半条命就没了。
要是救出来晚了,命说不定就搭在里头了,就是活命出来,身子坏了。
我这下半辈子也没法过了。
金锁那孩子最实诚、老实,他这才娶了媳妇没几天,连点骨血都没留下。
爹,你老就算不看我,你也看看你外孙还有你姑爷。
爹,求你老救命啊。
连兰儿痛哭出声。
连老爷子无奈地闭了闭眼。
虽然心烦,虽然恼火。
但是大闺女这么求到跟前,他也还是硬不下心肠来不管。
大丫头,你给爹交代一个底,人家说的那事,你们到底做没做?连老爷子强打起精神来,向连兰儿询问道。
爹,你老还不信我,你也得信得过金锁他爹啊。
他是啥样的人。
你老还能不知道。
他们家人,几辈子开铺子,啥时候干过那样的事。
连兰儿赶紧道。
她这样说,连老爷子还真无从反驳,谁让这个姑爷是他给挑的那,而且定亲的时候还说了。
是因为双方都知根知底。
你们没做,人家咋找上你们了?连老爷子又问。
爹,这我咋知道。
这真是祸从天降……连兰儿抽噎着道。
开铺子,这行饭也不好吃。
方方面面的,都得交到了。
你们要是真没做,你想想,金锁他爹这些日子,有没有做过啥事,得罪过啥人?还是,哪方面你们打点道?或是,有人要顶你们的生意?连老爷子想了想,就对连兰儿道。
连老爷子做过那些年的掌柜,对生意场上面的事情是极熟悉的。
铺子里出事,无外乎就是上述几种原因。
应该都没有啊。
连兰儿道,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还是犯了疑。
爹,要问这些,等把金锁和他爹救出来再问也不晚,金锁他爹比我清楚。
爹,这个事,可等不得啊。
我这个心,现在就好像是油煎的似的。
连兰儿抽噎着道。
连兰儿这句话说的确实不错,连老爷子看了一眼连兰儿,见她面色憔悴,双眼红肿,不觉也有些可怜、心疼这个大闺女。
爹也想帮你,可是爹没那么能力。
连老爷子叹气道,老四和五郎又不在家。
爹,那赶紧打发人,让老四和五郎赶紧回来呀,人命关天啊。
连兰儿忙道,一时半会他们爷俩回不来,老四家还有别人,咋地都比咱办法多,面子大,伸把手,就能救两条命…………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人命关天,人家不计较,咱也得有那个脸。
我这张脸,是早没了……连老爷子低头叹气,都好好想想吧,别都啥事就自己合适了别的就不管不顾了。
连兰儿一下子跌坐在炕上,愣了一会,继而又哭了起来。
爹,爹啊,人要救不出来,我这辈子也完了,爹,你想想法子啊。
让我咋地都成,我给老四媳妇磕头去。
一会,连兰儿又向连老爷子哭着哀求。
连老爷子看了看连兰儿,又看了看躺在炕上的周氏,疲惫和无奈,让这一刻几乎有老了十年。
老四媳妇一个妇道人家,连老爷子又看了连兰儿一眼,将下面的半句话咽回肚子里,她心肠软,要是能帮,肯定就帮了。
……你们啊,将人伤的太狠了。
爹,我知道错了,以后我肯定改。
连兰儿忙道。
你要是能改。
那是你的福,你不能改,那也随你去。
我是操不了那么多心了。
连老爷子的语气中暮气沉沉。
爹……连兰儿心里惊惶不定,不知道连老爷子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六郎啊,你去你三叔那一趟,让你三叔、三婶,还有叶儿她们都来,就说我有话说。
连老爷子看了屋子的儿孙一眼。
最后将六郎招手叫到跟前,好好跟你三叔、三婶说话,知道不?嗯。
六郎答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坐在一处做针线。
连蔓儿刚绣好了一朵宝相花,自觉很是不错,就拿给连枝儿和张氏炫耀。
连枝儿和张氏都笑着夸了连蔓儿。
能绣到这样,就差不多了,前两年那会,我都怕你这辈子也就能做个缝缝补补的活了。
张氏笑着道,那是连蔓儿伤了头之后,针线上笨的很。
张氏嘴上没说,心里却发苦。
认为连蔓儿虽然活了过来,到底伤了头,有了影响。
我还打算,我得多活几年,把你的活我都给你做了。
现在这样就行了,你乐意绣你就绣,不乐意娘也不逼你。
咱们家现在。
就是你这女红没你姐那么好,谁他也不敢挑你。
后面这句话,张氏说的颇有些豪情的意味,里面却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柔软。
连蔓儿笑了笑,刚要接话,外面小喜就进来禀报,说是赵氏和连叶儿来了。
赵氏和连叶儿进来,看见张氏好好地坐在那做活。
两个人先是一愣,接着连叶儿先反应了过来。
可把我吓一跳,四婶你没事就太好了。
连叶儿往炕沿上坐了,笑道。
对,我这心也放下了。
赵氏随即也明白过来,说道。
你们这是……连蔓儿笑着看赵氏和连叶儿。
蔓儿姐。
我们刚从老宅过来。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是连老爷子将他们一家三口都叫了过去,然后又打发她们娘儿两个过来看望张氏。
蔓儿姐,我告诉你个事――老太太傻了。
连叶儿又往连蔓儿身边凑了凑,脸色颇为神秘地说道。
哦?不只连蔓儿,张氏和连枝儿也大吃了一惊,是怎么回事?连叶儿就将周氏和连老爷子打架,被连老爷子打了一耳光,又推了个倒仰,然后又如何地痛骂了一顿的事情跟连蔓儿说了。
连叶儿甚至将连老爷子如何骂周氏的话都学说的仔仔细细。
是大嫂子背着人告诉我的。
连叶儿最后道。
……打的这么厉害?!老爷子,也挺能骂人啊!张氏感叹。
他四叔和五郎都不在家,老爷子说你病着,不让你来回劳动。
让我给传个话。
赵氏就道,说是人命关天的,看能不能打发人,把他四叔和五郎给叫回来,还问你有没有啥办法。
还说大姑要来求四婶,给四婶磕头。
连叶儿道。
老太太真的傻了?连蔓儿并不搭茬,只是问连叶儿道。
一会闭眼睛哼哼,一会就瞪眼睛,嘴里嘟囔,我看她眼睛发直,应该是吧,大家伙都说是。
连叶儿道。
百善孝为先,我奶病了,那啥别的事都得往后靠靠。
连蔓儿立刻正色道,得赶紧给我奶请郎中,一定得把我奶治好。
想装傻蒙混过关,没那么容易。
这次,一定要让周氏低头!第六百七十八章 连蔓儿妙手医病连蔓儿听连叶儿说周氏傻了,她细问了问连叶儿在老宅所听到的和看到的情形,立刻决定,要给周氏请郎中。
我奶这下可病的挺厉害,我爹和我哥都不在家,娘,你也不方便过去,还是我过去看看吧。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你去吧。
张氏点头,随即又皱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老太太真傻了?实诚如张氏,似乎也不敢相信周氏真的傻了。
那么连蔓儿,自然疑惑更多。
听了连叶儿的叙述,连蔓儿知道,周氏被连老爷子又打又骂,肯定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但是,周氏是什么人,周氏是那么容易就被击垮的吗?如果周氏真的那么脆弱,那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形了。
被打击惨了大概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周氏应该是发现了目前的局势对她非常的不利,想到了接下来会出现的情况,为了避过风头,所以暂时装傻。
实在是周氏过往的记录太过彪悍了,不能怪连蔓儿会这么想。
想当初周氏装病、装晕是多么的唱念俱佳,将众儿孙和媳妇们拿捏的一愣一愣的。
不过,那也都是过去了。
过去周氏装病、装晕就都拿捏人、说一不二,而现在,周氏不得不装傻,而且还不是为了拿捏人,只是为了蒙混过关世界在进步,前景会越来越美好!连蔓儿跟张氏和连枝儿商量了一番,先将小喜打发了出去,然后才带着丫头小庆,又另外带了连记一个机灵的小伙计,就往老宅来。
张氏、连枝儿都留下家里,赵氏觉得连老爷子让传的信儿已经给传到了,也不并愿意再往老宅去,只和张氏一起做针线。
只有连叶儿听了连蔓儿的打算。
非要跟着连蔓儿一同去老宅。
连叶儿和周氏不对盘,非常乐意看到连蔓儿治好周氏的傻病。
连蔓儿自然不会拦着连叶儿,有连叶儿和她一起,还可以帮上她不少的忙。
到了老宅,连蔓儿直奔上房,连老爷子见连蔓儿来了,似乎一点也不吃惊,连兰儿见了连蔓儿。
一张哭丧的脸上勉强陪笑。
……刚听说我奶病了,我娘着急的不行,本来要亲自过来,可惜身子不给她做主。
我娘就打发了我来。
连蔓儿对连老爷子说道。
好孩子。
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
连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招手让连蔓儿上炕坐。
蒋氏早就拿了一个小坐褥来,垫在了炕沿上,让连蔓儿在上面坐。
连蔓儿笑了笑,将小坐褥往周氏身边挪了挪,这才在周氏身边坐了下来。
我奶这事病的不轻啊!连蔓儿仔细地看着周氏,惊呼道。
周氏此时是睁着眼睛的,她仰面躺着,两眼笔直地朝上。
盯着房顶的某处,就是连蔓儿进屋的动静,都没能让周氏向旁边看一眼。
周氏两眼发直,但是两片嘴唇却慢慢地蠕动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这个样子,还真像是傻了!年岁大了,这也不算个啥病。
连老爷子就道。
这个年代。
并没有老年痴呆这个概念。
一个是这个年代,说到底大家的平均寿命是小于连蔓儿前世那个年代的,另外,周围环境和吃食都是全自然、没有污染的,因此,到了老年就傻了的人并不多。
虽然不多,也不是没有。
一般人都不会将这个看做是病,人老了。
脑子不行了,那可不就傻了吗?一般的人,甚至包括郎中们,都认为这是自然的,是年老的一种表现。
连蔓儿不由得看了连老爷子一眼,心里不由得想到。
连老爷子竟然是希望周氏傻掉的!是啊,如果周氏傻了,就不会再折腾,一家人都省心不少。
反正,衣食用度方面,有她们这一股人在,是不会亏待了周氏的。
只不过,那也得是周氏真傻了才行。
如果周氏是装的,等过了风头,周氏肯定会恢复过来的。
那么周氏是真的傻了吗?连蔓儿又扭回头,打量了周氏两眼。
如果说没来的时候,她是怀疑周氏装傻,那么现在,她可以肯定,周氏真的是装傻。
周氏装的很像,但还是有破绽。
虽然那破绽一闪即逝,但连蔓儿本来就有心查探,因此还是被她抓了个正着。
就在她在周氏身边坐下的时候,她感觉到周氏的身子有一刻的僵硬。
随即,周氏就用胡乱动了两下手臂,将这一点点的失态给掩饰过去了。
可这也足够让连蔓儿做出正确的判断,周氏脑子是清醒的,有清晰的意识,也许别人靠近周氏还不会怎样,但是连蔓儿不同,周氏既方案连蔓儿,同时又很忌惮她。
周氏非常不习惯连蔓儿的接近。
也许还想到了以前她装病、装晕的时候,连蔓儿是怎么揭穿她的吧!那对周氏来说,可是相当惨痛的经历。
确定了周氏是装傻,连蔓儿的心里就更踏实了。
有句话叫做穷寇莫追,同时也有一句话叫做专打落水狗。
目前的情形,连蔓儿坚决地选择了后者。
爷,你老可不能这么说。
连蔓儿从袖子里抽出一块鹅黄色的绸帕子,轻轻地擦了擦眼角,看着我奶这样,我心里难受。
我都这样,要是我爹,我娘,还有我哥我姐我弟他们看到我奶这样,还不定咋心疼那。
爷,我奶这个病,得治。
连蔓儿表达完自己的伤心和心疼之后,才放下帕子,利落地吩咐带来的小伙计去请郎中来。
别,蔓儿,你奶这么大年纪了,也就这样了,还费那个钱干啥。
你们辛辛苦苦赚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一年半年的,在我们老的身上,你们可没少花。
我这心里不落忍。
连老爷子就忙阻拦道,别去。
不用请郎中,这是我的主意,别人谁也说不出啥来。
连蔓儿并没有立刻反驳连老爷子的话,只看了那小伙计一眼。
小伙计是个机灵的,立刻就转身出去,往李郎中家去了。
爷,给我奶看病,请郎中、抓药。
这个钱我们出。
你老啥也不用操心。
这不是别人,这是我奶啊,生了我爹、养了我爹,我奶的恩情。
我们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不管花多少钱,也得把我奶这个病给治好了。
连蔓儿这么说着,就低下头,一把抓住了周氏的一只手。
奶啊,你放心,我一定……找人治好你。
连蔓儿紧紧握着周氏的手,动情地道,你老可千万得挺住,你老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那。
连蔓儿一抓住周氏的手。
周氏就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盯着房顶的双眼蓦地瞪向连蔓儿,那双眼睛精光四射,向连蔓儿传达出急剧的惊恐。
随即,周氏又飞快地转开眼睛,拼命地挣扎,试图将手从连蔓儿的掌握中挣脱开来。
连蔓儿此时已经说完了话。
她放开周氏的手,只当并没有看到周氏刚才的目光。
我奶病的是真厉害啊。
连蔓儿喃喃地道。
连老爷子移开视线,打了个唉声。
连兰儿一直坐在周氏身边,刚才周氏挣扎的厉害,她很出力地将周氏给安抚下来,接着便满怀期待、又可怜巴巴地看着连蔓儿。
自打连蔓儿进门,连兰儿没敢先开口,她就等着机会。
或者是连老爷子提起救金锁父子俩的事,或者连蔓儿先开口询问。
可是她等了半晌,话题一直都在周氏的身上打转。
连兰儿祈求地看向连老爷子,可惜连老爷子这个时候正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按着太阳穴,根本就没有看到连兰儿投过来的目光。
连兰儿终于忍不住了。
她急着要救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虽然蒋氏奉命去请张氏碰了软钉子。
但是一听说周氏病了,连蔓儿就立刻赶了过来。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连蔓儿一家不会绝情,一切都有机会。
蔓儿真是个心善的好孩子,随她爹娘,连兰儿擦了擦泪,望着连蔓儿道,蔓儿啊,大姑我遭了难……连兰儿就声泪俱下地将金锁父子俩被衙抓走,押进大牢,探望都不许的事情跟连蔓儿说了一遍,末了说请连蔓儿帮忙,想法子将人给救出来。
这个事,大嫂已经跟我们说了。
我娘已经打发人,去找我爹和我哥了。
连蔓儿就道。
连老爷子和连兰儿看着连蔓儿,两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连老爷子是高兴,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被怎样的薄待,连蔓儿这一家人始终都是厚道、重情的。
……识大体,懂事……连老爷子喃喃地赞道。
连兰儿高兴,则更为直接,是因为很快就有望将金锁爷俩给救出来了。
不过,连蔓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又开口道,我哥去的是府城,离的就远,临走的时候,我听他和鲁先生商量,是要跟着鲁先生拜访一些外地的朋友,现在他们到了哪,还真说不清。
我爹到是去的没那么远,可这次事情麻烦,不知他在哪个村里,要是进了山,那就麻烦了。
连蔓儿的一个不过,就如同一盆冰水,瞬间将连兰儿又浇了一个透心凉。
蔓儿,这人命关天的……连兰儿忙开口道,我娘病着,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人,这么片刻不停的打发人出去,我们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
人命关天,就那么轻易说的?连蔓儿顿时脸色微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连兰儿的话,再说了,你家人的事比我奶的事更重要?你家人的命还能比我奶更贵重?第六百七十九章 反击连兰儿没想到连蔓儿一下子翻脸,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被噎了个哑口无言。
她能怎么回答,她难道敢说她丈夫和儿子的事就比周氏的重要,她家的人命就比周氏的贵重?连兰儿当然不敢这么回答。
连蔓儿看着连兰儿尴尬的样子,心中冷笑。
一直以来,老宅这边的人就是拿一个孝字做了尚方宝剑,拿捏着她们一家。
连兰儿凭什么能够利用周氏给她家添堵,也是因为周氏的身份,这一个孝字。
而现在,连蔓儿就是要用这个孝,好好地教训连兰儿。
就算你丈夫和孩子受罪,真的要没命了,那又怎么样?周氏病了,咱们一切以周氏的事情为先。
连蔓儿并不反对孝道,相反,她认为对父母孝顺,绝对是一种美德,是检验一个人的人品的最低的准绳。
而借着孝的名义自私蛮横,欺压亲人,泯灭人性,也被连蔓儿认为是最无耻、最懦弱的行径。
在连家老宅,好好的孝道已经被扭曲了,连蔓儿今天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世界上最快意的事情,莫过于此。
我还一直没问,我奶本来好好的,怎么你一来,她就病成了这个样?连蔓儿又沉声向连兰儿问道。
这、这还不是……老爷子和老太太拌了两句嘴。
连兰儿听出了连蔓儿话中的指控,慌忙的辩解道。
我爷和我奶本来好好的,因为啥拌的嘴?平常老两口子也不是没拌过嘴,什么时候闹到过这样?这、这个……连兰儿无言以对,她不敢说是因为周氏要让连守义上门去抓张氏,连老爷子才和周氏打了起来,当然,这个时候,她更不敢说是因为张氏没有随叫随到。
而让周氏生气了,才引发了后来的这些事。
我爷这一年来,身子都不大好,我们请郎中、买药,千方百计地将养着,好容易才好点了。
我奶的脾气,你也应该知道。
你不尽孝也就算了,怎么竟然还跑来使坏、吵闹。
撺掇着两位老人打了起来,你就能得到好处了?我爷和我奶但凡出了一点差错,你负的起这个责任吗?连蔓儿义正词严地指责连兰儿道。
我没有,话不能这么说……连兰儿本来脸色苍白。
这个时候被连蔓儿训斥的整张脸都青了。
要说使坏和撺掇,她当然有,但那是给连蔓儿她们家添堵,她可没想着要连老爷子和周氏打起来。
连蔓儿当然不会听连兰儿的辩解。
你闹出事来,甩手就能走?你让这一家人怎么办?连蔓儿说着话,就向屋里的几个人扫了一眼,在她的目光扫过蒋氏的时候,正好和蒋氏的目光碰上,连蔓儿和蒋氏对视了一会。
才将目光移开。
爹啊……连兰儿这个时候,慌忙向连老爷子求助。
蔓儿,你心疼我们老两口子,我们知道。
你也别太着急,你奶应该没啥事,你大姑她,她也没……连老爷子就开口道。
爷。
你老心疼闺女,这个我明白。
不过,几天这个事太过分了。
我们做儿孙的,有话不能不说。
连蔓儿恳切地拦住连老爷子的话头,随即又重新冲着连兰儿道,就因为你,我奶病成了这样。
这请郎中、买药,当然是我们负责。
这还有伺候我奶的活,你甩手一走,说啥事都跟你无关,那跟谁有关?你这是要陷这一屋子的人于不义啊!我……连兰儿被一项项的罪名砸的头晕眼花,要辩解,几乎都无从辩解了。
你这个事。
是你做的不对啊。
连守仁突然开口,矛头也指向了连兰儿,你自己个的日子你不好好过,你成天往我们这跑,搅闹的鸡犬不宁地不说,你还把老太太给折腾成这样,老爷子现在那也是强撑着。
你呀,你这是害我们吗。
老爷子和老太太,那不也是你亲爹娘吗,在你心里,就比不上你家金锁和他爹了。
啥,你也这么说?连兰儿的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连守仁,她实在想不到,连守仁竟然会针对她。
你这是忤逆不孝啊,你还没安好心思,你坑害我们。
连守仁又说了一句。
连兰儿完全被连守仁的话给轰懵了,她瞪大眼睛呆愣了半晌,随即就嚎啕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嘴里还不停地辩解。
你、你这是催命那?连守义左右看了看,也指着连兰儿斥骂道。
连守仁斥责连兰儿,他也吃了一惊,这一会的工夫,他的脑子已经不知道转了多少转了。
连守义自认为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势,连守仁倾向了连蔓儿这一边,斥责连兰儿、讨好连蔓儿。
连守仁这肯定是为了好处啊!有好处,哪能让连守仁一个人得去。
连守义除了一脑门子的汗,他在想,如果刚才他要去连蔓儿家的事让连蔓儿知道了,会怎么样。
连蔓儿一家肯定会恨他。
那还会又什么好处会给他?连守义不禁在心里暗骂,连守仁就比他奸猾。
现在,又让连守仁给抢在头里了。
不行,好处不能让连守仁一个人拿,他也得出把力。
你当你现在是在谁家炕头上,咱爹咱娘都好好的,你哭啥丧?你把我们都给哭丧了你。
咱娘这样,就是因为你给闹的。
咱娘的病要是治不好,我就跟你没完。
连守义说着话,还卷了卷袖子,对连兰儿示以威胁,你说你,对家里啥贡献没有,净咔吧老爷子老太太了。
你还不消停,每回来你就闹腾,调理坏,你让老太太骂我们。
又被连守义给训斥上了,连兰儿这个时候羞臊的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连蔓儿坐在那里,没说话,也没任何动作,不过在心里,对于连守义的突然反水还是有些惊讶的。
但是转念一想,连蔓儿也就想通了。
连守义自有他的小聪明,而且历来跟在连守仁的屁股后头,连守义现在这样,是在向她买好。
是害怕有什么好处,被连守仁独得了去吧。
连蔓儿心中好笑,眼角的余光瞟向周氏。
此时的周氏,似乎已经被大家给遗忘了。
等看清周氏这个时候的样子,连蔓儿更加好笑,甚至差一点就笑出声来。
周氏这个时候,眼睛已经闭上了,不过眼珠子却在眼皮子底下咕噜噜地转着,她的嘴里也不再咕哝了,只有两只手在身侧一会握拳、一会松开的。
周氏现在肯定是很着急,很矛盾,是继续装傻,还是马上康复,这真是一个问题!那不是前几天,人家老四给送来的布,老太太挺高兴的,就你嘀嘀咕咕地,把老太太的火给挑起来,非让人老四再另花钱给买。
老太太那么闹,那么骂,都是你给出的主意。
连守义揭露道。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连兰儿急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刚才被人说她不孝,也没有此刻被揭穿撺掇周氏对付连蔓儿一家让她害怕。
她家的人还要依仗着五郎去救,让人家知道她背地里调理坏,人家还会帮她救人吗?这样的事,你可不是就干了这一件,我知道的还多那。
连守义偷看了一眼连蔓儿的脸色,立刻大受鼓舞,继而更大声道,你还恨人家蔓儿去见贵人,不带着你家银锁,你在老太太跟前挑唆……连守义继续揭连兰儿的底,连兰儿此刻已经完全崩溃,她一面嚎啕大哭,一面咬死了,说连守义是血口喷人。
……欺负我孤儿寡母……连兰儿哭道。
你自己个咒你自己个,你可别拉扯我们。
连守义没心没肺地道。
得了,得了,都给我住嘴!连老爷子一连喊了好几遍,最后还得两手狠命地拍炕,才让争吵中的两个人停了下来。
连老爷子的脸色很难看,他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响。
这个时候,外面脚步声响起,连蔓儿家的小伙计领着李郎中来了,随后二丫扶着大周氏也走了进来。
大周氏就是二丫的奶奶,也是周氏的堂姐。
如今在三十里营子,周氏还保持着来往,并能说上话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这两拨人是在来路上碰见了,因此一起过来的。
听说你奶病了,我来看看。
大周氏进门,就去迎上去了蒋氏说道。
连蔓儿这时也站起身,招呼李郎中和大周氏。
大周氏被请到炕上坐了,拉住周氏的手,叫了两声,周氏只是闭着眼,一声不吭。
病的不轻啊,这是?!大周氏无奈,叹气道。
连老爷子干咳了几声,周氏依旧没有反应。
大周氏这样,可是一个台阶,连蔓儿本来还想,周氏会不会借着这个台阶就醒转了。
而连老爷子干咳,显然也是在给周氏提醒。
可看周氏这个样子,是铁了心还要装下去。
周氏不醒,李郎中只好坐在炕沿下,给周氏把脉。
半晌,李郎中的手从周氏的手腕上移开,他看了一会周氏,摇头叹气,然后才看向连老爷子,目光中意味深长。
第六百八十章 灌药连老爷子收到李郎中的目光之后,顿时就有些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垂下眼皮,躲开了李郎中的目光。
哎呀,李郎中深深叹息,手指在炕沿上轻敲了两下,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成了连家老宅的常客了那?要知道,这周围几个村镇,除了青阳镇上的济生堂有坐堂的郎中之外,就只有他这一个土郎中。
虽然如此,他却并不十分忙碌。
原因很简单,庄户人家吃粗茶淡饭,对自己的身子都不像城里那些大户人家那么精心。
即便是有些小病小灾的,大多数都是挺挺就过去了,如果挺不过,也多是按着世代相传的土方子,自己医治。
庄户人家,但凡没有太大的事,都是不会请郎中、抓药。
节约是一方面,习惯也是一方面。
当然,也有那药罐子人家,三不五时地会请他去。
可是连家老宅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连老爷子每次倒是真病,不过这也就多亏有个有钱的儿子,大把的好药材跟不要钱似的吃。
若是换做普通人家,别说一份家业,就是多有几份,也被吃尽了。
更别说在药物之外,还要吃各种补品、精细的饮食。
可周氏那,李郎中的目光再次落在周氏的身上,不觉有些哭笑不得。
以前是没病装病,这次更绝了,干脆就装起痴傻来了。
李郎中走街串户,比一般的庄户人家消息还要灵通。
周氏的名声,连家老宅的种种故事,他都是知道的。
而且,因为每次老宅出事,都是第一个请他来。
李郎中有亲身的经历,更比那些道听途说的多了几分感触。
活了这么大年纪。
让儿孙们那么供奉着,依旧倚老卖好、不识好歹,李郎中对于这样的人是看不上的。
再一再二,又再三再四,李郎中是好脾气,可他为人正直,有些话,他憋的久了。
不说不行。
蔓儿姑娘啊,每次都是你家打发人请我来。
李郎中转过头,和连蔓儿说话。
是啊,总是麻烦你老。
连蔓儿忙笑着答话。
又问。
你老看我奶这病,是咋样?这两年,你们家是赚了不少的钱吧。
可那钱也是你们辛辛苦苦赚的,你们不是有钱没处花吧。
李郎中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连蔓儿的问话,而是语带谴责地说了这么一句。
还有啥是你老不知道的那?连蔓儿的脸上露出苦笑,蹲下身朝李郎中福了一福。
还请你老,好歹把我奶的病给治好了。
李郎中看了连蔓儿一眼,同情地摇了摇头。
周氏闹腾的功力是如何的深厚。
李郎中怎么会不知道。
有什么法子那,这一家子就摊着这样的了。
老爷子,李郎中又向连老爷子道,老太太这样,我没啥太大的把握,想听听老爷子的意思。
老婆子这么大年岁了,也就这样了。
吃啥药。
也是白搭。
就这么地吧,麻烦你又跑一趟。
我一直拦着,是蔓儿这孩子孝顺、实在,说啥也得请人给她奶治病。
连老爷子就道。
如果连老爷子说周氏没病,那什么都好说。
可连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分明是默认周氏是病的,却不让医治。
虽然连老爷子这么说,但只要周氏有病。
连蔓儿家就得给请郎中。
若她们家也拿不出这个钱来就算了,关键是她家不仅拿得出,还很有富余。
总不能给人留下这样的话把,说她家如何富有,却亲娘生病了,都不肯给请医问药。
李郎中听了连老爷子的话。
心里已经雪亮,就要收拾东西离开。
连兰儿忙将李郎中给拦住了。
你老先别急着走。
我爷那么说,那是心疼我们,心疼我们花钱。
连蔓儿的诚恳地对李郎中道,这要不是病,那也就算了。
可这……眼瞅着就是病,我爷也说了是病,那就没有不治的道理。
一家子过日子图个啥,不就爱图个大家伙顺心吗。
求你老给想想法子,把我奶给治好。
花多少钱,费多少是,我们都是情愿的。
……我奶能健健康康、高高兴兴的,我们做儿孙的,才能有好日子过啊。
求你老帮帮忙吧,我爹和我哥都没在,我娘身子又不大好。
家里就我,这事我要是办不好,等我爹回来,我就交代不了。
……我爹和我哥都夸你老的医术,比城里那些大药铺的郎中都强。
你老肯定有法子。
李郎中被连蔓儿这么又是捧又是求的,就说不出来一个不字。
家里大人都不在家,就一个小姑娘,被这么刁难、出头露面,来回奔波的,换做任何一个别人,也不能不心生好感。
何况李郎中对连家的家事了解颇多,对连蔓儿一直就很钦敬、喜爱。
你老先给我奶想想法子,然后还得麻烦你老给我爷再看看。
我看我爷今天脸色不大好。
连蔓儿又道。
好。
李郎中痛快地点了头。
若说刚才他还有些犹豫,那么见到连蔓儿这个时候还关切连老爷子,他就一点的犹豫都没有了。
李郎中又给周氏把了把脉,就要纸笔写药方子。
老太太这是火大,李郎中一边开方子,一边说道,这必须得用黄连,黄连这味药,可特别贵。
不怕贵,只要能治好病。
你老多给开点吧。
连蔓儿立刻就道。
黄连价高,连蔓儿当然知道。
一点点的黄连,就需要不少的银子,当然,一点点的黄连,就可以非常非常的苦。
李郎中如此上道,连蔓儿心里很高兴。
李郎中这应该也是看不下去了,连蔓儿想。
从前周氏装病,李郎中开的药都非常的便宜。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这是一个正直的人。
本来即便李郎中不这么提,连蔓儿想的是,只要李郎中开了药方子,她打发人去买药,多买上一味黄连给加在里头。
让周氏好好吃些苦头。
连蔓儿之所以想到这一招,是因为每次周氏装病,李郎中给开的药不仅便宜,而且都是啥病也不能治,同时也啥危害都没有的药,有一次甚至主药就是山楂,熬出来的是一碗接近与山楂汤的东西。
也就是碍着面子,没有直接开山楂丸罢了。
所以。
其实周氏装病这件事,真的不算什么秘密。
人家药铺的伙计看了几次药方,就啥都明白了。
李郎中或许不会将事情往外说,药铺的伙计可不管那么多。
两碗水浓浓地熬一碗。
早饭各一次,要真好好地把这药吃了,不超过两天,老太太这病就能好的差不多。
李郎中开完药方,又说道。
连蔓儿接了药方,不由得又看了一眼炕上躺着的周氏,周氏要吃几碗药,病才会好呐?李郎中又给连老爷子诊了脉,这次开出来的药方中规中矩。
连蔓儿将两张方子交给小伙计。
让她立刻去买药。
她则是老宅等着,等小伙计将要抓回来,连蔓儿就让小庆帮着蒋氏去熬药,连叶儿从连蔓儿的神色中觉察出什么来,也主动要求去帮忙。
很快,周氏的药就熬好了。
满满的一碗,黑呼呼的药汤。
这可是好药。
刚才李郎中嘱咐了,不能浪费。
我奶现在这样,一有动静就手脚乱动,一点点的喂怕是不行。
要不,就趁热……连蔓儿走到外屋,看着蒋氏和连叶儿低声道道。
那就灌呗。
连叶儿很干脆,我爹那时候喝药,都嫌那药苦。
每一回就是把鼻子一捏,一扬脖就把一整碗药都灌下去了。
我爹说,那么喝药,就不觉得苦。
那就这样。
连蔓儿立刻点头。
谁来帮忙扶着老太太,不让老太太乱动?连蔓儿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何氏的身上。
一会周氏挣扎起来。
连蔓儿害怕她和蒋氏、连叶儿三个按不住周氏。
何氏膀大腰圆,力气很是有。
俺来,俺来。
何氏早得了连守义的指示,要她讨好连蔓儿,此刻巴不得连蔓儿叫她上前帮忙。
几个人就进了屋,将连兰儿给推到一边,然后将周氏给扶了起来。
周氏意外地很柔顺,只是婢子里偶尔哼哼两声。
也许是以前装病,吃山楂汤吃上瘾了,还以为这次的药也是糖水吧。
何氏坐到周氏背后,一双手臂将周氏周氏牢牢的抱住了,蒋氏扶着周氏的腿,是预防她一会乱踢。
连叶儿穿着鞋就跳到了炕上,在周氏跟前蹲下身,连蔓儿也上了炕,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眼色。
连叶儿伸出手,死死地捏住了周氏的鼻子。
周氏的嘴自然就张开了。
连蔓儿暗地里坏笑一声,一手捏了周氏的下巴,一手端碗,将药汤倒入周氏的嘴里。
连蔓儿这药汤倒的并不急,这一碗可是贵价药,是用她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买的,当然要让周氏细细的品尝。
这药汤刚倒入周氏的嘴里,周氏就开始挣扎了。
不过周氏一个人,毕竟挣脱不开她们几个人,周氏想喊,但是鼻子和嘴巴都被堵住了,她自然也喊不出来。
一碗药灌下去,连蔓儿估计着周氏将汤药全咽了下去,就给连叶儿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迅速撤到安全距离之外。
杀人了,杀人了。
周氏口鼻一得了自由,喘了几口气,立刻就干嚎了起来。
我奶这病看来还是没好,这药,还得喝啊。
连蔓儿幽幽地道。
第六百八十一章 压力周氏大喊大叫,说是杀人了,接着就口沫横飞,开始骂人。
连老爷子脸色铁青,竟然干脆地穿鞋下地,低着头背着手躲了出去。
连兰儿朝连蔓儿看了一眼,赶忙打起精神,上前去安抚周氏。
娘,娘……连兰儿上去就捂住了周氏的嘴,将她骂人的话都给捂了回去,一边避开众人向周氏使眼色。
蔓儿啊,你看你奶这骂人就是还糊涂,她这是骂我那,不关你们啥是。
让她歇歇,稍微歇歇,我看挺快就能好。
连兰儿又扭过头来,冲着连蔓儿讨好地笑着道。
即便是被亲闺女拉着,周氏依旧挣扎的厉害,嘴里也不肯闲着。
只是,她虽然挥舞着手臂,但却并没有往连兰儿的身上或者脸上招呼。
连兰儿忙活的一头汗,最后周氏终于安静了。
连兰儿这才松开握着周氏的嘴的手,将周氏给放平了躺在炕上。
连蔓儿暗暗咋舌,要说狠,还是连兰儿狠啊。
看周氏那个样子,分明是被连兰儿给憋的缺氧,因而才昏了过去。
连蔓儿明白连兰儿现在想的是什么,不过就是怕周氏得罪她,因此救不出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连兰儿其实很像周氏,她们以自我为中心,而且非常非常知道跟谁远、跟谁近。
周氏消停了,连兰儿就想跟连蔓儿搭话。
连蔓儿并不理会连兰儿,而是坐到大周氏身边,和大周氏、二丫说起了话。
大姨奶,这大热的天,你老咋自己个走来了。
你老要看我奶,让人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去接你。
连蔓儿笑着对大周氏道。
这才多近下儿,走几步就到了。
二丫扶着我来的。
大周氏对连蔓儿笑道。
这么近的路,哪里需要人接车送的。
连蔓儿那也就是说个客气话。
但是这样的客气话,任谁都是爱听的。
连兰儿见连蔓儿跟大周氏说话,就也凑了过来,赶着大周氏叫大姨,跟着搭话。
大丫头,你是今天来的?大周氏就问连兰儿。
就晌午前到的。
连兰儿答道,说着话,又哭了。
一边哭一边将金锁父子摊上官司,她来娘家求助的事情说了。
我坐这会工夫了,你们是啥事我也差不多听明白了。
大周氏就语重心长地对连兰儿道,你这事是犯难。
你回娘家来找人帮忙,这也没错。
可你也得替老人想想。
大姨?连兰儿吃惊地看着大周氏。
你叫我一声大姨。
你娘现在这个样,有些话,我就得跟你说。
大丫头啊,你一年也回来不了几趟,你爹和你娘都是上了年岁的人,他们俩的身子骨都不如从前,经不住事了!大周氏说到这,叹了一口气。
啥话该说。
啥话不该说,就算要说,是咋个说法,你得心里有数。
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这些事,你还用别人给你提醒?打小,你娘就最疼你。
你可得对不起你娘啊。
你娘是啥脾气。
你能不知道。
那是点火就着的脾气,还禁得住谁煽风点火?大周氏说到这,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连兰儿一眼。
连兰儿此时有些心虚,眼神就瑟缩了一下。
我也是听村里的人说的,那些话不好听。
可为了你好,我还得告诉你。
你这半年,回来这几次,你一走。
你娘就找你兄弟的茬。
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这回可倒好,老两口子还打起来了,你看你娘现在这个样,你这心里就能过得去?大姨,连兰儿想说她冤。
大家伙不都知道周氏的脾气吗,就算是她不来。
她不挑唆,周氏就少找儿子、媳妇们的茬了,周氏就和连老爷子相敬如宾了?还有今天的事,也不是因为她啊,那还不是因为张氏不肯来老宅听周氏的使唤吗。
可是,这些话,连兰儿一句都不能说。
她如果说了,那就是贬损周氏,拆周氏的台。
这个时候,她也不敢说张氏一点点的坏话。
谁她都惹不起。
她现在成了人人都能踩的人。
连兰儿低下头,拿帕子擦眼泪,一边偷偷地往连蔓儿那边看过去。
连蔓儿就在大周氏旁边,和二丫挨着坐着,她察觉到了连兰儿的视线,略微转头,回视了过去。
连兰儿像被火炭烫了一下似的,慌忙地收回了目光。
只是一瞬间,连兰儿觉得彻骨的冰冷。
她突然意识道,大周氏这是特意来教训她的。
连老爷子和周氏不会说的话,连守仁、连守义他们不方便说的话,大周氏作为周氏的堂姐,一个局外人兼长辈,却完全可以说。
指责她不孝,指责她只顾自己,不顾爹娘,指责她挑唆周氏对付儿子和儿媳妇,这些指责从大周氏嘴里说出来,其威力是惊人的。
大周氏和周氏虽然是堂姐妹,但性格却是一个天一个地,大周氏性格温和,不爱掺和事。
大周氏是被人请来教训她的!连兰儿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至于是谁请来的大周氏,这更不用说了。
将前后都想明白了,连兰儿怎么能不害怕。
连蔓儿这是对她下手了。
连蔓儿竟然将里里外外的人都收拢到了手里,大家众口一词,将她这些罪名给确定了下来。
那么,连守信和五郎对她的事袖手旁观,就变成合情合理、大快人心的了。
她不但会失去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失去自己的家,同时她还会失去这个娘家。
大姨,我知道我错了,我过去那是糊涂油蒙了心了。
我该死。
连兰儿从炕上爬起来,跪在了大周氏的跟前,一边抬手,就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嘴巴,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
我要是再犯贱,再犯浑,就让我天打雷劈,死后变成猪狗……连兰儿赌咒发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大周氏看不得这个。
面露不忍。
连蔓儿忙对连叶儿使了个眼色。
大姑,你这是干啥,你刚才就这样,把我奶给弄的疯疯傻傻的,我爷的老毛病也让你给弄犯了。
你咋还这么吓唬我大姨奶那。
连叶儿高声道。
我该回去了。
大周氏就道。
连蔓儿帮着二丫扶着大周氏下了炕往外走。
大丫头,你呀,好好想想,这做人。
得凭良心。
哎,消消停停的好日子……走到门口,大周氏停住脚,扭回头来。
对呆愣在炕上的连兰儿说了一句。
送走了大周氏,连蔓儿和连叶儿也打算走。
一会老太太醒了,替我说一声,下一顿我还过来,伺候她喝药。
我爹不在家,我娘来不了,我就替我爹娘了。
临走时,连蔓儿站在屋里,对众人说道。
我娘说要来。
实在来不了,心里特别的不安。
我娘说等她稍微好点了,就过来看老太太。
临出门,连蔓儿又说了一句。
蒋氏将连蔓儿送到大门口,连兰儿并没有来送连蔓儿,而是留在了周氏的身边。
…………连蔓儿带着连叶儿回到家,一进门。
知道没外人在旁边看着了,连叶儿就开始笑个不停,一直笑到了屋里。
这是得啥好事了,咋笑的这样?张氏、赵氏和连枝儿见连叶儿这样,都觉得稀奇。
连叶儿就连说带比划地,将刚才在老宅发生的事都和大家学说了一遍,重点自然是周氏如何装病,又如何被灌了药。
那药刚熬出来。
我尝了一口,哎呀,我就用舌尖尝了那么一点,就把我给苦的不行了。
连叶儿的语气中带着笑意,就跟苦胆差不多那么苦。
良药苦口,这世上哪有甜口的药。
张氏道。
以前李郎中可给开过甜汤。
就是那个山楂甜汤。
连蔓儿就道。
人家也絮烦了,这是。
张氏就道,没病装病的,还总找人家,也就是人家脾气好,还看着你爹的面子,不然,早就甩手不干了。
连守信是没少跟李郎中陪好话,连守信这次不在,连蔓儿在,李郎中今天就给周氏开了黄连。
李郎中,其实是个妙人。
可不是。
赵氏点头。
蔓儿姐,你那会说要给灌药,我才去尝那个药的。
我心里还琢磨,要是那药还是甜汤啥的,我就给她放一把盐。
看她以后还折腾。
连叶儿又对连蔓儿道。
你们啊,胆子也真够大的了。
张氏并没有责备连蔓儿和连叶儿。
娘,你是没看见,那碗药灌下去,老太太就破功了。
她那样,谁都看出来她根本就没傻。
连蔓儿笑道。
蔓儿姐,你说她喝了一次药,明天还会接着装吗?连叶儿就问连蔓儿道。
不会。
连蔓儿十足笃定地道,等着吧,今天晚上,她就能好。
明天,她们就得过来,给我娘赔小心。
她们消消停停的,我就念佛了,可别让她们过来,我不用她们赔小心。
张氏就道。
娘,这个一定得要。
连蔓儿就道。
她们要是真心改了,给不给赔小心的,都没啥。
我不乐意看见人冲我低头,没意思。
张氏道,就算这回她们低了头,过后缓过来了,还不是得找补回去,又是麻烦事。
连蔓儿暗自摇头,以前被周氏拿捏,固然是因为周氏的霸道,而张氏这迂阔的性格也是原因之一。
娘,你就放心吧。
经过这次,她们是再不可能缓过来的。
连蔓儿笑道。
第六百八十二章 敬酒与罚酒蔓儿,你咋就能确定她们以后不会了那?连枝儿问连蔓儿道。
姐,这个我先不告诉你,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连蔓儿笑着说道。
还保密那。
连枝儿笑了笑,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老太太那个人的脾气,让她给我服软,我看不大可能。
张氏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自言自语地说道。
怎么不可能,完可能的。
连蔓儿听见了,就笑着道。
这世界上的事其实并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周氏霸道、脾气硬,不将儿媳妇当人看。
但是周氏也但不住这样一句话——形势比人强。
现在是什么形式,老宅那边,包括连老爷子在内,都走到了周氏的反面。
周氏不可能再一意孤行。
而且,还有一个连兰儿。
连兰儿是聪明人,她已经看清楚了眼前的形式。
要救她自家的人,必须求助五郎。
而要求助五郎,连兰儿就得先让连蔓儿一家满意。
只是她连兰儿来道歉认错、伏低做小就想了事?那怎么行,连兰儿应该知道,她的分量不够。
而连蔓儿已经给了提示,连兰儿会搞定周氏的。
对于这一点,连蔓儿是确信的。
因为,只要比较一下就知道了,周氏装疯卖傻打过儿子,更打过儿媳妇,但是刚才连兰儿那么拦着周氏,周氏虽然眼神愤怒,但是那两只手却至始至终,都没舍得往亲闺女的身上落。
连蔓儿很确信,如果当时将连兰儿换过是别人,早就被周氏挠个满脸花了。
娘,老太太心疼闺女,明天肯定会来。
连蔓儿道。
迫于形势,再加上心疼连兰儿,周氏会来服这个软的。
老太太这回是把老爷子给气的够呛,她喝完药又闹腾,老爷子气的都躲了连叶儿那边正和赵氏说到。
老爷子是被气的够呛,不过只怕不单单是因为老太太。
连蔓儿收敛了笑意道:说是都动了手,可是有外人在,就都到这个地步了,老爷子还是护着老太太的。
老爷子眼睛里的外人,可不光是李先生,我和叶儿,也是外人。
连蔓儿道。
蔓儿姐,你是说……连叶儿略微有些疑惑地问。
咱那么给老太太灌药,老爷子心疼,生气了,生咱们的气。
这屋里也算是没有外人,连蔓儿就实话实说道。
即便赵氏回家之后,将这些话都转告给连守礼,那也没什么。
连守礼心里怎么想暂且不论,连蔓儿还是相信他不是个爱搬动口舌的人。
我张罗请郎中,他拦着我,说老太太就那样了,不用治。
到李郎中来了,问他话,他也是这一句。
他要是清清楚楚地说一句,老太太那是装病,那事情早就了了。
连蔓儿缓缓地说道。
我知道老爷子咋想的,不就是她不懂事,那你还不懂事吗?张氏就道,还是打算让咱忍,帮着捂,顾全他们的面子啥的。
娘,你这话说的太对了。
连蔓儿笑道。
那时候,她还在屋里,连老爷子一句话没留,铁青着脸就躲了出去。
一方面,连老爷子是嫌周氏闹腾的丢人。
另一方面,应该是埋怨连蔓儿。
以前没分家,在老宅生活的时候,连蔓儿每天都要看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脸色。
她对这两个人的一些表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她可以肯定,连老爷子这次也在生她的气。
但是这个气,却只能闷在肚子里,因为他挑不出任何一点连蔓儿的错处来。
说白了,对于周氏,连老爷子打得、骂得,但是别人却是万万动不得的,只能忍、只能让。
你让她闹过那个劲儿,就啥事都没有了,你奶/娘没坏心,她是有口没心的人。
这是连老爷子常对连守信等儿孙说的话。
每次说法也许略有不同,但是意思,却始终是那个意思。
晚上,因为连守信不在家,连蔓儿和连枝儿都没回自己的屋睡觉,两个女孩子留在东屋,陪着张氏。
娘儿三个铺盖挨着铺盖,都早早地脱了衣裳躺着。
虽然是夏天,但是在这乡下地方,入夜之后,天气会变得凉爽起来。
因为是晴天,张氏还留着两扇窗户没有关,有细细的风从纱窗里吹进来,轻抚在裸、露的肌肤上,让人惬意到了骨子里。
院子和屋子都收拾的极干净,蚊虫本就少见,连蔓儿还在屋里燃了熏香,就更加没有蚊虫叮咬的烦恼。
也不知道你爹和五郎现在在哪?张氏轻轻地说着话,今天打发出去的那些人,能找着他们不?也不知道他们啥时候能回来,衙门的事,是不是非要五郎出面才行啊?谁知道呀。
连蔓儿已经有了睡意,她闭着眼睛,一样样地回答着张氏的话,平时就千方百计给咱们添堵,遇到事了,就知道差遣咱们了。
话是这个话,可……可什么,张氏并没有说。
张氏不说,连蔓儿也明白她的意思。
还不就是什么人命关天,别的事都是小事之类的话吗。
有的人用这句话来憋屈自己,有的人则用这句话来道德绑架他人。
咱们也就抱怨抱怨,也没说不帮忙。
连蔓儿依旧闭着眼睛,人已经打发出去了,啥时候能回来,这谁说的准。
我哥好好的学不能上,好好的朋友顾不上拜访,就给人家当打杂的了。
这杂打好了,还好说,万一打不好,肯定一个大帽子砸下来,一辈子的埋怨。
不、不能吧。
张氏一下子坐起身。
连蔓儿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张氏,就又闭上了。
就张氏的圣母情怀总是诗,不唬吓唬她,她又该跑偏了。
到时候等周氏她们来了,张氏撑不起来,就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张氏太善于遗忘别人的恶,这是种美好的品质,所以她虽然人到中年,受过许多的磨难,还是活的很柔软、很赤诚也很快乐。
但这种美好的品质,并不适合用在与老宅相关人等的事务上。
要搁别人,那是不能。
可老宅那些人,可有啥不能的。
连蔓儿就道。
缺了大德的,这是做啥孽,摊上这帮人了。
咋都这么不识可怜?张氏焦虑地道,这可咋办?只能看着办了。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的话,让张氏焦虑的睡不着。
娘,明天但凡有啥事,你就听我的就行。
连蔓儿最后只好如此告诉张氏。
美好的夏夜,月上中天,连蔓儿、连枝儿和张氏相继入睡了。
不过,这一晚,整夜无眠的人并不在少数。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刚吃过早饭,送了小七出门去念园,外面就有人来禀报,说是连兰儿、蒋氏还有周氏来了。
……说是知道太太病了,过来看太太。
婢子先来回话,人就让等在大门外头了。
小喜禀报道。
连蔓儿冲着小喜点头,赞她做的好。
还真来了?!连兰儿和蒋氏不算什么,可周氏竟真的上门来了,即便有昨天连蔓儿的话做铺垫,张氏还是吃了一惊。
蔓儿,咱们该咋办?让她们进来,先安排去西跨院。
连蔓儿不慌不忙地道。
蔓儿,你这是要?张氏对连蔓儿的这些安排不解,就问道。
原本不管周氏怎么闹腾,连蔓儿这一家对她都是做足了礼数的。
但是今天,连蔓儿并不打算再敬着周氏了。
连蔓儿知道现在周氏和连兰儿肯定很着急,周氏难免还会有点委屈,觉得降尊纡贵了。
但她打定了主意,要让她们等。
这是下马威,她们人已经上门了,声气就已经低了一头,但是这还不够,连蔓儿要让她们再低一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敬酒吃的絮烦了,可不就得换罚酒。
娘,一会你就记住,心要硬一点,别她们谁装个可怜,你就心软。
你得为我哥想想,还有小七,还有咱这个家。
连蔓儿又附在张氏的耳边,低声地嘱咐了几句话。
行,我知道了。
张氏点头,表示她记住了连蔓儿的话,一定照办。
昨晚上,张氏并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眼睛就略有些肿,细看去,看能看见她眼里多了两道血丝。
张氏是真被连蔓儿给吓唬住了。
连蔓儿对此略有些不安,不过转念一想,张氏这样也算歪打正着。
娘,记着,你还病着。
连蔓儿又嘱咐了张氏一句。
等周氏、连兰儿在跨院等的心急火燎,火气窜起来几次又无奈地熄灭之后,才被人领到正院,见到了张氏。
张氏倚着靠背坐在炕上,连枝儿和连蔓儿在旁边陪坐。
见周氏进来了,张氏作势就要起身,连蔓儿却忙站起来,又将张氏给扶了回去。
娘,你别逞强了,刚才差一点又厥过去。
连蔓儿关切地道。
对,都是自家人,不用见外。
老四媳妇,你坐着吧。
连兰儿就急忙地道。
张氏便趁势稳稳地在炕上坐了。
看座。
连蔓儿冲着屋里伺候的两个丫头吩咐了一声。
连兰儿扶着周氏就想上炕坐,却被两个丫头走过来,引到了旁边的椅子旁。
第六百八十三章 翻小肠连兰儿左右看了看,就扶着周氏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后,她也在周氏旁边坐了。
蒋氏没有坐,而是后退了两步,站到了旁边。
继祖媳妇,你咋不坐?周氏在椅子上不自在的动了动,扭头看了看蒋氏,问道。
不像平常说话那样中气十足,周氏的语气有些虚弱。
即使是对蒋氏,这样的语气也太柔和了。
连蔓儿将周氏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微微的一笑。
周氏这样,明显是底气不足。
而这,正是连蔓儿计划之中,也是她非常乐意看到的。
天时地利人和,不仅仅可以应用在兵法上,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它也是适用的。
当前的情况,连蔓儿是天时、地利和人和都占全了,而周氏和连兰儿却明显地处于劣势。
周氏这是第二次来到连蔓儿家。
周氏这个人,其实非常胆小。
只有在老宅,周氏的战斗力才无比强悍。
离开老宅,周氏就如同离开了水的鱼。
她自然而然地就嚣张不起来。
庄户人家,也有婆婆和分家另过的儿子、儿媳发生矛盾的,那种打上门去的事情,并不算稀罕。
但是,周氏这么个霸道的婆婆,即便是心里再有不忿,她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周氏都是将人叫到老宅去骂,如果人没叫过去,周氏宁可坐在炕头上对着空气骂,也绝不会出门往儿子家来。
比如上次给连守礼燎锅底的事情,如果那不是在连守礼家,而是在老宅,周氏是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
没办法,上了连蔓儿家的门,周氏的心里就已经虚了,而且,她们这回来。
是为了连兰儿的事要讨好张氏。
在天时和地利上完全处于劣势的周氏,这个时候自然想将蒋氏和自己拉的更近一些。
然而,蒋氏却是人精中的人精。
奶,你和我大姑坐吧,我站着就行。
蒋氏笑了笑,拒绝了周氏的邀请。
陪同周氏前来,这是蒋氏不得不做的事情。
但是到了这,她却并不打算要帮周氏或者连兰儿。
所以她才要往后退。
离开主战场,想要大家把她当做一个透明人。
蒋氏这样,周氏和连兰儿都没办法。
她们两个也不傻,只能暗自埋怨蒋氏太过油滑。
却不能将蒋氏怎么样。
大家都坐定了,连蔓儿给张氏使了个眼色。
老太太的病,这是好了?张氏就问道。
好了,昨天喝了药,这睡了一晚上,就好了。
连兰儿忙陪笑着答道,老四媳妇,听说你身子不大自在,咱娘心里惦记着。
这不,一大早的,就让我和继祖媳妇陪着来看你。
……你们现在这么大个家业,老四和五郎还不在家,就全靠着你。
也就是你能干,才支撑的起来。
可还是得顾着点自己的身子……我娘原本身子可好着了。
连蔓儿呵呵一笑,打断了连兰儿的阿谀奉承。
我爹就常说,我娘自打进了连家的门,就从来没花钱请过郎中买过药。
这是打啥时候,我娘这身子就不好了那?还不是咱娘那次小月才伤了身子。
连枝儿就道。
是啊,谁说不是那。
说起来,要不是那件事,现在咱的小兄弟早就能走能跳了,说不定。
这个时候,还能再多一个小兄弟。
连蔓儿道。
屋子里,一下子静的吓人,只听见张氏的啜泣声。
这两年,失去小八的痛苦在连守信和张氏心中已经慢慢的淡了。
这夫妻两个,甚至非常默契地努力想要再生一个。
但是张氏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这让连守信和张氏都非常遗憾,因此,也始终忘不了那惨痛的一页。
张氏很积极地鼓动赵氏拜佛求子,张氏是有她的私心的。
每次陪同赵氏去烧香拜佛的,张氏都会借机为她自己求,其虔诚更胜过赵氏。
那个时候,要是有人能早点给咱娘请郎中就好了。
连蔓儿叹了一口气,挑眉瞟了一眼周氏。
周氏惨白着一张脸,如坐针毡。
连兰儿在周氏旁边,屁股只坐了一个椅子边,脸上也是一红一白的。
一条命啊……连蔓儿看着周氏冷笑,然后,才又扭过头来,对连枝儿道,姐,你知道因为啥,只要老宅那边老爷子和老太太有啥风吹草动的,咱爹和咱娘就赶紧张罗着给请郎中吗?不知道。
连枝儿道。
我也不知道。
我问过咱爹,咱爹他说他也说不清楚,就是想给请。
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
咱爹还说,人都有心,人心都是肉长的。
连蔓儿就道。
那也不一定。
连枝儿道。
对,这得分人。
连蔓儿道,咱爹说,小八是因为没人给请郎中没的,小八的亲爷和亲奶,可不能像小八一样,就当是还那时候欠小八的了。
欠的债总得还,活的时候还不上,死了以后,还得接着还。
连枝儿就道。
有的人啊,那真是债欠多了不愁啊。
连蔓儿又看了一眼周氏,意有所指。
张氏当时情况那么危险,周氏就是不肯给请郎中,让张氏差点一尸两命,而现在,周氏装病,请花钱请郎中买甜汤喝。
还有比这个对比更强烈的吗?周氏但凡还有一点人心,她是怎么能做到那么理直气壮的?连蔓儿微微侧目看过去,就看见周氏僵直了身子坐在椅子上,额头的汗水,已经将她的头发都浸湿了。
连蔓儿知道,周氏现在很不舒服,包括身体上和精神上。
像周氏这样的庄户人家老太太,一辈子都是习惯盘腿坐在炕上的,她们这一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坐椅子或者凳子。
因此,也就特别的不习惯。
连枝儿和连蔓儿姐妹俩就这么聊着,从这个话题到另一个话题,说的都是些周氏苛待张氏的旧事,周氏和连兰儿在旁边听着,难免都满头的冷汗,却不敢插嘴。
连蔓儿现在做的这件事,庄户人家有一句土语形容,叫做翻小肠。
就是将人以前做的丑事、恶事翻检出来,也叫做算旧账。
人既然送上门来了,不好好敲打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而且,周氏那样的人,历来善于遗忘她自己做的恶事,不提醒提醒她,她还真以为她自己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是谁的大恩人,可以对人予取予求。
连蔓儿和连枝儿慢悠悠地聊着,张氏则是眯起了眼睛,靠在靠背上打盹。
这可苦了周氏和连兰儿。
连兰儿此刻是心急如焚,想要插嘴,说求张氏帮忙,但是却不敢开口。
周氏对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们是什么样,连兰儿是很清楚的。
现在,她要求人家办事,人家翻翻旧账,痛快痛快,她再拦着,人家一生气,干脆不帮你了,那可怎么办?就得让人撒气,人家没打没骂,就那么说说,已经算是很客气的。
周氏此刻和连兰儿一样难受,但她却并不是急的,她是憋屈的。
昨天她为什么装傻,那不仅仅是因为被连老爷子扒皮扒的太狠,一时面子上下不来,只好装傻蒙混过去。
周氏装傻,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理由。
因为她已经精明地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连兰儿一定要救金锁父子,而要救人,必须要五郎帮忙。
张氏不听召唤,连老爷子发怒,这些都让周氏意识到,这次要连守信这一家人出手帮忙,必须要她出面。
而她出面,可不是摆着长辈的款吩咐两句就行了,她得低头,在张氏跟前低头。
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都对连守信一家做了什么,虽然嘴上,她永远都不会承认。
所以,也没人比她更清楚,她都欠了连守信和张氏这一家什么。
所以,她选择了装傻,而不是装病。
病人你还能让她说几句话,可你不能对痴傻的人有任何的要求,因为那并不现实。
只可惜,她这傻最后还是没装下去,虽然没人直接揭穿她。
她不想再喝一次那种苦药水,而且,她也受不住连兰儿的央求。
没错,是连蔓儿她们走了之后,连兰儿一再的央求,周氏才恢复了神志的。
怎么着也是自己的亲闺女,儿子们都有媳妇有儿有女,不用她去心疼,但是闺女们,做着人家的媳妇,人家的娘,需要付出那么多,也就得她这个做娘的来心疼了。
周氏一直认为,闺女们就是她自己,是年轻的再活了一次的自己。
闺女如果过的不好,周氏总是感同身受的。
而且,她一直觉得,如果她的闺女过的不好,而儿媳妇们过的好,那就等于她没有儿媳妇们过的好,她受不了这个。
老闺女已经毁了,身边就剩下这么一个大闺女,决不能再毁了。
而她肯上门来,就已经是对张氏伏低做小了。
这么做,还不仅仅是因为连兰儿。
再心疼闺女,周氏也不会仅仅为了闺女而对她的张氏服软。
她是装傻,自然是将连守仁和连守义对连兰儿的斥责都听进了耳朵里,还有后来大周氏责怪连兰儿的那些话她也听见了。
她比连兰儿还要害怕。
第六百八十四章 恶人周氏不得不来,她知道,如果她不来,结果会非常糟糕。
家里面,连老爷子和她的那些儿孙都倾向了连蔓儿一家,而家外面,唯一和她有来往,而且还算得上亲密的堂姐也不站在她这边。
如果再帮不了连兰儿,连兰儿肯定也会恨她。
她得到的结果将会是众叛亲离。
周氏一直都知道,一家人从太仓回来之后,她和连老爷子之所以还能在老宅说了算,儿孙们不敢有二话的缘故,是因为连守信这一股人。
是因为她是连守信的亲娘,连守信还敬着她、供着她。
一开始,她还有些心里没底,怕连守信只是面子上的,过段时间就淡了。
等她发现,连守信是真的敬着她,她的底气就又足了。
连守信越是敬着她,她还愈发的不给连守信好脸。
这一来是鞭策连守信,告诉他,你做的还不够,你还要对你的您娘我再好一点。
另一方面,也是给其他的儿孙们看的。
你们看,就老四现在在外面多威风啊,我以前对他也不好,可他还是这么敬着我,怕着我。
我拿捏他还是跟玩似的。
那你们那,你们不更该敬着我、怕着我?你们看老四对我这样,你们要是谁敢不听我的,老四就不能饶了你们。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她才会动不动就鸡蛋里挑骨头,她相信,不管她怎么做,连守信对她都不会变。
那么,如果连守信变了,会怎么样?周氏从来不敢想,也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她太清楚答案了。
这次出了连兰儿的事,连守信人不在家。
看看事情已经演变成什么样子了吧,周氏不能不害怕。
她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连蔓儿甚至什么都不说,甚至连手指都不动一下,这一大家子的人就愿意为了讨好连蔓儿,而对付她。
她,还有连兰儿那一家子的性命,都抓在人家的手里。
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
只要不理睬她,她就完了。
她必须得来服这个软,为了她自己。
她以为她来了,这就是服了软。
张氏她们会见好就收。
可目前的情形,却和她希望的相差很远。
周氏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就回老宅去,但是她却不能、也不敢甩手就走。
连蔓儿和连枝儿慢悠悠地说话,她们一点都不着急,周氏呆坐在那,蒋氏将自己藏到了阴影里,而连兰儿,是最心急、最耗不起的人。
所以。
她必须得开口说话。
老四媳妇,枝儿、蔓儿,连兰儿站起身,脸上小心地陪着笑,过去的事,有老些,我也是才知道。
我这心里。
特别的不好受。
说句公道话,老太太……连兰儿说到这,飞快地看了周氏一眼。
事到如今,周氏不肯开口认错,那就只好她来了。
因为连兰儿已经看明白了,周氏不认错,人家根本就不会搭理她。
老太太有些事,做的确实不对。
连兰儿清清楚楚地说道。
老太太她是对不起你们。
连蔓儿这个时候已经停止了和连枝儿说话,一双眼睛看向周氏、周氏坐在那,浑身僵硬,低着头,似乎无知无觉。
连蔓儿知道,这在周氏。
就是极致的示弱表现了。
要是搁在以往,就算知道那些话都是事实,周氏也会梗着脖子强辩。
她老人家怎么会错,她怎么会对不起人,真有错,真有对不住人的,那也应该是别人。
老四媳妇,连兰儿可怜巴巴地冲着张氏道,即便知道张氏说话不算,连兰儿还是挑她做游说的对象,因为她知道哦啊,张氏最心软,最好说话。
只要求转了张氏,连蔓儿那边总要给她亲娘几分颜面的。
老太太对不起你,现如今啊,她也知道错了。
你看,她轻易不出门,这回还不是上门来看你了。
老太太这就是给你认错,向你服软了。
老四媳妇啊,咱这一大家子人,就属你心眼开,心胸宽,你不看别的吧,就看老太太这一大把年纪了,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吧。
连兰儿说完了,就期待地看着张氏。
周氏还是没说话,她低着头,两手握在一起,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出来。
这一声不是冷哼,也不是表示认可连兰儿的话,而是拉长了调子,一波三折的哼声。
连蔓儿不由得眨了眨眼,心想,周氏今天又有了新招式了?不过,不管什么招式,在今天,都不会再管用了。
你说的这些,不能代表老太太吧。
你看你这些话把老太太给气的。
连蔓儿对连兰儿道,要不这样吧,老太太这病刚好,你们还是先回去,啥时候老太太的病好全乎了,到时候再说。
已经来了,不得个结果,连兰儿当然不会走。
连兰儿为难地看了看张氏,又看连蔓儿,她明白了,她替周氏说这些话,人家根本就不买账,人家要的是周氏亲口来认错。
周氏的脾气有多倔,骨子里有多看不起儿媳妇,连兰儿都是知道的,要劝说周氏对张氏道歉,连兰儿还真没有把握。
不过,没有把握,她也得试,而且还一定要成功,因为她丈夫和儿子的性命就悬在这上面了。
娘啊,咱在家咋说的来着,不是说好了吗,娘,你把在家里的说的话,再跟老四媳妇说一遍,说一遍就行。
连兰儿冲着周氏俯下身,哀求道。
周氏不为所动。
娘啊,我求求你了,咱不是说好的吗?连兰儿扑通一声,就给周氏跪下了。
娘啊,人命关天的,求求你了,你不能眼睁睁看我就成了寡妇,以后没人给送终啊……连兰儿抱着周氏的胳膊摇晃,一边就哭了起来。
连兰儿这么哭,周氏却连眼边都没红。
连兰儿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周氏的身子终于动了动。
周氏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许是站的太猛,她的身子晃了晃,还是靠连兰儿支撑着才没有摔倒。
娘……连兰儿惊讶地叫了一声。
周氏一站稳,就一把将连兰儿给推开了。
然后她也扑通地一声,冲着张氏就跪了下来。
我老婆子给你赔礼道歉来了。
周氏用唱大戏的腔调一字一板地唱道,连四太太,我这老不死的给你磕头了。
求你老大人大量,饶了我老婆子吧。
周氏一边唱,一边作势要给张氏磕头。
张氏脸色一边,就坐不住,要起身。
连蔓儿手疾眼快。
将手放在张氏的腿上,又让她坐了回去。
娘,你看,我昨天跟你说。
你还不大相信。
我奶犯病就这样。
昨天是见谁骂谁,今天看来是见谁就给谁下跪、磕头。
连蔓儿大声道。
周氏清醒着给张氏磕头,张氏自然不能受。
可若是周氏疯傻了,那她的一切言行也就没有了正常的意义。
眼看着周氏一头到地,连蔓儿也没管。
大嫂子,老太太这病还没好,是谁把老太太给撺掇出门的。
还是赶紧把老太太扶回去,好好养病才是最要紧的。
别的事,都得靠后。
连蔓儿就对蒋氏道。
蒋氏答应了一声。
就要上来扶起周氏,连兰儿忙伸手将蒋氏给拦住了。
老太太这不是犯病了,这真是给老四媳妇赔礼认错来了。
连兰儿说着,又低头对周氏道,娘啊,咱在家不是说好的吗,你不也说你心里不安。
要给老四媳妇赔礼吗?我老不死,我造孽了,我该死……周氏闭着眼睛,嘴里胡乱地说着,一边又抬起手来,扇自己的脸。
蒋氏左右看了看,没有上前阻拦,连兰儿抬手要拦。
不过想想也收回了手,屋里连蔓儿家伺候的人,因为没有主人的命令,也都没有上前。
周氏一巴掌落在自己的脸上,心同时也沉了下去。
要是搁在往常,她一跪。
连守信也好、张氏也好,肯定就都受不了了,根本就不会让她有机会磕头。
可是几天,她磕了一个头,没人理她,连蔓儿还说她又疯傻了。
她只好再用狠招,自己扇自己。
她本以为,不管是蒋氏还是连兰儿,都离的她近,肯定拦得下她,张氏也肯定看不得她自己打自己,这屋子里这些人,她就算真想打自己、伤自己,那也不容易办到。
但是,连兰儿和蒋氏都没拦她,张氏更是一声都没吭。
张氏竟然真的狠下心来了,竟然真的稳得住了,周氏懵了。
没人来拦着,一巴掌已经落下,另一巴掌还停留在空中,周氏咬咬牙,狠狠心,这第二巴掌落下来又加了几分力气。
还是没人拦她!造了孽喽,我咋就不死,我碰死了得了……周氏就转磨磨,寻找合适的物件想要往上碰。
你今天来就是想干这个的,昨天坑了老宅的人还不够,今天还来坑我们?连蔓儿立刻指着连兰儿怒道,老太太要是有什么事,就拿你的命填。
你的命不够,你闺女不还在老宅吗,她也跑不了。
连兰儿忙抱住了周氏,周氏挣扎了两下,也瘫软了下来。
寻死是最后一招杀手锏,可是却被连蔓儿这样四两拨千斤地给挡了下来。
太恶了、太恶了……周氏瘫软在地上,嘴里喃喃地道。
第六百八十五章 恶对恶听见周氏说她太恶了,连蔓儿勉强忍笑。
要说人恶,这个屋子里,怎么着她都排不上号,周氏却绝对会榜上有名。
连蔓儿曾经深刻地思考过,周氏为什么一直能够拿捏连守信和张氏。
就像罪案调查中,在凶手未知的情况下,首先要全面的了解被害人。
从被害人的特点,被害的方式,可以有效地进行凶手的侧写。
将连守信、张氏夫妻与周氏的关系当做一个案例来进行分析,因为这是一个很具有本土特色的模式,并没有精确科学的名称来概括。
连蔓儿就将它定义为斯德哥尔摩加家庭冷暴力综合征。
加害者为周氏,受害者为连守信和张氏。
那么首先来看连守信和张氏的性格特点,这两口子的性格特点很明显,那就是都心软、善良、重感情,并且深受乡土化的儒家思想影响,特别的敬老、爱脸面。
这两口子具有这些美好的品质,并且对于他人的认可有深刻的心理需要。
而周氏拿捏这两口子的手段,就针对了这些特点,每一招都掐在了七寸上。
连守信和张氏不是孝顺、爱脸面吗,周氏就歪派他们不孝,打他们的脸。
而因为这两口子心软、善良、重感情,周氏采用的法子就是自残,让这两口子看不下去、不忍心,那周氏就赢了。
现在周氏将她的十八般武艺都使了出来,可连蔓儿不为所动,而且还影响了张氏。
周氏落败,就说连蔓儿是恶人。
周氏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其实她自己才是最恶的那个人。
不说别的,有一点连蔓儿就很肯定,她自己也好,张氏或者连枝儿也好,如果面前有孕妇倒下,不管她们和那孕妇是否相识。
或者是否有仇怨,她们都不会冷血的置之不理。
可周氏就可以,而张氏还是任劳任怨,肚子里怀着周氏的亲孙子。
在张氏小月了之后,周氏曾经明确表示过,这不算个事。
周氏还举了她自己的例子,说她也曾经没过一个孩子,还是长到好几岁没的。
连蔓儿知道。
她没有周氏的心硬,也没周氏的血冷。
周氏总是气势汹汹地骂儿孙们心狼,人恶,但是实际上。
她只有对付心软善良的人才最有拿手。
真正对上心狠手辣的人,她根本就一点法子也没有。
她也不敢骂那样的人,因为她怕会惹怒人家,对她下狠手。
也许从外表上看周氏是苍老的,软弱的,而她们一家则年轻、强壮,但是实质上,她们这一家才是小红帽,对面那个看似苍老的女人。
则是狼外婆。
对于这么一个冷血、心硬、欺善怕恶的人,任何的善良和好意都是既可悲、又可笑的。
面对周氏,连蔓儿不得不戴上面具,一张恶人的面具。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周氏,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狼外婆叫的再可怜,说外面狂风暴雪。
她就要死了,也不过是想让小红帽打开门,她可以进屋来吃掉小红帽。
狼外婆责怪小红帽是恶人,这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事情吗?看着周氏瘫软下来,连蔓儿觉得火候差不多到了,就给张氏使了个眼色。
老太太,我今天问你几句话,你拍着你的良心你回答我。
张氏在炕上坐直了身子。
看着周氏问道,我进门十几年,生儿育女,你说我是干活不勤快,还是对你不恭敬?周氏就坐在地上,垂着眼皮。
要紧了嘴唇,并不答话。
我对你掏心掏肺,可你就是看不上我。
可你也不是对哪个儿媳妇都不好。
你对古氏就挺好。
我后来也想明白了,是因为枝儿她爹老实、没出息,你连带着就看不起我们这一股人,对不对?周氏依旧不说话。
你特别的不待见我,是因为我有两件事情得罪了你。
第一件,我不该那么实心实意地奶秀儿,是不?张氏又问。
周氏抿着嘴,还是不说话,不过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
看看老太太是怎么了,怎么不吱声啊?连蔓儿就道,要是病没好,赶紧的回去吧,这个时辰,也差不多该吃药了。
娘。
连兰儿赶忙推了推周氏。
周氏的身子抖了一下,一把推开连兰儿,猛地抬起头来。
你那是没安好心,就显摆你贤惠。
你招惹的我秀儿不认我,管你叫娘,你那是戳我的心窝子。
周氏指责道。
这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偏狭、狠妒,将恩做仇的人,这样的人还值得谁去尊敬?你这才是狗咬吕洞宾,可怜我一片好心。
张氏摇头叹气,又问周氏,这是一件,还有一件,我看她三伯娘可怜,有时候帮把手,这也得罪你了,是不?你就是没安好心。
周氏理直气壮地道,她咋可怜了,就她那样,搁别人家,早就该撵出门了。
我对她咋地啦,给她吃给她喝。
你说她可怜,你那不就是说我苛待她?你帮她,跟我顶嘴,还不就是显摆你贤良、你心眼好,让人都说我心歹,我不对。
张氏被气笑了,眼睛里却泛着泪花。
老太太,我再问你,我怀着身子,你闺女推我一个跟头,我求你给请郎中,你不请,你、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差点还害死了我,这你也没错?你拍拍你那胸口,说一句实话,你有没有愧,你对得起我吗?张氏脾气柔和,但这个时候也被激的动了火气。
周氏却又低下头,抿着嘴不说话。
老太太,你多威风霸道的人啊,你咋还敢做不敢当了,你看着我,你回话啊?你是不敢吧?张氏激动地站了起来。
这次,连蔓儿没有拦着张氏。
我、我有啥不敢的?周氏是经不起激的人,立刻就又抬起头来道。
你是故意不给我找郎中的,你看见我出血了,你想让我死,你怕我活着说是你闺女推的我是不?你恨我,你恨不得我死,你还怕我生了孩子,家里又多一个人吃饭是不?张氏一步步地走近周氏。
逼问道。
周氏抖着嘴唇,咬牙不说话。
张氏又往前迈了两步,微微俯下身,抓住了周氏的肩膀,迫使周氏和她对视。
张氏一夜没太睡好,刚才又哭了半晌,然后又被周氏气的差点吐血,此时。
张氏的眼睛通红,脸上的肌肉因为恼怒和伤痛微微地扭曲。
不好了,我娘又被小八给附身了!连蔓儿跳下炕,惊慌地叫道。
小八一直不去投胎,他要找老太太报仇了。
周氏本来就有些怕了,听连蔓儿这么一说,再看张氏的样子确实和平常判若两人。
她是心里有鬼的人,因此就信了,吓的两眼翻白,两腿发软,拼命挣扎着往后躲。
别抓我,别抓我。
是秀儿推的,不是我啊……周氏一边躲,一边抖抖索索地道。
生死关头,还是自己重要,即便是最疼宠的老闺女,也可以刨出来做挡箭牌。
连蔓儿在旁不由得暗自感叹。
就周氏的这个狠劲和自私劲,连守信和张氏如何是对手。
是你不肯给叫郎中的。
你手上沾着血,沾着人命,你跑不掉的。
连蔓儿凑过去,阴森森地说道。
小八,你给自己报仇,天经地义,姐让人给你拿把刀来。
连蔓儿又故意对张氏道。
刀来了,刀来了。
丫头小庆手里捧着个寒光闪闪的物件跑了过来。
啊……周氏惨叫了一声。
两只手在面前胡乱地推拒着,别杀我,别杀我,我给你认错,我给你烧香,我给你烧钱啊……这一两年来。
周氏确实变得比以前虔诚了,又是烧香又是拜佛的,连蔓儿因此知道,周氏心里是害怕的。
你那假惺惺的,管什么用。
我娘问你话,你怎么不答?要小八饶了你,看你是咋对我娘的?连蔓儿趁热打铁道。
周氏这两天连番被打击,太强悍的神经也到了极限了,又因为心里有愧、有鬼,被连蔓儿这么一吓唬,终于彻底地崩溃了。
周氏柜趴在地上,两手合十,就朝着张氏拜。
是我不对,我欠了你的,我心里也不好过啊,我遭了报应,我的秀儿遭了报应了。
周氏软趴趴地央告道。
连秀儿是连秀儿,你是你。
她那是自己作的,跟我们有啥关系。
你们欠我娘的,欠小八的,必须得还!连蔓儿厉声道。
我还,我还……周氏哆嗦着道。
姑娘,你闻见没,是不是有啥味?小庆站连蔓儿身边,问道。
是有味。
连蔓儿就道,一边拉着张氏走开了一些。
哎呦,是老太太尿裤子了吧。
韩忠媳妇在旁就道。
韩忠媳妇话音一落,四下就响起了嗤笑声。
周氏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裤裆。
庄户人家的老太太,穿的是老式的裤子,裤裆宽大。
没、没尿啊。
触手是干爽的,周氏不由得说道。
这下,四下的笑声更响了。
周氏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就看见周围一张张陌生的笑脸,而面前,张氏和连蔓儿的脸上也挂着笑。
周氏这才意识到被耍了,两眼翻了翻,就往后倒去。
这是下不来台,又装晕了。
老太太有犯病了,大嫂,你们赶紧扶老太太回去吧。
连蔓儿急忙就道。
蔓儿,我还有件事。
连兰儿却不肯走,她扶住周氏,对连蔓儿开口道。
第六百八十六章 狼来了周氏丢了脸,下不来台,因此装晕倒。
以期能有人上前,或是宝贝着哄她,或是将她从这屋里带走,从而摆脱尴尬的处境。
但是,连兰儿还要求连蔓儿帮忙,是不肯这样就走的。
如果这么走了,那么今天可不是就白来了这一趟吗。
想要等会再来,连蔓儿未必会肯再让她进门。
作为母女,连兰儿深知周氏,因此她不认为周氏会有什么事。
而且,即便周氏会有什么事,那也比不得她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重要。
连兰儿和周氏在骨子里是一样的,非常能分的出远近,而且绝不会心软。
周氏没了,对连兰儿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如果她的丈夫和儿子有什么闪失,她这辈子就完了。
当然,这也不是说连兰儿就希望周氏出事。
只是,在周氏和她自己的丈夫、儿子之间,她总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连蔓儿并没有去细听连兰儿说些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周氏的身上。
周氏半躺在那,闭着眼睛,脸色青白。
命运,有的时候会以奇妙的方式表现它的公平。
也许,周氏的报应永远不会是连守信不再孝顺她,而是她所重视、所宠爱的儿女们一个个的背弃她。
……我这张嘴就是贱,是我糊涂油蒙了心,我现在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发誓,我要是再跟老太太胡说八道,就让我从嘴里开始烂。
……我、我拿金锁和他爹发个誓……,老四媳妇,蔓儿,求求你们,这不看僧面看佛面,求你们伸把手,就比我跑断腿都强啊。
连兰儿说了半晌,见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都没有理她。
她就更着急了,干脆就跪着认错,赌咒发誓地说以后再也不敢挑唆周氏闹腾了。
听连兰儿用她丈夫和儿子发誓,连蔓儿这才将目光从周氏的身上收了回来。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昨天在老宅,就说的明明白白的,已经打发人去找我爹和我哥了,你们今天来。
是信不过我还是怎么的?连蔓儿淡淡地道,轻描淡写地就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给抹除了。
连兰儿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过,现在连蔓儿就是她的天。
掌握着她一家人的生死,连蔓儿说什么,她都会点头,不敢反驳。
不是,那哪能那。
连兰儿忙陪笑道,我这就是心急,过来问问。
那大牢里,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我就怕,他们爷俩在里面这时辰长了。
最后就算能救出来,那人也废了。
我爹和我哥都不在,我并不能答应你什么。
连蔓儿说的很谨慎,牵涉到衙门,那就不是小事。
你们做了什么事,想来也不会跟我说。
那衙门,也不是我们家开的。
等我爹和我哥回来。
能帮的自然会帮,要是帮不了,那……那会怎样,连蔓儿并没有说下去。
这、这,连兰儿听连蔓儿撇的这样清楚,心里一下子就凉了半截,蔓儿啊,这个事。
别人帮不上忙,可是对你们家,也就是件小事。
你们有这御赐的牌楼,谁不知道,县太爷看见你们都还得打躬作揖的那。
五郎在咱们县,在县衙那。
那都是有名号的,谁敢不给他面子。
就是蔓儿你,要是肯去跟那知县的太太、小姐,县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说句话,那也、那也顶用啊……连兰儿可怜巴巴地央告着。
连蔓儿瞧了连兰儿一眼,心想,这个连兰儿还真是对她家上心,怕是平时就睁大眼睛、竖着耳朵打探这方面的消息了。
只不过,既然知道这些,还敢撺掇周氏来闹腾她们,这是连兰儿利令智昏,还是她们温柔的小白兔形象太深入人心那。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当我们是什么了,难道我们还能包揽讼事?连蔓儿变了脸色道,说了多少遍,已经打发人出去了,你还想怎样?求人帮忙,有这样的求法?依着你的意思,我们进大牢里去,换了你家人出来,你看你可满意?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连兰儿忙道。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连蔓儿就不想再跟连兰儿继续费口舌,就向蒋氏使了个眼色。
大姑啊,四婶和蔓儿这不都已经答应帮忙了吗。
你就是再缠着她们,她们也不是男人,能出门去办事。
蒋氏就上前来,想要扶起连兰儿和周氏,一边劝说连兰儿道,大姑,我看蔓儿可要发脾气了,现在正求着她办事,惹恼了她,对咱们可没好处。
而且,你再催逼,蔓儿当你不信她,再把打发出去的人给招回来,那可就完了。
后面这些话,蒋氏是压低了声音在连兰儿的耳边说的。
连兰儿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蒋氏的话有道理,就随着蒋氏的劲头慢慢地站起来,两个人又一起将周氏给扶起来了。
好好照顾老太太,老太太的病没好,药还是要继续吃。
我们这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早点找到我爹和我哥。
……这样,我们就脱不开身,就不送你们了。
……一定要照顾好老太太,给老爷子带好。
连蔓儿就起身道。
这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连兰儿和蒋氏就扶着周氏慢慢地走了出去。
将人打发走,连蔓儿就吩咐人将门户看好,然后和张氏、连枝儿一起回了后院。
娘儿三个依旧在东屋炕上坐了,各自拿了针线出来做。
娘,你没事吧。
你还是先歇一会,那些活计,等我和我姐来做。
连蔓儿见张氏的神情还有些恍惚,就忙关切地道。
我没事,我能有啥事。
……就是我这心里,有点膈应。
张氏听了连蔓儿的话,就摇了摇头,打起精神来飞针走线,你们说,这世上她咋就有这样的歪人啊。
我的一片心血啊,要不是今天听她亲口说,我还拐不过这道弯来,我还往好处想那。
以前没想通,现在想通了也不晚。
连蔓儿就道。
她根本就不知错,她要不是害怕鬼神,最后她还不能认错那。
张氏就又道。
跟这样的人分辨是非,那才费力不讨好,最后落一肚子的气。
对她,就要用她的法子,她怕啥,咱就给她上啥。
连蔓儿就道。
蔓儿,你说经过这一回,她以后就不会再闹腾了?连枝儿抬起头,问道。
八九不离十吧。
连蔓儿保守地答道。
周氏性格强悍,刚愎自用,不管自己的对错,在儿子、儿媳妇跟前,她是从来不会低头的。
可一旦让她低下了头,她也就再抬不起来了。
所以,连蔓儿才会和张氏商量好了,今天就是要向周氏问明白。
周氏先前对张氏又是下跪、又是认错,那根本就是为了拿捏她们再作,是不能算数的。
最后,还是借助小八的威力,让周氏亲口对张氏认了错。
周氏亲口认了她是欠了张氏的。
经过这一道,以后周氏自是难以在张氏面前再直起腰来了。
然而,只是这样还不够。
因为这不算是恶,只是一个很公平、正常的要求。
周氏还是会慢慢地缓过来。
所以,才有了后面的那一句戏弄。
周氏心神恍惚之下上当,让她的屈辱更甚。
以后,就算周氏真的再闹腾什么,甚至不用张氏、连蔓儿或者连枝儿出面,只要打发当时屋里的任意一个丫头和婆子过去,周氏就得哑。
连蔓儿可以想象,以后周氏再不会唱戏似地、以拿捏为目的骂她们心狼什么的了,因为今天,连蔓儿在周氏的眼里,成了真正的恶人。
被周氏拿捏、欺压,与成为周氏的噩梦,这都不是连蔓儿所愿意的。
是周氏逼着她,必须要二选一。
那么选择哪一个,可不就是显而易见的吗?有了这次,连蔓儿相信,她们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消停的日子。
而这段时间,她们可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她们还有许多的事要做。
也不知道你爹和五郎什么时候回来?张氏看了一眼窗外,幽幽地说道。
…………张氏母女三个在家做针线,等待连守信和五郎的消息。
另一头,连兰儿和蒋氏扶着周氏回老宅。
连蔓儿这边并没打发人也没打发车送她们,一开始周氏还闭着眼,似乎人事不知,等离开了连蔓儿家的大门口,走上了官道,周氏的明白过来了。
三个人默默无语地走回老宅来,一进屋,周氏连鞋子都不脱,就躺在了炕上。
周氏病倒了,这一次是真病。
然而,昨天刚请过郎中,买了药,丢了脸,这一回周氏真病了,一家子都没人相信。
还请郎中,还没作够,脸还没丢够,当那钱真是大风刮来的!连老爷子怒道,我跟你丢不起这个脸,你还请郎中,到扔出去那一天,都别想了!第六百八十七章 香灰连老爷子既然这么说了,老宅的其他人自然不会有人主动提要给周氏请郎中的事情。
直到傍晚,连老爷子见周氏依然如故,就猜到这次周氏去连蔓儿家是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所以才会一直不开晴。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就得有人去哄周氏。
而且是谁没让周氏占便宜,就谁去哄才最有效。
但是目前的情形,正是要人出力帮忙的时候,怎好再让人家来伏低做小。
连老爷子深知周氏的性情,一边心里责备周氏不省心,一边又难免有些担忧。
连老爷子终于还是向连兰儿和蒋氏询问起了她们去连蔓儿家的细情。
……老太太给四婶下跪了……,四婶和蔓儿说,昨天就打发人去找四叔和五郎了,让等着信儿。
蒋氏简单地两句,将些细节都略过不提。
连兰儿在周氏身边呆呆地坐着,没有说话。
又用上她那老一套了,这不让人省心的。
连老爷子叹气道,那咋这样回来了?连老爷子根据经验,判断周氏又用下跪拿捏住了张氏,让张氏答应了帮助连兰儿。
那么周氏旗开得胜,怎么会这么无精打采地回来了那?……四婶想再怀个孩子,这两年都没怀上,说是因为……身子伤的太厉害,就说起了掉了的那个孩子……说托梦、附身啥的……蒋氏含蓄地道。
该,该!连老爷子就认定周氏这是被吓着了。
和没病装病不一样,被吓着了可是大事。
连老爷子和周氏虽平时经常拌嘴,打起来都嘴不饶人,而且还都上过手。
但是老两口子到了这个年纪,最需要的就是相互扶持。
儿孙们再孝顺,有很多事还是替代不了夫妻。
连老爷子看周氏此时消停了,火气渐退之后。
就想起周氏的好来。
比如说在他中风后,周氏是怎样精心服侍他的。
又比如说连守信和张氏送来到了布匹,周氏又是怎样点灯熬油精心为他缝制装裹衣裳的。
那装裹衣裳还只完成了春夏两套,还有多半没有完工。
连老爷子想的心软,微微动念要给周氏请郎中。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丢不起这个人。
比起没病装病请郎中开甜药水吃,这个因此害过儿媳妇和孙儿的性命而吓病了请郎中,更加的不经讲究啊。
不过。
好在像这种症候,庄户人家有的是土方子。
其中最常用,据说也最为有效的就是喝香灰水。
像大多数庄户人家一样,连老爷子和周氏这屋里有小佛龛。
里面供了一尊佛像,周氏烧香烧的十分殷勤,那小香炉里已经攒了满满的香灰。
连老爷子就让蒋氏烧水,一杯水里兑了半杯的香灰进去,调成浓浓的灰黑色汤汁。
连老爷子看着何氏和蒋氏将这香灰水强给周氏灌了下去。
香灰水自然是难下肚的,周氏被强灌了香灰水之后,立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那头脸因为刺激,也由白转红。
这香灰水竟然真的有了作用。
周氏也不再躺着了。
只是盘膝坐着,耷拉着眼皮子,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
连老爷子猜到周氏是憋了一口气没撒出去,总是要阴一阵子才能好,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周氏竟然没闹,而且对在连蔓儿家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连兰儿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担心,若仔细计较起来,她这边就难以交代。
毕竟在连蔓儿家的时候,她为了讨好连蔓儿,已经明显地背弃了周氏。
连兰儿知道周氏素来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人,这次吃了这样大的亏,却不言不语。
连兰儿想了想,就认定周氏是开不了口。
因为在连蔓儿家丢了脸,落了下风。
这么想着,连兰儿就松了一口气。
她是绝不会去想,周氏闭口不言,是不是因为不愿意提及她的背弃,是为了顾惜她的缘故。
她只盼着连守信和五郎早点回来。
因此偷偷塞了几个铜钱给六郎,让六郎去村口守着,一旦连守信或者五郎回来了,立刻来告诉她。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过去了,可是连守信和五郎却谁都没有回来。
连兰儿熬的两眼通红,早饭都吃不下去,跪在连老爷子跟前哭的死去活来。
嗫嗫喏喏的,就有些微词。
连老爷子也有些惊疑不定,但他却没有慌。
人肯定是都打发出去了,不是都说了,人没个一定的地方,不好找。
你们没出过远门,都不懂出门在外的艰难。
连老爷子对连兰儿道,你别胡思乱想,老四那一股都是啥样人,我心里明镜儿似的。
这肯定是有啥事给耽误了。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对自己的几个儿孙的人品和性情,连老爷子还是了解的。
爹,我也信得过老四和五郎,可是现在,那屋里头,我看倒是蔓儿和老四媳妇当家。
连兰儿就道。
那也是老连家的人。
连老爷子自然听出了连兰儿的言外之意,斩钉截铁地道,要说人品,人家那一股,哪一个,都比你们强。
连兰儿立刻就被呛的哑了。
连老爷子对连兰儿也是有不满的,只是对已经嫁人的闺女,回家来就是客,所以不好直接训斥罢了。
要知道,就是连兰儿的怂恿,周氏才会要什么棉绫做装裹,闹的满城风雨。
这一回,连老爷子之所以和周氏打起来,也是因为连兰儿在旁边拱火的缘故。
比起周氏的顾闺女,连老爷子的眼睛里更偏重儿子。
连兰儿在周氏跟前说几个兄弟和兄弟媳妇的坏话,周氏会听,而且还会因此和儿子、儿媳妇们过不去。
但同样的话,若是说给连老爷子听,只会惹连老爷子生气。
在平时,连兰儿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但她现在实在是着急、心慌。
连老爷子这边连兰儿说不动,转头又想去央告周氏。
只是不管她怎么说,周氏都是无精打采的。
这一天在一些人眼里,过的非常慢。
到了下晌,依旧没有连守信和五郎的消息,连兰儿的嘴边已经长满了火泡。
爹,连兰儿再次给连老爷子下跪,……肯定都尽心尽力了,求你老过去看看……这一次,连兰儿可是半句不好的话都不敢说了。
…………连老爷子带着连兰儿和连继祖来到连蔓儿家门前,立刻就被请了进去。
他们被请进前厅,连蔓儿已经等在那里了。
炕上摆着一张炕桌,上面笔墨纸砚俱全,连蔓儿就坐在旁边,似乎刚刚正在处置什么事务。
见连老爷子带人进来,连蔓儿就站起身给连老爷子问好,又请连老爷子坐下,让人摆上茶水点心来。
连兰儿不由得偷看了连蔓儿一眼,这样的招待,昨天可是没有的,今天的连蔓儿也与昨天不同,对连老爷子极为恭敬。
大家落座,还没等连老爷子说话,连蔓儿就先开了口。
刚想去老宅看你老,顺便说点事,没想到你老这就来了。
连蔓儿嘴角含笑道,……我爹在那边被绊住了脚……听了连蔓儿这句话,连兰儿自然是面无人色,就是连老爷子也微微有些动容。
是出了啥事?连老爷子立刻就问道,别看我在家里,我也听人说了。
你爹去的那地方,好些打大西边过来的人,那些人,和咱们不是一路,都是野蛮人啊,动不动就掏刀子。
你们在那边办牧场,我当时就担心。
连蔓儿笑了笑,眼睛在连老爷子和连兰儿的身上打了一个转。
她自然看到这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只不过,一个是担心连守信回不来,救不出她自家的人。
只怕,同时也在疑心,是她和张氏故意拖延之类的。
而连老爷子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儿子的,立刻想到了连守信的安危。
还不至于动刀子,就是有些麻烦。
好在有陈掌柜跟着,我爹这次出门,就是怕这些事,所以多带了些人,今天传回来的消息,我爹并没事的。
连蔓儿就道。
那就好,那就好。
连老爷子听连蔓儿这样讲,就松了一口气。
往后啊,那边再有事,别让你爹去了,你们手底下有能干的掌柜、管事,就让他们去就行。
我娘和我们都拦着我爹,我爹不听,他说不自己去,就放心不下。
以后,我们肯定得多劝、多拦着他。
连蔓儿就笑道。
对,这样对。
连老爷子点头,呵呵笑道,你爹看着好说话,也有点倔脾气的。
不得不说,连老爷子还是一个比较好沟通的人。
这样和乐融融的气氛,在周氏,就是绝无可能的。
连兰儿见连老爷子和连蔓儿只顾着说连守信的事,她就急了。
虽然着急,但是连兰儿是见识过连蔓儿的厉害的,因此并不敢插话,只是不住地给连老爷子使眼色。
可惜,连老爷子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连兰儿的示意,一点反应都没有。
第六百八十八章 和睦连蔓儿又和连老爷子聊了一会西边牧场的事,也看到了连兰儿那副火上房的样子。
连老爷子不理连兰儿,自然不是真的对连兰儿好不关心。
连老爷子如此,连蔓儿自然不会非要等他开口追问。
我哥刚打发人捎信儿回来了。
连蔓儿就道,我哥亲笔给知县大人写了信,又托了府城一位认识的朋友。
这个时辰,我哥的信,还有那位大人的帖子,应该已经送进衙门了。
连兰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连兰儿在县城开着杂货铺,这些年,对于这世面上的一些事,她也是了解的。
她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
有的事情,一些人跑断了腿,花光了银钱都未必能摸得到门路,然后,另一些人,却只需要动动嘴,就能轻易的办成。
就比如说这件事。
五郎请托的人情,那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五郎肯写信给知县,另外还请托了人情,那还能有多大的事情是解决不了的那。
连兰儿喜的两眼泪光闪闪,抱着手直念佛。
这个时候,她直觉连蔓儿并非是虚词。
连兰儿的心思可不笨,经过这一件事,她也有些摸出了连蔓儿的脾气。
连蔓儿能狠下心拖着不办事,并说的头头是道,让人挑不出错了,也能够雨过天晴,不费吹灰之力,动动手指头就将事情办好。
这样的连蔓儿,是她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
对,这个事,就是老四回来,怕也没啥好办法,还是得五郎。
连老爷子舒了一口气,……还请托了人情?真是难为这孩子了,好孩子啊……连老爷子也很激动。
连兰儿那边更是好话不要钱似地一股脑送上来。
我奶的病怎么样了,今天就顾着忙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过去。
药喝了没?连蔓儿淡淡地,任由这两人说了一会,就转了话题。
周氏这两天闹的沸反盈天,将连蔓儿这一股人骂的一个臭够,如今事实证明,人家自得了消息。
就开始着手帮忙。
如今,更是将事情办的差不多了。
两厢对比,人品高下立现。
她有啥病,她就是作。
连老爷子此刻。
也不再替周氏瞒着了,以后谁也别惯着她,有那银钱,扔水里还能听个响。
给她请郎中、开药,那就和让大风刮跑了没两样。
……你奶她没事,她就是那个脾气,这谁都知道。
要是有人常在旁边劝解劝解,往好处开导开导,想来会好很多。
连蔓儿笑了笑。
就道,好在我奶身边现在都是这样通情达理的人,也就没啥不让人放心的了。
连兰儿飞快地低下头,脸上一青一白地,非常不自在。
蔓儿啊,你放心,有我看着那。
连老爷子忙道。
以后不管是谁,要是再敢在你奶跟前说三道四、调理这个,调理那个的,她就别进我们连家的大门。
因为连兰儿的挑唆,周氏很是闹了连蔓儿他们一场,如今连兰儿有难,连蔓儿这一家人不计前嫌地帮忙,于情于理。
连老爷子都得说点什么表示表示。
而他这些话,也都是针对着连兰儿说的。
该说的话都说了,连蔓儿就张罗要准备饭菜,留连老爷子吃饭。
别张罗了,就离的这么近,平常你们可没少送饭送菜的。
你们忙吧。
我回去了。
连老爷子就起身,带着连继祖和连兰儿走了。
连兰儿回到老宅,就一刻都不肯多停留,收拾了收拾,就带着银锁离开,径直回了锦阳县城。
等她回到县城的时候,金锁父子俩正好被从大牢里释放了出来。
这一家人相聚是怎样的情形,又是一番怎样的思量,连蔓儿并不知道,也没有打听。
只不过,从那以后,连兰儿是真的老实了下来,再也没有在周氏面前说三道四了。
…………等连守信从西边办完事回来,家里面的一切早就尘埃落定。
连守信这一次在陈掌柜等一种活计的陪同下,走了好几个地方,又开阔了眼界,同时也受了点苦。
西边许多地方还很荒凉,即便是安排的再周到,但是客观条件限制,食宿有时候难免简陋。
好在连守信自小就是苦出身,并不将这些当一回事,反而因为见多了世面,整个人都精干了几分。
张氏将连守信接进屋,看连守信一身的风尘,脸上好像还瘦了一圈,就心疼的了不得,问长问短的。
娘,让我爹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
连蔓儿在旁边就笑道。
也对,看我,就顾着问话了。
张氏立刻恍然道。
小七正好从念园回来,见了连守信少不得粘了上去,还特意用手去摸连守信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
走,儿子,跟爹一起洗澡去。
连守信说着,矮下身,将小七背在背上,就出去了。
如今小七也高了,再不好抱在怀里,背在背上却是正好。
那包袱里是给你们娘儿几个买的东西。
一脚迈出门槛,连守信又回头嘱咐了一句。
连守信带着小七去洗澡,张氏就乐滋滋地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拆看连守信带回来的东西。
连守信去的地方,还没有青阳镇上繁华,不过也有当地的土产。
连守信带回来几块相当不错的玉料,其他就是牛角梳子,肉干和一些奶食和干果等。
另外还有一个包裹的十分仔细的小木匣,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对银镯子,看工艺和雕刻,颇具异族风情。
连蔓儿看了看张氏的手腕,就笑了。
这镯子,显然是连守信专门给张氏买的。
连枝儿和连蔓儿就说笑着,将这对镯子给张氏戴上了。
除了这些东西,连守信还带回来好些上好的皮毛和羊毛毡,其中两块皮子和两块毛毡是单独包出来的。
连蔓儿翻了翻,就将所有的皮子和毛毡都裹在了一处。
等连守信带着小七洗完澡回来,娘儿几个这边也将他带回来的东西都归置好了。
还没到饭食,连蔓儿就让丫头们送了些茶水和点心上来,一家人围坐一起,消消停停地说话。
家里的几个问了连守信在外面的情况,连守信也问过了家里并没什么大事,双方这才都放心。
连守信就又问起连兰儿的事。
连兰儿的事,连蔓儿是让往西边去的人给连守信捎了个信儿,不过是告诉连守信发生了什么事,并说了会打发人给五郎送信儿,让五郎想想办法,却并没有叫连守信回来。
连守信也明白,事关衙门,他并帮不上忙,知道五郎会处理,他也就放心了。
我哥给知县大人写信,还托了人情,把人给救出来了。
连蔓儿告诉连守信道。
这又欠下人情了。
连守信就道。
连守信这个人有个脾气,就是不愿意求人。
他不愿意麻烦人,同时还觉得人情债大过天。
连蔓儿这样一句话就说完了的事,连守信却知道,五郎那边怕不会是这样的容易。
可不是。
张氏就道,这也就咱自己说,跟人家说,人家还不信那。
她们才不管五郎辛苦不辛苦,作难不作难的,不挑刺就不错了。
她们谁还有啥闲话?连守信就皱了皱眉道。
我奶上咱家来来着,连蔓儿就道,还给我娘下跪了,让我娘饶了她。
啊?连守信就吃了一惊,继而眉头皱的更深了。
她、她咋,她是还有啥不合心的,到底是想咋样才够啊!爹,你和我哥不在家,她们就逼着我娘和我姐她们这样那样的。
我娘又气又吓的,都病了。
小七就道。
连蔓儿和小七这一前一后的说话,连守信就认为张氏是被周氏连气带吓的,所以病了。
孩子他娘,你咋样,请郎中看了没?连守信就忙问。
我早好了,没事了。
请啥郎中,有病没病的就请郎中,门槛子都快让郎中给踏破了,也不怕人笑话。
张氏就道。
我奶又闹了一回病,这回说是傻病,又给请了一回郎中,还是在济生堂抓的药。
连枝儿就道。
药方子还在那搁着那。
张氏指了指柜子,说道。
你们受苦了。
连守信就叹了口气,对妻儿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要是我在家,好歹有我在前头挡着。
连守信这个所谓的挡着,是指如果他在家,周氏肯定直接找上他,要打要骂,也是打骂他。
爹,你以后别出门了。
小七就道,就我娘和我们几个在家,我们害怕。
咋地,有人找事?连守信忙问。
是老太太,那天要打发二当家的带着二当家太太和四郎、六郎两个小子打上门来,要捉拿我。
张氏就道,小七念书去了,就我带着蔓儿和枝儿在。
这二当家的真要上门来,我们娘儿几个都是一个死。
这、这是真的?!连守信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六百八十九章 夹板气虽然知道周氏的脾气,但是对于周氏竟然会做到这个程度,连守信还是大吃一惊,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这话还能是我编出来的,我啥时候编排过谁?张氏立刻就道。
周氏和张氏两个人之间,连守信自然是相信张氏,这个没有任何疑问。
不,不是,我不是信不过你。
我是……连守信气恨恨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我是想不到啊,这真是……这就不是……连守信想说这就不是人能办的事,但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咽了回去。
说起来,周氏的种种恶行之下,最痛苦的人,莫过于是连守信。
起码,在他们分家出来另过之后,一直就是这样的情形。
周氏和连守信是亲母子,连守信对周氏感情深厚。
正是因为感情深,所以受伤才会更重。
而即便受了伤,他还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连正常的情绪发泄都不能。
那是生生的一口血又一口血地闷在嗓子眼,不能往外吐,得往肚子里咽。
比起连守信,无论是张氏也好,还是连蔓儿这几个孩子也好,她们对周氏本来就没什么期待,受了委屈,可以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而她们的倾诉对象之一,就是连守信。
周氏拿捏不住,或者对张氏、连蔓儿她们有了不满,就会更加拿捏连守信,将连守信当做出气筒。
而张氏和几个孩子受了周氏的委屈,也要跟连守信诉苦。
所谓的夹板气,就是如此。
连守信的好运在于,张氏和几个孩子们虽然向他诉苦,但比较起来,却算得上是相当的温和,她们从来没逼着连守信去做过什么事。
爹,你别着急,也别生气。
连蔓儿看了一眼连守信。
就故意道,你看,我娘和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以后就算再有这样那样的事,那我们也不一定真会出事。
爹,这个事情,你真不用放在心上。
我奶她,那肯定不是出于坏心。
连守信张口结舌。
我奶她肯定是一时糊涂,她心里可心疼我们了。
我娘和我们命大。
能挺过去一回算一回。
连蔓儿又淡淡地道。
这是别人可能会劝慰连守信的话,甚至是连守信很可能会自我麻醉,并进而哄劝张氏她们的话。
连蔓儿想的很明白,这些话。
与其让别人来说,那还不如她来说。
只是,这些话,从连蔓儿的嘴里说出来,连守信听了之后,实在是心里不是滋味。
我找她去,我找她问问她去!连守信腾地一下站起身,就往外走。
这是要找周氏去算账,问个明白。
张氏一见连守信发火。
就忙要拦着。
连蔓儿也站起身,灵巧地将身子挡在张氏身前,就看着连守信大步出门去了。
你爹这……真是去找老太太要个说法去了?张氏被连兰儿拦住,只能透过琉璃窗看着连守信消息的背影,这、这要打起来咋办,你爹这辈子都没和人拌过嘴。
张氏忧心忡忡。
姐,咱去给咱爹帮忙?小七就对连蔓儿道。
都着啥急啊?连蔓儿切了一声。
咱爹从这院子里出去了,就一定是往老宅去?娘儿几个就听出些意思来,都看着连蔓儿。
咱嘎点啥的,咱爹这也就是一股气,他能走出咱这大门口就不错了。
连蔓儿笑道。
嘎点啥的,是辽东府民间的土语,意思相当于打赌,赌点啥的。
没人跟连蔓儿赌。
因为她们都知道,连蔓儿肯定会赢。
娘儿几个坐在那,都有一会没有说话,脑海里却都浮现出连守信无奈地蹲在某个角落,进退不得的画面。
张氏扑哧一声先笑了,连蔓儿、小七和连枝儿跟着也都笑出了声。
哎。
张氏长叹,你爹啊,是个好人。
连守信脾气好,对妻儿说话办事,都是有商有量的。
连守信还勤快能干,不挑吃穿。
连守信身上没有沾染任何恶习,言谈举止没有一般庄稼汉的粗鄙,而更像一个书生。
连守信还爱干净,几乎不用张氏照料,就能将自己收拾的利利落落的。
另外,连守信还是个正派的男人。
客观地说,连守信这个男人的优点很多,当然,他的缺点也相当的明显。
他不能选择他的爹娘或者兄弟姐妹,但是他可以选择对待这些人的方式。
有一群极品的亲戚,连守信搞不定这些人,而且也没能够有效地保护自己的妻儿不被戕害。
张氏是个知足的人。
她看重连守信的这些好处,对于其他方面就给予了极大的宽容。
他心里也不好受,那些事,咱要是瞒瞒就好了。
张氏轻声地道。
娘,连蔓儿有些无奈,这是咱们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吗?我爹这回来了,就不和老宅的人见面了?这一见面,还有设么事不知道。
咱们想瞒,人家那边可不想瞒。
这几天,连蔓儿她们都没有再往老宅去,只是听说,周氏还病着。
我奶的病,肯定就是在等我爹。
连蔓儿对张氏道。
周氏在她们这吃了亏,老宅没人给她做主,周氏肯定会找连守信。
这个病,就增添了她的筹码。
周氏肯定会让连守信给她出气,至少要离间连守信和张氏她们的关系。
周氏的病是否会好,好的快慢,都取决于连守信。
你爹是怕老太太,可他不糊涂,事情黑白他还清楚。
张氏对连守信还是有些信心的。
这一点,连蔓儿也相信。
连蔓儿相信的不是连守信的判断力,而是周氏实在早就信用破产了。
只是,一家人之间的事情,并不是只有黑白。
甚至这个世界上的事,也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的。
娘,你也别净心疼我爹。
连蔓儿一句话就挑破了张氏的心思。
这些事,咱不说说,我爹能知道咱受了多少苦,怎么担惊受怕的吗?咱要不说,过后,老爷子再说啥没坏心、事情他给拦下来了啥的,我爹就又让人给糊弄过去了。
连守信是张氏的丈夫,她们的父亲。
作为一家的顶梁柱,他有责任保护妻儿不被任何人伤害。
连蔓儿相信,如果想要对她们不利的是外人,根本就不用她多说,连守信就能立刻带人过去找人算账。
但是,对方是周氏,这就不一样了。
不管都发生过什么,遇到事情,连守信潜意识里的,首先就是否认周氏存心做恶。
连守信知道周氏性情不好,不待见张氏和他们的儿女。
但是,要说周氏存心要害死张氏和他们的儿女,连守信本能的不愿意相信。
无意为之、年老糊涂,简直成了周氏的保命金牌。
连蔓儿并没有想通过她们的诉说,就能让连守信去找周氏算账。
连蔓儿只是想,将连守信和她们拉的更近一些,让连守信更加深切地体会妻儿所受的委屈和危难。
而这些,会有力地帮助连守信,让他不至于那么轻易地就再被糊弄和拿捏。
等娘儿几个张罗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连守信溜溜达达、蔫头耷脑地回来了。
进了屋,连守信没敢就上桌,而是小心地打量妻儿的脸色。
还站着干啥,上桌吃饭吧,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张氏就道。
爹,你坐这。
小七给连守信腾了个位置出来。
哎。
连守信脑门子上的乌云立刻就散了,欢天喜地地上炕吃饭。
没人问起连守信去了哪里,连守信也没说,只是格外殷勤地给妻儿们夹菜,又刻意说起在西边遭遇到的艰难,显然是为了博取同情。
吃过了饭,一家人又围坐喝茶、吃水果。
爹,你买了那老些皮子和毡子,打算干啥?连蔓儿就问。
咱自家用,入冬的时候,咱一人再做一件大袄。
连守信就道。
爹,那你另外包起来那几块,是干啥的?连蔓儿又问。
连守信端着茶杯的手就顿了顿。
没啥,都一样的。
连守信道。
哦,我还以为是另外给谁预备的。
连蔓儿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
就咱家这几口人,还给谁,不衬。
连守信道,后面的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用力不小,声音却轻。
要做啥,你跟你娘你们自己商量。
要想给人,你们商量着定就行。
嗯。
连蔓儿笑着点头应了。
在这次去西边办事临走的时候,连守信其实曾经说过,说是西边的皮子好,而且价格更低,要买一些回来,还提了一句,说是要给周氏买两块。
考虑到连守信刚回来,肯定劳乏,大家都没有久坐,很早就散了,各自回房歇息。
连守信每次出门回来,都会往老宅去一趟,看看连老爷子和周氏。
不过这一次,直到第二天早上,大家吃过了早饭,连守信也没提起要往老宅去,倒是和平常一样,乐呵呵地亲自送了小七去念园。
傍晚,连叶儿就急匆匆地跑了来。
……听说四叔回来了,我奶闹腾那,说她要死了。
第六百九十章 母与子连蔓儿听了这个消息,一点也不吃惊。
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
周氏是何许人也,其不屈不挠的强悍程度,要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怕是有些夸张,但肯定是这十里八村都排的上号的。
连蔓儿所作的努力,只能保证,周氏不敢到她们娘儿几个跟前炸刺了,但是她保不了连守信。
历史的经验也表明,周氏是将拿捏连守信做了最基本,也是最高的策略。
不管在别的地方多么丢脸,只要能拿住连守信,周氏就会缓过来。
周氏那天从她们家回去之后,据说就不言不动的,对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连蔓儿就猜到了,那不仅仅是因为周氏羞于提及,同时也是在酝酿着大爆发。
而这个大爆发的对象,无疑就是连守信。
这肯定是看我爹这半天都没过去,忍不住了,自己闹起来了。
连蔓儿冷哼了一声道。
周氏这么闹,目的自然是让连守信去看她。
咋还不消停,她是想干啥啊,咱还有哪对不过她!张氏就皱眉道,她这是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一边还骂我们的血肉不好吃。
她这是想逼死谁啊!连守信在旁边坐着,没有说话,不过脸色也很不好看。
若是往常,他应该就站起身,说不管咋地,都要过去看看了。
不过,现在,他的心情还是不一样了。
即便是不能主动上门去找周氏,给自己的妻儿一个公道。
这个时候,他无论如何是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去哄着周氏,将自己和妻儿们送上门去给周氏踩着玩了。
叶儿,你去老宅了?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嗯,我爹不是在老宅帮着给打棺材吗,我刚才过去。
叫我爹回家吃饭。
连叶儿就道,正好碰上。
闹的可厉害了,谁上前就挠谁。
谁也不敢上前。
那也分人,她也不是谁都挠。
连蔓儿就道。
那是,闺女她就不挠。
可分得清谁远谁近了。
连叶儿就道。
可不是,要东西、要钱、要使唤人,就看见咱们了。
连蔓儿笑道。
这是给咱爷打棺材,等过几天。
咱爷的棺材打完了,要打她的,我就不让我爹去了。
连叶儿赌气道,她都不把我和我娘当人。
我们凭啥敬重她?那天周氏在连蔓儿家说的话,后来连蔓儿和连叶儿闲聊,连叶儿就都知道了。
周氏瞧不上赵氏,将连叶儿看做无物,这些本来也不是秘密,但依旧伤人。
你说,咱爷一会会不会打发人来叫我爹?要是打发人,会打发谁?连蔓儿突然道。
这涉及到两件事。
第一件,是连老爷子会不会拦住周氏。
其实。
要是连老爷子将周氏给管住了,连家上下都会消停许多。
周氏现在闹,连老爷子于情于理,都应该拦下。
而且,他也有这个能力。
周氏让连守义来抓张氏,连老爷子不就给拦下来了吗。
这就看连老爷子愿意不愿意了。
至于说打发谁来……蔓儿姐,我得先回去一趟。
连叶儿连忙跳下地。
她急着来给连蔓儿送信儿。
连守礼还在老宅没有回来。
连叶儿自然也知道,老宅那边,最有可能的就是白使唤连守礼。
我去把我爹找回来,省得他们总巧使唤我爹。
他们不好开口啥的,就让我爹来,就是知道咱两家好,你们总给我爹面子。
我爹也面奶,人说啥他都不好意思不答应。
去吧。
去吧。
连蔓儿忍不住笑了。
连叶儿就像被什么追着似的,急匆匆地跑走了。
连叶儿走了一会,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连继祖来了。
……老宅的老爷子,问咱们老爷有没有空,要是有空。
就回老宅一趟……连老爷子没有拦住周氏,还是打发了人来叫连守信。
老爷子心里明镜儿似的,这还是有远有近。
咱咋掏心掏肺,敬重他,供养他,都是白搭呀。
张氏发出一声伸长的叹息。
连老爷子心疼周氏,以牺牲儿孙为代价,也要纵容着周氏无理取闹。
当然,这个儿孙也并不包括连老爷子的所有儿孙,连守信这一股人在什么样的位置,不言自明。
一家人谁都没有说话,只看着连守信,看他如何决断。
连守信低头沉思了半晌,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我去看看吧。
连守信就道。
不像平时遇到这种情况那种带着无奈和讨好的语气,而是少有的坚定。
或许,今天就是一个关键。
连蔓儿想,再给连守信一次机会,让他证明自己。
爹,你自己小心啊。
连蔓儿没有拦着连守信,也没有要求跟着去。
张氏和连枝儿自然也不会拦。
连守信也没换衣裳,就往外走。
爹,连蔓儿叫住了连守信,又嘱咐了一句,爹,你小心点,别让我奶抓破你的脸。
我知道。
连守信略微一愣,随即就点头应了。
等连守信出去了,连蔓儿就忙打发了丫头小庆去打探消息。
…………连守信走进老宅的时候,脚步和心同样的沉重。
一进老宅的大门,他就听见了周氏的声音。
连守信一下子就站住了。
本应该是属于母亲的、慈祥的、让儿女不论是何时何地听到,都会油然而生出幸福、安宁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尖利、暴躁、让人如此恐惧、不安?连守信站在那,努力地回想,时间一点点的倒退,直到他的幼年时光。
往事一幕幕地在他面前闪过,从连续的场景,到单一的片段,越久远的记忆就越单薄,甚至有的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像。
当剥去记忆中他自己添上的那一层温情脉脉的轻纱,连守信赫然发现,所谓慈祥、善良、温柔的母亲。
不过一直是他的幻想。
是他为周氏戴上了这层轻纱,而事实上,周氏从来就不是一个慈祥、善良、温柔的母亲。
起码对他,从来就不是。
从小,他的生活中就充斥着周氏的打骂,但是周氏却依旧给他吃、给他穿。
这几乎让他认为,这样的母亲就是生活的常态。
打他、骂他的周氏,是亲切的。
而分给他一碗好吃的。
改一件哥哥们的旧衣给他穿的周氏,更加是犹如佛光一般的存在。
但是被骂了,会伤心,被打了。
会疼痛。
可他一直在为周氏那样对待他找借口,比如说连守仁被另眼相待,他认为是连守仁年长,并且读书有出息的缘故。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连守仁就已经是个少年了。
又比如说周氏对连秀儿的宠爱。
是的,就是周氏对连秀儿的宠爱,让他发现,原来母亲是可以这样的慈祥、善良、温柔。
不过,他依旧为周氏找到了借口。
连秀儿是姑娘家。
而且是老生女,当然不一样。
即便是如此的自我蒙蔽,在心底深处,他其实一直是清醒的。
所以,他总是在做着和周氏相反的事情。
对他来说,幸运的是,张氏是真正慈祥、善良、温柔的母亲。
周氏将打骂儿子做为家常便饭。
连守信说话从来不带脏字。
他不会骂人,从不会打骂自己的孩子。
周氏和连老爷子经常吵架。
连守信以吵架为耻,和张氏从来是有商有量,几乎从来没红过脸。
周氏从不肯和儿子们好好说话,她想要怎样,如果用打骂达不到目的,就会作、用各种法子拿捏人。
连守信对自己的孩子们从来都是好言好语,只要孩子们有道理。
他就肯听。
他从来不会强迫孩子们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其实一直什么都明白,只是一直在骗着自己。
连守信站在那,苦笑了起来。
四叔,进屋吧。
连继祖在旁边小心地道,……四叔刚从外地回来,肯定特别累。
我们也不想麻烦四叔。
是我老太太闹的太厉害了,老爷子发了话。
我们要给拦住,也怕真有啥事,落埋怨。
我知道,我知道。
走吧,进屋。
连守信就道。
老宅的人,几乎都在上房屋里坐着。
其余人都在地下,只有连老爷子和周氏在炕上。
连老爷子依旧坐在炕头,周氏则是躺在炕中央,闭着眼睛,不停地哼哼着。
连守信刚进院子的时候,分明听见的是周氏中气十足的哭骂,这个时候周氏的样子却是病怏怏的,就连哼哼声都有气无力。
连守信进了屋,除了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所有人都起身招呼,连老爷子也忙让连守信坐。
老四,是老四回来了不?周氏依旧闭着眼睛,两只手朝旁边乱抓着道。
对,老四回来了,你不总是念叨吗。
老四来看你来了!连老爷子就大声地道。
老四啊,儿子……周氏就炕上爬起来,看见连守信,她的眼圈就红了,一双手抖抖索索地去抓连守信。
娘。
连守信叫了一声。
周氏在炕上坐起来,两手握着连守信的手,就哭了起来。
老四,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
你再晚两天回来,娘就看不见你了。
周氏哭道,我的儿啊,让娘好好看看你。
周氏难得地流露出温情、依恋,若是往常,连守信肯定会觉得心里热乎乎地,恨不得就扑进周氏的怀里,掏心掏肺地献上自己和自己的所有。
但是现在,连守信不仅不觉得心里热,反而觉得背后发冷。
连守信缓慢,却又坚决地挣脱开周氏的手。
第六百九十一章 觉悟连守信挣脱开周氏以后,并没有在炕上坐,而是转身走开。
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几个都忙着起身,给连守信让座。
连守信也没客气,就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这下子,依旧是连老爷子和周氏老两口在炕上坐,众儿孙们则是离的远远的,坐在靠柜子的几张椅子和凳子上面。
周氏坐在那,手还伸着。
她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有些无措的神情。
她难得给连守信好脸色,本来料的准准的,连守信肯定会受宠若惊,然后对她百依百顺。
可连守信的反应却这样冷淡、无情,周氏惊了,也有些慌了。
若是以往,连守信这么驳她的颜面,周氏立刻就会炸。
但是现在,周氏却没那么有底气。
她竟然将这口气给忍了下来。
连老爷子半眯着眼,将周氏和连守信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不被人注意地叹了一口气。
……这几天我不在家,家里也没留啥人。
连守信正跟连守义说着话,听说你打算要打上我家门去,抓你兄弟媳妇和俩侄女,是有这事吧。
连守信的语气很平静,不过一屋子的人却都可以感受到那平静底下隐伏的波澜。
连守信很生气。
老实人生起气来,是很可怕的。
而且现在的连守信,还不是一般的老实人。
没有,没有的事。
连守义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想离连守信远一些,老四你这是听谁……不,不是,我哪能办那样的事那,那我还成个人了?绝对没有的事。
连守义决口否认。
你找她们算啥能耐,我现在回来了,你有啥事,有啥话,你冲着我来。
咱们好好掰扯掰扯。
你还知道那么做就不成个人?那你还那么打算,你还有人味吗?你把我当啥了?连守信指着连守义的鼻子吼道。
连守义从凳子上跳起来,逃到周氏跟前,他摸着炕沿,却没敢就坐下。
周氏被连守信的吼声震的就打了个哆嗦,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又将腰板挺的直直的。
老四,你别跟我发火啊。
我那不没去吗。
连守义咧着嘴,讨好地对连守信道:也不是我要去的,是咱娘发的话。
我那随口应承,就是为了让咱娘高兴高兴,我就没打算去。
我不能办那不是人的事。
几句话,连守义毫不犹豫地就将周氏给卖了。
咱娘发话,你就不能劝着,非得火上浇油?连守信并没有因此放过连守义,你也知道那不成个人,没人味,你咋不拦着?别当我不知道你想啥来着,你不就想趁火打劫吗?你捞了便宜,等过后,没事了啥都好,要是有事,你就把咱娘搁前面做挡箭牌?你就别跟我说是谁发的话,你不是几岁的孩子,我就找你算账!别,别急啊。
连守义的眼神在连守信和连老爷子、周氏之间来回地游移,这个时候他恨不得爬到炕上,躲到周氏身后才好。
你们都听着,以后但凡再有这样的事,你们谁也别跟我说这些用不着的,说是谁让你们干的啥的。
有啥事,我就找你们算账。
别打算拿老爷子、老太太当挡箭牌,我就不能把你们咋样!连守信霍地站起来,指着连守仁、连守义等人道。
老四,你消消气,坐下说话。
连守仁慌忙起身,陪笑着劝道,你放心,我们肯定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
这次,就是老二犯浑。
最后他也没敢去。
他真要去,我就得拦着他。
是啊,四叔。
连继祖也在旁边附和道。
连守信并没有就坐下,他来回踱了两步,只觉得心里焦躁无比。
当他回到家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几乎一下子就火上了房,想要来质问周氏。
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因为周氏是他的娘,因为一直以来逆来顺受的习惯。
他息事宁人,却没想到周氏这边还不肯罢休。
所谓泥人还有个土性,连守信这口气是忍了,但是那一股火却没有熄灭,只是闷在了肚子里,此刻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出来。
却依旧不能对着罪魁祸首周氏,连守信憋屈、焦躁。
快给你四叔倒茶,一直没说话的连老爷子终于开了口,一边吩咐进门来的蒋氏,一边又对连守信招手道,老四,你别着急,有啥话坐下来慢慢说。
众人好一番劝解,连守信才慢慢地又坐了回去。
连守信这一坐回去,连老爷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解了。
周氏闹腾的厉害,他怕周氏憋闷坏了身子,同时也想着叫连守信过来,爷两个好好说道说道,因此就打发了连继祖去叫了连守信来。
连守信果然来了,而周氏见了连守信也没像以往那样发火,而是少有的温情,这让连老爷子很高兴,所以就一直没开口,打算让周氏和连守信娘儿两个好好亲香亲香。
亲母子,只要感情好别的事情就都好说。
没想到,连守信的反应却那样冷淡,不仅冷淡,还抢先发难,跟连守义算起了旧账。
连守信这哪里是在发作连守义,分明是扎筏子在谴责周氏,那一句句的,分明是指责周氏没人味,根本不顾忌和连守信之间的亲情。
可是这件事,连守信还真是占住了理,是周氏做的太过分。
即便事情被他拦下来了,但起了那样的念头,就是十恶不赦的。
被动了,被动了。
连老爷子心里暗暗念叨着。
还有连守信说的,让连守仁、连守义这些人,以后不可以将他和周氏做挡箭牌。
这句话暗含着的意思,岂不是告诉连守仁和连守义,以后不用那么听他和周氏的话了吗?这事情,要糟糕了。
连老爷子苦思冥想,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又实在找不到合适话。
无奈之下,连老爷子朝周氏看了一眼。
那话是我说的。
周氏赌气似地道语气中有一如既往的霸道,还略带着几分撒娇耍赖的意味。
我不是气的吗。
你大姐那都急的火上房了,让她们来商量,她们不来。
她一心顾着老张家根本没把咱老连家的事放心上。
我那就是一生气,顺嘴说的,你爹不给拦下来了吗?说到最后,周氏还白了连守信一眼。
对,就应该这样说。
连老爷子松了一口气。
这些话,他无法说出口,因为他还得要脸。
但是周氏作为年老的母亲对儿子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这么说却是可以的。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连老爷子也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周氏这样的神情和语气,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
还是在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周氏是常这样说话的。
那都是周氏明显不占理,或者做错了什么事的时候。
每次有这种情况,通常最后都是他无奈地让步。
连守信是周氏的儿子,他自然也没有别的选择。
果然连守信低下头去,半晌无语。
不管我们咋做,都没好是吧?连守信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显然,连守信对周氏的话的反应,并不是连老爷子所预料到的那一种。
连守信很生气,因为周氏不仅没有一点悔意,还倒打一耙,那么自然而然地指责、污蔑了他的妻儿。
连守信的镇定,还有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让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愣神。
爹,你老现在身子咋样,药还吃着吗?连守信又突然问道。
啊……药不吃了,都好了。
连老爷子想了想,答道。
我娘那,不是说犯傻病了,好了没,还用开药不?连守信又问却并没有去看周氏。
啊……她也没事了,她就是作。
连老爷子想了想,又答道。
我咋作了?周氏不让了,不过她并没有跟连老爷子掐起来,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向连守信告状。
老四,我还忘了跟你说。
蔓儿那丫头心毒啊,给我开的那药,差点苦死我。
她还跟叶儿那丫崽子合伙硬给我灌药。
还有在你家里……药方子是蔓儿给开的?连守信打断了周氏的话,问道。
周氏无语。
是药哪有不苦的。
药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做人也得讲点良心。
连守信道。
老四,你这是教训我?周氏提高了声调。
城里大姑太太那边的事,都了了吧,有啥不满意的没有?连守信根本就没搭理周氏,而是又转了话题,问道。
对,这个事,这可多亏了五郎。
她大姑那边捎信儿来,等金锁他们爷俩身子好点,要来给你们道谢。
连老爷子就道。
道谢不用,让她本分点做人,衙门不是我家开的,不是五郎想说咋样就咋样。
这个事多难,五郎欠多少人情你们知道吗?算了,和你们说了,也是白搭。
我们做啥,都没有好。
对了,以后别让她进我们家门。
说着话,连守信就站了起来。
以后谁要是对我孩子他娘和几个孩子有啥不满意的,都冲着我来,别当面背后的埋汰人。
她们说啥、做啥,那都是我让她们那么干的。
连守信留下这一句话,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迈步出了屋子。
连守信走到大门口,才听见上房屋里传出来周氏的哭嚎声。
第六百九十二章 好过与难过听见周氏的哭声,连守信并没有停,而是径直推门出来,大步向家里走去。
连守信还没到家,连蔓儿就已经才从小庆那里知道了老宅的情况。
当听到周氏改用温情攻势,连蔓儿不由得微微提起了心,而当听到连守信并没有上当之后,她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我爹这回应该是真明白了,没让别人给糊弄住。
听完了小庆的叙述,连蔓儿笑道。
你爹他其实挺明白,他就是心软。
张氏也笑道,连守信在连老爷子和周氏跟前给她撑腰,给孩子们撑腰,在没什么比这个更让张氏高兴的。
其实这个年代,只要不招惹上官府,庄户人家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争端。
尤其是像连家这样,儿孙多,有房有地,又不上赶着欺负别人的。
连家在三十里营子住了这些年,几乎就没和村里人起过任何的争端。
在这种大环境下,张氏和几个孩子,自然也不会被外人欺负。
对她们的威胁和欺辱,都是来自内部。
其实也不只是他们家,这个年代,大部分安安生生过日子的老百姓家里,都有相似的情况。
也就是说,这个年代,妇女和儿童主要面对的威胁,其实就是家庭暴力。
有的时候,她们的丈夫或者父亲就是施暴的对象。
而像连家这种,婆婆欺辱儿媳妇的,也不是个例。
家庭暴力有亲情关系为包裹,因此有极大的隐蔽性,也更为残酷。
其中又以冷暴力为最。
很多男人都不能有力地保护妻儿,因为那个施暴的人是他的亲娘。
张氏说连守信明白,就是心软,这句话连蔓儿并不能够完全认同。
连蔓儿认为,连守信不仅心软,他还糊涂。
只是慢慢地明白了过来而已。
连守信觉悟的不算早,但比起那些一辈子都那么过来的男人,他还算是幸运的。
以后牧场那边再有啥事,还得让我爹去。
连蔓儿自言自语地道。
据说越往西去,民风越是彪悍。
男人的血性十足,没那么多唧唧歪歪的忍辱负重、礼教规矩。
让连守信常去熏陶熏陶,大有裨益。
蔓儿,你说啥?张氏没听清连蔓儿的话。
就问了一句。
没啥,娘,咱晚上吃啥啊?连蔓儿立刻转移了话题。
等连守信到家的时候,张氏自然是笑脸相迎。
连蔓儿和连枝儿还亲自捧了香茶和点心过来。
孩子他爹,晚上咱吃啥,要不,包饺子?张氏就和连守信商量。
行啊,那就包饺子呗。
连守信痛快地答道,他对吃食历来不挑,张氏和孩子们说啥是啥。
那咱自己个包啊。
连蔓儿就道。
即便家里有足够使唤的人,她们并没有因此就十指不沾阳春水。
勤俭持家是美德,不管贫富贵贱。
都适用,而勤字还是摆在第一位的。
自己包饺子,为的就是一家人一起其乐融融的和乐劲儿。
剁馅、和面这些最初的准备活计有厨房的韩忠媳妇带人帮忙,剩下的,就是连蔓儿自家人的事。
连蔓儿和连枝儿负责将饺子馅调好了。
现在是瓜果蔬菜最丰富的季节,有足够的人手帮忙,一会工夫。
连蔓儿就调了几种饺子馅,有南瓜馅、茄子馅和豆角馅,另外连蔓儿还精心调了一小盆三鲜馅。
等准备的活计都做好了,连守信就负责擀皮,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负责包饺子。
一家人一边包饺子,一边闲聊,连守信没有主动提老宅的事,娘儿几个谁也没问。
不过。
感觉到连守信的心情非常放松、愉快,一家人也都跟着高兴。
连蔓儿有几次甚至笑出声来,因为她知道,只要连守信不再被连老爷子或者周氏摆布,那老两口子从今往后,就都没戏可唱了。
连蔓儿家这边是和乐融融。
老宅那边却是另一番相反的景象。
周氏坐在炕上,一边拍着炕席,一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嚎。
……丧了良心了,我白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侍弄大了。
都不正眼看我,他看不上我啊。
心狠啊,真心狠啊……连老爷子坐在炕头,脸色铁青,闷声不语。
连守仁、连守义几个还在地下坐着,也都不说话。
周氏哭嚎了半天,心渐渐就灰了。
连守信一家,现在她谁都拿捏不住了。
不仅拿捏不住,反而连番吃了亏。
本想着能在自己儿子连守信身上翻盘,却没想到,连守信不仅不被她拿捏,反而态度强硬、拂袖而去。
虽然连守信没直接说她什么,但是那样子,摆明了就是懒得跟她说话,再不想理会她了。
唯一一个有出息的儿子,还拿捏不住了。
周氏一阵阵的心里发虚,那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翻不出新花样来。
骂的少了,哭的就多了。
哭着哭着,那一股气无处发泄,就将矛头指向了连老爷子。
……都是你这没能耐的老王八犊子,让我跟你受这个气。
周氏骂连老爷子。
那还不都是你自己找的?连老爷子正没好气,立刻回骂道,好好的消停日子你不过,人话你不说,你就作,作吧,把脸都给作没了,人也给你作跑了,就剩下你一个人,你就是大天了!连老爷子说着话,穿鞋就下了炕,走了出去。
连守仁、连守义等众人随即跟着出来,各自散了。
只剩下周氏一个,孤零零地在屋里。
周氏愣了一会,就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连老爷子离了周氏,先去后园转了一圈,闷头干了一会活,等心情略好了一些,他才放下锄头,慢慢地走回来。
他没进自己屋子,而是穿过外屋,走到前院来。
连老爷子一出门,正好看见老罗木匠往外倒锯末子。
呦,老爷子,出来溜达溜达?罗木匠见了连老爷子,脸上有尴尬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即笑着跟连老爷子打招呼。
如今露天里晒的慌,罗木匠大多数时候,就在西厢房里做活。
这一个院子里,哪个屋子里有啥大动静都相互瞒不过,罗木匠在老宅干了这些天活,几乎天天见他们不是吵吵就是骂的。
周氏的脾气秉性那是远近闻名的,不过一开始,这罗木匠还是很不适应了一阵子。
现在,罗木匠已经适应了,但是看见被老婆给骂出来的连老爷子,还是有些尴尬的。
啊。
连老爷子假装没看见罗木匠的怪脸,答应了一声,就站在院子里不动换了。
老爷子,要不,你老进来看看?罗木匠就道。
嗯,看看,看看。
连老爷子马上答应道,就跟着罗木匠进了西厢房。
如今庄稼活不多,连老爷子每天没事就往这西厢房里来,看罗木匠干活,眼瞅着棺材一点点打起来。
进了西厢房,连老爷子先是围着打起来的棺材绕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显然很是中意。
等看够了,他才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老罗啊,你这活计是没的说。
连老爷子赞了一句。
承老爷子的贵言,你老满意就行。
罗木匠笑着道。
因为有这手艺,常被请到别人家做活,罗木匠很能说一些场面话。
这大概啥时候能完活?连老爷子又问。
这口寿材,再有个五六天,就差不多了。
罗木匠算了算,就道。
连家要打两口棺材,这两口棺材不能一起打。
先打的自然是连老爷子的,木料也是可着这口棺材用。
等连老爷子这口棺材打完了,他还得形式上歇几天,接着才能打周氏的那口棺材。
周氏的那口棺材,会比连老爷子的薄。
到时候,我给你老好好地刷上几遍漆,晾干了,以后就这屋里放着,每年到秋下再刷一遍漆。
保证千八百年都不带朽坏的。
罗木匠笑着道。
好、好。
连老爷子笑着点头,只是那笑意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眼睛里去。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啊。
沉默半晌,连老爷子突然道。
罗木匠心里打了个突,没有接话。
连老爷子坐了一会,没滋没味的,就从西厢房出来。
他在院子里转了个圈,听见上房里悄无声息,想了想,就走回屋里来。
周氏已经不哭了,正红肿着眼睛,呆呆地坐在炕上,见连老爷子回来了,也没什么表示。
连老爷子叹了口气,上炕坐了。
这往后啊,都消停点吧,咱老了,有吃有喝就得了。
连老爷子道。
周氏没搭腔,抹了抹眼睛,又发起呆来。
连老爷子又叹了一声,也发起呆来。
……………………连守信在老宅发作了一番,那之后,老宅竟然真的消停了下来。
连老爷子和周氏的病都好了,药也不吃了。
邻里们接连几天没听见周氏骂人,竟有些不习惯起来,还有寻了借口上门,见老两口子都好,才作罢了。
连老爷子没再打发人来找连守信,只有连守礼来了两次,话里意意思思的,连守信如今看透了,就只当没听见。
老宅那边,就更没了动静。
连蔓儿家的荷塘里已经结了莲蓬。
沈谨要回府城了,沈六亲自带人来接。
第六百九十三章 离别沈谨要离开了,连蔓儿自然要来送行。
连蔓儿陪着沈谨坐在榻上,看着丫头们进进出出地将最后一些东西收拾起来。
真舍不得走。
沈谨对连蔓儿道,她的表情也充分表明,她对念园的不舍。
要是能再多住些日子就好了。
对此,连蔓儿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劝慰沈谨。
沈谨在念园住的是非常好,但是她对念园的不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对以后的生活并不那么向往,而且还有许多的担心、疑虑。
而这个,是连蔓儿无法帮忙的。
沈谨怎么可能再继续留在念园那,能住上这些日子,已经超出了原来的计划,这还是沈谨给府城捎信,好不容易求来的。
现在,是她必须走的时候了。
她必须回府城去,准备进宫的事宜。
而沈谨这一走,只怕这辈子,就再没机会回来了。
沈谨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格外的不舍。
连蔓儿甚至不能劝慰沈谨说,她以后总有机会能回来。
嫁入深宫的女人,能够出宫的途径并不多,更别提离开京城了。
如果沈谨以后真的能再来念园,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蔓儿,你陪我在园子里再走一走吧。
沈谨从榻上起身,对连蔓儿道。
好。
连蔓儿点头答应,和沈谨一起从屋里出来。
沈六已经来了,正在常青园内歇息。
他只打发人来帮沈谨收拾东西,并没有让人催促沈谨,显然是了解沈谨的心情,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纵容这个妹妹。
连蔓儿和沈谨出了荷轩,慢悠悠地沿着青石板路走着。
沈谨一路观赏念园的景色,目光中满是眷恋。
念园虽美,但是要比起京城的皇家园林,肯定还是有差距的。
沈谨也不是不明白。
她以后的富贵,所能看到的美景肯定会胜过今天的不止数倍。
念园的景色之所在她眼中格外的美好,她对念园的格外不舍,源于对年少时光、这段无忧无虑的日子的眷恋和珍惜。
因为沈谨知道,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连蔓儿陪着沈谨一路走,最后,沈谨有些累了。
两个人就在一个凉亭里坐下来歇息。
我走了,以后咱们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
沈谨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在心里算了算,就冲沈谨点了头。
等秋下,我跟我哥去府城。
到时候,你应该还在家。
我去看你。
连蔓儿道。
秋收过后,她家的填鸭应该也肥了,而且那个时候正是吃烤鸭的时候,她要去府城开她的第一家烤鸭店。
好。
沈谨笑了笑,那你可早点来。
肯定会的。
连蔓儿就道。
即便沈谨去了京城,以后她们也不一定就真的没机会见面。
等家里的事情都走上正轨,连蔓儿是有打算让五郎或者小七陪着,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的。
她还要在京城开烤鸭店的分店。
蔓儿。
你竟然是这么想的?沈谨对于连蔓儿说要出去走走、看看的打算有点吃惊,也有点羡慕。
是啊。
连蔓儿点头。
五姐,你看,我自小就不是养在深闺,也没那么多的规矩、束缚。
你瞧,我连脚都没有裹。
连蔓儿说着话,轻轻地踢了踢旁边的石墩。
她和沈谨熟惯了。
两个人熟不拘礼。
要是像以前那样,家里还穷,我也没办法。
现在,家里有这个条件了。
我哥能支撑起门户,小七也长大了。
他们陪着我出门,到处走走看看,也极方便。
连蔓儿又道。
上次五郎跟着鲁先生游历了一番,回来说了路上的见闻。
连蔓儿就有了这个想法。
连蔓儿说的极实在,沈谨不由得笑了。
你想的倒是不错,可是,你不嫁人了吗?沈谨笑着问。
丫头们都被都打发到水边玩去了,她们两个女孩子说话就没有什么顾忌。
连蔓儿想说不嫁就不嫁呗,不过话到嘴边。
又咽了回去。
因为,这样的话虽然洒脱,却太矫情,而且不负责任。
这个年代,女孩子嫁不嫁人,那不是女孩子一个人的事。
那是整个家庭,甚至整个家族、整个社会的事。
那……总归是几年之后的事,这几年,还是我自己的。
连蔓儿就道。
蔓儿,你就没想过这件事,对不对?沈谨就问。
嗯,没有想,到时候再说吧。
连蔓儿轻松地道。
她是真的没有想什么嫁人不嫁人的事,没想着要为以后嫁人,现在就怎样怎样。
至于爱情,连蔓儿认为那是奢侈品,可遇而不可求。
而婚姻,她也没什么好烦恼的。
她以后肯定会有非常丰厚的嫁妆,家里对她的婚事会征求她的意见,也不会要求用她的亲事去攀附谁。
她还有两个有出息的、感情极好的兄弟。
她应该会嫁入一户殷实本分的人家,比吴家门第高一些,却也不会太高。
婆家的人,她应该能应付的过来,无需讨好谁。
这辈子,就安安稳稳地过。
蔓儿,我还真有些羡慕你。
沈谨直白地看着连蔓儿道。
五姐,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倒是你,这天下有多少人想要有你的十分之一,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连蔓儿笑道。
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沈谨道,我情愿是你。
世人往往如此,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她们都忘记了,要去珍惜手中所有的。
比如说沈谨,她看到了连蔓儿描述的将来的自在生活,但是她忽略了连蔓儿以前所过的日子。
而连蔓儿将来的生活,正是她过去和现在努力的结果。
你们在说什么,你啊我的?随着清亮的声音,沈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亭子外的假山旁。
连蔓儿和沈谨扭头看见是沈六,都吃了一惊,两个人忙站起身。
六哥,你怎么来了?沈谨就问。
沈六从亭子外走了进来,摆手让连蔓儿和沈谨坐下,他随后就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
出来随便走走。
就碰见你们了。
沈六说道,目光幽幽地在连蔓儿的脸上打了个转。
连蔓儿被他看的有些莫名,总觉得沈六的眼神中,含着一些别样的情绪。
连蔓儿下意识地往亭子外看了一眼,沈六独自一个人,身边竟然一个服侍的人都没带。
沈六这是从哪走过来的,怎么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她和沈谨说的那些话,不会被沈六给听了去吧?如果沈六是从假山后绕过来的。
那么他真的可能听到了她们的话。
想到真的有这种可能,连蔓儿再淡定,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沈六所说的随便走走,就碰上了她们的话。
连蔓儿是不信的。
沈六这肯定是专门来找沈谨的。
他知道沈谨舍不得离开,因此没让人来催促。
他这是过来,打算陪一陪沈谨吧。
六哥,是不是该走了?沈谨问沈六道。
不急。
沈六道。
沈六说不急,但是沈谨心里明白,即便再不舍,她也不能无限期地耽搁下去。
六哥,我那差不多就收拾好了,马上可以回去。
沈谨起身道。
那也好。
沈六也站起身。
连蔓儿陪着沈谨。
连同沈六就出了凉亭,往荷轩一路走回来。
这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荷轩的门口,沈六就站住了。
我去前面,沈六对沈谨道,又转头看着连蔓儿,蔓儿。
你陪陪谨儿。
嗯。
连蔓儿点头应了。
看着沈六转身离开,连蔓儿才和沈谨进了荷轩。
丫头们早就将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正一件件地搬运出去准备装车。
没有了那些林林总总的小摆设,荷轩内就显得空旷了许多。
沈谨进了荷轩,脚步迟疑着。
没有借口再多做停留了。
连蔓儿陪着沈谨,在众丫头簇拥下往外走,刚出了荷轩的门,就看见沈谦和小七快步走了过来。
沈谦是陪着沈谨来的。
如今沈谨要回府城,沈谦也得跟着回去,即便他不愿意。
蔓儿,小七说你们过些日子也要去府城,一边往前面走,沈谦一边跟连蔓儿说话。
日子定下没有?你们早点来吧,小七可以在府城上学。
小七去府城上学的事,连蔓儿还真的想过,只是担心张氏舍不得小七。
还没定,怎么着也得秋收过后。
连蔓儿告诉沈谦道。
沈谦叹气。
小九哥,我们那时候要去,肯定会多住些日子。
小七就道。
沈谦耷拉下去的嘴角立刻就又翘了起来。
大家走到前面,沈六早已经等在那里了,沈谨先被簇拥着上了马车,只有沈谦还在跟连蔓儿和小七说话。
来的时候,我看见你哥了。
沈六走过来,瞪了沈谦一眼,让他快点上车,又扭头对连蔓儿道,你哥这两天学里有个小考,考完了就回来,让你们不用担心。
听说五郎很快就要回家了,连蔓儿和小七都很高兴。
多谢六爷。
连蔓儿忙向沈六福了一福,道谢道。
沈六看了连蔓儿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小七身上。
沈六抬起手,拍了拍小七的肩膀。
又长高了,不错,过不了多久,就能护着你姐到处走走看看了。
连蔓儿顿时石化。
第六百九十四章 非礼连蔓儿石化了,小七那边却特别高兴。
他现在最喜欢的,莫过于有人说他长高了、长大了之类的话。
沈六还加了一句可以护着连蔓儿了,这简直让小七心花怒放。
而且,说这个话的还不是别人,是沈六,这些话的意义和分量就格外的不一般。
因为是沈六说的,所以绝不会是奉承,那肯定就是真的。
小七在那傻乐,扭头看见连蔓儿有些发呆,还忙伸手扯了扯连蔓儿的衣袖。
姐……小七傻乐地看着连蔓儿,一张脸上都写着骄傲和快乐。
连蔓儿回过神来,她真的很想上去扯住沈六,指着沈六的鼻子质问,你怎么可以偷听女孩子的话,而且还是这么私密的谈话?你的底线那?节操那?可是实际上,她就是站在那没有动,因为她不敢问也不好意思问。
她可以猜到沈六会怎样回答,沈六绝不会不好意思,或者感觉歉意。
因为他就没有避讳别人的意识,都是别人避讳他。
而且,如果她问了,沈六再将听到她说的话都说出来可怎么办?那么私密的话,今天如果不是被沈谨的情绪感染了,又认为只有她们两个人,不会被别人听见。
即便是自家兄弟跟前,她也从来没说过的。
沈六看着连蔓儿先是发呆,后来是想怒又不敢怒,努力隐忍的模样,不由得挑了挑眉,嘴角也微微翘起来了。
今天来接沈谨,本来可以让别的兄弟,或者直接派得意的管事来接,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亲自来接。
其中,虽然也有沈谨将来要进宫的缘故。
但他并不想否认,他还有别的私心。
沈谨迟迟不肯启程,他并没有打发下人去催促,而是亲自来看沈谨。
听见沈谨和连蔓儿说那样私密的话题,是他没有想到的。
但是他一刻也没想到过要避开不听,或者是打断两人的说话。
相反,他还刻意在假山后多停留了一会,直到两人说完了话。
他才出现。
难得的倾听连蔓儿心声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而对于他所听到的,沈六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在连蔓儿这个年纪,大户人家不管是养在深闺的姑娘还是伺候的丫头们。
大多都知人事了。
连蔓儿的不解风情,让沈六有些欢喜又有些不是滋味。
至于连蔓儿想要到处去走走看看的志向,还有对未来婚姻的期许,或者说没有期许,沈六的心情依旧是复杂的。
那些话语中反映出来的眼界、见识,是超出了连蔓儿的年龄的。
从第一眼,沈六就知道,连蔓儿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而后来的接触,都在不断地加深着他的这种认知。
连蔓儿和他见过的各种阶层、各种性格的女子都不一样。
她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聪慧、坚定、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他所欣赏的那些美好品质,几乎都可以在连蔓儿身上看到。
另外,这个小姑娘还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审时度势与……乐天知命。
就是有的时候,太过审时度势、乐天知命了。
沈六想,比如连蔓儿对将来婚姻的看法。
那个这几年到处走走看看,到时候凭借丰厚的嫁妆和得力的兄弟嫁入平常人家。
安稳度日的想法,沈六很有些不喜。
沈六觉得,在这方面,连蔓儿如果能有一点野心、一点出格的期许,那就好了。
想到这,沈六看向连蔓儿的目光,又有些幽深起来。
连蔓儿本以为沈六可以跟小七说了那句话,为的是挖苦她。
挖苦完了。
她不做反抗,沈六志得意满,也就该走了。
但是出乎她的预料,沈六似乎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打算,而是站在那,神情挑衅。
而且还略带嘲讽!没错,沈六挑眉、微笑,还有那复杂的目光,在连蔓儿的解读中,就都成了挑衅与嘲讽。
下限那,节操那!六爷,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圣人之言,想必六爷也是知道的。
连蔓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当然。
沈六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眼睛眯起,……我非礼了什么吗?看沈六一派闲适,疏无半点心虚、歉疚的样子,连蔓儿只能气结。
六爷,时辰不早了。
连蔓儿知道今天这闷亏吃定了,便立刻转了话题,提醒沈六道。
沈六将沈谨和沈谦都早早地打发上了马车,似乎是时间很赶的样子,结果他自己却不着急。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嗯。
沈六看着连蔓儿,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暗笑,还没见过送行的人催促客人快走的,连蔓儿这是恼羞成怒了?!不过,时辰也确实不早了。
好好护着你姐姐回去。
沈六嘱咐了小七一句,这才转身在众人簇拥下上了马。
看着车队渐渐走远了,连蔓儿偷偷地挥了挥拳头。
姐,你怎么了?小七扭过头来,正好瞥见连蔓儿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拳头和略显狰狞的脸色。
连蔓儿立刻收了手,脸上也重新带了笑。
令她气恼的人已经走远了,她才不会将坏情绪转嫁到自家人身上。
没什么,咱们赶紧回去吧。
连蔓儿拉了小七,算算日子,咱家的小合浦鸭也该出壳了。
是哎。
小七的眼睛就是一亮。
即便他特别愿意听别人说他长大了之类的话,但是对于一些事情,他依旧有着专属于孩童的热情。
…………沈六、沈谦和沈谨兄妹离开后的第三天,五郎就和鲁先生从府城回来了。
五郎在书院的小考中得了优,就连鲁先生也说他的文章又进益了,一家人自然高兴非常。
大家聊了半晌,鲁先生就先回房去休息,留下他们一家人说话。
张氏、连蔓儿和连枝儿收拾五郎带回来的东西,连守信和小七就在旁边,细问五郎在府城的情形。
说了一会话,五郎就从怀中取了一张房契出来,递给连蔓儿。
……在大松树胡同,离着书院不远,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五郎告诉连蔓儿道。
他们早就有在府城置产的打算,这次五郎去府城的时候,连蔓儿给他带足了银两,说好了,如果有合适的房产或者铺子什么的,就买下来。
五郎就买下了大松树胡同这所三进的宅院。
屋子有百来间,后面还带着个大园子,加上写文书换房契,林林总总,一共花了一千五百两。
五郎说着话,又拿出一张纸,展开来给连蔓儿看。
那是一副宅院的示意草图,大致绘出了整个宅院的布局,五郎又在纸上指指点点,告诉一家人这个宅院在府城的大致位置。
哥,这个价钱买这样的房子,是不是挺便宜的?连蔓儿听完了五郎的话,估计了一下整个宅子的面积,就问道。
这个价格,是相当划算。
五郎点头道,多亏了钟管事帮忙。
说是早给咱们看下的,若是放在市面上买,起码得再添五百两银子,也未必就能买的到手里。
咱这得好好谢谢人家钟管事。
连守信就感叹道。
这个自然。
五郎点头,我已经送了一份厚礼过去了。
单凭钟管事,自然还没有这么大的本领和面子,这自然是沈家当权的主子发了话。
这份人情欠在哪里,连蔓儿和五郎心里都清楚的很。
我和鲁先生这些天在府城,已经住进去了。
原本就有些粗苯的家具,我又添置了一些,咱们以后再去,直接就可以住。
五郎又道,蔓儿,等你去了,看还有啥要添置的,咱们再添置。
姐,咱们啥时候去府城?小七就问连蔓儿。
不是说了,等收完秋吗。
连蔓儿笑道,你好好读书,要是咱哥和鲁先生说你功课不过关,我才不带你去那。
我肯定好好念书,楚先生都夸我了。
小七忙道。
花剩下的银子,我没带回来,都存在大成银号里,换成了银票,以后去府城再有花用,大的店铺里,可以直接用银票,那些小些的店铺,直接从银号里取钱出来用就行。
五郎接着又道。
大成银号,是大明朝最大也是声誉最佳的银号,在各个府城都有分号,据说,这大成银号里还有皇室亲王的股份,也就是说它背后又皇家和官府的支持。
银票!连蔓儿星星眼了一下。
五郎就笑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出来,连蔓儿赶忙接过来仔细看。
这银票是用楮纸印刷的,上面花纹繁复、黑红相间、除了写有大成银号某某分号之外,还有某字第多少多少号的序号,以及银钱数目,出具银票的日期等,另外还有明记和暗记,五郎都教连蔓儿认了。
银票,是商业流通发展、进步的表现。
不过,因为大明朝的商业还没有完全的发展,银票的使用虽然提供了便利,但是限制还是很多的。
大成银号的银票,说到底并不能算作是纸币,更确切地说,它只是一个存款的证明。
第六百九十五章 田庄也就是说,银票的票面是多少,在大成银号内,就有多少的存银。
虽然比起商业社会的纸币,使用起来略嫌不便,但是却更让人放心,绝不存在票面贬值、通货膨胀的危险。
而且,所谓的在大的铺面里可以当做现银使用,也是有限制的。
比如说,府城那些大型商铺就只认大成银号辽东府分号出具的银票,跨府支付这种事,是不能够的。
不过,即便是这样,它还是给大家带来了许多的便利。
对于这个还是以农耕为主的社会来说,既便利,又有保障。
连蔓儿对此,也很满意。
大成银号的银票,是全国通兑的,这对于她要开全国连锁烤鸭店的计划,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说过了五郎在府城的事,五郎就问起他离家这段日子,家里发生的事。
咱爹在老宅发了次脾气……连蔓儿就笑着告诉了五郎,然后压低了声音,这些天,老宅那边,可老实了。
早应该这样。
五郎低声道。
谁说不是那。
连蔓儿点头。
只是,连守信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要他完成转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还需要几分机缘。
如果不是如今家业大了,连守信出门多了,开阔了眼界,一辈子都完成不了转变的可能也是存在的。
这些天,我们都故意冷着老宅那边。
就怕她们看咱们待她们待的好了,又生出啥想头来。
连蔓儿告诉五郎,哥,你这回来,也不用像过去似的,就去看他们。
就按一般庄户人家的规矩来吧,省得又恭敬出病来。
也好。
五郎点头。
这才叫有福不会享,非得折腾成这样才肯消停。
张氏听见他们兄妹俩的对话。
感慨道,我这人心软,有时候啊,看着他们也老了,那一大家子拖累的,吃也不得吃,喝也不得喝的。
咱们也不差那些东西,就啥都想着给送过去一些。
可这东西送过去了。
那人又是另一样。
鸡蛋里挑骨头还不说,她该又觉得能拿捏咱们了。
……这才是不识可怜,让人没办法。
随她们去吧。
连蔓儿就道。
外面有人说,说是他们对不起咱们。
没那个命受咱的东西。
她那闹腾,都是鬼催的。
张氏凑到连蔓儿和五郎身边,看了连守信一眼,见他和小七说话,没注意这边,这才低低的声音道。
连蔓儿有些……这年代就是这样,对于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东西,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推给鬼神之力。
要不然,好好的享福她不干。
她闹腾啥那。
就像那个老武家,但凡家里多收点粮食,多赚那么点钱,不是老武老太太就是那个媳妇,非得闹一场病不可,等把那点钱花光了,病也就好了。
人不就都说。
那就是俩个大小耗托生的。
张氏又低声,神神秘秘地道。
连蔓儿和五郎只能忍笑。
你俩小孩子家家的,笑啥?张氏严肃地道,跟你们说,你们还别不信。
……所以啊,这个人还是得心善、心正,多行好,对下代也好。
对自己也好。
娘,你说的都对。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也立志要做个好人,不过她要做个尽可能聪明些的好人。
暑热渐退,小合浦鸭陆续破壳而出,一只只披着嫩黄色的短绒毛,胖嘟嘟的非常可爱。
大贵和大贵媳妇并没有吹牛。
这夫妻俩果然是这方面的好手,小鸭子的孵化率竟然超过了百分之八十。
当小鸭子全部都孵出来之后,连蔓儿立刻赏了这夫妻俩一个尺头并两串钱,并告诉他们,如果这鸭子养的好,年底除了应该给的工钱,另外还有更厚的赏赐。
大贵和大贵媳妇虽有这个手艺,但却从来没有因此赚过钱,能得到如此厚赏,而且以后还会更多,这夫妻两个也是喜出望外,一叠声地给连蔓儿道谢,并拍胸脯保证,一定会将小鸭子养好。
连蔓儿专门挑了块空地建起了鸭舍,另外又分派了两个人给大贵和大贵媳妇做帮手。
这些合浦鸭,可是精贵的鸭子,第一个,鸭舍要保持清洁,每天几次定时的清扫,就是比起人住的屋子来都不差。
连蔓儿还去找王幼恒要了个草药的方子,可以粗略地起到消毒的作用。
这些,都是为了小鸭子能更健康的成长,同时预防瘟疫和疾病。
另外,小鸭子的吃食也和普通鸭子的饲养不同。
连蔓儿想培育填鸭,但是小鸭子孵出来以后,前四十五天,还是要比照普通鸭子,用更好的料、更精细的喂养。
而过了这四十五天之后,才能够开始填喂。
这是连蔓儿记忆中的数据,她又征询了张氏,还有大贵夫妻两个的意见。
张氏还有大贵夫妻也都确认,小鸭子孵出来之后,有那么一个半月是长的最快的时候,之后,小鸭子就会变得没那么爱吃食,长的也慢了。
这正好与连蔓儿的数据相符,让连蔓儿更加的放下心来。
夏末秋初,秋收之前,庄户人家有一段短暂的闲时。
这个时候,庄稼已经接近成熟,遍地是即将丰收的美丽景象。
一次吃过了饭,大家坐着闲聊的时候,张氏就说起,罗家村的庄子买了快一年,也要到丰收的时候了,可她还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那咱明天就去看看呗。
说话的时候,一家人正坐在院子里乘凉,连蔓儿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就笑着说道。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看那满天的采霞,就能判断出明天将会是个大晴天。
那就去看看。
连守信也笑道。
第二天,一家人吃过了早饭,外面就将车辆都准备停当了。
张氏带着连枝儿和连蔓儿坐一辆马车,小喜、小庆等几个丫头、媳妇坐另外一辆,连守信、五郎、鲁先生和小七则各自骑了一匹大青骡子,前前后后地带着几个家丁就往罗家村来。
罗家村离着三十里营子不过十几里地的路程,马车走的不快,一路上看着沿途的风景,很快就到了罗家村。
五郎带着人在前头,先领着众人看了他们家的庄田。
几百亩地,那是几乎望不到边际的丰收景象,张氏欢喜的几乎落下泪来。
张氏是一个女人,所以对于漂亮的衣裳和首饰有着天生的喜爱。
但是,她的骨子里,更是一个庄稼人。
祖辈们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对土地的热爱,更深植在她的骨血里。
所以,比起衣裳首饰,这些田产,这些茁壮成长的庄稼,更能触动她的心。
因为这些东西,象征着富足的生活和子孙的繁衍。
连蔓儿坐在张氏身边,她感觉到了张氏的激动,同时也意识到,她自己对于土地的感情。
她也爱这些东西,甚至超过珠宝华裳。
在这里,她感觉宁静、感觉生机勃勃。
所以,她不是商人,也不是朱门绣户中的女子,她的骨子里,就是个地主。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连蔓儿想。
看过了自家的田地,早就有庄子上的人得了消息赶来,将一家人迎进庄院里。
这庄院平常就有庄头带着人打理,因此收拾的非常整洁干净。
大家先进到前院正厅。
坐了一会,连守信和五郎就招呼了庄头和庄户们说话,鲁先生和小七也留在正厅,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则到后院来歇息。
这罗家庄的庄头就姓罗,管着庄子上的田地,罗庄头的媳妇姓王,主要就是照管这庄院。
罗庄头在前厅陪着连守信他们说话,罗王氏就陪着张氏娘儿几个到后院来。
娘儿几个在屋里坐下,那罗王氏十分殷勤,就忙着张罗了茶水和新鲜果子。
你坐下陪我们说话,这些事,让她们自己张罗。
张氏就对罗王氏道。
今天跟来伺候的是小喜和小庆。
小喜对这田庄虽然不熟,但是小庆却是极熟的。
因为小庆就是这庄子上的人,罗庄头夫妻两个,正是她的爹娘。
罗庄头夫妻两个生了两儿两女,大儿子如今有十七八岁了,就在庄子里帮着罗庄头做事。
另外两人还有个小女儿,如今才几岁,也养在身边。
还有一儿一女,则都被选中,一个跟着五郎做了小厮,还有一个就是小庆,如今跟着连蔓儿伺候。
本身就被重用,儿女们又都是主家得力得宠的,这罗庄头两口子可谓干劲十足、一门心思地效忠。
张氏跟罗王氏说话,小喜和小庆就端了茶果上来,茶叶是连蔓儿家拿来的,水用的是这里的水。
至于那些果子,则都是田庄地头上的土产。
有紫黑色的黑天天、完全成熟的沙果、还有黄橙橙的甜姑娘儿,另外还有一盘鲜毛嗑。
表皮还是软的,里面的毛嗑仁充满了水份。
连蔓儿看着有趣,觉得比特意花钱去外面买的市面货好。
罗王氏和小庆是一个脾气,说话利落,说些庄子里的事,就将张氏逗笑了。
屋里正说着话,外面就有人来禀报。
村东头老罗家的罗小燕来了。
第六百九十六章 求助罗家村还有一个罗小燕,连蔓儿几乎要忘了这件事。
罗小燕是个二郎一起来的,因为连守信一行人刚从庄院里离开,去了附近的山上,罗小燕和二郎晚来了一步。
二郎就去山上找连守信,而罗小燕留了下来,说要见张氏。
……抱着个孩子,还带来两只鸡。
进来报信的媳妇说道。
人都来了,那就见见?张氏问连蔓儿,显然是在征求连蔓儿的意见。
那就见见吧。
连蔓儿就道。
人家上门来,又是亲戚,拒不想见总是不好。
而且,也没什么不能见的。
就有媳妇出去,将罗小燕给领了进来。
罗小燕依旧穿着第一次上三十里营子穿的那套衣服,甚至连衣服上折叠的印痕都没有变。
她一手抱着二妞妞,另一只手里提着两只绑了翅膀的肥鸡,就这样走了进来。
一进屋见了张氏,罗小燕就屈膝要跪下磕头。
快别跪,这又不年不节的,用不着那个。
张氏连忙就道。
罗小燕两只手都占着,动作就慢了些,她还没跪下去,罗王氏就上前将她给扶住了。
四婶,听说你跟四叔还有弟弟妹妹们来了,俺和二郎就赶紧过来了。
要给四叔和四婶磕个头。
家里也没啥好东西,这两只肥母鸡,是给四叔和四婶的。
罗小燕将手里两只肥鸡提了提,对张氏说道。
提溜两只鸡,俺说就留在外头,这院里干净,弄上鸡屎啥的不好收拾不说,主人家看见了也不像话。
她不干,非要提溜进来。
俺说要帮她提溜着,她也不干。
非要自己提溜着。
屋里这边说着话,外面就传来一个媳妇的说话声。
那是送罗小燕进来的媳妇,在跟另外一个庄户媳妇抱怨。
平时说话高声惯了,虽然主人家来了,一时没注意就忘了庄头夫妇的嘱咐。
那媳妇在院子里头说话,屋里听的不是很真切,但大概的意思却是听明白了。
罗小燕的脸上就有些发红,提着两只鸡放下也不是。
提着也不是的。
谁在外头吵吵那,还有没有规矩?连蔓儿就道。
罗王氏早已经起身,冲着连蔓儿陪笑。
姑娘别生气,那是地里干活的媳妇。
平常野惯了,不知怎么就进了院子。
我这就赶了她出去,保证她再不敢了。
罗王氏这么说着,就要往外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罗小燕提着的那两只鸡。
这屋里也是青砖地面,打扫的格外干净。
二郎媳妇,你们来了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这我可不能要。
来,坐我身边。
咱们说话。
张氏就招呼罗小燕道。
四婶,这是俺们孝敬四叔、四婶的。
是俺们的一片心。
罗小燕忙道。
要不,这鸡先交给我,我送到前头去,让人好好看着些。
罗王氏正往外走,不过还是觉得这鸡放在屋里不合适,所以就对罗小燕说道。
俺、俺就是想让四婶看看。
罗小燕脸色泛红。
飞快地解释道,这就交给大娘,一会,俺上厨房帮把手,俺杀鸡是把好手。
显然,罗小燕是听见了刚才外面那个媳妇说的话,这样解释,是为了表白她是真心诚意的送这鸡来给连守信和张氏吃的。
为此,她愿意亲手将这两只鸡给杀了。
你们养两只鸡不容易,家里又不缺这个。
这个鸡,你还是带回去,我不能要。
张氏还是说道。
连蔓儿就忙给罗王氏使了个眼色,罗王氏会意。
就从罗小燕的手里接过两只鸡,提了出去。
罗小燕显然已经非常尴尬了,收不收下这两只鸡是后话,现在实在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
二嫂子,快来坐下说话吧。
连蔓儿就道,一边走过去,接过罗小燕手里抱着的孩子。
二妞妞,快给姑姑看看,是不是长胖了。
罗小燕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走过来,侧着身子在张氏身边坐了。
连蔓儿抱着二妞妞,连枝儿也凑过来,两个人逗着二妞妞说话。
比起在连家的时候,二妞妞似乎胖了一些。
连蔓儿看二妞妞收拾的很是干净,还穿了一身大红色焦布的新衣。
看来,上次送给罗小燕的尺头,起码有一些是用在了二妞妞的身上。
抱过来给我看看。
张氏见她们姐妹俩逗着二妞妞,就笑着说道。
连蔓儿就将二妞妞递给了张氏。
张氏抱着二妞妞,上下左右的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这孩子啊,还是得有个娘照看着。
张氏就道,可辛苦你了,二郎媳妇。
四婶看你说的,俺有啥可辛苦的。
成亲前,俺就跟二郎说好了,二妞妞俺肯定跟亲闺女一样待,比亲闺女还得高看。
俺是个笨人,大字不识一个,俺就知道,这人说话得算话。
罗小燕就道。
奶水够不?张氏往罗小燕的胸前看了一眼,就问道。
够,够二妞妞吃的了。
俺那丫头,现在能吃糊糊了。
罗小燕道。
罗小燕也有一个闺女,比二妞妞大了几个月,正因为这样,罗小燕才有奶能够奶二妞妞。
也别净亏着你那孩子,要是奶水不够,俩孩子就都添点糊糊吃。
张氏就道。
没事,俺那丫头壮实,先可着二妞妞来。
罗小燕飞快地看了张氏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张氏能说出这样平易可亲的话来。
然后她又飞快地将目光移开,略有些急切地道。
张氏也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又问起了罗小燕和二郎现在的生活,他们每天都在做什么。
家里头,连地带园子,总共也没有多少活。
俺一个人就干的过来。
罗小燕告诉张氏道。
你一个人咋能干的过来?张氏就吃惊道,据她所知,罗小燕家五亩地,还有前一个男人帮着开了些荒地,东一块、西一块地总共也有四亩多,加上菜园子,总共有十亩地了,一个女人怎么能干的过来那。
你这还有俩孩子要照看。
四婶,俺从小干习惯了,不是俺吹牛,俺比他们一般的男人还能干。
俺下地干活,孩子就俺娘和俺妹子帮俺照看,园子里,浇个水啥的,俺弟也能帮上忙,俺爹好的时候,也能帮把手。
再多几亩地,俺都能干的过来。
说到干活,罗小燕似乎非常有自信。
罗小燕能将家里家外的活都包揽了,那么二郎那?这个问题,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他在外头找不到活的时候,就跟着俺下地干活,可俺一个人干的过来。
俺、俺和二郎商量了,二郎想另外找个活干。
罗小燕已经将二妞妞抱回自己的怀里,她有些紧张地说道,二郎找个活干,每月就能多挣俩钱,要买公公、婆婆那边每个月的粮食,多少还能剩下俩,俺们慢慢攒着……罗小燕家现在不只是温饱的问题。
罗小燕有个妹妹,穷人家嫁闺女没什么讲究,可以不算做是负担。
可罗小燕的弟弟罗小鹰还得娶媳妇,罗家老两口子有时候还得买药,再加上每个月给连守义和何氏的供养。
单靠那几亩地的出产,确实不够。
俺们不想麻烦四叔、四婶,可是,活实在不好找,俺们也不认识别的人。
只、只能来求四叔和四婶帮这个忙。
二郎有把子力气,四叔和四婶也知道他,他人老实,干活不耍滑。
不管啥活,能挣俩钱就行。
罗小燕说着,就抱着二妞妞有给张氏跪下了。
别,你这孩子,咋动不动就下跪那,你快点起来,有啥话咱好好说。
张氏连忙就道。
伺候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连蔓儿和连枝儿就都上前来,将罗小燕从地上给拉了起来。
二嫂子,你要二郎哥找活干,也不用急在一时吧。
这马上就要收秋了,收秋可不比平常,你一个劳力,肯定干不过来。
连蔓儿看着罗小燕道。
罗小燕听连蔓儿这样说,就认为是拒绝帮二郎找活干,罗小燕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神色,一张脸看上去顿时就又苍老了许多。
俺能干的过来,俺咋干不来。
俺弟他们也能帮把手,就算一个劳力,俺真的能干的过来。
罗小燕似乎是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连蔓儿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二嫂子,我没别的意思,你想要我们帮忙给二郎哥找个活计,我们又没说不帮忙。
我们就是担心你。
连蔓儿就笑道,我劝你,是好话,别太恨活计了。
把身子累坏了,那就不值当了。
到时候,能赚多少钱也没意思。
连蔓儿看着有趣,觉得比特意花钱去外面买的市面货好。
罗王氏和小庆是一个脾气,说话利落,说些庄子里的事,就将张氏逗笑了。
屋里正说着话,外面就有人来禀报。
村东头老罗家的罗小燕来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困难俺有啥想法?罗小燕愣了愣,随即连忙摆手道,俺啥想法也没有。
就是给他找个能干的活,一个月能挣俩钱就行。
这样啊。
连蔓儿又打量了罗小燕一眼,见她这话不似作伪,就点了点头道,二嫂子,你也知道,现在活计难找。
你们要是不挑拣,那我们就试试。
不挑,俺们有啥可挑的。
罗小燕忙道,二郎他也不会啥,就是有把子力气。
能找着活,挣俩钱,贴补贴补家里头,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找活计这事,也不是今天说找就能立刻就找到的。
我们答应了,肯定上心帮着找。
你也别着急。
连蔓儿就和罗小燕说,让她回去等消息。
哎、哎。
罗小燕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告辞走了。
等连守信、五郎他们从山上看了一圈回来,一家人聚在一处,张氏就将罗小燕来过的事都说了一遍。
我们刚才在外面也碰上二郎了,连守信就道,也是说的这件事,我答应帮着他踅摸踅摸,让他听信儿。
早就知道,得有这一出。
张氏就道。
从前,老宅好几个人上山做工,就是连守信走的老黄的门路。
后来,二郎还曾上门求个活计干,说是为了养二妞妞,连守信也帮了忙。
这个年代,商业不发达,工业也谈不上,庄户人家就是靠土里刨食,想找个能赚些活动钱的活计,是非常难的。
二郎和罗小燕成亲,一面要供养连守义和何氏,一面还有罗家的种种负担。
连蔓儿一家背地里说起这件事,就料到,十有八九会出现今天的这种情况。
只要二郎、罗小燕这两个人本分、知道进退,连蔓儿一家是并不介意帮这个忙的。
你们也打过两回照面了,二郎这个媳妇咋样?连守信就问。
看着挺能干。
说话也挺直。
就是动不动就下跪磕头啥的,我也说不出来具体是咋回事,就是感觉不是特别舒坦。
张氏想了想,就道。
张氏说的不错,罗小燕的能干这是不用说的,说话唠嗑也和一般的庄户人家女人没什么两样。
肯定是有些心机和算计,但是藏的并不深,也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
至于张氏说的不舒坦。
连蔓儿认为也是因为罗小燕的态度。
罗小燕急切的想讨好的态度,让张氏不舒服。
今天她把二妞妞带过来了,看着收拾的还不错。
还说奶水都是可着二妞妞先吃。
张氏又对连守信道,就是不知道平常在家里是啥样。
张氏虽然善良。
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一会咱嘱咐给小庆她娘,让她平常多长个眼睛。
一个村里,也没啥事真能瞒的了人。
连蔓儿就道。
嗯,这个行,一会我就跟她说。
张氏点头,这个罗小燕要真是好的,是那一家,真心对二郎和二妞妞好,咱就帮把手。
这心里也痛快。
对。
连守信点头。
对二郎这个侄子,连守信还是有感情的。
但是对于罗小燕乃至于罗家,连守信都是不以为然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二郎和罗小燕这桩婚事,在连守信眼睛里,是二郎吃了大亏。
日久见人心。
咱淡着点,慢慢品着吧。
连蔓儿就道,我琢磨着,以后她也少不了上咱家的门。
要不,就是二郎哥要找活干的事,就让二郎哥自己来不就行了。
虽然说是亲戚,但是罗小燕和她们并不熟,也没什么感情基础。
就那么生头生脸地上门求人办事。
哪是那么好开口的。
罗小燕这么上赶着来,心里肯定是有打算的。
看来是比二郎有心眼,二郎斗不过她。
连守信有些忧虑,又有些不满地道。
这个是根本就无需说的,连蔓儿心里暗笑。
她倒是觉得,二郎娶个有点心眼的媳妇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只要罗小燕别用那些心眼去做坏事。
也别心太大。
罗小燕这有些心眼、敢出头、敢说话的性格,以后也许还真就能派上用场。
一家人说着话,就谈到给二郎找活计的事上面来。
可惜山上的工程没了,咱这左近也再没这样好的事由。
连守信就道,二郎也没啥手艺,打零工又不长久,要是让他来这庄子上干活,又不大好安排。
二郎媳妇是说没挑,不过我猜她的意思,恐怕是乐意在咱这庄子上找个活干。
张氏就道。
庄子上管事的人都齐全,人家干的也挺好。
不能为了他,就把人家给撸了。
连守信说道。
这个活计还是应该在别处找。
连蔓儿就道,让二郎到她家的庄子上做事,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中。
依我看,这里离县城不算远,看有没有谁家店铺要雇人干活,也不用咱出面,这个事,咱们家随便哪个掌柜就能办下来。
如果真能找个店铺干活,工钱有保证,比打零工强多了。
连蔓儿家县城两家大铺面的掌柜都是手面极宽的人,给人找个活干,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个法子,那就照这个办。
连守信想了想,就点头道。
将这件事情定下来,一家人就又在庄院四周看了看。
这庄院并不在罗家村内,而是修建在村外,前面临着河,背面依着山,是处极佳的所在。
连蔓儿今天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打算,就是要在这里建一座鸭舍,以后能填鸭的喂养流程成熟了之后,不用她在天天照看着了,就将填鸭的喂养场搬到这里来。
这里离县城较近,以后运输起来也方便。
而且地方大,圈起来,保密方面也能做的很好。
连蔓儿看中了庄院西侧的空地,和连守信、五郎商量了,便定下来,就在这里修建鸭舍。
等正事都办完了,罗王氏早已经带人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出来。
一家人吃了饭,就准备回三十里营子。
连蔓儿向小庆嘱咐了几句,回去的时候,她们的马车特意绕到,在经过罗家村旁边一段高岗的时候,马车慢了下来。
连蔓儿掀开车帘,按着小庆指给的方向看过去。
就是罗家村最东头,有一座并不大的院落。
这院落并不像一般庄户人家的院落那样方正,而是依着地势,除了与旁边邻居共用的墙壁是直的之外,其它几面都呈不规则的圆弧形。
那院子四周的院墙只有有少部分是石块堆砌的,只有半人高,大部分则是用树枝和秸秆夹的篱笆。
只看这个院子,就知道,这家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这就是罗小燕的家,很容易辨认。
因为那院墙四面通风,所以从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院子里面的情形。
院子里收拾的倒也算齐整,前后都有菜园子。
另有正房三间,是乡间最为简陋的土房,屋顶是茅草的,连个瓦片也没有。
从这里看过去,还可以看见房屋的窗户,黑洞洞的。
正房旁边,是一间的耳房,比正房还矮了越一尺左右。
据说,罗家老两口子带着一双儿女住在正房,二郎和罗小燕带着两个孩子,则住在那间耳房里。
二郎这是图希啥!连守信坐在大青骡上,看见罗家是这样的一幅光景,不觉扼腕道。
就是那个小耳房,以二郎的身高,略一抬手就能碰到屋顶。
就算不说罗家负担重,就是这个居住条件,与连家老宅就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如果二郎正正经经续弦,在老宅生活,那么现在,他应该是住在西厢房里。
就这个条件,想娶媳妇怕是难啊。
张氏也感叹道。
……说是她们家以前也有正经的房子,就在村里。
是她们花钱看病,没法子,就把原来的房子给卖了,另外在这随便压了几间屋子。
连蔓儿将小庆打听来的消息低声地说给张氏听。
一般正正经经、周周正正地修建房子,才叫做盖房子。
而修建像罗家的这种茅草屋,则只能称之为压。
以前只是听说罗家的情况,连守信和张氏就都觉得二郎以后的负担重了,现在亲眼看到罗家的房舍,这夫妻两个才发觉,二郎的负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
二郎图希个啥那?连蔓儿也不知道,不过这件事倒是又一次证实了,二郎听媳妇的话,为了媳妇肯于付出、啥样的苦都能吃这项品质。
回到家里,连守信就有些闷闷不乐。
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个的主意。
就是咱自己的儿子,到时候也不能保证就啥都如咱的意,更别说还是侄子。
张氏对于这件事,看的却比连守信通透。
她劝连守信道,就老宅那样,虽说条件还行,可二郎要真找媳妇进门,也不容易。
现在这样,以后过起来就好了。
我不是在想这个事。
连守信就道,今天在庄子里,有人跟你说没?说啥?张氏不解。
说老罗家跟二郎做亲,是看上了咱家。
连守信就道。
这倒没人跟我说。
张氏就道。
娘,那不是有我和我姐在跟前吗。
连蔓儿就道,虽然没人说,可我看那庄子里,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
第六百九十八章 秋庄子上的那些媳妇们,包括罗王氏,对罗小燕的态度都不算好。
在连蔓儿她们跟前,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客气。
但是那股子防备和不屑,还是能让人看出来的。
至于背着她们,那些媳妇们对罗小燕是什么样,总不会比当着她们的面的时候更好。
连蔓儿家有那么大个庄子在罗家村,罗小燕她们家肯定不会不知道。
连蔓儿可以想象,外面很多人是怎样看待罗小燕和罗家的。
所以不能安排二郎哥到庄子上去干活。
连蔓儿笑道。
是啊,是不能。
连守信点头。
虽然,一家人此时对罗家和罗小燕都殊无好感,但是答应给二郎找活计的事情,他们并没有耽搁。
不看别人,还要看二郎和二妞妞。
当天,五郎就让人给县城里捎了信儿,很快,蒋掌柜那边就给二郎寻了个活计。
就在锦阳县城城外的一个榨油的作坊。
那个活计并不轻省,但是不需要技术,工钱也不少。
二郎每天需要走上将近十里地上下工,但这对于庄稼汉来说,并不算个事。
二郎和罗小燕过来道谢,二郎不善言辞,罗小燕比二郎强些,却也说不出太多的花样来,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
给你找了这个地方,干不干的了,能不能干长了,就得靠你自己个了。
连守信对二郎道,就跟原来在山上那样,得靠你自己的本事。
四叔,我知道。
我肯定不会给你丢脸。
二郎感激地道。
一份能够挣到活动钱,贴补家用的工,是庄户人家可遇不可求的。
罗小燕又提了两只鸡来,张氏看过她家的那种情况,自然是不肯要的。
我们也不缺这个,你这孩子。
总这样,可就显得外道了。
张氏对罗小燕道。
四婶,俺们知道你们啥都不缺。
可这多少也是俺们的一点心意。
你要是不收,俺这心里实在过不去。
罗小燕就道。
她依旧是那天的那套衣裳,重新浆洗过,折痕非常明显。
显然罗小燕是只有这一身穿出来见客的衣裳。
不过,二郎今天倒是穿了一身大青布的新裤褂,就连鞋袜也都是新的。
那、那就算我收下了。
张氏见罗小燕执意要留下这两只鸡。
想了想,就道,我再送给你,你爹娘不是身子骨不大好。
回去给他们炖了,补补身子。
……还有二郎,以后在外头干活,听说那个活计可不轻省,这吃的、穿的上面,你还得精心点儿。
四婶你就放心吧,俺们俩,俺啥都先可着二郎。
俺知道,他以后是在外头做工的人了。
这吃穿上头,肯定不会亏着他。
罗小燕忙道。
当天,连守信就打发了一个伙计陪同二郎去了榨油的作坊,过后还特意让人打听了,知道二郎在油坊里干的不错,才放下心来。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秋收的时候。
这是一年中越是忙碌。
就越是喜悦的季节。
摘葡萄、酿制葡萄酒的活计依旧被安排到最后,最先收拾进门的是地瓜,然后就是拔花生,接着就是收割玉米、高粱、糜子、大豆等。
今年家里的田地翻了倍,自然比往年就更忙碌了。
除了自家的长工,连蔓儿家又请了一些短工。
就是小七也暂时将书本放下,成天不是跟着连守信就是跟着五郎,也学着照管里里外外的事情。
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虽然不用下地干活。
但是每天在家里也不清闲。
她们除了要照管大家的饭食,还要看着打谷场,抽空还要洗切、晾晒菜干。
虽然忙碌、劳累,但是看到一车车谷物满载归家,一笸箩一笸箩的地瓜干、各种菜干,每个人的心情就分外高兴并且满足。
秋收的日子。
一家人最高兴的时光,还是在晚饭后。
吃饱喝足,一家人就爱聚在院子里乘凉。
这个时候,他们大多会再吃上一些地里摘来的瓜果,连蔓儿和小七就会凑在一起,汇总这一天的收获,计算出大约的收益。
一天天的数字积累,金灿灿、沉甸甸的。
一家人的心头也几乎都笼罩上了一层金光,并不是金子的那种金光,而是饱满的谷物那种暖暖的、充满了生机并且更令人满足的金光。
这一天,一家人吃过晚饭,依旧像往常一样在院内乘凉。
只是他们刚坐下一小会,就起风了,天也飞快地阴了下来。
不好,要下雨。
连守信霍地起身,看了看天,说道。
前几天都是大晴天,只不过今天上午开始,天气就时阴时晴,下晌却完全转晴了,大家还以为没事了。
没想到,到了傍晚,这天整个的阴了下来,眼看着就要下雨。
而且,看那铺展开来的乌云,显然这场雨不会小。
春种的时候,庄户人家最盼望的就是一场透雨。
可在秋收的时候,一场大雨,却是最让庄户人家烦扰的。
连守信看着乌云越积越多,空气中的水汽也越来越重,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就往跨院去。
五郎和小七也跟了去,爷三个召集起长工来,忙着将打谷场上的谷物能收进屋里的收进屋里,实在收不进屋里的,就用油布或者草帘子等覆盖物遮盖严实。
张氏也忙着张罗将晾晒的菜干都收起来,连枝儿和连蔓儿带着小喜和小庆也忙着收拾东西。
一家人将将把东西都收拾好,豆大的雨点就从空中砸了下来,很快,雨点就连成了线,交织成细密的雨帘。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夜里,连枝儿和连蔓儿姐妹躺在炕上,都盖上了薄棉被。
好在一家人都是勤快人,早早地趁天好的时候,就将秋冬要用的被褥都拿出来晾晒过了。
躺在暖暖的、散发着阳光清新气息的被窝里,听着窗外的雨声,连蔓儿很快就睡着了。
不过,这一夜,很多庄户人家可都难以成眠。
这一场雨,比连守信预料的还要大,直下到第二天晌午,天才渐渐放晴。
第六百九十九章 泥泞只是,天虽然晴了,但是地里却是暂时进不去了。
这个时即便是手脚最快的庄户人家,也没有收完秋的。
这一场雨,让他们都担足了心。
等雨一停,就有许多人试探着下地,但即便是最恨活计的庄稼人,也不得不双手空空地返回。
这一场雨下的太大,地里太过泥泞,根本就下不去脚。
连守信卷了裤腿,领着几个长工也到田边去看了一回。
很快,他就回来了,冲着妻儿们摇头。
今天下不了地了,起码得晾上一天两天的,这地里才能进的去。
连守信告诉妻儿们道。
这个年代种地,大多还是要靠老天爷的脸色吃饭。
如今这样,人们也没有法子。
地里庄稼让雨打的厉害不?张氏就问。
还行。
连守信想了想,很中肯地答道。
打趴下一些,还不算多。
收成肯定要少点。
咱这算好的,听说往北面走,那边下的是雹子。
连守信又道。
那看来,来年的粮食要贵。
连蔓儿就道。
嗯,今年咱的粮不急着卖,多囤点。
连守信就道。
庄户人家,手里没钱,他们并不会心慌。
而粮食,是比银钱更重要的东西。
连蔓儿家如今自然无需担心饥饿,但是每一年,他们都会囤粮。
一年新粮换旧粮那么的一直囤。
粮食是底气,同时还是硬通货。
家里的长工、店铺里的伙计,都可以直接用粮食支付工钱。
每一户拥有大量土地的人家,都是这么做的。
虽然暂时不用下地,但是一家人也没有闲着。
秋天的气候就是这样,暴雨过后,随即就恢复了秋高气爽。
连守信、五郎带着长工忙着将还没晒好就收进仓房的谷物又搬出来,将各种遮雨的油布、帘子等都撤掉,重新摊放在太阳下晾晒。
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也依旧忙着照料鸡鸭、晾晒菜干等。
经过一下午还有一夜的晴天,第二天地里就干爽了许多,虽然还是泥泞难走,但是好歹能够下得去脚了。
庄户人家们等不及土地再被晾晒的干爽一些,就都陆续地下了地。
因为时间不等人虽然眼下看着是晴天,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天就不会再变。
已经饱满、成熟的谷物,如果不尽早地收割、晾干,继续留在地里那么潮湿的环境中,很可能会发霉、或者发芽。
不管哪一种,都会减少收成。
能多抢出来一粒米是一粒米庄户人家都是这么想的。
虽然明白再等等会更好,但是连守信也没有继续等,他也带着长工们下了地,五郎领了一个跟随的人去了罗家村的庄子,小七跟着连守信。
连蔓儿领着小庆和小喜摘了两篮子的菜,刚从菜园里走出来,就看见家里的长工赶着马车从地里回来了。
今天连守信带着人是往北面的地里收玉米,这车上是用苇席围成的栅子里装的满满的都是掰下来的玉米。
小七就坐在玉米堆里,连守信、五郎和小七爷三个每次下地,安排给小七的自然是最轻省的活计他这是押车回来了。
赶车的长工看见连蔓儿,忙将车慢下来,冲连蔓儿打招呼,小七看见连蔓儿,欢喜地叫了一声姐,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哎呦,小心点。
连蔓儿忙笑道,看你这猴子样,要是咱娘看见了,不知道咋唠叨你。
嘿嘿。
小七嘿嘿地笑就伸手要帮连蔓儿提篮子。
连蔓儿两只手里都提了东西,就将较轻的那个篮子给小七提了,姐两个肩并着肩往家里走。
这是第几车,地里咋样?一边走,连蔓儿就向小七问道。
第六车了。
小七告诉连蔓儿道,地里还是一踩就一脚泥镰刀再快也没用。
还有就是,来回的路太难走。
咱这有大牲口拉的车,有的地方还挺费劲的那。
刚才路上就有陷在泥里的车。
小七一身的粗布裤褂,袖子和裤脚都卷着,露出一小节胖乎乎的胳膊和小腿。
他的鞋子、胳膊、腿,还有衣裳上面,都沾了些泥点子。
再往前看,刚刚走过去的那辆大车,车轱辘上也沾满了淤泥和草叶。
这个时候收秋,人比平常要劳累许多。
我一会跟咱娘说,晌午多加几斤肉,干豆腐管够。
连蔓儿就道。
好,我一会告诉他们,管保他们干活更卖力。
小七就道。
连蔓儿家农忙的时候雇工,准备的饭菜历来都十分的实诚,而且,每到这个时候,一家人,包括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这娘儿三个,虽然并不与长工们同吃,但是饭菜却肯定是一样的。
因为这个,连蔓儿家作为地主和雇主,在这锦阳县是有着极佳的声誉的。
厚道的主人家自然也就能雇到最能干的长工。
小七跟着连蔓儿进了跨院,张氏正带着人淘米准备做饭,看见小七来了,就将小七给招呼了过去。
娘儿两个说了一会话,小七提了一壶绿豆汤就去打谷场了。
虽然长工们自己就能将活计干好,但是主人家也要尽责。
小七显然就是非常尽责的小主人。
眼看着将近晌午,张氏已经带着人煮好了稀粥、又蒸好了馒头,连蔓儿这边早就将菜蔬都洗摘干净了,都送进厨房,张氏就领着人开始炖炒。
正忙的热闹,跟着小七下地的小核桃突然跑了回来。
出了什么事?连蔓儿正在院子里,看见小核桃慌慌张张的样子,就忙拦住了他问道。
……老宅的老太爷摔了……小核桃向连蔓儿禀报道。
啊?连蔓儿就吃了一惊。
张氏在厨房里早看见了小核桃,就擦了手,走出来询问,听说是连老爷子摔了,张氏也吃了一惊。
是咋回事,好好的,咋摔着了,在哪摔的?连蔓儿问小核桃。
……是从地里拉车回来,半道上摔了一跤。
小核桃道。
张氏和连蔓儿就都皱起了眉头。
老爷子咋又下地了?张氏就道就算下地,不是都说好的,他就在旁边看着,咋就摔着了那。
这地里那么泥泞老爷就不该去啊。
连蔓儿也道。
今天收秋,老宅的田地,佃出去的那些自然不用连老爷子操心,就是留着自种的那几亩地,连守信早就跟连老爷子说过了,他这一年不比往年,病了几次年岁又大了,实在不应该再去操劳。
老宅如今自种的田地不多,不用连老爷子下地,那劳力也足够了。
说到底,如今连老爷子和周氏已经有足够的供养,无需再自己劳动。
连老爷子也答应了,不过,他是勤劳惯了的人在农忙的时节,如论如何也在家里待不住。
从一开始收秋,他还是每天跟着下地不过并不再下死力气干活。
这有连守信去说了话的缘故,另外,连老爷子自己个也感觉到身子骨不如从前了,有些活计,他就是想干也干不动了。
怎么这刚下过雨,正是地里最难走的时候,连老爷子反而又下地干活了?是不小心摔倒的?毕竟,地里泥泞,肯定很滑。
连蔓儿这么想着,才猛然注意到刚才小核桃话里提到的——拉车。
小核桃你刚才说,是老爷子拉车?连蔓儿忙问。
不怪她没注意到这一句,实在是这件事出乎她的想象。
老宅又不是没有好劳力,咋地也不能让连老爷子拉车啊。
是。
小核桃点头。
咋还用着老爷子自己拉车了,老宅那些人都干啥吃的?张氏怒道。
……听说是地里不好走,老宅的人就说再等一天等地里干爽干爽再收秋。
老爷子不等,逼着人下了地。
那道不是不好走吗,不小心车就陷里头。
那几个就拖拖拉拉的,不乐意拉车。
老爷子好像急了,就自己拉车。
结果,就摔了。
小核桃将打听到的消息大致向连蔓儿和张氏说了一遍。
就是以前,老爷子身子骨硬朗的时候,这拉车的活也没有让老爷子干过啊。
张氏听明白了,就叹气道。
摔的严重吗?连蔓儿想了想,就问道。
还不知道。
小核桃道,老爷和二爷在地里,有人给送信儿,老爷和二爷就过去了,刚用车把老太爷给送家里去。
怕回来晚了,太太和姑娘们担心,就让小的赶紧回来说一声。
行了,我们知道了。
连蔓儿就道,小核桃,你还是回去跟着小七。
哎。
小核桃答应一声,就跑走了。
这叫啥事!真是不让人省心!张氏无意识地用围裙擦着手,说道。
大秋下的,正是忙的时候,连老爷子却摔了。
供养的再周到,总不能将他给捆了,他要给那几个儿孙抗长活,连蔓儿她们如何拦得住。
而现在不小心摔了,还是得指着她们。
也怪不得张氏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那么大岁数了,就怕这个。
咱得去看看。
张氏说着,就摘了围裙。
将家里的事情都交给连枝儿打理,尤其是这饭菜绝不能耽搁。
他们可以晚吃一顿,甚至少一顿不吃都可以。
但是一会从地里干活的长工回来,可不能耽误了人家的饭食。
我去看看就回来。
张氏告诉连枝儿道。
娘,你放心吧,我照看的过来。
连枝儿就道,蔓儿,你跟着咱娘去呗。
嗯,我跟着娘去。
连蔓儿点头。
张氏和连蔓儿也没换衣服,就急匆匆地往老宅来。
刚走进老宅的大门,迎面就看见连守信和小七送了李郎中出来。
张氏和连蔓儿都忙和李郎中打了招呼。
老爷子咋样了,咬紧不?张氏和连蔓儿都问。
并不碍事。
李郎中的表情是轻松的,就是老爷子年纪大了,总得小心点。
听李郎中这么说,张氏和连蔓儿这才放下心来。
送了李郎中出门,一家人就回来,往上房走。
……多亏是泥地里,打滑摔了也摔的不重。
这要是换个地方,恐怕就下不了炕了。
一边走,连守信又将具体的情形和张氏、连蔓儿说了。
院子里,停着老宅的那辆平板车,车轱辘和车身上都沾满了泥污,旁边散落着些玉米棒子,也都像是从泥堆里挖出来的一样。
咱爷摔了,这车也翻了。
小七告诉连蔓儿道,好不容易从泥堆里给弄出来。
上房屋里,连老爷子穿着本色的对襟裤褂倚坐在炕头上,周氏板着脸,坐在连老爷子身边,炕上一个水盆,周氏正用布巾沾了水,在给连老爷子擦拭着胳膊腿。
地下,扔着一套靛蓝色的裤褂,那上面满是泥水和草叶子。
显然,连老爷子是摔在了泥堆里,一身衣裳都滚了泥水。
地下,除了连朵儿、连芽儿和大妞妞的老宅众人都在,他们一个个站在那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不安。
连蔓儿进屋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我没事,就是出溜了一下子,都是泥,看着吓人,并没真摔着。
连老爷子见张氏和连蔓儿也来了,忙招呼这一家人坐下,就强笑着解释道。
爷,你老是咋答应我们的?咋又下地了?下地要是看看就算了,你老咋还去拉车了?是谁让你老拉车的?连蔓儿向连老爷子道。
问你们那,是谁让老爷子拉车的?连守信往外送李郎中的时候,脸上还陪着笑,如今进了屋,他的脸就沉了下来。
这时厉声喝问,连守仁、连守义几个成年男丁就都变了脸色,谁也不敢搭腔。
算了,算了。
连老爷子摆了摆手,老四啊,你别生气。
也不是他们谁让我拉的,他们谁还真能指使我?是我性子急,硬要去拉那个车的。
爹,你咋到这个时候还护着他们。
连守信忍气道,你老不为我们想想,你老也为自己想想。
今天这是万幸,要不地,这一跤,你老就连炕都下不了,花钱看病这都没啥,外人指着我脊梁骨也没啥,可你老不得受罪吗?那罪是好受的?第七百章 凉连老爷子朝地下站着的几个儿孙看了一眼,瞧着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老四啊,我知道你心疼老人。
连老爷子向连守信道,今天这个事,要怪,就怪我。
我这个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从前你们就知道,我是恨活计。
看着地里的庄稼拉不出来,我这心里着急啊。
我这一着急,一上火,哎……爹,家里还剩下几亩地没收拾?这里有几个劳动力?咋就地里的庄稼拉不出来了?咱这村里,比这地多,比这人少的人家也不是没有,人家是咋干活的?连守信打断了连老爷子的话,爹,当初,你是咋说的,你老都忘了?你老忘了说过的,要把门风给板回来的话了?连老爷子被连守信说的脸上有些发热,好在他是黑红的脸膛,就是脸色发红,也不是很明显。
我都记着那,是我太心急了。
连老爷子干咳了两声,不着痕迹地转了口风,今天这个事,就是我一着急,大意了。
还当自己是年轻人那。
连老爷子说到这,自嘲地笑了笑。
老四啊,你尽管放心。
这李郎中不是看过了吗,我没啥事。
这往后,我就在家里坐着,我不下地了。
地里的活,我都交给他们。
连老爷子看了地下的几个儿孙一眼。
我不管了,那粮食他们能拉就拉出来,不能拉就算了,等到时候挨饿、挨冻,我也不管他们。
最后这一句话,自然是一句气话,不过也隐隐含着某种威胁。
爹,不用你老再下地。
就那几亩地,我们几个咋地慢慢地收拾。
也能收拾出来。
连守仁就忙道。
对,对,爹,你老可不能再下地了。
地里的活,都交给我们。
肯定不比别人家做的差。
连守义也忙着附和道。
看着连老爷子真的没什么事,而且又袒护着老宅的人,不肯说出实情,连蔓儿一家人也没法子。
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回家了。
等连蔓儿她们一走,连守仁、连守义几个都松了一口气,也不像刚才那么拘谨。
就都各自找了椅子、凳子坐了下来。
连老爷子坐在炕上,将这一变化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爹啊,你老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连守义大大咧咧地开口道,这要是这次你老真有个好歹的,看老四那个样没,就能把我们给吃了。
连老爷子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爹,就说等地干爽干爽再下地。
咱也没剩多少了,着啥急。
连守仁也慢吞吞地道。
你说着啥急?连老爷子没好气地道,那庄稼不等人,你多等一天,就得少收不少粮食。
你们看看,有哪家是坐在家里等的,那不都下地了吗?对。
下地对。
连继祖连忙打圆场道。
可这路实在太难走了,那老些车都陷里头。
人家有大牲口的就不怕。
连守义的大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又道,老四说的好像挺心疼老人,他家那大骡子大马都现成的,老爷子都因为拉车摔着了,他孝顺,他咋不把那大车借咱两辆。
他手底下那老些人。
他真心疼老人,他都不用说啥话,就带人带车来,呼啦一下,就能把那点地收拾干净了。
连守仁和连继祖就不吭声了,只是偷瞄着连老爷子。
何氏和四郎却都眼睛闪亮。
显然对连守义的话很是赞同。
四叔他心里明白的,他不也说了,怕人指他脊梁骨吗。
四郎就嘟囔着道。
说啥混话那!连老爷子怒斥道,人家有大车百辆,那是人家的。
人家啥啥都给了,够我们老两口子吃喝的。
你们长手长脚,不老不少的,人家凭啥替你们干活?你们都是人家的爹了?连老爷子气的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地下的人就都不敢说话了。
人家说怕人指脊梁骨,那是人家要脸。
真有人指脊梁骨,也指不到人家的身上。
我是为谁干活的?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别人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去、去、去,都出去吧,那地里,你们爱去不去,我也不管你们了。
连老爷子冲几个人挥手,让他们走。
这个时候,这几个人当然是不敢走的。
爹,你老别急啊。
我们刚才不是说了吗,那地我们去收拾。
等吃过晌午饭,下晌我们都下地。
连守仁、连守义几个忙道。
等将连守仁、连守义几个从屋里打发出去,连老爷子打了个唉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周氏招呼连芽儿端了一盆水进来,就坐在炕上开始洗刷连老爷子那套滚满了泥的衣裳。
你啊,老天拔地的,舍心不舍力。
你还去拉车,你咋没直接摔死。
周氏一边洗衣裳,一边恶狠狠地道。
连老爷子闭着眼睛,并没有因为周氏的话生气。
两个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周氏的特殊语言表达方式。
周氏这么说,并不是咒他,而是心疼他。
你当我自己乐意?连老爷子依旧闭着眼睛,今个儿早上,要不是我硬逼着,他们都不乐意下地。
下了地里,就嫌那道难走,一个个地跟我撂挑子。
我也是一股火,你们不拉车,我去拉车还不行!你行,你多能够!周氏恨声道,你折腾完了,受累的还是我。
你真瘫吧到炕上,不是还得我伺候你。
连老爷子被周氏堵的无话可说,沉默了半晌,又叹了口气。
都不是那一家啊,这往后要是我没了,他们可咋过日子。
又懒又浮。
看看老四家的几个孩子,人家现在生活好不好,啥活都不干也没事。
可人家就上赶着干活,五郎是秀才了,这种地、收庄稼,他一场都没落下。
小七才多大,他爹不让他拿镰刀,他就在那帮着劈玉米。
……还有蔓儿那丫头,多精灵啊,可她也干活,还不耍滑。
听说她家新养的那些鸭子,都是她天天在喂……好孩子都跑那一股去了。
连老爷子缓缓睁开眼睛,要说是以前,咱太供着老大这一股,把人给养浮了。
那现如今,老四家的条件,可比那时候老大强多了,人家也没变样。
……这还是本质上的事啊。
啥本质,都心狼。
今天都来看你了,一眼都没瞅我。
都恨不得我早死了,就都静心了,合他们心意了。
周氏使劲地搓洗着衣裳,水从盆里溅出来,弄湿了一大片炕席,周氏的衣裳上也沾了水,不过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芽儿,周氏将洗了一遍的衣裳从水盆里捞出来,拧干,一边冲着外边招呼道。
连芽儿从院子里应了一声,很快地走进屋子里来。
自打二郎带着二妞妞去了罗家村,连芽儿就变成了周氏专使的小丫头,每天被周氏支使的团团转。
把这盆水泼出去,再给我换一盆干净的水。
周氏冲着连芽儿使唤道。
连芽儿答应了一声,低眉顺眼地端着盆出去,一会,就又端了一盆干净的水回来。
去吧,别走远了。
周氏将衣裳放进水盆里漂洗,一边对连芽儿道。
连芽儿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蔫吧,对于使唤的如此顺手的孙女,周氏也看不上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一副受气的样。
赶紧张罗做饭吧,连老爷子就道,下晌他们几个还得下地。
你不去看着了?周氏就问。
不去了。
不服老不行,没摔着骨头,我这浑身还是疼。
连老爷子在炕上挪了挪身子,我这一摔,把他们也给吓的够呛。
老四又来了一趟,这回,不用我看着,他们也能乖乖地干活。
周氏没有说话,低头漂洗衣裳,眼睛中闪过一丝黯然。
他们老两口子在这老宅里,说话是越来越没有以前那么顶用了。
为什么一直使唤连芽儿那,那自然是别的人她不那么能使唤得动了的缘故。
从老宅离开,因为看着时辰不早了,连守信和小七就没往地里去,而是和张氏、连蔓儿一起回了家。
都嫌踩一脚泥,又累,不愿意拉车,你推我我推你的,老爷子看着着急,就自己去拉了。
回到家,连守信一边洗漱,一边跟张氏说着话。
他们也不拦着?张氏就道。
应该拦了,也就是动嘴不动手。
估计巴不得老爷子把啥活都给干了才好那。
也不想想,老爷子都多大岁数了,还跟以前一样那?!连守信用干净的布巾擦干净了手脸,坐到炕沿上。
就这样,我爷还是偏疼他们。
看说的那些话,护的那叫一个风雨不透。
连蔓儿在旁边,给小七擦干净了头脸,又让小七自己去洗脚。
把脚好好洗洗,你也光脚在泥地里踩来着吧。
小七嘻嘻地笑着不答连蔓儿的话,只乖乖地脱了鞋子洗脚。
姐,你听出来没,咱爷说那话,好像咱把牲口和大车借给他们就没事了似的。
小七一边洗脚,一边道。
那没门!连守信断然道。
第七百零一章 又要分家?真要有困难,要咱帮把手,那还没啥。
可咱不能养懒人,那是害他。
连守信有些生气,略微平了平气,才说道,不说别人,就说继祖,他因为啥那么浮。
那还不是没吃过苦,不知道那一颗颗粮食来的不容易?就得让他们自己体会体会,知道庄稼人的辛苦,以后他们才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才能勤俭持家。
当初都说好的,老爷子也是这个意思。
我又不是没种过地,就那几亩地,他们那些人,根本就不用老爷子动手。
不想吃辛苦,就想擎现成的,那不成村里的二流子了?这个时候咱们去帮忙,那不是帮他们,是害了他们。
老爷子现在也有点糊涂了,等他好好想想,就能明白过来。
最后,连守信道。
连守信洗漱干净,换了一件布衫,就带着小七往前院去,跟长工们一起吃饭。
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就在后院吃。
饭桌上,娘儿几个少不得又议论起这件事。
老爷子心疼那几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吧,我感觉,老爷子现在说话,不向以前那么好使了。
……他有点使唤不动老宅那些人了。
连蔓儿对张氏和连枝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些话,刚才在连守信跟前她就没说。
至于连老爷子为什么没有过去的威信了,说到底,也怪不了别人。
上次连守信在老宅发了脾气之后,这种情况就出现了。
我是想不明白,那老些人,就你几亩地,犯得上这样吗。
大当家的那一股干活不行,那他们俩人咋地也能当一个劳力吧。
二当家的两口子是爱偷点懒,可真看住了。
地里的活他们俩还都行啊。
四郎这两年大了,也能当一个劳力。
六郎小点,可听说挺有力气的,干活实在。
就算继祖媳妇她们几个因为小脚不下地干活,就这几个人也能把地里的活干了啊。
张氏将老宅的人头数了一遍,说道。
和以前没分家的时候相比,老宅的劳力少了,但是田地也少了。
现在的劳力和土地比率,应该是跟没分家的时候差不多。
却出现了现在这种情况,张氏很是不解。
娘,你不能那么看。
连蔓儿想了想。
就笑着对张氏道,你想想,以前大当家的那一股,是大家伙都默认了不用下地的。
下地干活的,就咱这几股人。
咱家不用说,就是我三伯他们那一股干活也实在。
那时候,二当家两口子,就算偷点懒,有咱们这些人比着。
再有老爷子在旁边看着,他们也差不到哪去。
现在,老宅那边,就两股人,大当家的一股现在得下地,可他们下地了,俩人还不一定能顶的上一个。
有他们在旁边比着。
二当家那几个人,能心甘情愿好好干活?这倒是,二当家两口子是能干活,就是爱攀比。
以前跟咱们比,都是他们占便宜。
现在跟大当家的比,就是他们吃亏。
他们俩肯定不乐意。
还有四郎,那也是个偷奸耍滑的。
张氏听了,就点头道。
这还是他们老宅自己攀比。
连蔓儿又道。
我估计,他们心里恐怕还跟咱们攀比那。
咱家,是咱自己乐意干,不然都交给长工,那也没问题。
再说又是骡马,他们肯定觉得咱们比以前省劲。
省啥劲。
以前才几亩地,现在是多少。
再说,现在还得管着那老些人,累心。
张氏就道。
是这个话,就怕他们不会这么想。
连蔓儿就道,另外啊,他们怕还跟我三伯他们攀比那。
我三伯人家没地,根本不用下地干活。
他们肯定眼气!前天叶儿还过来跟我说了,说是二当家的给三伯话听了,想让三伯过去给帮工。
他也好意思。
张氏哼了一声,不是他们算计亲兄弟,叶儿她爹能差点没命。
人家现在虽然没地,手里也有活计。
再说,他们又不是真缺人手,就是懒。
可不是,叶儿为这事,可是气的够呛。
连蔓儿就道。
是挺让人生气。
张氏点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跟那种人生气也犯不上。
连蔓儿又道,干脆他说什么,都只当没听见最省心。
对。
张氏和连枝儿都点头。
这话很有道理,说起来也容易,但是放在日常生活的琐事中,能够真正做到,却并不容易。
这一场秋雨,给庄户人家增添了一些艰辛。
好在,之后的天气一直都很晴朗,地里很快就干爽了。
被车辙压过的泥地里,干燥了的泥块呈现出鱼鳞状的纹路,有的是薄薄的一片,一捏就碎。
辛苦了两天,好在对收成的影响并不大,庄户人家很快就都忘了曾经的艰辛,重新陷入丰收的喜悦中。
连守信最终也没有借给老宅大车或者长工,连老爷子也没有再下地,只是每天到时候就催促连守仁和连守义几个。
这几个人,最终还是将那几亩地都收割了。
等连老爷子自觉好了些,他又下地看了一回,结果差点气的再次中风。
连守仁、连守义这几个是将地理的庄稼都收了回来,但是活干的太邋遢了。
高粱、糜子还有玉米茬子,足留了有一尺多高。
垄沟里还明显地散落着高粱穗子。
连老爷子作为一个老庄稼把式,自然是看不上。
不仅看不上,而且还觉得相当丢脸。
连老爷子在地里就发了脾气,回到家之后,就躺倒在了炕上,饭也吃不下。
这一场闷气生了好几天,才慢慢地缓过来,不过精气神又减了几分。
五郎在罗家村的庄子上住了几天,回来之后,听说了这些事情,只是摇头叹气,也没说什么。
她们家的庄稼差不多都收拾了进来,都放在打谷场上晾晒。
连守信、五郎就又带着人去了葡萄园,开始采摘葡萄,酿这一年的葡萄酒。
等葡萄酒酿的差不多了,连守信又开始领着人整地、往地里送粪,准备种冬小麦。
这期间,过了八月节,这一季的河鲜又卖了一个好价钱。
一家人忙的几乎脚不沾地,直到进了九月,冬小麦也种好了,才有工夫喘了一口气。
经过这一个月的忙碌,一家人不仅没人抱怨,反而都更加神采奕奕。
尤其是晚饭后,听连蔓儿和小七拨拉算盘珠子算账的时候,连守信和张氏都笑的合不拢嘴。
连蔓儿几个也都不逞多让。
又是一个丰年。
连守信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舒坦地伸展四肢,感慨道。
一家人就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起来。
下晌二郎往老宅送粮食,到咱家来坐了一会。
那时候你不在。
张氏一边趁着傍晚的最后光亮做针线,一边对连守信道。
二郎说啥了没?连守信就问。
没说啥,我问了他在作坊里干的咋样,他说挺好的。
张氏就道,二郎累瘦了。
这一天天去作坊干活,一早一晚还得帮着家里收地,也就是他身子壮,搁别人早受不了了。
二郎这孩子,命苦啊。
连守信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半晌,才说出一句。
一根蜡烛两头烧,哎。
张氏没有抬头,所以并没有看见连守信此时的脸色。
听说在那边,还天天看着个好脸,往这边送粮食,每次都得不着好脸。
一根蜡烛两头烧,这是一句俗语,在这里形容二郎一边要去作坊里做工,一边还要下地干活。
光好脸有啥用。
连守信就道,他这么给老罗家拼命,再不给他个好脸,那也别活了。
连守信的语气有些冲,张氏终于发觉了。
她抬起头看了连守信一眼,就不吭声了。
算了,算了,说这些有啥用。
还是连守信自己缓了过来,不过还是向张氏问道,今天二郎去老宅,二当家的两口子又骂他了?那还用问吗。
张氏就道,这不二郎有了工钱,粮食都送的及时,二当家那两口子就朝他要东西,二郎没答应。
也怪不得他们俩口子越来越懒。
连守信就道,有二郎每个月这口粮,他们俩就更不想干活了。
再多给他们点,他们更飞上天了。
二当家太太又开始串门子了,听说背后一总叨咕老爷子、老太太还有大当家的那一股人。
张氏就道,二郎给的粮食,都归公中里,他们就落下点衣裳。
听说这两口子都跟人说,大当家的一家是靠他们养活着。
他们不会是想分家吧?连蔓儿洗了几个香瓜,用托盘装了出来,正听见张氏后面说的话,就问道。
这话倒没人听他们说。
张氏就道。
迟早得分吧,晚分不如早分。
连蔓儿道。
那得看老爷子的。
说是想开了,其实还是没想开。
连守信叹气道。
连老爷子一直把着不分家,放着享福的好日子不过,非要操心费力,最后还不讨好。
就看是大当家的先开口,还是二当家的先开口了。
我看二当家的开口的面大。
张氏道。
开口直说不大可能。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肯定得闹。
第七百零二章 农家无闲时就像当初,张氏小产后,大家都不知道她恢复不恢复得过来,都将她们这一股人当做了累赘。
可是也没谁明说要她们分出去过,还是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闹的,最后连守信主动要求分家,连老爷子也同意了。
家里有老人在,老人不主动张罗分家,哪个儿女先张罗了,就要落人褒贬,而且在分家的过程中也会吃亏。
连守仁也好,连守义也好,都不会先开这个口。
而且……我替他们算过了,真要分家,肯定也是二当家的那一股分出来,大当家的那一股跟着老爷子和老太太过。
财产啥的,都是明面上的,就那些房子和地,谁也占不了啥大便宜。
大当家的那一股,咋地都不吃亏。
连蔓儿对张氏道。
连老爷子和周氏从她们这里得到的奉养远远超过他们真正的生活所需,跟着老两口子一起生活,连守仁那些人完全可以跟着沾光,把日子过的相当不错。
而连守仁这一股人,目前来看,负担也很小,只有一个大妞妞。
但是连守义那一股就不一样了。
他们劳力多,但负担也重。
四郎和六郎都要娶媳妇,这在庄户人家来说,可是笔大开销。
现在一起过,到时候这两笔钱自然是公中来出。
如果连守义他们分出来了,二郎给的孝敬他们自己拿,可给四郎和六郎娶媳妇的钱,同样也得他们自己出。
想靠二郎的供给,从此就不劳动了,那是不可能的。
就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只讲自己那边的理。
张氏说道。
可不是,现在他们是觉得自己吃亏了。
总不能就他们两口子分出来,再带上能卖钱的芽儿,把要花钱的四郎和六郎留下吧。
连蔓儿道。
说完这个话,连蔓儿自己先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张氏和连蔓儿也被逗笑了。
要那么说。
等公中的把四郎和六郎的婚事给办妥当了,他们再收这两个儿子的供养钱,那他们就更乐了。
张氏笑着道。
说不定,人家还真是这么想的。
连枝儿也道。
娘儿三个笑成了一团。
笑过之后,连蔓儿摇头叹气。
现在老宅那边的情形,连守仁那一股反正是没什么好失去、也没什么便宜给别人占,所以活的还算安静。
可连守义这一股,就患得患失的。
连守义和何氏。
都是只想占便宜不想吃亏的主,分家不分家,想来这两口人也非常的纠结吧。
只怕,最后闹乱子。
就是这一股人,连蔓儿心里想。
九月,天气转凉。
提早种下的大白菜也收割了,又到了腌酸菜卖的季节。
连家的酸菜作坊又开张了。
不过,今年张氏和连蔓儿都没怎么管酸菜作坊的事,而是将其都交给了连枝儿打理。
原本连蔓儿早就将酸菜作坊的账簿交给了连枝儿来做,如今只是让连枝儿负责管理。
作坊里,都是做熟了的大姑娘、小媳妇,连枝儿虽稍嫌腼腆。
但是做事稳重,很快就将作坊的事接上了手。
这酸菜的生意做了几年,很多人慢慢摸索出了这种速腌酸菜的方法。
只不过都是小打小闹,他们没有连蔓儿家的作坊这么大的规模,也没有这么广的渠道。
而且,连蔓儿家将酸菜的质量和卫生控制的相当好,连记的招牌鹤立鸡群、屹立不倒。
而且。
销路还扩大了。
就这么一季下来,纯利润就有将近百两银子。
给连枝儿的嫁妆里,田地不好再多给,而连枝儿也不要县城的铺面,虽然家里给她张罗了一个磨坊,但看着如今家业一天天扩大,一家人就觉得给连枝儿的还少了。
做父母的心思,只要他们有。
他们愿意为儿女提供几辈子都花用不尽的财富。
连枝儿作为长女,是家里受苦最多的孩子,连守信和张氏有时候想起来,就觉得亏欠了连枝儿。
几个孩子之间的感情更不用说了,他们也都希望连枝儿以后能过的好一些、再好一些。
所以,到了又要开酸菜作坊的时候。
一家人谈论起来,就都想到了,干脆将这个酸菜作坊的生意也给连枝儿做了陪嫁。
那么磨坊给我姐,日常零花足够了。
再有这个作坊,一年也能攒下一百两银子。
那我姐的日子,就完全不用愁了。
连蔓儿道。
岂止不用愁,连枝儿这样的身家,已经足够抵得上一个中等的地主人家了。
连枝儿一开始还推说不要。
这老些的家具,衣裳、尺头还有首饰啥的,还有那些地,一个磨坊,这都过福了。
再要多,就都比人家怀大奶奶的嫁妆还多了。
那老些钱,我也没处花。
再说,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五郎、蔓儿和小七,到时候都得花不老少钱。
家里用钱的地方也多。
给我那些就足够了,多的我不能要。
就这些,以前做梦也没想到过的。
连枝儿这说的不是假话,若是照着她刚定亲的时候的家境来打算,出门子的时候一对柜子、一对箱子,再加上几套被褥、两个包袱的衣裳、尺头,就算是很丰厚的嫁妆了。
对于家里现在已经决定给她的,早就大大的超出了她的意料。
她很满足,并不贪图更多的东西。
连枝儿其实很像张氏,对钱财这些东西并不看重,只要够吃够喝,她就很满足了,对奢华并没有什么深切的向往。
一个淳朴、能干的庄户人家姑娘,嫁人后,也是最标准的贤妻良母。
不得不说,吴家选中了连枝儿,是很有眼光的。
连枝儿虽不想要,但是一家人坚持要给,连枝儿最后无法,也只得将作坊接了过去。
酸菜作坊的事都交给了连枝儿,连蔓儿和张氏也没有闲着,她们一直在做烤鸭店的筹备工作。
填鸭已经喂了起来,目前情况良好。
选择、购买铺面的事情交给五郎,五郎每月都要去府城住上几天,对府城的情况最熟悉。
连蔓儿、张氏还有连守信现在做的,是招揽烤鸭店的大厨。
爹、娘,总不能到时候开了店,就让你俩去厨房里烤鸭子吧。
在商量这件事的时候,连蔓儿笑着说,而且,就算我们舍得,就你们两个人也忙不过来呀。
对于小闺女说舍不得他们干活受累的话,连守信和张氏是很受用的。
连守信和张氏不能去做大厨,那么只能另外选人,进行培训。
因为没有太长的时间准备,而且也为了烤鸭师傅能尽快上手,连蔓儿招人的时候,特意说明只招有经验的,也就是本身就有厨艺在身的人,却还没有掌勺资格的学徒。
这样的人,虽然不能在一般的酒楼饭庄里掌勺,但是经过几年的学徒生涯,总有掌握了一技之长的。
而这样的人,正符合连蔓儿的要求。
烤鸭的法子可以传授,但是刀工、对于火候的掌握、宰杀鸭子等,却是需要长期磨练的。
连蔓儿要的就是有这些基础的人。
这些人,培训起来可以节省更多的时间。
而且,本来只是烧火、或者肉案的学徒工,烤鸭店将会给他们的待遇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秋收过后,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虽然还是要干活,却进入了相对清闲的时节。
连蔓儿家却不一样,虽然日子富足了,成了地主,但是一家人的日子比以前还要忙碌。
她们忙,可有的人不忙,而且还认为她们也不忙。
何氏终于挣脱开老宅的枷锁,又开始了她从前那样到处串门的日子。
一开始,何氏还只是在村里串。
等连家的酸菜作坊再次开张,何氏就又上门了。
何氏先是去酸菜作坊,一开始还说了两回要来做工的话,后来,连这样的话也不说了,每天来,就是往里屋的热炕头上一坐,找人唠嗑。
再后来,何氏的脸皮更厚,胆子更大,就试着往连蔓儿家的宅子里来。
一家人忙着正事,都没空理她。
而且,连守信和张氏很看不上游手好闲的人。
还是被大胖和二胖吓了两回,何氏才不往连蔓儿家来了。
连蔓儿家的门何氏进不去,她也不气馁,就一扭身,去了另一处。
这一天,连蔓儿去连叶儿家串门。
连叶儿一听见大门响,就接了出来。
三伯和三伯娘都在家没?连蔓儿一边和连叶儿往屋里走,一边问道。
都在。
连叶儿答道,一边就冲连蔓儿做鬼脸、使眼色。
连蔓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咋回事,等跟着连叶儿进了屋,就看见何氏盘着腿端端正正地坐在炕头上。
哎妈呀,是蔓儿来了。
何氏见了连蔓儿,立刻咧嘴笑道,好几天没看见俺这大侄女了,又长水灵了!蔓儿啊,快点上炕,来,伯娘把这最热乎的地方让给你坐。
何氏挪了挪屁股,往旁边让了让,示意连蔓儿坐到她身边去。
连蔓儿就看了连叶儿一眼。
……这几天,天天来,一来就不走。
连叶儿凑到连蔓儿耳边,低低的声音道。
哦。
连蔓儿哦了一声,看看何氏,在看看连叶儿,这才明白了连叶儿刚才那些鬼脸的含义。
第七百零三章 滚刀肉九月的天,已经有些凉了。
不过,连叶儿家的屋子里却很暖和,因为烧了炕。
连叶儿家没有田地,不过却并不缺柴禾。
连守礼做木工活,积攒了不少的锯末子,这个烧火是极好的。
另外这一家三口都是勤快人,平常捡柴禾、上山砍树枝,从来没缺过烧的。
又因为天冷了,连守礼要在地下干活,所以,早早就地烧了炕。
何氏在炕头坐着,赵氏也坐在炕上做着针线,连守礼在地下坐着木工活,两个人见连蔓儿来了,也都笑着招呼。
连叶儿在连蔓儿身边,催着连蔓儿上炕坐。
快上炕,这炕烧的可热乎了。
何氏做为客人,比连守礼和赵氏这两个主人还要热情。
你们那酸菜作坊的炕也烧的热,就是太热了,坐不住人。
这个炕热的正好。
连蔓儿和连叶儿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暗自摇头。
何氏爱串门,往酸菜作坊去也好,往连叶儿家来也好,其实很重要的一点,是贪图热炕。
老宅那边柴禾不算多,总要省着用,先可着连老爷子和周氏。
而且,烧炕也是个活,不是很累,却脏。
连守义和何氏都出来串门,那西厢房的炕,就省得烧了。
何氏也是因为懒得烧炕,又不愿意坐在冷炕上,才这么贪恋别人家的热炕。
庄户人家这样的懒女人少,但也不是绝无仅有。
连蔓儿和连叶儿都脱了鞋子往炕上坐,一低头,连蔓儿就看见紧挨着炕的地下随意地扔着的两只鞋子。
那是双粗布鞋,鞋子极大,上面没有绣任何的图案,针脚粗糙,鞋面上还有一两处极明显的破口。
不用问就知道,这是何氏的鞋子。
其实,不用看人。
只看这一双鞋子,就能知道它们的主人是多么邋遢的一个人。
鞋子不仅破,而且就那么随意地扔着,两只鞋横七竖八地放着,有一只还鞋底子朝天。
连蔓儿叹气摇头,目光又落在何氏的身上。
何氏盘腿坐着,两只脚丫子都露在外面。
那脚上的一双袜子,如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一只的脚底还露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圆洞。
露出里面的皮肉。
而那露出来的皮肉,还比袜子黑了不知几个色阶。
何氏的皮肤可没那么黑,略想一想就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氏这个人。
她是几天才洗一次脚那?或许,她从来就不洗脚?连蔓儿对连叶儿刚才做的鬼脸的又加深了几分领悟。
连蔓儿上了炕,并没往何氏身边坐,而是坐到了赵氏的身边。
从坐着的位置来看,何氏分明是喧宾夺主了。
许是感觉到连蔓儿的目光,何氏咧着嘴嘻嘻笑着,还伸出一只手,抠了抠自己的大脚丫子。
俺这脚可干净了,一点都不臭。
俺昨天刚洗的脚。
何氏眼也不眨地撒谎道。
连叶儿就翻了一个白眼。
多亏何氏的脚不臭,可她说昨天刚洗的脚,这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二伯娘,你记错了吧。
你是昨天洗的脚,不是去年的昨天?连叶儿不客气地问道。
连叶儿问的如此犀利,连蔓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咋是去年那,就是昨天。
俺天天洗脚咧。
何氏面不改色地说道。
连叶儿又翻了一个白眼。
然后递给连蔓儿一个无奈的眼神。
何氏这个人的皮厚,针扎不透!连蔓儿来了,连叶儿就忙着沏茶,装果子要招待连蔓儿。
叶儿,我就坐一会,你别张罗了。
连蔓儿就告诉连叶儿道。
让她张罗,让她张罗,还没等连叶儿说什么。
何氏就抢着道,你不吃,我吃。
我坐了这半天,还一口水没喝那。
连蔓儿顿时就有些无语了。
连叶儿倒了热茶来,虽然万般不乐意,还是在连守礼和赵氏的催促下。
也给何氏倒了一杯。
何氏脸皮厚,但是连守礼和赵氏却下不来脸。
毕竟是二嫂,这边给连蔓儿倒茶,却让她干看着,两口子都觉得不好看。
至于那两碟子花生和毛嗑,连叶儿都放在了连蔓儿身边。
连蔓儿这边茶杯刚沾唇,何氏那边已经不顾水烫,咕咚咕咚地将一杯茶都喝了下去。
叶儿,再给伯娘倒一杯。
何氏讨好地笑着对连叶儿道。
没有了。
连叶儿黑脸黑面地道。
叶儿,你净逗你伯娘。
你那不还有一壶呢吗,再给伯娘倒一杯。
何氏咧着嘴,央告道,看连叶儿不动,她就作势要下地。
俺自己个倒去。
要是还有,就给她倒点。
赵氏小声对连叶儿道。
连叶儿嘟着嘴,又跳下地,将茶壶拿过来往何氏的杯子里倒,只倒了小半杯,那壶里果然就没有水了。
连叶儿干脆又将壶盖打开来,给何氏看了。
你这孩子,烧一回水,你咋不多沏点儿茶。
何氏看那壶里确实没有水了,就舔了舔嘴唇,咧嘴埋怨道,就这点,够谁喝的?你看你爹娘多实在厚道的人,你这孩子,你不会待客啊?连叶儿的脸就更黑了。
咱这屋里,谁是客啊,我咋没看见?连蔓儿笑着给连叶儿解围。
哪有客人天天来,一来就不走的。
连叶儿接着道。
俺那不是看着你们亲香吗。
何氏依旧咧嘴笑道,就算不是客,你弄这么点水,俺不算啥,可这不还有蔓儿吗。
何氏这么说着,又讨好地冲连蔓儿笑了笑。
这一杯就足够了,我不渴。
连蔓儿就道。
何氏这才没话说了,又咕咚一口将那半杯茶喝了,然后就看着连蔓儿手边的那两碟子毛嗑和花生。
连叶儿往连蔓儿身边坐了坐,随后就将那两个碟子又挪的离何氏远了些。
如果不是连蔓儿来了,什么都不拿出来招待不像样,她才不会又沏茶又装花生、毛嗑出来那。
其实,连叶儿也知道,以她和连蔓儿的亲厚,如果她什么都不拿出来,连蔓儿并不会怪她。
可是,她宁愿让何氏沾光,也还是要拿这些东西来招待连蔓儿。
因为,这是她的一片心。
一来就不走,烧点水,我们谁都没怎么喝,就都让她喝了。
我今天特意就少沏茶。
这有吃有喝的,她更不走了。
连叶儿侧过头对连蔓儿道。
连叶儿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特意压低声音,显然这话也是说给何氏听的。
可何氏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泰然自若地坐在那,纹丝不动。
这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喽。
何氏的眼珠子在两个碟子上打转,一边嘴里说道,烧火要烧几个柴禾,老太太都把着。
一天喝不上一口热水。
花生、毛嗑啥的,都没俺的份。
她们吃,就让俺看着,馋俺。
连蔓儿抚额,连叶儿黑面。
连蔓儿和连叶儿、赵氏说话,连守礼一声不吭地在地下干活。
大家谁都不去搭理何氏,可何氏神态自若,也不管大家理不理她,她还自顾自地搭话。
看何氏这样,连蔓儿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家伙都说何氏那一家门都进得去,那一家的炕上都坐的住了。
因为,你就算是撵她,她要是不想走,她也不会走。
给她脸色看,给她话听,她根本就不当一回事!这也是一种天赋,一种技能吧,连蔓儿想,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的。
……老罗家老不是东西啦,那个罗小鹰,长的一张驴脸,就是个克夫相。
把二郎当驴子使唤啊,二郎那个傻子,这回算是掉井里了。
何氏唠叨起二郎的话题来。
他三婶你说说,二郎现在一个月挣那老些钱,这要是还在家里,那是个啥境况?现在,对填给老罗家了。
每月的粮食,不都给你按时送过来吗。
赵氏就道。
送是送,都是老太太收着,一个米粒都到不了俺手里。
老太太还跟原先那样,俺就没一顿饭能吃饱。
他三婶,你看看俺瘦的。
都皮包骨头了。
何氏就捋起袖子,让赵氏看她的胳膊。
何氏不洗脚,自然也不洗澡。
那胳膊上一圈圈的灰黑,连蔓儿看了一眼,就忙将视线挪开了。
照这样啊,俺也活不了几年了。
何氏竟然伤感起来,老连家啊,太能磋磨媳妇了。
你们分出来过的,算是出了火坑了。
可怜俺……听着何氏的抱怨,连蔓儿突然意识到,何氏在别人家里,只怕也经常这么说。
老连家磋磨媳妇,是哪一个在磋磨?答案不言自明。
二伯娘,你出来串门,我奶乐意吗?连蔓儿问。
她哪能乐意,俺们天天围着她转,她才乐意那。
何氏立刻就道,恨不得把俺们都拴裤腰带上使唤。
那你咋出来了?连叶儿就问,还天天出来。
芽儿在她跟前给她打零,俺就出来了。
何氏道,她就坐屋里,门都不咋出,俺还真能让她给看住了?那你出来,她就不知道?连蔓儿问。
第七百零四章 见微知着知道。
一天叫百八十遍,一遍不答应,她就说你出门了。
你奶啊,可精了。
何氏就道,这话与她前面说的自相矛盾,可也并不矛盾。
那你回去吃饭不,她给你饭吃?连蔓儿又问。
俺咋不回去吃饭,那打下来的粮食,还有俺的份那,还有二郎给的粮食。
何氏终于有些动容,你们都分出来了,日子都过好了,就剩下俺们,这可受了罪了。
说到这个话题,根本就不用人问,何氏就巴拉巴拉地说了起来。
那大当家的爷两个,这谁不知道啊。
那都是秧子派,做摆设行,下地干活,就他们两个大老爷们,还抵不上俺一个老爷们。
这家里家外,这地里的活,都是俺们这一股人干的啊。
何氏说着话,身子向前,靠近赵氏,还拍了拍巴掌,表示她的激愤。
俺们这累死累活的,饭都多吃不上一口。
老爷子老太太两个,心里还向着他们大儿子、大孙子那。
……就俺们下地,老爷子给分派活,管保把那轻巧地分派给他大儿子和大孙子,俺们小六,那才多大,干的活都比继祖多。
俺们这么干,老爷子对俺们还是没好脸,那天在地里,差点就拿锄头砍俺二郎他爹了。
对他大儿子和大孙子,他可一个指头都舍不得碰。
连蔓儿和连叶儿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原来,何氏对连老爷子和周氏已经这样不满了。
何氏的不满,其实也就是连守义的不满,是他们那一股人的不满。
这样不满的话,何氏会在这个炕头上说,也同样会在别人家的炕上说。
对此,连老爷子和周氏不会一点风声也不知道吧。
那么何氏还能出来串门。
看来,连老爷子和周氏,是真的管不住连守义这一股人了。
一样的媳妇,俺还是个长辈。
可谁拿俺当人看。
何氏又继续说道,就说收秋那会吧。
大家伙都下地,要留老太太一个人做饭,老太太不干。
要多留一个人,那不管咋说。
那也应该轮到俺啊。
可人家都当没俺这一口人,就把继祖媳妇给留下了。
也不轮着了,俺在地里忙了一秋,累的俺的腰都要折了。
土土活活的,没个人样。
你们再看人家继祖媳妇,人家就天天做那点饭,一天地都没下过。
就这么欺负俺,不把俺当人看,把俺当牲口使唤!何氏说的唾沫星子四溅。
连蔓儿和连叶儿离的远,不过还是下意识地又往后坐了坐。
可怜赵氏,被何氏凑到了跟前,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
就算当牲口使唤。
那也该给吃饱了啊。
何氏喘了口气,又道,她还不给俺饱饭吃,俺要多夹口菜,她那眼睛就瞪着俺。
还骂俺。
收秋那时候,也不给你饱饭吃?连蔓儿就问。
据她所知,别的时候。
连老爷子是不管吃饭的事的。
但是每到农忙的时候,连老爷子就会变得很关注这个问题。
每顿饭吃啥菜,他都会告诉周氏。
而平时,这个是由周氏做主的。
而对于坐在周氏那一桌吃饭,却要下地干活的人,他也会关照。
就在那几天,周氏这一桌上,菜虽然还是管着。
但是饭却是敞开了吃的。
就那几天顶啥用。
何氏轻轻的一句,绕开这个话题。
俺现在,还多了二郎给的口粮,她还不让俺吃饱。
吃顿饭,她能从头骂到尾,还说让俺出去呱啦。
别回家吃饭,给好人省下份口粮。
俺给谁省啊,俺给谁省啊,她还不就是顾着她大儿子、大孙子。
俺们要是光干活、不吃饭,她才乐。
周氏待媳妇刻薄,这个无需置疑。
但是饿着何氏,恐怕是跟何氏每天出来串门有关。
听着何氏抱怨起连老爷子和周氏,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的样子。
连蔓儿突然心中一动。
二伯娘,我咋听人说,你和二伯想要分家?连蔓儿看着何氏,问道。
何氏一下子就愣了,随即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起来。
谁,你听谁说的?那是没有的话,俺们没说过这样的话。
何氏急忙否认道。
连蔓儿看何氏那着急的样子,就知道,这个话题,何氏和连守义肯定是私下里谈过了。
这个是敏感话题。
真没说过,可这无风不起浪的……连蔓儿故意道。
我也听人这么说过。
连叶儿帮腔道。
他们胡说八道的,俺可没说过。
二郎他爹也没说过。
何氏就道,要是四郎和小六,他们俩懂啥,都是瞎说的。
瞎说的。
何氏这样解释,却更证实了,他们肯定是谈论过分家的事,而且,四郎和六郎也可能在场。
连蔓儿确认了这样的事实,就不再问了。
连蔓儿不问,何氏却并不是一个藏得住话的人。
分啥家啊,俺们四郎和六郎还没定媳妇那。
大当家的那一股,人家媳妇都娶了好几个了,孩子啥的也生了。
好事都让他们给占去了。
……二郎给的那口粮,就不该归公中里头,就该给俺们。
俺们攒下来,正好给四郎和六郎以后定媳妇。
老爷子老太太手里攥着银钱,最后肯定都填给大当家的。
俺们是受苦的命,……要是老爷子老太太现在就把四郎和小六定媳妇的钱给俺们,俺们现在就分家。
俺没说分家,俺就那么一说,俺没想着分家。
发现自己说走了嘴的何氏,连忙补救道。
连蔓儿勉强忍笑,心想,这个何氏还真有意思,有什么事,根本都不用人问,她自己就能干脆地给倒出来。
这还说不想分家那,都把要咋分家想的好好的。
净想着好事了。
连叶儿撇嘴,小声道。
连蔓儿坐了一会,看天将近晌午了,就打算告辞回家。
蔓儿,你们那作坊,是给你姐做嫁妆了不?何氏却拉住了连蔓儿,问道。
将作坊给连枝儿做嫁妆这件事,她们没有特意宣扬,也没有特意保密。
何氏这些天总往作坊里去,怕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给我姐啥嫁妆,那都是我爹娘说了算。
这些事,我还真不大清楚。
连蔓儿就道。
你们家有啥事是你不知道的?何氏咧嘴笑道,你别哄俺,谁不知道,你们家里,你能当多半个家。
跟伯娘说说,那作坊是不是真给你姐了?你姐那嫁妆可不老少吧,你们请的那木匠,这家具啥的,打了有一年了都。
蔓儿啊,伯娘给你说句知近的话。
你家里的东西,那大头都是老连家的,能给你们姐俩的也就是零碎的那点。
这东西都给了你姐,到你那时候,可就啥都没有了。
蔓儿,你别看你挺灵的。
你还是年岁小,不知道这些个事,到后来,就得吃亏。
伯娘给你提个醒,是为了你好。
俺和你二伯可都向着你。
你回家去,和你爹娘说。
你爹娘要是不答应,你找俺和你二伯来。
俺们就能给你做主。
何氏这一番没头没脑,不知进退的话,让连蔓儿哭笑不得。
你这是什么话?连蔓儿板起脸,我们家的东西,我爹娘早就有话,那都是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人的。
我爹娘说了算,爱给谁什么就给谁什么,我们可不会争竞。
外人打什么主意,眼馋、眼气、都是白搭。
就这事,要是让我们知道了,谁在外面说三道四的,可别怪我没把话说在头里。
那板子的伤都好了吧,是不是就忘了疼了?谁还想尝尝板子的滋味,她尽管胡吣!何氏脸皮厚,却被连蔓儿这几句话堵得不上不下,一张脸更被吓的变颜变色的。
小丫头厉害的。
何氏嘴里咕哝着。
连蔓儿就下炕穿鞋,跟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告辞。
赵氏也下炕穿鞋,跟连叶儿一起送连蔓儿,何氏却还在炕上坐着,一动不动。
晌午了,该做饭了吧。
连蔓儿低声对连叶儿道。
二伯娘,你该家去做饭去了吧?连叶儿就对炕上的何氏道。
今天不是俺的班。
何氏就道。
你昨天也这么说的。
连叶儿道。
啊……何氏含糊了一下,昨天芽儿在家做饭,今天真不是俺的班。
她二伯娘,你一大早上就来了,坐了这大半天了。
还是赶紧回去吧,要不,老太太有得骂你,不给你饭吃了。
赵氏就道。
这是非常中肯的一句话,可何氏还是没动地方,她贪恋连叶儿家的热炕。
你们忙你们的,别管俺,俺再坐一会回去,赶趟。
何氏就道。
连叶儿和赵氏都拿何氏没办法,就先送连蔓儿出来。
蔓儿姐,你看见没。
这几天都这样,第一天来的时候,到饭时她都不走。
俺们放桌子要吃饭,她就先坐过来了。
还说我们有啥,她就跟着吃一口,她不挑饭菜。
连叶儿黑着脸,跟连蔓儿诉苦,我爹娘还下不来脸,想着赶上了,就留她吃一顿饭就算了。
我没答应,我把她给撵走了。
多亏我把她给撵走了,要不地,她吃了那一回,天天就得在我家吃了!第七百零五章 嫁妆风波这么撵都没撵走,那一会你们怎么办?连蔓儿不由得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又问连叶儿道。
蔓儿姐,你别担心。
一会回去,我硬撵她。
连叶儿就道,反正她知道我们这不供她饭吃,她就得回去吃。
连蔓儿点了点头,连叶儿这话说的没错。
还真是多亏她没有一时心软留何氏吃那一顿饭。
回到家,连蔓儿就将这件事跟张氏等人说了。
村里人都不大待见她,作坊那铺炕现在又烧的太热,坐不了人,她就去叶儿家里了。
连枝儿就道,就是贪图人家的热炕,还有热水喝。
叶儿家的新房子宽敞、干净,又烧的暖和。
我看她都恨不得就在人家住下来。
连蔓儿道。
是老毛病又犯了。
老爷子和老太太这是管不住了?张氏道,现在还不算太冷,等上冻了,那就更邪乎了。
她们这样,还真能省下柴禾来。
白天都出去,哪家暖和上哪家去,就晚上回去烧俩柴禾睡觉就行了。
他们那可不是为了省细,那是懒的。
连守信一语中的。
连蔓儿又将她如何试探何氏分家的话,以及何氏是怎样说的,跟家里人都学说了一遍。
他们那是想的美,也亏他们好意思这么打算。
连守信道。
二当家的那一股,就都不是过日子的人。
就他们说,这还多亏着老爷子、老太太约束,不然,他们那日子就没发过了。
张氏道。
就惦记着老人那点东西,太没出息了。
五郎道。
谁说不是那。
大家就都点头。
还有更可乐的。
连蔓儿就又将何氏说的关于连枝儿嫁妆的那些话告诉了大家伙。
要不,那作坊……连枝儿就先开口道。
姐,你要听她说的,这日子还能过。
这是咱们家自己的事,我已经当面敲打过了。
咱该咋地。
还是咋地。
连蔓儿知道连枝儿要说什么,就拦住了她的话头道。
我就知道。
张氏似乎并不吃惊,也没有太生气。
他们现在还是怕咱们了,有的话不敢说。
他们那心里肯定都不忿。
总说我顾娘家,现在又眼红枝儿的嫁妆。
他们打的啥主意,以为别人不知道?!他们打啥主意也是白搭。
连守信就道,语气非常的笃定。
那是。
张氏也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五郎和小七两个人的身上。
充满了自信和满足。
连蔓儿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们家不同于连叶儿家,有五郎和小七在,根本就没别人下手的余地。
老宅的人再怎样。
都不过是痴心妄想。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知道有人背后窥视,打着这样那样的主意,还是让人不快的。
下回再去老宅,还是得再敲打敲打。
五郎想了想,就道,好让他们趁早死了那些没用的心思。
……刚过了重阳,张青山一家就赶着大车来了,依旧是给连蔓儿家送了满满一大车的山货。
和往年一样。
有整包整包的水果,还有用袋子和篮子装的蘑菇、木耳、核桃、栗子等,另外就是李氏放养在果园里的老母鸡。
来的人有张青山、李氏、张庆年、张王氏,还有张采云。
娘,下次别再给我们拿这老些东西。
张氏就对李氏道,我们那些树今年也结果子了。
你们家的是你们家的,我们送的是我们送的。
李氏就笑道。
要你那么说,你们有钱啥都能买,那和我们送的能一样吗?……知道你们现在啥也不缺,送这些,就是为了让我外孙外孙女吃上家里的东西。
李氏这样说,张氏就不好说什么了。
庄户人家感情质朴,尤其是老年人,她们考虑的总是要让孩子们如何吃好、吃饱。
而张家这次送来的东西。
比往年还多了两成。
这里面有缘故。
一来,是张家的日子如今也是越过越好,手头松泛,自然能拿出更多的好东西来。
二来,也是这两年两家走的越发亲近,有来有往。
连蔓儿家在县城开了铺子。
人面更广,帮着张家找到了更好的果木销路,甚至张家所在的烧锅屯整个都跟着受了益。
还有,当然就是张采云的婚事,张家也极感激连蔓儿一家。
说到张采云的婚事,张氏就问李氏和张王氏给张采云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家具啥的都已经找人在打着了,衣裳、铺盖,我们大家伙都在做,她自己个也得做几件。
张王氏说着,就将张采云带来的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是已经裁好了的大红色尺头,张王氏一件件地拿出来给张氏看,还有一些花样子,也拿了出来。
枝儿,去把你的那些花样子拿来。
张氏就招呼连枝儿道。
连枝儿答应了一声,去将她嫁衣所用的花样子都拿了来,大家伙坐在一起一边说笑,一边挑拣。
采云就住下吧,跟着枝儿做针线,她们俩也有伴,说说话啥的。
挑完了花样子,张氏就道。
这是早就说好的,张家的人自然没有异议,张采云自己也很高兴。
……这回来了,也别急着走,在我们这住两天。
那边炕上,连守信正在跟张青山和张庆年说话,给采云的嫁妆,大件的家具你们找人打了,总还得再置办点摆设啥的吧。
正好,我们县城那百货铺子里这些天从南边进了一批货,都是上好的漆器,还有瓷瓶啥的。
我们正想给枝儿挑一些,正好你们一起去,也给采云挑一套。
女眷这边,连蔓儿叫小喜捧了一大一小的两个捧盒出来给李氏、张王氏和张采云看。
我们铺子里新进的,好看吧。
辽东府的家居摆设,多大气、拙朴,而要说精致、细巧,还得数南货。
也就是从南面运过来的货物。
铺子里新进了不少,正打算这两天去挑一些给枝儿做嫁妆,张氏就和李氏、张王氏道,孩子他爹和我商量了,说让采云也去挑一套。
还有别的东西,凡我们铺子里有的,你们也不用去外面买。
李氏和张王氏就都笑了。
第七百零六章 嫁妆风波(二)其实这件事,在张采云和陆炳武定亲之后,张氏就跟李氏提过。
张采云置办嫁妆,除了家里面自己能够准备的,还有些东西则必须要在外面置买。
而那些东西,如果凑合着,在镇子上也能买得到。
但是,能够去县城里买,当然是更好了。
一般的庄户人家也许没有这个条件,张家有这个条件,不过放在以前,因为离的远,进城对他们来说也是件麻烦事。
可是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
有了连蔓儿家,进城已经不再是麻烦事,而是相当的方便。
而且,连蔓儿家在县城不仅有宅子,还有铺子。
来的时候,我跟你爹,还有你兄弟、兄弟媳妇就商量好了,带着采云进城一趟,把能买的东西都给买了。
就从你们那铺子买,方处、省心。
我知道,你们那铺子里进的都是好东西。
银钱我们都带来了。
李氏就笑着道。
娘,凡是铺子里有的东西,就让采云随便挑,还说啥钱不钱的。
张氏就道。
大姐,咱这可得说好了。
张王氏忙笑着道,去你们那铺子里挑东西,可这个钱,我们一定得照样给。
要不地,我们也不敢麻烦你了,我们另外去别的地方买去。
……咱们亲戚是亲戚,你们那买卖是买卖,这不能混了。
张王氏说着话,就撩起衣襟,解下贴身的一个钱袋来给张氏看。
那个钱袋鼓鼓的,里面是些散碎的银子,还有几串钱。
连蔓儿大约估计了一下,应该有将近二十两银子。
在别的大件都置办了的情况下,这二十两银子,对于庄户人家嫁女来说,算是很厚重了。
这事我说了算。
李氏就道,给采云在你们铺子里买的东西,钱照样给。
你做大姑的要给采云添妆,那是另外的事。
张家这边是想着,要给张采云置办嫁妆,在哪家铺子买都是买,那自然要照顾连蔓儿家的铺子。
而且,在自家的铺子里买东西也省心。
而买东西的钱,则是一定要给的,不能因此占连蔓儿家的便宜。
而张氏想的则是自家铺子里有的,尽管张采云挑,就作为她给的添箱。
两方面都是好意,这争论自然也是友好的。
娘,就听我姥姥的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对张氏道。
要贴补张采云,还有许多其他的法子,而且,考虑到各方面的情况,也最好是贴补在暗处。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大家吃过了饭,张青山和张庆年爷两个就回去了,李氏、张王氏和张采云则留了下来。
第二天,连家就准备了车马,只留下连守信在家里看家,小七跟着鲁先生读书,五郎、张氏、连蔓儿、连枝儿、李氏、张王氏和张采云分坐了三辆车,往锦阳县城来。
因为从三十里营子出来的并不早,临近晌午的时候,一行人才到了柳树井胡同的宅子。
略做安顿,又吃了饭,蒋掌柜就带着人,抬了各色物件过来,给她们挑选。
都是今年新进的上好货色,最时兴的。
将东西在屋里一字摆开,蒋掌柜笑着道。
来县城之前,大家伙已经仔细地沟通过了。
张家已经准备了些什么东西,还打算购置些什么东西,连蔓儿又知道了张家的预算,心里已经有了数。
她干脆开出一张单子来,一到柳树进胡同,就交给了蒋掌柜,让蒋掌柜安排。
因此,蒋掌柜就将单子上列的,挑最上等的货色送了过来,让她们慢慢挑选。
这可比去铺子里挑方便、自在多了。
哎呦,这老些东西,都够开个杂货铺的了。
张王氏见摆了这一地一炕的东西,喜的笑道。
可不得这老些。
铺子里最好的都在这了,咱们随便挑。
连蔓儿就道。
张家已经为张采云准备了大件的家具,被褥、尺头、首饰等物也有这些年攒下来的。
李氏和张王氏这次本打算只再添置几个做衣裳的尺头,再就是选两样精巧些的摆设,其余的钱则要给张采云打两件时兴样式的首饰。
见拿了这些东西出来,娘儿三个不由得都有些花眼。
张氏已经知道李氏的打算,就带着张采云挑拣起来,挑好了的,再给李氏和张王氏看。
最后,这娘儿三个只挑了四个尺头,两对瓷瓶,并些绢花和珠子。
给我姐准备的那套漆器,再挑出一套来。
连蔓儿就吩咐蒋掌柜道。
蒋掌柜答应了一声,一会的功夫,就挑了一套出来,有大小不同的捧盒四件,托盘四件,还有小的置物盒子四件,食盒两件,攒盒两件,都是朱漆雕花的那花样也十分富贵、喜庆,有各色折纸花卉、石榴百子图等这套漆器做工精致,既可以做摆设,又可实用。
连蔓儿又另外挑了一个朱漆的妆匣给张采云。
这妆匣不用了。
张采云推辞道,蔓儿,你不记得了,你先前已经送了我一个妆匣了,我到时候就用那个就行。
我记得那。
连蔓儿就笑道,那个有点小,也不够喜气,你平常用着还行。
这个才是新娘子合用的。
连蔓儿说的不错,上次给张采云的妆匣虽然也漂亮,但是颜色和花样都较清淡,更适合小姑娘用。
张采云要成亲,自然要换更大、更喜气的。
连蔓儿就一层层地打开妆匣给张采云看,这妆匣里也自带着梳妆镜,不论是外面的雕花,还是里面的一个个小抽屉,都非常的精致、漂亮,张采云越看越欢喜。
你要是稀罕,那就留下吧。
闺女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大事,张王氏见张采云喜欢,就点了头。
张采云是很喜欢这个妆匣,但是她也知道自家的预算。
虽然性子泼辣,但她同时也是个懂事的姑娘。
连蔓儿看了张采云一眼,就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别担心钱不够用,我都给你算着了。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就让蒋掌柜给算一算这些东西一共是多少钱。
蒋掌柜也不用算盘,一会的工夫,就将价钱算了出来。
等听到蒋掌柜最后说的那个数字,李氏、张王氏和张采云都惊了。
算错了吧,不能这么便宜啊。
张王氏就道。
即便是从镇上买这些东西,那价钱也该翻一番。
而且,那些东西肯定没有这里的好。
何况,大家都知道,县城的东西比镇上的要贵。
蒋掌柜的账,怎么可能错。
张氏就笑道。
……要卖给别人,自然不是这个价。
连蔓儿就道,可这是咱们自家买,铺子里只要不亏,难道还真能赚咱们自家的钱。
是这个道理。
张氏就道。
给张采云挑的这几样东西,蒋掌柜给算的都是买入的价钱,当然不能跟卖出的价钱相比。
李氏和张王氏也没有过多的推让,还是连蔓儿的那句话,铺子里不亏钱,也不会赚她们这个钱。
在连记百货铺子里挑好了东西,一行人又出来,到了县城最大的首饰铺子。
张采云有李氏和张王氏给攒下的老首饰,这是打算再打两件时兴的首饰。
张氏对此并没有干涉,只是等她们选好了,又让掌柜的拿出几套头面的样子来给张采云挑。
……我和采云她大姑父都商量好了,打算给采云打一套头面做添妆……张氏笑着道。
庄户人家的女子,有整套头面的极少。
但如今连蔓儿家过的好了,一套头面于她们并不艰难。
张氏作为姑妈有此心意,李氏和张王氏自然不会阻拦。
你大姑给的,你挑自己稀罕的吧。
李氏和张王氏就都对张采云道。
张采云自然兴高采烈,让连蔓儿和连枝儿帮她选了一套。
一大家子在县城住了一晚,第二天,又请了裁缝过来,按着最时兴的式样给张采云将衣裳裁好了。
下晌的时候,一行人才离开县城,回了三十里营子。
车子进了跨院,张氏等人就先回屋去了,五郎和连蔓儿看着人从车上往下卸货。
这次进城,不只帮张采云置办嫁妆,还有连枝儿,以及家里要用的一些东西,林林总总的,很是不少。
小七在书房听见他们回来了,就和鲁先生告了假,过来凑热闹。
看东西搬的差不多了,五郎就拿了给鲁先生买的东西,带着小七先回书房去了。
连蔓儿走在最后,正看人将最后一点东西往屋里搬,眼角的余光突然看见跨院门口有人探头探脑的。
谁在外头那,探头探脑的,像个什么样?连蔓儿就对韩忠媳妇道。
连蔓儿的话音刚落地,掩着的门就被推开来,何氏嬉皮笑脸地走了进来。
看见是何氏连蔓儿就吃了一惊,本来,她还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长工或者媳妇,想让韩忠媳妇去教训一下,没想到竟然是何氏。
连蔓儿家已经摆明了不欢迎何氏,但是何氏却并不是个知趣的人。
她每天往连叶儿家里去坐着,来回都要特意绕到连蔓儿家门口来,有机会,她就会往里闯。
第七百零七章 嫁妆风波(三)蔓儿,这是刚从县城回来了?何氏进了门,咧嘴笑着冲连蔓儿道,哎妈呀,这可买了不好少的东西!何氏跟连蔓儿说着话,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停在那里的大车,和韩忠媳妇等人手里拿的东西上面。
何氏这是刚打算往连叶儿家去,走到官道的时候,就看见连蔓儿家的马车。
这村子里是没什么秘密的,连蔓儿家高墙深院还好些,但是表面上的事情,也是大家伙都知道。
何氏自然知道,连蔓儿一家并张家的娘儿三个去了县城,这是回来了。
何氏还知道,张家的人这次来,是为了给张采云置办嫁妆。
看着马车走近,何氏就多了个心眼,躲在一边偷看。
后来,干脆就缀在马车后头,跟到了连蔓儿家门口。
因为因为还有些惧怕,她一开始没敢进门,只在大门口偷偷摸摸地朝里面张望。
等看到连蔓儿家的人从车上往下搬了许多的东西,何氏就有些忍耐不住了。
被连蔓儿叫破,何氏本来可以偷偷跑掉,不过她看着院子里人没刚才多,就大着胆子走进来,为的就是近距离地看看,打听打听,连蔓儿家都买回了什么好东西。
连蔓儿看何氏那幅模样,就大概猜出她是来干什么的。
韩大娘,大胖和二胖那?连蔓儿懒得搭理何氏,只跟韩忠媳妇说话。
回姑娘,大胖和二胖往鱼塘那边去了。
韩忠媳妇会意,就忙笑着道,估计这一会就回来了。
姑娘先回屋去吧,这里交给我。
好。
连蔓儿点点头,就扭身往正院走。
韩忠媳妇则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丫头小喜,就迎着何氏走过去,打算将人给撵走。
蔓儿,这都是采云的嫁妆?这得不老少钱吧?你们给买的?何氏这个时候。
却急着问道。
这是什么话?连蔓儿已经走到了月亮门前,听见何氏的话,忍不住还是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正色对何氏道,我采云姐的嫁妆,当然是我姥姥家给置办。
人家四角俱全,还缺这些东西。
你当别人家都像……你、你们家,什么都指望着别人?二当家太太。
咱们这正忙着,照顾不周。
你老先到别处去坐坐,好不好?韩忠媳妇嘴上说的客气,一边将何氏往门口推。
要撵何氏。
不管说什么样的话那都是不管用的,只能动手撵。
韩忠媳妇一个人还有些推不走何氏,一个厨房打杂的媳妇听见声音出来,跟韩忠媳妇两个合力,才将何氏给推出门外,然后将大门关严并插上了。
连蔓儿又嘱咐了韩忠媳妇几句,让她将门看好。
韩忠媳妇自然点头答应,连家的门户历来严谨,刚才是因为连蔓儿她们刚回来。
马车进进出出的,才有了这么一会疏漏。
连蔓儿回到屋里,就将这件事跟张氏和连守信小声说了。
……讨人嫌。
连守信对何氏历来就没什么好印象。
像何氏这样的人,乡村里是比较少见的,但也不是绝无仅有,每一个村子里,几乎都有一两个这样的人。
她们憨脸皮厚。
没有分寸、不知进退。
不过通常这样的人,也没有太深的心机和复杂的计较。
就是讨人厌。
她们死乞白赖地打探着别人家的隐私,而对于自家的事,她们也绝做不到守口如瓶。
这是又猜逢我顾娘家了。
张氏就道。
她猜逢她的。
别说你没顾,就是你顾了,她也管不着。
连守信很干脆地道。
我也知道,就是觉得挺膈应人的。
张氏道。
一家人都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跟李氏、张王氏或者张采云提起。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在前院。
念书的念书,处理家事的处理家事。
张氏、连枝儿、连蔓儿、李氏、张王氏和张采云则在后院东屋团团围坐,将裁好的衣裳料子一件件拿出来,商量着绣什么花样。
这四季的衣裳都有了,到时候我再给你添几个尺头,留着以后用。
张氏还说道。
大姐。
你给的添妆就不少了,可别再多给了。
张王氏就道。
我统共就这一个侄女,可不得多给点。
张氏却道,这要是以前,我想给也给不了,现在不是日子都好过了吗。
采云这事,我给这些,等小龙、小虎到那个时候,也是一样的。
这个年代普遍重男轻女,不过张家却并不这样,反而对女孩子很重视、宠爱。
张氏说到时候给两个侄子的,也会和给张采云的一样多,李氏和张王氏心里自然都很高兴。
几个人商量完了张采云衣裳的花样,又说起往后的安排。
张氏想留她们娘儿三个都多住些日子,最后只有李氏答应带着张采云留下来。
我在这,正好帮着做针线,采云她娘明天就回去。
李氏道。
张氏也就点了头。
李氏住在这,张王氏作为大儿媳妇,还得回家里外的照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张王氏明天就要回家,这晚饭就准备的格外丰盛了些。
连蔓儿让厨房生了一个锅子,又做了一桌的菜,大家欢欢喜喜的吃了,就一边喝茶,一边聊家常。
这个季节,庄户人家的晚饭吃的都比较早。
吃过了饭,太阳还挂在西边的山顶上。
外面就有人过来禀报,说是连守礼来了。
我去看看。
连守信就起身往前院去了。
半晌,连守信慢慢地走了回来。
他三伯过来有啥事?张氏就问。
老宅让我过去一趟。
连守信就对张氏道。
这是有啥事,咋又打发我三伯来跑腿了?连蔓儿听见了,就问连守信道。
连守信往炕上坐着的李氏等人看了一眼,就转身出了屋子。
张氏就知道,这是连守信有话,不方便在李氏面前说。
张氏跟在连守信身后也走了出去,连蔓儿眼尖,瞧见这两口子神色不对,也悄悄地跟了出来。
……老爷子和老太太打起来了。
说是招了一街筒子的人。
连守信正压低了声音跟张氏说道,说是谁也劝不住,就要动手了,他三伯就找我来了,想让我过去劝劝。
连蔓儿眨了眨眼睛,刚才连守信从前院回来,表情怏怏的,而且脚步拖沓。
明显是心里面并不愿意去搀和这件事。
而不在李氏跟前说这件事,是因为不好意思、想遮丑。
谁家老爷子、老太太都那么大年纪,重孙女都有了,还干架干的全村围观。
这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连守信尤其不愿意让跟老丈人几乎没红过脸的丈母娘知道这件事,连蔓儿表示很理解。
爹,我爷和我奶因为啥打起来了,你问我三伯了没?连蔓儿就问。
问了。
连守信迟疑了一下,才答道,没啥大事,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我三伯没说具体是啥事?连蔓儿又追问了一句。
连守信就迟疑着,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爹,不会又和咱家有关系吧。
连蔓儿一边看连守信的脸色。
一边猜到,跟我采云姐的嫁妆有关?是真的?张氏从连守信的脸上看出了答案,皱眉道。
连守信见瞒不住妻女,也就将实情说了。
肯定是二郎他娘,看咱拉了那老些东西回来,就猜逢都是给采云的,还猜逢都是咱出的钱。
她回去就在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前叨咕了。
老爷子还没啥。
老太太那个脾气……,俩人就吵吵起来了……连守信就道。
这样的实情,已经有过一次,虽然当时都说清楚了,但是如果周氏不再猜逢,而是变得通情达理了,那也就不是周氏了。
咋总这么不让人省心。
张氏叹道,真是一点讨人稀罕的地方都没有。
连守信和连蔓儿都没有答话。
他们都知道,张氏这话说的是周氏。
他们爱咋说咋说,爱咋吵吵就咋吵吵吧。
你不用去,我脚正不怕鞋歪。
张氏又道。
打算我愿意去那!连守信无奈苦笑道。
爹,你要过去,你应付得过来不?连蔓儿问连守信。
有啥可应付不应付的。
事情都明面摆着,他们那就是无理取闹!连守信道。
我爹都知道说无理取闹了。
连蔓儿扑哧一声笑了,爹,那你就去一趟吧,让她们别恼了。
要不地,闹大发了,让我姥姥她们知道不好。
虽然明摆着老宅的人是无理取闹,但是连守信还是得过去澄清一下,压服压服。
因为不能让张家的人背黑锅,而且,往后张采云嫁到镇上,这还关系到郑家。
不能对不起亲戚。
连守信道。
连守信已经不是过去的连守信了,而且他还有了这样的意识,连蔓儿很放心,因此只打发管事的韩忠带着小厮跟了连守信去,她则和张氏回到屋子里等消息。
是叶儿家有啥事?李氏看见张氏和连蔓儿回来,连守信却又出去了,就向张氏询问道。
是老宅那边,老两口子打起来了,让孩子他爹去劝架。
张氏道。
相比起连守信来,张氏对于说出连老爷子和周氏打架的事,是毫无压力的。
这两口子啊,打打闹闹是一辈子,和和气气的,那也是一辈子。
李氏就有些感慨,吵架这个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吵皮了,那这一辈子就消停不了。
周氏和连老爷子两个,那真是吵皮了,连蔓儿想。
你们都记着,等成亲了,有啥事也别吵吵,都好好商量。
尤其是刚成亲的时候,要是吵了架,那往后再遇到事,就非吵起来不可。
李氏感慨完,又扭头冲着孙女和几个外孙、外孙女说道。
这是在传授夫妻相处的经验,张采云和连枝儿都有些脸红,五郎低头不语,唯有连蔓儿和小七,一个是抿嘴偷笑,另一个干脆笑出声来。
李氏自然知道小外孙和小外孙女并不是笑她,只是因为年纪小、调皮而已,因此就笑着将两个孩子搂进了怀里。
记着姥姥说的话,等你俩长大就明白了。
李氏慈爱地道。
李氏和张青山这辈子几乎没红过脸,张氏和连守信也没真吵过架,即便泼辣如张王氏,和张庆年之间过日子也是有商有量的。
连蔓儿就想,李氏这经验之谈,看来是真的很有价值。
连蔓儿家这里,几个人和和睦睦地说话,老宅那边,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情景。
连守信跟着连守礼走到老宅大门口的时候,连守礼所说的一街筒子人已经都散了,推开了大门走进去,也没有听见连老爷子或者周氏的骂声。
看来耽误了这半晌,老两口子的架已经打完了。
蒋氏在外屋烧火,第一个看见连守信来了,匆忙叫了连守仁和连继祖出来迎接。
进了上房东屋,就见周氏一个人坐在炕上,连守义和何氏都在地下坐着,连老爷子却不知去向。
爹那?连守信就问。
别问那老王八犊子,谁知道他死哪去了。
连守信的话本来是问连守仁、连守义的,周氏却没好气地接了过去。
爹刚才出去了,说是下地看看。
连守仁就忙道。
连守信就明白,连老爷子这是和周氏吵架落败,躲出去了。
这天都快黑了,老爷子一个人下地干啥?再摔着了咋办?连守信说着话,就想转身出去,借找连老爷子的由头离开。
老四啊,你别走。
周氏忙道,如今她对连守信说话,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呛了,可以说是终于有点像一般人家做娘的对儿子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了。
要找你爹,让他们谁去。
你好不容易来一回,娘跟你说几句话。
周氏这样说,连守信不好真的抹下脸来就走,那边连守仁和连继祖已经飞快地答应去找连老爷子,父子俩一起出门去了。
连守信转回身来,就在地上捡了一张椅子坐了。
母子俩相对沉默了一会,连守信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老四,听说你丈母娘在你家那?还是周氏忍不住,先开口问道。
第七百零八章 说理连守信从家里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见周氏这么问,也就干脆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沉默了。
周氏看着连守信闷头坐在那里,再也没有了从前面对她的胆怯和讨好,而只有沉静和一丝冷漠,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依着她的性子,立刻就要破口大骂才痛快。
但是,她也知道今非昔比,只能强忍着,依旧用自己能够拿出来的最柔和的语气跟连守信说话。
采云那丫头也在?周氏又问。
嗯。
连守信又嗯了一声。
你老丈母娘命好啊。
周氏就叹了一口气,住闺女家,一住就一个月一个月的,好吃好喝好招待。
不像我命苦,两个闺女,这老些年了,加一起,也没住过几天。
没有好闺女啊……周氏拖长声音道,一边偷眼打量着连守信。
连守信脸色不变,也没有搭话。
连守信这么做,是有缘故的。
一来,是他真的对周氏的话并不上心。
二来,是他知道,周氏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
而他,相比起周氏来说,实在是太不善于言辞了。
因此,他早就下定了决心,对连老爷子也好,周氏也好,除非特别必要的话,否则,就用沉默来应对。
周氏说了这些,连守信都不招揽。
周氏就有些急了,她本就不是怎么有耐心、善于绕弯子的人,干脆就直接奔了主题。
你老丈人家,对你们不错。
周氏就道。
连守信难得听到周氏说一句通情达理的话,就抬起头来,看了周氏一眼。
不过,也就看了一眼,连守信又重新垂下头,依旧没有搭话。
周氏见连守信这样,本来是急。
现在又多了几分气。
你们咋填给他们,哪怕把整个家业都填给了老张家,反正我的话,你是不听了。
周氏气道。
这依旧是逼着连守信说话。
我家里的事,我心里有数。
连守信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呵,然后才简短地道。
连守信的话不多,但是对于周氏来说,却足够了。
足够她发作。
周氏沉寂了一段时间,面对连守信的时候,已经没有过去的底气了。
但是今天这件事,她认为她占着理。
而且还是为了连守信打算,所以,她才又有了底气向连守信发话。
你心里还有数?我还不知道你?周氏将身板挺直了,看着连守信道,你这孩子,你从小就好说话,谁说啥你就信啥。
你们那屋里,从来就不是你当家。
原先是你媳妇,现在。
就小七那孩子说话,都比你的话算数了吧。
你不着急,我都替你着急。
你别的不知道,谁远谁近你还不知道?周氏说话声音极响,速度极快,你媳妇,那是恨我们一贴老膏药了。
她恨不得我们嘎嘣都死了。
把家里的东西都填给她们老张家,她才乐那。
她是老张家的人,和老连家的人不是一条心。
她填给老张家东西,是为了啥,那还不是为了让她娘家帮她,好压服你、拿捏你吗?你、你咋就啥都听她的?你给采云那丫头置办嫁妆,她是你啥人啊?是你亲闺女,还是你亲侄女?以后人家好了。
能记你的好、能孝顺你。
你那东西,那都是肉包子打狗,还不如扔在水里,你还能听见个响动。
娘,你说枝儿她娘不是连家的人,是张家的人。
那你老是谁家的人?是周家的人。
还是连家的人?连守信终于听不下去了,抬起头来,看着周氏问道。
啥,你说啥?周氏一下子就被连守信给问愣了,接着,眼圈一红,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老四,你这是跟你亲娘说话?你丧了良心了啊,我给你们老连家做牛做马一辈子,我白养活了你们几个了……娘,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对老连家,枝儿她娘和你,都一样。
连守信中肯地道。
这个道理很简单,一目了然。
但是,很多做婆婆的却并不这么想,很可笑,也很可恼。
而这个道理,她们自己不承认,也最恨别人这样说,尤其是说这话的人还是她们的儿子的时候。
周氏受了很大的打击,不过连守信并不为所动。
你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拿她跟我比,她是你娘?周氏厉声道。
她是我孩子的娘。
连守信沉声道。
周氏呜呜地哭,只骂连守信没良心,却再说不出话来了。
就是这样一个道理,也只有儿子能正视着母亲说出来,才最有效果。
还有一件事,采云置办嫁妆,是人家自己掏的钱。
别的还可以不说,但是张家的事,连守信必须要为人家澄清。
人家自己的闺女,宝贝的啥似的,用得着我给出钱?你们别拿自己的心思去往人家身上套。
连守信说到这的时候,扭头看了连守义和何氏一眼。
这话是你俩在老太太跟前挑唆的吧。
天天做贼似的往我家里去查看,下次让看家护院的人当拿了,就当贼处置,可别说我翻脸不认人。
连守信就道。
连守义和何氏就都讪讪的。
如今,对于连守信家的事,这两个人是不敢呛声的,只敢背后对连老爷子和周氏唠叨。
连老爷子和周氏今天吵吵起来,也正因为何氏一番添油加醋的话,说是连守信买回来三大车的东西,看着值几百两银子,都是给张采云的嫁妆。
你就一文钱也没给她们添,我才不信那。
周氏此时又发话道,你又没跟着去,花的谁的银子,你能知道。
她们老张家过的啥样,我还不知道,她们买得起那老些东西吗?因为知道连守信在家里留守,是张氏带着人进城买的东西,周氏心里早就认定了,是张氏拿连家的钱花给了张家。
你们咋说我都没事,别饶上人家张家,这还关系人家老陆家。
到时候人家听到啥话,打上门来。
我可帮理不帮亲。
连守信就道。
连守义和何氏顿时变了脸色。
连守义和何氏怕挨打,但周氏是不怕的。
毕竟,她是连守信的娘,别说张庆年等晚辈,就是李氏也不会来打她的。
……老四,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你是有点钱了,可你不能这么抛费。
你填给老张家多少,你不说。
我不知道。
可你看看,你给枝儿准备了多少?你给五郎和小七留多少,那都是应该的。
可枝儿一个丫头,你看看你这前前后后给预备的。
这还都是明面上的,都够咱家娶三四个媳妇的了。
你给枝儿预备这些,到蔓儿的时候,还得翻番吧。
周氏并没有再张采云的问题上再纠缠,她自认退了一步,很为连守信着想地道,一个丫头,你给她那老些,说出去经讲究吗?你知道外边人都咋说吗?一个丫头你给那老些东西。
你亲侄子你就不管?就二郎那,你要是能拿出来哪怕一成,那二郎能找罗小燕,能上老罗家去当牛做马去?四郎这年纪也到了,还没定亲,还有六郎,你就眼看着亲侄子打光棍?重男轻女。
自己的闺女比不上侄子,因为闺女要嫁到别人家,替别人家延续血脉,而侄子要延续的是自家的血脉。
这是这个年代的很多男人们所秉持的、或者被灌输思想。
有的时候,还会被强制执行。
幸运的是,连守信并不这么想。
连守信腾地站起来,将周氏吓了一跳。
娘,我问你。
你早就开始给秀儿预备嫁妆了是吧?那你给枝儿、蔓儿预备了吗?连守信问周氏。
我……周氏哑口无言。
对,枝儿和蔓儿是我闺女,你老给你自己的闺女预备,我的闺女,我给预备,是这个理不是?连守信又道。
别的事先不说。
就说二郎他们几个,他们的爹娘死了吗?没有,这不都好好的在这,也没病没灾,天天活蹦乱跳,东家串西家,正事不干,竟往下道里钻。
连守信气急了,老实人说起狠话来,也是不留情面的。
被连守信这样说,连守义和何氏两个都没敢吭声。
咱们早就分家另过了,他们的事轮不上我管。
我家的事,也轮不上你们管。
有这个工夫想用不着的,还不如去干点活。
净想着吃现成的,没出息!连守信说完,谁也不看,拂袖就往外走。
老四变了,老四变了一个人……周氏冲着被摔落的门帘子,痛心疾首,我好好的儿子,都是分家分的,让人给带歪了……连守礼陪着连守信来的,一直做着隐形人,这个时候看没人注意他,就忙跟着连守信也从屋里出来了。
老四,咱娘她就是那个脾气。
啥事咱心里有数就行,当着面,好歹……连守礼追上连守信,就小心翼翼地说道。
只是好歹怎样还没说出来,迎面就遇上了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继祖三个。
老四来了,咋这就走?连老爷子就道,看见连守信脸色不善,又道,老四,你娘老糊涂了,她说啥,你都不用听,也别往心里去。
爹,这院子里几张嘴,你老还是管严着点吧。
这院子里,你老当家。
别把人老张家、老陆家扯进来。
脸丢到亲戚那,可就捡不回来了。
连守信说完,也不等连老爷子的回话,就扬长而去。
第七百零九章 进城、进城连守信扬长而去,连老爷子站在原地,半晌都没动地方。
直到连守仁和连继祖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前去扶住连老爷子询问,连老爷子僵硬的身子顿时就有些瘫软。
连老爷子是被连守仁和连继祖给扶进屋子里的,周氏这个时候还坐在炕上抹眼泪,嘴里喃喃的咒骂着。
老两口子对视了一眼,不用说话,相互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们都没能在连守信那讨到什么好处。
连老爷子上炕坐了,打了个唉声。
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算了吧。
连老爷子叹气道。
老四他咋就变了个人似的,周氏依旧不甘心地道,你没听见啊,他是咋跟我说话的。
要搁以前,他跟我说话都不敢大气儿。
那还不是人家发了,脾气大了,眼睛里没人了呗。
连守义就插话道。
闭上你那张臭嘴。
连老爷子立刻瞪起眼睛来,盯着连守义道,老二,你把你媳妇看住点,别每天啥活都不干,就知道到处呱啦去。
招人嫌知道不,刚才我碰见后街的王六子,人家就给我话听了。
你们几个都在内了。
连老爷子又扭过头,将屋内的几个儿孙都打量了一眼,老张家嫁闺女的事,你们少在外面胡咧咧,得罪人。
这两家都啥样人?人家打上门来,到时候看你们咋办?张家曾经打上门来过,而陆家也是顶厉害、从不受屈的人家。
连守义当然知道厉害,蔫蔫地耷拉下脑袋。
自家里闹破了天,连守信那边也不好对他们下狠手。
可是人家张家和陆家,如果不碍着连守信那一家的面子,是根本不会对他们留情的。
都是亲戚里道的,好歹也维护着点。
以后我没了,你们过日子,少不了用着人家的时候。
就算不求人家给你们帮忙。
也别结了仇,让人家给你们下绊子。
随后,连老爷子的语气和缓了下来,慢慢地说道。
最近这些日子,连老爷子说话,时常是这样的声口,总是说如果他没了之后,会怎样怎样的话。
和往常一样。
只要连老爷子说起这样的话,屋里的气氛就会变得异常的沉闷,就是周氏也没了精气神,两只眼睛呆呆地盯着前面。
各回各屋吧。
都早点歇着,明天早上起来,跟我去捡粪。
老四人家种冬小麦,一年两熟,一亩地当两亩地用。
也怨不得人家发财,那也真是干出来的。
你们啊,都学着点吧。
连老爷子说了明天早上的安排,就挥了挥手,将连守仁、连守义几个都打发了出去。
屋里就只剩下老两口子。
相对无言。
老四、是变了。
半晌,连老爷子叹气道。
咱都是直肠直肚,啥都在面上。
老张家人心眼子多,会卖好。
人家那说话柔和的,咱就不会!……这个儿子,咱白养活了,是给人家养活的。
周氏恨声道。
秀儿是他亲妹子,出嫁的时候,她们大老远的去了,就给了那么点东西。
我当时就说老四媳妇心眼子不好使唤,你还说我。
你看看现在,人家是咋对人家侄女的?估计,那嫁妆都是她们给包圆了。
得了,得了。
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咋地。
连老爷子心里也很烦闷,不过他毕竟要比周氏理智些。
老二媳妇的话那是能信的吗?老张家也是好日子,手里头有钱。
他们嫁闺女,老四那边给填补俩这个肯定有,啥包圆啥的,那都不可能。
老四刚分出去那会精穷的时候。
人家是没少给出力。
现在老四家好过了,报答报答人家,那也是人之常情。
连老爷子轻轻叹息着道。
老四家现在金山银山,就是包圆,那几两银子,对他也不算个啥,咋就不能了?周氏却并不同意连老爷子的看法。
他老张家帮着老四,那也是为了他自己的闺女。
不为他闺女,他能帮老四?再说了,他就算是帮,他还能帮多少?老四家过年过节送的那些东西,早就还回去了,就不欠他们的!人家说话柔软,会卖好。
不像我硬撅撅的。
老四媳妇,还有那几个孩子,那心里对偏向着那边那。
咱是没帮着他们啥,可咱那时候不是没那个能力吗?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老四他要真因为这么跟咱们生分,恨咱们,那他就丧良心了。
连老爷子一直没吭声,很多时候他让着周氏,不仅因为周氏是他老婆,老两口子要相互扶持,还是因为,跟周氏辩理实在是一件太耗费精力的事情。
他如果每次都要跟周氏辩个明白,他这辈子就不用做别的事情了。
老四从前不这样,这还是因为离的远了,让他媳妇给带歪了。
周氏又道,那个娘们,她跟我是解不开的仇啊,她恨不得我死了。
她还要装好人,要那个贤良的名。
有事她都不出头,就背后拱火,让我儿子来对付我。
丧良心,肉尖心子……周氏这次没有大声斥骂,而是在屋里小声地咒骂着,一直到入夜,睡下了,才罢休。
半夜,她起来解手,然后回来,坐在炕上,点着蜡烛又咒骂了半晌,才又睡下了。
连老爷子一直打着呼噜,也不知有没有被吵醒。
……连守信从老宅回到自家,他刚进门,就被张氏接进了屋里。
屋里面依旧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见连守信回来了,孩子们都争相招呼着。
没人问连守信在老宅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张氏让人端了一盅冰糖银耳羹来给连守信,说是解秋燥的。
在连守信进门之前,张氏、连蔓儿就已经从小厮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连蔓儿又将这件事悄悄地告诉了五郎、连枝儿和小七。
连守信这次能挺直腰板,能如此有力地维护妻儿,一家人都特别开心。
她们都知道,只要连守信这边把持住、不再被拿捏,老宅那边根本就翻不出浪花来。
你们那三当家的,跟老宅那边,走的还挺近?李氏偷空问了张氏一句。
亲父子吗,走的还算近吧。
没事就去老宅看看啥的。
张氏就道。
也是这个理。
李氏点了点头,老宅那边,对他咋样?比以前强了。
张氏想了想,就道,可不是比以前强了吗。
连守礼自己盖的房子,如今自家养自家,从不会朝老宅伸手。
就是伸手,那也是帮扶老宅。
老宅的人自然不能再对人家颐指气使,想怎样就怎样。
就跟我们当初刚分家的时候差不多一个样。
张氏又道,老宅那边,就那么几个人。
老爷子、老太太都指望他给跑腿。
哪次有啥事,多数都是让他来。
三当家的,是个好人。
李氏就道。
就是糊涂,在某些事情上掰扯不清楚。
不过这样的话,李氏和张氏都没有说出口。
一夜无话,第二天,连蔓儿家就派了一辆车,将张王氏送回了烧锅屯。
李氏和张采云留了下来,每天就和连枝儿一起做针线。
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连蔓儿家的第一批填鸭已经养成了,第一批的烤鸭师傅也培训成功。
用填鸭烤出来的烤鸭,大家也都尝过了,都是赞不绝口。
权威人士鲁先生更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这边都准备好了,连守信和五郎又去了府城,花了两千两银子盘下一座酒楼。
鲁先生、连蔓儿、五郎和陈掌柜商量画了图纸,并请工匠按照图纸将酒楼改建翻新,作为连记烤鸭店的店址。
陈掌柜被提拔,就做了烤鸭店的掌柜。
他也不负众望,带着人在三十里营子和府城之间来往奔波,将能准备的都准备的停停当当。
连记烤鸭店择了吉日打算开张,连蔓儿自然要去。
这天吃过午饭,外面准备了三辆马车,鲁先生、连守信和小七坐一辆,连蔓儿带着两个丫头小喜和小庆坐一辆,第三辆马车是家里的管事和小厮押送着几个人的行李,一行人离开三十里营子,先往锦阳县城来。
张氏和连枝儿娘儿两个则是留在家里,正好还有李氏和张采云在,娘儿四个正好作伴,院子里的事有李氏帮着照看,张氏也能轻松一些。
另外,还将管事韩忠留了下来,照看外头的事情。
三十里地并不算远,一行人到了锦阳县城,就住进了柳树井胡同的宅子。
因为三十里营子距离府城路程遥远,他们也没有赶路的必要,因此,就在锦阳县城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起身,往府城来。
从锦阳县城到府城,途中要经过三个县,晌午,一行人就在抚远县的县城内打尖,然后才继续上路,将近傍晚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来到府城的南城门前。
辽东府的府城,名为沈城。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要塞,经过多次的扩建。
虽是傍晚,进出城门的行人和商旅依旧络绎不绝,连蔓儿吩咐出去,让马车慢行。
夕阳的余晖,将高耸的城墙和巍峨的城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ps 沈城为半虚构,请勿与现实对号入座。
第七百一十章 沈城新宅沈城,因为是作为一座要塞存在的,它首先的一个特点就是坚固的青砖城墙,呈正方形,高而且厚。
沈城的城墙,高三丈五尺,厚为一丈八尺。
四面分设八个城门,方便进出。
城门上设城楼,城墙四角设角楼,都是三层围廊式的建筑,巍峨高耸。
沈城城内,街道呈井字形分布,将城内的建筑分隔成规规矩矩的方块。
城内主干道皆宽阔平坦,适于跑马已经兵车和炮车通过。
而总兵府,也就是沈宅,正处于沈城的中心,也就是那个大井字形的中心。
连蔓儿一行人进了城,因为天色已经有些晚,所以特意绕开了中心较为繁华的街道,而是向东,沿着最外围的宽阔街道绕行。
松树胡同位于沈城的北面,是因为东街口两棵百年老松而得名。
马车到了街口,五郎早已经打发人前来迎接。
等到了门口,就见门楣上,还有两侧的灯笼上都写着连宅两个大字。
大门打开,五郎带着人亲自迎了出来。
沈城内的建筑,与这座城的风格很统一,大开大合,都是方方正正的大院子,宣朗开阔,房舍也是宽敞、气派。
连蔓儿在大门口就下了车,因为她和小七是第一次来,所以就一层层房舍这么一路看了过去。
进了院子的第一层房舍,进门的两侧有有倒座房各两间,上面是五间正厅,两侧东西厢房各三间。
再往两侧,是两座跨院,下人的房舍、马厩等都在跨院,东跨院还有一个小小的演武场。
第二层院落是内宅,也是五间上房,两侧各三间厢房,四周抄手游廊,有月亮门通往东西两个小跨院,以及第三层房舍。
第三层的院落实际上是个大花园子,花木掩映中也有几处房舍,那是夏天乘凉消暑,或者是闲居静养的静室。
连蔓儿将整个宅子大约看了一遍,觉得很满意,那一千多两银子花的很值。
而这一会工夫,小喜和小庆已经将她的住处安顿好了。
宅子内房舍众多,鲁先生、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住在前院,只有连蔓儿住在内院。
连蔓儿将东屋空出来不住,只住在西面的屋里,她住里屋,外间屋是小喜和小庆上夜。
如今这宅子里,除了一家人从三十里营子带来的人,还有五郎另外买的几房人口。
前面的事情并不用连蔓儿理会,五郎只打发了掌管厨房的周大娘、内院伺候的赵大娘和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过来给连蔓儿磕头,听连蔓儿的安排。
正是安排饭食的时辰,周大娘拿了晚饭的水牌过来请连蔓儿的示下。
连蔓儿仔细看了,略添减了两样·又嘱咐了周大娘几句,就将她先打发下去安排晚饭,另外留下赵大娘和那两个小丫头细细地说话。
赵大娘已经在宅子里伺候了一些日子,是个内管事,她将如今宅子里伺候的人员花名册拿出来给连蔓儿看了。
连蔓儿一边翻检着花名册,一边和赵大娘说话。
赵大娘为人极老道,连蔓儿问一她能答十,一会工夫,连蔓儿就将这宅子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弄清楚了。
如今宅内人口并不多,事情自然也不会太复杂。
连蔓儿见事事妥当,也就安了心。
回姑娘,这两个小丫头,是大爷特意买了,伺候姑娘的。
如今还没个名字,大爷说,还得请姑娘赐个名字给她们。
赵大娘就让两个小丫头在连蔓儿跟前跪了,陪笑着说道。
小丫头原先当然有名字,不过如今到了连家,自然是要随着连家的规矩。
连蔓儿想着她已经有了小喜和小庆,就干脆给这两个新来的丫头取名叫做吉祥、如意。
今年十一岁,个子稍高,长瓜子脸的叫做吉祥,今年十岁,个子略矮,圆脸的叫做如意。
两个小丫头磕头领了名字,连蔓儿就叫她们跟着小喜和小庆学着做事。
晚饭摆在前厅,连蔓儿略做洗漱,换了一身衣裳,正要往前厅去,小七就先过来了。
姐,我来接你去吃饭。
小七也洗漱过,换了一件银红色的团花袍子。
辽东府的大多数人家,到了冬天,就讲究一个猫冬,而进入秋季,则讲究贴秋膘。
连蔓儿家自然也是如此,因为小七晚上还要念书、做功课,夜宵都是张氏看着给做。
小七在秋收的时候掉下去的那一点点肉,如今已经都长了回来。
一张脸白里透红,肉呼呼地,让连蔓儿看见就想捏。
因为小七年纪小,长的又可爱,所以张氏也好,连枝儿和连蔓儿也好,都喜欢用鲜亮颜色的料子给小七做衣裳,恨不得每天都将这小家伙打扮的跟画上的善财童子似的。
连蔓儿跟小七到前厅吃了饭,大家就围坐着喝茶,一边聊起明天的安排。
先生这些天,还是住在我家吧。
这里离沈府也不远,我专门安排一辆马车给先生,有什么事,来回很方便的。
五郎就先对鲁先生道一家人都期待地看着鲁先生。
沈谨十月份要进京,京城里已经有旨意下来,虽然没有写明给鲁先生安排什么职位,但却写明了,要他随同沈家的人一同进京。
这样,鲁先生似乎是住到沈家去更好些,不过,连蔓儿一家人都舍不得鲁先生,离别在即,也希望他能多留在自家。
好。
鲁先生笑着点头应了。
沈府或许生活条件更好,但是鲁先生也与连家的人一起住习惯了,这里有他的两个学生,在感情上,他自然更倾向于住在这里。
在离开辽东府之前,鲁先生都会住在连家,他还会趁这段时间,替小七另外寻一个好先生。
将鲁先生的事情说定了,一家人又说起烤鸭店的事。
烤鸭店如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需要等到吉日开张。
在府城,又和在三十里营子不同,烤鸭店又不同于那时候已经在锦阳县很有名气和口碑的连记包子,安安稳稳地只等吉日开张,显然还不够。
酒香也怕巷子深,明天我去店里看看,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第七百一十一章 酒香也怕巷子深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累了,因此略将事情安排了一下,大家就都各自回房的休息。
虽说是自家的宅子,但因为是第一次来府城,第一次到这宅子里来,环境还是陌生的,因此,连蔓儿躺在炕上,并没有立刻就入睡。
此时已经是深秋,夜晚尤其透着凉意。
沈城的气候,和三十里营子并没有明显的差别,毕竟两地的距离还没有超过二百里。
连蔓儿裹着晒过的新棉被,想了一会三十里营子的家,然后就思考起她们在府城的发展。
等终于想出了一些眉目,连蔓儿才渐渐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连蔓儿近年来养成的生物钟让她依旧早早地醒来,外间屋,几个丫头比连蔓儿起的还要早。
在几个丫头的伺候下洗漱过了,换了衣裳,赵大娘就过来请安,问连蔓儿早饭在哪里吃,是依旧去前厅和一家人一起吃,还是单独摆一桌来后院吃。
大户人家,人口众多,很多人家惯常的习惯是分开来吃饭。
连蔓儿家早可以这样做了,但是一家人谁也没想过要这样做。
似乎在自己的院子或是屋子里单独吃,是更方便一些,但是他们还是喜欢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亲亲热热地吃饭。
或许等以后,五郎和小七都各自成亲,生了一大堆的孩子,那些孩子再成亲生子后,会因为人太多而分开吃饭吧。
不过,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连蔓儿想。
目前,他们一家人都接受不了各自吃饭这件事。
去前厅吃。
连蔓儿告诉赵大娘。
连蔓儿一家,还有鲁先生,都习惯早起。
连蔓儿甚至是这几个人里面起的最晚的。
连守信不用说,那是庄稼人勤劳的习惯,鲁先生、五郎和小七都要早起念书。
连蔓儿起身到前厅来,看着伺候的人将早饭摆了一桌子。
很快连守信、鲁先生、五郎和小七也来了。
大家相互问候,然后才就坐吃饭。
饭后,五郎和连蔓儿一商量,就先打发人往沈府送帖子,一面吩咐外头准备马车,一行人坐了就往烤鸭店来。
五郎盘下的这家酒楼坐落在沈城最繁华的广聚大街上,是一座砖木结构的三层楼阁,飞檐斗拱。
其外形与沈城的城门楼和角楼极为相似。
不止这家酒楼的外形如此,从昨天进城的时候,连蔓儿就发现了,这沈城里面。
很多建筑都是这个形式的。
而早上这一路看过来,连蔓儿更加发现,沈城的建筑外形,大体上是相当的统一,并没有过多的花样。
连蔓儿想,这也许是因为沈城最初建城,就是一座要塞、军事重地,许多建筑都是官府和军方建造的缘故吧。
五郎似乎看出了连蔓儿的疑问,他告诉连蔓儿。
城内的这些样式统一的建筑,都是仿照沈家的凤凰楼建造的。
……等你去他家看看,就知道了。
五郎告诉连蔓儿。
酒楼在盘下之后,进行了翻新和改造。
尤其是门面,采用了最明亮、喜庆和富贵的红、金、蓝三色,即便是在周围的一片繁华中,也格外的醒目、气派。
酒楼翻新改造的图纸还是连蔓儿帮着定下来的。
如今看到了实物效果,连蔓儿觉得很满意。
几个人下了车,陈掌柜早已经带着几个伙计迎候在了门口,众人簇拥着走进了酒楼。
酒楼内,桌椅摆设都已经准备停当,一楼是散座,二楼和三楼则都是雅间,连蔓儿将三层楼都看过。
又去厨房、仓房等处看了,见事事妥当,心里非常满意。
最后,大家在账房坐下,陈掌柜吩咐人端了茶水、点心上来。
可都准备齐了,还缺什么不?连蔓儿问蒋掌柜。
回姑娘。
万事俱备。
陈掌柜陪笑着答道。
万事俱备,也就是说只等着吉日开张了。
……咱们连记的包子,那是一点点创出的口碑。
县城的连记酒楼,是借着这个口碑的光。
连记百货开张时,咱们都做了些什么,陈掌柜想必也都知道。
如今咱们的烤鸭店,虽说这些天改建翻新多少弄出些动静来了,可还差得远。
要论经营之道,陈掌柜自然比我们都懂。
我想问问你,可想出了什么好法子?连蔓儿问陈掌柜道。
要开店,必须得在推广上下功夫。
昨天晚上,连蔓儿睡的很晚,就是在想这件事。
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计划,不过,她还是想听陈掌柜说一说。
现在家里只有这几家店铺,她们还能够亲力亲为,等以后规模扩大了,很多事情,还是要交给底下的人去办、去想法子。
给这些掌柜们高月薪和分红,并不是让他们只是听从指令办事。
连蔓儿的想法,是自家人并不直接参与管理。
这件事,我已经想过了。
陈掌柜沉吟了一下,就道。
烤鸭的定价偏高,这决定了它的消费人群。
想要烤鸭店的生意红火,就要让府城的达官贵人们认可连记的烤鸭。
光是认可还不够,还得让他们追捧。
连蔓儿笑着道。
也就是将连记烤鸭的身价抬高。
这需要一个契机,就像连蔓儿前世那个年代,推广新产品要办盛大的发布会一样。
陈掌柜,你可知道这几天,府城里可有这样的机会?连蔓儿问陈掌柜。
陈掌柜想了想,遗憾地摇头。
没有现成的机会,那就需要她们自己来创造一个机会。
一行人看过了烤鸭店,就又坐车回来。
去沈府送帖子的人此时也已经回来了,沈府还派了一个人跟来,正在等候。
沈府打发来的人,正是伺候沈谨的罗大娘。
……六爷、九爷和五姑娘都在,五姑娘知道姑娘来了,很是欢喜。
五姑娘还说那,说巴巴的学那些人送什么帖子,姑娘就该直接上门才好。
罗大娘笑着跟连蔓儿说话,五姑娘一直盼着姑娘那,请姑娘过了晌午就去。
鲁先生、五郎、连守信和小七也是下晌一起去沈府,拜见沈六,还有见沈九。
为了沈谨进京的事情,罗大娘很是忙碌。
因此跟连蔓儿客套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连蔓儿示意小喜将一个大大的赏封给了罗大娘,并送罗大娘出去。
送走了罗大娘,一家人又坐下来商量烤鸭店开张的事情。
要做开店的推广,单独做神马发布会之类的,在这年代并不现实。
但是,有一点却可以借鉴,就是明星效应。
而在省城,要做这样的推广,制造这样的效应,没有哪户人家比沈家更合适。
而且,正巧,他们跟沈家也最熟。
经过这几年的努力,沈六的大腿已经牢牢地抱住了,要他帮这样一个忙,应该并不过分。
连蔓儿就将想要借重沈家,宣传连记烤鸭的意思说了出来。
鲁先生、五郎、连守信和小七都点头。
……我是这么想的,咱们求他帮忙办事,也不白求。
咱们将这烤鸭店的干股送给他一部分。
咱们这烤鸭店在府城里,以后还有很多事要沈家照应才好。
连蔓儿又道。
这个想法,早在五郎开始盘酒楼的时候,连蔓儿就和五郎模糊地谈论过,只不过现在想法更清晰了。
要在府城开大铺面,背后的靠山必不可少。
就说那一条广聚大街上林立的那些家店铺,哪一家的背后是没人的那?这并不是一时一地的特殊现象,而是无论何时何地,都需要的一种联合。
在锦阳县城,她们自家就足够做背后的靠山,但是在府城,情况就不一样了。
如果只是小铺面还可以,可连蔓儿对连记烤鸭店的期许,明显要宏大许多。
而在府城,已经有了和沈家的良好交往,她们自然不会放弃沈家这尊大佛,舍近求远地去拜别的小菩萨。
一家人都没异议,鲁先生见多识广,知道这是一般大店铺通用的做法,自然也点头赞同。
大方向定了,一家人又商量了半晌,将细节部分也定了下来。
下晌,沈家打发了两辆马车来,接了鲁先生、五郎、连守信、小七和连蔓儿,就往沈府来。
沈宅在沈城的正中,也就是那个大井字的中间方块内。
这方块内从南到北又分为两部分,北面,正对着沈城的北门,是总兵衙门。
沈府与总兵衙门隔了一条街。
连蔓儿所坐的马车经由总兵衙门的东侧,横跨衙门前的街道的时候,连蔓儿偷偷地将车帘掀开一个角,朝衙门口张望了一眼。
侧面的一瞥,并不能看见全景。
不过这一瞥之间,留给连蔓儿的印象已经足够深刻。
那是一股子威风凛凛的肃杀之气。
经过总兵衙门,最后来到沈府前。
沈府为皇命赦造的国公府邸,其门庭绚丽、器宇轩昂。
平常日子,沈府的正门紧闭,马车转入东侧一个角门,在一座粉白的影壁前停下来,之后,连蔓儿一行人换乘小轿,最后在一座三层的楼阁前停了下来。
这就是凤凰楼。
下了轿,五郎悄声对连蔓儿道。
第七百一十二章 冷香沈家的凤凰楼修建在高高的青砖石台上,周围苍松翠柏环绕。
凤凰楼青砖碧瓦,上为三层楼阁式的歇山式顶,楼四周是朱红栏杆,气派非凡。
众人拾级而上,楼门口匾额上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紫气东来。
据说,是先有的这凤凰楼,后来才有的沈宅。
而紫气东来这四个大字,则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亲笔御提。
凤凰楼外已经足够气派,走进楼里,就见雕梁画栋,一几一案、一瓶一盏,各处装饰摆设,无不华丽非常。
沈家几代经营辽东,自然府库丰厚,而这凤凰楼里的摆设更有许多是御赐之物。
小丫头在前头领路,进了楼里又顺楼梯向上,来到二楼。
这一路过来,楼外侍立的全是青衣青帽的小厮,楼内则全是穿鸭蛋青色背心和豆绿色裙的丫头。
每隔几步就有这么一个名头正脸的丫头侍立,各个敛声屏气。
连蔓儿左右略看了看,就见屋宇深处隐约也有丫头站着。
不知这楼里服侍的有多少人,却始终是鸦雀无闻。
连蔓儿回想起第一次去宋家见宋家老夫人时的情景,想来那位老夫人摆出来的便是沈家的气派吧。
只不过,真跟这沈家比起来,还是天差地别。
到了二楼,领路的小丫头在一扇门前停下来。
就有门边侍立的丫头走了进去,少顷,那丫头出来,就挑起门帘,说了一声请。
鲁先生、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鱼贯走了进去。
这一路过来,在楼下已经看了不少,但是这屋内的豪华程度,还是让连蔓儿吃了一惊。
虽是如此,连蔓儿的目光并没有在屋内的摆设上多坐停留,几乎是一进门,连蔓儿就看见了沈六。
沈六今天穿了一件银色遍地金的蟒袍。
头戴玉冠、腰扎玉带,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
他就那么坐着,不说不动,这满室的繁华就都成了陪衬。
以鲁先生为首,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齐齐下拜。
都不必多礼,沈六清亮的声音响起,看座。
众人谢过都依次坐了,就有小丫头悄无声息地进来。
奉了茶果。
是昨日到的,可准备好了,府里已经给你安排了院落,就搬过来吧。
有事情正要烦劳。
略作寒暄。
沈六就向鲁先生道。
鲁先生要随同沈家护送沈谨的队伍进京,这期间,沈六还有事情要吩咐鲁先生办,因此在府里为鲁先生安排了住处。
而鲁先生虽然受了沈家的大恩,如今却是皇命要起复的,沈六对他说话,亲切中还有几分客气。
回六爷,鲁先生忙道,六爷有事尽管吩咐。
我就不搬过来了。
这些日子,还是住在我两个学生家里。
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好在两下相距并不远,定不会耽误了六爷的差事。
你既这么说,那就随你。
鲁先生连忙道谢,五郎和小七也都站起身,向沈六拱手施礼道谢。
沈六的目光在五郎和小七的身上扫过,最后似乎是不经意地在连蔓儿的脸上顿了顿。
不过,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接下来,沈六就向鲁先生交代了几件事,随后,就让人领了鲁先生出去。
此次进京,不仅是送沈谨进宫,还是为了皇帝贺寿,沈家要准备的事情很多。
正有用到鲁先生这位大才子的地方。
屋内只剩下连家的几口人,沈六的脸色似乎又柔和了一些。
你们兄妹也来了,是第一次来府城吧。
沈六道。
这显然是跟连蔓儿和小七说话。
回六爷,是的。
连蔓儿和小七忙道。
你们不用学那些人说话,听着别扭。
沈六眼睛微眯,扫了连蔓儿一眼。
从前在乡下是怎样,在这里还是怎样就好。
连蔓儿听见沈六这样说,不由得嘴角微翘。
六待她们,即便是与待大才子、即将被朝廷重用的鲁先生相比,还多了几分的优容。
沈六能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心里记着连蔓儿曾经救过她。
认识一个人,有时候第一印象并不一定正确,只有长期的相处,才能真正的了解一个人。
这就是所谓的日久见人心。
连蔓儿救了沈六,当时并没有存让沈六报答的心思。
她那个时候,甚至不认为她会再见到沈六这个人。
但是,命运就是那么有趣,她不仅又见到了沈六,还将这份交往维持了下来。
第二次见到沈六,沈六的态度冷淡、疏离。
再联想第一次面对沈六的情景,连蔓儿那时候认为,沈六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目无下尘,因为不可控的原因欠了一个乡下小姑娘的人情。
可他高傲的个性并不容许他承认这一份人情,他想要干脆利落地用银钱将事情解决掉。
沈六不会从心里感激她,也不会将她视作恩人,这是连蔓儿当时的想法。
但是,以后的接触,渐渐地扭转了连蔓儿对沈六的这种认知。
沈六一直记着她的救命之情,虽然他不徐不疾,清清冷冷,但是他心里记着这件事。
连蔓儿不知道换做别人对此会有怎样的看法。
但是她自己,却是欣赏并喜欢沈六的这一点。
比起如同她在许多话本、演义中读到的,以及现实生活中遇到的那种,一上来就轰轰烈烈的报恩、虎头蛇尾的方式,连蔓儿更倾向于沈六这种。
历久弥新、香远益清。
这是一开始,连蔓儿绝没想到会出现在沈六身上的品质。
这让她非常欢喜。
那欢喜也是历久弥新、香远益清。
当然,一个好还不是真好,两好并一好,才是真正的好。
如今两家能处成现在的关系,也因为连蔓儿家一直做的不错。
连蔓儿从没有过携恩图报,也没有一味索取、不知付出。
好。
因为对沈六那难得的品质的欣赏,以及对两家如今关系的自在,连蔓儿当然不介意还像从前一样跟沈六说话。
其实她心里,也不喜欢那种以下对上的说话方式。
六爷这些天。
是不是就不出门了?又略交谈了几句,连蔓儿就向沈六问道。
过些天要进京为皇上祝寿,这些日子,应该不会出远门。
沈六不知道连蔓儿问话的用意,因此答的很谨慎。
蔓儿,你这是有什么事?沈六这么直接的问出来,倒也省了连蔓儿再绕圈子。
我们想为六爷今天的晚膳加一道菜。
连蔓儿就笑着道。
哦?沈六眉头微挑。
连蔓儿就将五郎如何从南边带回来了合浦鸭,如何说起一路上的美景和美食。
她自家如何闲着没事,试着做了烤鸭的经过简略了说了一遍。
五姐和九哥在三十里营子的时候,已经尝过了,都说好吃。
早就想让六爷也尝尝。
只是一直没得机会。
连蔓儿笑着道,如今我们用合浦鸭的鸭苗,专门精心饲养了些填鸭,做出来的烤鸭味道更美,想请六爷尝一尝。
只是尝一尝?沈六看着连蔓儿,意味深长地道。
这府城里,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住六爷。
连蔓儿也不藏着掖着,不过,那还得看六爷吃过我们的烤鸭。
绝不觉得好吃。
沈六没有表态,只示意连蔓儿继续说下去。
我们打算在府城开一家烤鸭店,若是我们做出来的烤鸭合了六爷的口味,那这家店铺自不用说,肯定客似云来。
如果,六爷不喜欢我们的烤鸭。
那我们也不费事开什么烤鸭店了。
连蔓儿就又道。
合不合我的口味,这么重要?沈六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
故意问道。
那当然,太重要了。
六爷英明神武、品位非凡。
因为沈六这问话的语气并不严肃,连蔓儿干脆冲沈六星星眼。
沈六人长的好看,看着虽然冷了些,但身上却具有连蔓儿所喜欢的某些少有的好品质,因此,对着沈六星星眼,连蔓儿一点都不觉得为难。
沈六的地位。
相当于辽东的藩王,他的口味当然重要。
那可比明星效应的影响还要深刻和立竿见影。
太重要了,六爷武运昌隆、威震辽东。
小七也学会连蔓儿对沈六星星眼。
来的时候,连蔓儿曾经嘱咐他,要拍沈六的马屁,拍的明显些、过分些最好。
现在有连蔓儿做了示范。
小七是个极好学生,立刻应和。
沈六被连蔓儿的星星眼瞧着,正有些走神,猝不及防地被连蔓儿和小七这风马牛不相及、露骨极致的马屁拍的忍俊不禁。
沈六笑了,如红梅绽雪、昙花盛开。
连蔓儿转了转眼珠,莫名地想到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
那边本来也要恭维两句的五郎见此情景,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闭上了嘴。
连守信本来就不善言辞,这种场合,他一般都不说话。
难得沈六肯笑,这还有什么事是说不成的那。
沈六答应了晚饭就尝一尝连记的烤鸭,连守信就忙告辞,到烤鸭店去事先做安排。
请五姑娘、九爷过来。
沈六又吩咐人道,一边就问连蔓儿这次打算在府城住多久,谨儿从乡下回来,很是惦念你。
你在府城,多过来陪陪她、说说话。
沈六说的如此柔和、细致,自然是对沈谨的一片眷顾之情。
毕竟,就这么一个亲妹妹,而且是嫁到皇宫中去,即便沈六位高权重,以后兄妹要相见也不容易。
我也想来多陪陪五姐。
连蔓儿就道,她已经知道了沈谨启程的日子,计划好了,送沈谨走了之后,她再回三十里营子。
很好,在府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说。
沈六就道。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葫芦做的很成功,我留了两个,等从京城回来之后再给你们看。
沈六突然又道。
五郎和连蔓儿都答应了一声是,并没有多问。
他们都知道,念园小菜园内特制的葫芦,是准备给皇帝贺寿的。
这个消息,沈府一直对外保密。
秋天的时候,派人悄悄地将所有的葫芦都摘走了,其中还包括连蔓儿、沈谨和小七玩耍着做的那几个。
对此,连蔓儿很理解。
在沈六送上葫芦为皇帝贺寿之前,这件事就是秘密。
得等到葫芦在皇宫第一次亮相之后,这个秘密才能揭开。
很快,门口的小丫头进来回禀,说是五姑娘和九爷到了,沈六点点头,小丫头才将门帘挑起,沈谦和沈谨从外面走了进来。
五郎、连蔓儿和小七都忙起身,大家相互见过,才各自落座。
自从念园分别,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再见沈谦和沈谨,连蔓儿觉得又是欢喜、又是亲戚。
三个月的工夫,连蔓儿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变化,不过她看着沈谦和沈谨,似乎都长了一些。
若是再仔细分辨,沈谦是长个了,沈谨则是神态上成熟了一些。
几个人一起说了几句话,都是沈谦和沈谨在跟连蔓儿和小七说话,沈六坐在椅子上听。
少顷,沈六就挥了挥手。
小九带小七去见楚先生。
沈六对沈谦道,请楚先生考较考较小七的功课。
六哥。
沈谦刚来,还没坐多久,似乎就有些不愿意走。
快去。
沈六沉声道。
沈谦不敢不听沈六的,就起身带了小七出去。
谨儿,你带蔓儿去你那坐吧。
沈六又对沈谨道,又不知是对沈谨还是对连蔓儿解释了一句,……去吧,我和五郎在这说话。
沈谨正想要和连蔓儿说些体己的话,听沈六这样吩咐,自然乐得答应。
连蔓儿知道,沈六是要和五郎说关于冬小麦的事,也高高兴兴地跟沈谨从凤凰楼出来。
沈谨住在凤凰楼后身偏东的一个跨院内,屋内摆设虽比不上凤凰楼,但也足够华美绚丽。
两个人虽相识不算很久,却很投缘。
这又是久别相见,都有说不完的话。
沈谨还让连蔓儿看了沈家为她进宫准备的嫁妆。
两个人说话间,不觉时辰渐晚,前面打发人传了沈六的话来,说是在凤凰楼摆宴。
六爷吩咐,请姑娘和连姑娘一起过去。
第七百一十三章 干股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沈府内已经掌起灯来,凤凰楼更是灯火通明。
连蔓儿和沈谨在众丫头簇拥下,再次来到凤凰楼前。
连蔓儿举目望去,灯火映照下的凤凰楼,比起白天又是另一番的辉煌景象,晶莹剔透、珠光宝气,仿佛水晶宫殿。
沈六的晚宴设在三楼的一个敞厅,只摆了一桌。
除了沈六、沈谨和沈谦兄妹三人,另外就请了楚先生、鲁先生、五郎、连蔓儿和小七。
……都是自己人,算是一个小小的家宴吧。
沈六招呼众人入座的时候说道。
鲁先生很高兴,能够坐在这张桌子上跟沈家兄妹一起吃饭,可比沈家大宴宾客时的座上宾的意义大不相同。
沈六的那一句自己人,虽说的清清淡淡,但其中的分量有多重,鲁先生是能够体会的。
在座的这几个人,楚先生自不必说,他在沈家已经有数十年,在教导沈谦之前就教导过沈家其他的子弟。
这辈子,肯定是要终老在沈家了。
鲁先生,如今也是沈家门下。
沈谨已经向鲁先生行过拜师礼,如今算是鲁先生的弟子。
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同样也是鲁先生的学生。
五郎和沈谦是同科考的秀才,现在都在盛京书院,又是同窗。
连蔓儿、小七和沈谦是好友,小七和沈谦也有同窗之谊。
连蔓儿和沈谨又是手帕交。
连蔓儿家有如今的境况,离不开沈六的扶持。
而沈家屡建功勋,连蔓儿家功不可没。
而这一切的,是连蔓儿无意中救了沈六。
虽然这件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这么看来,还真的都是自己人。
也正因为这样,沈谨和连蔓儿才能一起入座而无需避讳。
晚宴并没有准备太多的菜肴,因为早已经说好了,这次晚宴。
就是为了尝一尝新的连记烤鸭。
因为烤鸭的吊炉只有连记烤鸭店有,因此这烤鸭是在店里烤好了,飞马送过来的。
连记的专门的负责片鸭肉的师父就在旁边伺候,烤鸭一到,片鸭肉的师父便施展绝技,转眼间就片了两大盘子薄如纸片的鸭肉,全都是连皮带肉。
荷叶饼、面酱、小黄瓜、小萝卜、葱段、豌豆苗、鸭汤栗子等一一地摆上来,一会功夫。
就摆齐了一整套的烤鸭宴。
在座的众人,除了沈六,大家都吃过连记的烤鸭。
也不用小丫头们伺候,沈谨便洗净了手。
给沈六卷了第一卷鸭饼。
沈六虽然没有吃过这么新鲜吃法的烤鸭,但是也从鲁先生、沈谨等人处了解了一些,见众人都看着他,就从沈谨手里接了鸭饼卷,慢慢地吃了起来。
连蔓儿微笑看着沈六,她记得,沈六并不爱吃油腻的东西。
而这填鸭做的烤鸭,足够香,但却并不油腻。
尤其是配上这种吃法的时候。
连蔓儿相信。
沈六会喜欢。
沈六吃了一卷鸭饼,并没有做任何表示,而是伸出手,示意大家开动。
随后,他也不用别人帮忙,又自己卷了一卷鸭饼。
吃完了鸭饼,又吃了些小菜。
沈六最后还喝了一碗鸭汤。
因为没有饮酒,晚宴并未持续太长的时间。
饭后,大家就都离桌,到旁边喝茶叙谈。
鲁先生和楚先生都赞烤鸭好吃,沈谨和沈谦也有同感。
……是比上次你送到念园的好吃。
这就是你那时候跟我说的,特意饲养的鸭子?沈谨问连蔓儿。
是的。
连蔓儿笑着点头,是用书上的古法,填喂出来的。
不错。
果然是肥而不腻。
沈谨就道。
六爷觉得怎样?连蔓儿就笑着问沈六。
嗯,还不错。
沈六正在喝茶,听见连蔓儿问他,他慢慢地放下茶杯,微微颔首道。
只是不错吗?连蔓儿知道沈六说话一贯是这个风格,不过她还是又问了一句。
英明神武?沈六微微侧转身子。
眯了眯眼,突然道。
风马牛不相及,这是报复吗?连蔓儿忍住了没笑。
开一家店应该不成问题。
沈六又道。
这句话似乎说的没头没尾,但是连蔓儿却是喜上眉梢。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下晌连蔓儿说过的话,她自己当然不会不记得。
沈六这样说,也就是表示他对连记的烤鸭很满意。
鲁先生知道连蔓儿几个今天是为什么来的,因此适时地站起身,借口观赏一副古画,将楚先生、沈谨和沈谦都引了开去,小七也陪着跟了过去。
厅内这会工夫,就只剩下沈六、五郎和连蔓儿兄妹。
六爷。
连蔓儿站起身,从袖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契,轻轻地放在沈六的手边。
以后咱们的铺子,还请六爷多关照。
沈六看了连蔓儿一眼,挑了挑眉,这才将那文契拿起来。
文契的内容很简单,沈六一眼扫过去,就看明白了。
连蔓儿将连记烤鸭店两成的干股送给了他。
两成的干股,也就是五分之一。
沈六什么都不用做,以后就可以每个月从连记烤鸭店的利润中得到五分之一的分红。
谁教给你的?沈六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那契纸,随后抬起眼睛,看着连蔓儿问道,是谁跟你们说了什么话?连蔓儿怔了一下,才明白沈六的意思。
沈六是疑心沈家有人上她家打秋风,暗里递了什么话。
六爷,没有,没人教我们什么,也没人暗示我们什么。
六爷对我们怎么样,我们心里清楚,六爷府里真正得用的人,也都看的明白。
有六爷在,谁敢打我们的主意。
连蔓儿忙笑着解释道,六爷,你别生气。
这么做,也是惯例,在商言商。
……六爷自然不缺这个,可我们这份心意不能少,是留着给六爷打赏下人。
以后少不了麻烦他们,六爷也知道一句话,军马未动、粮草先行。
你们可不是商。
沈六一字一句地道。
当然。
连蔓儿又是一怔,不过马上回过神来。
刚才那句在商言商,不过是单指着这一件事。
如今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哪一户不是既有田产又有店铺的。
像这样的大事,涉及到沈六这样的人,就是别人家,也得主人家亲自出面才成。
沈六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旁边的书案旁,慢慢地卷起衣袖。
笔墨纸砚伺候。
沈六一边气定神闲地卷袖子,一边说道。
旁边并没有别人,只有五郎和连蔓儿,沈六那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在支使别人。
五郎和连蔓儿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五郎就上前铺开宣纸,连蔓儿研墨。
沈六用的是上好的徽墨,随着那墨一点点研开,墨香也浅浅淡淡地弥漫开来。
等连蔓儿研好了墨,沈六已经从笔架上挑了一只狼毫。
在桌案前站定,沈六凝神片刻,随即提起笔饱蘸浓墨,一挥而就。
那宣纸上赫然是顺德坊三个大字,丰腻雄浑,神采飞扬。
沈六写完了并没有立刻就放下笔,他扭头看了看连蔓儿。
连蔓儿此刻正低头看着沈六的字,她还是第一次见沈六写字。
本来以为沈六是一直习武的,又早入仕途,于文上面难免粗疏。
可今天看见沈六写的这几个字,连蔓儿知道她想错了。
五郎也好,沈谦也好,沈谨也好,他们的字,比起沈六来,功底上的就有差距。
而楚先生、鲁先生都是大才子,他们的书法更是上乘,足可称之为书法家。
可就是这两个人,他们的字比起沈六的,也还差了几分的筋骨和气势。
连蔓儿又惊喜,又是赞叹。
与沈六走的更近,接触更多,她发现沈六的优点就更多。
连蔓儿又一次深刻地认识到,沈六,绝不是只有一张美丽的面孔,他也不是单靠家世才有的现在的成就。
年纪轻轻,就能够有现在的成就,沈六自然得天独厚。
可是在天份之外,沈六也必定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看着顺德坊这三个大字,连蔓儿心里对沈六更加的敬佩和欣赏了。
灯光映照下,连蔓儿的一张小脸似乎被蒙上了一层融融的金光,这让她的表情显得更加柔和,一双漆黑的眼睛则更加明亮。
沈六扭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美人如玉,而且是灵动的暖玉。
六爷真是天纵奇才!连蔓儿忍不住赞了一句,这一次,是真心实意,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看到连蔓儿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欣喜和崇拜,沈六心中很是受用。
他缓缓地放下笔,收回手的时候,差一点碰到连蔓儿的头。
看着连蔓儿的包包头,沈六的手张了张,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摸了过去。
连蔓儿还在看沈六写的字,对此毫无哈觉。
倒是沈六,距离连蔓儿的包包头还差那么一点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来。
五郎这个时候,正好抬起头,敬佩地看向沈六。
沈六收回手,放下卷起的衣袖。
六爷,这是送我们的牌匾?五郎就问沈六道。
连蔓儿也抬起头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沈六。
沈六点了点头。
五郎和连蔓儿都喜出望外。
第七百一十四章 顺德坊沈六会为烤鸭店题牌匾,这是连蔓儿没有想到的。
连蔓儿和五郎又交换了一个眼色,沈六这么做的意思,他们都明白。
五郎如今已经考取了秀才的功名,又有鲁先生这位老师和沈府的提携,以后一定会走入仕途。
而小七,八九也要走和五郎一样的路。
士农工商,连蔓儿家先是农,现在是士,进了士的门槛之后,她们还会一步步地登高。
在三十里营子和锦阳县城有一两家连记还没什么,到了府城,就不宜再挂连记的招牌。
她们是店铺的东家这一点没有错,却不宜挂在牌匾上。
这是沈六为连家考虑的很周到、深远。
其实关于这件事,连蔓儿也想过。
她认为,挂连记的招牌并不会有什么影响,而且统一一个连记,更方便推广。
她的期许,并不仅仅限于锦阳县、也不限于辽东府。
她的期许更加广阔。
但是,既然沈六做主为烤鸭店另外取了名字,连蔓儿也乐得接受。
防微杜渐,沈六这些年浸淫于官场,他的视野比她深远广阔,连蔓儿尊重他的谨慎。
得到沈六亲笔题的牌匾,这是意外之喜,不过这并不能让连蔓儿忘记,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六爷,最近府里有没有什么大宴席?连蔓儿等着字迹干透了,就和五郎一起小心地将宣纸卷起来,准备一会拿走,一边又笑着向沈六问道。
大宴席?你又有什么点子?沈六从桌案边走开,径直出了门,站在朱红栏杆边,凭栏远眺。
五郎和连蔓儿自然也都跟着沈六出来。
凤凰楼地势极高,站在这里,不仅沈府一览无余,就是整个沈城。
也都尽收眼底。
沈城城墙上的城门楼和角楼自不必说了,就是这凤凰楼,显然也具有军事用途。
看看近处沈府内的通明灯火,再看看沈城内的万家灯火,一时间天高地阔。
有风徐徐吹来,就有一个小丫头轻手轻脚地走近,手里拿了一件大氅。
沈六扭头瞧见,又飞快地看了连蔓儿一眼。
他拒绝了小丫头为他披上大氅的意图。
而是伸手想要将大氅拿起来。
不过,他又改变了心意,放下大氅,从楼边离开。
又走进了屋里。
如今的天气,入夜之后已经颇有些寒意。
小喜和小庆那里也带了五郎、连蔓儿和小七的衣裳包,不过两个丫头都不在眼前。
沈六重新走回屋里,倒也免了连蔓儿和五郎挨冻。
若是府里有大宴席,正好就用烤鸭宴。
连蔓儿就笑道。
让沈六先尝一尝连记的烤鸭,为的就是先得到他的认可。
而让沈府用烤鸭宴,大宴宾客,这才是连蔓儿的最终目的。
毕竟,如果现在出去说沈六很喜欢吃烤鸭。
相信烤鸭店开张后,也会有人慕名而去。
但这样做,别人也就是听说。
而如果来沈家赴宴,真的吃过烤鸭之后,那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能够来沈府赴宴的,自然是城中的权贵。
这批人正是烤鸭店的目标客户群。
而一旦有了这些人的追捧,烤鸭店才能够客似云来。
没有。
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
干脆利落地道。
这自然不是真正的拒绝,如果真要拒绝,沈六肯定不会这样说,也不会用这样的态度。
也正因为如此,连蔓儿瞧着沈六就有些牙痒。
牙痒归牙痒,借连蔓儿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将打沈六出气这种想法付诸于行动。
不仅不能打,还得哄。
本来没有。
可只要六爷说有,那自然就有了。
连蔓儿再次放出星星眼,六爷,你老英明神武、气概不凡、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星星眼的连蔓儿,此刻心里同时有一个小人。
正横眉立目,指着沈六训斥。
五分之一的干股难道你想白拿吗,拿人钱财给人消灾。
你也是股东了,理所当然得为店铺做事。
光拿钱不干活的美事这个世界上就没有。
而且,你也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情,对不对?我很老吗?沈六抬起手,摸摸下巴上的胡茬,似乎有些不满地问。
连蔓儿噎了一下,这才叫鸡蛋里挑骨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
你老,那分明是敬称,跟年纪没有直接的关系。
难道马屁拍的还不够,沈六这是暗示她,要她夸她年轻英俊?连蔓儿辶恕K淙簧蛄很衬得上年轻英俊这四个字,但要让她真当着沈六的面,将这四个字说出口,连蔓儿觉得很为难。
她没有立场这么夸。
她的年纪和性别,让她没这个立场。
如果她真的这么夸了,难道沈六不会认为她是轻薄他?沈六应该不会认为她轻薄他,但他会认为她对他有想法,肯定的。
连蔓儿噎了一下,还来不及再说什么话,外面就传来脚步声,是鲁先生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与楚先生、沈谨、沈谦和小七一起回来了。
大家又谈笑了两句,看着时辰不早,连蔓儿只得起身告辞。
沈六并未作挽留,依旧是沈府派车,将连蔓儿等人送回了松树胡同。
送走了连蔓儿等人,沈六就打发了沈谨和沈谦各自回去休息,自己也走回书房来。
沈六坐在桌案前,将那张干股的契约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嘴角慢慢地露出一丝笑意。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将一副卷轴卷了起来。
接着,就听得咔哒一声,墙上露出一个暗格。
沈六从暗格中取出一只木匣,打开来,然后,将那纸契约小心地放了进去。
一家店铺两成的干股,也许在别家是笔丰厚的财产,但在于沈六,这却算不上说明。
这么小心存放的缘故,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就算是,先寄放在我这里吧。
沈六关了暗格,自言自语地道。
重新走到桌案前坐下,沈六随手拿起一个书卷做夜读状。
只不过,如果有人走近了看,就会发现,沈六的眼睛根本就没看那书卷上的字,他的心思,自然也没在书卷上面。
一直以来励精图治的沈六爷,难得的走神了。
另一边,连蔓儿已经回到了府城的家里。
因为要办烤鸭宴的事,最终并没有得到沈六的认可,连蔓儿颇有些怏怏。
如果对方不是沈六,而是另外别的什么人,她甚至会怀疑,这是对方嫌干股给的少了,想再多要一些。
但对方是沈六,连蔓儿就没有往这方面想。
连蔓儿将沈六这样做的原因归结为是因为沈六的为人,虽然身上有那么多的优点,但那些优点都不能遮掩沈六的恶趣味、天生就不是好人。
临睡前,连蔓儿还在不停的腹诽。
第二天,吃过早饭,连蔓儿和五郎商量着,正要将沈六写的字拿去做牌匾,外面就报说,沈府的钟管事来了。
沈府的人,和连家打交道最多的,除了军中的张千户,就是这位钟管事。
将钟管事请进屋来,略作寒暄,钟管事就开门见山。
……后天府里要开宴席,请的人很多,六爷打发我过来跟四老爷、五爷商议。
沈府开宴席,却找连守信和五郎来商量,这分明是同意了她的那个烤鸭宴的要求。
连蔓儿并不认为这是沈六一夜之间改变了主意,他肯定早就决定了,昨天却不说,还故意让她误解,结果,今天一大早,就送来了惊喜。
欢喜之余,连蔓儿还是忍不住磨了磨牙。
接下来的几天,一家人都忙碌了起来。
而事情,进行的也相当的顺利。
沈六即将进京为皇帝贺寿,沈谨即将入宫,而且毫无意义,将会是正宫的人选。
临行前,沈府大宴宾客,城中权贵尽数到了。
沈家在外地的人,能回来的也都回来了。
这次的宴席,自然热闹非凡。
而顺德坊的烤鸭,也在一夜之间风靡了全程。
顺德坊是在大宴之后的第三天开张的,在一片鞭炮声中,红绸飘落,露出门楣上沈六所题的牌匾。
而店内的烤鸭席面,则是早就被预定光了。
不仅是开张这一天的席面都被定下,就是之后接连几天的,也都被预定了。
顺德坊的吊炉烤鸭,全部需要预定。
会有人按照预定的单子,专门从三十里营子往府城运送填鸭。
夜间送到的鸭子,立刻宰杀,然后当天烤制,当天出售。
只有提前预定,才能吃到最新鲜、最美味的烤鸭。
顺德坊开张了几天,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坐在店铺后面的账房内,听着陈掌柜和账房先生汇报账目,眼睛看着旁边满满的钱箱,再一次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
一家顺德坊每天的收益,竟然是她们在县城几家店铺的收益的总和还要翻上几番。
府城真是个好地方啊。
只有爷几个的时候,连守信不由得感慨道。
那当然。
连蔓儿笑道。
辽东府内自然首推府城。
然而,在整个大明朝的疆界内,还有比府城更繁华,更好的淘金之地。
顺德坊,是名副其实的,刚刚起步。
第七百一十五章 礼连蔓儿对顺德坊烤鸭店有很高的期许,但是她并没有急于求成。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什么事都得一步一步的来。
顺德坊有沈家的干股,这件事自然不会对外宣扬。
但是,通过那一次沈家的宴席,明眼人都知道,顺德坊后面站着的是沈家。
至于顺德坊的牌匾是沈六亲笔题写这件事,知道的人却并不多。
就起缘故,是沈六极少给人写字。
而日常公务、或者书信往来,沈六也极少用颜,而是多王。
因为前期的准备做的漂亮,顺德坊开张之后就顺风顺水。
连蔓儿一家人将管理的权力都下放给了陈掌柜,对顺德坊的日常事务都并不插手。
虽然如此,一家人也并不清闲。
五郎要去盛京学院读书、参加考较,有时候还要跟着鲁先生去沈府帮着办差事。
小七或是跟着鲁先生、或是跟着楚先生念书。
连守信则带着手下的管事,打算再盘下一两家店铺来。
除了顺德坊,她们还打算在府城开一家店铺,专门卖她们田庄上的出产,主要是葡萄酒以及荷塘的出产。
除此之外,再有别的合适的铺面她们也打算买下来,除了自家开买卖之外,还可以租出去赚取租金。
与别人相比,连蔓儿算不上最忙的,但是她也没有闲着。
松树胡同这宅子里的事务,如今都是她在打理。
每天早上起来,她一般会花上两三刻钟的工夫,将宅子里一天的事情安排好。
之后,吃过早饭,有时候她会去沈家,陪一陪沈谨。
若有空闲,她也会让连守信、五郎或者小七陪着,游览游览府城。
不过,更多的时间,她都在为沈谨准备礼物。
沈谨这次进京。
实际上就是出嫁。
小姑娘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大事。
虽因为条件限制,沈家没有操办。
但是作为好友,连蔓儿还是费了些心思,为沈谨准备添妆。
沈家既富且贵,什么金银珠宝送过去,也不过尔尔。
要送自然最好是自己花了心思、独一无二,有钱也买不到的好物件。
自打知道沈谨要进京,连蔓儿就开始想这件事了。
后来五郎从南面回来。
带回来合浦鸭。
她在计划着制作吊炉烤鸭的时候,同时也想到了要怎样利用那些鸭绒。
连蔓儿打算,就送沈谨鸭绒。
当然,她不会直接装一袋子鸭绒送给沈谨。
要送。
自然是送羽绒制品。
连蔓儿跟一家人商量了,最后决定送沈谨羽绒被。
羽绒被蓬松、轻软又保暖,绝对是闺中好物。
而如何制作羽绒被,连蔓儿下了很大的工夫。
首先是挑选最上等的鸭绒。
连蔓儿选的是合浦鸭腰背部那些呈半球状的羽毛,还有身躯、尾翼等处的那些轴根短、管细软而羽丝多的羽绒。
这些都是一只鸭子身上最轻软、保暖的羽绒。
选好了羽绒,接下来就是清洗。
除了用皂角水进行彻底的清洗,连蔓儿还请王幼恒帮忙,配了加香的类似澡豆的专门清洗剂。
经过几次反复的清洗之后,再将鸭绒晒干。
之后要进行的。
也是鸭绒处理中至为关键的一步,也就是杀菌消毒。
这个年代,没有连蔓儿前世那些现成的化学杀菌消毒剂,连蔓儿只好采用比较原始的高温蒸汽,来对鸭绒进行消毒。
三次高温蒸汽消毒,最后一次的时候依旧添加加香料。
使得处理之后的鸭绒带上淡淡的香气。
经过这些处理之后的鸭绒,装入细布袋中。
进行最后的晒干或者烘干。
这样,一批鸭绒就处理好了。
这样处理好的鸭绒,就可以作为被褥、衣物或者枕头等的填充物。
只要在之后保证经常晾晒、并存放在干燥的环境中,用这样的鸭绒制成的被褥或者衣物等,可以使用很久。
有了处理好的鸭绒,再接下来,则是寻找合适的布料。
为了寻找合适的布料,连蔓儿几乎将所有细密的织物都买了一个便。
最后,她选了纹理最为细密、质地最为轻软的嘉兴素软缎作为包裹羽绒的里料。
有了合适的里料,被面的选择就丰富了许多,大明朝各地盛产丝绸绢缎,其中上好的无不纹理细密。
当今皇帝的万寿在十月中旬,但辽东府与京城路途遥远。
因此,九月底,沈谨就要启程。
眼见着沈谨进京的日子临近,连蔓儿的礼物也终于准备好了。
这期间,连守信又回了三十里营子一趟,将今年酿制好的最上等的葡萄酒运了许多到府城来。
其中一部分,是沈家早就预定下的。
今年因为要进京贺寿,沈家预定的葡萄酒在往年的份例上,又加了三成。
而除了供给沈家的,其余的葡萄酒则放在连蔓儿家刚盘下的铺子里销售。
除了葡萄酒,连守信还运来了大量的其它土产,其中包括荷塘里出产的莲子、莲藕、菱角米、鸡头米等。
这些,也一样放在铺子里出售。
这天,一家人早早地递了帖子,就往沈府中来。
连守信押送几辆车的葡萄酒进了沈府,由钟管事查收,之后就被请去帮忙。
鲁先生也被请去,与沈六的幕僚商议事情。
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则再次被带到了凤凰楼。
依旧是二楼的那个房间,这一次,沈六、沈谨和沈谦都在。
这次进京,除了沈六除了护送沈谨,还要带上沈谦。
这也是人之常情,沈府里面,这兄妹三人最是亲近。
如今沈谨要进宫,这兄弟两个当然都要随同护送。
进了屋,见礼毕,连蔓儿就让人将她给沈谨准备的礼物送了上来。
她送给沈谨的不只是羽绒被,而是两套完整的铺盖。
其中一套是大红龙凤呈祥的销金彩缎面,另一套则是水红色的万字纹的织金彩缎面,都包括被子、褥子和枕头。
……五姐,这里面填的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鸭绒。
你看看,是不是又轻又软。
可用起来,比厚棉的还保暖那。
连蔓儿笑着对沈谨道,听说京城比咱们这暖和些,可暖和的也有限。
五姐去了,一定要保重身体。
关于鸭绒,这些天连蔓儿在沈谨跟前没少提起过。
沈谨让人将东西拿到她近前,仔细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就笑着点头。
果然够轻够软。
沈谨笑着道。
这个年代,羽毛制作的衣物比较罕见,而且都是羽毛在外面,像连蔓儿送的这种,将羽毛填充在里面的却是没有。
而且,送什么东西,都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一份心意。
连蔓儿见沈谨喜欢,自然也跟着高兴,她又让人端了个托盘上来,那托盘上面,是十八个各色锦缎花样的荷包。
……这几个是我绣的,五姐别笑话我。
这是我姐绣的……这是我娘绣的……这是我采云姐……除了两套铺盖,连蔓儿还张罗一家人为沈谨绣了这些荷包。
连蔓儿指着那些荷包,一一地告诉沈谨,都是谁绣的。
除了她、张氏、连枝儿、张采云,还有连叶儿和吴家玉,另外还有李氏绣的两个荷包。
除了李氏,这些人,沈谨在念园的时候都见过。
连蔓儿怕她忘记了,一边说,还一边解释。
我都记得的。
沈谨含笑道。
粗针大线的,留着五姐以后赏人。
连蔓儿就道。
那些荷包里就属李氏、张氏和连枝儿绣的最精美,好在她没落到最后,只和吴家玉的晃上晃下,张采云和连叶儿就要排在她后头了。
为此,连蔓儿私底下不是没有窃喜过的。
沈谦见连蔓儿送了沈谨这些东西,尤其还有亲手绣的荷包,就拉着小七从座位上起身凑了过来。
……鸭绒被子,小七也跟我说过。
沈谦一边说,一边用他细长的眼睛扫了连蔓儿一眼。
那眼神分明是在控诉,控诉连蔓儿厚此薄彼,这样的新鲜好物没有给他。
接着,沈谦又去看那些荷包,还伸手拿起一个放在眼前仔细地看。
蔓儿,这是你绣的?很好看。
沈谦这么说着,手里的荷包就有些受不得放下。
沈六坐在上首没有说话,不过目光却转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沈谦即便是想私藏起一个荷包来,也没有那个胆。
而连蔓儿这些是给沈谨添妆的,他也不好意思要。
见沈六盯得他紧了,他就忙和小七又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眼瞅着天凉了,只是时间紧,鸭绒没那么多。
连蔓儿又笑着道,除了给五姐的,我这还准备了两条鸭绒被子,一条给六爷,一条给小九哥。
连蔓儿说着话,就招手让小喜和小庆进来。
两个丫头,一个人手里捧着一条鸭绒被子。
送给沈六的被子是石青缂丝云纹宝相花面的,给沈谦的则是宝蓝色折枝桂花妆缎面的。
因为用的都是最上等的白鸭绒,因此数量比较少。
除了一条连蔓儿做出来自家人试用的,其他的成品就都送给了沈家兄妹。
沈谦见连蔓儿并没忘记他的一份,一双眼睛就笑的眯了起来,沈六面色如常,不过嘴角还是微微地翘了起来。
第七百一十六章 深秋将礼物收过,大家就坐下来说话,连蔓儿依旧是挨着沈谨坐了,两个人偶尔小声地交谈几句。
……可都收拾好了?沈六坐在椅子上,向五郎问道。
都收拾好了,就听六爷吩咐了。
五郎忙答道。
好,到时候,你就跟着鲁先生。
沈六就道。
鲁先生这次跟着沈家众人进京,估计很快就会得到任职的旨意。
而且,据各方面情况分析,这一次,鲁先生很可能会被留在京城,进翰林院任职。
鲁先生是希望他的任职确定之后,让五郎去找他,就跟着他在任上读书、历练。
对此,连蔓儿一家一直就没有做出决定。
而这些天,沈六告诉她们,他希望这次带着五郎一起进京。
五郎写的那个关于冬小麦在辽东府种植的条陈,沈六已经看过。
又经过沈府幕僚和鲁先生的润色,沈六这次进京贺寿,就准备将这份奏折奏报上去。
五郎已经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作为代表连家的人随同进京,这件事合情合理。
当然,这也是考虑到连家在之前推广红薯和玉米的种植种的功劳。
很显然,这是沈六在提携五郎、提携连家。
虽然这次进京,五郎未必就能真的见到皇帝的面,但是不管怎样,这都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对于五郎的前途,对于连家的未来都有重要的意义。
五郎这一去,来回路上的时间再加上在京城逗留的时间,一个月打不住,得照两个月来打算。
一家人心里舍不得五郎,而且接近年下,又有许多的事情,也得五郎在家才好办。
但是这些和五郎的前途、连家的未来相比,孰轻孰重。
一家人都掂量的清楚。
五郎当然要去。
蔓儿,你不跟着一起来?沈谨就笑着问连蔓儿。
连蔓儿没出过什么远门,而她在沈谨面前曾经很明确地表示过,她很希望有机会走出去各处看看。
趁这个机会,有沈家的大队人马,还有五郎陪在身边,连蔓儿正好可以去京城见识一番。
而这一路上,连蔓儿又可以给沈谨作伴。
沈谨很希望连蔓儿能一起进京。
我……连蔓儿张了张嘴。
不只沈谨。
沈六和沈谦也都看着她,期待她的决定。
这次,我就不去了。
家里实在离不开人。
等以后、下次……连蔓儿很为难,不过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
家里家外的事情。
虽然看着还算顺当,但是这一切才刚刚走上正轨。
五郎走了,如果连蔓儿再离开,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她们都担心,家里的人会处理不好。
连枝儿就要出嫁了,而且连枝儿虽然是这个年代最标准的贤妻良母,但是连家里外的事情,她并没有能力处理。
小七虽然聪明。
但可惜年龄还太小。
至于连守信和张氏……总之,潜在的变数很多,五郎和连蔓儿都不放心。
五郎必须要去,那么连蔓儿就只得留下来。
沈六、沈谨和沈谦都知道连家的情况,和连蔓儿在连家的地位,因此,对于她这样选择。
虽然遗憾,却也并不十分意外。
连蔓儿是个很有担当,家族责任感很重的人。
沈谨垂眸,心里想到。
说起来,她对进宫的事情起初是很抵触的,还是在念园,认识了连蔓儿。
听了连蔓儿的那一番关于个人和家庭、家族的话,亲眼看着连蔓儿的所作所为。
才让她豁然开朗。
对这样的思想转变,沈谨并没有瞒着沈六。
她还将自己对连蔓儿的看法也跟沈六说了。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这兄妹三人,虽然年幼,但显然都不是池中之物。
就算没有连蔓儿救过沈六那件事,就算她不是和连蔓儿投缘,就算没有沈家的提携。
这兄妹三个、这一家人也会出人头地。
大的家族要长久立足、要发展,人才是最重要的。
沈家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不遗余力地培养自家的子弟。
而同时,他们也一样注重招揽人才为己所用。
鲁先生留任京城,会成为沈谨在宫外的助力,沈家在京城的助力。
而五郎,则将是未来的鲁先生。
我们去京城,最多不过两个月。
府里我留了钟管事,你们家里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沈六突然道。
多谢六爷。
五郎忙起身,抱拳像沈六施礼道谢。
沈六嗯了一声,目光却看向连蔓儿。
连蔓儿正想着心事,一抬头,就和沈六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沈六似乎暗示着什么,又期待着什么。
就算她跟着一起进京,也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
这期间,就算连家发生什么事,钟管事出面,就算摆不平,那也完全可以拖到她们从京城回来之后再解决。
多谢六爷。
连蔓儿也真起身,向沈六福了一福。
虽然是这样,可连蔓儿还是决定留在家里。
要出去走走看看,去京城见识一番,这些她肯定会做。
但却不是现在。
现在要那么做,还为时尚早。
她要等,等自己再长大一些,等家里面再稳固一些。
连蔓儿这样表示,沈六自然明白她的心意。
难得她小小年纪,竟然能拒绝这样热闹繁华的诱惑。
沈六深深地看了连蔓儿一眼,再次认定,连蔓儿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女孩子,而且很为家族着想,识大体、顾大局。
沈六有些怅然,却又隐隐有一些欢喜。
傍晚,沈六依旧留了一家人在凤凰楼吃饭。
这顿饭,是送别饭。
送的是沈谨,还有鲁先生。
当然,还是送沈六、沈谦和五郎,不过,这三个人两个月后会回来的。
连蔓儿不喜欢送别,但世事却总是离不开离别。
好在,这样的离别虽然有别愁,却也有着欢喜。
鲁先生将会被起复,一展宏图。
五郎将会掀开他人生的又一页精彩画卷。
并将整个连家带向更辉煌的境地。
而沈谨,这些天看来,沈谨已经接受了她入宫的命运。
毕竟是去做皇后的不是吗。
晚宴上,大家都略喝了一点酒。
晚宴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即将进京,沈六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能够抽出空闲来,单独进行这么一个小小的晚宴,已经是相当的难得了。
虽然舍不得,但离别的日子还是很快就到了。
连守信回三十里营子的时候,给六郎带来了许多的衣物。
两个月后就入冬了,五郎现在带的那些夹衣显然就不够用了。
连蔓儿又在府城的大绸缎庄又买了些尺头,请了裁缝来,为五郎和鲁先生又裁制了几套衣裳。
出发前的晚上,一家人都坐到很晚,连蔓儿又将五郎的行李检查了一遍,然后又将跟随五郎进京的小厮和管事们叫来,又重新嘱咐了一番。
最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又叮嘱五郎要小心身体、多吃饭、勤加衣等。
除此之外,他们还谈论到了别的事。
……若是鲁先生能进翰林院,就留在京城。
那以后,你应该可以来回跑一跑,两下都能兼顾。
连蔓儿小声对五郎道。
我也希望能这样。
五郎点头道。
京城毕竟不是南面诸府,离辽东府还不算太远。
如果鲁先生留在京城,还正好是翰林院,那么五郎可以跟着鲁先生,一年之中来往几次,也不算艰难。
而除了正事,五郎这次进京还担负着另外一个任务。
……并不着急,不过是先看看,了解了解,如果有好的铺面,就盘下来。
就算不能就开烤鸭店,留着咱们自己用,或是租出去,都很好。
连蔓儿又对五郎道。
前两天,她们在大成银号又存了一笔银子,换成的大额银票都给了五郎。
这次进京,虽然有沈六照顾。
但是或许有需要打点的地方,这个打点,除了为五郎自己,还有为鲁先生。
连蔓儿将这些都考虑到了。
再有就是,如果机会合适,还可以拿这些钱去盘下一两个铺面。
沈城的烤鸭店如今已经颇有了一些名气,连蔓儿打算,第二家烤鸭店,就建在京城。
第二天,一家人起了一个大早,先送鲁先生和五郎到沈家聚齐,然后,又送沈家的车队出城。
沈家这次进京祝寿并送沈谨进宫,自然声势浩大,不说送别的亲友权贵如何塞车夹道,就是城中的百姓,也几乎倾巢而出围观。
连蔓儿随着送别的队伍,一直送到沈城南的十里亭。
送行的人太多,连守信、连蔓儿和小七在其中,前后都是送别的人。
这个时候,自然也无法过去跟五郎等人说话。
好在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形,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
早上到沈府的时候,连蔓儿还见了沈谨和沈谦,她也看见了沈六,但只是远远地看见,并没有机会上前说话。
沈六在十里亭下马,向送别的众人说了几句话,又叮嘱了留守的沈三几句。
然后,沈六才又上了马。
深秋,金黄的落叶铺满古道,也铺下了满满的离愁。
沈六坐在马上,朝送行的人群中看了过去。
他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人。
连蔓儿站在十里亭外,离沈家众人有一段距离。
她看见沈六冲着她点了点头,连蔓儿自然地回以微笑。
沈六的眼角就含了笑意,然后利落地调转马头,领着车队,一路南去。
第七百一十七章 团聚直到沈家车队留下的烟尘也消失在视野中,送行的人才纷纷上马、上车回城。
连蔓儿想着反正今天也没什么急事,就让车夫将车赶到一边,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她们的车才缓缓启动。
鲁先生走了,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辽东府。
而五郎这一去,也要两个月的工夫。
即便这一去,两个人都是奔着大好的前程。
但,离别毕竟是离别,爷三个心里难免都有些空落落的。
连蔓儿尤其失落,因为沈谨。
难得有如此说得来的朋友,可相识还没多久,就从此天各一方了。
即便是鲁先生,也是有希望再回到辽东府的。
但是沈谨,这一去,就是一辈子。
还有沈六。
想到沈六,连蔓儿的心情有些复杂。
哎……小七在连蔓儿身边叹了一口气。
连蔓儿很高兴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扭过头,就看见小七的小眉头皱皱着,包子脸上满是怅然。
怎么了?连蔓儿伸出手去,捏了捏小七胖乎乎的脸蛋,笑着问道。
心里不好受。
小七揉了揉被连蔓儿捏过的脸,然后往连蔓儿身边又靠了靠,咱哥走了,小九哥也走了,得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小七舍不得五郎这是自然的,同时,他也舍不得沈谦这个朋友和玩伴。
这些天待在府城,小七几乎都是和沈谦混在一起的,两个人简直就是情投意合。
一个多月,时间也不算长了。
而且,他们总是会回来的。
连蔓儿劝慰道。
嗯。
鲁先生以后就不会回来了是不是,姐?小七仰起头,向连蔓儿问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小七是知道的。
他现在这么问连蔓儿,不过是存了那么一点小期待,希望连蔓儿能说出不一样的答案。
也不一定。
连蔓儿就道。
或许再过两年,鲁先生就能来咱们这做官那?就是他不能到咱们这来,再过两年,你就大了,你可以去看他呀。
果然,连蔓儿这么一说,小七就高兴了。
嗯、嗯。
小七抿着嘴,用力点头。
姐。
等过两年,咱们一起去看鲁先生。
好。
连蔓儿轻轻地摸了摸小七的头,心里想着她没有白疼小七。
不管是有什么好事,小七都会想着她。
去看鲁先生。
小七也会记得要和她一起去。
再过两年,我就长大了,我就能出门了。
小七又一边握拳,一边小声地道。
连蔓儿将小七的样子看在眼里,不由得忍笑。
上次鲁先生回家乡,还有这次进京,都没有带上小七。
其中一个缘由,就是小七他年纪还小。
小七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
他很喜欢出门。
因为年纪,错失了这两次大好的机会,要说不郁闷,那是不可能的。
好在,五郎和连蔓儿都哄过小七,说是留他在家里,还有个重要的缘故。
就是为了连守信和张氏。
爹娘舍不得小儿子。
就因为这样,小七从来没有抱怨过。
不过,在私底下,小七曾表示过,他非常非常希望再有个小兄弟,如果实在没有小兄弟,小妹子也行。
连蔓儿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正是因为小时候这样的经历。
小七长大之后会非常非常热爱游历。
回到松树胡同,一家人刚刚安置妥当,钟管事就上门来了。
钟管事上门,并没什么事情。
葡萄酒的价款,沈家已经付清了。
那笔银子都被连蔓儿存入了大成银号,五郎进京带的银票。
其中大部分就是用那笔银子换的。
……六爷临走的时候,郑重地吩咐了,四老爷家但凡有事情,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外道。
钟管事很郑重地对连守信道,这辽东府里,应该还没有咱们摆不平的事。
连守信很感动。
沈六在那天的宴席上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现在钟管事又这么郑重其事地来,足可见,沈六是真的将这件事当做重要的事情来吩咐的。
而且,这差事还交代给了和他私交不错的钟管事,这对他可以说是极大的方便。
连守信就和连蔓儿商量,赶紧置办酒席,要留钟管事吃饭。
爹,我听说钟管事挺爱吃烤鸭。
干脆,你就请他去咱的顺德坊吃吧。
顺便让陈掌柜和钟管事多接触接触,以后咱不在府城,顺德坊有什么事,就让陈掌柜直接找钟管事,多方便啊。
……就定一桌烤鸭宴,看钟管事还有什么好朋友,一起请了正好。
连蔓儿就向连守信道。
顺德坊的烤鸭,都是需要提前预定的。
但每天也总会留那么一两只,方便东家随时想要就随时能有。
这个主意好,我一时高兴,竟没想起来。
连守信高兴地应了,就忙带着钟管事去了顺德坊。
连守信不是完人,他有缺点,而且是很明显。
但是同样的,他的优点也很明显,其中一个,也是连蔓儿最为喜欢的,就是他听得进劝。
在家里他能听得进孩子们的话,而出外办事,他能听得进掌柜和管事们的意见。
连守信和钟管事去顺德坊了,连蔓儿和小七都没去,两个人坐在书房里,连蔓儿一边翻看账目,一边看着小七做功课。
书房里烧了炕,屋里还拢了两个火盆,两个孩子只穿着夹衣就很舒服。
小七,你是愿意另外再找个先生,还是愿意以后就跟着楚先生念书?等小七做完了功课,连蔓儿也将账簿放下,并向小七问道。
姐,我想,我就跟着楚先生吧。
小七想了想,就道。
你是喜欢和小九哥作伴吧。
连蔓儿就道。
楚先生很好,就是咱们再找,想找个跟楚先生、鲁先生差不多的也难。
小七嘻嘻笑着点了头,又正色道。
这倒是。
连蔓儿点头,在这一点上,连蔓儿和小七的看法一致。
不过,你要是跟着楚先生念书,你该清楚,楚先生是不会离开沈家的。
姐,我明白。
小七坐的又端正了一些,看着连蔓儿道,我又不住到沈家去,就跟咱哥去书院一样,一个月去上几天就行。
我和小九哥就在楚先生院子里的小书房念书,楚先生和小九哥都很照顾我。
六爷也应该有话吩咐下来。
姐,我在小山居念了那么些日子的书,是不是都挺好的。
在府城这,也是一样的。
小七这么说着,终究脱不了小小少年的淘气,又朝着连蔓儿眨了眨大眼睛。
你既然这么想,那就没问题了。
连蔓儿就道。
在鲁先生走后,对于小七以后读书的安排也定了下来。
起码在小七考童子试之前,平常依旧是在镇上的私塾念书,回家里自然有五郎教导他。
每个月,小七还会跟着五郎来府城,跟楚先生念书。
……在送走了鲁先生和五郎之后,连守信、连蔓儿和小七又在府城住了几天,眼看着顺德坊和另外一家铺子都顺风顺水,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爷三个就启程回三十里营子。
途中,依旧是在锦阳县城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就早早地到了家。
连蔓儿她们这次在府城住的时间不短,一到家,张氏、连枝儿、李氏、张采云就接了出来,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回后院说话。
连蔓儿先将给众人买的礼物一一拿了出来。
给李氏的礼物有从府城最好的点心铺子买的云片糕等四样各一盒精致的点心,一个石青色的万字不断头纹样的缎子尺头,一盒高丽参,还有一盒香脂。
给张氏的是两个尺头,一盒香脂和一盒杭粉。
给连枝儿和张采云的都是一盒香脂、一盒杭粉、两只宫花。
还有给叶儿和家玉的,也是一样的。
连蔓儿笑着道。
除此之外,还有些点心、酱货等都是买回来给大家吃的。
家玉那一套,一会打发人给她送过去,再将那点心送去两盒,给家兴他爹娘尝一尝。
张氏就道,叶儿那一套,等下晌她来给她。
分派完了礼物,一家子就团团围坐,张氏几个你一句我一句地就问起了府城的事。
……那位五小姐,真的是进宫做皇后去了?张氏问。
嗯。
连蔓儿点头。
咱们绣的那些荷包,她直夸说好那。
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就是念着情谊。
我听你们说了,这姑娘真是不错。
李氏就道。
可不是,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贵人,是有做皇后娘娘的命。
张氏就道。
鲁先生这回,就留在京城不回来了?应该是的。
连蔓儿就道。
那你哥这回跟着去,真能看见皇帝?张氏又问。
李氏、张采云和连枝儿都看着连蔓儿,满脸的期待。
问了那么些问题,这个才是她们最关切的。
嗯,肯定能。
连蔓儿很确定地点头道。
顿时,几个人都笑逐颜开。
咱们五郎啊,都能见到真龙天子了!李氏和张氏齐齐地感慨。
张氏和李氏幸福、激动的几乎落下泪来,连蔓儿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嘴角也含着笑。
虽然,她对此并没有认同感,但是能够让家人如此幸福、快乐,她也觉得快乐。
幸福,其实就是这样简单。
第七百一十八章 婚期这个年代,皇帝被视为真龙天子。
在老百姓眼睛里,能够见到皇帝,这是几辈子修来的荣耀和福气。
别说普通的老百姓,就是那些当官的,有的还一辈子都未必能见上皇帝一面。
连蔓儿就是了解大家的这个心理,虽然她也并不确信五郎这次进京,真的能见到皇帝,但是她还是这样说了。
无关紧要的事情,为的就是让张氏她们高兴。
也许这不深刻、不高贵、不……,但那又有什么那,只要幸福就好了。
晌午,张氏亲自下厨,亲手做了几样连守信、连蔓儿和小七爱吃的菜。
一家子团团围坐在饭桌旁吃饭,连蔓儿很夸张地吃着张氏特意给她做的糖醋里脊。
娘,还是你做的饭菜好吃。
连蔓儿一边吃,还一边夸,府城里的大酒楼做的,都没你做的好吃。
……沈家做的,也没这好吃。
没错。
小七也和连蔓儿一样,娘,这些天,我可想你了。
你看,我都瘦了。
张氏又是怜惜、又是高兴,被哄的笑的合不拢嘴,一个劲地给连蔓儿和小七夹菜。
多吃点,多吃点。
要是稀罕吃,下顿娘还给你们做。
张氏笑着道。
比起连蔓儿和小七,连守信的嘴巴就拙多了。
不过,看他努力吃饭的样子,也知道,此刻他和连蔓儿、小七的心情是一样的。
张氏给小闺女和小儿子夹菜,也没忘记连守信,一筷子一筷子夹过去的,都是连守信爱吃的菜。
就你嘴巴甜,这是抹了蜜是吧。
张采云笑嘻嘻地逗小七。
小七哼了一声,继续吃菜,故意不理张采云。
连枝儿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李氏那边干脆将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一条缝。
下晌,吴玉贵、吴王氏夫妻两个就带着吴家兴和吴家玉来了。
吴玉贵和吴家兴拎了好些的鸡鸭鱼肉,吴家玉还提着一篮子的大红枣,说是今天吴家兴帮人说和生意刚得的。
……蔓儿,你尝尝,这个枣可甜了,比咱本地的枣好吃。
吴家玉笑着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每次出门,但凡带东西回来,就必定会有吴家玉的一份,吴家人都感念在心里。
想一想就能明白了,连蔓儿都这样惦记着吴家玉,就可以知道连家人对吴家人是多么的重视、亲近了。
大家坐在一起说笑了一番,吴王氏就给张氏使了个眼色。
张氏会意,就找了个借口,让连枝儿、连蔓儿、张采云和吴家玉到西屋去玩。
肯定是要说枝儿姐的婚事,不让咱们听。
到了西屋,张采云就先笑道。
连枝儿生性腼腆,而且心知婚期临近,因此但凡谁提到一点,她就要脸红。
那也不一定,或许是说采云姐的婚事那。
吴家玉见连枝儿脸红,就笑着道。
张采云性子爽朗、泼辣,可没那么容易就被臊到。
哎呦,你嫂子这还没进门的,你这做小姑子的就帮上了。
张采云抓了吴家玉就咯吱,还说我,就不能是说你。
你当我不知道,你也是有了婆家的人。
说到婆家,吴家玉也羞了。
吴家玉的性子和连枝儿略有些相像,嘴巴比连枝儿强一些也有限。
这对未来的姑嫂就算是捆到一起,在某方面也不是张采云的对手。
看着她们闹成一团,连蔓儿才不慌不忙地出面做了个和事老,将两个人分开,然后,又让小喜和小庆拿了点心和茶水来,四个小姑娘坐在烧的暖暖的炕上,就听连蔓儿说在府城看到的新鲜事。
而东屋里,吴王氏正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帖子给张氏看。
……找先生给挑的几个日子,你看看选哪个好。
……五郎啥时候回来知道不,咱挑个五郎在家的日子。
吴王氏笑着对张氏道。
早就说好了,今年年底给吴家兴和连枝儿完婚,这个具体的日子也是时候该定下来了。
而五郎现在去了京城,这亲事肯定要在五郎回来之后才办。
对于这件事,两家人各自与彼此之间早就有了默契。
张氏和吴王氏一样,对帖子上的字都认不太全,只是听吴王氏说了几个日子,心里想了想,又去问李氏。
最后,张氏选了冬月二十八作为吴家兴和连枝儿成亲的日子。
我算了,那个时候,五郎肯定已经回来了。
张氏就道,一边又叫了小庆进去,将帖子拿到前面去给连守信看。
一会工夫,小庆就回来,告诉张氏,连守信也同意冬月二十八办喜事。
这件事早就定了,不过就是早两天晚两天的事,张氏既然定了日子,连守信当然没理由会反对。
终于将婚期定下来,大家都觉得又一件大事尘埃落定,欢喜之情露于言表。
小庆从东屋出来,就到了西屋里,一脸的笑,低声将事情告诉给了连蔓儿。
几个小姑娘都坐在一起,也听见了小庆的话。
连枝儿自然是满脸通红,其他几个就都笑着说恭喜。
晚上留吴家几口人吃饭,就分坐了两桌。
男客那一桌,连守信和吴玉贵最后都喝多了,显然是高兴的。
因为连守信喝多了,老宅那边打发了连继祖来找连守信,就被管事韩忠给拦下了。
打发走了连继祖,韩忠就来向张氏禀报。
……说是老爷子、老太太打发来找老爷的。
我告诉他老爷子喝醉了,问他有啥事。
他支支吾吾的,我就问老爷子、老太太身子可都好。
他说都好,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韩忠如此向张氏禀报道。
我知道了,你做的对。
张氏点点头,就让韩忠退下了。
只要不是连老爷子或者周氏这两个人谁病了,或是出了什么事。
那么连蔓儿她们就没必要急火火地赶过去。
娘,这些天我们不在,老宅那边还消停不,闹没闹?连蔓儿在旁边听见了,就向张氏询问道。
他们啊,还是那个样。
老爷子和老太太三天两头地吵吵,许是知道你爹和你哥都不在,也没来找过我。
大当家的那股人还挺老实的,都不咋出门。
就是二当家的那股,二当家的天天往外头串,没上咱们这边来过。
芽儿她娘还是那样,还是总上咱的作坊和咱门口来串,咱门户严。
她进不来,就往叶儿家去。
张氏告诉连蔓儿道。
还是天天往叶儿家去?连蔓儿就问。
天天去,一天都不带落的。
张氏叹气摇头,她家里懒得烧炕,再加上柴禾也少。
她贪图人叶儿家屋子里暖和。
……你三伯和三伯娘都是恩厚人,嘴上也厚道。
就是不会、不愿说厉害、毒辣的话。
叶儿不往外赶她?连蔓儿诧异道。
咋不赶?张氏就道,可有啥用。
叶儿是能骂她,还是能打她?就是骂,叶儿一个小姑娘,也吃亏啊。
……今天赶了,她明天还过来。
叶儿她们总不能总插着大门过日子,不给她开门,她就咣咣地砸门。
没治了简直。
……前几天,你三伯娘和叶儿躲咱家来了,寻思着,只有你三伯一个人在家,她咋也不好意思待吧。
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个,照样大模大样脱鞋上炕,还跟你三伯要吃要喝的。
张氏接着又道,没脸没皮的,拿她没办法。
啊?!连蔓儿囧了。
这样的事,旁观的人也许觉得是个乐子,就是连蔓儿也只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转念想想,当事人,也就是连叶儿一家只怕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那之后,你三伯娘和叶儿也不敢躲了。
你三伯一个腼腆人、老实人,万一有点啥说头,受不了的是他。
张氏就道。
这都是什么事啊!连蔓儿皱眉道。
难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哎。
张氏叹气。
狗皮膏药,又不要脸。
你三伯和三伯娘都是面嫩,豁不出去脸。
还没开口说别人的不好,他们自己就先脸红。
你三伯娘说了,就当看不见她。
她那个人,要是她自己个,其实没啥心眼,就是招人嫌。
你三伯娘还说了,她不大串门,村里啥事都不知道。
有何氏天天去,也有一件好处。
村里的大事小情,她们都能先知道。
张氏又道。
这分明是自我安慰。
叶儿肯定憋气。
连蔓儿就道。
第二天,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来连蔓儿家串门。
连守礼和连守信单独留在前院说话,赵氏和连叶儿来到后院,一屋子女眷说话。
……昨天就想来,帮我爹给人送打好的桌椅,回来晚了,怕你大老远回来累了,睡的早,就没过来。
连叶儿见到连蔓儿十分亲热,笑着跟连蔓儿解释道。
我还说那,你昨天咋没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连蔓儿就笑道,我给你带东西了,走,咱到那屋说话去。
哎。
连叶儿痛快地答应着,几个小姑娘就都到西屋来。
连蔓儿将给连叶儿的礼物拿出来递给了连叶儿。
蔓儿姐,你总给我买东西……连叶儿有些不好意思。
拿着吧。
连蔓儿就笑道,不光给你一个人的,还有我姐、采云姐和家玉,你们三个都有,都是一样的。
第七百一十九章 琐事连叶儿收了礼物,就跟着连蔓儿上炕坐了,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话。
叶儿,这些天,三伯接的活计还忙的过来不?连蔓儿就问连叶儿道。
说到连守礼做木工活的事情,连叶儿的脸上露出喜色。
……将将能忙的开吧,就是每天没闲时侯。
连叶儿笑着道,又接了几个箱柜的活计,估计年前才能做完。
……我都想跟我爹学木匠,我爹不教我,说没看见过女的做木匠的。
说到后面,连叶儿似乎有一点失落,但也只是淡淡的,应该也没太往心里去。
做木匠活关键是手巧,只要不是做太大的物件,对力气的要求并不高。
连蔓儿以前并没有朝这方面想,连叶儿今天这样一说,她才心中一动。
其实,让连叶儿学了木匠的手艺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连守礼会后继有人,家计更有保证,而连叶儿也可以靠着这门手艺安身立命。
只是,连守礼却不会同意。
别看连守礼性子似乎很绵软,人也老实,但其实为人很固执。
固执、保守、思维僵硬,对那些所谓的礼教执行的一丝不苟。
而这些,对他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悲、可叹、有时候还很可气。
几个小姑娘说着话,一会就又说到何氏的身上。
……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连叶儿郁闷地道,明白地往外赶她,她都不走。
我娘让我别总跟她吵吵,说让人听见了,对我不好。
说是当看不见她,可她就在眼跟前,简直烦死人了。
连叶儿和何氏两个人,可以说一个是玉石,一个是瓦片。
两个人还真不能碰。
因为瓦片是无论怎样都没损失的,而玉石就犯不着了。
还是得想点别的法子,跟她是犯不上。
连蔓儿就道,对了,我三伯还总往老宅去不?这些天忙,我爹忙起来,就啥也顾不上了。
比以前去的少了。
连叶儿就道。
那就这个事,没跟咱爷咱奶说说。
让他们管一管?连蔓儿就道。
说了,咋没说啊。
连叶儿嘴角都耷拉下去了,我还怕我爹不好意思开口,我还跟着去了那。
那结果咋样?连蔓儿就问。
咱爷是说管。
咱奶还把她叫到跟前骂了一顿。
可是过后,她根本就不长记性,还总往我家跑。
连叶儿无奈地道。
连老爷子和周氏,是越来越管不住老宅的那些人了,连蔓儿心里想。
……我知道,他们也就是当我和我爹的面,那么管一管。
背后谁知道咋样那。
连叶儿却又道,要是像以前似的,咱奶看的严点。
她也不能总出来串门子。
说不定咱爷咱奶心里还得想那,反正她就是那样的人了,出去谁家都串、啥话都说,那上我们家,起码这脸就没丢到外边去,说啥话落在我们耳朵里,我们也不能给她往外面传。
还真可能这样。
连蔓儿听了。
想了想, 著脸点头道:何氏固定到叶儿家待着,对于连老爷子和周氏,或许是最省心的。
这样他们就省心了,咋就不想想你们好受不好受那。
张采云就道。
我们好受不好受,人家才不放在心上那。
连叶儿闷声道,也就我爹,总是说不管咋样。
那都是亲爹娘。
我要是有时候说点啥,我爹还不高兴。
我爹问我,是不是他和我娘对我有不好的,我就记他们的仇。
……让我没话可说。
连蔓儿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心想,不能小看连守礼这个人啊。
看他对连叶儿说的这个话,这个心机,连守信就从来没有心机说过这样的话。
或许,这也并不是什么心机。
而是连守礼对待连叶儿,与连守信对待她们,是不太一样的心境吧。
那怎么能一样那。
连蔓儿叹气道。
屋里就是一阵沉默。
对了,昨天继祖哥过来找我爹。
叶儿,你知道最近老宅有啥事不?连蔓儿就向连叶儿打听道。
连叶儿还没说话,就先朝门外看了一眼。
就咱们几个,有啥话尽管说。
连蔓儿就道。
……与此同时,前院,连守信正和连守礼一起往外走。
老爷这是要出门?正好韩忠媳妇端了盘刚出炉的点心从跨院过来,见了连守信就站住了,陪笑着问道。
我上老宅去一趟,一会救回来。
你去后院说一声吧。
连守信就道。
是。
韩忠媳妇就答应了,往后院走去。
连守信和连守礼出了门,径直朝村里走来。
走到老宅的大门口,连守信停住脚,四下看了一眼。
大门外靠着墙,堆了高高的两大垛的柴禾。
今年这柴禾应该够用了。
连守信估量着道。
应该差不多。
连守礼也道,这地啊,还是得自己种。
三哥,你有打算买地没?兄弟俩推门进了老宅,连守信就问连守礼道。
暂时……手里没那么多钱。
这一天不花不花的,还是得花钱。
就是往后买了地,也没个好劳力……连守礼的脸色有些阴郁。
连守信知道连守礼的心病,一是连守礼伤了身子,不大能像以前那么干重活了。
二一个就是,连守礼只有连叶儿一个闺女,没有儿子。
三哥,你和三嫂都还正当年那,以后想要啥没有。
连守信忙劝道。
这个时候,上房屋里的人听见门响,连守仁、连继祖爷两个就接了出来。
上房东屋,连老爷子坐在炕头上,旁边是周氏,还有连芽儿。
周氏正让连芽儿用两只手撑着一束青线,一圈圈地往线板子上缠。
线板子,这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每家每户都有的东西。
通常就是一块不太厚的长方形木板,上面缠着青线、白线等各色棉线,线上还插着针。
从铺子里买回来的棉线,通常都是一束一束的,要缠在线板子上,才方便平常用。
见连守信进来,连老爷子忙招呼他往炕上坐。
我坐地下吧。
连守信看了看,还是往地下的椅子上坐了。
这屋里冷,炕上热乎,坐炕上,咱爷俩近便,也好唠嗑。
连老爷子道。
连老爷子这么说的时候,连守信已经在椅子上坐下了。
两间的屋子,只住着老两口子两个人,虽然外面烧大灶,但是这屋子里还是有些冷。
好在连守信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特意加了一件衣裳,他年轻体壮,也并不将这个放在心上。
爹,我就这坐着吧。
连守信没有起身,爹,我刚才看了,今年柴禾够烧了。
让他们给你们二老把炕烧的热乎点。
柴禾要是不够,到时候我再送来。
这烧的就挺好。
连老爷子就道,做饭都是烧这边的灶,晚上还另外再烧一个半个的柴禾,炕是够热了。
……就是人少,屋子空,就显得冷了。
蒋氏这个时候就端了热茶进来。
连守信看了一眼连芽儿,又朝东厢房的方向看了看。
刚才他从外面进来,往东厢房看过一眼。
东厢房里静悄悄的,一点人声都没有。
芽儿,你爹娘那?连守信就问了一句。
连芽儿似乎没想到连守信会跟她说话,顿时就有些紧张。
她看了周氏一眼,嗫喏着。
别提那俩出不色的。
连老爷子就叹了口气,吃完饭,在这屋晃了晃,就不知道走哪去了?也就是说,连守义和何氏都出去串门了。
那俩小子那?连守信又问。
那更没影了,就吃饭的时候能看见人。
都跑野了,啥都指望不上。
周氏气恨恨地说道。
啊。
连守信就意义不明地啊了一声,……昨晚上继祖过去找了是不?我喝多了,不知道,今天早上韩忠才告诉我。
爹、娘,你们二老是有啥事?没啥事,就是知道你回来了,想找你来唠唠。
连老爷子就道,老四啊,我都听说了。
我高兴啊!……钱财那还都是身外物,五郎这是光宗耀祖了!连老爷子有些激动地絮叨着,没想到啊,我这辈子都没想到,咱老连家能有这一天。
你们给老连家长脸了,这两天我出门,人家看见我都说,咱老连家的祖坟冒青烟了!爹,那都是外边的传言。
连守信就道,五郎就是陪着鲁先生……我知道,老四啊,你就是这一点好,稳当。
到啥时候,都不会咋咋呼呼的。
像你二哥,那就是有一他敢说十。
你和他正好相反。
……老连家,这算是改换门庭了。
老四,我高兴啊,这几天高兴的我,半宿半宿都睡不着觉。
以后我到了地下,跟先人也有话说了。
我高兴啊……连老爷子一连说了几个高兴。
五郎啥时候能回来?连老爷子又问道。
得一个多月吧,离的远,来回路上就得好几天。
连守信就道,他又想了想,然后又加了一句,等五郎回来,我就打算把枝儿的事办了。
枝儿的日子都定好了?连老爷子问。
定好了,吴家跟我们商量选的日子。
连守信就道。
好,这又是一件大喜事。
连老爷子就道,这婚姻啊,是人生的大事。
咱老连家,已经有日子没添人口了。
第七百二十章 说情连枝儿出嫁是大喜事,但却是给别人家添人进口去了。
联想到他刚进屋,连老爷子就说这屋子里因为人少、所以冷清的话,连守信心里就是微微的一动。
连守信想到了自己。
他和张氏,如今都还没到四十岁,都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
如今日子也好过了,小七也渐渐地长大了。
他们两口子,虽然谁都没说出口,但是彼此都知道,他们想再要个孩子。
一个甚至还不够,孩子是不嫌多的。
但是,分家出去这几年,张氏的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
连守信知道,肯定是那次的事,虽然多亏石太医把张氏从鬼门关里给拉了回来,但是张氏的身子还是伤的狠了。
连守信心里难受,也没接连老爷子的话茬,就垂下了头。
连老爷子本来说的高兴,见连守信的脸色突然变了,他一开始还有些不解,不过,转念一想,连老爷子就有些明白了。
连老爷子的脸上也微微变色,心里有些后悔,一时不查,触到了连守信的痛处。
只是,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很久,连守信也从来没有主动提起、或者抱怨过。
而且,这个话题,特实在是难以避免。
连老爷子瞟了周氏一眼,周氏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屋内连守信和连老爷子两个人情绪的变化,就像没事人一样,又让连芽儿帮着往线板子上缠白线。
连老爷子暗自摇了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再抱怨也于事无补。
只是可惜,本来这么好的气氛,就这么破坏了。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毕竟,时间不等人,而年龄也不饶人。
连老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两只骨节突出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坐在地下的连守仁。
四十几岁的人。
头发几乎白了一半,脸皮松弛,腰背也微微有点佝偻。
连老爷子不由得悲从中来,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老四啊,这不管是啥,那都是命。
命里有谁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我也是这两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你和你媳妇都还年轻,你们怕啥。
该有的总会有的。
连老爷子语重心长地对连守信道,人啊,也该知足。
这老天爷,他从你这方面拿走点。
他兴许就从另一面多给你点。
五郎现在出息成这样,还有小七那孩子,以后肯定也能出息。
你多想想这个,就啥都够了。
好儿子不用多,有一个就顶七八个了。
连老爷子又道。
宿命论的说法,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很好的自我安慰。
而人们也只有在最无奈的时候,才会寻求这种安慰。
不然,一般的时候。
谁不想好那、谁不想好了还能更好那?!爹,你和我娘最近身子还好吧。
连守信觉得在这件事上,再伤心也无益。
他也听明白了,连老爷子这番话的意思。
但是,要他附和连老爷子的话,说什么他和张氏不能再生孩子是因为命。
他还不想那么委屈自己、委屈张氏,因此就转了话题。
我和你娘都挺好。
能吃能喝的。
连老爷子见连守信转移了话题,就以为他是想通了。
就是啊,年纪大了,总想能多几个人在身边。
这院子里,有多少日子都没办过喜事了!连老爷子说着话,就打量着连守信的脸色。
连守信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连老爷子找他来,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替他们高兴。
连老爷子还有别的事。
喜事,老宅能有什么喜事。
连老爷子刚才说添人进口,明白了。
连守信想,这肯定是打算要给谁娶媳妇。
老宅这些人,现在要说亲、娶媳妇,那就是四郎了。
连守信虽然这么想。
但却没有说话。
他并不想当老宅的家。
原先啊,这个事我不能提。
连老爷子语气和缓,带着些哀伤,还有讨好,可如今不一样了。
还得多亏了五郎,五郎这孩子出息了,给老连家长脸。
咱这门庭也算不一样了,以前你大哥、二哥那点事……说到这,连老爷子就看连守信的脸色颇有些不悦,连老爷子忙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另外斟酌着字句,可又找不到合适的,只好干脆将后半句话给略了过去。
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你们一奶同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他们不好,多少也给你脸上抹黑。
你们那边好了,多少他们也跟着借光。
别人咋说、咋想,那是别人,咱们自家人没有不向着自家人的。
你大哥和你二哥,你二哥就那样了,他就是赖,嘴也不好,没心没肺的,他闹腾不起啥来。
你大哥,连老爷子又看了连守仁一眼,接着打了个唉声,你大哥他知道错了,回来后,他没少吃苦,他自己也说了,从今往后,就老老实实地做个庄稼汉。
你大哥四十多岁了,你看他头发都白了,我俩走一块,人家从背后看,还以为他是老我是少。
连老爷子说到这,眼圈一红,就掉下泪来。
老四,你看看,你大哥他……可怜啊。
连老爷子的最后一句话带上了颤音。
不是要说娶亲的话吗,可提起的却不是四郎,而是连守仁!连守信就有些明白了。
他扭过头去看连守仁。
连守仁坐在长凳上,腰背佝偻着,眼圈也红红的,看上去是有几分可怜。
这男人啊,没个女人服侍着就是不行。
我和你娘都是一把老骨头了,我们还能活几年。
你们别的不说,这都一对一双的,总有个人照看。
我放心不下你大哥啊。
连老爷子擦了擦眼泪,以前我没提过这个事。
现在,五郎有大出息了。
那不是有一句话,叫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
老宅这边,这两代是没啥大念想了。
就本本分分过日子。
他过日子,就得成个人家。
尤其你大哥这个岁数,得找个人照看他。
另外,这男人没个媳妇,出去也让人说道。
要让人说,五郎那么出息,他大伯是个光棍腿子,这话好说不好听。
于咱们老连家一大户,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我的打算那,是趁我还硬朗,给你大哥再说给媳妇。
老四,这个事,就需要你点个头,这个亲事的钱,我这都准备下了,从容的。
从容,这里并不是说态度从容,而是说银钱宽裕,办事足够了。
连老爷子正说着话,就听见外屋哐当的一声。
谁在外屋那,干啥那?连老爷子正说到关键处,被一下子打断,顿时火气就上来了。
谁知连老爷子连问了两声,外屋都没人答言,反倒是有脚步声往外面去了。
进来人了,大白天的?继祖,看看去。
连老爷子就道。
这个所谓的进来人了,可不是家里来了客人,而是家里进了贼的意思。
三十里营子民风淳朴,老宅高墙深院、院门也是厚板的木门,因此白天进贼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连继祖听连老爷子的话起身往外屋去。
二婶,你干啥去,这外屋的水瓢是你摔的不是?连守信没起身,坐在屋里,就听见连继祖在外屋朝外面道。
不是俺,俺没进上房。
接着,就是何氏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远,往大门的方向去了。
一会工夫,连继祖回到屋里来。
应该是我二婶,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不知道是想干啥。
连继祖进屋后,就说道。
别管她,那出不色的!连老爷子低喝了一声。
老四啊,你说这个事咋样?连老爷子又将声音放缓,看着连守信问道,我想趁着我还活着,把这件心事给了了。
爹,这个事,你问我?你不应当问我啊。
这个事,我不好说啥。
连守信说着就站起身,爹、娘,那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家里还有事。
连继祖和连守仁都忙站起身,连老爷子也有些诧异地看着连守信。
我走了,你们在屋吧,不用送。
连守信低着头,大步出了屋子。
连守礼跟着连守信一起来了,就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
这个时候,他看连守信走了,就也站起身要跟着走。
老三,你等等。
连老爷子没拦住连守信,就忙拦住了连守礼。
老三啊,你和老四俩感情好。
这个事,你帮着去劝劝老四。
都是亲兄弟,道理我都讲明白了,你再去好好劝劝他。
我听你回信儿。
连守礼呆站在那,一身夹衣包裹的身体显得有些瘦骨伶仃。
还没等连守礼说话,外面就响起腾腾腾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帘挑起,连守义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哎?不说老四来了吗,咋人那?走了?连守义进屋,大眼睛四下一踅摸,就大大咧咧地道。
你没碰见老四?你跑哪去了?连老爷子没好气地道,等你,等你黄花菜都凉了。
爹。
连守义咧嘴陪笑,又看了看连守仁、连继祖和连守礼,这是、这是又要给我大哥说媳妇了?第七百二十一章 矛盾啊。
连老爷子有些不情缘地承认道。
他心知,连守义这么快的回家来,还一张口就这么问,肯定是刚才何氏偷听了他的话,立刻就跑去告诉了连守义。
而且,就算是何氏没有偷听他的话,要给连守仁张罗起媳妇来,也瞒不住连守义。
所以,否认是没有意义的。
尽管,他私心里并不愿意让连守义这么早的知道这件事。
同样是儿子,要给连守仁说媳妇的事他不仅不瞒着连守礼和连守信,反而要主动找这两个来帮忙,却不想让连守义知道。
这其中的缘故是什么,连老爷子不打算往深里想。
爹啊,咱家还有多少钱,够给我大哥说媳妇的不?连守义一屁股坐到连老爷子跟前,咧着嘴问道,一双大眼珠子紧盯着连老爷子。
这事不用你操心。
连老爷子耷拉下眼皮子对连守义道,并不理会连守义提到的银钱的话茬。
爹,这可是咱家的大事啊。
我也是咱家的一口人,我咋能不操心那?连守义就道。
你能干啥,你能给你大哥踅摸个媳妇来?连老爷子就道。
爹,这要是银钱充裕,我咋就不能踅摸那?连守义立刻接住话茬,然后话题就转到了银钱上面。
爹,给我大哥踅摸媳妇,是老四掏钱不?这事你别管。
连老爷子干脆地道,还是不搭理那个关于银钱的话题。
何氏偷听了他的话,自然也告诉了连守义,连守仁说媳妇的钱他们要自己出。
连守义现在这样,就是明知故问。
连守义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连老爷子清楚的很。
爹,我进来看你老那神气儿,肯定是老四不肯给掏这个钱吧。
连守义的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着,爹。
你老这手里有足够的银钱,干脆,也赶紧给四郎说个媳妇吧。
四郎这个岁数,也该说亲了。
咱家这不是有钱了吗,总不能再把四郎跟二郎似的给耽误了吧。
二郎现在落到这步田地,追根究底,那还不是一早先给耽误了。
要不是年龄拖的大了,咱能给他定赵秀娥?搅闹的咱一家没个消停不说。
看她把二郎给害成啥样了。
咱家好好的小子,给别人家做牛做马去啦,啥时候累死都不知道。
爹,四郎他也是你老亲孙子。
连守义看着连老爷子道。
连老爷子垂着头。
半晌都没答言。
为什么不愿意让连守义知道要给连守仁说媳妇的事,就是怕连守义会跟他这么提。
他现在手里攒下的银钱,勉强够给连守仁说一个媳妇,还紧紧巴巴的。
这还得是说个条件差的媳妇,到时候少不得还要将些粮食出来,或是卖了换钱,或是直接做聘礼。
这还不算,还得将猪圈里的猪也计算在内。
当然,如果连守信肯帮衬一点。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也就是说,老宅现在所有的财产,满打满算只勉强够说一个便宜的媳妇的。
连老爷子不忍心看着连守仁鳏居,想要趁着自己还硬朗,替连守仁将这件事情操办了。
但是,连守义说的也是实话。
四郎的年岁不小了,也该说亲了。
如果要往后拖,以后还真怕像二郎那样,找不到合适的。
不管是让大儿子打光棍,还是让孙子打光棍,连老爷子心里都不好受。
但是,再只能先说一个媳妇的情况下,他必须要做出选择。
老二啊,连老爷子抬起头。
恳切地看着连守义。
四郎是我亲孙子,我哪能不疼他。
他的事,都在我心里那。
现在家里也不是啥大富大贵,这一年能攒下多少钱?我手里能有多少钱,家里谁还不知道。
就那二十来两银子,那还是、那还是人家宋家给的。
是宋家给你大哥媳妇吊丧的钱。
连老爷子一字一句地道。
宋家和古氏,还有那二十两银子,都是连老爷子平时极力避免提及的,但是现在,他却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连老爷子的意思也很明白,他是跟连守义说道理。
既然是宋家给古氏吊丧的钱,那么在四郎和连守仁两个之间,自然要先可着连守仁用。
你大哥这个情况你也天天看着,你心里不替你大哥难受?晓之以理之后,连老爷子又打算动之以情,你们都暖暖和和,身边有个知疼知热的人,就你大哥一个人,孤零零的,你做兄弟的,也看不下去不是?人到老了,就得有个伴。
你看我和你娘,我们俩平常也吵吵。
可我躺炕上的时候,还是得她伺候我。
爹,我大哥他都娶过两个媳妇了。
比起连守信和连守礼,连守义说话从来就没什么顾忌,显然他也并没有被连老爷子说的话所感动。
他这辈子不亏。
再说啊,啥孤零零的,咱这一院子不都是人。
他跟前还有继祖和继祖媳妇那,他有后了,还说啥媳妇啊。
爹,你不是也说了,咱家又不是啥大富大贵的人家,一年能攒下多少钱。
你老把这个钱花了,还不知道娶个啥进门,也就是做个摆设。
那四郎还得等几年,才能再攒够一个媳妇的钱。
爹,你老可不能太偏心了。
给四郎娶个媳妇,明年你老就能抱上重孙子。
你老还一个重孙子都没有那。
没见着重孙子,你老能合上眼睛?爹,这个事可不是我要争竞啥的。
就这个事,放在哪,那也得是先给四郎说媳妇。
连守义的神色中少有的透出几分的正经来。
就咱庄户人家,半道死了媳妇,能有几户续上的。
人家能续上的都是有钱的人家。
咱家现在有啥?四郎和六郎都没着落那!就我大哥这样,你不花大价钱,能续上个啥好的?也就是那拖儿带女的,那样的她肯来。
惦记着找个老爷们帮着养活孩子。
咱家这样,自己人还吃不饱,就白给人家养孩子了?爹,你老这心不能这么偏啊。
连守义的语气中带着些哀求,又有些无赖,细计较起来,还有几分威胁。
连老爷子的心有点虚,但是扭脸看到站在旁边,神色凄惶的连守仁,连老爷子还是硬起了心肠。
老二啊,爹不是偏心。
这不是钱少吗,咱得好好谋划着花。
连老爷子想了想,就道,四郎年轻小伙子,要说媳妇,那也得挑好的说。
咱家现在这些钱,根本就不够。
不能委屈了四郎,还是稍微等等。
等明年,明年就给四郎说媳妇。
要多少钱,我来想办法!你大哥要说媳妇要求不高,就是找个伴。
咱家现在这个些钱,正好够用了。
再说,不管啥事,这不也得讲究个长幼有序吗。
……还是先给你大哥说,等你大哥的事办好了,咱立刻就办四郎的,钱我来想法子,明年肯定让四郎娶上媳妇,还得娶个好的、趁头的。
爹,这事我跟四郎都说过了,四郎他心不高,差不多的就行。
啥好的、趁头的,还是留着往后给我大哥找吧。
咱家现在,凑吧凑吧,就给四郎说个媳妇吧。
连守义咧嘴笑道。
……老宅这边,连老爷子绞尽脑汁、说的口干舌燥,连守义还是咬死了,要先给四郎说媳妇。
而连蔓儿家此刻,也非常的热闹。
连守信回到家里,脸上的气色还没缓过来,张氏自然要问。
连守信一开始还想隐瞒,觉得这事不大体面。
连蔓儿打量着连守信的脸色,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爹,我爷找你过去,不会是跟你说要给大当家的说媳妇的事吧?连蔓儿就直接问道。
咦,连守信就吃了一惊,蔓儿,你咋知道的?刚才叶儿跟我说了。
连蔓儿就笑道,说是老宅那边,打算这个事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三伯知道了,回家跟她们说的。
你三伯他知道这个事?连守信就问。
是啊。
连蔓儿点头。
哎。
连守信一拳砸在炕沿上,心情有些复杂。
他咋就事先没跟我透过气。
兴许是忘了?……他三伯这个人,跟老爷子、老太太还是比跟咱近。
张氏就小声地道。
这个是事实,连守信不能反驳,他也不想反驳。
这最不体面的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而且,连守信心里也明白。
只要连老爷子不改主意,这件事也瞒不了人。
被张氏还有连蔓儿几个接连地追问,一来二去地,连守信就将在老宅的事都说了。
还真有这个打算?钱都攒够了?这是早就打算下了!听完连守信的话,张氏惊叹道。
奇怪了,这个事,怎么还特意问你的意思啊?这问的着吗,老爷子这是打的啥主意?谁知道!连守信无奈地道。
爹,你啥也没说吧?连蔓儿就问。
这事我能说啥,说啥都不合适。
连守信就道,接着就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地道,……就这一个是亲儿子,我算是看明白了。
这大当家的要说媳妇,我咋心里有点害怕那!张氏突然打了个冷战道。
第七百二十二章 偏心张氏说害怕,自然是因为想到了古氏。
大当家那个人……,张氏话说了一半,并没有将连守仁是什么样的人说出来。
这要再说个媳妇,谁知道是啥样的人?这要再是个心术不正,心黑手狠的,这让人想想就害怕。
张氏这就叫做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过,她的担心也并不是多余的。
连守仁再说媳妇,不管是啥样的,那都是长子媳妇。
这个年代,长子和长子媳妇对一个家庭影响,是不能忽视的。
其实,就算不是这个年代,道理也是一样的,只是程度略有差异。
大当家那个人啊……连守信摇头、叹气。
连守仁其实自己并没有多少主意,他就是自私自利,而且没什么道德感,对别人,包括自家的兄弟子侄都没什么感情。
如果是他自己,他并没有多少行动力。
可是,如果旁边有人给他出主意,给他煽风点火,往坏里那么一勾引、一带,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连守仁和古氏,很适用狼狈为奸这四字成语,也若说为虎作伥,因为评价标准不同,也说不好到底谁是吃人的虎,谁是伥鬼。
让连守仁一个人,让他孤掌难鸣,对大家来说都是最安全的。
而如果连守仁再娶妻,即便对方人品不坏,那以后也将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不说别的,单说一条――连守仁他并没有养活老婆孩子的能力。
老爷子是真心疼他。
连守信说道,继祖他娘那个时候没了,刚入土,老爷子就揣了一包银子往媒婆家里送,让给大当家的赶紧寻个媳妇,还要好的。
守寡啥的都不要,就要没出阁的姑娘。
还要姑娘模样好,条件定的可高了。
娶古氏的时候。
那是花了不少钱。
古氏没了,估计老爷子早就打算下要给他再说一个。
就是那个时候事情都赶在一起了,老爷子没敢提。
现在,看着咱过起来了,这喜事一桩一桩的,就想趁着咱这个喜庆劲儿,把大当家这个事再给操办了。
……省吃俭用的,一文钱都攒起来。
就是等今天啊。
连蔓儿认为连守信说的不错,连老爷子是真心疼连守仁。
对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儿子的特殊感情?因为连守仁年轻时就考上了秀才,给连家长脸,让他看到了连家的希望?感情的事情。
很多时候是说不清楚的。
或许,这就是父子之间的缘分吧。
连蔓儿想。
连蔓儿一家,都不愿意连守仁再娶媳妇。
但是,即便他们这样做的原因非常充分,这样的话也不好说出口。
老爷子是怎么想的那?张氏皱眉不解道,这日子就不能简单点过,不是总说都想开了,啥都想明白了吗?溺爱一辈子了,某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
变成了一种本能,完全凌驾于理性之上。
外人看着是连老爷子溺爱连守仁,或许连老爷子自己正愧疚、自责,对大儿子不够好那。
不能让连老爷子做成这件事,连蔓儿想。
爹,你刚才说我爷说这些话的时候,芽儿她娘在外屋偷听了?连蔓儿就问连守信道。
对。
估计啥话都听去了。
连守信点头道。
然后她就跑了,还不承认偷听是吧。
连蔓儿想了想,又问道。
对。
连守信又点头。
我觉得啊,她肯定是去找芽儿她爹去了。
连蔓儿就道,大当家要娶媳妇这件事,芽儿她爹娘肯定不愿意。
没错呀。
张氏和连守信都想了想,点头赞同连蔓儿的说法。
这说媳妇要花不少钱,老爷子说这些钱他出。
那是老宅公中的钱。
二当家两口子哪能愿意。
……四郎年纪也到了,就是用这个钱给四郎说媳妇,也不能给大当家的说媳妇啊。
爹,我爷跟你商量这件事的时候,我奶说啥了没?连蔓儿又问连守信道。
老太太啥也没说。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若有所思。
说起来,连家老宅活的最自在。
最没牵挂的,也许不是看上去大大咧咧的连守义或者何氏,而是最霸道的周氏。
周氏的心里其实没有什么真正的牵挂,她唯一的追求,就是自己活的舒坦。
这一点,在她对很多事情都无动于衷上面,就可见一斑。
连老爷子或许做了许多错误的决定,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是真的在为连家操心,为连家的未来谋划。
而周氏却从来不会去想这些东西。
对于任何儿孙以及连家的未来,周氏都从来没有上心过。
即便是那个她很放在心上的连秀儿,如今只怕也被她淡忘的差不多了吧。
周氏总是说别人心狼,其实连家最凉薄、自私的人正是她自己。
而也许她自己很了解她的这个特性,所以特别害怕别人和她一样!因为那对她可是太不利了!连守义的没心没肺,绝不是从连老爷子身上遗传到了。
连老爷子绝没有那种品质。
那只是周氏的凉薄、自私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连蔓儿吁了一口气,将思绪从周氏身上拉了回来。
我估计,老宅那边,对这个事真正上心的,也就是我爷和大当家的两个人。
连蔓儿就道。
而其他的人,不是无所谓,就是反对以及强烈反对。
连守义那一股人不用说,肯定是强烈反对。
而连继祖和蒋氏两口子,只怕也并不愿意小妈进门,从此后又多一尊要伺候的大佛。
我看这个事,不大可能会成。
关系到银钱的事啊,二当家的那一股人可绝不会吃亏!连蔓儿就道。
二当家的他们是肯定不会愿意,可我看老爷子那样,是下了不小的决心。
连守信就道。
这个事,咱们别搀和。
咱们啊,就先看着吧。
连蔓儿就道。
一家人都点头,打算静观其变。
这边一家人刚商量定了,连守礼就慌慌张张地上门来了。
不好了……连守礼上来,就拉了连守信,要往老宅去。
咋回事?连守信自然不会这样就被他拉走,而是问道。
连守礼急慌慌,有些语无伦次,但是还是将事情说清楚了。
为了给连守仁说媳妇的事,连老爷子和连守义吵吵起来了,之后,何氏、四郎、六郎相继从外面回来,局面就变成连老爷子对连守义、何氏和四郎三个。
咱爹就说要给先给大哥说媳妇,二哥他们就说要给四郎先说媳妇,谁也不让谁,越吵吵越厉害,已经招了一街筒子的人了。
咱爹气的直喘气,我怕要不好,赶紧来找你。
老四,赶紧的,你赶紧跟我去。
万一咱爹有个好歹……三哥,这个事我去了能干啥?连守信一脸纠结地看着连守礼,我是能说谁,我还是能给他们谁做主啊?我是能说先给大当家的说媳妇,还是能说先给四郎说媳妇?三哥,我脑子有点糊涂。
要不,这个事,你说该咋办?你是赞成啥,我就随着你。
连守信看着连守礼道。
这……连守礼一下次哑口无言。
这个时候,赵氏和连叶儿也闻讯赶了过来。
爹,你别总给我四叔找麻烦。
娘儿两个很快就弄清了眼前的状况,连叶儿纠结着劝连守礼,还想让我四叔咋样啊。
这一回回的,别人不知道,咱还不知道我四叔多为难吗?因为啥有些事他们自己不来找我四叔,总是让你来?爹,你想想,谁真格的对咱好。
是我四叔、我四婶,还是老宅那些人?以前的事,你都忘了?连叶儿说着话,眼圈就红了。
她对连守礼对连守信的一些做法,感觉到很是羞愧,愧对连蔓儿一家。
而同时,她又觉得连守礼很可怜,也很可气。
那是她亲爹,她还不能说重话。
孩子她爹……赵氏只叫了一声,也跟着眼圈一红,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连守礼怔了怔,随即垂下手,放开了连守信。
老四,这个事,我是不能说啥,我说啥人谁也不能听我的呀。
连守礼蹲在一边,絮絮地对连守信道,你不一样,你有地位了。
你说话他们听。
……别人我也不愿意管他,我就是担心咱爹,怕咱爹受不了,有个好歹啥的……连守信慢慢地踱到连守礼身边,却并没有跟着连守礼一起蹲下。
三哥,要说我现在,或许在外边有点地位,可在老宅那边,我有啥地位啊?花钱的地位还差不多!连守信带着自嘲的语气,你看我说啥他们听了?要是听,现在能天天这么闹腾?三哥,他们挤兑我,你不能也跟着他们一起挤兑我呀。
连守信无奈地笑道。
老四,我没有,我绝没这个心。
连守礼急了,连忙站起身,面红耳赤地向连守信解释道。
与此同时,连家老宅门口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快要入冬了,庄户人家不用下地,大多都在家里,也没有重体力活计,他们很有时间和精力关注邻里的闲事,尤其是说媳妇的闲事。
因为院子里吵吵的太厉害了,更有几个年纪略长,与老宅来往较近的人推门进了院子里,打算帮着劝解劝解。
……我们都是捡来的对吧……连守义的吼声几乎揭破了上房的屋顶。
第七百二十三章 扒皮连家的人嗓子都生的好,除了连守礼似乎有点先天不足之外,其他的人,上至连老爷子和周氏,下至六郎,甚至大妞妞,说起话来都声音亮堂、中气十足。
也因此,当他们放开音量吵吵起来的时候,即便是在屋里,即便是这个院子那么大,外面的人也能听见。
此刻屋里,连老爷子盘腿坐在炕头上,连守义则是站在炕沿下,父子俩正面对面,都是面红耳赤,显然都十分激动。
地下站着的其他人,连守仁面露痛苦,连继祖和六郎则似乎有些茫然地不在状态,至于何氏和四郎,一个咧着嘴不适地附和连守义的话,另一个则是扭着脸,似乎是刚刚哭过。
蒋氏并不在屋里,连芽儿早被这阵仗吓到了,缩到了墙角,周氏还算冷静,只是看连老爷子和连守义争吵的急了,她也跟着立起了眼睛。
吵吵,吵吵,又招一街筒子的人,脸都丢没了。
老二啊,你少说两句,你没看你爹都这样了?你爹这一着急,再犯病咋办?周氏怕连老爷子气急了犯病,可她这个时候说话,根本就无济于事。
也许连老爷子并不想争吵,但是连守义显然不这么想,连守义根本就好像没听见周氏说的话似的,依旧在跟连老爷子争辩。
而这个时候,已经有人不请自来地挑门帘子进屋了。
咋吵吵这么厉害啊,有啥话好好说啊。
春柱的爹进门就道。
父子俩,有啥说不开的,好好说,别吵吵。
另一个也道。
外面来了人,连老爷子还没怎么样,连守义却更加激动了,他拉住进来的人,口口声声地叫着大伯和大叔。
就又嚷嚷开了,就将连老爷子死活要给连守仁说媳妇的事情又都说了一遍。
……家里攒点钱容易吗,这不往正处用,竟打水漂。
正儿八经的就该给四郎说个媳妇,我爹老糊涂了,就知道向着他大儿子,别的啥啥都不顾了!大家伙给评评理,这事我挑眼挑的对不对?在外面的时候。
大家伙已经听了个大概,如今听连守义这么一说,就更明白了。
连老爷子手里就那么点钱,只够说一个媳妇。
而且。
说了这个媳妇之后,怕还再需要好几年才能再攒一个媳妇的钱。
这种情况下,是给连守仁说媳妇,还是给四郎说媳妇?进来劝和的人似乎也有些左右为难,只是两下劝解,谁都不肯说应该给哪个说媳妇。
庄户人家,最注重的是香火传承还有劳力。
按照庄户人家的观点,自然要给四郎娶媳妇。
家里多一个劳力,年轻的小两口也好生儿育女。
至于连守仁。
他已经有了儿子,而且还娶过两个媳妇,还有过一个小妾。
作为一个男人,这辈子就不算亏了。
但是这话他们却都不肯说,因为谁都知道,连守仁是连老爷子的心头宝。
……这做爹娘的,哪个不是都指望着儿孙们好。
我也愿意把这两件事一起都办了。
这不是家里没那么多钱,没办法吗。
连老爷子就向来劝解的人诉苦道。
众人都沉默。
先给守仁说媳妇,我不是偏心。
我这年纪大了,眼瞅着一天不如一天。
我不能眼看着我儿子打光棍啊。
日子过的凄惶啊。
趁着我还有这口气,我给他把这件事办了,以后他也有个知疼知热的人,我也能闭上眼睛了。
四郎年轻人,晚两年也……问题不大。
我家老大的事。
再耽搁下去,我怕他走到我前头。
说到这,连老爷子声泪俱下,引得众人也跟着唏嘘起来。
我走了,他就是没爹的孩儿了。
四郎,就算到时候没有我张罗。
他也有他爹娘,还有他叔叔。
老二一个劲的跟我犟,我再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话说一遍。
办完了老大的事,我立刻就给四郎张罗。
缺钱,我就去借。
他三叔还有四叔那,都不能眼瞅着四郎这孩子打光棍。
他四叔一个人就够用了。
不过,我这话可说在头里,这都分家另过了,这个钱是借,以后得还人家。
这叫有借有还,不能让人讲究。
连老爷子的口才明显地比连守义高出一筹来,而且比起连守义的粗声大气,连老爷子的姿态也摆的足够。
事情经过他这么一说,似乎他的决定就是非常公正的,他根本就不偏心,给连守仁娶媳妇是理所当然的,而连守义则是无理取闹了。
而且,给谁先说媳妇的话题,似乎也微妙地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也就是银钱的问题,只要连守礼和连守信,当然重点是连守信,肯借给他们银钱,这场争吵根本就不必要发生。
这老爷子心里有道道,也有那与连家不熟,也没有足够的年纪和身份登堂入室,却忍不住趁乱进了院子,站在窗跟底下看热闹的人,正在彼此交头接耳。
把现成的钱给大儿子说媳妇。
他大儿子和四儿子有仇,也没有人弟弟给大哥张罗媳妇的。
这老爷子先把大儿子给安排妥了。
剩下的孙子再说媳妇,找到他四叔头上,他四叔咋地也不能干看着不管。
人家当过大掌柜的,跟咱不一样。
又有人附和道。
连老爷子这些话似乎说的入情入理,他又在人前那么保证说四郎说媳妇的钱根本就不成问题。
但是,连老爷子这些话并不能安抚住连守义。
现在的连守义,再也不会满足于所谓的将来的许诺了。
他要的是抓住现在的利。
爹,你老还把我当傻小子哄那。
连守义咧嘴嘲笑道,过去你老这漂亮的话就没少说。
说啥让我们眼下辛苦点,裤腰带勒紧点,等我大哥出息了,做官了,我们就能跟着过上好日子了。
我们辛苦了二十年,二十年啊,跟牲口似的干活,挣点钱都给他花了,最后我们得到啥了?我们比现在人家老四家的长工都不如!……二郎不就因为他耽误的?你老那时候不也总说,再等一年,再等一年的,把二郎差点等成老光棍。
要不是你想着他,二郎最后能说老赵家那个破烂货!现在二郎能去给老罗家当牲口!……他、他连守仁一当上官,他就想分家,把我们一脚给踢出去。
他是啥人啊,克死俩老婆还不够,还要让四郎打着光棍,给他再说媳妇。
我们四郎还没沾过女人的边那,他除了大老婆,小老婆都赶跑一个了,那睡过的女人都没数!还给他说媳妇,爹你还说你不偏心,你这心都偏到咯吱窝里去了!这样的话题,显然是很多人所喜闻乐见的。
外面看热闹的人,有的恨不得将脑袋伸进窗户里来,心里期盼着连守义能多说一些连守仁的风流韵事。
连守仁一张脸就涨得通红,连老爷子也尴尬的不行,连连干咳,一张黑红的脸膛顿时变成了紫红色。
他连守仁,大家伙别看他现在不说话,他坏了良心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大家伙的情绪,连守义越发的精神抖擞起来。
他谁都没有,他就有他自己个。
我们拿他当兄弟,他拿我不当人。
……那老些年,他一个人吃香喝辣的,看我们吃糠咽菜,还顿顿都吃不饱,穿的叫花子似的,他那心里可没一点过不去。
他根本就看不起我们,拿我们就当奴才使唤!卖蔓儿换钱,那不就是他办出来的?他那一窝就没个好东西,还给他说媳妇,是想着再祸害我们是不?……背后调理坏,把秀儿当刀使唤,把老四家一个快下生的孩子给害死了,老四媳妇也差点死她们手里。
……把秀儿卖给个老棺材瓤子,就是为了找人家做靠山,他好捞钱……要说对连守仁所作的坏事的了解,连家里当然数连守义为最,就是连老爷子不知道的事情,连守义都知道。
他这么一桩桩一件件地数落出来,不时就爆出一两件大家伙还不知道的事情。
连守义说的很多事,都已经是街知巷闻了。
但是,这么当着大家伙的面再说道一遍,说的人还是连守义,这似乎就像是将刚结疤的伤口又撕开来。
血淋淋,痛彻心扉,同时还造成了新的伤口。
连老爷子的脸上火烧火燎的,心里也跟滚油煎着似的,额头的青筋蹦蹦地直跳。
老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你现在拿出来说啥。
他咋地,那也是你大哥。
咱该说啥事说啥事,你别往别的上面扯!连老爷子厉声喝止连守义道。
爹,我这可说的不是别的。
大家伙都知道知道我大哥他是啥样的人,也省得祸害别人!连守义咧嘴笑道。
连老爷子气的连连咳嗽,他明白了,连守义这样说,不仅是想扒连守仁泄愤,还是想让众人厌弃连守仁,进一步地将连守仁的名声搞臭。
因为这样,连守仁就更难说上媳妇了。
连守义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他给连守仁说媳妇。
第七百二十四章 一意孤行连守义打定主意不让连老爷子给连守仁说媳妇,但是连老爷子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给大儿子说个媳妇。
老二,你说你大哥是啥样人?这人,一辈子,谁没个犯错的时候。
他就不该去做那个官。
连老爷子高声道,随即就转向屋里坐着的几个来说和的乡亲,咱们庄户人家,都心眼实。
那官场上面的事,咱摆布不开啊。
啥是非黑白,那都是人家说了算!就咱知道的那冤枉的人,就不老少吧。
守仁这个孩子,他耳朵根子软。
上个媳妇娶糟了,那是个丧门星。
守仁这个孩子,也是大家伙看着长大的。
他是老实人。
就他从小到大,跟咱村里的人,老少都算上,他就没跟谁红过脸。
……念过书,考中过秀才,如今也算正当年,咱家里有地,他就是不用种地,养活老婆孩子那也没问题。
……老连家的门风,没有打骂媳妇的。
谁跟了她,肯定不能受罪、受气……连老爷子一连说了连守仁的许多好处,显然,这是借着现在人多,想要美化连守仁,消除连守义刚才那些话的影响,好让连守仁能说上一个好媳妇。
爹啊,你就夸出花来,说出大天来,我大哥这名声也挽回不来。
连守义就道。
你给我闭嘴!连老爷子怒道,我这啥话都跟你说明白了,你个油盐不进的,就想着你自己个,就瞅准了眼目前的芝麻粒。
没出息的东西。
这个家现在还是我说了算,我说给你大哥说媳妇,就给你大哥说媳妇!连老爷子反正是铁了心,既然说不通,那就用身份压。
连老爷子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他想当着众人的面。
强行将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
这样,也好尽快张罗着给连守仁踅摸媳妇的人选。
爹,你拿我们都当啥?我们都是阳沟里捡来的,就他一个人是你亲生的?连守义跳起来道,你忘了,他一当上官,他想踢开我们,他也想踢开你!他是咋把秀儿给卖了的?他是咋让小寡妇摸黑你。
你那时候头都抬不起来,就差点就上吊了!秀儿现在守活寡,那还不是因为他害的!说到最后,连守义频频看向周氏。
期望能够勾起周氏对连守仁的愤恨,从而加入到他的阵营中去。
丧了良心的……,周氏抹了一把脸,哭道,都丧了良心啊,净往我心上捅刀子……周氏这样哭骂的这样含糊,让人也无法说情她骂的是谁。
爷啊,你老心疼心疼我。
我不想跟我二哥一样。
四郎这个时候突然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连老爷子面前。
我是你老的亲孙子啊。
求你了。
爷,你就看在这些年我吃的苦,你老开恩吧。
……不拿俺们当人看啊。
耽误了俺家二郎,卖了俺家三郎,现在又要耽误俺家的四郎啊。
天啊,没天理啊……何氏身子一矮,就坐到了地上。
张大嘴巴,干打雷不下雨地干嚎起来。
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俩站在角落里,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们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屋子里一下子就乱了,连老爷子又急又气,又羞又恼,只觉得热血上头,两耳嗡嗡作响。
眼前一阵阵发黑。
啊……连老爷子喉咙里咕噜的一声,仰面就往后倒去。
哎妈呀,老爷子厥过去了!就有人喊了一声。
……连蔓儿家中,大家团团围坐,连守信说的很直白,这个时候他不能、也不想往老宅去。
磕碜。
我嫌磕碜。
连守信道。
连守信这话说的不错。
老宅里,一个叔伯辈的,先后娶过两房媳妇,纳过一个小妾,做过贪官,蹲过大牢,和一个到了年纪的子侄辈的,争抢着谁说媳妇。
这个事,自家里商量已经很不讲究了,现如今打起来了,还闹得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是非常难看的。
这根本就无关是否孝顺连老爷子和周氏。
连老爷子偏心,连守义不肯让步,连守信去了又能怎样,也就是跟着一起丢脸,外加将麻烦揽上身。
连守信也不是怕麻烦,见麻烦就绕路的人。
关键是,这麻烦是那么的让人心里发堵!连守信不往老宅去,连守礼也就不张罗要去了。
两家人,就这么相对无言。
这样说也不大对,是连守信和连守礼相对无言,其他的人则是聚在一处,小声地相互议论着。
最后会是个啥结果那?连蔓儿跟连叶儿议论着道,叶儿,你猜猜,这媳妇会给谁说?我猜不出来。
连叶儿想了想,就摇头道,咱爷那是铁了心向着他大儿子,二伯肯定也不愿意吃亏。
他可不像咱们两家,他啥事不敢干,啥话不敢说啊。
连蔓儿点了点头,她也无法估算出结果。
只能说双方势均力敌,最终鹿死谁手……我看啊,这事得看咱爷……连蔓儿就道。
连守义无赖、混不吝,而且在这件事上还占了理,但是,连蔓儿细细思索之后,还是觉得连老爷子应该胜过连守义一筹。
不论是在身份上,还是在辩才和智谋方面,连守义显然没有连老爷子的老辣。
就得看咱爷是不是完全拉下脸了。
连蔓儿想了想,接着道。
连老爷子是否会将最后的面纱抛下,摆明他向着连守仁的立场,强硬到底那?很快,连蔓儿就知道了,因为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找连守信,说连老爷子厥过去了。
请郎中了没有?连守信就问。
大家伙张罗着给请了。
来送信的人就道,但是郎中请来了,这个费用,连守信如果不去,谁会掏那。
大家伙都知道,连老爷子和周氏的一切吃穿用度,尤其是请郎中看病、抓药的钱,历来都是连守信支付的。
而且,连老爷子厥过去了,连守信怎么着也得过去看看吧。
连守信暗自一声长叹。
连蔓儿知道了,就忙吩咐人送茶水、送果子、送点心的去招待那来送信的人。
又将管事韩忠叫到跟前来,仔细地叮嘱了一番,让他跟着连守信去老宅。
连守信拉上了连守礼,和送信的人一起往老宅去,管事韩忠的带着人跟随伺候。
一会抓药、付钱等事务,都将是他们的差事。
到了老宅,韩忠按着连蔓儿的嘱咐,先好言好语地将看热闹的人都给劝散了。
等连守信进到上房屋里的时候,李郎中已经被请了来,连老爷子也已经醒了。
……急火攻心。
当被连守信问到连老爷子的病情的时候,李郎中就道,我这话也不是说了一次两次了,老爷子年龄大了,还是该放宽心。
这啥都供应的应当的,颐养天年多好。
庄户人家有这个福气的不多,老爷子,要爱惜身子,惜福啊。
来往连家的次数多了,对连家的事情比村里其他的人了解的还多一些,李郎中话里有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连老爷子靠在行李卷上,叹气道,都是为了儿女,不到咽气那一天,这心就放不下。
老四对我好,我都知道。
我有这个孝顺的儿子,我知足。
连老爷子又道。
李郎中就没再说别的话,只开了药方就走了。
对孝顺的儿子知足不知足,这个别人无法知道。
但是,连老爷子心里更牵挂、更心疼的是哪个儿子,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
爹,我这就让人去抓药,回来让人熬了,你老好好吃。
送走了李郎中,连守信就对连老爷子道。
这半年多的时间,连老爷子瘦了许多,精气神也不如以前。
这么靠着行李卷躺着,看上去就显出老态来。
连守信有些心酸,同时也有不甘。
为什么,连老爷子就不能像李郎中所说的那样,消消停停的,用他的供奉来颐养天年那。
不是说早都想开了?想开了,是想开了不再妄想让连守仁做官?不再妄想让大家伙供养着连守仁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偏疼连守仁的心,却始终是不变的?!老四啊,又让你破费了。
我是让老二给气的……连老爷子就对连守信道。
爹,你老好好歇着吧。
连守信并没有接连老爷子的话茬,连守仁、连守义等人都在,似乎都有话要说,而连老爷子摆明了是想让他给做主压服连守义。
连守信并不想理会这些事,他的心里满是厌倦和疲惫。
骨肉亲情,到底能经受多少这样无情的消磨?爹,你也听人家李郎中说了。
你老就好好将养,啥事也别管,啥事也别操心了。
连守信这么说着,就站起身,你老吃好喝好,多活几年,就是我们的福气。
我有事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老。
连守信并没有给连老爷子拉住他说话的机会,将事情安排好了,就离开了老宅。
对到底给谁娶媳妇这件事,连守信一字不提,但是他的话,却已经将立场表达的明明白白。
连守信并不希望连老爷子给连守仁张罗媳妇。
楚霸王落难乌江……四面楚歌啊……连老爷子闭上眼睛,心里哀叹,转瞬,他又猛地睁开了眼睛,这个家,还是我做主!第七百二十五章 搞破坏连守信回到家里,就有些闷闷不乐。
连蔓儿已经从管事韩忠那里知道了连守信在老宅时的情形,也只能叹气摇头。
老爷子以前不是个不知足的人啊,他挺有身份的,咋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吃过了晚饭,一家人没事围坐着闲聊,连守信皱眉、叹气道。
连守信这么一说,连蔓儿也想起以前的事来。
……没分家的时候,我爷不挑吃不挑穿的,不管我奶张罗做啥饭菜,能吃饱了就行。
那时候,好像挺容易就让他高兴。
继祖哥回来给他带一瓶酒,他就乐得不行。
连蔓儿一边回想着,一边说道。
那个时候,有点小病小灾地,就从来没请过郎中。
平常就是瓜子、咸菜,也就逢年过节,要不就是大当家的他们回来,才能见着点荤腥。
张氏就道,看咱现在逢年过节给的东西,一个节令给的,就有大当家那老些年给的多了。
平常去看他们,咱也没空过手,各样的好点心,这一年都让他们尝遍了。
……咱还光送他们东西,啥都不朝他们要。
那个时候,大当家的回来,肯定是回来要钱的。
那时候,只要大当家的一家回来,我爷那脸上就都是笑模样,看见我们都比平常乐呵,啥啥都高兴。
连枝儿轻声道。
小七没说什么,只是呼了一口气,然后往连蔓儿身边靠了靠。
连蔓儿就伸出手臂,将小七揽到了怀里。
没分家的时候,小七作为连家最小的男孙,却并不是最受宠爱的。
他的吃穿用度,别说与连花儿和连朵儿比,甚至都比不上大妞妞。
那个时候,连老爷子是那么的容易知足,怎么现在,就变得这么能折腾了那?估计啊。
要是把大当家的那一股换到咱现在这个位置上,我爷也是会知足的。
连蔓儿就冷笑道。
如果现在拥有牌楼、众多店铺、田产、银钱和好前程的是连守仁和连继祖,即便这父子俩并不向连老爷子供奉什么,连老爷子也会非常的知足、幸福,晚上睡觉都能睡醒的那么快乐。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有理可循。
不是你对一个人好,这个人就一定会对你好。
说到底,连老爷子就是偏心。
或者说。
他的那一颗心全在连守仁那边,对于其他的儿子,他根本就分不出心来疼爱。
只有连守仁幸福,连老爷子才会快活。
别的儿子过的再怎么好。
再怎么孝顺他,都是白搭。
再不平、不甘,都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不管他们再怎么努力,都不能真正打动连老爷子的心,除非,他们能够投其所好。
就比如买木材打棺材,送装裹的布匹,那件事是得了连老爷子的欢心的。
因此,那正是连老爷子所最重视的事情之一。
而最能讨好连老爷子的事情。
则莫过于优待连守仁,最好能将他当祖宗似的供奉起来。
但是这件事,连蔓儿家却绝对做不到。
因为那实在是太自虐了,都对不起天地良心。
你要是再那再多待一会,你说老爷子是不是就得开口朝你借钱?张氏就问连守信。
把抓药的事安排好我就回来了,我就怕我多待一会,老爷子还得让我点头给大当家的说媳妇。
连守信就道。
我懒得听这件事。
……借钱的事,我还真没想。
如今他们也算家大业大,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拿出去也并不心疼。
但是,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是他们辛辛苦苦的赚的,自然希望能用在正地方。
我估计,我爷不会跟我爹开口说借钱。
连蔓儿就道。
我爷那是好面子的人,他应该是等我爹主动开口,把钱拿出来。
所以,连老爷子叫了连守信过去,还首先特意声明了,给连守仁说媳妇他们自己有钱。
可是。
面对村里人的时候,连老爷子却口口声声地说银钱不够用,要跟连守信借钱,而且还说,连守信肯定不会不管,这钱,连守信肯定会愿意借出来。
连老爷子为人、行事比周氏是婉转、含蓄了许多,他这是暗示连守信拿银子出来。
我爷要是开口,肯定得说的准准的,是借,以后会还。
要是我爹主动拿银子过去,人家都知道咱家现在有钱,我爹又面嫩,肯定不好意思说还钱不还钱的事。
我爷那时候再说借、还,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以前我爷不是就说过,这辈子就不愿意朝人借钱。
开口朝咱借钱,他肯定觉得脸上不好看,要是我爹主动拿钱过去,他脸上好看,这村子里大家伙还得佩服他。
他多能耐啊,都不用开口,我爹就啥都随他的心。
……不管多忙,都随叫随到,啥啥都供应的齐全,李郎中就跟家里养的郎中一样了!一家人都摇头叹气,以前,尤其是有周氏在旁边比着,她们都觉得连老爷子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老人,她们甚至愿意为了这个老人而委屈自己。
但是,这样的感情,正在被连老爷子自己一点点的消磨着。
人老了,是不是都糊涂啊?张氏百思不得其解。
要说糊涂,我爷在别的事情可都挺明白。
连蔓儿就笑道。
也怪不得二当家的都问他,是不是就大当家的是亲生的,别人都是捡来的。
张氏就道,这回二当家的两口子咋学奸了那,老爷子咋许愿都不答应,就盯住那二十几两银子了?奸,在这里并不是贬义词,但也不是褒义词,而是乡村土语中一种形容人聪明、机灵的说法,全看当事人的语气,才能分辨是褒奖还是贬损。
以前吃亏吃多了呗,说到这件事,连蔓儿就忍不住乐,再也不肯上当了。
连老爷子在连守仁那信用破产了!闹腾成这样,给大当家的说媳妇这件事,是不是就黄了?张氏自言自语地道。
我看是还没死心。
连守信就道。
……果然,连老爷子在家里喝了两天药,养息的差不多了,竟真的着手张罗给连守仁说媳妇的事。
……现在不是都没啥事吗,咱爷每天吃了饭,就领着他大儿子出去串门,到处托人给他说媳妇。
……说是啥家境贫寒点不怕,人要好,说是身子要壮实,性子要好,长的模样过得去就行,就是得比他大儿子年纪轻。
……要是别的条件都合的上,就是带个孩子也行,老连家能养活。
连叶儿在外面听了消息,就跑来和连蔓儿吧啦。
还说不要太年轻的,最好二十到三十,这是最好。
还说老连家不会亏待人……连叶儿噼里啪啦地将连老爷子托人做媒的话学说了一遍。
李氏和张氏在旁边听见了,在这样的事情上,她们毕竟比小姑娘们多了许多的经历,便都听出了些言外之意。
这是打算给你们大当家的找个年轻的吧。
李氏就跟张氏道。
怕是难找。
张氏就道,要搁以前,没有太仓那回事,他还是个秀才,那兴许还差不多。
所以才说不能亏待人家,拿钱赔补呗。
李氏就道。
芽儿她娘这两天还上你家去不?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去,咋不去那。
还是天天去,这好多话,就是她跟我们说的,要不,我也不能知道这么多。
连叶儿就道,就是不像以前那样,一坐就是一天了。
一到我们家就跟我们唠叨,说咱爷多偏心眼。
她说得回家看着,别瞅眼不见,咱爷就真给领个寡妇回来。
连叶儿说完,就抿了嘴笑。
我也听说了,现在二当家的一家三口,成天的可忙活了。
又得看着家里,还得天天上外头串门子,见人就给大当家的打破楔儿,到处说他坏话,生怕真有人答应进门。
张氏也笑道。
打破楔儿,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一句乡村土语,意思大概为搞破坏。
那个楔字用的特别的形象生动。
比如说做木工活,要将两块镶拼的严丝合缝的木头拆开,最好的办法就凿进去一个楔子,将两块木头给撬开。
连守义和何氏还有四郎每次搞破坏,还都不往提一提连守信家和连守仁那一股人的恩怨,并且将之定义为死仇,明白地告诉别人,别想着嫁给连守仁就能攀上连守信家,或者从连守信家得到好处。
相反,和连守仁做亲,那就是往死里得罪连守信家。
连老爷子和连守仁一边忙着托人说亲,连守义和何氏一边就忙着搞破坏。
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了村里人的笑柄了。
连蔓儿笑着摇头,一家人,矛盾已经激化,往两个方向扭着劲儿,这日子哪能过好。
天天的吵吵,一点消停的时候都没有,吵吵完还坐一桌子吃饭。
连叶儿说老宅现在的情形,对了,蔓儿姐,那天我还看见二丫了,听说咱爷也求到她家里了。
还求大姨奶,说是把老亲都找一找,说啥也得踅摸一个媳妇。
连多年都没走动的老亲都想到了,可见连老爷子是真的铁了心,而且急迫地想要办成这件事。
但是,结果却事与愿违。
第七百二十六章 意外的媒人连老爷子带着连守仁出外活动了好几天,却并没有正经说亲的上门。
连老爷子的嘴上急的又起了一圈的火泡,每天硬的东西都吃不下了,只能喝稀粥,因为嘴里也都是泡。
连老爷子并不糊涂,他知道这些天一无所获的缘故,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连守义和何氏这两口子在到处给打破楔儿。
这天,一家人沉默着吃过了晚饭,连老爷子就将连守义、何氏和四郎都给留下了。
老二啊,你到底是想干啥啊。
你就这么乐意看我和你大哥的笑话?那对你有啥好处?连老爷子看着连守义问道。
爹,你说啥那?连守义咧着嘴,没心没肺地道,我咋听不明白?你别跟我耍混!连老爷子沉下脸来道,你到处打破楔儿,坏你大哥的名声,你以为这么地就能让你大哥说不上媳妇了。
那对你没好处!你别想打那二十两银子的主意,那银子,就是给你大哥预备说媳妇的。
他说不上媳妇,那钱也不能给你花。
我这话就搁在这!连老爷子的右手握成拳头,往面前的炕上砸了一下,一双眼睛也严厉地看着连守义。
他这是在向连守义表明他的决心,还有他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
连老爷子这是摆明了偏袒连守仁,不过,这一次连守义并没有跳起来。
他已经知道说不过连老爷子,他打定了主意,连老爷子在前面张罗,他就在后头破坏。
成就一件事情也许很难,可是要破坏一件事情就容易多了。
连守义咕噜噜地转着大眼珠子,咧嘴朝连老爷子笑。
连老爷子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连守义是滚刀肉,做事从不讲究章法,混不吝。
啥也不怕,因此也就极难对付。
老二啊。
连老爷子头脑有些发涨,不过他还是支撑着,并将语气缓和下来,语重心长地对连守义道。
你咋就还没想明白那?我掰开揉碎了地跟你说,你别着急。
给你大哥说了媳妇,我立刻就给四郎说,决不让你们吃亏。
银钱的事你根本就不用担心。
咱家这么大的家业,再说,还有老四那一股。
我这张老脸,豁出去了。
还不值那几两银子?到时候,给四郎找个好的,风风光光地把亲事给办了。
爹,老四能答应借给你钱,那借了的钱,就不用还?连守义问道。
连老爷子听连守义这样说,不怒反喜,他认为连守义动摇了。
我朝他借,他敢说不借?连老爷子笃定地道。
说是给你大哥说亲要借钱,他还兴许打个顿,这给四郎,他嫡亲的侄子说亲,他一个顿他都不能打。
有我在这,还用你们操啥心。
还钱的事,那也用不着你们。
有我那。
保证不带累你们。
这话说的,其实也就是说,借来了钱,也不用还了?!到时候风风光光给四郎办喜事,那西厢房就给四郎两口子住。
连老爷子又说道,这相当于又允诺给连守义这一股一桩好处。
老二,这就是一个先后的事。
反正都要说媳妇,你大哥是长辈。
得让他的媳妇先进门来。
要不,到时候四郎说亲,人家听说你大哥屋里没人,那也不好听。
这是爹最后一桩心愿了。
连老爷子叹气道,让爹全了这个心愿,爹会把一切都帮你们安排的应应当当的。
让你们以后啥也不用愁。
连老爷子这最后一句话,更是别有深意。
连守义的眼珠子转了转,果然会意,嘿嘿地笑了起来。
连老爷子见连守义这样,以为连守义被他说服了,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爹,以后的事,咱以后再说。
眼目前,还是先给四郎说媳妇。
先把四郎的媳妇娶进门,往后,你老就随便,我啥都听你老的。
你老别说想给我大哥说一个媳妇,就是说俩、说仨,我都不带拦着的。
谁知道,连守义笑过之后,却又说道。
连老爷子几乎被气了个倒仰。
你那是啥混账话,啥俩仨的,咱家是那样的门风吗?连老爷子怒道。
那原来英子,不是我大哥的小老婆?连守义咧嘴笑道。
连老爷子知道,不能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只能勉强咽下嗓子眼的那一口气。
你咋就油盐不进,我还能糊弄你?就晚几天,咋就不行了!连老爷子痛心疾首地道。
那就让我大哥晚两天呗。
连守义依旧没心没肺地道,我大哥再说多少个媳妇,还能再给你生孙子?四郎说个媳妇,第二年你老就能抱上重孙子,三年就能抱俩。
连老爷子眼见着和连守义谈不拢,又被连守义的话说到痛处,因此忙挥手撵了连守义几口人出去。
连守仁一直在地下坐着没吭声,这个时候就站起来,走到连老爷子跟前。
爹……连守仁有些期期艾艾地道。
这些天,家里关于是给连守仁说媳妇,还是给四郎说媳妇的事情,时有争吵。
连守义和何氏嘴里,也经常敲打着连守仁。
比起说话没有顾忌的连守义和何氏,连守仁始终都没怎么争辩,大多数时候,都是垂着头坐在那。
在连老爷子心里,对大儿子的怜惜就又增加了几分。
跟胡子、无赖似的二儿子相比,他这个大儿子就是一个温雅的书生。
他当然要护着大儿子。
哎,爹心里都有数。
你回去歇着吧,别多想,再把身子熬坏了。
连老爷子语气柔和地道。
虽说连守仁有儿子、儿媳妇,而且,就算连继祖和蒋氏是极孝顺的。
可等连守仁真的老了,还是得有个老婆在身边,才能伺候的周全。
在他闭眼之前,一定要给大儿子说个媳妇,不能留大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上受苦、寂寞。
连老爷子再一次下决心道。
还坐着干啥,别忘了上香。
这么想着,连老爷子扭过头去,对坐在炕上打盹的周氏道。
还用你说,我正要去上香。
周氏被惊醒,立刻就道,然后就穿了鞋子下炕,从柜上的一个捧盒里拿出一束香来,点燃了,在小佛龛前拜了两拜,然后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连老爷子看了一眼走回来的周氏,响亮地打了个唉声。
就为老大的事?你看你这一天天,吃不下,睡不安的。
别没等给老大说上媳妇,你就先蹬腿了。
周氏很看不上地看了连老爷子一眼,说道。
连老爷子将这句话,自动转换了一下,这是周氏在关心他。
不光是为了老大的事,我哪像你,啥事也不知道愁!连老爷子的眼神从佛龛上冉冉的香烟飘向远处,咱这香也烧了不少,还是一个孙子都没烧来。
连老爷子沮丧地垂下头。
周氏一言不发地上了炕,侧身靠着窗台坐了,耷拉下眼皮子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三那一股,哎,早也就没啥指望了。
老四两口子身子骨都好,两儿两女的,是多子多孙的相啊,这几年,别说小子,就是丫头都没生一个。
老四为了这事,心里怨恨那。
……还有继祖两口子,小月了一回,也再没动静了。
……咱这,真是做下孽了?!最近几年,家里一个男孙都没有添,这已经成了连老爷子的一桩心病。
但是因为某个不好启齿的原因,他将这桩心病埋的很深,只是经常叮嘱周氏拜佛烧香。
你怨我?周氏猛地撩起眼皮,扭过头来,瞪着连老爷子。
我那是诚心的吗?家里那时候啥条件,请的起郎中来?她生了不是一个两个了,谁知道那回咋就那么娇性?谁没个磕磕绊绊的,谁没死过孩子?就他就做耗了,就作妖了?我不怕,我土埋半截了,让他找我来,我给他抵命!周氏的两眼瞪得溜圆,声色俱厉地道。
周氏的性情就是这样,越是理亏,越是心虚的时候,她的气势反而会越足。
只是这样的气势,毕竟还是难以掩饰那一丝惶恐。
外人不知道的是,如今周氏晚上睡觉,都要在枕头底下压上一把菜刀才能睡的好。
你看你,我这说啥了,你就要死要活的。
连老爷子连忙道,如今他为了给连守仁说媳妇,已经四面楚歌,当然要好好安抚周氏,不能再和周氏争吵。
周氏毕竟心虚,听了连老爷子这一句,也就闭口不再说话了。
连老爷子张罗了许多天,都没有成效,他就下了狠心,让周氏从柜子里取了银钱出来揣上,带着连守仁重点地往几个惯于说媒的人家走了一遭。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连老爷子先放下一些银钱,再许诺重金,希望这样能尽快帮连守仁寻到一个媳妇。
连老爷子撒下银钱的人家还没有回信,倒是有意料之外的人登门了。
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两个找上门来,说是他们要给连守仁做媒。
第七百二十七章 不满武二狗和武三狗上老宅,给连守仁说亲的时候,连蔓儿家里也正在讨论连守仁说亲的事。
刚刚进入冬月,今年还没下雪,但似乎比往年还要冷。
连蔓儿一家人都坐在后院东屋的炕上,外屋的炉火烧的很旺,将炕烧的热乎乎的。
这屋子采光又好,墙也厚实,四壁紧密不透风,因此屋里也暖暖的。
李氏和张采云也在,女眷们坐在炕上垫着软软的毛毡上面,手里面拿着针线,面前还放了一张矮桌,桌子上面摆的满满的是各色的果子、糕点和热茶。
连守信和小七也在,小七正拿了一卷账册教连守信认上面的字,爷俩小声地你问我答,时而也会加入到张氏、李氏她们的谈话中去。
张氏、李氏这几个,就正在议论老宅给连守仁说亲的事。
连老爷子忙活了许多天,但却没人给连守仁说亲,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让人意外。
……先就不说下过大狱那回事,就算没有那回事,这东一窝、西一块的,也不是一般人能摆布开的。
……上面有老太太,下面还有儿媳妇。
老太太那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儿媳妇这面,外面是没人说啥。
可人家进门也多少年了,孩子都老大了。
还有二当家的那一股,都一个大锅里搅马勺。
十几口人,那日子是好过的?张氏低声跟李氏说道。
可不是。
李氏就点头道,要是个老实人,肯定得几下受气,日子难熬。
要是个不老实的,那就更糟心。
连蔓儿在旁边,将李氏和张氏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不由得也暗自跟着点头。
李氏和张氏都说的不错,连守仁这个媳妇实在是太难找了。
就算是不计较连守仁在太仓犯过的事,就老宅的人际关系。
一般的女人就能望而生畏。
首先一个周氏,那是信奉不能给儿媳妇好脸色,儿媳妇都是用来拿捏和使唤的。
连守仁再娶一个进门,首先就得在周氏的跟前立规矩。
像连守仁这种情况,这个时候娶了媳妇进门,俗称做二道婆婆。
也就是说下面有儿媳妇,上面还有婆婆。
在这个位置上,即便儿子是亲生的。
关系往往也不好相处。
而在老宅,在婆婆是周氏,儿媳妇是蒋氏这种情况下,连蔓儿可以预见这二道婆婆的尴尬和难过。
周氏现在在老宅。
也就使唤连芽儿使唤的顺手,她已经拿捏不住何氏和蒋氏了。
如果连守仁娶了媳妇,周氏肯定会重新发威,势必要将这个儿媳妇给拿捏在手心里。
而连继祖早已经成年,蒋氏又是最精灵不过的一个人。
新媳妇进门,想要在蒋氏跟前摆婆婆的谱,那也不可能。
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两头受气。
想想以前古氏在不受周氏待见之后的处境,古氏是蒋氏的姨母。
是古氏做主将蒋氏娶进门的,所以蒋氏才肯为古氏周旋。
可要连守仁要新娶一个女人,蒋氏难道还肯为她周旋?还有连守义那一股人都是不同意连守仁再娶的,势必也不会给新媳妇好脸色。
如果真有新媳妇进门,那简直是稍微不小心,就会被啃的渣子都不剩啊。
另外,连守仁还有一个克妻的名声。
周氏有磋磨儿媳妇的恶名。
这些都加在一起。
但凡还有一点出路,但凡还在意些名声,但凡还对自家闺女有一点顾惜的人家,就不会同意将闺女嫁给连守仁。
而如果在明知老宅的这些情况下,还肯将闺女嫁过来的,那肯定是不将闺女当回事,也不将名声当一回事,就是想从中捞一把。
也就是卖闺女,以后生死不论了。
既然能这么狠心地卖闺女,就不会是什么正经的人家,要的条件会非常高。
连老爷子手里那二十几两银子,根本就不够用的。
几个人就这么一边做针线,一边说着话。
小喜和小庆就掀门帘从外面进来。
两个丫头一人手里端着一盘点心,都是刚出炉还热腾腾。
将点心摆上桌,两个小丫头又去端了温水,拿了帕子进来。
娘,咱趁热吃。
张氏就先放下手里的针线,招呼李氏和连蔓儿几个洗手,吃点心。
小七,你和你爹也过来吃。
一家人就都洗了手,就着热茶吃点心。
两盘点心,其中一盘是枣泥糕,萱萱软软,枣香浓郁,一家人都很爱吃。
连守信拿了一块枣泥糕,并没有直接往嘴里放,而是有些微微的愣神。
他爹,要不,把这枣泥糕挑两块给老爷子送过去?张氏瞧见连守信发愣,想了想,就试探地问道。
连蔓儿家经常给连老爷子送点心,其中这枣泥糕,也是连老爷子的最爱。
连守信迟疑着没有说话。
娘,这回就别送了吧。
这枣泥糕有点腻,听说我爷那边正上火那,吃这个不好。
连蔓儿就若无其事地道。
连守信没说什么,张氏也就不再提这个话茬了。
连枝儿看了连蔓儿一眼,张采云则是嘻嘻一笑,用手肘碰了碰连蔓儿的胳膊。
连蔓儿没理睬张采云,不过等两个人在外屋碰头的时候,张采云又向连蔓儿追问,连蔓儿才说了。
我心里不痛快。
连蔓儿告诉张采云,采云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初我姐跟家兴哥定亲的时候,我奶装病,下我姐的面子,给我们添堵。
记得,咋不记得那。
张采云就点头,知道了这事,我们都可生气了。
跟别人说,人都说没见过这样的亲奶。
……这和今天这事有啥关系?连蔓儿一家对于吃食从来就不吝惜往老宅给连老爷子和周氏送,连蔓儿也从来没有阻拦过。
我姐这成亲的日子刚定下,他就巴巴地给大当家的说亲。
是多有脸面的事啊,闹的谁谁都知道。
这又到处串,到处往外砸钱。
这意思,还是想跟我姐抢日子是咋地?连蔓儿眯着眼道。
真就火上房了,先不说这事应不应该张罗,他就非得抢这个时候张罗?啥也不顾的那么闹,采云姐,你说他是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不对劲,还真没没往深里想。
张采云眨了眨眼睛,说道。
或许他也没往深里想吧。
连蔓儿的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冷笑,他这么做,就说明他肚子里不高兴那,有意无意的,他给我姐添堵,给我们添堵。
连老爷子这次的所作所为,固然是他偏疼连守仁,同时也表明了,他潜意识里对连蔓儿家的不满。
多光彩的事啊,这么大张旗鼓的,银钱流水似的花。
这多亏我们家和家兴哥家知根知底,谁谁啥样都知道,家兴哥他们家稀罕我姐,不计较这些事。
这要换一个别人家,就不说退亲啥的,人家那心里也得存下个疙瘩。
以后我姐嫁过去过日子,那就是个坑,不知道啥时候就掉进去。
连蔓儿有些气鼓鼓地。
采云姐,这话我就跟你说说。
咱千万别在我姐跟前露出口风来,省得我姐心里难受。
连蔓儿又叮嘱张采云道。
连枝儿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做针线,并没听见她们说话,不过偏巧,张氏从屋里出来,连守信上前院取东西回来,就都听到了一个尾巴。
这夫妻俩就问连蔓儿,是什么事不能怕连枝儿难过不能跟连枝儿说。
连蔓儿见瞒不过,就将跟张采云说的话又跟这两口子说了一遍。
张氏心疼连枝儿,骨子里的贤良淑德和敬老的习惯又让她不好说连老爷子什么不好,当即就跟连守信甩了脸子。
有啥好吃好喝的都没忘了他。
敬的跟啥似的,咋还这么戳心窝子!当我们娘儿几个是啥!……都怪你。
张氏扔给连守信这么一句话。
连守信心里也正不舒服,又被张氏当了出气筒,更加的一脑门子官司。
不过,连守信有一个优点,就是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跟张氏分辨、吵架。
就算他嘴上不好承认,心里也明白,是他爹娘做的不对。
因此,他情愿受妻儿一些气,而且从不埋怨。
也正因此,自分家以来,她们一家就没有因为老宅的事而真正的争吵过。
不得不说,很多男人在同样的情况下,都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当然,张氏她们也很有节制,从来也不会太过分,不会不依不饶。
都是好脾气的人,又肯相互体谅,有时候你让着我些,有时候我让着你些,这日子要是过的不和睦那才奇怪了。
连守信受了夹板气,一时难以排遣,就叫上小儿子,打算爷俩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
这爷俩还没走出大门,迎面就碰上了连叶儿。
连叶儿是跑来给连蔓儿报信儿的。
啥,武二狗和武三狗?连守信听了连叶儿的话,也顾不得出去散心了,就跟了连叶儿回来,打算要仔细地听一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氏、连蔓儿几个听了这个消息,也都吃一惊,就是李氏都微微动容。
就是赖租子的那个老武家?你们老宅咋还和这样的人有来往那?李氏很少对有关老宅的事说什么,这个时候也忍不住道。
第七百二十八章 浪子回头?……平时并没有来往。
连蔓儿告诉李氏道,只是不知道怎么这个时候,他们又上了老宅的门。
肯定是知道老爷子到处撒钱了。
连守信这次反应的倒很快。
连老爷子为了给连守仁说亲,下了血本。
他找的那几户人家,留下了银钱,都说是跑腿的辛苦钱,不管事情成不成那钱都不会往回要。
而如果事情要真成了,则会有重金相谢。
武家兄弟肯定是看到有利可图,所以才会上门要给连守仁说亲。
叶儿,这是你看见了,还是听谁说的?张氏就问连叶儿。
连叶儿如今已经不怎么忘老宅那边去了。
我听说的,芽儿她娘就在我们家那,是她说的。
……当时她就在家。
连叶儿就道。
原来是何氏亲眼所见,又去连叶儿家里唠叨的,那么应该是很可信的。
你爷就让他们进门了,没往外赶他们?连守信问连叶儿道。
我爷好像没往外赶他们。
连叶儿就道,武二狗和武三狗一进屋,就给我爷跪下了……接下来,连叶儿就转述了何氏在老宅上房所见的情形。
武二狗和武三狗径直进了上房东屋,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炕沿下,蹦蹦蹦就给连老爷子磕了三个响头。
在庄户人家,不年不节的,三个响头那正经是大礼。
那个时候,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在炕上坐着,看到武二狗和武三狗突然来了,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等他们反应过来,这哥两个已经磕完了头,赶着连老爷子和周氏叫大伯和大伯娘。
连老爷子虽然一头雾水,但他看不得人给他下跪磕头,就忙叫这兄弟俩起来。
你们俩干啥来了,不年不节的。
磕啥头啊?连老爷子还很和气地问。
武二狗和武三狗这才站起身,因为连老爷子没让他们坐,他们就不敢坐,只是站在炕沿下,向着连老爷子陪笑。
……听说大伯要给守仁大哥说亲,我们哥俩打算给守仁大哥保个媒。
武二狗就道。
大伯你张罗这个事,我们哥俩早就知道了。
一直没敢上门来,是怕你老还因为以前的事生我们的气。
武三狗接着陪笑道。
再者,大伯你出面张罗这个事,我们就想,那肯定不少人得上赶着的上门。
也用不着我们。
这不,我们听说守仁大哥这事还没成,我们才敢来。
武二狗又道。
大伯,你老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头。
总想报答你老,给你老出点力。
守仁大哥这件事,我们正好能帮上忙。
武三狗又道。
这哥俩一替一句地,就将来意说明了。
连老爷子见这两个是来说媒的,就有些心动。
不过。
毕竟去年才又被武家给坑过,连老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老二、老三啊,连老爷子打量着武家兄弟,缓缓地开口道,你们说记着我的好,要报答我,这话我不爱听。
我从来就没图你们报答过。
你们俩摸着良心你们想一想。
我有哪一点对不起过你们?可你们是咋对待我的?去年,为那地租的事,不是你们俩?你们俩,当时是咋对待我的?大伯,武二狗和武三狗见连老爷子算起旧账来,连忙都又扑通一声跪下,又给连老爷子连磕了三个响头。
大伯啊,我们也不乐意那么干。
我们那不就是穷疯了吗。
大伯。
我们家过的啥日子,你老都知道。
你老租给我们地,那就是想帮扶我们。
我们就是想多要点。
我们跟你老犯浑,是我们不应该。
武二狗和武三狗就开始扇自己的嘴巴。
我们猪狗不如,……都是让这穷和病给逼勒的呀,你老大仁大义、大慈大悲、大人大量。
求你老别和我们计较。
我们也有人心啊,一家老小都记得你老的好。
每顿饭上桌子,我娘给我们盛饭,都得先唠叨一遍,是你老的恩德,我们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人穷,实在是没法子。
我们不是那没良心的人,跟你老赖那些,我们知道,你老是大善人,你老不能跟我们计较。
……这辈子报答不了你老,下辈子我们给你老做牛做马。
今天来这,头一个事,磕头给你老认错,二个事,就是给守仁大哥说媒,报答你老的大恩。
这兄弟俩痛哭流涕,又是磕头又是自扇嘴巴,一边说连老爷子是大善人,一边说自己不对,当然,他们那么做也是迫不得己,都是因为穷困等等。
连老爷子就长叹了一声,又让这兄弟俩起来。
坐着,坐我跟前说话。
连老爷子招呼武家兄弟到他跟前来坐。
就这样,就这样就把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了?听连叶儿说到这,连蔓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好像是。
连叶儿无奈地道。
咋能这样那,咋就吃亏上当没个够那!连蔓儿感慨道。
连老爷子在武家人身上吃亏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就不吸取教训那。
这样的人,就该直接拿棍子给打出去,怎么还能请他坐炕上,好好唠嗑?老爷子这人,就这样。
连守信一手按住额头,闷闷地道。
他总说那么一句话,说啥浪子回头金不换。
……武家兄弟的话,都说他心坎上了,他不心软才怪那。
连蔓儿有些澹不过回头想想连老爷子一贯的所作所为,再细品一品连守信说的话,连蔓儿大概能摸清连老爷子是怎样的一个思路。
连老爷子是相信武家兄弟所说的话的,他们做的那些混账事,都是因为穷困所迫。
连老爷子相信,武家兄弟本质上是好的。
或者说,连老爷子更加相信,在他的宽容、恩情感召下,这兄弟俩最终必定能够弃恶从善。
看,正在他为连守仁说亲最犯难的时候,这兄弟俩不是来帮忙了!他的善行终于感化了武家兄弟,这会是怎样一桩流芳百世的佳话呀!只要有这一朝浪子回头,那么他以前所付出的就都无比的值得,而武家兄弟曾经的恶行也就烟消云散了。
连老爷子圆满了!所谓性格决定命运,真的是至理名言,连蔓儿有神地想。
连老爷子这样的个性,决定了他会一次又一次的上武家的当,也决定了他对连守仁、连继祖的偏爱到底。
但是,这简直是太岂有此理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连蔓儿并不反对这句话。
对于真正肯于改过的人,连蔓儿觉得可以给他们机会。
但是,连老爷子做的太过了。
他一味地关注,像爱抚娇花那样呵护着那些浪子,等待他们回头,而对于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做人的那些,他却一直视而不见、毫不在意,甚至非常乐意牺牲那些本分做人的乖孩子去呵护他的浪子。
连蔓儿简直想不到合适的语句来形容这样的行为,只能无语。
那武家兄弟俩,给说的是哪户人家?张氏先回过神来,向连叶儿问道。
说是武二狗媳妇她娘家屯子里的人,还是亲戚……连叶儿就道。
武二狗和武三狗给连守仁说的是一个姑娘,今年二十五岁,没嫁过人,论起来,这姑娘还得管武二狗的媳妇叫一声大姑。
武二狗的媳妇是哪个屯子的人?张氏就问连守信。
这我哪知道。
连守信就摇头,听说挺老远的,具体啥地方我不知道。
还是个姑娘,没嫁过人,都二十五岁了,这是有啥缺儿?李氏就问。
这个年代,可不讲究什么单身贵族,女孩子生下来就是等着到年龄嫁人。
一般人家的姑娘,最迟十七八岁就要出嫁了。
过了二十岁没出嫁的姑娘,已经是凤毛麟角。
而二十五岁未出嫁的姑娘,在这个年代,肯定是有什么缘故的。
这个年代还有一句俗语,叫做有剩男没有剩女,也就是说姑娘家,不管条件怎么差,都是能嫁出去的。
就比如说罗小燕那个条件,虽然年龄拖的大了些,也还是有人同意按照她的条件娶她。
而这位,二十五岁没出嫁的姑娘,在这年代,最有可能是这姑娘本身有问题。
听芽儿她娘说,我爷也是这么问的。
连叶儿就道。
那武家兄弟咋说?张氏忙问。
……说是没啥缺,就是家里穷,要的彩礼多。
她们那个地方还特别偏,人都没啥钱,结果每回说亲都说不成,一直耽误到现在。
连叶儿就道,还说那个姑娘可孝顺、可实心眼了,心疼她家里爹娘兄弟啥的,那彩礼也是为了养活她一家人的。
还说那姑娘长的壮实,特别能干活,除了针线不大好,其他家里家外的活,那都一把抓。
……还说下地干活顶个男的。
照说,这条件可还真不错。
配大当家的有些屈了。
张氏低头思索道。
重点是彩礼。
连蔓儿很冷静地道。
就是彩礼多点,能找这么年轻的,人家还是姑娘,那也是合适。
张氏就道。
张氏所说的合适,并不是说连守仁和这姑娘的条件般配,而是连守仁占便宜的意思。
叶儿,那武家兄弟俩说了要多少彩礼了吗?连蔓儿扭头问连叶儿。
第七百二十九章 彩礼蔓儿姐,他们要的彩礼,说出来吓死人。
连叶儿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道。
是多少?连蔓儿忙追问。
要七十两银子。
连叶儿就道,别的尺头啥的都不算,先就得给七十两银子。
庄户人家,净要七十两的彩礼钱,其他的聘礼还不算在内,这是太过了。
而且,显然对方家里还是不会给预备嫁妆的。
这活生生的,是卖闺女。
这不赶上赵秀娥了?张氏就道,赵秀娥人家那时候好赖年纪还轻,人样子长的也好,家里还有嫁妆,当时还说好了,彩礼钱那就是要个面子,成亲的时候都给带回来。
武家兄弟给说的这个,又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竟然敢要这么多钱。
怪不得拖到这个岁数还没婆家。
李氏就说道,穷疯了吗,别说一般的庄户人家,就是那富裕的,怕也难办到。
这家人想要钱,那也应该要个有点谱的价码,这样要,不是摆明不打算让闺女出门?我看啊,未必就是那户人家要这些钱。
连守信想了想,就道,武二狗、武三狗,还能真是给老爷子报恩去了?我咋就不信那。
肯定是看见老爷子急了,又舍得花钱,想从这里头捞一笔。
爹,你太英明了。
连蔓儿就笑道。
闺女夸你那。
张氏有些戏谑地看着连守信。
一屋子的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这、这只要稍微过过脑子。
这就能想明白了。
啥英明不英明的。
连守信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连叶儿左看看又看看,心里不由得满是羡慕。
她羡慕连蔓儿一家人相处的气氛,连守信肯宠着自己的孩子。
也许古板的人会觉得他们有些没大没小,但是这种融洽、亲切的氛围,真的是让人欢喜和温暖。
连叶儿暗自叹气。
她的爹娘也并不打骂她,而且都是和气的人。
但是在她家里,却从来没有这样欢乐的时候。
赵氏跟连守礼说话,总是有意无意地陪着小心。
而连守礼,更是从来不会陪着妻女说笑。
叶儿。
他们要这些钱,你爷答应了没?连守信问连叶儿道。
我爷没答应。
连叶儿答道。
其实,听说对方要这些彩礼钱,连老爷子并没有断然的拒绝。
他只是告诉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两个,他没有这些钱,即便借、当,也凑不上这些钱。
老二、老三啊,大伯这实在没那么多银钱。
这事。
就算了吧。
麻烦你俩跑这一趟。
连老爷子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就向武二狗和武三狗两个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我爷没糊涂啊。
连蔓儿就笑道。
连老爷子其实一直是个精明的人,他并不糊涂。
他上当,一般都是心里情愿的。
也就是明知道前头有个坑。
他还一脚踩进去那种。
如果连老爷子不想上当,就没人能让他上当。
那武二狗和武三狗就这么走了?连守信又问连叶儿。
没有。
连叶儿摇头。
武二狗和武三狗见连老爷子这样,立刻就转了口风。
大伯,这是他们家要的,咱还真能照实了给!武二狗就忙道。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家要的还多那,这不一年年的,这价钱就减到七十两了。
武三狗也道。
我看今年他们也有点着急,等我们哥俩去好好跟她家说说。
把这彩礼钱再往下砍砍。
大伯,你老也给我们一句实话,你老能拿出来多少银钱?武二狗又道。
十两银子彩礼钱。
连老爷子不慌不忙地道,另外还给她置办四季衣裳,首饰再给她打两件,各样聘礼也都有,还有这酒席。
多少也得办两桌。
就这,二十两银子就打不住,我还得卖粮、当东西。
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俩偷偷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些失望。
大伯,人家闺女是个好闺女,没成过亲的黄花大闺女啊,连定亲都没定过。
我守仁大哥都往五十上奔了。
七十两他们家要的有点高,可这十两。
也太少了点。
武二狗就道。
大伯,这要给我守仁大哥找个四五十岁的回头人,那是不用花多少银钱,可那样,我守仁大哥就亏了。
大伯,你想想。
人家二十几岁的大闺女,跟了我守仁大哥,我守仁大哥这脸上也有光啊。
进门后,第二年就能让你老再抱个孙子,三年抱俩!武三狗就道。
那回头人也就是搭伙过日子,烂烂的膈应人。
人家这大闺女不一样啊,肯定一股心神地跟我守仁大哥过日子,没那么多烂。
武二狗道。
人家年轻,身子骨好,伺候我守仁大哥到老,那是应应当当的。
武三狗道。
连老爷子何尝不是看中了这姑娘的年纪轻和没成过亲。
但是,七十两银子实在大大超出了他的预算。
只是,听武二狗武三狗这么一说,他就又有些松动。
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俩自然将连老爷子的神态都瞧在了眼里。
大伯,我守仁大哥那是啥样的人物啊,现在也就落了难了,可就这么瞧着,人家也和我们庄稼汉不一样。
我守仁大哥,那就是天生的贵人。
可惜了的,就是多灾多难。
不能亏待了我守仁大哥呀。
武二狗又道。
七十两绝对不行。
连老爷子垂下头说道。
我们哥俩估计,好好说说,最少,也得五十两。
武二狗和武三狗两个又交换了一个眼色,说道。
这还真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听完连叶儿说连老爷子和武家兄弟讨价还价这一段,连蔓儿忍不住又笑道。
连老爷子不愧是做过大掌柜的,看对付武家兄弟用这欲擒故纵,用的多么纯熟老练。
老爷子这也是信不过武家兄弟俩吧。
张氏就道,那咋还留他俩唠嗑,还答应让他们给说媒?病急乱投医呗。
连蔓儿就道,这不是没别人给说亲吗。
我爷肯定想啊,这万里有一,万一这兄弟俩良心发现了那?万一他们给说的人还行那?其实,很多的人有这样的一种思维。
比如说看到一个人,这个人非常好,非常老实,大家伙从没发现这个人有过什么恶行。
有很多人,就会觉得这不可能,这个人肯定有什么恶行被藏起来了,或者,这个人不会永远这么好,将来这个人会作恶。
他们会用放大镜来观察这个人,以期找到哪怕是一个微小的污点。
而当面对另一个人,这个人非常坏,从不做好事,只做坏事。
有很多人,他们不愿意相信这个人完全是坏的,他们依旧会用放大镜来观察这个人,以期找到哪怕是一个微小的闪光点。
连老爷子就是这样的人。
他心里总有着幻想,武家兄弟已经那么坏、那么赖了,他已经对武家那么好了,武家兄弟怎么着都会有点良心,迟早有一天会良心发现,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也是浪子回头,可歌可泣。
说到底,就是连老爷子心存侥幸,同时还对武家兄弟有防备。
而真格的要比起计谋来,武二狗和武三狗又怎么会是连老爷子的对手那,连蔓儿想。
最后谈下来没有?连蔓儿就问连叶儿道。
五十两咱爷还是嫌多,最后武二狗和武三狗又说四十两,不能再少了。
说这个钱交给他们,保证几天之内,就把那姑娘给送过来拜堂成亲。
连叶儿就道。
四十两银子给他们?谁知道他们俩拿银子干啥去。
这不是上门给说媒,这是跑老宅骗钱去了!连守信顿足道。
叶儿,你爷没答应吧?连守信又急忙问连叶儿道。
没有。
连叶儿就道。
就是老爷子想答应,那也不行吧。
二当家的两口子还不得拦着?张氏就道。
我四婶说对了。
连叶儿笑道。
这些天,为了看住连老爷子,连守义和何氏做出了牺牲,两口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吃过饭就到处去闲逛。
但是,这两个又是热爱串门的人,因此,他们非常聪明地采取了轮班制。
今天在家的是何氏,她一面偷听连老爷子和武家兄弟说话,一面就打发了六郎将连守义找回来了。
连守义回来,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连守义、四郎、六郎爷三个,再加上一个何氏,就大骂武二狗和武三狗是骗子,要将这两个人给打出去。
给打出去了没有?连蔓儿就问,心里暗暗遗憾当时没在现场,没看到那热闹的场面。
没有,让咱爷给拦下了。
连叶儿就道。
当时的场面是相当的热闹的,连守义、四郎、六郎加上何氏对武二狗和武三狗,算得上是势均力敌。
连老爷子喊停,连守义不听。
然后,一直没吭声的连守仁上前拉架,并且偏向明显。
几个人打成一团,连守仁哎呦叫唤起来,他挂了采。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叫停不了连守义,大儿子连守仁又受了伤,连老爷子就下了地,也加入了战团。
第七百三十章 热热闹闹连老爷子口头喝止无效,他下了地,亲身去拉架,本以为这样,大家伙都怕捧着他,就会立刻停手。
但是,事情不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
几个人乱揪成一团,他一时根本就拉不开。
更让他预料不到的是,混乱之中,竟然有拳脚落到了他的身上。
在后背、大腿和腿肚子上各挨了一下之后,连老爷子忍不住踉跄了一下,脸色骤变。
打死我,你们打死我!连老爷子痛极,大声吼了一嗓子。
周氏坐在炕上,没能看的十分清楚,但却发现连老爷子被打了。
这下,周氏也急了,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就下了地,直扑向人堆里。
连我一起打死了,我也不活了。
打死我们,你们这帮王八犊子就省心了。
周氏状若疯虎似地冲进人堆里和连老爷子汇合,一边红着眼睛大骂道。
这一下,那几个人打做一团的人终于停了手,并纷纷退开了一些。
周氏和连守仁就扶着连老爷子上炕坐了。
老头子,他们打你哪了,谁打的?周氏就问。
不是我,不是我。
连守义一家几口,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都忙否认道。
那些拳脚都是从背后来的,因此,连老爷子并没看到是谁动的手。
他闭了闭眼睛,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
那几下拳脚,落下时丝毫没有迟疑,中间也不存在收力。
那是明明确确,冲着他去的。
连老爷子这么想着,一时百感交集,心如刀绞。
至于到底是谁下的手,他年纪毕竟大了,刚才场面又乱,他又气急攻心,记得并不清楚。
只记得眼前模模糊糊的。
连守仁肯定不会打他。
武二狗和武三狗两兄弟似乎一直在他身前,那么剩下的就是连守义两口子,还有四郎和六郎两个。
连老爷子睁开眼,抬起头,目光在连守义几个的脸上一一扫过。
他实在没有想到,他的儿孙竟然会背后对他下黑手,对他拳脚相加。
即便是对他还有一点敬畏,但是他们却恨他。
恨到对他施以拳脚。
这个认知,甚至比肉体上疼痛更让连老爷子难受。
忤逆,忤逆不孝。
连老爷子喃喃着,又是伤心。
又是气恼。
去叫老四来,周氏见连老爷子不说话,就张牙舞爪地道,让他把衙门的人找来,就不信了,就找不出是谁打的。
找出来,就打他板子,把他下大狱!武二狗和武三狗明显地就有些瑟缩,连守义、何氏和四郎的脸上也有些不自在。
倒是六郎还是一副状态外的样子。
武二狗兄弟,连守义、何氏、四郎又纷纷赌咒发誓,说并没有打连老爷子。
大伯对我们有恩,我们哪能对大伯动手。
我们也不敢啊。
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如是说。
爹,我们再咋地,那也不可能打你老。
那我们成啥人。
连守义一脸的诚恳。
何氏、四郎的说辞也差不多,六郎也说他没打连老爷子。
周氏就又嚷嚷要叫连守信。
要叫衙门的人。
咋呼啥,连老爷子息事宁人,毕竟,这件事真说出去,不管是谁打的他,那都是莫大的家丑。
说正事。
连老爷子招呼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坐到他跟前。
你们该干啥就干啥去,这没你们的事了。
你大哥说媳妇这事,这是一定的。
你们咋地也拦不住。
我再说一遍。
这事害不着你们那一股。
你们老实点,到时候肯定有好处。
你们要是再闹,就都给我滚。
连老爷子挥了挥手,厉声道。
让你们净身出户,老四要把你们送北边去,我这回肯定不拦着!连老爷前面那些话都不能打动连守义这几口人。
但他这净身出户的威胁,以及让连守信将他们赶去北面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地另连守义这几口人害怕。
爹,我们那不也是为了咱家好,怕你上这俩王八犊子的当。
连守义就道,这次就不敢说不同意给连守仁说媳妇了。
我心里有准星,不用你们操心。
你们该干啥就干啥去。
连老爷子沉着脸说道,也不去看连守义。
对于是谁背后下手打的他,连老爷子心里已经有了谱。
但是他并没有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连守义几口人也老实下来,他们虽然没有听连老爷子的话离开,却也暂时老实了,各自捡了个地方坐下,也不再随便说话。
连老爷子压服住了连守义这些人,这才又继续跟武二狗、武三狗兄弟商量。
彩礼的事情可以商量,但是他要先相看相看那个姑娘。
大伯,这两下离着好几百里地。
这、这咋相看啊?武二狗和武三狗就都不乐意,我们这都有家有口在村里,还能骗了你的钱干啥去是咋地。
这相看,来来回回的,那多麻烦,还得多花钱。
我们哥俩对天发誓,这事也不用大伯你操心。
我们俩把彩礼钱给送过去,人就手就给你接回来,跟我守仁大哥成亲。
酒席啥的,那边离的远,人也未必就能来。
省下多好。
我不是信不过你们。
是这个婚姻大事,这个媳妇,是要跟着你们大哥过一辈子的。
这人要是不看好了,还真不能往家里头接。
我有教训啊。
连老爷子说到这,就叹气,应该是想起了古氏。
你们大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还不就是因为娶了个不贤的女人。
这一回,我得给他看好了。
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百般推辞,但是连老爷子却咬死了,一定要相看。
大伯,这闺女我们哥俩是好些年前看见过一回,模样吧,那时候看着是不丑,现在不知道咋样。
……应该也不丑,就是怕大伯,还有守仁大哥要求高。
我们是庄稼汉的眼光。
武二狗就陪笑道。
长的啥样都没啥。
连老爷子大手一挥,压制住了连守仁所有可能的异议,关键是人,品质得好。
那姑娘和连守仁相差二十岁,有这一条,模样差一点就算不上是什么缺点。
品质那肯定好,嫁过来,肯定是大伯、大娘,还有我守仁大哥说啥是啥。
武三狗点头哈腰地笑道,那闺女,心眼特别实在,可听说了。
有点太实在了,太老实了,不灵透。
武二狗砸吧砸吧嘴,接着说道,大伯,我们跟你老有啥说啥,那闺女不灵透,这一点上,有点配不上咱这个家境。
看大伯娘,还有我守仁大哥原先的俩嫂子,再算上现在的继祖媳妇,那都是灵透不过的。
这闺女在这点上,可比不了,差太远了。
就是个老实人、实惠人。
武三狗又道。
啥灵透不灵透的,不傻就行。
连老爷子就道。
连守仁这一股娶的媳妇是一个比一个灵透,不过就是灵透太过了。
老实、实诚才好啊。
连老爷子叹息道。
那肯定,那肯定。
武二狗和武三狗都连连点头。
因为这前后语句的连接,因此就谁都没有在意,武家兄弟俩并没有直接回答连老爷子那句不傻就行的话。
连老爷子说要相看人家姑娘,可是这离的这么远,让连守仁自己去,他当然不放心,可他要是也一起去,以他现在的身子骨,还真有点悬。
让他们上这来吧。
周氏就道。
周氏离不得老宅,也不放心连老爷子出这么远的门,她想到了最省事的方式,就是让对方闺女到连家来。
这种相看的方式在庄户人家也不算稀罕,毕竟,最后是闺女嫁进来,先看看男人家里,比单独相看男人更靠谱。
但是这样,他们是方便了,对方就麻烦了。
那这事,最后是咋说的?连蔓儿就问连叶儿道。
咱爷给了武家兄弟一吊钱。
连叶儿说出连老爷子和武家兄弟商量了许久之后的结果。
那是来回路费钱,还有给武家兄弟的辛苦钱。
武家兄弟去接那家人来,到老宅相看。
说要是相看妥了,也不用挑日子,把彩礼给了,当天就成亲。
他们已经拿了一吊钱走了,说是马上就去接人。
还说好了,要是事情成了,再给他们俩三两银子的谢媒钱,他们俩还另外要了两坛酒和五斤肉。
连叶儿接着道,这是事情成了之后的,临走的时候,他们还朝我爷借一百斤米,说家里断粮了。
这才几月,就断粮了,胡说八道吧。
连守信就道。
我爷没给那么多,就给了十斤米,说不是借给他们的,是给的。
连叶儿就道,他们临走的时候,还从外屋顺走了一瓶盐。
众人从头到尾将事情听完,都有些迦唬哭笑不得。
老爷子还不糊涂,先相看人,再说别的,武家想骗钱也骗不到手。
张氏就道。
那一吊钱不是钱,那米不是钱?连蔓儿道,就这几天,我爷就撒出去多少钱了?大家就都不说话了。
叶儿,你听芽儿她娘在你家说的话,这个事,他们是不是就这么算了?连蔓儿小声问连叶儿。
……好像挺你们管这个事,压服他们……连叶儿也小声地道。
刚才听连叶儿的叙述,连蔓儿已经猜出必定是连守义这一股的哪个动手打了连老爷子,也因此才被连老爷子给要挟住了。
叶儿,赶明她再到你家里,你就……连蔓儿微微挑了挑眉,小声在连叶儿的耳边嘱咐道。
第七百三十一章 黑手VS担待嗯,嗯,连叶儿听得连连点头,最后朝连蔓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显然十分开心。
蔓儿姐,我知道了。
连叶儿高高兴兴地走了,张氏就斜过身子来问连蔓儿。
蔓儿,你刚才跟叶儿嘀嘀咕咕的,你们俩说啥了?没说啥。
连蔓儿就道。
张氏见连蔓儿不愿意说,也就没多问。
连蔓儿和连叶儿要好,两个小姑娘经常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也不过就是玩耍。
孩子他爹,张氏又问连守信,你说这个事,稳当不稳当?我看不稳当。
连守信就道,他对武家兄弟历来就没有任何的好印象。
那咱……张氏看了连守信一眼,又问,要不要去说句话,提个醒啥的。
有啥醒可提,老爷子不糊涂。
连守信就道,就咱过去给提醒,兴许老爷子还不乐意那。
表面上不说,心里肯定猜逢咱是去打破楔儿的。
折腾吧,等把手里的钱都折腾完了,就消停了。
财去人安乐!连守信的表情很无奈。
一家人商量了一会,一致认为,武家兄弟上门,就是想从连老爷子手里捞钱的。
如果连老爷子按照他们的要求先给了聘礼,那些钱怕大多都要落入武家兄弟的腰包里。
而现在这种情况,武家兄弟来回跑腿,赚的钱也不少。
离的这么老远,消息不通的。
他俩说要七十两、四十两的,兴许就是他们俩要的。
就是看老爷子着急,别人又没人给做媒,就想来捞这一笔。
真要是个二十几岁的实诚姑娘,进门后,肯定要受气。
作孽啊……估计是不知道这边的情况。
这个年代,有句俗语,大概意思就是媒人的那一张嘴。
是最不可信的。
而武家兄弟这样的人做媒,有些事就更难说了。
连蔓儿一家决定按兵不动,一来是因为他们实在是不愿意去招揽老宅的事情,二来,也是因为他们都不看好这件事的结果。
老宅那边,现在只有连老爷子和连守仁热衷这件事。
有靠不住的媒人,有连守义那一股人打破楔儿、闹腾,连守仁要想将媳妇娶进门。
恐怕不容易。
与此同时,老宅上房连守仁挂了彩,且都挂在了表面上,脸上有两块青肿破皮。
连守仁很着急。
他怕等人家姑娘来相看的时候,他脸上的伤好不全。
爹,娘,我这伤可咋办?连守仁就对连老爷子和周氏道,爹,你老伤在哪了?咋样啊,疼不疼,用不用叫李郎中来看看?周氏就关切地对连老爷子道。
哎。
连老爷子叹气不语,只是在挪动大腿的时候。
不小心拉伸到了伤处,疼的嘴角咧了咧。
周氏立刻就看出来了,这屋里此刻并没有别人,周氏就让连守仁去将门关上。
把门插销插上,别让人进来。
周氏吩咐连守仁道。
连守仁很听话地去门上,上插销。
这一头,周氏就催促连老爷子脱衣裳。
赶紧把衣裳脱了看看。
周氏就道。
被儿孙下黑手打了。
连老爷子觉得面上实在无光,很想忽略这件事。
看啥看,也没啥。
大概齐是……失手。
连老爷子自欺欺人道。
跟你说赶紧脱了,你还当你是年轻小伙那。
周氏就不耐烦了,老天拔地,土埋半截子的人了,你搁得住人家几下子?还不让看,等你反劲儿了。
遭罪的还不是我!爹,脱下来看看吧。
要是严重的话,得赶紧找郎中。
连守仁关门回来,也催促道。
知道老妻和大儿子这是关心他,连老爷子心中略暖,最后实在拧不过这两个人。
还是将衣裳脱了下来。
等看清连老爷子身上的伤,周氏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就在连老爷子的后背上,大腿后侧,还有小腿肚子上,有三处明显的青紫的伤痕。
……王八犊子,丧良心的,就下这样的死手。
……让她生一身的杨梅大疮,死阳沟里,没人埋!周氏恶狠狠地诅咒道。
说啥那?连老爷子瞪了周氏一眼,慢慢地穿起衣裳。
你留点口德。
连老爷子心知下黑手的是自家的儿孙,他和周氏不同,是无论如何不忍心这么诅咒自家的孩子的。
爹,你这个伤,得赶紧请郎中啊。
连守仁就道,现在看着这样,等明天,那肯定更严重。
别在落下病根!连守仁当然关心连老爷子的伤情,他心里清楚的很,如今,连老爷子是他唯一的靠山。
连老爷子能多活几年,他就能跟着过几年的好日子。
连守仁希望连老爷子长命百岁。
而且,给连老爷子请郎中来,他也可以趁便抓些药,将脸上和身上的伤治理治理。
……老二这几口人手真黑啊,连守仁叹气道,看我这脸上,这还不说,我这身上也没少挨。
他们往死里打我,这还是兄弟吗。
那就是牲口,他有啥亲情儿。
连老爷子低声骂道。
家里还有些药,还有连守信送的一些补品,但那些东西,对跌打损伤不仅无益,反而有害。
开门,让继祖去叫李郎中来。
周氏就道。
连守仁听了,忙就要去,却被连老爷子急忙拦了下来。
回来!连老爷子沉着脸,态度分外的坚决。
现在不能叫郎中。
……好在都是皮外伤,没伤筋动骨的,挺一挺就过去了。
千万不能叫郎中来。
如果叫了郎中来,怎么跟人家说?说因为他要给连守仁说媳妇,他二儿子一家就把他和连守仁给打了?连老爷子其实还有些自知之明,他知道,为了给连守仁说亲的事,已经是满城风雨了。
实在是不能再出丑闻了。
而且,还是这样的丑闻。
被儿子们顶撞两句,大家吵吵一顿,这是不管哪户人家都难免的事情,但是被儿孙们打,这绝对是稀罕事。
丢不起这个人。
连老爷子自言自语地道,乱哄哄的,兴许是失手。
都是我连家的儿孙,不管好赖,我还得给他们留点脸。
这事闹腾出去,他们就别想做人了。
算了,算了吧。
啥失手?失手一回,还能有第二回,第三回?周氏自然不信,就扭头问连守仁,老大,你看见没,是谁打的你爹?肯定是老二那三口人,连守仁想也没想地道,到底是谁,我也没看清。
别寻思了……连老爷子的声音有些空洞。
知道了是谁下手,只会让他更伤心。
连老爷子虽然嘴上说不寻思,但心里却不能不寻思,周氏更是非要揪出这个人不可。
……是老二媳妇?周氏第一个怀疑的,自然是儿媳妇,也就是她眼睛里的外人。
别看她整天大大咧咧的,她可牲性。
天天到处逛荡,我骂她,她心里不定咋恨咱那。
背后下黑手,我看就是她。
不像。
连老爷子闭着眼睛道。
何氏再庞大腰圆,但身为女人,更善于的还是抓挠。
连老爷子作为被害人,他很肯定对方拳脚的方式,肯定是个男人。
难不成是老二?周氏的心抖了一下,说出话来语音些有些颤。
他……应该还不敢。
连老爷子道。
连守义再浑,但他们毕竟是亲父子,这些年下来,连老爷子对连守义可算相当的了解。
连守义敢跟他浑,跟他赖,但绝不敢对他动手。
这一点,连老爷子还是笃定的。
他没那个阴狠劲儿。
连老爷子又道,没看后来我一吓唬他,他就害怕了吗。
那、那就是……周氏盘腿坐着,两只手绞在了一起。
是四郎?!连守仁接到。
哎……连老爷子睁开眼,仰头叹了一口气,我算是把他给惹了。
惹,在三十里营子的乡村土语中,用在此处,相当于是得罪的意思。
儿子和孙子不同,差了一辈,连老爷子对他们的管教也好、关怀也好,也就差了一层。
毕竟,他们上面都有父母。
应该是他们的父母对他们担负主要的照顾和管教的责任。
……是那个小王八犊子?周氏立刻就瞪起了眼睛,老大,你去把他给我叫过来,我问问他。
算了吧,连老爷子再次摆手制止,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也别再提了。
你就让他白打了?周氏伸直了脖子,他这回打了你,啥事没有,以后他还不得爬咱头顶拉屎拉尿!你小声点。
连老爷子不耐烦地扫了周氏一眼,四郎年轻,不知事。
咱做老人的,可不就得担待点儿。
这是咱做老人的代价。
你有代价,你多有代价!周氏不屑地道。
我这几下也没白挨,要不然,今天这个事能办成?老二那几口人,能让咱把钱给武家的老二、老三?人啊,得往长远处看。
这心里,得搁得住事!连老爷子也不屑跟周氏分辨,半晌,才又慢慢地道。
那俩王八犊子能靠得住?周氏翻了翻眼睛道。
这一回,应该差不多。
连老爷子慢慢地道。
第七百三十二章 夜半反正钱是都花出去了,看这几天的钱花的。
这人影子还没见着一个。
周氏就道,语气中隐隐有些不满。
着啥急。
连老爷子其实心里也有些急,但是作为张罗这件事的人,他却不好表现出来。
也得容人家点工夫。
……这近边的,怕是没啥合适的人。
得往远处找,这就耽误工夫了。
所谓的近边的没合适的人选的话,不过是遮掩。
事实的情况是,近处的人知道老宅的名声,知道连守仁的名声,因此没有人愿意上门。
晚上吃饭,周氏看四郎就有些变颜变色的,连老爷子却是神态如常,甚至看四郎的脸色更加柔和,就像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
四郎啊,多吃点,正长身子的时候。
连老爷子特意给四郎碗里夹了一筷子炒菜,那是每顿饭周氏给他开的小灶。
赶年你年纪也差不多了,趁着我还硬朗,正好把你的亲事也操办起来。
你和你大伯一样,他说填房,差不多就行。
到你那个时候,肯定得给你好好操办看着有啥合适的人,你们就告诉我。
到时候,我请媒人去说和。
连老爷子又对连守义道。
啊、啊。
连守义并不是很热衷,只含糊地应了两声。
四郎先是一怔,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有些阴测测的表情,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眼皮,大口地将碗里的饭菜扒进嘴里。
入夜之后,连老爷子辗转难眠。
他嘴上说这回武二狗和武三狗应该能够靠得住,但是在心里,他其实并没那么确信。
这个时候,他们俩应该到哪了?连老爷子睡不着,就跟周氏说话。
周氏此时易筋经睡了一会。
被连老爷子的说话声音叫醒,意识还是模糊的。
爱到哪到哪,你不放心,你咋没跟着去。
周氏没好气地道,然后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周氏就是这样的人,她从来不在心里搁事。
但凡有点不痛快,她会立刻地发泄出去。
让别人不痛快。
因为心里没事,她的睡眠特别好,身上也没有病痛。
连老爷子却和周氏是两样的人。
连老爷子总是满腹心事,有的时候一夜一夜的睡不好。
周氏不搭理他。
连老爷子感觉也没趣。
他也翻了个身,紧紧地闭上眼睛想要睡觉。
然而,他想要睡觉了,却并不能睡着。
白天的时候只是隐隐有些作痛的伤口,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起来。
连老爷子只觉得伤口处又热又烫,疼痛让他无法入睡。
忍了一会,终于再也忍不住,连老爷子哼哼着呻吟了起来。
他哼哼了半天,周氏那边鼾声依旧。
睡的极为香甜。
点灯。
连老爷子大声道,叫醒了周氏之后,又强忍着怒气说道,我死你旁边,你都不带知道的。
周氏起身点了灯,将灯靠近连老爷子重新查看他身上的伤。
白天看着只是有些青紫的伤痕,如今却红肿起来。
摸上去直烫手。
哎妈呀。
周氏就被吓到了,这可咋整,赶紧叫郎中吧,这得吃药啊。
连老爷子虽然将周氏给折腾了起来,但还是咬死了不肯请郎中来。
哪就那么娇性,挺一挺,过两天就好了。
这一年请的郎中,都比这多半辈子请的还多。
人家表面上夸我有福。
背后还不知道咋说那。
连老爷子叹气道。
那你自己个挺,你折腾我干啥?周氏气道。
……烧点水,给我敷一敷。
毕竟疼痛难忍,连老爷子就像周氏要求道。
周氏嘴里不停地埋怨、咒骂,不过还是穿衣裳下了地,出去叫人。
她没叫蒋氏。
而是站在打开前门,扶着门框招呼何氏和连芽儿。
半夜三更的,连守义一屋人早都睡下了。
何氏睡觉也特别沉,连芽儿倒是最先醒了,她坐起身,却被四郎低声呵斥了一声,只好又躺了回去。
周氏一连喊了好几嗓子,都没人应声,连老爷子在屋里听见,就有些不耐烦起来。
就烧点水,一把柴禾的事,周氏自己完全可以做,却非要叫起别人来。
连老爷子本来的心意,就是不想惊动别人。
可这个时候,他又不能呵斥周氏,下周氏的脸。
得了,别叫了,都睡熟了,我自己个来。
连老爷子有些怄气地道。
周氏在外面却急了,干脆破口大骂起来。
她嗓音洪亮、中气十足,在这静夜里,她的咒骂声几乎传到了村口,就有远远近近的狗被惊醒,吠叫起来,接着就有鸡鸭也被惊动起来。
何氏那边依旧没有动静,上房西屋的灯却亮了。
周氏这么大的动静,这一院子的人早就醒了。
蒋氏就穿戴好了走出来,劝周氏进屋。
奶,是要烧水不,我来烧。
你老回屋歇着吧。
蒋氏上前扶住周氏,低声劝道。
不用,我就不信了。
周氏甩了甩胳膊,我要是让你烧水,我不会叫你?我就是叫老二媳妇来,我就不信,我就叫不动她了!周氏叫上了劲儿,又有蒋氏出来,她身边有人,胆气更壮,干脆就从上房屋里出来,踩着两只小脚到了东厢房门口,气势汹汹地一边砸门,一边咒骂。
……在屋没,养、汉、老婆黑更半夜的出去呱啦还没回来?……老母猪托生的,睡死了……周氏越骂越毒辣,越骂嗓子越豁亮。
这黑灯瞎火的,蒋氏不敢丢下周氏,只能在旁边扶着。
听周氏咒骂,她极尴尬,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垂下头不吭声。
连老爷子坐在上房屋里,明白周氏这是心里有气。
他并不愿意让周氏这么闹腾,伤口又疼,心里又气,干脆赌气下炕,自己烧水去了。
连老爷子心里也有气,手下就重,外屋里顿时响声连片。
而东厢房连守义那几口人,最后还是顶不住周氏的斥骂,屋门打开,连芽儿怯生生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奶,啥事啊?连芽儿的语音带着颤音,身子也瑟瑟发抖。
那显然并不只是因为夜里冷,而更多是因为吓的。
你这个小xx,周氏气头上,也不顾念这些天连芽儿鞍前马后的服侍的情分,劈脸就骂,招呼你这半天,你没听见,你耳朵里堵棉花套了……连芽儿哪敢应声,被骂的哭了起来。
周氏一巴掌将连芽儿拍到一边,继续冲着屋里骂,直到将何氏也给骂了出来。
等到周氏像赶羊一样将何氏和连芽儿赶进上房的时候,连老爷子已经将水烧好了。
他很和气地让蒋氏、何氏和连芽儿都回去睡觉。
这让周氏立刻就将矛头又转向了他。
我也不用你,我有手有脚。
连老爷子赌气道。
何氏巴不得的一声,立刻转身走了,走出去两步,她又回来,把连芽儿也给拉走了。
蒋氏见连老爷子和周氏吵吵起来,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也只得扭身回了屋。
一会,连守仁从屋里出来,不过也被连老爷子给打发了回去。
你歇着你的去,要用热水不,爹这有烧好的。
不要,不要就回屋睡觉去。
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啥?周氏一屁股坐在灶台上,拍手打掌地道,我是那懒人吗,我是不愿意干活?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
你个没囊没气的老王八犊子。
连老爷子此时也不愿意跟周氏纠缠,干脆自己用锅里舀水,就进屋去了。
周氏委屈地在外屋有咒骂了一会,最后因为没人搭理,她也进了屋。
进了屋,看见连老爷子本手地烫手巾往伤处上热敷,周氏又一边骂,一边抢了过来,很用心地帮连老爷子热敷起伤口来。
自然,整个过程中,周氏的嘴就一直没闲着。
连老爷子装聋作哑,这一折腾,就一直折腾到快要天亮,老两口子才又睡下了。
第二天,连蔓儿他们就得知了这件事。
当然,具体是怎样她们并不清楚,只知道周氏半夜起来叫何氏干活,因此骂了一夜的街。
张氏往酸菜作坊去了一回,更是将周氏都骂了些什么都了解到了。
对于周氏骂人的功力,张氏依旧怀着恐惧。
……一点余地都不带留的,就顾着她自己骂的痛快。
脸皮薄点,都能让她骂跳井了。
我不是向着芽儿她娘说话,那有些话,她做婆婆的,咋就骂得出口!张氏跟李氏唠叨。
李氏很慈爱地摸着张氏的头发。
……当初你爹就夸你公公那个人,是个好人,有涵养。
你婆婆那人,咱也没好好了解了解。
就知道是个挺干净、利落的人。
也听人说她嘴上不饶人。
可也听说,她对大儿媳妇还行。
那时候我们都还往好处想,想着咱嫁妆给的多,你又能干、和顺,她就算不稀罕你,也不能糟践你。
谁承想……,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张青山和李氏,虽然都大字不识,但是却从不打骂孩子,更不会用肮脏的词句侮辱自己的孩子。
没分家的时候,张氏对周氏那么顺从,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怕周氏骂她。
为了少被侮辱,张氏宁可吃别的苦头。
总算熬出来了。
李氏和张氏同时叹道。
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走了几天,连老爷子的嘴上又长出一圈新的火泡。
就在大家伙都认为,武家兄弟是骗了拿钱躲出去了的时候,这兄弟两人竟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们还带回来一个姑娘。
第七百三十三章 迫不及待连叶儿在外面先知道了这个消息,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了连蔓儿。
此时已经是傍晚,辽东府的冬天,白天非常短,今天又是一个阴天,这个时候,太阳就已经下山了。
连蔓儿一家人正好刚刚吃过晚饭。
竟然真的带了个姑娘回来?连蔓儿有些吃惊,同时这件事也引起了她的兴趣。
那姑娘啥样,叶儿,你看见了没?没看见。
连叶儿有些懊恼地摇头,我是听外面的人说的。
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是傍晚的时候进村的,因为他家住的是村头一个上坎上的一个独院,与别的人家之间有一段距离,因此,他们进村的时候看见的人极少。
据看见他们的人说,跟着这兄弟俩回来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脊背有些佝偻的老者,另外一个梳着大辫,看模样就是个大姑娘。
最近村里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就是武家兄弟去给连守仁说媳妇了。
因此,那看见这几个人进村的人一下也兴奋起来,就匆匆赶上前去,想要仔细。
可惜,等这人走到跟前,这几个人已经进了屋。
一个村里的人,攀扯起来大都沾亲带故,即便不是沾亲带故,那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因此,那个人就找了个借口要进武家的门,看一看,打听打听。
但是可惜,武家老娘就坐在门口,谁也不让进。
……说是人家闺女大老远地来了,得洗漱洗漱。
还说那闺女面嫩,再说,也得先给老连家相看了。
不能随便来个人就给看。
还说,等亲事成了,那闺女就是村里的人,到时候害怕看不着?连叶儿向连蔓儿学说道。
反正就是不让人看。
连蔓儿有时候也很爱热闹,听了连叶儿的话,暗暗地就有些扼腕。
还挺神秘的。
连蔓儿扼腕道。
听说从远处看,那个姑娘个头挺高。
身骨好像也挺壮实的。
连叶儿就又告诉连蔓儿道。
还真带回个人来了?张氏从外面进来,听了连叶儿的话,也好奇地问,那个老汉。
是那姑娘啥人知道不?这个知道,武家老娘说的,是那个闺女的爹。
连叶儿就道。
来男方家里相看。
自然要有长辈、亲属陪着。
这个年代。
主要还是这些长辈和亲属负责相看。
如果是离的近的,陪同的人里肯定会有女眷,但这姑娘据武家兄弟说住的太远,那么一切从简,只有老父亲跟了来,也就在情理之中。
而且,当初武家兄弟说的是。
相看好了,立刻过彩礼成亲,姑娘的父亲跟来,是正当能做这个主的。
这天都黑了,咋地还得吃饭,她们是啥时候相看啊?张氏就问。
这个他们都没说。
连叶儿就道。
肯定得歇一宿,张氏按照常理推断道,大老远来的,又这么晚了,黑灯瞎火的,也不好相看。
歇一宿,缓缓气儿,明天上午相看正好。
常理是如此,但是武家又岂是能用常理推断的。
所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三十里营四季分明,尤其是冬季格外漫长。
这里的庄户人家自古就严格遵循着这种养生的规则。
到了冬天,人们一般不会再午睡,只是晚上他们会早早的入睡。
庄户人家大多日过的俭省,灯油也好、蜡烛也好,那都是要用银钱去买的。
因此,到了晚上,只要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的时候,他们都会尽量少点灯。
已经入夜,三十里营的大多数人家都熄了灯,准备入睡了。
连家老宅的几个屋里却都还点着灯。
若是从外面看进去,可以看见人影来回的走动,似乎是在忙着什么。
用这边的锅烧水,多烧点,一会把我那好茶叶拿出来沏上。
连老爷正坐在炕上,对着蒋氏吩咐着。
让你奶把那花生和毛磕都拿出来,就在你们那边的锅里,一样炒一盘。
……事先也没个准备,要不然,还应该准备两碟点心。
说到最后,连老爷似乎有些遗憾。
就在刚刚,武二狗跑来报信儿,说是人已经带来了。
……周家的老爷好不容易抽出点工夫来,人家那边这几天正好有事,想赶紧回去。
他是个实在人,啥挑剔都没有,也不讲究那些形式啥的。
就手这就相看了,也能早点定下来。
大伯你老也能早点放下心,那边也一样。
连老爷知道武家兄弟真的带了姑娘回来,心里很高兴。
他也恨不得早点帮连守仁将这件大事操办好了。
不过,表面上,连老爷还是说了两句客套话。
……太劳累了,应该让人家好好歇一歇。
连老爷对武二狗道,周家爷俩在你家这住宿、吃饭,过后我都补给你。
大伯,你看你这就跟我外道了不是。
武二狗点头哈腰地,不瞒你老说,这是周家着急。
你老想想,谁家姑娘二十五六了还没出门,谁能不着急啊。
我到那啊,把我守仁大哥的情况一说,再把咱家里这场面一说,他们都乐坏了,一点磕巴都没打,就跟我来了。
他们对咱们心甜着那,这一路上赶路都特别着急,生怕就这几天工夫,大伯你这边再说别人家的姑娘……,急着要来看,就是这个意思。
连老爷其实也想早点见见周家的姑娘,只是并没有周家的这么急迫。
被武二狗这么一说,他也就答应了,一面跟武二狗说好了时辰,打发了武二狗回去,一面就赶紧让周氏、蒋氏等人收拾屋、准备招待客人。
爷,要不,咱去跟我四叔家说一声,这个时候,也就他家有点心。
蒋氏见连老爷遗憾没有点心招待客人,就小心地提醒了一句。
连老爷沉吟了一会,就摆了摆手。
算了,没点心就没点心。
这个时辰,你四叔家也该躺下了。
连老爷就道。
蒋氏就不说什么了。
先不说连守信一家会不会歇的这么早,谁都知道,小七是要读夜书的,另外,那边晚上还有打更的人,伺候的人也不会睡的这么早。
周氏领着蒋氏和连芽儿忙的团团转,又是准备吃食,又是四下打扫。
这次,她没使唤何氏。
毕竟,一会周家父女两个就要到了,何氏干活邋遢,再出点什么岔,那就热闹了。
周氏心里知道连老爷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因此也加了小心。
连老爷安排好了招待的事情,又让连守仁换衣服、洗脸、重新梳头。
……把你那顶帽戴上,看着更精神点。
灯光下,连守仁鬓边的白发没有白天那么显眼,不过戴上帽遮一遮自然更妙。
连老爷盯着连守仁打扮利落,他自己也换上了周氏新浆洗好的褂,一边就小声地叮嘱起连守仁,一会周家父女来了,要怎样怎样。
他们在这边忙碌,连守义、何氏、四郎等人当然不会不知道,虽然连老爷和周氏都没叫他们,不过他们还是大大咧咧地都到上房来了。
几个人或坐或站,连老爷和连守仁一下就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可惜,没能早些知道消息,找借口将这几口人支开去。
连老爷就暗暗皱了皱眉头,他有些担心,连守义这几口人一会要捣乱。
连守仁也有些紧张,一双眼睛一个劲儿地在连老爷和连守义几口人之间来回地转。
老二啊,这用不着你们。
你们该干啥干啥去。
连老爷就往外撵连守义。
我大哥这么大的事,好歹我也得给长个眼睛啊!连守义咧着嘴,满不在乎地道,爹,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是看不上我们这几口人,怕给你老丢人是咋地?当父亲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看不起自己的儿孙的。
人家没出门的大姑娘,面嫩,咱这么多人,打狼似的,再把人吓着。
你大哥相看媳妇,无关的人都得往旁边让让,挤一屋像咋回事。
还都是大老爷们、半大小的。
连老爷就道,赶紧的,你们几口人都回屋去。
祭祖媳妇,多炒两盘花生和毛磕,给你二婶他们端他们那屋吃去。
连老爷又朝外屋大声吩咐了一句。
何氏听说要给她花生毛磕吃,就忍不住嗒了一下嘴,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外面飘。
四郎抱着胳膊站在连守义和何氏身边,一张略有些惨白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得阴测测地。
他略扭开脸,响亮的将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
两盘够谁吃的,祭祖媳妇,再多给我们炒两盘,等帮你公公相看完了,我们回屋吃。
连守义就朝外面大声道。
这是摆明了不想走。
连老爷被连守义这个无赖的样几乎气了个倒仰。
爹……连守仁小声地叫了一声,眼神闪烁着怯意。
连老爷沉下脸来,事情到了关键的时候,决不能让连守义这几口人给破坏掉。
老二,听爹的话,回你们屋去。
连老爷盯着连守义,沉声道,我不叫你们,就别出来。
连守义一家三口动都没动。
滚,听见了没,我让你滚。
连老爷从炕沿上站起来,抄起靠在墙角的拐棍,向连守义挥舞道。
第七百三十四章 相媳妇连老爷子那一次中风,有一阵子不良于行,因此就让连守礼给他做了跟拐棍。
这是一整根犹如初生婴儿手臂般粗细的树枝,去了树皮,刨光表面,略作加工之后再涂上一层清漆。
样子极简洁,不过却非常的结实。
这跟拐棍,在连老爷子的病完全好了之后,就被放到外屋的角落里去了。
连守义几口人进来半天,谁都没有注意到,这拐棍又回到了屋里,就放在靠炕头的墙角,连老爷子触手可及的地方。
连老爷子先是举着拐棍空舞了几下,见连守义几个虽然变了脸色,却依旧是不想走的样子,连老爷子干脆狠了狠心,将拐棍就往连守义的背上打了下去。
我看你还不走,忤逆不孝的东西!今天打死了你,过后我给你去偿命。
……要不,现在你就打死我!连老爷子黑着脸,一边打,一边骂道。
老二,你们要是敢跟咱爹动手,老四那可饶不了你们。
连守仁躲在连老爷子身后,探出头来道。
他刚刚洗漱一新,又换了干净衣裳,心里很怕连守义这几口人混劲儿上来又揍他。
皮肉之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怕这会影响一会的相看。
连老爷子这边动了手,周氏从闻声忙从外屋进来。
有了上一次连老爷子被打的经历,周氏很怕这一次连老爷子再吃亏。
毕竟是老胳膊老腿了,比不上年轻人硬实。
干啥那,干啥那,你们非得把你爹给气死了才合意是吧。
叫老四来,叫老四来,周氏踩着一双小脚,走到连老爷子的身后,张牙舞爪地道,你们再敢跟你爹动手。
就让老四抓你们下大狱!……还当老四多听你们的是咋的……连守义嘴里咕哝着。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连守义毕竟不敢真的和连老爷子动手,连老爷子手下不肯容情,他一面躲避、一面只得向外面退走。
何氏自然忙不迭地跟着连守义往外撤,而这个时候,众目睽睽,四郎不好暗中做什么手脚,也只能跟着往外走。
等将这三口人赶了出去。
连老爷子就微微有些气喘。
虽然这半年他的身子衰老的厉害,但是底子还在,不至于这么不经事。
之所以气喘,有一半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
再加上气的。
连老爷子深知连守义的性情,虽然现在被赶走了,但过一会就又不好说了。
开箱子,拿钱。
连老爷子略一思忖,就果断地向周氏道。
这啥时候了,拿钱要买啥啊,铺子早都关板了。
周氏就道。
我让你拿你就拿,把那零的两串钱那出来。
连老爷子不耐烦地催促道。
在关于家庭的大事,其中就包括银钱的使用方面。
周氏历来对连老爷子言听计从。
可以说,老宅唯一有银钱的支配权的人,就是连老爷子。
周氏,从来不敢染指连老爷子的这项权力。
周氏不悦,但还是听连老爷子的话,取了两串钱出来。
连老爷子将那钱在手里掂量了掂量,就走出屋去。
招呼连守义和四郎。
连守义一家三口出了上房,都没有回屋,就在院子里站着,黑乎乎的夜色里,站着这么几个人,乍一看还真挺吓人。
给,连老爷子叫过连守义和四郎来,一人手里塞了一串钱。
你们爷俩啊。
啥时候才能让人省点心!你们别吵吵,别闹,这个事情过后,我亏待不了你们。
你们要是今天不给我长这个脸,我也不认你们了,明天你们就给我滚。
去。
去,都回屋去,老实待着,不叫你们别出来。
连老爷子挥手撵道。
所谓的一个巴掌一个甜枣,连老爷子恩威并施的,打定主意要安抚住了连守义父子,免得一会的相看出乱子。
爹,能再多给点不,这点够干啥的?连守义看了一眼手里的钱,嬉皮笑脸地道。
滚,再上头上脸的,敲断你小腿子!连老爷子是左手拿钱出来的,右手的拐棍就一直没放下。
连守义看着那拐棍心里还是有些惧怕的,他信奉好汉不吃眼前亏,手里又有了钱,就慢慢地往东厢房挪去。
……那答应给俺们的花生和毛磕那?何氏见此情景,急忙上前道。
给她!连老爷子回身吩咐道,多给她拿点,让她拿回去吃。
连守义和四郎手里拿了钱,何氏手里端了刚炒熟的花生和毛磕,三口人慢慢地退回到东厢房,将门掩上了。
连老爷子长出了一口气,心知这个危机暂时算是过去了。
他这边刚刚安顿好,武家兄弟就带着人上门来了。
连老爷子带着连守仁亲自出来,将人接近了上房。
途中,东厢房的门响了一下,连老爷子立刻瞪了过去,手里的拐棍扬了扬。
等将人迎进上房屋里,连老爷子就忙向后面的连祭祖使眼色,让他将上房的门从里面插上,这是免得连守义中途来搅局。
像相看这样的事,本来应该极喜庆、极高兴,却弄得这么紧张,甚至有些偷偷摸摸的,连老爷子心里不是滋味,却不好在面上漏出来,反而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来的除了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周家父女,武二狗的媳妇也跟了来,一路拉着周家姑娘的手,很是殷勤、亲切的样子。
连老爷子对此暗自点了点头,一个姑娘家,这个时候身边有个女眷陪着,才不至于太过害臊,也好说话。
大家坐下,蒋氏就进来送茶、那一盘炒花生和炒毛磕,就放在了周家老爷子和周家姑娘跟前。
……也没给准备,都是自己家里的东西,尝尝、尝尝。
连老爷子与周家老爷子相对坐着,热情地让道。
周家的老爷子和连老爷子的年纪差不多,不过肤色偏黑,脸上皮包骨头,满脸的皱纹,脊背微微佝偻,看上去十分苍老,一双伸出来来的手掌犹如谷树皮般粗糙,且关节突出。
连老爷子看了,却暗自点头。
这是一个辛苦操劳的庄稼人,如今与这样的人家做亲,对他们来说,是极为稳妥的。
连老爷子一边和周家老爷子说话,一边打量周家的姑娘,连守仁坐在连老爷子身边,一双眼睛也紧着朝周家姑娘的身上溜。
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周家姑娘坐在周家老爷子身后,另一边紧挨着武二狗媳妇。
她从外面进来,就一直低着头,连老爷子和连守仁都没看清她的长相。
只是看着身材高壮。
看不清周家的姑娘,连老爷子就仔细打量了打量周家的老爷子。
这周老爷子长了一张刀条脸,扫帚眉,一双眯缝眼。
连老爷子看清了周老爷子的长相,对周家姑娘的长相就不再报什么希望了。
不过,这姑娘毕竟年轻,看身材也健壮,有这两条,服侍照顾连守仁到老,也就足够了。
连老爷子善言谈,不过对面的周老爷子似乎没见过什么世面,又或者毕竟是到了陌生人家里的缘故,因此举止态度明显拘谨,连老爷子说三句,他连一句都说不上来,都是武二狗和武三狗两个坐在炕沿下,陪笑着答对。
周氏坐在炕上,特意地往周家姑娘身边凑了凑,蒋氏忙活完了,也从外面进来,搬了凳子坐到了那姑娘跟前。
那姑娘似乎极害羞,面冲着武二狗媳妇,头几乎就扎到了武二狗媳妇的怀里。
大妞害臊,武二狗媳妇就道,大妞在家可本等了,听说听道的,特老实,就是胆子有点小。
给别人做媳妇的女人,胆子小并不是缺点。
胆子小,还更好拿捏。
周氏的脸上露出她最慈爱的笑容,伸手想要去摸周大妞的手。
周大妞身子一抖索,飞快地收回了手,这期间依旧是头也不抬。
大妞害臊、害臊。
武二狗媳妇忙道,大妞啊,别害臊,这个应该叫大姨。
以后啊,你们就是一家人了,在大姨家,吃的饱、穿的暖,能过上好日子咧。
快叫大姨……大姨。
武二狗媳妇就让周大妞叫周氏大姨。
大……姨。
周大妞没抬头,跟着叫了一声大姨,声音粗粗憨憨的。
周氏和蒋氏想方设法地跟周大妞说话,周大妞只不抬头,也不吭声,武二狗媳妇陪笑着一一替她答了。
周氏又让周大妞吃东西,周大妞的身子动了动,一双手就被武二狗媳妇不动声色地攥住了。
周氏就有些看不上周大妞没见过世面,上不得台盘。
二狗媳妇,这好歹得给我们看个正脸。
周氏就捅了武二狗媳妇一下,使眼色道。
刚才从外面进来,外面天黑,看不清楚模样。
如今在屋里,周大妞又把脸藏着,因此周氏也好,蒋氏也好,都还没瞧清周大妞的长相。
武二狗媳妇就陪着笑,伸出一只手,抬起周大妞的脸转向周氏。
大妞,来,给大姨看看。
大姨以后就是你娘,她疼你咧。
灯光下,周氏看清了周大妞的长相,心里就咯噔的一下子。
第七百三十五章 勉强周大妞长着一张圆圆扁扁的脸,即便是在灯光下也能看出皮肤黝黑而且粗糙。
至于五官,她则是完全继承了她父亲的特色,小眯缝眼,蒜头鼻子。
五官已经并不好看,偏生还堆挤在一处,上面额头狭窄,下巴就显得额外的大。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丑姑娘,非常丑。
连家的人不管品行如何,外貌却都称不得上是一表人才,站出去不说话很能唬人。
连家说是娶媳妇不看相貌,但是娶进门的几个媳妇,相貌都不差。
即便最不起眼的赵氏,也是相貌端正,还有一双极为漂亮的大眼睛。
周氏自忖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即便是现在,在这十里八村同年龄的老太太里,她也算是长的最体面的。
因此,看清了周大妞的相貌,她心里就十分的不喜。
武二狗媳妇就看出来了,慌忙放下手,周大妞就又低下了头。
周氏就朝连老爷子连连的眨眼,示意姑娘长的丑。
连老爷子看见了,却没有理睬。
对周大妞的相貌,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觉得丑点儿就丑点儿,长的好毕竟不能当饭吃。
当然,若是搁在以前,他还是会计较的。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周氏就明白了,连老爷子的意思,是长的丑也要。
但是,光是长的丑还是一方面,这周大妞的面相还有些显老。
大妞啊,周氏转回身子,依旧用她最慈祥的面容、最温和的声音对周大妞道,你是属啥的,几月生人,赶年多大了?今年二十五,赶年就二十六了。
还是武二狗媳妇替周大妞答了周氏的问话。
周大妞一直不吭声,周氏更加的不喜,就看了蒋氏一眼。
蒋氏此刻心里正不自在。
她对武二狗媳妇有心病,只是不好说出来。
武家兄弟登门。
已经让她很不高兴。
结果,武家兄弟给连守仁说的这个姑娘,竟然还是武二狗媳妇的晚辈。
如今,武二狗媳妇也跟着到登堂入室了。
未来婆婆的人选上门相看,她已经不好说什么,再加上武二狗媳妇也在,她是勉强维持了和悦的脸色,硬着头皮在这应承的。
连继祖则是被她借口大妞妞不舒坦。
留在了西屋里照看大妞妞,当然还有连朵儿。
今天这样的场合,缺了连继祖可以,却不能缺了她。
见周氏给她使眼色。
蒋氏就站起身。
这茶都放凉了,咋不喝?喝不惯这个味是不是?蒋氏就看了一眼周大妞旁边一动未动的茶杯,然后笑着跟周氏商量道,奶,要不给客人换点啥,是沏碗糖水,还是沏碗油茶面?这么说话的时候,蒋氏特意用眼角瞟了瞟武二狗的媳妇。
让二狗媳妇帮你一把,看大妞稀罕喝啥。
周氏立刻就道。
这是想将武二狗媳妇支开。
周氏也好跟周大妞好好说几句话,查看查看。
做媒人、或者陪着相看的人,在这种时候一般都会知趣的离开一会,给姑娘和未来婆家人单独接触的机会。
但是武二狗媳妇却似乎并不知道这个规矩,她坐在炕沿上一动都没动。
大妞在我家喝足了水来的,啥也不要。
继祖媳妇,你别忙活了。
坐下歇一会。
武二狗媳妇笑着道,姿态和语气中竟隐隐有几分长辈的架势。
原本武二狗媳妇是不敢这么跟蒋氏说话的,甚至她根本就到不了蒋氏的跟前。
但是现在……蒋氏微微垂下眼皮,现在武二狗媳妇就这样了,要是这周大妞真的进了门,武二狗媳妇还比连守仁长了一辈。
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形,蒋氏绝不想看到。
只是可惜,以现在的情形。
以她的身份,她能做的实在太少。
毕竟,她不像何氏,她还得顾忌着脸面,维持着形象。
大伯,家里有茶油面?武二狗在那边听见了蒋氏说话。
立刻就陪笑向连老爷子道,能给我沏一碗不。
这着急忙活地过来,晚上饭没好好吃,肚子有点饿了。
连老爷子这个时候自然不好说没有,就让蒋氏去给武二狗沏油茶面。
就手也给我沏一碗,干点儿的。
武三狗也讨好地道。
如今他们两个对连家来说,可是贵客,是有功劳的人,因此,他们敢于向连老爷子要吃的。
油茶面在庄户人家看来,很算得上是一种精贵的吃食。
就是普通,里面没有加料的油茶面价格都不低。
而那种高档的,价格就更贵了。
连老爷子过日子仔细,自己是舍不得买这种东西的。
这个油茶面,自然是连守信特意给连老爷子和周氏从城里的大铺子买的。
连守信买的东西,当然不会是村口小杂货铺卖的那种普通货色。
武家兄弟都欢喜鼓舞,自觉有口福。
连老爷子是个做事很周到的人。
再给大妞和她爹一人沏一碗,还有二狗媳妇!连老爷子大手一挥,向蒋氏吩咐道。
俺不要,俺不饿。
周老爷子忙就摇头,像被吓着了似的,大妞也不要。
推让了一番,还是武二狗和武三狗说周大妞她们都吃饱了,只是他们兄弟两个还饿着,因此,最后只要了两碗油茶面。
等蒋氏把油茶面端进来,这兄弟两个闻见香气,又看见油汪汪的茶面里分明还有青丝玫瑰等加料,两个人的眼睛几乎都要鼓出来了。
他们将碗接在手里,根本就不管那油茶面还热的烫嘴,就呼噜噜地吃了起眼。
不过眨眼的工夫,碗就见了底。
兄弟俩还意有不足,又用舌头将碗舔得干干净净。
周氏、蒋氏还有连守仁都很看不上这吃相,连老爷子也看不上,不过他多了一份慈悲心,觉得武家兄弟极可怜,都是穷困所迫。
再看看偷偷咽着口水的周家老爷子,还有不安地在炕沿上动了两下的周大妞,连老爷子心里暗叹。
……好吃,这东西真香!武二狗竖着大拇指赞道,这滑溜溜的。
从嗓子眼直接就下去了,这东西,得老贵了吧。
……是好吃,再来两碗就好了。
武三狗道。
赶紧的说正事吧,别竟说吃的。
武二狗媳妇就道,咱给大伯把事情办成了,大伯还能亏待咱。
那油茶面,肯定管够咱吃。
周氏和蒋氏就都皱眉。
连老爷子倒是面色如常。
对,对。
武二狗和武三狗连忙都说道,大伯,你老看着咋样。
行咱这就定下来。
……俺、俺明儿个就打算回去……周家老爷子就道。
这都是想将亲事马上定下来。
连老爷子心里也急,但是还没有急到这个程度。
他历来办事,都极稳当,只是到老了,在给连守仁说填房这件事上失去了原本的沉稳。
虽然是这样,连老爷子的精明却还是在的,他并没有就这样点头。
周老哥,来都来的,咋地也得住两天。
咋能明天就走那。
连老爷子就对周家老爷子道,今天没有准备,明天、明天早上,我这准备准备,你和闺女来吃顿饭。
到时候咱把事情再好好唠唠。
接着,连老爷子就又说了一句。
这样的说辞,几乎就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但同时又给自己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有啥可唠的,你们家这条件,俺看中,啥都挺好的。
周家老爷子就道,俺啥挑也没有,俺回去,成亲啥的,都让她大姑、大姑父看着办。
大伯。
我跟你说啥来着,这都是实诚人,啥挑都没有。
武二狗就道。
就跟这样人办事才爽快。
武三狗也道,大伯,你要是没别的想法,咱这个事。
就这么定下来!连老爷子就扭头看了连守仁一眼,又朝对面的周老爷子和周大妞看了一眼。
周家父女一看就是家境贫寒,木讷老实。
虽然是有些太木讷老实了,但如今老宅的情形,这样的一门亲却是最合适、最省心的。
这天晚了,明天早上,一起来我这吃饭,咱就定下来。
连老爷子最后道。
咋、咋不定那?周家老爷子突然颤抖着声音道。
连老爷子就楞了一下,他没想到周家老爷子是这样的反应。
不是不定。
连老爷子就又解释道,也不在这一会。
你们好好歇一宿,明天早上咱就定。
我再多请俩人,毕竟是儿女的大事。
周家老爷子就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武二狗和武三狗急忙给拉住了。
老哥,你咋就没听明白那。
我大伯这就是答应定了,明天要请你过来坐席、吃饭。
武二狗跟周家老爷子解释道。
连老爷子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他并没有反驳武二狗的话。
他已经说的很清楚,这个时候一再重复,就伤感情、伤脸面。
啊……啊……周家老爷子啊了两声,似乎是才明白过来。
山沟里的人,心眼太实,不会拐弯……武三狗就凑到连老爷子耳边,小声地说道。
啊。
连老爷子啊了一声,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周家老爷子的反应,似乎并不是听不懂他说的话那么简单。
而且,即便是怎么实心眼的人,也不会听不懂他刚才那些话的意思吧。
那俺就走了。
周家老爷子看武二狗和武三狗都站起身,他也忙下了炕。
大伯,你老知道,我们那浅屋窄房的,周家老哥没啥,可要留大妞就……,要不,就让大妞存这,给我大伯娘做个伴?武二狗媳妇突然道。
第七百三十六章 阴错阳差武家的条件那么差,确实不太合适留宿周大妞。
但是要将周大妞留在连家老宅过夜,这妥当吗?连老爷子并没有立刻答话。
说起来,老宅的房舍多,要留宿周大妞是没问题的。
人家闺女大老远来了,让人家住的好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让周大妞住在他们老两口这个屋子里,外面也不会有什么闲话。
但是,这种种的前提是他们正经看上了周大妞,这门亲事必成无意。
而事实显然并不是这样。
无论是他和周氏老两口,还是连守仁,对这门亲事的心都不是很甜。
这件事,还得等人都走了之后,他再好好地劝解劝解连守仁。
而周家的过于急切,也让连老爷子心中隐隐有些警惕。
因为有这些想法在心里,连老爷子就不想答应让周大妞住下。
不是我不留大妞,是这两天,我这身上不大自在,晚上折腾,别再吵着孩子睡不好觉。
赶这么远路地到这,再歇不好那哪成。
连老爷子的借口张口就来,而且十分顺畅自然。
这样吧,你们那要是住不下,让继祖媳妇给大妞找个宿去。
庄户人家,有的时候操办事情或是有其他的事,来了客人家里住不开,便是安排一些客人到相熟、亲近的人家去住。
这就是俗称的借宿,找宿。
而他们嘴里所说的存一宿,也不是说什么东西存放一晚上,而是指睡一晚上的意思。
大伯,咱这西面的下屋不是空着吗?武二狗就道,那干啥还找宿去,就住那下屋多好。
那下屋一直没住人,炕都不行了,还放着棺材,实在住不了人。
还是找个宿吧。
也不远,就左近这几家。
连老爷子就道。
连老爷子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的,武家兄弟和武二狗媳妇就都不好再勉强。
那算了,麻里麻烦的。
还是让大妞跟我回去吧,好歹凑合一宿。
武二狗媳妇就道。
蒋氏就先出去,将前门打开,连老爷子带着连守仁亲自送周家父女和武家三口人出来。
出了门,周家老爷子和武二狗媳妇一左一右地在周大妞身边。
就走的飞快。
武二狗和武三狗落在后头,跟连老爷子和连守仁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大伯,别往外送了,我们赶紧走。
你老和我守仁大哥也赶紧回去歇着。
明天一早,我就过来。
武二狗就让屋里推连老爷子,不让他送。
就在推让之间,就听得走到院子当间儿的周大妞突然连叫了一声,然后,就捂着脑门蹲下了。
打死俺了!周大妞憨声憨气的嗓音中带上了些哭音。
周家老爷子和武二狗媳妇都上前去扶周大妞,连老爷子等人闻声也忙赶上前来。
咋地啦,这是咋地啦?众人七嘴八舌地问。
……好像是个半大小子,拿石头打大妞。
打完就从那墙头上跑了。
武二狗媳妇紧跟在周大妞的身边,因此比别人看的清楚。
武二狗、武三狗和武二狗的媳妇一连声地咒骂那打了周大妞的小子,连老爷子脸色乌黑,一直没有吭声。
一会的工夫,连老爷子就感觉出了不对劲。
打死俺了,打死俺了!周大妞蹲在地上,抱着脑袋。
身体几乎缩成一团,不管周围人说什么,她就是不起来,就是周老爷子和武二狗媳妇上前拉她,都被她给扑棱开了。
爹。
连守仁叫了一声,偷偷地扯了扯连老爷子的衣袖。
父子俩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都有些犯疑。
这、这咋整,谁家的缺德玩意儿。
把大妞给打、打、迷糊了这不是。
武二狗似乎就叫起撞天屈来。
不知道是谁打的,但却是在老宅的院子里出的事,他们多少都脱不了干系。
连老爷子脸色乌黑,不过还是保持了镇定。
不过是被石子打到了,连老爷子相信周大妞不会伤的太重。
这样,也就是破费几个看伤、抓药的钱。
大妞。
咋样了,起来给大伯看看。
连老爷子走上前去,和气地低头道,又抬起头来,冲周家老爷子说道。
周家老哥,你别着急。
虽然说,不知道是哪个淘小子打的,我这就给你找郎中来,好好给大妞瞧瞧。
走,把孩子先扶回屋里。
连老爷子又道。
打死俺了,打死俺了。
周大妞嘴里依旧大喊大叫,谁怎么说、怎么拉也不起来。
有大伯在,没人敢打你。
大妞,快起来,屋里暖和。
连老爷子心里的疑虑更重,就又柔声对周大妞道。
没人打俺?那俺要吃的,俺饿了。
周大妞依旧蹲着,却慢慢地抬起头来说道。
有吃的,保准让你吃饱。
连老爷子痛快地道。
周大妞一双小眼睛发着光,立刻就站起身,然后,再看向她爹和武二狗媳妇的时候,她眼睛里的光芒消失了,整个人又呆滞了下来。
俺、俺、俺……大妞吓迷糊了,过一会就好。
武二狗媳妇忙道。
屋里说吧。
连老爷子毕竟见过些世面,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地,因此径自转身,往上房走去。
武家、周家几口人只好跟在后头。
到了屋里,周大妞捏着衣角,又咕哝了一句饿,许是自暴自弃了,周家老爷子看也没看周大妞,只是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武家几口人也都没有开口。
在外面没看清楚,进得屋来,连老爷子看清了周大妞额头有些红肿,却并没有破皮流血,因此心下大定。
去沏油茶面来。
连老爷子就吩咐蒋氏。
二狗,三狗,你俩把这个事给我说说吧。
连老爷子就对武二狗和武三狗道。
你俩狗东西,嘴上说的好听,拿了我们的钱,就给找个傻子来。
丧尽天良的狗东西!连守仁就骂道,你当我们老连家是啥人家,你这是打我们爷俩的脸啊。
你打老连家的脸!此时此刻,最生气的人莫过于连守仁。
他终于看清楚了周大妞的长相,再加上这显然是个心眼不全的,就厌恶的不得了。
他还害怕,怕连老爷子就让他凑合了。
呵,原来是个傻子。
周氏此刻明白了真香,干脆调转身子,留给周家父女一个后脑勺。
非赶着太阳下山了你们才进村,又非赶着黑更半夜的让相看,你们这是存心骗人啊。
连老爷子又道。
一句话,将武家兄弟的行为给定了性。
以连老爷子的精明,只要他愿意,武家兄弟哪里又是他的对手那。
这会工夫,蒋氏已经沏了一碗的香喷喷的油茶面进来,周大妞的吃相,竟然半点不逊色于武家兄弟,一眨眼的工夫,碗就见了底。
周大妞抱着碗舔干净,又把碗交给蒋氏。
俺还要。
这个好吃。
这么说这话,那一双小眼睛里竟然有些凶光。
蒋氏迟疑地接过碗,就去看周氏和连老爷子。
周氏留给众人的是后脑勺,连老爷子冲蒋氏点了点头。
再给她沏一碗,用大碗,这孩子晚上就没吃饱吧。
连老爷子说道。
武家自家日子过的就艰难,就是他们愿意,又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客人那。
而以他对武家的了解,他们是不会舍得钱物给人的。
老哥,你也来一碗?连老爷子就又问周家老爷子。
不地了,俺不饿。
周家老爷子垂着头说道。
周大妞那面吃的却欢,最后干脆不坐炕沿上,就蹲在地下吃了起来。
吃的热了,鼻涕就流了出来,她也不擦,一旦鼻涕流到嘴唇上,她就鼻子一吸,将鼻涕吸溜回去,往返不绝。
不过还是有鼻涕流进了碗里,她也毫无所觉,和着油茶面一起吞了下去。
每吃完一碗,周大妞还会用手背抹一把鼻涕,将鼻涕弄的满脸满手,然后再随手用力一甩。
蒋氏差点被周大妞的鼻涕甩上,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不过一会的工夫,周大妞已经一连气地吃了三大海碗加一饭碗的油茶面,肚子明显地鼓了起来,可她说还没吃饱,还要。
即便是蒋氏将油茶面沏的稀了一些,就当那是清水,喝了这些的清水,一般人也会受不了。
连老爷子就示意不要再给了,但是周大妞却不干,她干脆抱住了蒋氏的大腿,那鼻涕就抹了蒋氏一裙子。
俺饿,俺饿,再给俺一碗。
周大妞大呼小叫地道。
若是连蔓儿在场,肯定会说,起码周大妞这高嗓门,那是非常合连家老宅的称。
吃饱了,你们就走吧。
连老爷子无奈地摆了摆手。
这个年代,有剩男没有剩女,即便傻子,也能嫁的出去。
但是连老爷子要给连守仁找填房,是想找个能照顾连守仁的。
周大妞这个样子,自己还要人照看,如何照看得了别人?大哥,周家老爷子就给连老爷子跪下了,磕磕巴巴地乞求,大妞,就是有点心眼不全,别的没毛病啊。
……我们大老远的来了,大哥,我看你是个善心人。
大妞,来给你大伯磕头。
没用,实在不行。
连老爷子扭过头去,冲着周家父女摆手。
周家老爷子就哭了。
啥,你、你们、也、不要、不要俺了?周大妞突然站起身,一双小眼睁开到极致,眼珠子瞬间就红了。
第七百三十七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连老爷子已经是决意不会让连守仁娶周大妞,因此当然不肯让周大妞给他磕头。
而且,在灯光下,他也发现周大妞的神色有异。
周家老哥,这不管啥事,都有个理字。
我看你老哥是给实诚的人,我才这么诚心地招待你。
老哥,这婚姻,那得两厢情愿,这可没有讹人的。
连老爷子马上就又对周家老爷子道。
周家的老爷子似乎并没有听懂连老爷子的话,也没有发现周大妞的眼睛红了,还是将周大妞招呼到身前来。
周大妞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却没有下跪,而是逼到了连老爷子的身前。
你、你不要俺?你也敢不要俺?周大妞一双小眼睛逼视着连老爷子,同时抬起了她骨节分明的拳头。
连老爷子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急忙的往后退。
这是要干啥,周家老哥,二狗、三狗……连老爷子一边退,一边忙着招呼道。
此刻周氏也发现事情不对劲,那个周大妞竟然要打连老爷子。
你们这是要干啥?快来人啊,要杀人了,要杀人了!周氏立刻惊叫起来,一边就往前扑,去救连老爷子。
这一下屋里就嚷成了一团,乱作了一堆。
很多精神有问题的人发疯,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安静,将发疯的人安抚下来,最坏的办法就是进一步刺激这发疯的人,又没能立刻将她压制住。
现在,连家众人就犯了这个错误。
连老爷子的表现还算镇静,但是周氏用她一贯方式这么一搅合,情势立刻急转直下。
周大妞的拳头本来还没往下落,听见周氏喊杀人,胄大妞血红着眼睛,脸也扭曲起来。
她一伸手扯住连老爷子,另一只手握拳就砸了下去。
周大妞并不胖。
但是骨架子大,长的极壮实,看样子就知道平常是做惯体力活的。
武家兄弟在周大妞的问题肯定说了很多谎话,但是起码有一件事他们没有撒谎。
那就是周大妞是真能当一个男人干活。
当然,那是在她不发疯的时候,而且,她的食量也丝毫不逊色于最能吃的男人。
连守仁就在连老爷子旁边坐着,他虽然个性自私、凉薄。
但也算是良心尚在,就伸手帮连老爷子挡了一下。
被周大妞的拳头砸到,连守仁惨叫了一声,也忙抽身往后退。
众人大呼小叫着。
武二狗和武三狗见情况不妙,也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都上前来,拦阻周大妞。
别的事情或许还好说,但是今天若周大妞真打了连老爷子,他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连守信那一家,别的事可能不管,但连老爷子被打,他们绝不会不管。
周家老爷子也跟着上前来拉。
但是。
他们三个大男人,也只是将周大妞缓了缓,一时之间并不能制服周大妞。
周大妞没打到连老爷子,却打到了连守仁。
她的眼睛里,就只剩下连守仁,因此不再理会连老爷子,就追着连守仁打。
至于拉扯她的男人。
她这个时候心眼里还能认得周老爷子是她爹,对于武二狗和武三狗,她却不认得了,因此手上也就不留情。
周氏扑过去,和连老爷子一起躲在了墙角,地上却打成了一团。
这会工夫,已经变成周大妞以一敌三,痛揍连守仁、武二狗和武三狗。
只有周家老爷子是在拉架了。
赶紧叫人去,连老爷子惊魂未定,就忙吩咐吓呆在一边的蒋氏,去下屋,把你二叔他们都叫来。
哎。
蒋氏吓的手脚有些发软,不过她也知道。
眼下只有连守义那几口人才是救星,因此急忙跑了出去。
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屋里已经打得一片狼藉,桌椅板凳、连同柜子上的摆设都被打碎了一地,连守仁、武二狗、武三狗、周大妞和周家老爷子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连守义才整理着衣裳,姗姗来迟。
跟随连守义进来的,还有何氏、四郎和六郎,都是一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样子。
哎妈呀,这是咋地啦。
连守义一进屋,并不上前拉架,而是站在当地,大声惊诧起来。
这不是相看吗,咋打起来了。
这我咋看不出来,这都谁是谁,给我大哥相看的是哪个?连老爷子几乎吐血。
连老爷子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连守义几口人肯定都没睡。
可他们听到上房这样的动静,却一个人也没来看看,让蒋氏去叫他们,他们就拖了这么久才来。
人来了,不去帮忙,却站着说风凉话。
但是这个时候,正是需要连守义的关口,连老爷子只能忍气。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要冲连守义发火,连守义绝对能给他撂挑子。
连守义可不是连守信那么懂事,会顾全大局。
老二啊,赶紧的,把那疯子拉开。
连老爷子忙对连守义道。
她差点把你爹给打了,你看她把你大哥打的。
周氏吓的脸色惨白,躲在连老爷子身后,这个时候也探出身来,比比划划地道。
还愣着干啥,让人打上门来,你们脸上好看?连老爷子见连守义还没动,又说了一句。
连守义似乎是看够了,就一边卷袖子,一边吆喝着带着何氏、四郎和六郎上前。
周大妞打了半天,力气已经亏了,又加上连守义这几个人。
她一个人,如何是这许多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按到了地上。
不要俺,就打死你。
被压在地上的周大妞,还在用力挣扎着。
哎妈呀,这就是大老远给我大哥说的媳妇,这是母夜叉啊,还是疯的。
连守义没心没肺地道。
虽然周大妞被按住了,但是屋子里一时还没安静下来,被打了的人都大呼小叫的喊疼,连老爷子和周氏这边又赶紧招呼连守仁到身边。
谁都没有注意道,从炕梢的墙角偷偷地溜出来一个人。
此人正是武二狗媳妇,屋里刚一打起来,她就躲了。
本来她是想躲到外面去,但是那几个人打成一团,将她的路给堵住了。
她没办法,又怕拳脚无眼,就躲到墙角去了。
现在,看着大家伙都停手了,她就想趁着这乱往外溜。
她心里知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在这是讨不到好处,也没有用处。
慢慢地挨近门口,武二狗媳妇正想一步踏出去,却被周氏一眼瞧见了。
那不是二狗媳妇,往哪去啊。
周氏的声音非常不善。
武二狗媳妇只得转过身,冲着周氏等人陪笑。
我、我、我去……武二狗媳妇嘴里咕哝了些什么,就飞快地退出了门外。
出了东屋的门,武二狗媳妇片刻也不敢停留,一溜烟地走到连家老宅的大门前。
老宅的两扇大门关的仅仅的,但却没上门杠子。
武二狗媳妇连忙将门拉开一条缝,闪身就走了出去。
出了连家的大门,武二狗媳妇长出一口气。
剩下的事,就看武二狗和武三狗他们怎么解决。
她是帮不上忙,她在这,对武家只有不利。
绕过老宅门外的柴禾堆,武二狗正在庆幸自己顺利走脱,她却没有发现,一条黑影悄悄地从柴禾堆后面走了出来。
那个黑影高挑、苗条,两只手紧紧地攥着一根棒槌粗细、长短的木棍,正是老宅大门上的门杠子。
那个黑影走到武二狗媳妇背后,不等武二狗媳妇转过身来,手里的门杠子就朝武二狗媳妇的腰上扫了过去。
武二狗媳妇身子本就较弱,被打了这一下,觉得腰都要断了,她惨叫了一声,往前踉跄着扑倒。
那黑影又用门杠子在武二狗媳妇身上打了两下,见武二狗媳妇似乎昏了过去,这才悄悄的回身,侧身进了老宅的大门。
此时,上房屋里,周大妞眼睛中的红色终于消退了大半,被她爹拉着,就跪在连老爷子跟前,磕头央求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此时余悸未消,心里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
他不想看周老爷子和周大妞,一连声地叫武二狗和武三狗将人给带走。
你们两个王八犊子,祸害的我还不够?亏我还当你俩终于有良心了,是个人了。
……赶紧把人领走。
连老爷子骂道。
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俩此时也都是鼻青脸肿,武二狗媳妇溜出去了,他们俩目标太大,想溜走根本就没可能。
这个时候被连老爷子斥骂,两兄弟就都忙着叫起撞天屈来,赌咒发誓地说他们跟连老爷子说的都是真话,是真的不知道周大妞是这个样子。
几年前见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连老爷子对武家兄弟声色俱厉,但是面对周家老爷子,却还是面色慈和。
但是,俗话说的好,请神容易送神难,周家老爷子也不闹,就是哭,给连老爷子磕头,让他留下周大妞。
这孩子平常好好的,刚才也不知道是咋地了。
她能干活,一人顶俩人,老爷子你家条件好,就给这孩子一碗饭吧。
这不是一碗饭的事。
连老爷子无奈,不过却咬死了,不留周大妞。
第七百三十八章 时机一早起来,连蔓儿见窗外飘着雪花,心思立刻就飞了起来。
这还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自然金贵。
她飞快地洗漱了,穿上小喜拿过来的藕荷色袄裙,就急匆匆地跑到屋外看雪。
小七也早就起来了,如今鲁先生走了,五郎也不在家,张氏和连守信就都不肯再让小七去前院的书房睡,而是将这小儿子留在了后院东屋里。
白天有小七陪着,晚上还能搂着这白胖胖、肉呼呼的小儿子,这极大地冲淡了两口子对大儿子的思念。
姐,小七穿的跟个棉包子似的,头上还带了雪帽,正在院子里疯跑,看见连蔓儿出来了,就叫着跑了过来。
他的身上还没有脱去孩子气,或许还有跟大胖和二胖太亲近了关系,也和那两只大狗一样,喜欢往人身上扑。
连蔓儿接住飞扑过来的棉包子小七,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小七,似乎又胖了些,个头最近倒是没有明显窜高。
黄帝内经的理论,男孩子是以八为生长的周期,因此他们一般比同龄的女孩发育的晚一些,可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猛地窜起来。
小七只过了八岁的那个周期,离第二个生长周期的高峰还远。
连蔓儿却快要接近这个高峰期了。
因此,现在小七的个头就比不得连蔓儿。
不过,只怕再过两年,小七就要比她高壮了。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连蔓儿伸出两只手,捏住小七的两边脸蛋,用力揉捏。
小七的脸被连蔓儿捏的像变了形的肉包子,他一边委屈地瞪眼睛,一边不是很用力地挣扎。
这姐弟俩在廊下笑闹成一团,张氏和连守信都闻声走了出来。
就你们俩,没一点正形儿,一早起来就闹!张氏呵斥的声音中难掩笑意。
看向姐弟两个的目光中更是满满的慈爱。
这会工夫,张彩云和连枝儿也陪着李氏从屋子里走出来看雪。
连蔓儿就放开了小七,任由他扑到李氏身边去撒娇。
爹,你看这雪咋样?连蔓儿就问连守信。
雪花飘飘零零地,并不厚密。
连蔓儿希望,这雪能下的大一些,或者时间长一些也可以。
她家的冬小麦,很需要一场厚雪。
说不准啊。
连守信抬头看了看天。
又低头瞧了瞧地上薄薄的一层雪,说道。
这雪我看着是好兆头。
过后,擎等着大雪吧。
李氏就道。
三十里营子历年的雪都不少,因此连蔓儿也并没有太担心。
听李氏这样说,她自然高兴。
连守信也觉得丈母娘说的有道理。
一家人正在廊下看雪、说话,就看见小庆从外面进来,到了连蔓儿跟前,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有啥事?相处的久了,连蔓儿对小庆很了解,就问道。
回姑娘,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小庆一副很想说的样子道。
那你就说吧,看你这样。
要是不让你说,还不得憋坏你。
连蔓儿笑道。
……是老宅那边,出了事。
小庆就低声跟连蔓儿道,是刚才豆腐坊来给送豆腐的小安说的。
咋回事?连守信耳朵尖,听见了,就扭过头来问道。
还没等着小庆往下说,连叶儿就来了。
因为走的急。
连叶儿的脸上红扑扑、热腾腾的,一看就是有急事的样子。
很快,连蔓儿一家就知道,是老宅那边相看媳妇相看出了乱子,那周家父女一直就赖在老宅不肯走,如今天亮了,已经是闹得四邻皆知了。
连守信干脆又打发了人出去打听消息,最后将消息聚拢在一处。
大家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个事,还不是今天早上发作起来的。
昨天夜里,老宅近边的人就知道了。
虽然说,周氏半夜骂人,左邻右舍的都听习惯了,不当回事。
老宅那边。
自己人再怎么闹,都没动过手。
而且,一般也只能听见周氏和连老爷子的声音。
可昨天的动静实在太大了,里面还夹杂了陌生女人的声音。
这不能不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不过起初大家也没出门来看,只是后来,老宅那边一直不消停,人家实在是睡不着,见老宅一直亮着灯,就上门来打听了。
然后,事情自然就瞒不住了。
等到天亮,远近的人都起来了,这件事,全村也就都知道了。
老爷子伤着了没有?连守信听完了,首先就问。
没有。
大家伙都摇头。
没打着我爷,就是把大当家的,还有武家的兄弟两个给打了。
连叶儿就道。
只要连老爷子和周氏身体无恙,对于别的事情,连守信就没那么着急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难免顿足。
老武家那些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么多年了,谁都看明白了。
……还非得再上这一回大当。
老爷子那人,都当谁都没坏心眼。
一直想着,这武家能良心发现那。
张氏就叹道。
可惜,连老爷子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他的宽容、信任换回来的竟然是这样不堪的欺瞒和戏耍。
连家老宅,这回可真是,将想不到的脸都给丢尽了。
这样的事可少见。
李氏虽然有了些年纪,经过见过的事情多,但是这样的事情,还是让她也惊讶了。
要说那傻姑娘做媳妇的也有,可这个,疯的太邪乎了。
这要是相看的时候给瞒过去了,过后闹出来,大家伙都没啥准备,闹出人命来都有可能。
这事,做的太不地道了。
李氏连连摇头道,别说你们老爷子对他家还有恩,就是平常的乡亲,也没这么办事的。
……我爹和我娘去老宅了,我刚才也跟过去了。
连叶儿就道,听那个老头,还有武家兄弟说,说是那个周大妞平常不犯病,就是不能打她,也不能撵她。
只要没遇到这两样,平常都好好的。
现在他们的话还能信。
就是真那样,这也危险啊。
连蔓儿自言自语地道。
这样的周大妞,那就如同是火山口。
而且,连蔓儿想,如果周大妞真的留下来,也许很快,周氏的斥骂就会变成另一个触发她犯病的反射条件。
哎哟,那还真多亏这时候发现了。
要真娶进门了,她奶那个人,指不定啥时候就骂她说要撵她走。
这要是没人在跟前,那……张氏看看连守信,就没往下说。
似乎……有点遗憾,连蔓儿和连叶儿对视了一眼,小姐妹两个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含义,不由得更加惺惺相惜起来。
当然,这只是笑谈。
周家那个老爷子,死活就赖着不走,非要把他闺女留下。
说是给一口饭吃就行,不然宁可就碰死。
外面人都说,他这是看出来老爷子心眼好,人又和气,家里条件也好,想给她闺女找个归宿,找个饭辙。
小庆又道。
从昨天晚上,一直赖到现在,甚至以死相逼,看来这件事还有些棘手。
……没那个道理。
也就破费俩钱,估计老爷子手头那几个钱也够用了。
……正好能接受点教训,以后能消停点。
连守信摆了摆手,说道。
爹,你不过去看看?连蔓儿就笑着问。
我去看啥。
连守信苦下脸来,这事用不着我。
嘴上是这么说,连守信心里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并不是老宅用不着他,而是他实在不想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吃饭吧,一会要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家。
连守信就道,等伺候的人下去了,连守信才又对自家人道,我今天哪也不去,我怕人问我,我没那个脸。
一家人都忍住了没笑,这件事有些澹不过她们都理解连守信此刻的心情。
爹,那你今天就在家,跟小七念书吧。
连蔓儿就笑道。
好啊。
连守信和小七齐声答道。
叶儿,你还没吃饭吧,跟我们一起吃吧。
连蔓儿就对连叶儿道。
连叶儿略作推辞,也就答应了。
等大家都进屋,在炕上坐定了,连叶儿又爆了个大料。
……武二狗媳妇昨天不也往老宅来了吗,后来她悄没声的走了。
就走到当街上,就让人给打了。
连叶儿说完,就抿了嘴乐。
谁打的知道不?张氏就问。
不知道,也没人看见。
她让人给打趴下了动不了,后来还是上老宅打听的人一脚绊她身上了,才发现的。
……她说是老宅的人打的她。
连叶儿就道。
哦,她说老宅的哪个?连蔓儿就问。
她说是大嫂。
连叶儿道。
继祖媳妇?张氏惊讶了。
嗯。
连叶儿点头,大嫂没承认,说是一直在屋里。
咱奶也说,大嫂一直在屋里伺候,哪也没去。
结果咋样?张氏又问。
哭天抹泪的,可谁管她呀。
连叶儿就道。
就算真是大嫂打的她,这回应该也是白打。
连蔓儿想了想,就笑道。
这个节骨眼上,连老爷子和周氏对武家都在气头上,又没人当场拿住蒋氏,他们自然会护着蒋氏。
以蒋氏平素的好名声,对上武二狗媳妇,大家伙会相信谁可想而知。
而且,处在当前的事情里,武二狗媳妇挨打,根本就不算个事。
这还真是,不打白不打,打了也是白打。
第七百三十九章 乱中连蔓儿和连叶儿说话的工夫,伺候的人已经将早饭摆上了桌。
庄户人家的一日三餐,其中早餐最为简单,晚餐最为丰盛,午饭则不一定。
在冬天,白天特别短的时候,很多人家干脆将午饭省略掉,然后将晚饭提前。
连蔓儿家自然不会省掉午饭,同时因为连蔓儿总是强调早餐的重要性,因此,她家的早餐一般都很丰富。
今天的早餐,就有熬的浓稠的红枣小米粥,两个大盘子上堆的高高的是白面花卷,杂面馒头,还有烙的酥脆的葱油饼,除此之外,还有蒸的嫩嫩的加了干贝和蚶子干的鸡蛋羹,切的薄薄的酱牛肉,油炸的花生米,腌的刚好入口的蒜茄子,酸甜萝卜丝,酱黄瓜等。
刚才听到的老宅的事,并没有影响她们的食欲,一家人吃的都很香甜。
这也算是习以为常,要是总被老宅的事情左右心情,那么她们这一年年一天天的,几乎就不会有开心的日子了。
吃过了饭,一家人又有闲心来继续刚才的话题。
……真能是继祖媳妇打的她?张氏看来有些半信半疑。
武家住的离大家都远,与村里的人来往极少。
武二狗媳妇也轻易并不出屋子。
若说武家得罪人,那也都是很久以前,在武二狗兄弟的爹还在世的时候。
现在,这村里面,没什么人会将武家当一回事。
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恩怨,要对武二狗媳妇背后下手的。
而这个下手的时机,又是这样的巧合。
谁知道那。
连叶儿就道,她自己个说的,被打完,就听见打她的人进了老宅的大门。
还说用来打她的,就是老宅大门上门杠子。
要是继祖媳妇打她,那是她活该。
张氏想到那一年连继祖和蒋氏回来收租。
之后她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就说道。
要我说啊,这还多亏找的人你们老宅看不上。
这要是你们老宅看上了,成了亲。
这以后的麻烦事肯定就断不了。
就武家这几口人,就搪不住。
李氏慢条斯理地对张氏道。
可不是,张氏就点头道,之前不就说了,那姑娘得管武二狗媳妇叫大姑。
这可好。
真成亲了,他们兄弟俩就跟老爷子同辈了。
……别人都没人给说亲,他们俩给说成了,这可不就是大恩了。
……老爷子啊。
为了给大当家找个人,那是啥都不管不顾了。
屋里的人正说着话,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是连守礼来了。
叶儿,你爹这是不是从老宅来,是来找我去老宅的不?连守信就问连叶儿。
说不好,我爹那人,还真没准。
连叶儿表情纠结地道,不过她并没有纠结太久。
四叔,你就在屋里不用出去,我去告诉我爹,就说你一大早就有事出门去了。
连叶儿刚才在外头是听见连守信说了,不想去老宅的那些话的,因此就主动这样提了出来,去将连守礼应付走。
那行。
去吧,叶儿,别说漏嘴了。
连蔓儿就道。
连叶儿就下地去了前院,少顷,连叶儿和赵氏一起走了回来。
我跟我爹说了,我爹又回老宅那边了。
我没让我娘去。
进屋来,连叶儿就对大家伙说道。
他三伯娘,吃饭了没。
在我们这吃点吧。
张氏就招呼赵氏往炕上坐。
吃过了,别麻烦了。
赵氏就连忙摆手道。
赵氏见连守信在屋里,脸上并没有吃惊的表情,显然是在进屋前,连叶儿就跟她透了气。
她四叔、四婶,你们可千万别过意。
叶儿她爹。
就是那个脾气了。
我和叶儿咋劝他,他也不听。
看他这前前后后的跑,最后哪边他都落不下好。
我三哥那个人,我了解他。
没事。
连守信就道。
连老爷子总爱说这个没坏心、那个没坏心,而连守信相信,连守礼是真的没有坏心。
连守礼只是个可怜人。
就算是连守礼略微有点什么别扭,那也完全在掌控之内,绝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而且,即便不看连守礼,也得看赵氏和连叶儿这母女两个。
大家坐下,少不得又问赵氏老宅那边的情形如何。
……咋说也说不走,就赖上了。
武家那兄弟俩也蔫吧了,这要不是人看着,他俩还想着要跑那。
……老爷子心肠软,看着这个时辰了,还让人给做了饭。
赵氏就将老宅的最新动向跟大家伙说了一遍。
又没啥可让她赖的,直接赶人不就行了。
连蔓儿就道,我就不信了,老宅那么些人,还赶不走两个人。
谁赶啊,老爷子没正经发话。
赵氏就道,我看二当家的那几口人,看着还都挺乐呵。
老宅要说动粗,那还是得靠连守义那一股的人,其他的人是不行的。
娘,你这半天,是帮着做饭来着?连叶儿就问赵氏。
嗯。
赵氏点头,继祖媳妇一个人忙不开,你奶吓的坐炕上,你爹就让我帮把手。
都留谁吃饭了,给那父女两个吃,还给武家兄弟和武二狗媳妇吃了?连蔓儿就问。
武二狗媳妇回家去了。
上桌的时候,老爷子还说让武二狗和武三狗也吃那,是老太太把他俩人给撵下去了。
就留那周家爷俩吃的饭。
赵氏就道。
娘,那你和我爹也是在老宅吃的?连叶儿又问。
嗯。
赵氏就点头,但是眼神颇有些闪烁。
小喜,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点心,端过来。
连蔓儿就吩咐小喜道。
娘,人家肯定没让你上桌吧。
连叶儿就气红了脸。
老爷子招呼我上桌来着。
赵氏有些气弱地说道。
肯定我奶又没给你好脸色呗。
连叶儿捂住脸,然后又放下手握成了拳头,哎呀,我要是多在那待一会就好了。
要不,我不在这吃饭,我去叫你就好了。
连叶儿非常懊恼,就这么瞅眼不见的工夫,赵氏就又在老宅受了气。
这也没啥。
就那点活,我也就是随手的事。
我也不稀罕她那一顿饭。
真在那吃,我还吃不下去。
赵氏就忙道。
这一半是安慰连叶儿,一半也是真的。
谁在乎那些,就是受不了她这个劲儿,不把咱当人看!连叶儿激动之下,声音抬高了许多。
我三伯肯定上桌吃了呗。
连蔓儿就道。
他跟老爷子一桌吃的。
赵氏就道。
连蔓儿就不吭声了。
娘,你你一大早过去。
一直饿到现在,我爹就啥也没说?连叶儿急道。
乱哄哄的,也顾不上。
刚才我和你爹出来,你爹让我先回家吃饭。
赵氏就道。
似乎还因为连守礼记得让她去吃饭,而心里十分欣慰。
这个时候小喜端着盘点心走进来,张氏就让赵氏趁热吃,将话茬岔开了。
哎呀,叶儿,刚才忘记问你了,是咱爷说了要找我爹过去,还是我三伯自己过来找我爹啊?连蔓儿就问连叶儿道。
连叶儿就看向赵氏。
老爷子没明说。
赵氏迟疑着道,就是看样子有点摆布不开。
愁的不的了。
老太太说过一句,说是让你们过去,还说要叫衙门来人,把人给抓走啥的。
连蔓儿哦了一声,随即就说起别的事,对老宅的事绝口不再提及。
此时,连家老宅里一片愁云惨淡。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从东屋挪到了西屋。
将东屋让给了周家父女,还有武二狗和武三狗。
连老爷子向武家兄弟说了,麻烦是他们惹来的,还得他们来收拾。
连老爷子还特别嘱咐了连守义几口人,要将周家老爷子和武家兄弟看住了,并许给了连守义好处。
这样,他还不放心,又叮嘱了蒋氏。
让她在外屋盯着。
连守仁被打的不轻,就躺在西屋的炕头,连老爷子和周氏在他身边坐着。
老两口子乍一离开习惯的炕头到了这屋,都有些不自在。
但是现在,也顾不了这些了。
……你还让给他们做饭,看。
吃饱了,就更有劲儿跟咱这耗了。
这得啥时候是个头?我看那爷俩都不奸,别看咱这有吃有喝的,干脆就住着不走了?周氏在埋怨连老爷子。
周氏这里说的周家父女都不奸,是说他们脑瓜都不灵光,都有些傻的意思。
你当我愿意。
连老爷子满头的官司,不给吃饭,你看那老的,那都是啥脸色了。
你看他那个身子骨。
折腾一宿了,这要在咱这有了啥万一,那咱就得贪官司!人命官司。
这个年代,人命官司对所有相关的人都是噩梦。
只要沾上了,别管人是不是你害的,轻者倾家荡产,重者家破人亡都有。
当然,我也是看他们可怜。
……这人,他都有心。
咱这么对待他们,他们那心里也得过不去,就忍不下心来坑咱们。
缓了缓气,连老爷子又道。
就跟武二狗、武三狗似的,周氏气道,都有心,狼心狗肺!咱平头百姓,遇到这样的事,难啊。
连老爷子就叹气道。
爹啊,这个人可不能留下。
连守仁急了,支起身子来插嘴道,别的不说,她这打人咱可受不了。
再多打两下,这条命就交代了。
连老爷子就看向了坐在地下的连守礼。
第七百四十章 斗不休从我这说,不能留她。
周氏并没有注意到连老爷子的眼神,她也坚决地道。
开玩笑,她可不想以后挨儿媳妇的拳脚,而且,周大妞太能吃了。
周氏可以容许一个她看不上的媳妇进门,毕竟,即便是现在的几个媳妇,也没有一个真正入她的眼的。
但是,她绝不容许一个她显然拿捏不住,还会打她的媳妇进门。
我也没说留她,这不就是为咋让她走犯难吗。
连老爷子就道,然后又看向连守礼。
老三啊,刚才你上老四家去来着?连守礼和连继祖并排坐在地上的长凳上,这是他刚一进来,就被连老爷子安排的座位。
听见连老爷子跟他说话,连守礼忙抬起头来。
嗯哪,我刚才是去了老四家一趟。
连守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见着老四了,你跟他咋说的?哎,这个事,我不愿意让老四知道。
就是现在闹成这样,怕是瞒不住。
你先跟他说说,他心里也有个准备。
连老爷子叹了口气,又有些急切地问道,老四咋说的,啥时候来?我没见着他。
连守礼脸上有些讪讪地,叶儿在他家,跟说我老四一大早起来就出门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
叶儿在老四家……连老爷子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估计咱这的事,他们也都知道了。
老四上哪去了?周氏挪了挪身子,恶狠狠地道,这用着他的时候,他就不在家。
养活他这个儿子还有啥用?老四不在家,老四媳妇得在家吧。
她娘是不是还在这住着,那她不能出门啊。
你没让她派人去找老四?这边出这么大的事,她也不过来吱一声,她不是贤惠、孝顺吗。
她贤惠孝顺个屁她!近来,出于一种相当微妙的心理,只要在老宅,在众儿孙们面前,只要一提到连守信那一股人,周氏的架子就摆的特别足,说话的口气也特别的大。
屋里自然没人搭理周氏的话茬。
老三,老四去哪了。
啥时候回来?连老爷子等周氏话音落了,又顿了一会,见连守礼没说话,才又问道。
这个。
我都不知道,……他们没说。
连守礼就道,随即微微地低下头。
是连叶儿告诉他连守信不在,他想要仔细问问,连叶儿当时却拦住了他的话茬。
连叶儿还劝他,和他说了一番道理,说他不该去找连守信。
这些事,连守礼当然不会告诉连老爷子。
那……老四媳妇也没问你啥,也没跟你说啥?连老爷子就又问。
没。
连守礼摇头。
除了自家的连叶儿,他根本就没有见到连守信家的人。
哎。
连老爷子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如果连守信能来,应该很容易就能解决。
可也正因为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他实在是落不下脸来亲口叫连守信来。
他话里话外地暗示了连守礼,连守礼很懂事。
主动去找了连守信。
但是,就这么巧,连守信不在家。
是真不在家,还是躲了那。
连老爷子心里猜疑,但是这样的话现在他也是说不出口的。
爹,那现在咋办?连守仁听完连老爷子和连守礼说话,急的从炕上坐了起来。
他是真的怕连老爷子经受不住压力,答应了这门亲事。
爹。
要是让我说这样的媳妇,那还不如不说。
连守仁委屈地道。
连老爷子并没有立即答话。
其实,不用连守仁和周氏说,他第一个就不会留下周大妞。
周大妞能吃些,他能容忍,就是周大妞心眼不太全。
情况所逼,只要不影响生活和照顾连守仁,他也可能会容忍。
但是周大妞又傻又疯,他觉不能容忍。
因为,这不是往家娶个媳妇,这分明是往家里供一个祖宗。
一家人谁都受不了,而且,也经不住外人笑话。
只是,要怎样尽可能体面地撵走周家父女,对他来说是一个难题。
不得不说,连老爷子这辈子,最不会对付的,就是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局面。
偏偏,唯一能帮上忙的儿子还不在。
连老爷子的一张脸苦的几乎能滴下水来。
周氏看出连老爷子确实为难了。
老三,你说说你,你多大个人啊。
大事你办不成,就让你把老四给找来,这点小事你也办不好!周氏的眼睛在屋里四下扫了扫,就将火气对准了连守礼。
还当你出息了,能指望上你了。
结果,你还是这个怂样!周氏骂的口沫横飞,连老爷子低头思索着对策,对周氏的骂声充耳不闻,连守礼本就不善言辞,尤其是面对发怒的周氏的时候。
他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好丧气地垂下头。
刚刚还被连老爷子叫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受到少有的关注和一点点的敬重,这几乎是转眼之间,他又落到了泥地里,被周氏用小脚无情地踩踏着。
周氏看连守礼这个样子,心里越发的看不上,那气也就更不打一处来了。
……连句整话你都说不全,还能指着你干啥?这一说你,你看看你那样,没囊没气的东西,白当了大老爷们,一点家都当不起来。
就让你那肉尖心的老婆和小丫崽子把你给拿住了……周氏从斥骂连守礼,又转而骂起了赵氏和连叶儿。
连守礼的脸涨的通红,他费力地抬起头,没敢去看周氏,而是看向了连老爷子。
等看清连老爷子、连守仁和连继祖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连守礼的手就开始发抖了。
而这个时候,周氏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赵氏和连叶儿。
其实,周氏现在这么骂,还真是有口无心。
她是太紧张,对眼前的事情她无能为力,可是从昨天晚上就憋着的一口气却无处发泄,连守礼,还有没在场的赵氏和连叶儿。
就是那最好的出气筒。
娘,连守礼鼓足了勇气,声音有些颤抖。
你、你老骂我、就骂我,这关她们娘俩啥事啊。
……叶儿娘一大早,没吃饭,过来帮着做饭,一口水都没喝。
难得的连守礼能在周氏面前帮赵氏和连叶儿说句话,而这就像是捅了周氏的心肝。
周氏立刻就不让了。
咋地,我这是人老不值钱了,连你也跟我呛呛上了。
周氏拔直了身板,指着连守礼的鼻子吼道。
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我还不知道你。
丧良心的东西,我知道你,你心里恨我那。
每回我这一有事,你听个风你就来了,让你干啥你也干不好,你不就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老三,你没有好下水!眼睛里没有爹娘,就有你老婆和闺女。
你能有啥好下场。
我长着眼睛,我看着那,我看你最后遭啥报应……周氏骂人,历来都是捡那最恶毒、最能刺人心的话来骂,对方越不痛快,她就越痛快。
不过,大多数时候。
对于连守礼,她还会有一个最终的禁忌,那就是连守礼没儿子这件事。
但是现在,周氏明显是要动用这个禁忌了。
连守礼对没儿子,以后没人养老送终,没人给打灵幡、摔丧盆这件事最为敏感,周氏还没直接骂,他已经受不了了。
我就不是个人。
我白活了一世人……连守礼抱着脑袋,从板凳上滑下来,蹲在地下,痛苦地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
连老爷子终于从他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就看见了这样的情景。
继祖,赶紧的。
赶紧把你三叔扶起来。
连老爷子连忙吩咐连继祖道,回过头来,连老爷子狠狠地瞪了周氏一眼。
你说的都是啥话,你咋跟老三这么说话吗,你这还有点当娘的心肠没有?连老爷子就埋怨周氏。
我咋地啦,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他长大,我说两句还不行了?周氏梗着脖子,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过分。
如今,这连家上下,她还能够这样骂,而且肯受她的骂,并能够被骂服帖的人,就只有连守礼。
她已经很久没有骂的这么舒爽过了。
这是啥时候了,你还这么没轻没重的。
还嫌不够乱是咋地,要不就把周大妞留下,正好给你解闷!连老爷子见周氏这样根本不分场合,不管轻重,一时间火就上了房,再训斥周氏,就加重了语气。
周氏见连老爷子动了真火,还用周大妞要挟,心里就有些发虚。
她是真的怕了那个周大妞。
你是还嫌不够乱乎是咋地。
连老爷子见周氏没有继续拌嘴,忙也将语气略缓和了缓和。
大敌当前,自己人千万不能再掐起来了。
老三啊,这老些娘了,你也知道,你娘就是那一张嘴不饶人,她没啥坏心。
连老爷子又柔声对连守礼安抚道,我和你娘都老了,老三,你是个有长情、有担当的,有担待你娘一些吧,别和她一般见识。
她骂你,你就当听不见。
有啥法子,你娘一上来那个脾气,连我不也一样骂,我也只能当听不见。
压服了周氏,又安抚了连守礼,连老爷子才又说到正事。
这事不能耽搁,越耽搁越麻烦。
咱自己个是摆布不开了,这个事,得动来人。
第七百四十一章 动来人连老爷子决定要动来人,首先就得确定都请谁来说和,然后就是去请这些人来家里。
当然,请来人说事,酒席必须得有。
连老爷子就忙嘱咐周氏,让她拿钱买肉、买酒、买菜,准备操办酒席。
……起码得两张桌子,饭菜得硬一点。
半天怕说不完,得预备两顿的。
连老爷子一一地嘱咐着周氏。
钱在那屋那,我咋拿去?周氏就道。
这倒也不是当着外人的面没法往外拿钱,周氏是怕周大妞又发疯。
老二几口人在那屋那,他们还能看着谁把你咋地。
虽然是这么说,连老爷子还是朝继祖招了招手,继祖,你陪你奶过去。
把钱匣子拿过来,别让他们看见里面有多少钱。
最后,连老爷子还叮嘱了周氏一句。
还用你说。
周氏白了连老爷子一眼,踩着小脚下了地,让连继祖扶着她,就往东屋去了。
酒席的事情交给了周氏,连老爷子脑子里也盘算好了,应该请谁来,能平了这一场事。
剩下的,就是谁去把这些人给请来。
这又是一个难题。
如今老宅这边,能够挺胸抬头出去,村里人还能买一些帐的,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
而他那名单里有的人,还未必就买他的帐。
只是,事到临头,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连老爷子有人只好硬着头皮去试一试。
连老爷子心里难过,抬起头看看靠墙坐着,垂头丧气的连守仁,他的心里更加难受,因此马上转开了视线。
连老爷子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又落在连守礼身上。
连守礼跑前跑后,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却莫名其妙地被周氏骂了。
不过,他并没有甩袖子就走。
老三,还是老三最老实啊。
连老爷子心里暗道。
不由得想起一句老话儿。
那老话儿说的,是傻儿子能养老。
连老爷子以前对这句老话儿是不以为然的,现在却突然觉得,这话里面也有一些道理。
傻儿子,不会翅膀硬了飞走,不会不服管教,不会有自己的心眼和爹娘隔阂,爹娘再打再骂。
他都不会走。
老三啊,咱这个事得请几个来人。
如今这家里,能抛头露面的,除了我。
就是你了。
你帮爹跑个腿,把这几个人给我请来。
连老爷子就像连守礼说了几个名字。
爹,这几个人,我、我怕是请不来啊?连守礼先是精神一震,接着又萎靡了下去。
连老爷子说的那几个人,他平常都没有来往。
而且,那都是附近响当当的人物,也是大忙人,一般人根本就上不了前。
爹。
人家那门槛子,可都高啊。
连守礼又道。
门槛再高,它能有……连老爷子话说了一半,立刻又顿住了。
老三啊,有些道理,爹还得跟你说一说。
咱们这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
你分家出去的时间不长,可你确实把日子给过起来了。
如今外头。
说起你来,那也是人人得竖大拇指。
你虽然没有老四家富裕,也没他们那么大的声势。
可你在外头,人家看见你,人家也得敬重着你,那不是因为你和老四家关系好,那是因为你的人品和手艺。
连老爷子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连守礼。
语气颇有些语重心长。
这几户人家,你去了,那肯定对你也是高接高送。
老三啊,你也看到了,现在咱们家里,能顶用的也没谁了。
这个事。
爹就全靠你了。
连老爷子站起身,走到连守礼跟前,拍了拍连守礼的肩膀。
爹、那、那我就去试试。
因为激动,或许还是因为紧张,连守礼的脸色有些发红。
连守礼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喜欢交际的人,像这样的事情,他不喜欢、也不擅长。
但是,为了连老爷子,他愿意硬着头皮去做。
好孩子。
连老爷子十分欣慰,患难见真情,这遇到了事,才知道谁最可靠。
老三,赶紧现在就去吧,趁着人家还没出门。
我这安排安排,也得走。
哎。
连守礼答应着,就往外走去。
等等。
连老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拦住了连守礼。
老三,你这孩子实诚,这次的事不一般,你尽量灵透点儿。
连老爷子看着连守礼的眼睛,你这上门去,人家兴许就问到你四弟。
他不在家,要是在家,这个事,他也得赞成。
别人要问,你知道咋说吧?连守礼怔了怔,最后点了点头。
爹,我、我知道。
到时候,我就说,老四也赞成这个事,就是这会工夫没在家,要不,这会,他也得、帮着请人。
连守礼慢吞吞地道。
虽然连守礼这种迟缓的说话方式连老爷子并不十分喜欢,但是连守礼所说的话,却对上了他的心思。
这个孩子,虽然脑子慢点,但是只要点拨的到位,还是能够反应过来的。
虽然一些重要、复杂的事情他办不来,但是像这种跑腿的事,却是最好不过。
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他足够听话,不会因为被斥骂就跳脚,而只要稍微给他一点关注,他就能回报全部。
要是几个儿子都这样,尤其是连守信,他只要有连守礼的一半,那,他就省心了,这个家,也就不会是现在这乱糟糟的样子。
连老爷子暗自叹息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一边又拍了拍连守礼的肩膀,说了两句鼓励的话,就打发连守礼出去了。
早点回来,到时候你还的陪客。
把你媳妇和叶儿也叫来,帮着打打零,到时候也一起吃饭。
连老爷子最后道。
哎。
连守礼答应着,就出去了。
连老爷子目送连守礼离开,他并没有坐回到炕上,而是背着手在地下来回踱着步。
你也收拾收拾,省得等一会有人再来,看着不好看。
连老爷子的目光落在连守仁身上,就说道。
行,我一会就收拾。
连守仁听话的点头,又侧耳听了听外屋没什么动静,就对连老爷子道,爹,你说昨天夜里,是谁打的那疯丫头?你猜逢是谁?连老爷子不答反问。
我猜逢四郎。
连守仁想了想,就道。
我也猜逢他。
面对连守仁,连老爷子大多数时候都能够敞开心扉,说话也不拐弯抹角。
那个臭小子!连守仁气狠狠地,肯定早就躲在那,是想坏事。
这个事,就是坏他身上了。
要不地,昨晚上好好地就送他们走了。
我相看的时候,就不愿意这门亲事,人走了那就是走了。
说到这,连守仁又看了连老爷子一眼。
就是今天再请吃饭,只要那疯丫头一上饭桌,还有啥看不漏的。
也不会有这场乱子。
你说的没错。
连老爷子点头,叹气。
四郎那个小子,脑袋后头长的是反骨啊。
爷俩正这么说这话,周氏和连继祖就从东屋回来了,周氏的腋下紧紧地夹着一个小木匣子,那正是老两口子存钱的匣子。
周氏从贴身的衣兜里拿出钥匙,将匣子打开,往外拿钱数。
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得出去找人。
连老爷子就道,又扭头招呼连继祖,继祖,你跟我走。
……连老爷子这边忙着准备酒席、出门请来人,连蔓儿在家,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连守礼从老宅出来去请来人,顺便就回了一趟家里,让赵氏和连叶儿赶紧去老宅帮忙,连叶儿就从连守礼嘴里知道了一个大概。
就有这样跑腿的事了,就看着我爹亲了。
连叶儿没有立刻去老宅,也拦住了赵氏没让去。
她先跑到连蔓儿这来送消息,顺便抱怨。
外边还下着雪,我爹经过那一回,最怕冻了。
还说啥让我们去帮把手,过后也一起上桌吃饭。
现在说的好听,真到那时候,咱奶能乐意?就是上了桌,让她拿眼睛瞪着,那饭菜吃进嘴里,也得顺着脊梁骨下去。
再说了,谁贪图她那一顿饭。
我爹非让我和我娘去,我娘怕惹我爹生气,不敢说不去。
我想着,我说不去也不行,我就没说。
我就是不去,我拖着,等到吃饭的时候,我再去。
连叶儿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有主意,但家里两个大人都不支持她,她一个人心里也发虚。
跟连蔓儿说一说,心里畅快畅快,再一个,有连蔓儿给她加把劲,她才能挺得住。
你这个主意不错。
连蔓儿就笑。
连叶儿这种做法,就是典型的非暴力不合作,在当前的情况下,颇为实用。
紧接着,吴王氏也坐着车,冒着雪来了。
……老爷子到处请来人那,都找到我们家去了,还找了家兴他叔,吴王氏进门来,略作寒暄,就直奔主题。
话里话外的意思,把你们也给说在里头了。
我们没把话说死,他爹打发我过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婶子,多亏你来了,要不这一会,我们还说要去找你那。
这个事,咱得好好核计核计。
连蔓儿顿时就笑道。
第七百四十二章 明修栈道连蔓儿就请吴王氏坐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细细地商量起来。
不得不说,吴玉贵不愧是办事老道的人,他在听到连守礼说连守信正巧不在家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
又因为和连家关系特别,他也不将话说死,而是让吴王氏借串门的名义,来跟连守信家里通个气。
他自己和吴家兴自然是不好这个时候往连守信家里走动的。
吴家对连家的事都心知肚明,他们自然与连守信家更亲近,遇事当然要站在一起。
家兴他爹问了那边都打算请谁,那都是灵透不过的人。
你们三当家是那么说,估计大家伙心里也都明白是咋回事。
老爷子那边,也差不多一样。
等着吧,一会你们这就得来人。
吴王氏眨了眨眼睛,笑道。
吴王氏这话说的不错,离的远了的,或许还有些误解,但周围这十里八村对连家的事情,心里却都应该清楚。
尤其是那些有资格、有能力做来人说和事情的人精们。
连蔓儿一家平常待人宽厚,施惠乡里,对老宅那边更是仁至义尽,有口皆碑。
而且,她们这一家的声望和气势在这摆着,这样的事情,那些人自然是要看连蔓儿家是什么态度。
那些人,当然不会被几句话就糊弄住,最有可能的是观望,或者上门打听些消息,还能借此拉近与连蔓儿一家的关系,何乐而不为那。
其实,连守信这个关口恰好不在家,他没在老宅露面,也没打发人过去,这已经很说明一些问题了。
多亏婶子你提醒,连蔓儿就笑道,这还得提前安排一下。
一家人商量了一番,就将管事的韩忠和韩忠媳妇叫了过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吩咐了一番,让这两个人去前院,负责招待一会可能会上门的客人。
这些天,可把我们给愁的够呛。
将招待的事情安排好,连蔓儿又对吴王氏道,婶子,咱们家的这些事,也不用我说。
还有啥是你不知道的。
我们家这做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我爷那个人,平时看着也挺明白的。
就是遇到一些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根本就不听我们劝。
一家子过日子,不就图个安宁吗?总这么一出一出地不消停,日子能过好了?我爹、我娘跟着伤心、生气,我们破财消灾,没人心疼我们,这些我们都认了。
可总这么下去,我怕我爷和我奶……老两口这身子骨都得折腾坏了。
人到老了,有的时候,真就活回去了似的。
这不有句话。
老小孩小小孩。
吴王氏也跟着道,遇到这样的事啊,是挺糟心,说不得劝不得,非得啥时候捅下补不上的窟窿了,那才兴许就明白过来。
不过到那个时候明白过来又能咋样,啥都晚了。
这个事。
是得想点法子。
你们发愁,受委屈,还有比我们知道的更清楚的吗?我们几口人在家里,有时候也给你们虑虑这件事。
咱这村上,就你们这一户,也没个亲族啥的。
要是有亲族,老两口子不说上面有长辈,就是有同辈的人。
说说劝劝的,话轻了重了的,那都没啥事。
兴许,还真能管用。
没有亲族,可这不有来人吗?连蔓儿就笑道。
蔓儿,你的意思是……吴王氏微微有些吃惊。
连蔓儿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家。
经来人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正好,我爷现在又找人来,择日不如撞日。
连蔓儿就道。
连老爷子找来人,想要劝走周家父女,连蔓儿想干脆就顺水推舟,借着这个机会,不显山不露水地让来人去好好地劝一劝连老爷子。
实在没别的办法,也不能总这样,还真得请来人。
连守信和张氏对点头道。
这确实是个法子。
吴王氏也点头,有些话吧,你们去说了,那边不一定能听。
这换个人去说,兴许就能听。
当然,吴王氏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有些话,连守信家是不好去跟连老爷子说的,但是来人去说,却是可以并且合适的。
这也是为什么,庄户人家大到分家,小到日常纠纷,都有请来人说和的习惯的缘故。
婶子,这件事,还得麻烦我叔和我家兴哥。
连蔓儿就和吴王氏商量。
连蔓儿的意思,是想请吴玉贵在其中活动,首先一个,就是决定最后应连老爷子的邀请去连家老宅说和事情的人员。
再一个,就是明确去说和的事情和目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表面上是被连老爷子邀请,去劝说让周家父女离开的。
但是实际上,他们是受着别人的嘱托,去说和另外一件事的。
这个别人,当然就是连蔓儿家。
所谓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因为事情特殊,请的人就有些讲究。
一家人和吴王氏一起斟酌了一番,最后才将名单确定下来。
我一会回去,就让他们爷俩出门活动起来。
吴王氏将人名都记在心里,郑重地点头道。
定好了人员,那接下来就是说和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连蔓儿笑了笑,天赐良机,这次应该是可以一劳永逸了。
大家商议妥当,吴王氏就起身告辞,她得立刻回家,让吴玉贵和吴家兴爷俩个开始操办。
最后还是得动来人,哎。
等吴王氏走后,连守信就叹了一口气。
这有什么法子。
要我说,早就该动来人了。
连蔓儿就道。
话是那么说,终究……连守信又叹了一口气,话却没有再说下去。
连蔓儿明白连守信的心思。
连守信想的很好,觉得父子之间,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妥的,动了来人,就有些伤感情、显得生分。
这个想法是很好,一片赤子之心。
可惜事实证明,根本就行不通。
如果连老爷子和周氏对连守信,有连守信对他们的一半心,那么他们也不会完全不顾惜连守信这一股人,事情就绝对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动来人,是最简单、最合适、也是最有效的一种手段,根本就不涉及什么生分、伤感情之类的。
而且,采用今天这种方式,也可以将对外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这是天降的良机,连蔓儿自然不会错过。
连蔓儿并没有再劝连守信,连守信也不过略伤感了一会,就恢复了过来。
毕竟,经历过这些事情,连守信再也不能够像从前那样执迷不悟。
…………连家老宅,时近晌午,连老爷子已经出来进去的走了好几遭,外屋,周氏带着蒋氏已经将肉、菜都收拾好了。
本来,在这个时候,他们所请的来人早就该到了,事情都应该已经说得差不多,就等着吃饭了。
但是,他们所请的来人,却一个也没有来。
这是咋回事!连老爷子急的额头的青筋乱蹦,他招呼了连守礼到跟前来。
老三,你去的那几户,都是咋说的,是说有事不能来?不是,没人那么说。
连守礼也有些着急,这会工夫,连老爷子已经重复问了他好几遍这个问题了。
如同连老爷子在他出发之前说的,他去的几户人家,对他的到来虽然吃惊,但却很热情。
而当然,这些人也都询问了连守信。
而对于他的邀请,并没有人拒绝。
大家伙言辞不一,但是意思大概差不多。
那就是被邀请了,他们感觉很有面子。
家里有点事,处理好了,他们马上就到。
爹,那你请的那些人……连守礼呐呐地问道。
连老爷子打了个哎声,并不答话。
他的遭遇,和连守礼大同小异,只是在态度上略有分别。
那些人对于他,是真的高接高送,敬重、热情非常。
可这有什么用,到了现在,一个人都没来!连老爷子站在门口着急,周氏在外屋也正没好气。
说好了,让赵氏和连叶儿来帮着干活,但是,现在她们将活都干的差不多了,那娘儿两个还不见人影。
当然,这老宅也不是就她和蒋氏两个女人,但是,做招待客人的饭菜,她不敢让何氏动手,连朵儿她也信不过,连芽儿倒是可以打零,但却被连守义那几口人给禁住了,她怎么招呼,连芽儿都没过来。
还得她老天拔地,这冬冷寒天地在地下巴拉!周氏阴沉着脸,很想冲着连守礼发火。
但是,她最终却忍住了。
周氏很任性、很自我,但她也有眼色,她知道目前情况不妙,而且连老爷子此刻绝对是沾火就着,绝对不会像平时那样忍让她。
所以,她只有忍。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是这样的状态,老宅里简直阴云罩顶,连守仁、连继祖、连守礼和蒋氏几个,都觉得呼吸特别的沉重。
爹,这人,咋还不来。
一个两个的有事来不了,这都不来……又等了一会,连守仁毕竟关切,就小心地向连老爷子问道。
我……糊涂了,不中用了,人家,这都是不来了!连老爷子眼神空洞地喃喃道,挺直的脊背似乎一下子就佝偻了。
第七百四十三章 说破一时之间,连老爷子只觉得头晕目眩,两腿发软。
他踉跄了一下,就要向后坐倒。
爹,你咋地啦?连守礼就在连老爷子身边,发现连老爷子神色不对,急忙扶住了他。
从昨天傍晚开始,连老爷子的精神就一直高度绷紧。
或者,也可以说,自从安排给连守仁说媳妇,他的心就一直紧绷着。
因为绷着这一股劲,不管遇到了怎样的挫败,他都坚持下来了。
可是此刻,他浑身的劲儿好像一下子就散了。
连老爷子站立不住,软软地靠在连守礼的肩膀上。
爹……连守礼又急切地叫了一声。
老年人,精神上最怕的就是大喜大悲,也就是过分激动,而身体上最怕的则是摔跌,也多亏连守礼在旁边,不然连老爷子刚才非瘫软到地上不可。
进屋,咱们进屋。
连老爷子嘴里有些含糊地说道。
连老爷子还试图想要自己走,不过很快,他就发觉这很艰难,最后,还是连守礼扶了他。
连守仁、连继祖、周氏和蒋氏也发觉连老爷子不对劲,都忙上前来,簇拥着连老爷子进了西屋。
老头子,你这是咋地啦?你说话啊?又犯病了?将连老爷子扶到炕上坐了,周氏就凑到连老爷子跟前,一连声地询问道。
连老爷子半垂着头,脸色灰败,一言不发。
周氏立刻就急了。
这是又犯病了?赶紧的,请郎中来,继祖啊,老三啊,赶紧的。
去请郎中来。
周氏这么招呼着,也身子一软,就扑倒在连老爷子身边。
……你啊,总是逞强,你就把你这条老命折腾在里头,你就消停了。
你个丧良心的老头子,你扔下我一个人可咋办……周氏哭嚎起来。
连守礼见情况不好,就忙向外走要去请郎中来。
老三。
站住。
连老爷子突然开口道,又低头数落周氏。
你哭啥丧啊,我这不好好的吗。
好日子,让你总这么哭嚎。
也给弄丧气了。
你没事你整这个样子,你吓唬啥人啊?周氏见连老爷子脸色虽然还是不好,可话却说的清楚,一下子就放下了大半个心。
她抹干了眼泪,对连老爷子骂道。
不过,也只骂了这一句,周氏就停了下来。
这两天,她确实是被吓坏了,连平素掐尖儿的习性都收敛了许多。
变得如连老爷子嘴里常说的懂事了。
还是请个郎中看看吧。
周氏见连守礼被连老爷子叫停住了,就又说道。
看啥看,我没啥事。
这个当口,请郎中,是嫌咱的脸丢的还不够是咋地。
我没事,就是有事,我今天就死了。
也不能请郎中。
你们谁要偷摸去,就从这个家里给我滚出去,以后再不是老连家的人!连老爷子的话说的斩钉截铁。
连老爷子为什么这么忌讳这么时候请郎中,屋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因此,就都沉默了下来。
门帘子突然从外面被掀开,连守义探头进来,左右张望了张望。
……咋人都没来?这都啥时候了。
咋不开饭那。
连守义大大咧咧地道,他们人不来,咱也得吃饭啊。
买的饭菜啥的,别浪费了。
说到这,连守义又呵呵一乐,看着连守仁。
周大妞吵吵饿了。
一会要是没饭吃,她再发疯,我们爷几个也搪不住啊。
连守义其实也有些眼色,他见连老爷子和周氏都神色不善,因此不敢招呼他们。
但是,他也同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即便察觉情况不对,他还是敢火上浇油。
就长了个吃心眼!你个没心没肺的二百五,还吃,日子都别过了!周氏就对连守义吼道。
连守义在火上浇了油,见火要往自己身上烧,他就机灵了,呵呵一乐,就抽身退走。
门帘子半落不落之间,蒋氏就看见连守义一边往东屋走,一边把手伸进一个盆子里,也不知道捞出来一块什么,就往嘴里塞。
门帘子完全落下,蒋氏将目光移向别处,似乎刚才她什么都没看到。
爹,现在咋办?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半晌,还是连守仁鼓起勇气,小心地向连老爷子询问道。
还能咋办,咱在这个村子里头,真成了没脸的人了。
缓了这么半天,连老爷子已经缓过了一口气来,同时只觉得周身说不出的疲惫,一颗心也是灰灰的,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
不是说去请的时候,都说的好好的吗。
咋事到临头,谁都不来了?连守仁试探着道,这、这是不是……连守仁说到这,又用眼睛在屋里几个人的脸上溜了一遍,下面的话便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出口。
得了,别说了。
连老爷子先一步制止了连守仁。
啥也别说了。
连守仁见连老爷子这样,脸色一下子也灰败了起来。
连老爷子不让他说,自然是因为连老爷子自己已经想到了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村里的很多人是会因为连守信那一股才对他们客客气气,也会因为同样的缘故不再对他们客气。
连老爷子也知道,连守信对他给连守仁说媳妇,弄的满城风雨这件事十分反感,连守信曾经暗示过,但是他置之不理。
而他又用了连守信十分不待见的武家兄弟做媒人,更糟糕的是,最后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到处请来人,连守信却一直没有露面,可想而知,连守信这次是真的生了气。
是要跟我来真的了!教训我啊!连老爷子自言自语道。
可是他又不能因此去指责连守信,他能去说,就是你连守信不让人来家里做来人吗?他不能,不管连守信那边是怎么办成的这件事,人家都办的滴水不漏。
又或许,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
说什么,这村里心明眼亮的人,哪一个不是看着人家的眼色那?!连老爷子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屋里的人都愁眉苦脸,等着连老爷子拿主意。
咱拿啥主意啊,这就得等着人家要咱们咋办,咱们就咋办吧。
连老爷子闭了闭眼睛,有气无力地道。
咋就走到这一步了那!连老爷子没了主意,其他人自然就更没有主意。
但是。
别人也都还好,因为连老爷子这个主心骨在。
只有连守仁坐立不安、胆战心惊。
连守仁害怕。
爹啊。
连守仁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了,扑通一声就给连老爷子跪下。
爹啊,求你老。
不管咋样,千万不能把那疯丫头给留下来。
要是她留下了,我就活不长了。
爹,你知道,老四他们因为过去的事,心里恨我一个大疙瘩,原本他不是不想我说亲,这知道是个疯丫头,还往死里打人。
说不定、说不定,他、他们就想……让那疯丫头折磨死我,他们就报了仇了。
连守仁害怕连守信心怀旧恨,仗势让他娶了周大妞,然后借周大妞的手,治死他。
连老爷子想了想,就摆了摆手。
让连守仁起来。
你别瞎想,这个不能。
即便是在连守仁的事情上糊涂,在其他的事情上,连老爷子还是有些明白的。
这么多年,家里的人谁是什么样,其实他都知道。
平心而论,连守信那一股,真没这么狠心的人。
人要真想治死你。
也不用等到现在。
连老爷子小声咕哝了一句,大家伙都没听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吴玉贵和吴玉昌兄弟俩,里正,还有邻居春柱的爹来了。
将人接进屋里。
自然是一番寒暄,几个人都说有事情耽搁,来的晚了,也没有问怎么到现在就他们这几个人这样的话。
至于要说的事情,连老爷子和连守礼去请人的时候都已经说了,这个时候无需再说。
都不用连老爷子铺排,四个人就自动分了工。
吴玉贵和里正去了东屋,负责说服周家父女,而春柱爹和吴玉昌则留在西屋,与连老爷子促膝长谈。
你家这个事那,我大概齐都知道。
几十年的邻居,春柱爹和连老爷子交情很是不错。
老哥哥,咱做人,得惜福啊。
一碗水不说端的平平的,那也得悠着点,别把碗里的水都洒出来。
弄不好,再把碗给打了,那可不就糟了吗。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那不会哭的,懂事的孩子,咱也不能总亏着。
老哥哥,咱关系不错,我不能瞒哄着你说。
你四儿子那一股是怎么对待你们老两口的,大家伙都看在眼里。
他们哥几个之间这磕磕绊绊地,大家伙也都看着。
你四儿子,对你们,那是仁至义尽了。
老哥哥,你想想,你为你四儿子那几口人做了啥,你这屋子里的几口人,对人家都做了啥。
咱做人,得有良心,得讲个道理。
姨父,吴玉昌也跟着劝连老爷子,就是亲儿子,这心给伤的太邪乎了,那也治不好啊。
老哥哥,我和你年纪差不多。
我说句不好听的,咱还能活几年。
你现在偏的太邪乎,那不是帮老大或是谁。
你那是害他。
等你走了,到那个时候,该咋办?让他们哥几个跟仇人似的?老哥哥,你得给孩子留个念想,不能把事做绝啊。
春柱爹和吴玉昌你一言我一语,都直奔要害,一会工夫,就说的连老爷子冷汗淋淋。
第七百四十四章 命正如吴王氏所说,连家在此地没有亲族,没有近枝。
连老爷子就是唯一的大家长,他头上既没有长辈压服,旁边也没有同辈的人谏阻。
关于连家的家务事,像这样不留情面,一阵见血的话,谁会当面跟他说?虽然连守信曾经有抱怨,虽然五郎也说过溺杀的话。
当时,连老爷子也听进去了,只是时间久了,终究还是他对连守仁的偏袒的心思占了上风。
造成这种情况,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没有外人将这些事情完全的挑明过。
连老爷子这么爱面子的人,他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就一直这么做了。
另外,也没有亲族里有身份、能说得上话的人规劝、甚至呵责他。
连老爷子就这样任由他的偏心和糊涂,将他往歪路上引领的越走越远。
春柱家是三十里营子的老户,世代耕种为生。
现在他们家所有人加起来,认得的大字也没有一箩筐。
可这并不妨碍春柱爹作为旁观者,对连家的事情看的比连老爷子更加公允和客观。
而连老爷子,被春柱爹和作为晚辈的吴玉昌将话说破,将那唯一一点遮脸的东西扯下来,他的难堪和震动也是前所未有的。
在自家儿孙面前还没什么,可这两位都算是外人,而且还是几乎能够代表三十里营子大多数乡亲的外人。
连老爷子被两个人说的无言以对,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再说老大说媳妇这件事。
老哥哥,啥事咱都得信命。
春柱爹又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守仁大哥在别的方面不好说,就是在这婚姻方面,这个命啊,还真是……吴玉昌接着道。
我看那,老大也就是这个命了。
好在他这辈子也不亏。
老哥哥,你想想。
他前后娶进来的这几房,是不是一个一个凶煞。
你看,你也知道不是?你再看看那屋那个,你这个宅子,都要镇不住了。
你再张罗这事,害了老大不说,连同这一家子,只怕都得跟着遭殃。
春柱爹又道。
这个年代的人都相信命。
连老爷子也不例外。
连守仁和老宅落到今天这样,连老爷子就认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连守仁的媳妇不贤良造成。
古氏和英子,可以说是将连家搅得天翻地覆。
让连家名声受损、祖宗脸上蒙羞。
姨父,就那周家的爷俩,为啥就不走。
你不觉得有点邪乎吗,就好像让鬼给迷住了似的。
这就是宿世的因果,我守仁大哥要想说媳妇,估计也就是这个了。
要是不要这个,除非,干脆断了这个念头。
吴玉昌道。
外边都传说连守仁克妻。
老宅内部,连老爷子却认为是连守仁的妻宫犯煞。
春柱爹和吴玉昌的这一席话。
正好说中了连老爷子的心事。
连老爷子的手就有些发抖,一时之间,竟也有些没主意了。
别的事情他可以不在意,但是他信命,他是相信,人斗不过命的。
春柱爹和吴玉昌看见连老爷子动摇了,就又加了一把火。
老大有啥可让你操心的。
这儿子媳妇都有,老来还怕没人伺候。
家业也有,啥时候也不怕没有吃喝。
……平常啊,就带带孙子、孙女,比啥都强。
真弄进个人来,你们这左一块、又一块的,这日子能过到一起去。
春柱爹道。
吵吵闹闹的,人都得跟着短寿。
吴玉昌道。
与其弄进来个凶煞的媳妇。
搅得一家不得安宁。
还不如消消停停地,现在这个日子,就是福了。
老哥哥,想想太仓的事,不能不知足啊。
最后,春柱爹又道。
老哥哥啊。
咱都老了,该放手的就放手。
咱没病没灾,就是给子孙积福了。
哎,连老爷子长叹一声,掉下了眼泪。
东屋,里正和吴玉贵正在跟周家父女说话。
周大妞不用说,是心眼不全的,周家老爷子也并不是个心思灵透的人。
简单地说,这爷俩都有点傻。
里正和吴玉贵都是这周围十里八村排的上号的精明人,只一会工夫,他们就摸到了周家父女俩的底。
说白了,周家的日子不好过,养不起周大妞了。
而且,这个年代,闺女没有老在家里的道理,怎么着也得有个婆家,不然,周家就抬不起头来。
周大妞人傻,发疯了还打人。
她虽然能干些力气活,但是吃的比男人还多。
实在是难找到婆家,尤其是能够老宅这样条件的好婆家。
周家老爷子心急嫁闺女,还相中了连家吃喝不愁,连老爷子人慈善,他家大妞嫁进门来,以后能吃饱,能少受罪。
大老远的来三十里营子,其实只要是正经要娶周大妞的,他都会答应。
而连家老宅,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归宿,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所以,老实如周家老爷子,也拉下脸皮,要赖着将周大妞给留下。
里正和吴玉贵将自己的身份往周家老爷子面前一摆,周家老爷子就垂下了头,一个劲地说大老远来了,又说周大妞很少发疯,而且还能干,给那么大年纪,还死过几个老婆的连守仁做媳妇,连守仁并不亏。
里正和吴玉贵见这父女俩并不是职业的无赖,倒也没有太以势压人。
相看相看,那就是相看妥了,才说亲事。
相看不妥,那就各回各家。
你们是大老远的来的,可这路费,不是连家给出的吗,足够你们几个来回还有富余的。
你们这无故赖在我村里,我做里正的不能不管,赶你们出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你们耍赖,咱惊动了官府,定你个骗婚的罪名,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并没有太多的周折,事情就调解好了。
连老爷子不顾连守仁在旁边可怜巴巴地使眼色,当着几个来人的面,明确地说,以后再不会给连守仁说媳妇了。
经过吴玉昌的提议,还叫了连继祖和蒋氏到跟前,让这夫妻两个当着大家伙的面,发誓会好好孝顺、照顾连守仁到终老。
这也算是安连老爷子和连守仁的心。
至于周家父女,直接打发走就行了。
不过,连老爷子见这父女俩可怜,又冬冷寒天大老远地跑了这一趟,主动提出要给一些路费。
几个来人就帮着做主,并没有让连老爷子再掏腰包,而是向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俩追回了那一吊钱。
当然,那一吊钱被武家自己花了一部分,还剩下七百多文。
花掉的钱,自然并不都是用作了路费。
依着几个来人的意思,就要武家把钱赔补出来。
武家兄弟跪下哭着说,那钱他们买药给老娘和媳妇吃了,家里的粮食也早卖光了,实在没东西可赔补的。
不赔也行,现在就锁去衙门,拐骗是跑不了的。
几个来人在旁就笑道。
吓得武家兄弟磕头求饶不迭。
连老爷子是慈悲的心肠,见追回了钱,也就不再深究,将武家兄弟俩撵出门去,说是让他们再也不要上门。
至于追回来的钱,连老爷子自家留下一半,另一半给了周家父女,做他们回去路上的花费。
几个来人就都含笑,说连老爷子这事做的大方、体面、仁义。
连老爷子打起了精神,让周氏和蒋氏张罗出一桌饭菜来,留几个来人吃了。
事情完满解决,最后大家尽兴而散。
连蔓儿一家自然第一时间什么都知道了。
老爷子这回说不给大当家的说媳妇了,往后不能再改主意了吧。
张氏道。
应该不会了。
连蔓儿笑着道。
连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折腾这一回,只怕要缓上很长一段时间。
而且,有了这次的事,连老爷子的话已经被散了出去,即便他以后出尔反尔,也没人给他做媒。
周家那姑娘,也是可怜人。
张氏又说起周大妞。
我看,多亏她有这疯病。
不然,这亲事真成了,她以后非得遭罪不可。
张彩云就道。
张氏和赵氏的前车之鉴,一个傻姑娘在老宅,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周家老爷子只看见老宅条件不错,不缺吃喝,连老爷子大方、宽厚,他不知道的是,媳妇进门之后,那是由周氏来拿捏,连老爷子是不管的。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到傍晚就停了。
几天之后,张庆年和张王氏来接李氏和张彩云。
小龙和小虎都想奶奶了,李氏也想张彩云,以后张彩云成亲,能回娘家住的日子就很有限。
李氏也觉得在闺女家住的日子长了,该回去了。
张氏让人准备饭菜,一众人就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唠嗑。
张王氏就说起连守仁说了个傻媳妇的事。
这事,你们都知道了?张氏吃惊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吗?!知道。
张王氏就点头,我还知道那周家的事那,说出来,吓死人。
今天很多事赶在一起,先这一更,明天会多更些、补回来。
第七百四十五章 换屋那个周家,还有别的事?张氏忙就追问道。
周家这件事情虽然说是平息了下来,周家父女那天晌午饭都没吃,就带上了连老爷子给的一些干粮就走了。
那个时候还下着雪,可就是连老爷子那样的人,也没说要留他们再住一宿的话。
但是,这件事情,却没有就淡出人们的话题。
几乎每户人家的炕头上,每一天都会有人议论这个话题,并将之看做是一个笑话而津津乐道。
就是才到炕沿高的小孩子都知道,说是连家老宅相了个傻媳妇,还让傻媳妇给打了。
因为挨不住打,所以才把人给退回去了。
可是,不管怎么谈论,大家伙对于周家仍旧知之甚少。
而张氏娘家所在的烧锅屯就在山里,张王氏的娘家则是在更远的山里,她们能了解到更多的关于周家的事,这还真有可能。
你们这边是离的太远,不知道。
她们家在当地,可是出名了。
张王氏就告诉张氏道。
张王氏并不认识周家的人,周家离着张王氏的娘家也有几十里地,这还是因为这次连老爷子给连守仁找了周家大妞相看,闹腾起来,传到了烧锅屯那边,大家议论纷纷,一个传一个地,张王氏才了解了细情。
这个年代没有什么迅捷的通讯工具,但是像这样轰动的八卦流传的速度和范围却并不逊色。
庄户人家,总有赶集的。
集市,是货物的集散地,同时也是十里八村八卦消息的集散地。
比如说三十里营子和烧锅屯这两个村子,虽然离的远,但是两个村子里的人都有去靠山屯赶集的,连守仁这件事,就是靠山屯大集之后,流传到靠山屯和周围的山村里头的。
娘。
究竟是咋回事?张彩云性急,就追问了一句。
周大妞那疯傻是天生的,还是后来病的?周家的大妞虽然只在三十里营子住了一宿,却留下了一个传说。
对传说中的人,大家伙当然好奇。
傻是天生的。
张王氏就道,她爹娘都不奸,她爹还好点,她娘就是个傻子。
她家里还有两个兄弟。
长的都五大三粗,也都心眼不全,不过,最傻的是她。
……她也就是傻。
能干活是真的。
发疯是后来的事。
是因为什么事发的疯?还是得了啥病了?连蔓儿就问,一边递了杯热茶给张王氏润喉。
不是病,是气迷心了。
张王氏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这才继续说道,被婆家给硬撵回家来,所以气迷心。
周大妞以前嫁过人?张氏大吃一惊。
咋没嫁过,还嫁过两三回那。
张王氏就道,她也不是二十五。
应该有三十了。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几个人都吃惊了。
老武家那两个,可真不是东西。
连守信在旁边就道。
她之前嫁的,也是瞒着人家她是傻子,所以让人给撵回家了?张氏就问。
没有瞒,那个老周家人还都挺老实的,再说,这个事也瞒不住。
只要相看一回就能看出来。
张王氏就道。
事先都知道,这大妞还能干,咋还给撵回去了那?不会是因为吃的多吧?张氏不解。
其实,这个年代,即便是傻姑娘,那也是嫁的出去的。
当然,一般假的不会太好就是了。
而肯娶傻姑娘的人家,也是娶不到更好条件的。
傻媳妇。
也是媳妇,也能够组成一个完整的家,也能够生儿育女,完成传递香火的大业。
所以,既然事先知道周大妞的情况,那么后来就不会再因为她傻而将她休回家。
不是因为吃的多。
张王氏摇头道。
是因为,这周大妞不生养。
啊。
张氏恍然大悟。
周大妞前后嫁过三户人家,分别过了五年、四年、两年的不等,最后都是因为婆家看她没希望怀上孩子了,才将她给休回家的。
人家娶个傻媳妇,哪怕是生个傻儿子,那也是可以传递香烟的儿子。
周大妞不能生,人家就不肯留她。
被第二家休回去的时候,就有了那个疯病了。
张王氏叹道,到了第三家,这病越来越邪乎,她又不能生,结果还是让人给休回去了。
这一回去,她那病就更厉害了,就再没人家肯要她了。
客观地来说,周大妞的身世很可怜。
她没什么错,被生成那个样子,她从来就没有过选择。
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这样的周大妞,这样的周家,是根本不可能向人要几十两银子的彩礼的。
当然,这件事连蔓儿并不是现在才猜到,就是连老爷子请来人的那一天,大家伙就都知道了。
周家根本就没要过什么彩礼,只要给闺女找个婆家就行。
那几十两银子,自然是武家兄弟要的。
这两个人是想瞒着两头,从连老爷子那骗下这一注大财。
所以,当时的几个来人才会说要将武家兄弟送衙门,治他们这拐、骗的罪。
如今知道了周大妞的过往,连蔓儿一家人对武家兄弟的无耻和黑心程度,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老爷子要是知道这些,更得上火了。
连守信叹道,武二狗哥俩,真是良心让狗给吃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看这几天,我爷那就该知道了。
连蔓儿实话实说。
说那周家人老实、傻,可周大妞不能生养,还有嫁过人的事,他们可从头到尾都没漏过口风。
张氏想了想,又道。
大家伙议论了一阵,最后还是都觉得周家可怜,可恶的是武家兄弟。
不知道周大妞是这个情况,要是知道……,老爷子那几百文钱是给对了。
张氏喃喃地道。
大家说完了周大妞的话题,就又说起连枝儿和张彩云两个的婚事和嫁妆的准备情况,越说越高兴。
吃过了饭,李氏、张王氏又说到时候要提前来给连枝儿添箱,还要帮着张氏料理连枝儿出嫁的事,张氏自然点头答应,约好了日期,张家几口人才坐车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赵氏和连叶儿母女过来串门,张氏就将张王氏所说的事情跟她们说了。
赵氏和连叶儿也很是唏嘘。
村里已经有这个传言了,就是没这个细。
过两天,还不知道传成啥样。
连叶儿告诉连蔓儿,今天下晌,芽儿她娘又上我家坐着去了,是她说的。
对了,你们那天都没过去帮忙,后来谁说了啥没有?连蔓儿小声问连叶儿。
谁也没说啥。
估计是顾不上。
连叶儿就抿了嘴笑,然后又道,……听说,咱爷这两天都倒头了。
倒头,是三十里营子的乡村土语,形象地形容一个人愁苦、烦恼的样子。
我爹过去看了两回,咱爷都不大说话,我爹都是坐了一会就回来了。
连叶儿又道。
等赵氏和连叶儿走了以后,张氏就和连守信小声地商量,说是不是去看看连老爷子。
这不仅是张氏一直以来孝顺的习惯。
张氏是个很容易就被感动的人,周大妞的可怜遭遇,让张氏对连老爷子给周家父女几百文钱这件事,充满了好感。
今天我碰见他三伯了,听着老爷子没啥大事,就是心里不好受。
咱还是别急着去,等事情缓一缓吧,省得……省得老爷子多心啥的。
就是不多心,也等这事缓缓,省得他脸上下不来。
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还是你想的周到。
张氏就点头道。
连家老宅,自从周大妞的事情之后,就一直是阴云密布。
一家人,以连老爷子和周氏为首,脸上就没出现过笑容。
其中,连老爷子的日子最为难过,因为他是最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人。
连老爷子自己已经非常难受的,还有人想让他更加难受。
连守义、何氏几口人当初都极力反对连老爷子给连守仁说亲。
如今事情闹成这样,这两口子嘴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随着外面不断地有周家的细情传播开来,连守义和何氏就更幸灾乐祸了。
甚至出来进去地给连老爷子、连守仁风凉话听。
那么多的银钱,就这么打了水漂,还将自己送给大家伙做了茶余饭后的笑谈。
现在说是不给连守仁说亲了,可给四郎说亲的事却变得更加困难。
因为这件事,连家老宅的名声更响亮,而且并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再有一个,他们也没那么多钱了。
周氏虽然脸色阴沉,可依旧吃得香、睡的安,这件事并没有让她走心。
连守仁变得更加沉默。
连老爷子更是茶饭不思,几天就后,连老爷子将其他人都支了开去,只将连守仁招呼到跟前。
……把你那被褥收拾收拾,以后,就搬这屋来住吧。
沉默了半晌,连老爷子终于开口道。
连守仁听了连老爷子的话,似乎被雷劈了似的,他怔了一下,就哭着双膝跪下了,却什么话都不说,只哭着喊爹。
显然他知道连老爷子此举的含义,心里并不愿意。
人都拧不过命。
连老爷子慈爱地看着连守仁花白的头顶,缓缓地抬起了手。
第七百四十六章 冬寒连老爷子似乎是想要摸一摸连守仁的头顶,就像在连守仁小的时候,他经常做的那样。
那个时候,连守仁还是头发乌黑,一双大眼睛,笑起来能让连老爷子的心立时就充满了喜悦。
他送连守仁去读书,连守仁每一次被先生夸奖,他都会摸摸连守仁的头。
那个时候,每天都是快乐的,连守仁几乎是他的全部希望所在。
这些年过去了,他对这个孩子,还是依旧疼爱。
这种疼爱,并没有因为他的落魄,而减少分毫,相反,在疼爱之上,还多了几分怜惜。
不过,连老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并没有落下去。
连守仁花白的头顶让他心痛,让他不忍去触摸。
世事如此残酷,他们都不得不像现实低头。
可即便是如此,连老爷子还是想尽可能,将最好的东西留给连守仁。
搬过来吧。
连老爷子收回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天冷了,这个屋子还暖和点。
你陪着爹,早晚咱爷俩还能多说会话。
……等我们老两口没了,这个屋子,就是你的。
……继祖两口子肯定会孝顺你,这院子里住的人,不管他是谁,都得敬你几分。
连家老宅如今的布局,正是辽东府所有庄稼院子最为普遍的形式。
上房东屋,是一家子里身份最高的长辈的居所。
连老爷子现在这么做,表示他是真的断了再给连守仁续弦的心思。
而同时,他也对世人再次明确了连守仁作为长子,所拥有的继承权和地位。
……继祖两口只有个大妞妞,你搬过来,也好能早点抱孙子。
连老爷子见连守仁一直不说话,就又说了一句。
这后面的一句,多少有些托词的意思。
不过,也更加表明了,连老爷子心意已决。
那一天。
不知道后来连老爷子和连守仁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到了晚间的时候,连守仁的铺盖就被搬进了东屋,连老爷子又让周氏给连守仁腾出一个柜子,来存放连守仁的衣物。
从此,连守仁就一直陪着连老爷子和周氏,住在了东屋。
老宅如今的房间可算是十分宽绰了,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见连守仁搬了屋子。
就又不平起来。
爹,你看我们那屋,挤了这好几口人,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
你看。
我大哥不用说,跟着你们老两口睡热炕头。
这继祖两口子,还是我们的晚辈,也住那么宽绰。
爹,你看,你也给我们想个辙,宽绰宽绰呗。
连守仁搬进东屋的第二天,连守义就嬉皮笑脸地跟连老爷子要求道。
如今你的翅膀硬了,还用我给你想辙?连老爷子眼皮都没撩。
随意地道,你说吧,你想咋地?爹,那个西厢房……连守义从来就不是个会矜持的人,听连老爷子这样说,立刻就顺杆往上爬。
西厢房咋啦?连老爷子依旧不看连守义,你要去住。
就随你住。
连守义就砸吧了砸吧嘴。
他是想将西厢房占下,但是这天寒地冻的,要住到西厢房去,就得好好收拾一番,最起码窗户缝就得再糊一遍,然后,还得烧炕。
现在他们几口人挤在东厢房里,每天除了晚上睡觉。
不得已的要烧一回炕,其他的时候,他们宁愿出去串门,去蹭别人家的热炕暖屋。
为了占住屋子,现在就得分人过去睡,还得每天收拾、烧炕。
这让连守义犯怵。
连老爷子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几个儿子,他就是笃定了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的懒惰,才会这么说。
爹,那你老这是把那西屋给我们了!连守义咧嘴笑道,那行,我们也不急着搬,等天稍微暖和暖和。
有你老这句话就行。
我说啥了?连老爷子这才抬起头来,淡淡地看着连守义。
爹,你不是说把西厢房给我们了吗?连守义想趁机将这件事给敲定。
混账东西!连老爷子瞪起眼睛,高声斥骂,我这还没死那,你就想要分家产了?连日来,被连守义风言风语的,连老爷子早就对他憋着一口气。
只是连老爷子历来讲道理,不像周氏那样会胡搅蛮缠,所以一直不得发作。
爹,我不是……心里再怎么想,这样的话,连守义还是不敢承认的。
不是就好。
连老爷子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立刻就缓下了口气。
都别着急,我都有安排。
不过,我也把话说在头里。
这上房东西两个屋,以后,那就是你大哥这一股人的。
这个,谁都争竞不了。
以后我和你娘有那一天,都得是你大哥打灵幡。
西厢房那几间屋子,是老三和老四给我和你娘养老的。
不是你谁想要,谁就能得。
连老爷子看着连守义,特意停顿了一下,好让连守义仔细体会他话中的含义。
这得看,儿孙孝顺,那啥都好说。
要是那忤逆不孝的,他也没脸住我那屋子。
你该干啥干啥去吧。
说完这些,连老爷子就不耐烦地对连守义挥了挥手,让他走。
连守义并不傻,他当然听明白了连老爷子的意思。
连老爷子的意思很简单,要他们孝顺、听话,那西厢房才可能有他们的份。
连守义怏怏地站了起来,因为连守仁说亲的闹剧,他们几口人这些天很有些新富乍贵、抖起来的意味,连老爷子因为心情沉重、颜面扫地,对他们也都容忍了下来。
但是,这个家里,终归还是连老爷子说了算的。
站下。
连老爷子想了想,又叫住了连守义,没事别总到处串去,跟那些二流子似的。
这两天,咱准备准备,是时候把玉米给拾掇了。
到时候拿集上去卖,也好过年。
那玉米芯子,也正好烧火。
跟你媳妇,还有四郎、六郎都说了,这两天都别出去了。
连芽儿并不需要特意嘱咐,她是从不出去串门的。
连蔓儿一家知道连老爷子让连守仁搬进了东屋,还打算要拾掇玉米,就知道,连老爷子大体上应该算是缓过来了。
眼看着就要到连枝儿成亲的日子,自然,离五郎回来的日子就更近了。
一家人的心,就都有些雀跃起来。
连蔓儿因为想到她们在府城置办了宅院,但是张氏和连枝儿却还没有去看过。
张氏和连枝儿,甚至连府城都没有去过。
虽说以后也是啥时候去都行,我还是想,干脆就趁这几天,咱都去府城,让我娘,尤其是我姐好好在府城逛逛。
也正好早点接上我哥,咱们一起回来。
连蔓儿就跟一家人提议道。
张氏什么时候去府城都没关系,但是连枝儿很快就会成为吴家的人。
在此之前,去府城好好住两天,是很不错的安排,反正关于成亲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也不用他们在张罗什么。
几乎不用商量,一家人就都高兴地点头同意了。
要去府城之间,连守信先带着一家人来看连老爷子和周氏。
有些日子没见连老爷子和周氏,一进屋,看见连老爷子明显瘦了一圈,鬓边又新添了白发,看向他的笑容里还带了些讨好的意味,连守信的心一下子就酸酸地揪了起来。
连蔓儿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心里,也看不得老年人不好。
而且,事情本来并不需要这样的。
连老爷子和周氏,明明可以过的很好。
这么想想,就更让人不是滋味了。
连老爷子一连声地招呼连守信几口人上炕坐,周氏坐在炕上,虽然没吭声,不过却将一直用包袱皮裹着的小坐褥拿出来,给连蔓儿娘儿几个铺在了炕上。
大家坐下来寒暄,多是连守信问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身子怎么样,想要什么吃穿,连老爷子自然说什么都不要,他们很好。
一家人这次又带了些点心过来,就都摆在炕上,由小七一样样地打开,给连老爷子看。
小七一口一声爷、奶地叫着,告诉他们哪样点心是哪样的好吃法。
好,好。
面对最小的孙子,连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让连蔓儿几个看上去更舒服了一些。
周氏虽然板着脸,但表情也略有松动。
小七又长壮实了!连老爷子抬起手,摸了摸小七的头顶。
接下来闲唠家常,连老爷子就说今年玉米丰收的事。
……确实好侍弄,打的粮食也多。
你们这件事是办的太好了,皇上赐下那座牌楼,那是有眼光啊。
然后,连老爷子似乎不经意地说起了连守仁搬过来和他一起住的事。
我和你娘都老了,这晚间有个啥事要使唤,你大哥在这屋,方处了不少。
……烧炕、倒尿盆、倒痰桶……,有你大哥这伺候着,我和你娘都舒坦多了。
……也算是得了他的继……连老爷子絮絮地说着,偶尔还会趁人不注意,偷瞄一下连守信的脸色。
说了一会话,连守信就说一家人要去府城。
第七百四十七章 团圆……府城是好地方啊,我年轻的时候,还去过两回……连老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露出有些向往、缅怀,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啊,五郎要回来了吧。
……对,正好接了五郎一起回来,之后就是操办枝儿的事……连守信就道。
好啊,应该的。
连老爷子点了点头道,五郎是给咱老连家长了脸了,这些天,我们也一直念叨着,说这孩子该回来了。
……他年纪小,虽然有人带着,在外边这么跑,还办这么大的事,不容易啊。
……那孩子天生就聪明、稳当,也是你们培养的好。
枝儿的日子马上也要到了……,枝儿这孩子,实诚、厚道,生的是福相。
到时候添箱,我们做爷奶的,拿不出太多来,也有点我们的心意。
……要是需要人手,帮着跑个腿啥的,你们尽管说话。
添箱啥的,你们二老这么大年纪了,心意到了就行。
连守信就道。
大家又略说了两句闲话,就从老宅出来。
回到家之后,一家人一边准备要带去府城的东西,一边说起刚才在老宅的经历。
看来,周大妞那时候闹的挺邪乎,多亏没把人打咋样。
张氏就道,刚才在老宅,看见东屋里柜上一些摆设不见了,还有几件都有磕碰的痕迹,地上的一条凳子,也是刚修理过的。
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没过去有精神了。
连守信道。
对于这句话,大家都表示同意。
连老爷子是明显的身体健康不如以前,精神头也不足。
周氏还是和过去一样结实,只有精神头不是很足。
……我奶这回肯定是吓坏了。
连蔓儿就小声地跟张氏道。
周氏是个胆子极小的人,她原本对媳妇和孙女们那么霸道,就是笃定了,媳妇和孙女们不会对她怎么样。
但是。
她所依仗的东西,在发疯的周大妞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周氏差一点被打,这在她的人生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所以,到了现在,她还是惊魂未定。
这些天,村里人都没听见周氏骂人了。
一物降一物。
张氏叹气道。
我爷好像变了点……连蔓儿又道,变得聪明。
会做人了。
其实,连老爷子一直很聪明,会做人,他只是在与连守仁、还有连守信相关的一些事情上拐不过他心里的那道弯。
而现在。
在经历了连守仁说亲的闹剧之后,连老爷子终于发现他的做法是行不通的。
他心里的那道弯拐过来没有,这并不好说。
但是,在反思过后,他终于肯换了另外一种姿态。
这种姿态,其实还不错。
不用连蔓儿细说,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因此刚才在老宅,他们也都感受到了。
要是肯早点这样。
也不至于……哎……大家伙都叹气。
不过,如果连老爷子能维持这样下去,对大家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对此,连蔓儿非常喜闻乐见。
连守信也是这么想,不过因为他对连老爷子的感情,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点不自在的。
不是为了别的。
而是因为痛惜,事情本来可以更好,连老爷子和周氏本来可以更享福。
一家人收拾利落,第二天,就坐着车从三十里营子出发。
第一站,仍旧是到了锦阳县城。
一家人在柳树井胡同住了一宿,期间少不得过问了一下几间铺面的情况。
然后,才又从锦阳县城。
途径 抚远县城,最后在日落时分到达府城。
到了松树胡同的宅子,安顿一番,吃过了晚饭,一家人就歇下了。
连蔓儿和连枝儿住了西屋,连守信和张氏夫妻两个带着小七住了东屋。
四个丫头小喜、小庆、吉祥和如意在西屋外间屋里伺候、守夜。
在三十里营子的家里。
张氏她们还习惯性地做些家事,到了锦阳县城和这府城的宅子里,她们都无家事可做。
第二天,大家伙一起吃过了饭,连守信就和小七带上表礼,去了沈家。
他们要拜会楚先生,小七拿了在家里做的功课来,留在府城这几天,都要请楚先生辅导他的功课。
至于连守信,还要在沈家打点,见一见诸如钟管事等人。
连蔓儿将管内院和厨房的两个管事娘子都叫了来,和张氏一起,将内宅的事务理了一遍。
之后,张氏、连蔓儿和连枝儿娘儿三个就坐上马车出了门,府城有香火极盛的寺庙、尼庵,有游人如织的风景名胜,有辽东府生意最红火的各大店铺,还有无数美食。
她们娘儿三个没有别的事,只管见寺庙就进去烧香、布施,然后就是游览、进店铺采购、品尝美食。
辽东府不比中原,多民族杂居,民风受北面蛮族影向,较为泼辣、朴实,因此,街上的女子并不多见,也无需蒙面带帽,大家都司空见惯,不以为奇。
连守信大多数时候都陪着她们,小七因为功课的缘故,倒是玩的最少的一个。
不过,谁见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自然都忘不了给这个小家伙带回来一份。
楚先生知道了连家的情况,知道这次除了来接五郎,再有就是陪同要出嫁的闺女来府城逛逛,因此也尽力给小七多留些空闲出来,这样,他也可以多陪着姐姐,一家人聚在一处。
就这么,在府城住了几天,钟管事那边传来消息。
沈六回程的车队已经进入辽东府,大约会在后日未时到达府城。
不必接出城,到时候乱纷纷的,连大爷肯定要跟着六爷先回府里,才能回家。
钟管事告诉连守信,那一天会有很多人去城外十里亭迎接沈六,到时候车马纷纷,连蔓儿一家在里面,见人、说话都不方便。
而且,五郎随同沈六一起回来,还被沈六安排了差事,回到府城,也不能先回家,要先去沈家,沈六那边说放人,五郎才能离开。
钟管事让连守信一家就在家里等着就行,毕竟这个时节,天寒地冻的,他们除了连守信都是妇孺,出城去接人再被冻着了就不好了。
钟管事是一番好意,不过,一家人还是坚持要去城外迎接。
能早那么一点,看一眼就行。
我们绝不添乱。
张氏就道。
钟管事见一家人这么坚持,自然不会阻拦,就安排了连蔓儿家的马车,跟随在沈家接人的车队内,四周有假定护卫,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到了那天,一家人吃过了午饭,就坐车出发了。
京城里早有消息传回来,沈六这次进京,受了连番的褒奖,沈谨入宫承恩,第二天就被赐予了妃号,又因为在皇帝寿辰上敬献的寿礼被皇帝青睐,紧接着被封为皇贵妃。
那是仅次于皇后,后宫最为尊贵的位份。
而现在宫中并没有皇后,所以说,沈谨是在入宫后不久,就成为了后宫之首。
虽然,这些是早有预见的,但真的成真的,还是让人非常欢喜。
不止沈家的人,辽东府的众官吏,甚至是一般百姓,都因为这个消息而欢呼鼓舞。
辽东府与北面的蛮族有着漫长的边境线,北面蛮族虽然暂时安定了,但其民风彪悍,弓马娴熟,对大明朝始终是潜在的威胁。
优抚沈家,娶沈家的女儿进宫为后,对大明朝的皇帝来说,是一项非常明智且有效的选择。
通过与沈家的这种联姻,他为自已和自己的王朝构筑起一道坚固的屏障。
马车出了城门,很快来到十里亭停下。
沈六的车队还没有到,不过有探马不断地来回报,车队离此还有多远,还有多久会到。
十里亭里早就有人准备好了火炉和茶点,一些人下了马车,进亭中等待。
连蔓儿她们没有下马,只坐在车中等待,钟管事给他们的车安排了一个好位置,就在路边的一处矮坡上。
车里也有炭炉,张氏、连枝儿、连曼儿和小七干脆挤坐在一辆马车里,每个人都穿著大毛衣裳,手里还抱了手炉。
外面虽然寒冷,车里却暖融融的。
期待的心情,更让她们不觉寒冷。
连守信也穿了大毛衣裳,他早下了车,跟钟管事等人一起赶到前面去了。
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就听见马车声由远及近,是沈六的车队到了。
张氏、连枝儿、连曼儿和小七赶忙下了车,只一会的工夫,车队就到了眼前,十里亭中的人蜂拥出去,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中迎下来一个人,正是沈六。
出发的时候,还是一身夾衣,满地落叶。
如今回来,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满地的落叶换成了满地的冰雪,沈六也已经换上了一身貂裘,头頂貂帽正中镶嵌著一颗如同鸽卵大小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但在宝石的光辉,与那双如同墨玉般漆黑深炯的眼睛相比,还是顿然失色。
沈六从马车上下来,在众人簇拥下往十里亭内走去,路过矮坡下,沈六似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目光湛湛,似乎直看到连曼儿的眼睛里。
连曼儿的心跳顿时漏了一个节拍。
第七百四十八章 喜气盈门沈六的脚步略顿,目光似乎在连蔓儿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十里亭。
在众人眼里,沈六刚才的动作并不突兀,那或者只是很普通的张望了一眼。
但是连蔓儿却无法这么想,因为她不能忽视,刚刚沈六目光中的热切。
沈六是看到了她,而且还是用那样热切的目光。
缓缓地深吸了两口气,连蔓儿才慢慢地平缓下自己的心跳。
她小心地往身边看了看,好在,张氏、连枝儿和小七此刻都是又激动、又紧张,她们也都看到了沈六,但是更期待五郎的出现,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她这一刻的异样。
平复下心绪,连蔓儿也顺着几个人的目光朝车队里看了过去。
一家人并没有看见五郎,就看见连守信带着人急急忙忙地从路上赶了过来。
……在那,看,五郎过来了。
连守信走到张氏身边,指着车队的某一处,激动地说道。
连蔓儿顺着连守信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五郎从车队里走出来。
离的有些远,看不请脸,但只看那举手投足,一家人就都认出了五郎。
五郎穿着一身锦衣,外罩一件宝蓝色的羽缎貂裘大氅,头上也戴了貂皮帽。
等五郎走的近了一些,能够看清脸了,连蔓儿发现,许是因为赶路的关系,五郎的脸上略显风霜,但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沈谦走在五郎身边,也是锦衣貂裘,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五郎……张氏叫了一声,眼睛立刻湿润了。
……我刚见了五郎跟五郎说了,你们在这。
这人多,不方便说话。
五郎要跟着六爷的车队进城,先不能过来见咱们。
就这么远远地。
大家看一眼,然后,咱们回家去等他。
连守信就道。
张氏点头说好。
因为五郎已经先见过了连守信,因此知道一家人出城来接他,就在旁边的缓坡上。
五郎特意朝缓坡多走了几步路,离的近了,大家都能清楚地看见彼此。
五郎朝一家人站的地方望了过来,嘴角含笑。
眼神急切。
一家人全都喜笑颜开,虽不好喊叫,却都拼命向五郎招手。
因为在人群中,无法行礼。
五郎也抬起手冲着大家挥了挥。
沈谦在五郎身边。
也朝她们看了过来,然后也笑着挥了挥手。
五郎也好,沈谦也好,经过这两个月的历练,似乎都长大了一些。
五郎说外头冷,让咱们早点回去,别冻着。
他那边事情一完,立刻就回来。
看着五郎和沈谦也走进十里亭,连守信就传达五郎的话。
五郎小小年纪。
却从来都是这样体贴。
虽是五郎这样说,但是大家谁都没想过要先离开,直到看着沈六、五郎、沈谦并那来迎接的人都各自上车上马,队伍浩浩荡荡地朝城里去了,他们才坐上车,下了缓坡,缀在车队的后面进了城。
连蔓儿等人回到宅子。
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五郎就回来。
一家人相见,那一番亲热自是不用说了。
这不回来的挺快吗,还说得等晚上才能回来。
连守信见五郎这么早回来,又惊又喜。
知道家里盼着我,六爷先让我回来了,晚上还有宴席,到时候再去就行。
五郎笑着道。
……没瘦。
好像又长高点了。
张氏抓着五郎舍不得放手,上下左右的打量,生怕五郎在路上吃了苦、受了罪。
连蔓儿和小七也都上前去,故意围着五郎转,一边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连枝儿腼腆。
在旁边坐着,嘴角含笑,眼角也是湿湿的。
五郎跟连蔓儿和小七都说过话,又特意到连枝儿跟前,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姐。
连蔓儿和小七年纪还小,以后大家依旧是在一处。
而连枝儿却马上就要出嫁了。
等大家伙都亲香的差不多了,才又团团围坐,询问起五郎这一路上,尤其是在京城的情形。
哥,你见到了皇帝没有?小七先将大家伙最为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
见到了。
五郎不急不缓地答道。
张氏就念阿弥陀佛,连守信激动地站起身冲着京城的方向礼拜。
皇帝长啥样,都跟你说了些啥?张氏又急切地问。
这个年代,将皇帝几乎神话了。
一般的百姓,甚至相信皇帝就是三头六臂的神人,即便不是三头六臂,那长相也不能跟一般老百姓一样,总是要有些特异之处的。
连蔓儿抿嘴偷笑,五郎的脸上也笑盈盈的,都只是喜悦,善意的觉得有些好笑,并不是在笑话张氏。
五郎很理解张氏和连守信的心情,就很仔细地说起了在京城被皇帝召见的情形。
沈六是在向上呈递了关于在辽东府种植冬小麦的条陈之后,在奏对中推荐了五郎。
民以食为天,农耕是大明朝的根基。
皇帝日理万机,但是辽东府的三十里营子和连家,他还是有印象的。
一介普通的百姓,在推广玉米和红薯中都有大功,并在蒙受皇恩赐给了表彰的牌楼之后,再次为大明朝辽东府的农耕发展做出了贡献。
而这一户普通的百姓,正是秉持着大明朝最为推崇的耕读传家的宗旨,长子读书虽晚,却已经考上了秀才,小儿子也正在发奋读书,眼见着又是一个国之栋梁。
屡次有功,沈六的推荐,有鲁先生为授业恩师,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这些无疑都加重了皇帝对五郎的好感,因此格外开恩,招了五郎觐见。
五郎就告诉一家人,觐见皇帝的规矩是多么的繁琐,还有礼部派了官员,特意教他如何演礼,之后还要沐浴更衣,觐见的时候,几乎是几步一传报等等,一家人都听的入了神,就是连蔓儿也被吸引住了。
五郎形容皇帝的长相是白面微须,颇有威仪。
大概说完了五郎觐见的事情,连蔓儿就问起鲁先生。
可是进了翰林院,授了几品的官职?入京第二天,鲁先生就被宣召进宫。
授了翰林院大学士,正五品的官职。
五郎就道,皇帝极看中鲁先生,据说是有意让鲁先生先在翰林院历练历练,过两年,怕是要入阁的。
那太好了,我还说说,五品的官职,委屈了鲁先生。
连蔓儿就道。
翰林院的大学士,如何比得内阁的大学士那。
这个年代,所谓的入阁拜相,入了内阁,就相当于是做了丞相了。
张氏和连守信对朝廷的官职并不是很懂,听五郎和连蔓儿细细分说了一遍才清楚,一家人都为鲁先生欢喜不已。
鲁先生留在京城了,那,五郎是不是要两边跑了?张氏作为母亲,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个问题。
这个不急。
五郎知道张氏不舍,一家人这才刚团聚,他并不想现在就讨论这件事。
娘,咱家车马都有,我哥出门也有人照看。
就算不去京城,我哥每个月还得来府城那。
连蔓儿就道,你看,咱现在在府城都有宅子了,咱一家人啥时候来住都行。
……以后,咱还得在京城买宅子,我哥去京城,也不让他一个人去,娘,你就跟着我哥一起去。
对。
五郎就笑道。
一家人也都笑起来,都说连蔓儿说的好。
姐,咱以后真在京城买宅子?小七轻轻碰了碰连蔓儿的胳膊,眨着大眼睛问道。
那当然。
连蔓儿很笃定地点头。
不止买宅子,咱还要买地。
五郎就接着道。
如果将连锁的烤鸭店开到京城,那自然是要在当地饲养填鸭,置办田庄就成了必须。
哥,烤鸭店的事,这次有点眉目了没?连蔓儿就忙问五郎道。
五郎这次去的时间看似很长,但是真要做事,却又显得太紧迫。
因此,连蔓儿对这件事并没有报太高的期待。
嗯。
五郎却利落地点了头,并从行李里取出个木匣打开,拿了一卷地契和身契出来给连蔓儿看。
……是京郊的一个小庄子,有庄院大概百来间,庄田三百亩,另有庄户男女老幼共二十余人。
五郎细细地告诉连蔓儿,京城附近的田地比咱们这的贵,这个田庄,我花了将近两千两银子。
……留了一个管事在庄子上先管着,等把咱姐的婚事办好了,有空咱就可以商量派人过去,先把填鸭养起来。
到时候盘店铺,开店的事,有鲁先生帮着照应,也不怕有什么不顺手。
……皇贵妃还托小九捎话给你了,蔓儿,说是等着咱们的烤鸭店开张。
皇贵妃,说的自然是沈谨。
五郎这么说,连蔓儿就想起在府城的时候,她是承诺过,要让沈谨即便是在京城,也能吃到最正宗的烤鸭。
那咱们得加紧,不能让她等久了。
连蔓儿就笑道。
连蔓儿将地契和身契看完了,就放回了木匣中。
咦,连蔓儿看见木匣底部厚厚的两沓银票,正是当初给五郎带进京去的大成票号的银票。
哥,这买田庄的银钱你肯定给人家了吧,怎么还剩下这么多的钱?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五郎笑眯眯地道。
第七百四十九章 意外之喜是什么好消息?连蔓儿忙问道。
……这买田庄用的,是赏银。
五郎就道。
赏银?!连蔓儿眨了眨眼。
这果然是好消息。
想也是了,利于农桑的大事,即便五郎这次不跟着沈六一起进京,也会有赏赐下来。
皇帝亲自召见了五郎,怎么也不会吝于赏银这样的恩典。
看五郎拿回来的银票,他这次进京,也就花了两千多两的银子,不是用在买庄子上面,那就是都用来打点了。
……皇帝给了两千两的赏银,我就都用来买了田庄。
另外从家里拿的钱,一些用来各方面打点,我还给鲁先生在翰林院后身儿买了个小宅子。
五郎就告诉连蔓儿道。
鲁先生并未在京城做过官,虽然是皇帝亲自征召,但必须的一些打点是不能少的。
另外,也因为鲁先生不曾在京为官,所以并没有住所。
五郎就自己做主,给鲁先生买了个宅子暂时住着。
本来想买的更好一点,鲁先生拦着没让。
五郎又笑道,鲁先生说,他家眷一时也来不了京城,身边的人少,事也少,大宅子反而不方便。
……鲁先生这翰林院大学士估计做不久,等入了阁,上面会赏赐宅邸下来。
给鲁先生花钱,一家人都觉得很正当。
家里如今在银钱方面,真是不缺。
五郎说是好消息,还是天大的好消息,就是说赏银,虽然这次是皇帝当面赏赐下来的,但这还是不符合连蔓儿对那个天大的好消息的预期。
而且,五郎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夸大其词的人。
哥,你说的天大的好消息,就是皇帝赏了咱们两千两银子?连蔓儿就问五郎。
当然不止。
五郎就笑。
哥,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到底是什么事?连蔓儿继续追问。
除了赏银,陛下还有另外的封赏给咱们。
五郎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
是什么封赏?连蔓儿只好又问。
她发现,去了一趟京城,五郎的杏子变得更加沉稳了,而这种沉稳中隐隐地透着腹黑。
明明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可他却能这么不慌不忙,吊着大家伙的胃口。
……除了赏银。
陛下还赏了官。
五郎终于道。
真的?!一家子都睁大了眼睛,官职,那确实是比赏银更加珍贵,对他们还说是算得上天大的好消息的。
毕竟。
要等五郎以后高中为官,那还得好几年。
五郎,陛下赏了你什么官?张氏连忙就问,这官封在啥地方啊,是不是马上就得让你去上任啊……我儿子当官了!连守信刚刚心情平静了一点,又激动了起来。
五郎,你真的当官了?连枝儿也问。
哥,是啥官?小七也问。
唯有连蔓儿此时却不着急了,她看着五郎似笑非笑。
……是中书舍人。
从七品的官。
五郎从众多问题中,只挑了最重要的来回答。
那就比咱们知县大老爷低了一级,对不对?连守信就问。
对。
五郎点头。
锦阳县的知县,一县的父母官,也不过是正七品。
而有些小县的知县,还不够七品,同样为从七品。
从七品的官。
还是皇帝亲自赏赐的,这是难得的体面和尊荣。
当初大当家的那个官,好像是才八品?张氏就小声说道。
娘,可别拿咱们这个跟那个比。
连蔓儿就笑道。
是不能比。
那是他们花钱捐的,咱们这正经是皇上封赏下来的。
连守信就赶忙附和道。
对,对,不能比。
张氏也点头,五郎。
你那官服那,赶紧穿上给娘看看。
……这官是封在哪了,远不远?张氏一面高兴五郎得了官职,一面又怕五郎要到远方去做官。
哥,你还有什么消息,赶紧说吧。
你看你把大家伙给逗的。
连蔓儿就看着五郎笑道。
你哥逗咱?这封官是假的?连守信和张氏正在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
听见连蔓儿这样说,就都转过头来看着连蔓儿。
当然不是假的。
五郎就道,不过,这个官职不是封给我的,是封给我爹的。
五郎一句话,石破天惊。
这咋能那!连守信和张氏都懵了,两口子都喃喃自语道。
这也不能怪他们不相信,毕竟,他们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连守信能做官。
连守信并没正经念过书,识字也不多。
他从没有自命不凡过,甚至自我评价有些低。
能够过上今天的好日子,他已经认为是大福气了。
对未来的期望,也就是五郎和小七两个能出息,而他,就是守着田地,做一个富家翁,含饴弄孙。
张氏也从来没肖想过连守信会做官。
就是封官,也是该封给五郎。
……再说,我也做不了官。
慢慢地回过一点神来,连守信斩钉截铁地道。
爹,这就是陛下赏赐的一个虚衔,不用去衙门办差的。
五郎就笑道。
在大家的追问下,五郎才又将皇帝赏赐官职的事情又详细的说了一遍。
因为是农桑大事,又正赶上皇帝四十大寿,再加上迎沈谨进宫,可以说,这喜事好事都赶在一起了。
皇帝也特别的高兴。
他这一高兴,就觉得上次五郎金银还不够,还应该赏五郎一个官做。
但是五郎如今已经是秀才,而且科举之路前途看好。
五郎这个年纪,正应该专心读书,以后好做大用。
当然,连家还有一个小七,但小七的年纪更小,也更应该走科举仕途的路子。
总之就是,这个时候赏赐官职给五郎或者小七,都不合适。
五郎和小七,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
但是,皇帝觉得这个官职还是应该赏,那么自然就是封赏给了连守信。
连守信有了这从七品的官职,自然能够惠及妻子。
说白了,这就是给连蔓儿一家的赏赐。
……这消息一直让人瞒着没说,就是为了回来,给大家伙一个惊喜。
圣旨和书册都在六爷那里,这次皇帝的封赏极多。
本来是打算,再晚些告诉你们的。
等五郎将前因后果都仔仔细细地说了,过了半晌,连守信和张氏才相信了。
以后咱爹就是中书大老爷,咱娘就是孺人了。
连蔓儿拉了连枝儿、小七,笑嘻嘻地给连守信和张氏道喜、讨赏。
我那工钱,再支一年的,分给你们四个。
连守信就道。
如今家里虽然有钱了,但是从前的一些规矩还是延续了下来。
比如说,谁也不能私自动用公中的银钱。
家里不管是谁,自己有什么私人的花销,那都要从自己的私房里出钱。
当然,如今他们的工钱也不再是原来的几文钱一天了,他们每个人每个月都可以从几个铺子的收益中获得一部分份额,可以当月支取出来,也可以存在账上。
连守信依旧是赤贫,无他,小儿子小闺女有各种花销,总抱怨说自己的钱不够,三言两语地,连守信就高高兴兴地说走他的帐。
另外,连守信每次出门也要给张氏和几个孩子买礼物,这个钱也是走的他的私人账目。
好哎。
连蔓儿和小七欢呼一声,爹,这是大喜事,你一年的钱是不少,可分成四份就少了。
要不,就再多支一年的吧。
支吧。
连守信故意苦着脸道。
虽然偶尔也会抱怨一下,但是闺女儿子乐意盘剥他,他其实也很乐意这么被盘剥,你来我往,大家都乐在其中。
爹,你就那些钱,好像不够用了,这都不知道预支了多少年了。
连蔓儿见连守信这样,又故意道。
这咋办?连守信苦恼,他的银钱来源,也就是家里的铺子和地,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以他现在的身份,他愿意去给人家做给伙计或者短工,也没人会雇佣他。
对了,这这官,不用去办差事,那俸禄有没有?俸禄有的。
五郎答道。
皇帝亲自封赏,虽说是荣誉官职,可俸禄却一分一毫也不会少。
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每个月有俸米约八百斤,那么一年就差不多是九千六百斤的粮食。
从此以后,连守信每年又多了这样一项收入。
虽然,这与连家现在的资财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但是连蔓儿和小七两个对视了一眼,都两眼放起光来,随即转向了连守信。
其实,小姐弟俩真的不缺钱,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俩都觉得花连守信的银钱,感觉特别好。
连守信也曾经和张氏抱怨过,连蔓儿和小七从来不去挖张氏的私房!她们也不会追着张氏要礼物!连守信看见连蔓儿和小七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他马上就预见到自己每年的俸米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那就再支一年的俸禄吧。
连守信只好道。
好哎。
连蔓儿和小七再次欢呼。
娘这也有赏钱给你们,娘这的都是现银子。
张氏见状,主动地道。
若是平时,连蔓儿和小七可能不会要张氏的钱,但是今天不一样。
娘,你是孺人了。
连蔓儿和小七扑到张氏身边,双双伸出手,要大红包。
第七百五十章 小心思都有,都有。
张氏笑的合不拢嘴,又问连蔓儿,蔓儿,那孺人,是啥?连守信受封从七品的中书舍人,这个品级,正妻可以一起受封。
与从七品的官衔相对应的,正是孺人,也就是有个诰命了。
当然,如果严格来说,七品官的孺人,应该称作敕命。
但那只是书册上才区分的这样清楚,一般还是统一称作诰命。
娘,从今往后,你也是官了,和我爹一样,是从七品。
连蔓儿就告诉张氏道,看张氏还是不怎么明白的样子,就又进一步解释,娘,你这就相当于是知县太太了。
娘,你不是普通人了。
连蔓儿又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对张氏道,往后我奶见了你,她是民,你是官,她应该给你磕头。
啥!张氏就吓了一跳,但是神情中也不是没有喜悦的。
……这、这不用,不管咋说,她、她是长辈……张氏随即就看了一眼连守信,马上就说道。
嘻嘻,连蔓儿就笑,她应该给你跪,给你磕头。
你要是不让,那是另一回事。
……她再要骂你,那就是辱骂朝廷命官,是大罪过,要打板子,下大狱。
……就是现在,她也不敢当面骂我了。
听连蔓儿这么说,张氏就有些喜滋滋地。
让周氏给她下跪、磕头,这个张氏从来就没有想过。
她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周氏怎么过分,她始终觉得周氏是长辈,是婆婆。
但是,知道周氏不能再骂她,这还是让她非常高兴的。
背后骂也不行,那也是一样的罪。
连蔓儿就道。
她恐怕不懂这个。
张氏就道,对于被骂这件事,不论是当面还是背后。
张氏都是在意的。
等回去,咱就打发人去告诉她。
咱是为了她好,省得挺老大年纪,还得进衙门。
连蔓儿就道。
她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绝大部分是想哄张氏开心,当然,这个时候,她也是特别开心的。
连守信做了中书舍人。
她们一家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即便是她自己没什么单独的封赏,那也足够她开心的。
这个年代,单独给女子的封赏。
也就是贞洁牌坊,她可不想要那个。
给五郎和小七封赏,或给连守信封赏,她同样是受益人。
张氏听了连蔓儿的话,并没有点头或者摇头,但是她的神情表露的明明白白,她很赞成这么做。
一家人欢喜不尽,连蔓儿就说要赶紧给连守信张罗赶制补服,给张氏赶制凤冠霞帔。
我已经都准备好了。
五郎就道,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和大家说。
这个年代,成衣铺就有现成的各官阶的补服卖,凤冠霞帔也是现成的。
五郎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因此早就暗中安排,将东西给准备齐整了。
准备好了。
五郎说着话,就让人将连守信的补服和张氏凤冠霞帔拿了进来。
一家人这两年经常做衣裳。
因此尺寸都是现成的。
而且,补服和凤冠霞帔的样式,都讲究宽大,连守信和张氏试了,都极合身,两口子就更觉得五郎贴心、仔细了。
晚上沈府有酒宴,沈六早就发话,让五郎过去。
刚才五郎跟沈六告辞回来。
沈六又特意让他将小七也带去一起赴宴。
这次封赏不止咱们一家,六爷的打算,是今天太晚了,明天上午会派人挑吉时过来宣旨。
五郎又告诉大家道。
好,好。
连守信和张氏都说好,这样一家人还可以多出些时间来做准备。
到了晚间。
连守信、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自在家里用饭,五郎和小七则穿戴整齐去了沈家。
虽然还没有接到圣旨,但这件喜事也是板上钉钉,一家人自然高兴,晚上这顿饭菜就吩咐厨房格外做的丰盛些,连守信又拿出一坛好酒,和张氏一人喝了两杯,连枝儿和连蔓儿也一人喝了一小盅。
饭后,一家人直等到五郎和小七赴宴回来,才各自回房去睡。
小七要亲近五郎,晚上就不肯和连守信、张氏一起住了,而是和五郎一起睡到了书房。
张氏虽有些不舍,但也欢喜他们兄弟俩亲近,亲自带着人去书房里安防被褥,又看着人将炕烧的热热的才回后院来。
连蔓儿和连枝儿回到房中,很快就熄灯睡了。
东屋那边的灯却亮到了很晚才熄,熄灯之后,连守信和张氏也久久没能睡着。
两口子躺在被窝里你一句我一句地唠嗑。
……这是做梦都没想到的事。
连守信感慨着,我这大字都不识得几个,也没啥才能,也就是个能吃苦,种种地、跑跑腿啥的。
咱这是提前享到了子孙福了。
关于得官这件事,连守信和张氏都非常高兴,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就得意忘形,觉得从今以后,自己就是官了,就了不起了。
我也没想到。
张氏也很感慨,就我想着,那也得是十年往后的事了。
还得五郎和小七出息。
他们俩做了官,咱们俩跟着享这个福。
……其实,咱有没有这个都没啥,孩子们能出息了就行。
我也是那么想的。
这好在就是个名儿,不是让我上任管事去,要不,我立马就得去辞官。
连守信语气中有些笑意,咱当官,那肯定不能像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那样。
咱不贪钱,可咱怕也管不好事,到时候让老百姓跟着咱受罪,那也是罪过。
好在这官就是个名儿。
当初我爹相中你们家,其中一个,就是相中你心眼好。
……你吧,别的不说,就心眼好这一点,还是真没错。
张氏小声道。
要说咱家能过上现在这个日子,咱几个孩子争气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也是咱遇见贵人了。
沈家六爷,是咱的贵人啊。
连守信嘿嘿傻乐了一会,又道。
就说这个官职,人家皇上每天要办多少事,认识咱是谁啊。
这肯定是,人家六爷给咱说好话了。
这个肯定的。
六爷也是看着几个孩子。
张氏就道。
对了,你现在可不是一般人了,你是官老爷了。
你看那城里的官老爷,一个小老婆两个小老婆的,大当家的还是捐的官,还没你这个官大,人家还纳了个英子。
你这,是不是也……顿了一会,张氏又道。
说啥胡话那。
连守信立刻急了,我是那样的人吗?以前我不就给你发过誓?哎,我说,你今天有点不大对劲,就是琢磨这个事了吧。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
咱家现在多好,弄个不知道啥心思的女人来,我不是好日子过够了,自己找不痛快吗。
那你自己个不想,也搁不住别人打这个心思。
我听说,当官的,都有人给送这个,还说比送钱更管用。
张氏又道。
你这是听谁说的。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连守信道,咱少年的夫妻,你跟我苦了这么些年,有些事,我挺对不起你的,那是不由我说了算。
往后,我不能丧良心。
再说,我也不好那个。
孩子们都老大了,过两年我也抱孙子了,就算我不嫌害臊,我也得替孩子们想想,不能让孩子们抬不起头来。
别瞎琢磨了,睡觉吧,咱家,绝不会出这样的事。
最后,连守信对张氏道。
我不是不相信你,张氏的声音有些飘忽,这两年,我这肚子,一直就没动静。
我知道,你还想要孩子……连守信沉默了半晌,最后伸出胳膊,将张氏搂进了怀里。
你这说的是啥话,你不比我还想要?是因为啥这样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是我对不起你,老连家对不起你。
你都没埋怨我啥,我咋能再犯浑,去戳你的心。
连守信这么说着,张氏在他的怀中,就呜咽了起来。
你就放心吧,我自己个不能做那样的事。
他们别人谁也说不动我。
我知道你担心啥,其实完全用不着。
老爷子他不能说那样的话,老太太想要说,她也得寻思寻思。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他们谁真要敢提这个,就别怪我不认她是谁!这夫妻两个喁喁的说了半夜的话,才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就都起来了,吃早饭的时候,连蔓儿发现连守信和张氏似乎是没睡好,更加奇怪的是,张氏的眼睛还有些肿。
连蔓儿有些诧异,不过却懂事的没有去过问。
上午,吉时,传旨的人到了,一家人在前厅摆设香案接旨。
送走了传旨的人,连守信和张氏都穿上了新补服,将圣旨和书册供奉起来。
之后,连守信就和张氏在上首坐了,伺候的人一波波地进来跪拜,领赏钱。
不仅是松树胡同宅子里的人,还有三十里营子、锦阳县城、罗家村三处宅子和田庄上的人,以及几家铺子的从掌柜到所有的伙计,都各有赏赐。
正热闹间,又有沈家的人送来请帖,邀请连守信阖府过去赴宴。
第七百五十一章 赴宴连蔓儿让人给了来送请帖的沈家管事厚厚的赏封,并留那管事吃茶说话。
因而知道,这次酒宴不像昨天的晚宴那么声势浩大,不过也不是纯粹的家宴。
这次的酒席,除了沈家现在在府城的人,另外还请了府城的诸位大员和家眷。
沈家这次不仅安排了酒宴,还安排了戏曲和杂耍。
……说是府城里有名的几个班子都请到了。
小庆向连蔓儿禀报道。
如今这个年代,娱乐实在缺乏,因而有戏听有杂耍可看,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就相当于过年一样。
连蔓儿家如今虽富裕,但因为总是事忙,也极少看戏和杂耍。
你们好生伺候,还怕以后没这些热闹看。
连蔓儿看出几个丫头雀跃的心思,就笑道。
一家人就忙收拾起来,连守信和张氏自然要穿补服过去,五郎、小七、连枝儿和连蔓儿也都仔细地打扮了一番。
连枝儿穿的是藕荷色的妆花褙子,同色皮裙,外面披一件胭脂红色的大氅,连蔓儿就选了一件橘红色的妆花褙子,也是同色皮裙,外面披了一件水红色的大氅。
姐妹俩首饰尽有,不过她们都不喜欢繁复的装扮,因此都支略插戴了几件,连蔓儿之戴了两支珠花,插了沈谨送她的那根簪子。
其余周身的装饰,除了府城中极流行的金项圈、压裙玉佩之外,连蔓儿还将平常戴的金镯子摘下来,换了一对平时极少戴的碧玉镯子。
碧玉镯子极怕磕碰,这就更要求戴着它们的人举止舒缓、温柔。
平日风风火火的惯了,今天这个场合少不得要入地随俗,戴着这镯子,正好时刻提醒自己小心,连蔓儿心里是这么想的。
至于五郎和小七,穿的都是团花锦袍,一家人站到一起。
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人靠衣装,再加上都是好皮相,这么出去别人看着赏心悦目,就是他们自己,也满心的欢喜。
到了时辰,一家人分乘两辆马车,另有随从步行,几个媳妇丫头另坐了一辆车。
就往沈家来。
进了沈府,就有知客的管事和管家娘子迎接过来。
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母女三个与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分开,由管事娘子在前头领路,进了沈家西花园的暖阁。
女眷的席面。
就摆在暖阁内。
暖阁前面早已经搭好了戏台,就准备宴席一开始,装扮好的各色优伶就要粉墨登场。
进了暖阁,先是在一边吃茶,等时辰到了,宾客来齐,这才入席。
娘儿三个自然是坐在一起,同席的还有沈家的三奶奶带着两个女儿、辽东府两位同知、通判的夫人带着家里几位年纪不等的小姑娘。
张氏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心里少不得有些紧张。
好在入席后。
外面的戏台也热闹了起来,又有连蔓儿在旁边周旋,席面上气氛极为融洽。
沈家的三奶奶四十出头,身材略有些发福,性情也极温和,未语先笑。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谁的嘱托,在席间对连蔓儿娘儿三个极为照应。
连枝儿依旧温柔腼腆。
虽然话不多,但她这个样子,却是最让人挑不出错处的。
连蔓儿也不肯大说大笑,但是三言两语之间,就和同席的两个比较活泼的小姑娘相熟起来。
能够被邀请来的太太奶奶们,自然都是消息灵通的。
连蔓儿家虽然官阶不高,但有御赐的牌楼,五郎和小七又都得沈六的看重。
五郎更是进京受到了皇帝的召见,因此,相互说话都着实的客气。
等到暖阁外的戏已经唱完了几折,宴席上的菜品换了几道之后,一桌子的人也慢慢熟识起来,就有人试探向张氏询问起来。
女人之间的话题。
也不外是那些,一家人来之前都有了准备。
这是大姑娘,着实温柔可人,可有了人家?我大姑娘十七了,已经许了人家,过些天就要出门子了。
张氏笑着答道。
众人都道恭喜,就又问连蔓儿。
这是我老闺女,今年才十三,并没许人家。
等她姐姐的事情办完了,还得操办她哥哥的,她年纪还小,等她哥哥、姐姐的事都办利落了,才能轮到她。
张氏就道。
这可可惜了,我看小姑娘这人品难得,正有一户好人家要说给她,这么一来,可不是还要等上两年?岂止是你,我们这也要说那。
别的席面上,就有人笑道。
连蔓儿只得垂头,心里暗暗好笑。
这些人,也未必就真是要给她说媒,不过这样说,大家高兴罢了。
人家孩子年纪小,别让你们如狼似虎地给吓着了。
三奶奶显然和这些人都极熟,因此笑道,又对张氏道,说到小姑娘的哥哥,令郎可说了亲事?也没有。
张氏就道,他今年才十五。
年纪小也罢了,如今读书,才考中一个秀才,要跟着他先生再苦读两年,等考过了秋试,看他先生的意思,才敢说这事,这样,也不至于辱没了人家姑娘。
是这个道理。
三奶奶笑着点头,席上的人也纷纷附和。
说完了自家,张氏就也笑着问旁边的同知夫人,女儿多大了,可许过了人家没有。
这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开了。
一席人说的热闹,娘儿三个偷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是嘴角含笑。
刚才那些回答,都是来之前就准备好的,也是一家人共同商量的结果,并非是托词,而是实实在在的话。
趁着今天这个场合说出来,也可以省去不少事。
小七自不必说,年纪太小。
而五郎和连蔓儿,也没有这么早就定亲的打算。
当然,还有关键的一件事,就是他们对府城毕竟还陌生,现在有人说亲,贸贸然的拒绝自然不好,但是只因为门户相当的就定下来,却不知道对方的根底,这是他们谁都无法接受的。
连守信和张氏因为连枝儿的事情,心里还是想着,能有相熟的人家,知根知底,两家相好,孩子们性情合得来,这样再水到渠成的定亲、成亲。
既能结两姓之好,孩子们以后过日子也舒心。
连蔓儿也觉得这样很不错。
等到宴席散了,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从花园暖阁出来,就有一个管事的娘子和小七的小厮小核桃一起过来,说是请她们去凤凰楼。
老爷、大爷和二爷都在,楚先生也在,请太太和两位姑娘过去有话说。
小核桃行礼说道。
是该过去给楚先生行个礼。
张氏就道。
连蔓儿就也点了点头,大家一起往凤凰楼来。
凤凰楼二楼,依旧是上次给鲁先生送行的那个房间,一张茶桌旁边,围坐着楚先生、连守信、小七和沈谦。
小七见张氏她们进来了,就忙起身跑过来,沈谦也跟着过来,然后五郎从书架后面转了过来。
大家一番寒暄,小七就领着张氏娘儿三个上前去先见了楚先生,娘儿三个齐齐给楚先生行了福礼,感激楚先生教导小七的恩情。
之后,连守信就和楚先生去了旁边的房间说话,沈谦拉着小七凑到了连蔓儿跟前。
蔓儿……沈谦刚刚开口,就听见书架后一声咳嗽。
连蔓儿吓了一跳,就朝五郎看了过去。
九爷,大太太叫你过去。
就有丫头从外头掀门帘子走进来,向沈谦福了一福,说道。
你去跟太太说,我一会过去。
沈谦朝那小丫头摆了摆手,说道。
九爷,大太太叫九爷立刻就去。
那小丫头没敢退下,而是又催了一句。
小九,太太叫你,你还不快些去。
沈六的声音从书案后面传了过来。
原来那咳嗽的人果然是沈六,连蔓儿并不知道沈六也在,忙冲五郎眨了眨眼睛,手指偷偷地往书架后面指了指。
五郎点了点头,确认沈六就在书架后头坐着。
沈谦有些不情愿,却不敢不听沈六的话,磨磨蹭蹭地,还是走了。
连蔓儿正想着,应该给沈六请个安,就听见里面沈六再次开口说话。
蔓儿,你来。
连蔓儿答应了一声,却并没往里走,而是给张氏和连枝儿使了个眼色。
张氏和连枝儿就都朝书架内福了一福,口称给六爷请安。
免礼,沈六的声音道,难得来一回,五郎,你领着你娘和你姐姐四处看看吧。
凤凰楼是府城最具盛名的地方,可惜能来此一游的人并不多。
张氏和连枝儿是第一次来,能四处看看自然是好。
连蔓儿就冲五郎眨了眨眼,然后拉着小七转过书架。
这屋内极暖,沈六坐在一张桌案后面,身上只穿了一件家常半新的宽袍,没束腰带,也没有带帽,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根玉簪子挽在头顶。
六爷,一向安好。
连蔓儿走到桌案前,再次屈膝朝沈六福了一福。
坐吧。
沈六看了一眼连蔓儿,又看了一眼跟进来的小七,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就招手让连蔓儿在桌案前坐下。
连蔓儿道了谢,拉着小七坐了下来。
送你件东西。
沈六侧转身,从旁边取出一只雕漆的匣子。
第七百五十二章 葫芦沈六取了匣子,就放在桌子上。
连蔓儿瞧着这雕漆的匣子头不小,就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沈六却没有打开匣子,而是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将木匣往连蔓儿身前推了推。
是什么,连蔓儿看着沈六,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那眼神却分明在问。
沈六也没说话,也用眼神示意连蔓儿,自己打开看看。
连蔓儿看一眼木匣,再看一眼沈六,并没有急于将木匣打开。
沈六送她的会是什么那?连蔓儿单手托腮,做思考状。
说起来,自从和沈六认识,沈六送她东西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且,差不多每次都很形式化,也就是那种走礼的方式。
送的东西虽然五花八门,从尺头、茶叶到金银等等,但却并不带什么个人色彩。
唯一有些个人色彩的,是沈谨送她的头面。
不过,那和沈六没关系。
没错,那和沈六没关系。
而这一次,沈六巴巴地把她叫过来,单独要给她一件东西。
连守信、五郎他们刚刚都在,就没有沈六是为了方便才要将东西给她这个可能。
这应该是第一次,沈六特意送她东西,是第一次带有个人色彩的赠礼。
就像五郎从京城回来,给家里每个人都捎带了礼物。
想来沈六也应该差不多。
这匣子里的东西是沈六从京城带回来的礼物,也有她一份?不知道会是什么,还特特地装在这匣子里,而且沈六的样子还这样神秘兮兮的。
连蔓儿眼珠转了转,在沈六面上看不出什么,她就偷偷给小七使了个眼色。
小七比他先过来的,也许会知道什么内幕?小七冲着连蔓儿眨眼,神情无辜。
他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不想要?沈六见连蔓儿迟迟不打开木匣,还和小七两个眉来眼去就差没嘀嘀咕咕了,就微微挑了挑眉,问道。
怎么会!连蔓儿马上将手放下来,不再托腮沉思。
难得沈六送礼她怎么会不要。
六爷,这里面是什么?连蔓儿将手放在匣子上,打开之前,她还是又问了一句。
打开不就知道了。
沈六淡淡地道,眼睛从连蔓儿脸上转到小七的脸上,又转了回来。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看着连蔓儿。
连蔓儿和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脸颊又略微圆润了一些,白里透红,吹弹可破。
个头也好像高了那么一点点。
小丫头最近日子过的不错,沈六想。
而且,有意思的是,还似乎有些避忌他了。
若是原来,他叫她到跟前来,她肯定直接就跑过来了。
可是今天她却特意带了个小尾巴。
知道避忌他,这应该是好事吧。
沈六看着连蔓儿,微微眯了眯眼。
而且虽然连蔓儿想到了要避嫌,面对他的时候,却并不拘谨,也并没有束手束脚,还是和从前一样大大方方的。
这让他心里很熨帖。
连蔓儿在他面前的举止,一部分是她的本性,另一部分,则是囡为她面前的人是他。
即便连蔓儿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连蔓儿对他是发自内心的信任、亲近。
因为有这样的感情连蔓儿在他面前才会这么从容和自在。
沈六顿时觉得心情大好,今天将连蔓儿叫过来,果然是对的。
原本,他的打算是明天,或者后天,等事情没这么忙人没这么多,也更加方便的时候。
今天,还是有些仓促。
不过,他心里不想等。
今天这样,也并不是一时兴起。
而结果,他很满意。
连蔓儿正低头开木匣,就感觉到沈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这让她颇觉压力。
有些事情,她不是没有感觉。
如果,沈六不是沈六,而是别的一户人家的别的一个人,那么事情就简单多了。
或许、嗯、只是或许,在五郎前头定个亲也没什么的,姑娘家在哥哥没成亲之前出嫁,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当然,她并不打算真的嫁那么早。
但是,沈六就是沈六,沈家的六爷,身后站着太多的人,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东西。
这甚至就不是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面对,和他一起去扛的问题。
所以,沈六也终究只能是沈六,虽然,作为一个男人,他很不错,甚至让他心动。
连蔓儿终于打开木匣,木匣里的东西让她睁大了眼睛。
小七凑过来,也轻轻地呼了一声。
木匣里,大红的丝绒垫上,是两只漂亮的亚腰葫芦。
连蔓儿将葫芦小心地拿出来,仔细打量着。
六爷,这就是念园的葫芦吧。
连蔓儿问道。
嗯。
去京城之前,我曾经答你。
最后的成品并不多,除了做寿礼的,也就是这两只了沈六就道。
连蔓儿就点头。
沈六说等从京城回来之后,要送她葫芦,这件事她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沈六也记得这样清楚,还兑现的这么快。
与连蔓儿她们当初设计的异形葫芦不同,两只亚腰葫芦的外形并不奇特,表面上的纹路才是它的精彩之处。
仔细地看,可以看到生长出来的篆体喜字,还有栩栩如生的两只喜鹊站在梅枝上的图案。
不论是喜字,还是图案,都求的是神似,毫无匠气的痕迹,真的像天生天长出来的一般。
两只葫芦顶上,还留了一大节的藤蔓,也不知道是经过了怎样的处理,竟盘绕成一个双蝶结,精巧别致。
连蔓儿看的赞不绝口。
只看这两只葫芦,就可以想象得出,沈六送给皇帝做寿礼的葫芦是多么的漂亮精巧了。
而沈六这种求神似的手法,更是绝妙-脱俗。
六爷,这两只都是给我的?连蔓儿拿着葫芦,爱不释手地问。
当然。
沈六见连蔓儿喜欢这葫芦,心里自然也高兴。
受之不恭,却之有愧,那我就愧领了。
连蔓儿又站起来,冲沈六福了一福,然后才笑呵呵地坐下,将葫芦收了起来,然后还将木匣往自己和小七的身边又挪了挪,生怕沈六会后悔把东西要回去似的。
这东西,你拿回去,不要就放在匣子里。
沈六看着连蔓儿的动作,眼神中染上了一丝笑意,应该摆起来。
这葫芦有什么吉祥说法,你们都知道吧?说到最后一句,沈六拿出询问功课的口气,还特意看了小七一眼。
辟邪。
连蔓儿抢着答道。
葫芦是自古以来的吉祥物,可挂在门口辟邪、招宝。
福禄。
小七道。
这是取葫芦的谐音福禄,护禄的吉祥意思。
六爷放心,这样的好东西,回去我们肯定不会藏着。
连蔓儿忙道,同时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捏了小七一把,示意他不要往下说。
若是在往下说,葫芦因为子多,又寓意着子孙繁茂,人丁兴旺。
而这亚腰葫芦,更有寓意夫妻和谐美满的意思。
连蔓儿记得,她似乎曾经和沈六说过,相比起这种亚腰葫芦,她还是更喜欢辽东府土产的那种憨态可掬的大肚葫芦。
沈六或许是忘了吧,连蔓儿想,或许沈六认为这种亚腰葫芦在辽东府是少见的,所以特意选了这样的两只葫芦送给她。
好。
沈六目光何等锐利,自然看见了连蔓儿的小动作。
连蔓儿应该是懂得了他的意思吧,他可以想象得到,连蔓儿回去之后,十有八九会将这两只葫芦束之高阁。
对此,他有些小小的不快。
但,那也没有关系。
这葫芦连蔓儿不会给外人看,可她总不能也不给她家里的人看。
六爷这次进京很辛苦,年前应该不会再出门了吧。
连蔓儿跟沈六闲话家常。
歇几天,还得去军中看看。
沈六就道。
沈家子弟,多有在军中供职的,沈六一年中有很大一部分时间,也会在军中度过。
而接近年尾,他更要去军中巡视一番。
连蔓儿曾经听沈谨说过,有时候,沈六甚至会留在军中过年。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村里去?沈六问连蔓儿。
就这两天,看六爷还有什么吩咐,还有我哥有什么安排没有。
我姐成亲的日子就要到了,得回家去准备准备。
连蔓儿就道。
这个我知道,五郎跟我说过。
沈六就道,日子来得及,不必急着走。
府城中的人家,你们也该认识认识。
连蔓儿明白,这是沈六在提点她,忙点头应了。
外面脚步声响,五郎和张氏、连枝儿从外面回来了。
连蔓儿趁机拉着小七站起身,向沈六告辞。
时辰不早了,六爷车马劳乏,也该早点歇息。
嗯。
沈六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连蔓儿一眼。
一家人离开沈府,回到松树胡同的家里。
连守信和张氏自然注意到了连蔓儿让人抱回来的木匣。
这是什么?张氏就问。
是六爷送的摆设。
连蔓儿一边答话,一边吩咐小喜将匣子放进柜子里去。
就是太娇贵,易碎,就放在柜子里存着吧。
……娘,你和我姐看凤凰楼了,觉得咋样?轻描淡写地说完,连蔓儿立刻转移了话题。
第七百五十三章 衣锦还乡连蔓儿自来有主见,且家中许多事情都是她做主,从来没有差错。
张氏崔此已经习惯了,也就不多问,立刻就和连蔓儿说起了凤凰楼的见闻。
等到大家都各自回房歇息,连蔓儿躺在被窝里,眼睛虽然闭着,可脑袋却并没有休息。
连枝儿在她旁边翻了一个身。
蔓儿,睡了吗?连枝儿小声地问。
没那。
连蔓儿也翻了个身,和连枝儿脸对着脸。
蔓儿,你想没想过,你以后要嫁到什么人家去?连枝儿轻声问道。
姐妹之间,本就没什么不能谈论的话题。
连枝儿即将出嫁,自然而然地会想到妹妹的将来。
我还真没想。
连蔓儿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姐,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我的将来,要是能像你和家兴哥这样,就好了。
怕是不成那,门第就是个事。
就是咱爹娘都不挑剔,怕也不成。
连枝儿就道。
我知道。
我指的不是门第。
连蔓儿就道。
就像连枝儿和吴家兴那样,两家人知根知底,和睦融洽,两个人的脾气也投合。
可以预见到的,婚后的日子也会顺畅舒心。
虽然说现在连家的门第高出了吴家,但是当初定亲的时候,两家是门当户对的。
而现在虽然门户有了差别,她们家并不是那样势利的人家,而吴家也不是经不得事,小里小气、古板的人家。
而且,两家的感情好,连枝儿和吴家兴也彼此中意。
其实,如果两个人能情投意合,对方的门第略低些也没问题。
连蔓儿对自己的家人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除了这种情况之外……门当户对很重要。
连蔓儿又道。
门当户对的婚姻,会更加平顺,大家都更容易得到幸福。
姐,你是不是快要成亲了。
所以替我着急啊。
别着急,还早着那。
你看你是几岁才定亲的,我啊,也想多在家里享几年福再说。
连蔓儿就又笑道。
嗯。
连枝儿嗯了一声,似乎还有话要说,不过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
听着连枝儿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连蔓儿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回想着晚上和沈六见面的情景。
想着柜子里放着的那一对葫芦,连蔓儿有些辗转难眠。
沈六会是那个意思吗?管他那?连蔓儿想,她才十三岁,她还不想嫁。
她是大脚。
沈六曾经嫌弃她是大脚。
她爹才是个芝麻小官。
反正沈六这个样子,是表明了不会强迫她,不会从连守信和张氏那里下手的。
那她还有什么好紧张的。
顺其自然好了,沈家那样的背景,沈六终究会改变心意吧。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可又干卿底事那。
有一些事、一些心情,终归是要消散在风里的。
她有她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其他的。
就让他们随风散了吧。
想通了之后,连蔓儿只觉得心境无比宁静,她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自从沈家赴宴,一家人又在府城住了几天,五郎要参加书院的小考,家里每天也会有人送来请帖。
不过是吃酒看戏。
她们也在家里置办了几回酒宴,请了几回戏。
大家都知道连枝儿即将成亲,纷纷送来添妆。
连蔓儿都带着人登记造册,作为以后人情来往的参照。
等五郎参加完了小考,一家人就打点了行装,五郎带着小七往沈家去跟沈六辞了行。
沈六这些天也很忙碌,正准备着往军中去。
五郎去辞行,沈六略嘱咐了两句。
就放行了。
次日,一家人就坐上马车,回三十里营子来。
这次回家,又和往次不同,竟很有些衣锦还乡的意味。
本来,一家人还没这么想。
可是刚到锦阳县城,知县等人就送上门的帖子,让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五郎进京受到了皇帝的召见,赏赐银两和官职的事情,早在他们之前,就传回了锦阳县。
在县城应酬了两天,一家人才得脱身,而他们的车辆刚刚到青阳镇,就有三十里营子以及临近村镇的里正、乡绅等远远地接住了。
最后,一家人终于能够在自家的炕上稳稳当当地坐了,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要让我选,我宁愿下地去干一天活。
连守信就跟张氏和几个孩子抱怨道。
张氏也颇有同感。
习惯就好了。
连蔓儿就笑,何况,也不会天天这样。
这倒是。
连守信和张氏就都笑了。
抱怨归抱怨,他们也不是不欢喜的。
回到家里,自然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一家人首先商量,要不要大宴宾客。
是不是太招摇了?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也觉得低调一点比较好。
咱们现在不必请客,等到过年的时候吧,到时候肯定得相互走礼,咱们选一天两天的,把大家伙都请一请。
连蔓儿就建议道。
这样也好,过些天,还要操办我姐的事。
五郎就道。
一家人都觉得这个主意好,就此定了下来。
五郎回来了,枝儿的日子也临近了,咱还得再跟家兴他们,把事情给定一定。
连守信就道。
这个时候回来,主要就是准备连枝儿出嫁的事。
我跟家兴哥说了,晚上请他们一家都上咱家来吃饭。
五郎就道。
刚才迎接给他们道喜的人中,自然少不了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
当时人多,不方便细说,因此,五郎就和吴家兴商量了,晚上大家伙一起吃饭再商量。
晚上,张氏让厨房生了锅子,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将吴家的几口人都请了过来。
婚期将近,连枝儿就要避忌着些。
西屋里单独生了一个锅子,准备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连枝儿、连蔓儿和吴家玉三个小姑娘就在西屋坐席。
东屋的酒席上,两家人一边吃喝,一边就商量起了婚礼的安排。
……我这边的客人,我都算好了,准备了三十桌。
四哥,你这边的,你估摸一个数,我去准备。
……所有添箱的,只要能来就一定请来,酒席我们准备。
吴玉贵就道,四哥,你可不用想着给我们省钱。
就是这个话,吴王氏也笑道,我们就家兴这一个儿子,枝儿又是我们中意的。
这事情,就要办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
我们已经跟武掌柜商量好了,那天就把他那酒楼给包下来,专门招待贵客。
第七百五十四章 商议吴家父子在青阳镇人脉颇广,这些年来,他们家只有往外随礼的,却没有操办过事情收礼。
因此,可以想见,吴家兴成亲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宾客盈门。
三十桌酒席,准备的绝不算多。
庄户人家办事情,多在家里临时搭灶台,请厨子来操办。
酒席也摆在家里,像吴家这样桌数多的,自家坐不下,往往还会借用邻居的房舍和院落。
吴家也是打算这么办的,而除此之外,还包下了镇上的酒楼,则是考虑到新亲这边的来客,也就是连家的客人。
娶媳嫁女一般的规矩,只有娶媳才收礼操办酒席。
而嫁女添妆,女方的家里则一般并不准备酒席。
添妆的客人,一般会到男方娶亲的正日子,随同女方的娘家人一起,去男方家里坐席。
当初连花儿嫁给宋海龙的时候,宋家没有做这样的邀请,当时的连守仁和古氏也认为给连花儿添妆的这些乡下亲朋身份低,土气,给的那点零头碎脑的添妆,不好去宋家坐席。
别说亲朋了,就是作为一家子的连蔓儿他们,都没能进城去坐席。
当然,当时他们用的借口是县城离三十里营子太远,过去坐席不方便。
但是,这样的借口根本是站不住脚的。
庄户人家,也有将闺女聘到远处的,那娘家的亲戚朋友就都不去坐席、参加婚礼了?即便是家里没有车,借几辆大车,也要拉上亲朋一起去的。
当然,如果真的离的太远,有的添箱的客人会因为自家的关系不想去。
但是,不邀请,就是主人家的不是。
如今,吴家兴和连枝儿成亲,自然都要按足了规矩。
连家的亲朋,上连家来给送添妆,这些添妆,大多数都将成为连枝儿的嫁妆的一部分。
而酒席,则是吴家来操办。
所有的添妆,我们一样不留,都给枝儿。
他们小两口以后过日子也富足些。
这样的话,张氏早就对吴王氏说过了。
吴家特意包了酒楼这样的安排,还是很让连守信、张氏、五郎满意……咱自家的亲朋怎样都没事,就是……就是因为连家新贵,新攀结上交情的官宦乡绅们,招待起来要多费些心思。
吴家三口人就都点头,他们也正是这么想的。
问到连家这边会来多少客人添妆,连守信和张氏就叫了丫头小喜来,让小喜去问连蔓儿。
家里人情往来都记了帐,蔓儿记性好,不用看账册。
有多少人,她一估摸就出来了。
果然,小喜去了一会,就带了连蔓儿的话回来。
……姑娘说,府城里送了添妆的来的不会多,县城里的怕都会来,再加上乡里的亲戚朋友,准备三十桌就够了。
姑娘还说,蒋掌柜人头熟,到时候让蒋掌柜来一天,帮着支应。
大家就对点头,少不得又将连蔓儿夸了一番。
到时候要麻烦蒋掌柜,我们这边,再请家兴他叔给做个知客,大概就能应付得来。
吴玉贵又道。
吴家兴的叔叔,说的自然是堂叔吴玉昌。
那是人精中的人精,惯于做酒席知客,善于应对各种人事,有他做知客,再有熟悉人头,同样精明能干的蒋掌柜,足够让大家放心的。
商量好了要准备多少桌酒席,接下来吴玉贵又将准备好的菜单子拿出来,让连守信、张氏和五郎看着添改,他们好提前准备。
成亲这样的大事,吴家又摆明了要大操大办,需要准备的事情林林总总,两家人一直商量到掌灯时分,才将主要的事情都定了下来。
吴家几口人说好了,有事再来商量,这才告辞走了。
送走了吴家几口人,一家人在一起又说了一会话,就打算要各自回房休息,丫头小庆突然走进来,说有事情回报。
什么事,说吧。
连蔓儿就道。
小庆就说刚才他们跟吴家吃饭的时候,连守礼一家三口来过了。
怎么当时没来回报,现在人那?……听说是跟吴家一起吃饭,商量枝儿姑娘成亲的事,就没让前院的人回报。
人早就回去了,说是明天再来。
小庆就道。
……他三伯这个人,挺有身份的。
早他们没来,想来是看着家里客人多。
挑着晚上过来,以为没客人了,结果又赶上咱们商量家兴和枝儿成亲的事。
张氏就道。
……留没留啥话?连守信就问小庆。
没留啥话。
小庆就道。
那就是没啥事。
估计也就是知道咱回来了,过来看看,给咱道个喜。
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连守礼和他们家离得近,并不是只有有什么才会来。
两家常来常往,算不上客人,更算不上稀客。
一家就将此事放下,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家人起来,吃过了早饭,外面就报说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来了。
我去前面,跟他三伯说一会话。
让叶儿她们娘儿俩到后院来。
连守信就道。
张氏自然点头。
连守信就穿着家常的衣裳出去了,少顷,赵氏和连叶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家相见,少不得又寒暄了一番,张氏就让赵氏和连叶儿上炕坐着,大家一边吃热茶,一边唠嗑。
她四婶,你可算是熬出来了。
赵氏略有些激动地道,我早知道你有福,可这件事,还真是有点没想到。
赵氏也是个实眼,说话实诚。
张氏和赵氏做妯娌做了十几年,相互之间十分了解,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挑理。
我给四婶道喜。
连叶儿就笑嘻嘻地向张氏行礼。
赶紧的。
张氏大笑,就招呼小喜拿了个红封过来,塞给连叶连叶儿见了红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推拒着不肯收。
收下吧,是这个礼。
张氏就道,叶儿是个好孩子啊,不像蔓儿和小七,人家特意朝我要红包,不给不行的。
连蔓儿在旁边就笑。
叶儿,快收着吧。
我们都拿了。
连蔓儿推了推连叶儿,让她快点将红包收下。
连叶儿见是这种情况,才红着脸高高兴兴地将红包收了下来。
赵氏和连叶儿就向张氏打听五郎进京,还有一家人在府城的事情,张氏也不隐瞒,都一一的说了,赵氏和连叶儿听了,都羡慕不已,一个劲地说张氏有福,五郎有出息。
对了,昨天晚上你们来了,怎么不让人传报一声,咋就走了那?张氏就问起昨天晚上的事。
我们这是经常来的,也没啥大事,听说你们这有事,我们就回去了。
赵氏就老实地答道。
昨晚上并没外人,就家兴他们一家子,跟我们商量家兴和枝儿成亲,办酒席的事。
你们就不该见外,你们来了,正好帮着我们核计核计。
张氏就道。
核计啥的,这我们几口人怕帮不上忙。
四婶,我枝儿姐成亲,到时候要干点啥活,要不跑个腿啥的,你就尽管叫我们。
连叶儿就道,我爹我娘都说好了,到时候我们三口人都不坐席,我们都捞忙。
张氏并不打算让她们捞忙,相反,还打算将她们都安排在上席,不过这个时候也不说破,只笑着点头。
毕竟,连叶儿这一家三口有这个想法,就让人高兴。
又说了一会连枝儿的事,连蔓儿就问连叶儿,她们离开的这些天,家里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都没啥事,还是老样子。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就是知道五郎哥见着皇帝了,四叔和四婶都当了官,大家伙都挺高兴的。
还有人上我们家去打听。
我们这又借上了光了,上赶着找我爹打家具的人都多了。
连叶儿说到这,就笑。
这是好事。
不过,这还是得三伯自己手艺好。
连蔓儿也笑道。
老宅那边,有啥说道没?连蔓儿略压低了声音问连叶儿。
蔓儿姐,我正要跟你说那。
连叶儿就道,刚知道这个事,咱爷就把我爹给叫过去了。
我跟着去了。
咱爷还掉眼泪了,说四叔这是光宗耀祖了。
咱爷还让咱奶炒了俩菜,留我爹跟着吃饭,还喝了两盅酒。
哦。
连蔓儿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咱爷是这样,那别人那?咱奶啥也没说,还是过去那样,沉着脸。
我听见她偷摸问大嫂,问四婶是不是也真的当了官。
连叶儿就答道。
连蔓儿瞧了一眼张氏,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张氏没说话,脸上的表情颇为矜持,不过显然很关注连蔓儿和连叶儿说的话题。
那大嫂肯定答了是吧。
连蔓儿就道。
嗯。
连叶儿点头,也跟着笑了起来,四婶,蔓儿姐,你们可没瞧见,听大嫂说四婶是真的当了官,老太太脸上可好看了。
老太太说啥没,没骂我吧?张氏就问。
我没听见她骂。
连叶儿就道,她就是好像挺不服气的,一个劲的说,说四婶是借了四叔的光。
还说……说到这,连叶儿吐了吐舌头,突然就不说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告诫老太太还说啥了?张氏就追问道。
肯定没好话呗。
连蔓儿就道,娘,我看你也别问了,省得知道了还生气。
我不生气。
张氏就道,她是啥样人,能说啥样的话,这老老些年了,我还有啥猜不出来的。
叶儿,你听见啥了,你尽管说。
我就当个乐子听听。
连蔓儿就看了张氏一眼,她知道张氏说的这是真话。
虽然,知道周氏说了什么难听话,张氏难免会有一点不痛快。
不过,那一点不痛快都会很快的消失。
不仅张氏,连蔓儿一家上下,都已经学会了不跟老宅的人置气。
咱奶说啥了?连蔓儿就戳了戳连叶儿,让她说。
她、她说……四婶是死乞白赖嫁给四叔的。
说当初定亲的时候,就是四婶的娘家看准了四叔以后有出息。
连叶儿只好道。
连叶儿说完,张氏就笑了起来。
大家伙也觉得好笑,都跟着笑了。
她说这话,我一点都不生气。
张氏就道,说我做了孺人这事,是借了孩子他爹的光。
这有啥啊,谁家不是这样。
孩子他爹有出息,我跟着享福,那就是我有福气。
她也不是不知道,孩子他爹能得这个官职,大多半还是因为五郎他们几个。
要不,咋是五郎进京,不是孩子他爹进京那。
她心里明白,她非要歪着说,那还不就是因为五郎是我生的。
她这是想法,把功劳往自己个身上揽那。
……还说起当初定亲时候的事来了,真有意思,她稀罕咋说就让她说。
不管她咋说,啥事也变不了。
大家伙都长着眼睛,是非黑白,不是她说了算的。
对。
一屋子的人就都点头。
赵氏看着张氏,一脸的羡慕。
她心里倒不全是羡慕张氏有这样的福气。
她觉得这个她根本就羡慕不来。
她更羡慕张氏在对待周氏的问题上,想的这么通透、明白,张氏是完全摆脱了周氏的影响。
还是有儿子所以有底气,尤其是儿子还这么有出息。
而闺女,到底差了许多。
想到这,赵氏不由得看了一眼连叶儿,眼神中颇有一些黯然。
对了,我爹、我爹恐怕得跟我四叔说。
让我四叔早点去老宅,看老爷子和老太太。
连叶儿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就对连蔓儿说道,昨天晚上我爹带我们过来。
就是这个打算。
我和我娘都跟我爹说了,这个事,不用我们说,四叔、四婶肯定有安排。
又不是我们不说,四叔、四婶就不去老宅了。
四叔、四婶平常往老宅那边送东西啥的,哪一件也不是我们说了才送的啥的。
我爹他就是那个脾气,他不会说话。
也就在四叔、四婶这,都不挑他的礼。
连叶儿有些不好意思。
他三伯是啥脾气,我们都知道。
张氏就道。
因为相互之间了解。
所以才能够包容。
昨天事太多,走不开。
后来天就黑了,黑灯瞎火的,就没往老宅那边去。
打算是今天去,也省得搅扰老两口子睡觉啥的。
其实啊,也就是如今我们日子过成了这样。
要是一般庄户人家,也没有这些。
老宅那边。
也不会有这些说。
顿了顿,张氏又道。
一般的庄户人家,奔日子才是最主要的。
分家之后,父子之间那也是完全独立的两家人。
有事情相互帮忙的情况不算,平常就是各自奔日子,哪有许多工夫温柔小意儿、嘘寒问暖,来来回回的,这些在庄户人家眼里。
就是虚套。
是这个理。
赵氏就点头,你们做的就够可以的了,十里八村的,大家伙都知道,没一个不夸的。
说到你们对老爷子和老太太,那真是谁也挑不出啥来。
就这样。
也难得好。
张氏微微叹了口气,我们啊,反正就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别的就啥也不求了。
几个人在屋里说话,前面连守信就打发人过来传话,说是要往老宅去,问张氏她们要不要一起去。
连蔓儿看了一眼连叶儿,心知连守礼肯定是催连守信去看连老爷子和周氏了。
娘,要不,咱都去看看吧。
再往后,就该天天忙着我姐的事,咱就没工夫了。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那就去看看呗。
张氏想了想,就点了头。
娘,你把你那身补子穿上吧。
这么一件大喜事,好歹让我爷和我奶也看着高兴高兴。
连蔓儿就朝张氏眨了眨眼睛,说道。
嗯,穿上。
张氏点头答应,让你爹也过来,换了衣裳再去。
张氏要穿补子,连守信自然不好家常衣裳过去,当然也得将补子穿起来,让连老爷子和周氏好好高兴高兴。
赵氏和连叶儿见她们准备要去老宅,就都起身告辞。
他三伯娘,不一起过去看看?张氏就邀请赵氏一起去。
不了,我那屋还有事。
赵氏就道,她四婶,我跟你说实话,去那边,我犯怵。
张氏听赵氏这样说,也就不勉强,只让赵氏和连叶儿有空就过来坐,让人送了这娘儿两个出去。
一会工夫,连守信就从前院回来。
张氏自己换好了衣裳,就帮连守信换。
他三伯回去了,还是一会跟咱一起去老宅。
张氏一边帮着连守信换衣裳,一边问道。
走了,跟叶儿她们娘儿俩一起走的。
连守信就道。
小核桃刚才在门口,看见我三伯往老宅去了,他没和叶儿姐她们一起回家。
小七从外面走进来,说道。
……肯定是给老宅报信儿去了。
连守信和张氏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
大家都无奈摇头。
怪可怜的,只可惜啊,老两口子这心是偏不回来的。
爹、娘,一会咱们去了老宅,有些话咱得提前说清楚。
连蔓儿就道,当初,大当家的一个八品的官,结果这鸡犬升天。
闹成那个样子。
我爹这虽然是个虚衔,可在老百姓眼里,也挺能唬人的。
咱自家的下人,咱都训诫过了,老宅那边,也不能放松。
这个我也想到了。
五郎就道,今天过去,咱把这话说一说。
过几天。
到我姐的婚宴上,咱再把话给大家伙透透,不给那别有用心的人留空隙。
对,平时再让人勤打听点。
应该就出不来啥大事。
连蔓儿接着点头道。
这个应当的。
连守信很郑重地点头,皇帝赏咱这个没官做,咱没给老百姓、周围的乡亲们造啥福,更不能借着这个势欺负人家,祸害人家。
真有这样的事,我第一个就不让他。
对,到时候就这么说。
一家人收拾利落,商量妥当的,就往老宅来。
刚到老宅的门口。
就见老宅大门大开,连老爷子穿的整整齐齐地出来,紧跟在他身后的,左手是连守仁,右手是周氏。
连继祖和蒋氏两口子一人一边,搀扶着周氏。
后面,整整齐齐站着的是连守义、何氏、四郎、六郎、连芽儿。
连朵儿、大妞妞。
老宅的人全都出来,在大门口迎接连蔓儿一家。
连老爷子真不是一般人,连蔓儿看了眼前的架势,心里不由得想到。
这个时候,连老爷子已经带着人迎出门来。
连老爷子看见连守信,紧赶着上前两步,作势就要拜倒。
连守信哪里会让连老爷子拜他,忙上前去。
在连老爷子拜倒之前,屈膝将连老爷子给扶了起来。
五郎和小七也都赶上前,一起扶住了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身后的老宅众人,也跟着连老爷子作势拜倒,不过当然也都没有真的拜成。
周氏更是将腿和腰都挺得直直的,脸上也绷得紧紧的。
一脸的不情愿,就差明白地告诉大家伙,如果不是连老爷子强迫,她根本就不会出门来迎接连守信这些人。
爹,你看你,这是干啥。
连守信就道。
爷,我爹和我娘特意穿了补子过来,让爷和奶看着高兴高兴。
小七扶着连老爷子的一只胳膊,笑呵呵地道。
爷,你高兴不?高兴,高兴。
连老爷子连忙道。
爷,咱有话屋里说吧,外头冷,别在把你们二老冻着。
五郎就道。
好,好,屋里说话,都屋里说话。
连老爷子笑着答应,一大群人这才都往院子里走去。
到了上房,大家纷纷落座,连老爷子和周氏依旧是上炕坐在了炕头上,连守信和五郎在地下的椅子上坐了,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娘儿三个坐在炕沿上,小七两边瞧瞧,最后笑嘻嘻地挤到连蔓儿身边坐了。
这屋子,明显是刚刚收拾过,柜子上擦拭的水迹还没完全干,炕也烧的比往常热。
在看老宅众人,看着连守信一家人的样子,分明还有些小心翼翼的。
……昨天就打算来,事情多,耽搁了,天黑了就没过来,怕打扰二老睡觉……连守信和五郎先就说道。
没事,咱们一家人,有啥说。
还是你们办正经事重要。
连老爷子非常的通情达理。
爷和奶这些天身子都挺好吧?五郎因为出了一趟远门,特意向连老爷子和周氏问候道。
好,我们都挺好的。
五郎啊,好像又长高了。
五郎是出息了。
连老爷子一边赞叹,一边就询问起五郎进京的情形,对于五郎被皇帝召见的事情,更是问的极为仔细。
五郎都耐着性子回答了。
五郎啊,给咱老连家长脸了,这可得是多大的福分。
祖坟冒了青烟了,做梦都没敢想的事。
连老爷子颤巍巍地说着,很是激动。
老四做了这个官,把我这辈子这个念想,算是给全了。
这得好好庆贺庆贺。
连老爷子说着话,就让周氏拿钱,说要买酒买肉,置办酒席大家一起庆祝。
爹,你老先别忙活。
连守信忙抬手拦住,这个事,我们正有话要跟你老说。
爷,这个事,咱们自己心里高兴就行了。
至于庆祝,还是免了。
五郎就道,……皇恩浩荡,咱们心里感念皇恩,好好地本分过日子是正经。
爹,得了这官,这些天,我一直都睡不好。
连守信很诚恳地对连老爷子道,不是高兴的睡不好。
我是担心。
这几天,我总是想起太仓的事。
连守信话音刚落,包括连老爷子和连守仁在内,屋内很多人都变了脸色。
老四啊,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如今大家伙替你高兴,就别提了。
连老爷子就道。
爹,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连守信就道,我不是要翻旧账,我就是在想,咱们不能再犯过去的错。
对,咱们不能够重蹈覆辙。
五郎就道。
……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一套在我们这行不通。
我这个官职,没啥实权,可咱庄户人家都实诚、胆子小,挺把我这个官职当事。
可咱自己个不能就不知道自己是多少斤两了。
过去,咱是啥样,以后咱还是啥样,还是得本本分分过日子。
爹,我把这话说在头里。
不管是谁,都不能借着我的名义,出去横行霸道,也不能占别人一丝一毫的便宜。
以为我做了这个官,大家伙就都要跟着咋地咋地了,那不行。
我们家那里也好,还是老宅这也好,这个家教要严,比过去要更严。
连守信的话掷地有声。
连老爷子先是愣了一会,才点头。
……就这两天,我们会商量出一个家规出来,我们家要执行。
老宅这边,不用跟我们完全一样。
毕竟早就分家另过了,可有的规矩,照样不能犯。
五郎就道。
老宅这边,别的不用我管,那有国法村规管着。
但凡有借我这个芝麻官的名,做那不厚道的事,我都管。
这方面的规矩,比国法、村规都严。
连守信又道。
连守信和五郎一番话,让老宅的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听明白了,五郎出息了,连守信做了官,但是他们却跟着借不到光。
相反,他们还会受到更严格的约束。
第七百五十六章 要求自打连守信一家进门,除了连老爷子,其他的人谁都没敢说。
这个时候,虽然心中不满,可依旧没人敢说话。
连蔓儿将老宅众人的神色都瞧在眼里,心里明白,这是连守信和张氏那一身补服的功劳。
正因为有了这身补服,老宅众人对连守信和五郎的话只能听着,他们甚至不敢抬头正眼去瞧连守信、张氏这几口。
连蔓儿不由得暗自叹气、摇头。
其实,她并不喜欢这样。
而且,她也知道,连守信、张氏他们也不喜欢这样。
但是,他们却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老宅的人,就吃这一套。
连守信做了这个从七品的闲官,张氏做了孺人,这与当初连守仁捐的县丞还不一样。
比如说连守义,当初连守仁做官的时候,连守义是根本就不怕连守仁的。
理由也很充足。
因为一直以来,连守仁就是被全家所供养的,连守仁能够得到县丞的官职,除了有宋家出力,再就是举连家全家之力的结果。
而且,连守仁素行有亏,有许多把柄和短处在连守义的手里。
所以,当初连守仁做了官,连守义对他只是巴结,更多的是理直气壮的要求一起跟着去享福。
但是,连守信得了官,却和老宅没有分毫的关系。
即便是嘴上不想承认,他们心里也都明白,连守信这一股人能有今天的日子,并没有从他们这借到任何的力。
而且,连守信素行严谨,也没有任何短处在老宅任何人的手里,更没有亏欠他们任何的东西。
相反,是老宅的众人亏欠了连守信这一家人的。
连守信做了官,他们虽然也想着跟着借光,但却无论如何,摆不起当初在连守仁跟前那种债主的姿态。
但连守信这样,不给他们任何的好处还说明了要对他们严加约束,他们心中的念想破灭,一时间怨气冲天,但在做了官老爷的连守信面前却无论如何不敢说出口。
只盼着连老爷子和周氏能够为他们做主。
连蔓儿看着连守仁、连守义几个躲避着自家几口人的目光,眼睛意意思思地扫瞄连老爷子和周氏,就知道,他们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只不过,这些人再异想天开,如今也是没有用处的了。
连老爷子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是不会说什么无理、过分的话的。
而周氏胡搅蛮缠、骂街是把好手,但从来就不要指望她能处理大事、正事。
爹,你看我说的这些,对不对?连守信说完了对老宅众人的告诫,就又郑重、诚恳地询问连老爷子的意见。
连老爷子低着头,半晌没有答话。
……老、老四啊,连守义见别人也都不开口,着胆子道咱爹、这是不是让你的话,给气着了。
老四,不是我要跟你说反话。
这谁家当官一家人不跟着享福,还给多上几套规矩。
那、那不是对待仇人的法子吗。
爹,你老也这么认为?连守信没有理会连守义,而是向连老爷子追问道。
老四,你、你说的对。
连老爷子终于抬起头,两只浑浊的眼睛里竟含了泪水。
爹!连守义就有些急了。
他本心是不敢跟连守信对着来的,但是事关自家未来的福利,连守仁因为他自己的原因,不能开口连继祖等人在辈分上就比连守信低,也只有他,凭借是连守信的二哥这个身份,能够说上几句话。
老四他就算做天大的官,那也是你们二老的儿子。
你老,心里咋想就咋说。
老四他做多大的官,在这家里,他不还得听你老的吗?连守义的大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着,你老咋想的,就咋说呗,不行,咱还能慢慢商量。
老四他还能、他还能跟你老翻脸?老二,你闭嘴!连老爷子被连守义说的有些不耐烦,你懂的个啥?你大哥当年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官,要不是你跟着瞎搅合,也不能落现在这个地步。
咋又怨上我了!连守义听着话头不对,就翻了翻眼睛道。
那个时候,也怨我……连老爷子眼睛里含泪,无限悔恨地道。
连守信刚才说的那一番话,确实触动了连老爷子,让他想起了旧事。
如果,当初,在连守仁得官的时候,他也能及时地立下这样的规矩,告诫一众子弟,那么,后面的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吧。
连老爷子这样由喜转悲,大家就都有些愣怔。
即便是连蔓儿,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果然,不管怎样,只有事关连守仁,才能最真切的打动连老爷子。
任何别的人、别的事,都排在连守仁之后。
不过,告诫的话已经传达到了,他们今天来的目的也就达成连蔓儿就忙让人将带来的点心和果子端了上来,一一地指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看。
这些点心和果子都是府城最好的点心铺子里最上等的,连守信自知无论怎样也难得到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欢心,就一心想让这老两口子享足口福。
小七从点心匣子里挑了一块白生生的花生糕,又拿了一个大红苹果,招呼六郎过来,将花生糕和苹果都塞进六郎的手里。
小六哥,这是给你的。
小七很友爱地道。
六郎木木呆呆的,也有些受宠若惊,四下看了看,才犹豫着将花生糕和苹果收下了。
小六哥,我爹和我娘如今做官了,是朝廷命官。
小七就嘱咐六郎,谁要是敢骂朝廷命官,那是犯法,要打板子,下大狱。
小六哥,你平时替我们听着点,要是听见谁骂我爹我娘,你就告诉她这个话。
她要是不听,你就来我家说一声,让我家管事待人抓她。
小六哥,你帮我这个忙,我记得你的好。
小七说着,又抓了一把饴糖,给了六郎。
俺、俺肯定帮。
俺替你听着。
六郎连连点头答应道。
连蔓儿抿了嘴,眼神往旁边一瞟,就看见周氏一张脸又青又紫的,眼睛也恶狠狠地瞪着六郎和小七。
六郎浑然不觉,小七感觉到了,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又嘱咐了六郎几句,气得周氏直翻白眼,却又发作不得。
一家人瞧着连老爷子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但显然还沉浸在对往事的悔恨之中,就都起身告辞。
他们知道,今天无论再说什么话,连老爷子怕也是听不进去了。
好在,关于约束老宅众人的事,他们也没有将希望都寄托在连老爷子的身上。
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表明立场。
等过些天,在连枝儿的婚宴上,肯定十里八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场,到时候将话透一透,就算老宅里哪一个想狐假虎威,大家伙知道她家的态度,不买账,也就是了。
一家人起身往外走,周氏坐在炕当间,就忙往炕沿上挪了挪。
老四啊……周氏招呼连守信,等连守信下意识地走上来几步,她立刻就抓住了连守信的手不放。
老四啊,让他们先走,你别急着走。
娘有话跟你说。
周氏语气难得的柔和,一双眼睛看着连守信,充满了期待。
周氏这是想要张氏和几个孩子先离开,她跟连守信单独说话。
娘,有啥话,你老就说吧。
连守信就道,我这听着那。
张氏和连蔓儿几个也站住了,都看着周氏。
我就跟你一个人说。
周氏说着,一边眼神含怨地扫了张氏几个一眼,一边还用力拉扯了一下连守信的胳膊,使得连守信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身子。
周氏的这个眼神和动作,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这是周氏对付几个儿子的撒手锏之外的撒手脚。
在没分家的时候,只有连守仁偶尔有这样的待遇。
而在分家之后,也只有最近,连守信这一股的日子过的越发的红火,连守信再不受周氏的拿捏了,才有幸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连蔓儿瞧着周氏抓牢连守信不放,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周氏这么大的年纪了,面对一屋子的儿孙,还做出如此小女儿的姿态来,她是想做什么那。
果然是一辈子过的太顺遂,被连老爷子宠爱到老,被儿子们顺从到老,所以才会如此吧。
非要避开她们,跟连守信单独说话。
周氏想干什么?是想向大家表明,连守信还是跟她最亲,最听她的话,别人都是外人。
还是真的有什么要求,不好当着她们的面说出来,只能对着连守信说?应该是两者皆有,连蔓儿想。
奶,你跟我爹还有啥悄悄话,不能让大家伙知道啊?连蔓儿就故意笑道。
娘,你有啥话就说吧。
你老有啥要求,我不方便,枝儿、蔓儿,还有孩子她娘都比我方便的多。
连守信就拉了张氏到跟前来,对着周氏。
周氏的脸呱嗒一下,就落了下来。
我奶肯定还没想好,咱别催我奶,让我奶慢慢想好了,再跟咱说呗。
连蔓儿就又道。
对,让咱娘好好想想。
张氏就附和道。
娘,那我们就走了。
连守信和缓,却又坚决地将手臂从周氏的手里抽了出来。
第七百五十七章 悔连守信这样,周氏就觉得脸上下不来。
若是搁在以前,这时候她难免就要大嚷大骂,撒起泼来,但是今时并非往日,周氏脸色漆黑,嘴巴张了张,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连老爷子这个时候倒是回过神来了,见挽留不住这一家人,就要下地送他们出去。
连守信和五郎忙就将连老爷子扶了回去。
爹,你老在炕上坐着吧,别在出来了,外边冷。
连守信对连老爷子道,又转身对连继祖嘱咐了一句,你们也别送了,这都是自家人,不在这个虚礼上,都在屋里,好好陪着老爷子和老太太。
这话虽然是看着连继祖说的,但意思包含了老宅的所有人。
连守信虽是这样说,但是老宅众人,除了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是都随着他们出来,一径送到了大门口,看连守信他们走的远了,才慢慢地回去。
上房屋里,连老爷子垂着头,唉声叹气,周氏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上了。
……丧了良心了,心真硬啊。
我就这么地要留他说会话,他都不答应。
你没看见他那眼睛,他都懒得看我。
是怕看我就埋汰了他大老爷的眼睛了。
周氏手里拿着块大帕子,响亮地擤了一把鼻涕,又用手将帕子团吧团吧抓在手里,接着骂道,这要不是大家伙都看着,他搭理都不带搭理我的。
……王……见众人进来,周氏一眼就瞧见了跟在最后头的六郎,下意识地就顿了顿,将要骂出口的一句话脏话咽了回去,换了另外一句,他妈xx的。
我就骂了,我也不怕你们谁上那边去献勤儿、告状去,我骂我自己个,谁他也管不着!骂完了这一句。
周氏立刻用目光将屋内的几个人都扫了一眼,声色俱厉地道。
娘,你自己个这骂有啥用,你咋不当面骂,要不,就上他门口骂去。
连守义咧着大嘴,就道。
周氏是最受不得激的性子,听了连守义这样说。
她先是一愣,紧接着,脸就涨的通红。
如果这个时候低下了声气,以后还怎么在老宅众儿孙面前摆威风。
谁还会怕她听她的话。
你当我不敢?周氏作势就要下地穿鞋,老二,你把那板车推出来,你推我去,我现在就骂他去。
连守义心里巴不得周氏去给连守信难堪,但真要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心里又怯了。
若是别人要用板车推了周氏去骂连守信,他了不得地起哄。
但是要让他去,他却不敢。
这一下。
不是他将住了周氏,反而是周氏将他给将住了。
周氏见连守义不动地方,嚷的越发大声,气势汹汹,那个样子似乎恨不得马上就到了连守信的跟前,将连守信骂一个狗血淋头。
蒋氏见这样下去实在不成样子,就暗地里轻轻推了推连继祖。
递过去一个眼色。
二叔,我奶就气头上说两句,你不劝,也别火上浇油啊。
连继祖就道。
奶,外头冷,你老还是别出去了。
蒋氏就走上前来,将周氏又扶回了炕上,一边和颜悦色地劝解道。
你老有啥话要找四叔说,让人捎个话,要不,等四叔下次来,再慢慢说。
这几天,四叔那边是忙的。
四叔那个人。
你们二老有啥话,好好地说,他都能听。
四叔好歹是个官,是给老连家长脸,也给你们二老长脸。
四叔也那么打岁数了,奶,你好歹得给四叔留脸。
他是奶的亲儿子,奶嘴上咋说,那心里不是还得惦记他。
蒋氏轻言细语,周氏得了台阶,就不再嚷嚷着要去骂连守信了。
……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了,他能有今天?他不得报我的恩?每回来,就送这些乱七八糟的点心,还觉得挺大一块事,对我们就挺好的了。
这在他,那都算个啥?我还没要求他啥那,他就吓的那样!他那是怕我跟他要啥。
他是不得已的,隔三岔五过来瞅一眼,他巴不得我们老两口子早点死了,他负担就轻了。
周氏一边抹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蒋氏垂下头,沉默起来。
周氏的话,自相矛盾,她想劝也劝不了。
因为周氏根本就不讲理。
她只能这么听着,让周氏发泄怨气,并尽力做到不让事情闹大,再进一步得罪了连守信那一家人。
……他当了官了,他亲爹亲娘还没跟着借着啥光,就顾着他媳妇。
就老四媳妇,那老张家出来的,她靠她自己个,就她那个受气的样,几辈子她也就是那么回事。
她老张家哪来的那么大的造化。
都是借我儿子的光,她不敬着我,她倒抖起来了。
……她是特意穿那一身来的,就是为了吓唬我来的,给我下马威。
不定还想着我给她下跪、磕头那。
我呸……她……骂到这,周氏又想骂脏话,不过她眼睛四下看了一眼,还是勉强忍住了。
连守信是她生的,她还可以说骂连守信的娘就是骂她自己个。
她骂自己个,谁都管不着。
可张氏并不是她生的,没有这样的便利。
……都是她背后调理坏,不然老四不能这样。
你看见没,她教小七说的那几句话,那不是说给六郎听的,也不是说给你们听的。
那就是特意说给我听的。
她就是告诉我,我再骂她,她就要打我板子,把我送大牢里头去。
心狠啊,真心狠啊。
就她,也有那福气穿那一身。
她也不怕折了寿数……奶。
蒋氏听周氏虽然不敢再脏话连篇,但是说着说着,话语就越发狠毒,赶忙拦住,并岔开话题,我爷咋地啦,咋这半天都没吱声?周氏发泄了一通,心里略痛快了一些,听了蒋氏的话,这才扭过头去看连老爷子。
自打连守信他们走了,连老爷子就有些木呆呆地,也不说话,只是叹气。
周氏骂了这半天,他就叹了这半天的气。
连守义几口人坐在凳子上,听周氏骂了半天,却都是空话,这个时候也将目光转向了练了老爷子。
别管他。
周氏看了连老爷子一眼,随即就扭回头来,一脸都是不屑的表情。
爹,你老倒是拿个章程出来啊。
现在就这样了,以后老四家的官越做越大,咱这几口人,还活不活了?连守义终于耐不住,冲着连老爷子说道。
你懂个啥?连老爷子猛地抬起头,瞪着连守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还有脸吵吵,不是你,这家能落今天这样。
咋、咋又把气撒我身上了?连守义觉得冤枉、不忿,他气呼呼地站起来,摔手就要走,不过想了想,还是歪着身子、扭着脸,坐回了凳子上。
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行,都是我不对,我不是东西。
啥事都是我坏的。
就你大儿子是好人,他啥错都没有,这行了不?……那咱现在咋办?连守义只看了连老爷子一眼,然后又赌气地转开视线。
现在……现在还能咋办。
连老爷子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道,不能重蹈覆辙啊!一屋子的人,就都看着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注意到大家的目光,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人都在这了是吧。
那就都听好了,连老爷子想了想,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今天老四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以后,就照着老四说的办。
以后,都老老实实待家里。
别总想着借光,人不能跟命争。
真要犯啥事,就让老四按规矩来。
到时候,别想我给你们说情。
你们也看明白了,就是我说情,那也没用。
连老爷子说的斩钉截铁。
一股名为失望的情绪,迅速地在屋里蔓延开来。
最先离开的是连守义和何氏几口人,然后连继祖和蒋氏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东屋里,就只剩下连老爷子和周氏老两口,再有一个就是如今也住在东屋的连守仁。
老大……连老爷子见别人都走了,就将连守仁叫到跟前,父子两个在炕头上相对而坐。
爹悔啊,爹悔的肠子都青了。
连老爷子垂着头,声音沉闷,要是当初,能把老二这一股人给压服住,也就没有今天了。
他是我兄弟,我能说啥。
连守仁也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老二是混头的,跟他讲道理讲不清楚。
老连家从来没有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他像谁。
利字当头,他就能翻脸不认人。
……也是前些年,日子过的太苦了。
我先前说了那样的话,他就咬住了。
老何家,那是咱的小人,犯了小人了。
何老六,他死的不冤。
连老爷子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睛望向远处,没有他,老二也不能跟着走下道。
老二家几个孩子,多少都随了老何家那边的根。
……唯小人和女子,难养啊。
这娶媳妇,不长眼睛不行。
咱们家,就栽在这个上头了。
连老爷子痛心疾首。
第七百五十八章 底气连老爷子和连守仁父子两个相对坐了半晌,都是默默无言。
周氏坐在旁边,因为并不懂得连老爷子所说的唯小人和女子,难养这句话,只认作连老爷子是再说何氏和古氏,与她无关,就一直没有说话。
连老爷子一腔愁绪无法排解,眼见着屋内的气氛越来越沉闷,作为一家之主,现在一家人的主心骨,他只能自己先打起精神来。
……不说别的,就今天老四那些话。
就怨不得人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老四,是真出息了……思前想后,连老爷子还是承认道。
他有啥出息,一点家都当不起来。
他那个家,他就是个虚架子,啥啥都是他媳妇和那几个小的说了算。
没囊没气……周氏听见连老爷子这样说,立刻不屑地接了一句。
老四……连老爷子沉吟了一会,内心也觉得连守信再变化,再有出息,也还达不到今天这样的程度。
他媳妇也没这个见识。
……那几个孩子,别看人家不咋呼,心里都有事。
心里有事,这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乡村土语,意思大概相当于有心计。
肉尖心。
心都狼,不像咱是刀子嘴豆腐心,有啥说完就拉倒,那都记着仇那。
周氏就道,白侍弄那么大,吃我的喝我的……连老爷子叹了口气,不再去听周氏说些什么。
他心里也明白,周氏虽然那么说,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底气。
如果真的有底气,周氏就不会背后这么说,而且当面说了。
面对连守信一家,他和周氏一样,也是没有什么底气的。
仔细想想,连守信今天的话,那些个道理。
难道他是不懂的吗?他当然懂,但是连守仁得官的时候,他却压服不了连守义那一股人。
说到底,还是底气的问题。
与连守仁不同,连守信是净身出户之后,自己白手起家。
得了这个官,也是人家一家人的努力。
而当初连守仁的情况,是他压服着一家老小辛苦了将近二十年。
集一家之力,才供出了连守仁这一个。
而如果只是这样,事情还好说一些。
连守仁不仅耗尽了一家的家资,而且还立身不正。
从搜刮公中的钱财挥霍、私下置办了镇上的宅子。
并想据为己有,到后来卖蔓儿、借高利贷、害张氏等等。
这些恶行被一一的揭露出来,连守仁说话不再硬气,腰板不再挺直,他想要护住连守仁,也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当时他在这个家里,说话还是算数的。
但就是因为底气不足,心虚、理亏,才没能压服住连守义。
因此,才有了在太仓发生的那些事。
当然,要对后面所发生的事情负责任的并不只是连守义一个人,还有古氏。
连老爷子悔不当初,但是……后悔有啥用,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卖……连老爷子长叹道。
老二那股。
我还得压服他。
你平常也看着点,他们有啥不对的,你说不听,你就来告诉我。
连老爷子静了静心,就正色对连守仁道,不管咋说,一笔都写不出两个连字,水涨船高。
老四做了官,这对老连家所有的人,都是好事。
也不用急在这一时……连老爷子这边和连守仁推心置腹地说话,连蔓儿一行人早就回到了家中。
连守仁和张氏都换了家常的衣裳,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今天咱该说的话是说了。
不过。
我看着,怕是最后起不到啥太大的作用。
连守信就道,老爷子的心,不大在这个上头。
就算是老爷子的心在这个上头,我看也挺玄。
大当家的那一股,在这村里还行,挺老实的。
就二当家的那一股,可不好说。
老爷子和老太太说话,没有过去管用了。
张氏就道。
把话说在头里,这就行了。
五郎就道,以后有什么事,就按咱们今天说的办。
咱们把话说清楚了,我爷他也得点头不是。
没了我爷给撑腰,他们就算闹腾,也没什么大乱子。
就算有了乱子,那也好平息。
连蔓儿就道。
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他们胡搅蛮缠、不讲理,连蔓儿一家才会被动。
老爷子是向着大当家的,不过这大是大非的,他还是明白的。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就点头,不管连老爷子心里怎么想,他都不会像周氏那样胡搅蛮缠。
只要将事情摆到桌面上,连老爷子就得讲理。
大当家的事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今天还说为了咱们高兴,一说起大当家的事,看老爷子那伤心的。
张氏就道,后悔那个时候,没像咱今天这么办。
……就不是一回事。
连蔓儿就笑道,当初,他们还不是不愿意带二当家的那股人去,我爷还特别烦何老六那。
可最后咋样,何老六是不好,二当家的那股人是拖了后腿。
可要是他们自己立身的正,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那些事,可不都是别人折腾出来的。
那是,就算没二当家的那股人,没有何老六,那也是早晚的事。
五郎就道,就凭他们编瞎话卖蔓儿,他们就不是好人。
让人抓住,是迟早的事。
大家都点头。
我爷怕是想不起这些事。
连蔓儿就道,我看他今天伤心,就是伤心当初应该更硬气点,把二当家的一股给拦下,不让去太仓,他就觉得没事了。
估计,他还觉得是他对不起大当家的。
咱爷会不会觉得对不起大当家的,这个不好说。
不过,他肯定是觉得,大当家的冤枉,不该落到今天这样。
那心里,更可怜、心疼大当家的了。
五郎就道。
说起来,偏心谁都难免。
但是,凡事都该有个度。
连老爷子就是偏心的过度。
就比如说,今天连守信说了那些话,连老爷子也觉得对。
那么,他就应该趁热打铁,好好敲打敲打老宅的众人。
这样才能够事半功倍,即便以后老宅里哪一个有了别的想头,在付诸行动之前,他也得多想一想。
但是,连老爷子因为偏心连守仁,当时就顾着心疼连守仁,将整个话题都带偏了。
这无形中,就削弱了连守信那些话的力度。
即便是连老爷子之后回过神来,旧话重提,效果也将大打折扣。
老爷子的精气神,是大不如前了。
连守信突然道。
连老爷子是个很讲究的人,如果不是精气神不如以前,今天怎么着也会坚持送他们出来,而在说到连守仁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失态。
人老了,精气神不足,方方面面,就会跟着退化,比如说头脑和控制力。
衰老,是每个人都避免不了的。
因此,一家人虽然对连老爷子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但是想到他已经年老,就又多了几分谅解,不会将事情太往心里去。
老爷子装裹的衣裳被褥,都准备齐了没?连守信就问张氏。
被褥早就准备齐了,还是你给送过去的,你忘了?装裹衣裳,是继祖媳妇帮着老太太给做的,也都做好了,那天继祖媳妇告诉我的。
张氏就道。
这就好,真有那一天,也不用抓瞎了。
连守信就点头道。
你放心吧,抓瞎不了。
张氏就安慰连守信,示意到时候她会出全力。
嗯。
连守信明白张氏的意思,就点了点头。
才刚要出来,老太太拉着你,她是打算要干啥?张氏就又说起别的话题,我不瞒你说,我这都做了病了,你看他要背着我们跟你说话,我这心里就突突的跳,到现在,我还后怕那。
张氏说的不是虚词,她确实怕周氏怕的一贴老膏药。
你别总担惊受怕的,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
连守信知道张氏的心病,就忙安慰道,那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就算真跟我说了,也是白说。
连守信和张氏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话,五郎、连蔓儿、连枝儿和小七几个孩子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都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连蔓儿眯着眼睛,对于连守信和张氏再说什么,她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认为,张氏是有些担心过度。
就好像那个著名的狼来了的故事。
不过,这种担心过度,对她们并没什么不好,相反,这还帮她们避免了多余的麻烦。
所以,连蔓儿并不打算就此事去开解张氏或者连守信,就这样下去,很好。
老宅这件事,并没有在一家人的心中停留很久,因为接下来,离连枝儿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一家人也一天比一天忙碌起来。
每天都会有来给连枝儿添箱的,一家人都要招待,离的远的,还要留饭。
张青山和张庆年父子两个按照约定送了李氏、张王氏和张采云过来帮忙。
而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三个则凑在一起,她们要送连枝儿一个惊喜。
第七百五十九章 添妆等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准备妥当了,就借故将一家人聚到了一起。
你们三个,到底是要送你姐啥东西。
看你们这两天,偷偷摸摸地,把我的好奇心都给勾上来了。
李氏年纪虽大,眼神却挺不错,她看出这几个孩子是要揭谜底了,就笑着催促道,赶紧的吧,再不把东西拿出来,大家伙都好奇的该睡不着觉了。
就是,快点吧。
张采云也催促道。
你也不知道?连枝儿对于弟弟妹妹们要送自己什么东西,也十分好奇。
她以为张采云应该是知道,就问了一句。
我要知道,我早就告诉你了。
张采云就道。
五郎年纪虽小,言谈举止却老成。
张采云虽比五郎大上一些,在五郎跟前却有些拘谨。
因此,这件事,她自然不好去问五郎。
而连蔓儿和小七那里,她是问过的。
可惜,连蔓儿和小七竟然对她也只字不漏。
致使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三个人到底为连枝儿准备了什么礼物。
连守信、张氏还有张王氏,也都笑着看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三个,期待着他们的答案。
别急,别急,连蔓儿就笑道,马上好。
连蔓儿这么说这话,就从袖子中抽出一个纸卷,递给连枝儿。
姐,我们给你的添妆,这个是一件。
连蔓儿笑着对连枝儿道。
快看看是啥?大家就都催促连枝儿道。
连枝儿的脸因为高兴和感动而有些红扑扑地,在众人催促下,她将纸卷打开。
是身契?连枝儿虽对读书并不热衷,但在自家弟弟妹妹的督促下,也学了几本书,像一般的书信往来、账册以及契约书等,她都能看得懂,而且还能写会算。
连蔓儿交给她的,是一家四口人的身契。
对。
连蔓儿笑着点头。
又冲旁边伺候的小喜和小庆使了个眼色。
两个丫头下去,一会的工夫,就带了四个人来。
这四个人,是一家子,三十几岁的夫妻俩,带着一儿一女。
这是自愿投到连家庄子上的一户人,因为忠厚能干,被连蔓儿几个挑选出来。
送给连枝儿做陪房。
这个年代,虽说是有银钱就能够买人使唤,但在实际的操作中,却并不是这样的。
官宦人家呼奴使婢自然没有顾忌。
而没有官身的人家,也有买人使唤的,但规矩就没有那么严谨。
这并不是说,这些人家不会定严谨的规矩,而是没有官身,只靠银钱,有很多人和事都难以压服。
就比如说吴玉贵家是很有钱的,完全可以买人使唤。
但是他家却没有这样做,只是雇人帮着跑腿、料理一些家务。
而大多数白身的地主人家。
也只雇佣长工、短工,却很少买断身价。
这种顾忌,也适用于娶妻方面。
一般的庄户人家,即便实质上是花了钱,买的媳妇,但也绝不会有身契,依旧是娶亲。
一方面是买人说出去不好听。
好好的男子。
说不上门当户对的媳妇,还要买女人,这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白身的百姓,即便有银钱,律法也没有禁止,但还是没底气买人。
即便买了人来,也怕压服不住的缘故。
也因此。
除非是偏远的深山里,庄户人家是不会从人鸭子手里买女人成亲的,当然更不会买人来使唤。
当连蔓儿家除了御赐的牌楼,另外只有五郎一个秀才的时候,连蔓儿还没打算给连枝儿陪嫁丫头。
而现在,连守信得了官。
情况就不同了。
连枝儿赶上了好时候!连蔓儿就让这一家四口给连枝儿磕头。
这……连枝儿没想到,弟弟妹妹们送她的是四个陪房,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连蔓儿却不让连枝儿拒绝的话说出口,只打发小喜和小庆将人带下去安置,到时候一起安排送去吴家就行了。
姐,家兴哥家里也没啥人干活。
你嫁过去,先还不说家兴哥家的事,就你陪送的这些田地、作坊、磨坊,到时候你就忙不过来。
这四个人到时候就随你安排。
连蔓儿就对连枝儿道,以前这人咱也陪送得起,就是不好太张扬。
现如今,算是赶巧了。
枝儿啊,这个你就接了吧。
是你弟弟妹妹们一片心意。
张氏就道,以后你做了人家的媳妇,可没在家里那么轻省了。
那媳妇和小丫头,你就留在身边,帮里料理家务。
也让你婆婆和家玉妹子轻省轻省。
那汉子和小子,就让他们在外头,跟着你公公和家兴两个,跑跑腿,帮你照管照管田地啥的。
连守信也道。
这是好事,枝儿,你可不能不要。
张王氏也跟着笑道,就像蔓儿说的,你这是赶上了好时候。
你爹如今是中书老爷,你娘是孺人,你就是千金大小姐,这该当有人伺候。
要还是庄户人那也就算了,怕折福。
现如今,是该这样。
李氏也道。
张采云、五郎和小七也都劝连枝儿将人收下。
那好吧。
连枝儿被众人劝着,才将四个人的身契收了。
她心里感激弟弟妹妹替她想的周到,只是素来腼腆,不善于表达。
姐,等人跟了过去,你跟家兴哥商量着给他们改名也好,改姓也行。
连蔓儿又告诉连枝儿道。
嗯。
连枝儿笑着点头。
蔓儿,你刚才说这是一件,那是不是还有第二件啊?张采云就笑着问道。
当然有。
连蔓儿就笑着递给五郎一个眼色。
五郎也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卷,递给了连枝儿。
连枝儿接过纸卷打开,看了一眼,立刻就怔住了,拿着纸卷的手也开始发抖。
她勉强将纸卷上的内容大致扫了一遍,一双手就像被火烫着了似的。
这、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连枝儿颤抖着手,将纸卷塞给坐在她身边的连蔓儿,就如同扔了烫手的山芋一样。
李氏、张王氏和张采云都露出不解的神情,她们都不大认识字,不知道五郎给了连枝儿什么东西,让连枝儿这么激动,而且,好像是吓着了,还被吓的不轻。
是啥啊?张采云愣愣地问。
是烤鸭店的干股。
连蔓儿就笑道。
刚才从五郎手里递给连枝儿的,是烤鸭店一成的干股契约书。
这是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三个孩子商量,又取得了连守信和张氏夫妻同意后,做出的决定。
股份制,在连蔓儿家并不是新鲜事。
从连记包子铺最初的按劳取酬,到后来,一家人即便不去铺子里做活,每个月也会领到固定的工钱,再到后来,随着收益的增加,家底的增厚,工钱的数目也几次增加,最后干脆在连蔓儿的提议下,不再是固定的数目,而是变成了收益的分成,也就是分红。
连蔓儿一点一点,润物细无声地将股份制引进来,并让一家人都接受了。
到最近开办烤鸭店,送给沈六两成干股,另外烤鸭店的掌柜、账房等骨干,除了每月的工钱,也有固定份额的分红。
这些,自然都是有契约书白纸黑字,写的分明。
而在自家内部,连蔓儿干脆也按照同样的格式,将其余的干股进行了划分。
连枝儿、五郎、小七和她,每个人都分到了一成的干股。
至于大家分成之后,剩下的收益,则归入公中,用以支付家庭的各项用度、积攒下来做扩大生意的资本等。
烤鸭店一成的干股,每年的分红银子,不是以百计,甚至也不是以千计,而是以万计。
连枝儿对于烤鸭店具体的账目并不清楚,但是收益大体的数目,她是知道的。
所以,当拿到这一成干股的契约书,她才会像被火烧了手那样,不知所措。
不,这不行,我不能要。
连枝儿急切地道,因为不善言辞,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拿的,已经够多的了。
这就已经过福了。
咱家能过上今天这样的日子,我、我真是没出啥力。
我跟、我跟蔓儿没法比。
这两年,我就在家享福了。
五郎念书辛苦,考上了秀才。
蔓儿家里家外的,操的心比谁都多。
别的,我都不一件件地说了,反正咱大家伙也都知道。
就是这个烤鸭店,我真一点力都没出。
蔓儿出了大力,那几个月,她起早贪黑的,人都累瘦了。
蔓儿还能出主意,我连主意都没出过。
这个干股,蔓儿拿是应该应分的,我不能拿。
连枝儿在不知所措之后,就是坚决的拒绝。
姐,那照你这么说,我也没出啥力。
小七凑到连枝儿跟前,笑嘻嘻地道,我在家除了吃,就是睡了,那我不也一样拿了吗。
姐,这是咱一家人商量好的,给你,你就拿着呗。
连枝儿抬眼看连守信和张氏,连守信和张氏都点头。
那也不行,我不能拿。
连枝儿说着,抬手摸了摸小七的头。
小七,姐不能跟你比。
你现在念书,以后跟五郎一样,考秀才、考举人,当官,给咱家撑门户,光宗耀祖。
你拿那是应该的。
我、我不能拿。
第七百六十章 添妆(二)连守信和张氏的这几个孩子,连枝儿年纪最长,跟着爹娘受过的苦最多,同时,她也是几个孩子中受张氏的影响最深刻的。
连枝儿的思想非常传统,她心里非常认同这个时代男女在继承家产方面的差异。
五郎和小七两个,以后将会为连家传宗接代,也将为连家顶门立户、光宗耀祖,家里的财产,自然都是他们哥两个的。
而因为家里富足,爹娘、弟弟、妹妹们愿意多给她一些陪嫁,她很知足、很感恩。
原先给的那些,早就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应该得到的。
有句俗话说没有人会嫌银钱咬手。
但是连枝儿却从来都是个十分克己、没有贪念的姑娘。
她自认为家里能有现在的日子,她的贡献非常小。
而她出嫁之后,就连那点非常小的贡献,只怕也没有了。
原先给她的,在众人的劝说下,她都接受了。
但是烤鸭店的干股,她却不能接受。
连枝儿认为,接受了干股,那么以后她什么都不做,就能从弟弟、妹妹们的产业中获利,而且还不是小利。
她觉得这样是不劳而获,爹娘和弟弟妹妹们待她好,但是她却不能够让自己这么占爹娘和弟弟妹妹们的便宜。
而连枝儿还有另外一个非常稀有的优点。
她虽然思想传统,认为闺女没有和儿子一样继承家产的权利,她以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但却并不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以此去要求同为连家女儿的连蔓儿。
连枝儿认为连蔓儿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家里能有现在的境况,连蔓儿居功至伟,她认为连蔓儿是理所当然和五郎、小七一起继承家产的。
在连蔓儿的前世,有一个名词是圣母。
很多人轻易地就被罩上圣母的帽子。
但是连蔓儿并不认同那些说法。
如果一定要说圣母,那么连枝儿这样的人,才称得上是圣母。
她们以极高的标准要求自己,但却极少对别人有所要求。
对待别人,她们一贯采用的是极为宽容的心态和宽松的标准。
共同生活了几年连蔓儿对连枝儿当然有了深厚的感情。
而她愿意将好东西一股脑地给连枝儿,则不仅仅是源于姐妹情深,还有她对连枝儿人品的敬重和喜爱。
不管众人如何劝说,连枝儿就是不肯收下干股。
她不善言辞急的眼圈都红了。
连蔓儿见连枝儿要哭,就有些不敢劝了。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嫌钱多,嫌钱咬手。
他们称量自己的付出,只要求更低微的回报。
……一定要给我,我就不嫁了……最后,连枝儿无法说了这样一句话。
连枝儿性情温柔和顺,平常都没什么脾气。
而这样的人,一旦真是认准了什么事,那是轻易不会更改的。
就如张氏有一次对连蔓儿说的那样,你姐有时候,还挺倔的。
听连枝儿这样说,大家就无法再劝了。
连蔓儿和五郎交换了一个眼色,只能将干股的契约书先收了起来。
姐你咋能说这个话那,你看你把咱爹和咱娘给吓啥样了?连蔓儿轻轻地戳了戳连枝儿,笑眯眯地道。
连枝儿见连蔓儿和五郎将干股的契约书收了起来顿时压力大减,被连蔓儿这么一说,就觉得刚才那句话,是她自己任性,吓着了连守信和张氏,因此很不好意思,红着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姐,你别多想。
这是大家伙商量出来的,咱爹娘也是想让你还有家兴哥知道,咱们几个,在家里都是一样的。
咱爹娘这是一视同仁。
就算你嫁到家兴哥家里去,那还一样是咱爹娘的闺女,是我们的姐。
连蔓儿又对连枝儿道。
嗯,我知道。
连枝儿一边点头一边擦泪。
以前在老宅,吃苦受累被欺负,连枝儿从来不会落泪。
家人的温暖、爱惜,这份亲情,才能让她落泪。
虽是落泪,却是喜悦的、幸福的泪水。
大家就忙将这件事撂下,又说起别的话题,又有连蔓儿、小七和张采云在旁说笑,慢慢地,连枝儿才好了。
连蔓儿一家将给连枝儿的陪嫁这就算都准备齐整了,而亲朋好友来添妆的人,几乎每天都是络绎不绝。
李氏、张王氏和张采云提前过来帮忙,最早送上了添妆。
张王氏和在家看家、做饭的胡王氏,都送上了厚厚的针线,其中包括成对的帕子、汗巾子、枕套、椅子袱、桌布、门帘、窗帘、不同尺寸的几套各式布罩,甚至还包括包袱皮,全用的是上好的料子,亲手绣的吉祥花样。
显然,这两位做舅妈是在连枝儿定亲之后,就开始准备这些东西了。
张采云也送了礼,也是她亲手绣的,两张绢帕子,一对绸子枕套,两绫袜子,还有两条汗巾子。
小龙和小虎也送了礼,是一对铜盆,据说是两个小家伙拾山货到集市上卖,积攒下的钱买的。
李氏送的是一对鎏金的银镯子,一对金丁香,另外还有一棉一夹,按着连枝儿的身量缝制的两套彩绣的衣裙。
鎏金的镯子和金丁香都不是现买的,而是李氏年轻时曾经带过,如今压箱底的珍藏。
衣裙更是李氏一针一线,精心缝制出来的。
李氏这些年,颇积攒了些金银首饰,现在除了日常戴的两三样,其他的,都是准备给儿孙们的。
张氏出嫁的时候陪送了一些,娶两个儿媳妇进门的时候,也给了一些。
现在给了连枝儿两件,接下来就是张采云,然后还有连蔓儿的添妆,五郎和小七娶媳妇的时候,自然也要给,小龙和小虎两个孙子成亲的时候,更要给。
李氏曾经跟张氏说过,那些东西,她一件都不打算带走。
这个带走,自然是死后装裹的意思。
李氏打算将压箱底的这些东西,都分给自己的儿孙。
……不管多少,每个孩子我都得给,……是个心意,是个念想……李氏如是道。
在世的时候是个心意,等她过世了,也能给孩子们留个念想。
庄户人家的很多女人,都和李氏一样。
年轻的时候积攒这些东西,等年纪渐长,再将这些东西传给儿女们,并且乐在其中。
一代一代,都是这么传下去的。
说到李氏,不得不再说说周氏。
周氏也有些压箱底的东西,连蔓儿几乎从来都没见过,因为那些东西,都被周氏给了连兰儿和连秀儿两个。
家里的这些个媳妇、孙子、孙女,都没得过周氏的东西。
这样的做法,在庄户人家中是极为罕见的。
周氏我行我素,有时候说起这件事,她还念念有词,说她这一辈子劳碌,都是为的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
用周氏的话说,她给她们扛长活,劳心劳力之外,哪还用再给她们东西。
应该是她们孝敬她东西才是应该的。
而她的那些东西,自然是给她照顾不到、嫁出门的闺女的。
连枝儿要成亲,老宅那边也送来了添妆。
来送添妆的人是蒋氏和连继祖。
连继祖就留在前院,和连守信说话,蒋氏到后院来送添妆。
老宅的添妆很简单,四样针线,包括帕子、枕套、袜子和鞋面,针线倒是极为精巧,花样也别致,显然是出自蒋氏之手,而所用的料子,连蔓儿也都认识。
那是她家,还有宋家送给老宅的尺头,周氏自家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余下来的边角料。
除了这四样针线,还有蒋氏打的各式各样的络子。
比起张氏娘家送的添妆,老宅的添妆就显得太过微薄。
蒋氏心里明白,瞧着一屋子柜子上、地上挨挨挤挤地摆放着的别家送来的各样添妆,蒋氏难免露出几分不自在。
虽是如此,蒋氏也没解释上面。
老宅的情况,连蔓儿家都知道,她再说,反而不好,也没什么意思。
老宅如今是连老爷子当家,但是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周氏做主。
张氏也好,连枝儿和连蔓儿也好,都对老宅的添妆没有什么期待。
虽然没有期待,但真的看到这样的添妆,张氏、连蔓儿几个心里还是不痛快的。
她们很看重的人、很看重的事,被老宅这样轻慢,即便是没有期待,也不可能痛快。
不过,大家都都竭力装作没事,连蔓儿还拿起那几样针线来细瞧了,李氏和张王氏也在旁边夸赞,自然是夸赞蒋氏的针线好。
连蔓儿拿起那双鞋面,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眼角的余光就看见蒋氏变了脸色。
连蔓儿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就将鞋面放下,又拿起蒋氏打的络子来。
蒋氏打的络子,即便是在手巧的李氏眼里,也是极新鲜漂亮的。
而从这些络子,还有那些针线上面,也能看出蒋氏是用了心,下了力气四婶,我爷和我奶都发话了,到枝儿那天,我们都不坐席。
我和大妞妞她爹都过来捞忙。
家里其他的人,也全凭四叔和四婶安排。
哪能不让你们坐席。
张氏笑了说了一句。
大家伙拿着蒋氏的络子说笑了半晌,直到蒋氏告辞走了,张氏的眉头才轻轻地皱了起来。
第七百六十一章 回礼看着老宅送来的添妆,大家伙都不舒服。
等连守信从前院回来,张氏就把老宅的添妆拿出来,让连守信看。
瞧瞧,这是一文钱也舍不得给咱花啊……张氏肚子里憋了口气,话都有点懒得说了。
不管是人还是事,最怕的是比较。
拿老宅和张家来比较。
老宅那是连枝儿嫡亲的爷、奶,就算是家里条件不好,出不起钱买东西,可是心力上不该比张家差吧。
张家送的东西,也不是什么金山银山,可是那些针线里,蕴含着人家的重视和亲情。
老宅和张家一样,都没分家,都算作是一股的日子,按理说,只送一份礼也行。
老宅就送了一份礼,可张家送的就不止一份,甚至张采云,还有两个更小的孩子小龙和小虎,人家都送了一份。
就算小龙和小虎的那份,实际是张青山给出的钱,可人家这份心意,就让人心里暖和。
老宅和张家一比,亲疏立显。
就算不将老宅和张家比,在老宅的内部来比较一下。
为了给连守仁说亲,连老爷子可是好不心疼,大把的撒下银钱。
而现在,遇到孙女要出嫁这样正经的大事,他们却连一文钱也舍不得花。
老宅的家底,连蔓儿一家很清楚。
在为连守仁说亲败花了一笔银钱之后,老宅还应该有十几两的银子。
拿出个零头来,也可以给连枝儿置办一份体面些的添妆。
这样一比较,又是亲疏立显。
……是他们没钱,也没指望收她啥好东西。
可是,咱对他们还想咋样啊。
张氏对着连守信抱怨道,就算心里不把咱当一回事,装都不能装装吗?这还是咱分家另过后,第一件大事。
枝儿就不是他们的亲孙女了?他们好歹装装,真给送啥来了,我能让她白送?我能白收她的东西。
舍不得花钱。
好歹用点心思,出点力气。
这也实在让人下不去了。
你看这些东西。
张氏一件件地拿了老宅的添妆,让连守信仔细看,这络子是继祖媳妇给打的,是她额外给枝儿的。
估计还得瞒着她,要不怕她生气。
你看这几件针线用的料子……张氏嘴里所说的她,自然指的是周氏。
不用明说,连守信也能明白。
这几件。
用的是老宋家给的尺头,老太太她们做衣裳了,还给了城里一块。
这是剩下的边角料,也多亏是继祖媳妇手巧。
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你仔细看看,这是两块布头拼一起的,继祖媳妇绣了花给遮住了。
那还不算那,你在看这鞋面,这是咱给她们送去做装裹衣裳的料子啊……张氏说到这,气的手一抖,鞋面就掉到了地上。
连守信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因为张氏的句句都是实话,句句都在理。
他无法替老宅辩解。
同时又不好跟着张氏一起抱怨。
在对待老宅的事情上,张氏可以抱怨抱怨就拉倒,但是连守信若说出话来,分量就不一样。
连守信心里也不好受。
照理说,如今连家的众儿孙中,就他这一股的最有出息,对连老爷子和周氏的供奉也最好。
那么理应最被看重也获得尊敬。
连老爷子当面的话都说的很好,给予了这份敬和重,甚至还有情,虽然无法跟连守仁相比。
可是真遇到事了,落到实处的时候,却又是这样相反的表现。
就算老宅条件不好,那也是和他们相比。
比起一般的庄户人家,老宅的日子应该算是中上的。
就算连老爷子历来不管这些事情。
都是周氏做主。
周氏历来对媳妇和孙女们都是有进无出,这次好歹还给了点东西,虽然这么抠唆。
就算是找再多的理由,这件事也说不过去。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老宅在心里,实际上。
根本就不将他们当一回事,而且也不怕表明这个态度让他们知道。
就像张氏所说的,人家连装都不屑于装。
连守信和张氏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周氏背地里会是怎样的脸色,怎样的说辞。
因为连守信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吃了她的奶长大,不管她对他们怎么样,他们一家人都得忍受,还得照样孝敬她。
她是长辈,没她送东西给小辈的理。
连守信和张氏都不由得想起连枝儿定亲的时候,周氏闹的那一出来,心里更加的不痛快。
连蔓儿走过来,将鞋面捡起,拿在手里又看了看。
娘,刚才我就看着不对了。
这给人添妆,有送鞋面的吗?连蔓儿问张氏。
是没听说过,不过老宅那边办事,也没啥可稀奇的。
张氏就道。
其实,庄户人家大多贫苦,但却又特别的重视礼节、礼尚往来。
有的时候,备不上礼,也有拿别的东西充的。
只不过,以老宅的条件,就算是用边角料,也不至于要用上鞋面充数。
娘,我觉得,这鞋面恐怕是她们凑不上四样针线,不得已拿来充数的。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娘,你看,这鞋面上的针线是不是特别新?张氏听了连蔓儿的话,就将鞋面接过去,又仔细翻来覆去查看了一番。
这针脚还有新有旧,新的没旧的细密,看来是做的时候挺匆忙。
张氏看过之后,就点头道,这是咋回事?这里头,肯定有故事。
连蔓儿笃定地道,这鞋面,是临时充数的。
刚才我多看了这鞋面两眼,大嫂就变颜变色的。
能有啥故事,特意给我添堵呗。
我生的闺女,有这样好命,她那心里能痛快。
她不痛快,那不就得给别人添堵吗。
张氏含怒道,她这办的是啥事,她还不如小龙和小虎那两个孩子。
也就是枝儿大喜的事,再加上这针脚,继祖媳妇人家是用了心的,不然,我刚才怕就忍不住……爹,你看现在咋办?连蔓儿就看向连守信,问道。
这东西要是送回去,太不好看,还得口角。
枝儿大喜的事,犯不上。
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那这礼咱还是留着。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不过,能送来这样的礼,老宅那边,肯定是心里不痛快,人家也不惧怕咱们。
我就怕,到时候坐席的时候,再出点啥事。
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就没打算让他们坐席。
连守信就道。
而周氏肯定是不会往吴家坐席的,那么剩下能够坐席的就是连老爷子和连继祖。
送的添妆,是周氏做主。
连老爷子历来不管这些事,而连继祖说了也不算。
然而,就能以此为借口,推脱掉他们应该负有的责任了吗?连继祖和蒋氏或许拧不过周氏,但是连老爷子是可以压服住周氏的。
我爷最近精气神好像不大好,那天咱正说喜庆的事,我也一开始不也挺高兴的,后来突然就哭了,咱谁都劝不住。
我就怕,到时候在我姐的婚宴上……连蔓儿点到即止,没有将话说尽,咱们自家的炕头上,是咋样都没事。
可吴家……,那毕竟不是咱们家。
家兴哥,可是吴家的独苗,人就这一件大事……这还真是这么回事……,就是……总得有个缘故……连守信被连蔓儿说动了,只是犹豫着,得有个拿得出手的由头。
我爷这阵子身子不好,这也不是啥新鲜事。
明天爹你有空,请李郎中给我爷看看。
连蔓儿就道。
行。
连守信想了一下,就点了头。
连蔓儿见连守信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所谓,有来无往非礼也,既然老宅这么不给面子,那么他们总该回敬回敬。
本来,一家人的打算,连老爷子是要坐首席的。
可现在,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连枝儿的婚宴,有连守信,有五郎,根本就无需别人撑场面,请连老爷子、老宅的人,那是情分。
连老爷子和老宅的人不待见这份情分,又何必强往他们手里塞那。
当初连枝儿定亲,周氏闹,后来连蔓儿一家还是请了连守信等人坐席。
不过,这一次,可没那样的好事了。
到时候,咱让家兴哥他们送桌上席给我爷和我奶,老两口在家吃的更舒坦。
连蔓儿又道。
虽不让他们来坐席,但是席面还是给送过去。
这是送给大家伙瞧的,吴家也好,连蔓儿家也好,都不会在乎这一桌席面。
只是这个脸,这个体面,再不会给他们了。
就这么办,这么着就周全了。
连守信痛快地点头应了。
张氏则是将老宅的添妆另外收了,然后也就将这件事抛开,因为还有许多来添妆的人要招待。
傍晚,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过来给连枝儿送添妆。
这一家三口送的添妆有两方丝绸帕子,里面各包着一套减金的银三事儿,一对枕套,两块包袱皮,还有两个门帘子。
那减金的银三事儿,连蔓儿认得,是镇上首饰铺子里新进的,至于其他的针线,全用的是上好的料子,绣的花样也极细致、喜庆,全出自赵氏之手。
除此之外,还有一套共六个连守礼自己箍的盆桶。
以连守礼的家事,这已经足够厚重了。
连叶儿还笑嘻嘻地掏出个包袱来,她另外有添妆给连枝儿。
第七百六十二章 吵闹不休连叶儿则是送了一对银镶红玉的戒指,还有她自己绣的四个绸缎荷包。
按照常理,家里已经送了不错的添妆,连叶儿并需要单独再送上一份。
可连叶儿还是送了,而且都是用她自己的私房钱置办的。
连枝儿见了,就有些过意不去,想只收荷包,戒指则让连叶儿拿回去。
对于庄户人家来说,金银的东西是相当稀罕的,尤其是连叶儿一个小姑娘,家境也不是多么的富有,她自己攒些私房钱并不容易。
连叶儿当然不肯收回戒指。
枝儿姐,这是我的一份心意。
你要是不收,我就当你不认我这个妹子。
连叶儿故意虎起脸,对连枝儿道。
姐,你就收了吧,是叶儿的心意那。
连蔓儿暗地里给连枝儿使眼色,笑着劝连枝儿道。
若是心疼连叶儿花光了私房钱,以后有的是机会贴补,连叶儿的这份心意是推拒不得的。
连枝儿被连蔓儿一提醒,立刻就明白了,也就含笑将礼物收下了。
我那天还听说,为了挑布头,你差点和人打起来,是不是?连蔓儿拿起一个荷包,看了看,就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连叶儿,笑着问。
没打起来。
连叶儿就笑道,就是拌了几嘴。
是那个人不讲理,我先挑好的布头,她非得要。
……大红色的就是这块,是最好看的,我挑来给枝儿姐绣荷包的,哪能让给她。
……我没那么多的钱,买不起大块的尺头,只能挑着好看的布头买了几块……说到这,连叶儿还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连蔓儿觉得心里暖暖地,捏了捏连叶儿的手,你要是不顾自己的家底,特意摆阔,那才是做差了那。
说到连叶儿买布头。
连蔓儿就想起来,她们刚刚赚了第一笔钱的时候,也是买不起大块的尺头,那次也是在布庄挑小块的好看的布头买,给一家人每个人都缝了块帕子。
张氏和连枝儿当然也还记得,说起旧事,难免就有些唏嘘。
……你们这日子刚刚过起来一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
给枝儿添妆,有这份心意就行了,咱都不是外人。
张氏就对赵氏道。
连守礼和赵氏在银钱上都很仔细,自己过日子。
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儿那么地花。
但是人情往来方面,却并不抠唆,不肯少了礼数,占别人的便宜。
……有三伯自己箍的这一套盆桶就足够了,不该特意花钱……连枝儿也道。
连叶儿一家,因为连守礼的手艺,虽没有田地,但日子却是一天天的好起来了。
可毕竟家底太薄,连守礼大病一场之后还盖了房子。
一家人手里的银钱并不宽裕。
虽然如此,这一家人还是省吃俭用,先将盖房子借的银钱还上了。
当时连守信和张氏都说不急,然而连守礼执意要还。
他说一天还欠着债,他就一天睡不好觉。
只有把债还清了,他才心里才能痛快。
如今又花钱给连枝儿置办添妆。
枝儿就这一回大事,我们做三伯、三伯娘的。
咋地也得表示表示心意,要不然这心里头就过不去。
赵氏就道,我也不会说啥好听的话,你们待我们的好处,我们这心里头都记着……三伯娘,你别说了,再说,咱们就外道了。
看赵氏要絮叨连蔓儿家如何善待、帮助她们的事。
连蔓儿忙就笑着拦住了赵氏的话头。
张氏等人也都附和,赵氏只好笑着住了口。
这人啊,不能比,这一比,就见人心了。
看着连叶儿一家三口送的礼,张氏就又想起老宅送来的那份添妆。
这件事跟外人或许还不好说。
但是跟赵氏妯娌之间,却没什么好隐瞒的。
张氏就将老宅送来的添妆拿出来,让赵氏看。
……这是不得已的,送了这点东西过来。
心里指不定多不痛快那,就想给我也添添堵。
她当我们娘儿两个,就是她的仇人。
她送这些个,我宁可她啥都不送,我最少能得个清静。
张氏就跟赵氏抱怨道。
在关于周氏的话题上,张氏和赵氏这妯娌两个相当的有共同语言。
老爷子手里不是没钱啊。
赵氏就道,老太太的针线,那是落不道咱们身上的……枝儿这,多少还给了点,这还是你们做爹娘的得力。
到我们叶儿的时候,恐怕就啥都没有了。
最后,赵氏还叹气道。
赵氏的这种预测,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叶儿,我这几天忙的抽不出空来,你帮着我打听打听,这是咋回事。
连蔓儿就悄声对连叶儿道,她指的自然是老宅添妆的事情。
给我姐添妆,老宅那边肯定是有啥事。
嗯,连叶儿对连蔓儿交代的事情,历来伤心,立刻就点头答应,蔓儿姐,你等我给你回信儿。
连蔓儿这边和连叶儿猜测着,老宅送的添妆里,到底有什么细情。
同一时刻,老宅里,蒋氏刚送了同村的一个媳妇出门去,屋里,连老爷子和周氏就吵吵起来了。
那媳妇今天也去了连蔓儿家给连枝儿添妆,和蒋氏是前后脚,还听见了下人们都两句嘀咕。
这媳妇极机灵,而且都机灵在面上,她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偏巧,她又是个嘴极快的,就跑来老宅,说了这件事。
这个媳妇的本心是一片好意,也是为了讨好。
想要给老宅通个信儿,连蔓儿家那边对她们给的添妆有意见。
她还说了几句劝和的话,想提点老宅快点做出补救。
老宅及时做出补救,连蔓儿家就可以转怒为喜。
大家和和美美,她自然是做了一件好事,两家还都要感激她。
这世上从不缺少这样的机灵人,她们做事还往往出于好意,但是结果却往往事与愿违。
这就是所谓的好心办坏事。
不是让你花钱,把礼备的厚实点吗?连老爷子训斥周氏,你就舍不得那点钱?看看你办的这个叫啥事,又让人背后指你的脊梁骨。
你这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你呀,你还不如一个三岁的毛孩子懂事! 好好的事,都是让你给办糟了。
你呀,你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连老爷子指着周氏的鼻子,因为生气,手指都有些颤抖了。
周氏盘腿坐着,两只手扭在一起,嘴也抿了起来,被连老爷子这一通指着鼻子训斥,将她贬的一文不值,她的火气也上来了。
……你就知道腆着脸说我,你要是像人家别的老爷们,黄的白的大把挣回来给我,我还能不知道咋花?穷的叮当响,就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就啥也不管了,那不还得我张罗吗?你个老王八犊子,一有事,你就贬斥我,把我贬斥的啥也不是,就显得你好了?呸,我看你也别在我跟前装那大瓣蒜,你还不就是看人家老四家有钱当官,你怕人家了!你就拿我送人情!周氏不甘示弱,也抬起手,指着连老爷子的鼻子骂了起来。
你……连老爷子几乎被周氏气歪了鼻子,你就歪吧,就你胡搅蛮缠,歪理多。
不说别的,那柜里的那不是钱,咋就没钱了,别的钱没有,给枝儿添妆的钱还没有?就那几个大钱,够干啥的?周氏略噎了一噎,不过马上又挺直了腰板,梗着脖子跟连老爷子吵吵道,你当那钱能下崽,花不完是咋的。
你当甩手掌柜的,说完就拉倒,下次再用钱,让我让哪给你生去。
到时候,你不还是得凶我?你……连老爷子指着周氏,气的有一会说不出话来。
周氏却似乎是把住了理一样,滔滔不绝地数落开来。
就那些礼给她添妆,就够够的了。
她有啥脸还嫌这个、嫌那个的,呸,周氏朝地上吐了一口,一脸的激愤,她也真有脸。
我自己个还舍不得用的,都给她送去了。
她不念我个好,还腆着脸,从鸡蛋里挑骨头。
她不是她原来那个样了,这才抖起来有几天,她就谁都不认得了,真以为她就上了天了。
丧良心,忘本的东西,给别人,我还没给过那老些东西那。
她嫌这个、嫌那个的,她咋不给我送回来,我还省下了。
装裹料子咋啦,那还是她们给送过来了,不是说是上好的料子吗。
她有钱了,这讲究那讲究的,我就不讲究。
我这脚上,我还新做了一双。
兰儿还哪一块回家做衣裳穿去了。
兰儿不比她知得多、见的广,兰儿都没说啥。
她这癞蛤蟆吹大气……周氏骂的顺嘴,正要接下去骂,就见蒋氏挑门帘子进来,周氏嘎巴嘎巴嘴,又扭头朝窗户外头看了一眼,下面骂人的话就咽了回去。
外头有人没?周氏问蒋氏。
啊?蒋氏略微一怔,眼珠略动了动,随即就答道,刚才二婶好像在院子里站着。
第七百六十三章 隐情周氏听了蒋氏的话,脸色略变,她又扭过头去,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才又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
似乎是被蒋氏进来这一打断,周氏突然就不想再继续骂人了。
连老爷子沉着脸抬起头来,看了蒋氏一眼。
继祖媳妇,这给枝儿的添妆……爷,我正要跟你老说这个事。
蒋氏不等连老爷子将话问完,立刻就接了话茬,小心翼翼地道,这个事,不怪我奶,都怪我。
怪你?连老爷子扫了一眼蒋氏,又扫了一眼周氏,明显是不相信蒋氏的话。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你啥样,大家伙都知道,你不用替你奶背这个责任。
听了连老爷子的话,周氏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火气,又高涨了起来。
你个老王八犊子,你不就是看不上我吗……爷,这事真是怪我。
蒋氏眼见着周氏又要和连老爷子吵嚷起来,连忙地解释道,……原本还准备了两个包袱皮,是我瞅眼不见,朵儿……朵儿不小心给弄坏了。
赶不及做别的,才拿鞋面顶上了,凑够了四样。
啥?连老爷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立刻就惊了,咋回事,朵儿咋不小心了,我咋不知道。
问完,连老爷子下意识地看了周氏一眼。
周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头扭到另一边,故意不看连老爷子。
爷,那天你老出去串门了。
等你老回来,我奶也是怕你老生气,这事就没说。
蒋氏就道。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还真有些错怪了周氏,连老爷子这么想着,又看了周氏一眼,不过。
却只看到周氏留给他的后脑勺。
连老爷子沉默半晌。
就是这样,就没有别的布了?没有别的布,就再买一块啊。
沉默过后,连老爷子又向蒋氏问道,一句也不提连朵儿,事情的内情也并不追问。
蒋氏半垂着头,偷偷地瞄了周氏一眼,对连老爷子的问话。
她就没有吭声。
有别的布,还能不用?周氏终于扭回头来,没好气地道,这不是没有吗。
你就知道说买。
就那么几个钱,万一家里碰到点啥事,没钱咋办?伸手朝人要钱,是那么好要的?……四样礼,那还少了,那不都是好料子?咱自己个还舍不得用,都给她了,她还挑啥挑?我知道她,那是心里记恨我。
这不人家都当了官太太了。
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她要扫我的脸,她想拿捏我。
当我是那好欺负的。
这得亏那针线不是我做的,不然,还不定有啥别的挑,给我定多大的罪过那。
我都不能骂她了,我要骂她。
人家就要打我板子,把我下大狱。
现在这个罪过,是不是就得来砍我的脑袋啊?周氏说着,就恶狠狠地将脖子伸长了些,做引颈待戮状,以示她的不惧,以及张氏的残忍。
油盐不进,油盐不进。
连老爷子被周氏闹的。
只觉得眼前发花,两耳嗡嗡的响。
他知道跟周氏是说不来了,就又转头去问蒋氏。
你把东西送过去,你四叔、四婶她们说啥没?脸上咋样?连老爷子问蒋氏。
四叔跟大妞妞她爹在前院说话,四婶看了我拿过去的添妆,并没说啥。
脸上也没露出啥来。
蒋氏就道。
没囊没气!周氏瞪了一眼连老爷子,不屑地道,你怕人家一贴老膏药。
人家那家里金山银山,好东西都看不过来,人家能仔细看咱给送的东西?就凭她,她也认不出来。
再说了,谁说那就是咱做装裹衣裳的料子?就算是又能咋地,她还娇性的上天了!当时没说啥,脸上也没露出啥来……,连老爷子没有搭理周氏,而是自言自语地道,那刚才那个媳妇来说的,那个话头是哪来的?那……恐怕是我走了之后,四婶那边谁看出来了吧。
蒋氏就道。
肯定是蔓儿那丫头,就她眼睛尖,不让人。
周氏笃定地道。
我四婶……估计……蒋氏含含糊糊地,只说了半句话,就不说了。
连老爷子坐在炕头,低头盘算了半晌。
老四和老四媳妇,都是好脸面的人。
咱家里进进出出有些啥,估计人家都知道。
当面看出来了,估计也不能说啥。
枝儿大喜的事,大家伙都得留脸。
……都是打穷苦日子过来的,也没那么多的讲究。
……不管咋地,他们两口子,大面上,都过得去。
连老爷子闭着眼睛,自言自语。
再去买块布,赶紧着再做点啥,把那双鞋面换回来,就说拿错了。
自言自语了一会,连老爷子睁开眼睛,吩咐道。
要买你自己个去买,买回来也你自己个做。
周氏厉声道,不能惯她们这个脾气。
有能耐,她把那东西给我退回来,我正好有用。
你个老东西,就想着给人家打溜须。
你用得着那么低气吗,你要干啥,你自己个弄去,别使唤我。
我老天拔地,你们谁不怕作孽,就使唤我!……第二天,老宅连老爷子和周氏争吵的事情,就经由连叶儿传到了连蔓儿的耳朵里。
就这么地,就完了?连蔓儿听完了连叶儿的叙述,就问道。
对。
连叶儿点头,后来也没看人出去买布,也没看大嫂赶着做啥针线。
连蔓儿微微皱眉,寻思了一会。
说原先还准备了俩包袱皮,是连朵儿不小心给弄坏了,这是咋回事?连蔓儿问连叶儿。
蔓儿姐,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那。
连叶儿又往连蔓儿身边凑了凑,这是我从芽儿和六郎那问出来的。
当时除了咱奶,大嫂那一屋的人,就他俩在家,别人都出去了,所以不知道。
那俩包袱皮,不是连朵儿不小心给弄坏的,是她故意用剪子给铰的。
连叶儿就道。
连蔓儿就挑了挑眉。
说是大嫂发现的时候,俩包袱皮都铰坏了,要不是发现了,估计其他那几样也好不了。
连叶儿接着就道,连朵儿还不认账,说是大妞妞拿着玩,给铰坏了。
当时屋里就连朵儿和大妞妞,大妞妞小,也说不清楚,说是大嫂进屋的时候,剪子是大妞妞手里拿着的……连叶儿将当时的情形向连蔓儿叙说了一遍。
说是大嫂都急哭了,大妞妞人小,也说不太清楚,大嫂打了她几巴掌,就哭的上不来气了。
大嫂就把这事跟咱奶说了,是咱奶把事给压下来,让大嫂拿她原先绣的鞋面,改了改,放给枝儿姐的添妆里充数。
周氏不仅针线好,还极善剪裁。
连蔓儿家送过去的装裹衣料也足,周氏算计着,裁了一大块给连兰儿去做衣裳,剩下的小块料子,她还分给了蒋氏两块做鞋面子,她自己留了几块,分别给她自己和连老爷子做了鞋面子。
连蔓儿和连叶儿是在西屋说话,张氏和连枝儿刚送走添妆的客人,从东屋过来,连叶儿又将事情向她们说了一遍。
是朵儿干的?连枝儿吃了一惊。
老太太可不是替别人背黑锅的人啊,咋一开始不跟老爷子说?张氏不解道。
也不是不想说吧,不是将在那了吗。
连蔓儿对此却并不意外,笑着道,我奶那个人,最受不了屈,受不了激,我爷上来就骂她,她当然就骂回去,解释多泄气啊。
没错,她是那样的人。
张氏略微想了想,也笑着点头。
可她当时咋把事给压下来了?连枝儿问,照她的脾气,朵儿把东西铰坏了,她该憋不住火,就闹起来啊。
我也是觉得这点奇怪。
连叶儿显然和连枝儿有着同样的疑问。
应该是大嫂起的作用吧。
连蔓儿就笑道。
连朵儿和大妞妞,一个是她小姑子,一个是她闺女,出了这样的事,她总脱不了一个照管不周,尤其是大妞妞还被牵涉在里头了。
除此之外,也不能排除,蒋氏想让她们知道这件事的可能。
如果当时没把事情压下来,连老爷子知道了,或许,那双鞋面,就送不到她们跟前来了。
不管咋说,老太太骂都没骂朵儿,这可稀奇了。
张氏就道。
娘,你还没发现啊,自打古氏没了,她就再也没怎么骂过连朵儿了。
连蔓儿若有所思地道。
还真是这么回事。
张氏、连枝儿和连叶儿想了想,都点头,确实如连蔓儿所说,自打古氏死了,周氏就不怎么管连朵儿,只将连朵儿交给了蒋氏看管。
我也注意到了,连叶儿回忆着道,我跟我爹上老宅去的那几次,有两次连朵儿在跟前,咱奶好像看都不看连朵儿,眼睛故意躲着连朵儿,一有机会,就让大嫂把连朵儿带西屋去。
她、她怕连朵儿?!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是连叶儿得出的唯一的结论。
第七百六十四章 人比人应该是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点头道。
她会怕连朵儿?张氏有些不相信地道,外人是不好说,可这个家里,她怕谁啊,我看她谁都不怕。
周氏在家人面前,尤其是儿媳妇面前,历来都是非常强硬霸道的。
而且,周氏的声势做的特别的足,张氏和赵氏是连家几个儿媳妇里面,最惧怕周氏的。
所以,在张氏和赵氏眼里,这个世界上,简直就没有周氏惧怕的人,何况对方是连朵儿。
娘,你说的也没错。
讲理她不怕,心善的她也不怕,将她当长辈的她不怕。
可那不讲理,心不善,翻脸就能不认她的,你说她怕不怕?连蔓儿就笑着对张氏道。
哦。
张氏若有所悟。
其实说白了,周氏这个人,是很有些欺善怕恶的。
而连朵儿的情况,也很特殊,不能够按照常理来看。
说到连朵儿这个人,周氏经常骂的那些心狼、心狠之类的话,对于连朵儿的品行倒是很客观的评价。
连朵儿心狠、手黑,却并不聪明,手里曾经沾过人命,而且还有一个凶死的娘。
连朵儿的未来也几乎是确定了的,也没有什么名声上的顾虑。
周氏欺善怕恶,而且她还能够很敏锐地感觉、判断别人的恶意和善意。
所以,周氏当然是怕连朵儿,不想再多得罪连朵儿。
连老爷子对连朵儿才采取了回避的态度。
这老两口子心里,未必就不想将连朵儿早早地送出去,但是周氏没有这样的能力,而连老爷子虽然有这样的能力,但是他的性格又是那样,所以也就很矜持地不愿意主动操办这件事。
连守仁现在在老宅相当于隐形人一样,几乎从不在人前发表意见。
对连朵儿,他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
而连继祖和蒋氏,作为兄嫂。
似乎也不好主动张罗这件事。
而连守义那一股人,在连朵儿这件事上则完全的置身事外。
这就造成了如今连朵儿的特殊处境,老宅的人都不待见她,但又不想得罪她,只能刻意地忽略她,盼着谁能将这尊神,或者说这个祸害给挪走。
但是她们自己却都不想动手,或者没有能力动手。
是连朵儿铰坏了给连枝儿的添妆又怎样。
反正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老宅的那几个人,是盼着她们一家将连朵儿的事情早早地解决掉吧,连蔓儿想。
连朵儿这心,是太不善了。
张氏感叹道,老太太还真是,欺软怕硬。
娘,这你才知道啊。
连蔓儿就笑。
她这是吃准了我了。
张氏怅然道,我那些好心,算是都喂了狗了。
不识敬啊她。
她就认准我和你爹对老人狠不下心来。
这话说的没错。
连蔓儿就道。
知道了老宅添妆里的隐情,连蔓儿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在这个时候,连枝儿要风光出嫁,周氏心里有不痛快。
但是。
她也不会完全不考虑当前的情况。
所以,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故意添堵。
但是出了连朵儿这个岔子,周氏也不想郑重其事、花钱花力气再给连枝儿补上一样添妆,因此,就拿了手边现成的东西来凑数。
而凑数的这件东西能给张氏和连枝儿添堵,周氏显然是乐见其成的。
而过后,即便追究起来。
她也有足够的理由推搪。
说到底,还是不将你当回事,而且心里有怨气。
而对此,连蔓儿一家并不会觉得意外。
枝儿一辈子就这一件大事,那天咱还都上老宅去了,有啥话咱都说了。
老太太那边,一辈子是都改不了了。
老爷子咋地也该多精心点,哎。
不说了。
对他们,早就心灰灰的了,也就这样了,还能翻出多新鲜的花样来。
张氏自言自语地道。
咱做不了恶人啊,有啥招那。
最后,张氏又道。
娘。
咱都别往心里去就行了。
连枝儿安慰张氏,反正我是早就习惯了。
对。
张氏就点头,伸手摸了摸连枝儿的头发,枝儿啊,你以后嫁进吴家,老宅那边的事,跟你就更没关系了。
老宅那边,以后串门子,你和家兴都不用去。
离他们越远越好。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虽然对老宅送来的添妆有那么一点堵心,但是这点事,很快就被更浓郁热闹的喜庆气氛给冲淡了。
罗小燕抱着二妞妞和二郎一起,也来给连枝儿添妆。
一进屋,罗小燕抱着二妞妞就给张氏跪下,想要磕头。
不年不节的,快起来,咱家不兴这个。
张氏连忙让人将罗小燕给扶起来,正色道你这孩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我再跟你说一回,以后你要是这样啊,我也不让你进门了。
下次不了,下次不了。
罗小燕见张氏是认真的,赶忙陪笑道。
张氏就让罗小燕在炕上坐了,一边接过二妞妞来打量。
二郎和罗小燕是从罗家村走来的,大冷的天,二妞妞身上穿着棉袄裤褂,外面还包了个小被子。
这屋里暖和,张氏就将二妞妞放在炕上,打开包被,将二妞妞抱了起来。
许是罗小燕奶水充足的缘故,二妞妞这半年来结实了一些,里里外外也都被罗小燕收拾的很干净、齐整。
小模样还挺俊。
李氏、张王氏几个人都在炕上坐着,大家伙都来抱二妞妞。
二妞妞的脸已经有些长开了,面皮白皙,五官集合了二郎和赵秀娥的优点,显然长大之后会是个白净、俊俏的姑娘。
前两天就想来,二郎那铺子里忙,今天才腾出空来。
罗小燕一边给道喜,一边就将随身的包袱放在看上,拿出给连枝儿准备的添妆。
二郎和罗小燕给连枝儿准备的添妆是两个大红色的尺头,一对喜上眉梢的银镯子,两双袜子,还有一对枕套。
尺头是镇上布庄能买到的最好的棉绫,银镯子也是新打的,分量不重,成色却还不错,袜子和枕套也都是棉绫的料子,上面绣着简单的花样。
针线的针脚细密整齐,绣工略显粗糙。
庄户人家的姑娘,缝连补缀是必须要学的,而绣花,却不是每个姑娘都有机会和条件学习的。
而要学的精巧,就更不容易。
连蔓儿家里开有百货铺子,手里还经管着账册,因此,只一扫,对这份添妆所需的花用就估量出一个大概。
罗小燕送来的添妆,大多是花钱置办的,两吊钱打不住,应该有三吊钱左右。
这对于二郎和罗小燕的家境来说,实在是一笔厚礼。
都是自己人,你有空做两件针线就够了。
你们两口子花销大,别在因为这个事,你们再跟人借钱……张氏就有些过意不去,她估量着二郎和罗小燕手里并没有这些钱,要置办这些东西,必定要跟人借钱才能办的起。
四婶,俺们没借钱。
罗小燕忙对张氏道,四叔、四婶一直照应着俺们,枝儿妹子就这一件大事,俺们做哥嫂的,咋地也得有个表示。
这是俺们的一片心意。
四婶,你可千万别说不收的话。
你要把俺们当亲侄子、亲侄媳妇,那你就得收下。
罗小燕见张氏有推拒的意思,又赶忙说道。
人家正儿八经送来的添妆礼,自然没有让人家拿回去的道理。
礼尚往来,以后添补回去就是了。
张氏虽有些过意不去,但心里却是高兴的。
她并不是看重银钱,而是看重二郎和罗小燕肯花这些银钱来给连枝儿添妆,是真的重视这件事,重视连枝儿这个人,自然也是重视他们这一家。
枝儿妹子这个事,到时候肯定人多、热闹。
四婶,到时候俺和二郎提前来,俺们都来捞忙。
有啥事,你就尽管的使唤俺们。
俺让俺弟小鹰和俺妹小雀都来,二郎和小鹰能跑腿,到时候上菜端盘子,他俩都行,俺和小雀也能端盘子,到时候洗碗啥的,也算上俺们。
罗小燕很实在,一上来,就将办喜事捞忙最脏最累的活都揽了过去。
哪能让你们捞忙。
张氏笑的合不拢嘴,咱这是嫁闺女,那些事都让家兴他们操心去。
到时候你们早点来,咱一起去坐席。
让你弟弟妹妹都来,还有你爹娘,咱都坐上席。
罗小燕告辞的时候,连蔓儿包了几样点心并些果子,装了几乎有一篮子,交给罗小燕,让她拿回去吃。
送走了罗小燕和二郎,张氏再看他们送来的添妆,难免又有些感慨。
这个二郎媳妇,倒是挺会办事。
张王氏就道。
是庄户人家媳妇的样子,原来的那个,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得住的。
李氏也道。
她要是家里没那么些罗烂,和二郎也算般配,是门好亲。
张氏道,这自然是站在连家的角度上说的,那语气,显然出自连守信之口。
连守信从前院回来,看了二郎和罗小燕送的这份添妆,也和张氏一样,猜这两口子是借了钱。
罗小燕还瞒着,说没借钱。
张氏就道。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罗小燕并没有撒谎。
第七百六十五章 送亲连蔓儿家在罗家村有庄子,他们要打听,罗家村就没什么事可以瞒过他们。
……泡出去一头猪,还卖了几只鸡。
小庆很快就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连蔓儿。
猪和鸡,是庄户人家现银子的主要来源。
而且,一般庄户人家的猪和鸡都会赶在过年或者过节的时候卖,可以卖上更好的价钱。
二郎和罗小燕这个时候卖猪和鸡,自然是为了连枝儿添妆。
原来二郎和罗小燕真的没有向人借钱,而是卖了猪和鸡,才置办了这份添妆。
人比人啊,张氏就和连守信唠叨,要说日子过的紧,二郎他们不比老宅紧多了,就是他三伯家,也没有老宅那些家底。
可你看看人家给的添妆,再看看老宅的添妆。
罗小燕不管咋说,人家不抠。
是正儿八经把枝儿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就是这又是卖猪又是卖鸡的,让人有点过意不去。
其实她不用花这些钱,自家的东西准备两件,有那份心意就行了。
老宅、连叶儿家,二郎和罗小燕家,三份添妆,折射出对连蔓儿家三种不同的态度,还有三种不同的为人处世。
不说老宅,只拿连叶儿家和罗小燕这两份添妆做比较,两家都是心意很足,连叶儿家是量力而行,罗小燕这边则是让人有些过意不去。
娘,你不用过意不去。
连蔓儿知道张氏的想法,就劝她,礼尚往来的事,以后将礼还回去不就行了。
咱们还能让他们吃亏吗。
是这个理。
张氏就道。
她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难免将罗小燕这边和老宅的添妆做比较。
我就是说这个人和人不能比,咱是给了二郎他们东西,还给二郎找了个活干,可咱给老宅的更多啊,咋就一点好都没得着。
明知道不能让他们吃亏的事。
还特意给在哪填点堵。
娘,你就别再想这个事了,你不也说了吗,老宅那边,就那样了,这辈子也改不了。
咱就别过心,你赶紧,帮我姐收拾东西吧。
连蔓儿就笑道。
张氏也就是跟连守信唠叨唠叨。
听了连蔓儿的话,就去帮着连枝儿整理添妆去了。
晚间,大家吃过饭,围坐说话。
连蔓儿就将五郎叫到一边,兄妹两个略压低了声音说话。
小七看见了,也凑过来,挨了连蔓儿听哥哥和姐姐说话。
……是感激咱也好,以后有事要咱帮忙也好,能送出这么一份礼,我看这个人就还行,能用。
连蔓儿对五郎道。
是挺有魄力的。
五郎就道。
对于一个庄户人家的媳妇,以她的家庭条件。
罗小燕此举是算得上很有魄力的。
有心眼,只要不是坏心眼,那就不是坏事。
她这么着,一来说明她有魄力,能办事,二来,起码她分得清好歹、知道轻重。
敬重着咱们。
她所求的,也在咱能力之内。
连蔓儿又道。
只要别心太大,以后她们那边,咱能帮的就帮。
五郎点头道。
哥,老宅那边,迟早有一天还得分家。
以后咱爷要是没了,就更没人辖制芽儿她爹娘了。
这些日子,我细品着罗小燕。
我觉得她应该能行。
连蔓儿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说道。
也就只有她了。
五郎深以为然。
功利了一点,不过心眼还算挺实诚,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
就算不考虑以后的事,咱也可以帮一把手。
连蔓儿就道。
蔓儿,你估计下次她开口,会是啥事?五郎就问。
那还不是明摆着的。
连蔓儿就笑。
那到时候就应下?五郎也笑了笑。
应吧。
不算啥大事。
连蔓儿就道,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就又笑道,大舅妈就说她挺会办事的,咱姥说她是过日子的人,比赵秀娥强。
说到会办事,赵秀娥并不比这个罗小燕差。
不过,罗小燕比赵秀娥多了一份朴实、实在。
对连守义这一股人来说,罗小燕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媳妇。
当然,因为罗小燕的家累,不止连家,外面的大多数人也不会认同这个看法。
日子在忙碌中过的飞快,吴家送了正式的聘礼过来,连蔓儿家大大的热闹了一天,之后,转眼就到了冬月二十七,这是连家往吴家送家具、铺设新房的日子。
五郎和小七作为新娘的兄弟,都穿戴齐整了,一个人骑了一匹披红的大青骡,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跟着几辆敞篷的马车,装的满满登登,是连家给连枝儿陪嫁的几房家具。
每辆车上也都用大红绸子装饰的喜气洋洋。
另外还有两辆带棚的马车,里面坐的是新娘连枝儿的女性长辈,也是负责过去铺设新房的人。
张青山一家在大清早就到了,他们请了人看家,一家几口都来了。
张王氏和胡王氏都穿着崭新的衣裳,坐在前头一辆马车里,她们是给连枝儿铺设新房最主要的人。
除了这两位舅妈,连家这边请来铺房的人还有春柱媳妇,老黄的媳妇等几个与连家交好,且父母健在、儿女双全的媳妇。
迫于规矩的约束,连蔓儿虽然心里很想跟去,但最后还是只能留在家里。
好在三十里营子和镇上离的很近,让小核桃几个来回传递消息非常方便。
到晚间,大家吃过了饭,等到安歇的时候,张氏就到西屋来。
这是连枝儿出嫁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这一晚,张氏将会陪着连枝儿,并像连枝儿传授一些为妻为媳之道。
原来连蔓儿和张采云是和连枝儿睡一个屋的,这一晚,李氏就让她俩出来,跟她一起睡外间。
两个小姑娘心知肚明,偏笑嘻嘻地赖在里屋不走,非说要跟张氏和连枝儿挤着睡。
连枝儿羞的不行,张氏拿她两个没有办法,最后还是张氏看时辰不早了,笑骂着将两个小姑娘给赶了出来。
躺进被窝里,张采云和连蔓儿都没有立刻就睡。
连枝儿明天就要出嫁,她们也跟着激动的睡不着。
张氏在里间低低的声音跟连枝儿说话,连蔓儿和张采云都听不真切,更听不见连枝儿的声音。
张采云什么都没听见,却趴在被窝里闷笑,见连蔓儿不笑,她还伸出手来戳连蔓儿。
连蔓儿没有笑,她想叹气,但又知道,这不是叹气的事,而且也没什么好叹气。
连枝儿的这门亲事,绝对是门四角俱全、如意的婚事。
连蔓儿为连枝儿高兴,但又舍不得。
舍不得连枝儿出嫁。
但是,舍不得,也得舍。
时光如流水,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
小姑娘、小少年有一天都会长大,就如同初夏房檐下那一窝小燕子,兄弟姐妹几个亲亲热热地挤在一个窝里,似乎岁月悠长。
但是等它们长大了,就得离开。
连蔓儿并没有发出她的叹息,张采云犹自闷笑,只有旁边睡着的李氏,似乎感受到了连蔓儿的情绪。
李氏伸出手来,轻轻地拍着连蔓儿的背。
舍不得你姐是吧,总有这一天的,是好事。
李氏低低的声音,都是这么过来的,一辈一辈。
……你姐嫁的近,以后虽不能像原来似的,也差不多。
啥时候想见都能见,姐妹们相互想着,离的远点也不怕。
等你姐给你生个小外甥,你那时候就剩下高兴了……连蔓儿本有些不舍、离愁,被李氏这么一说,忍不住就笑了。
李氏的话,还有那有节奏的拍打似乎有某种安抚的作用,连蔓儿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家人都起了一个大早,连蔓儿收拾妥当,略吃了一些东西,就和张采云、连叶儿一起陪着连枝儿。
等到迎亲的轿子来了,催妆的乐声再三响起,连枝儿就哭了,张氏更是又哭又笑。
连蔓儿、张采云和连叶儿也在旁边跟着掉眼泪。
浓浓的喜庆与浓浓的离愁,最后还是喜庆盖过了离愁。
连枝儿坐上吴家来迎亲的轿子,新郎官吴家兴骑着大青骡在前面,后面是五郎和小七,也都骑着大青骡,然后就是装着细软嫁妆的四辆大车,请来的班子吹吹打打地,车队从连家门口出发,经过御赐牌楼前面,拐上了官道,直奔青阳镇而去。
前面的车马起动,后面连守信、张氏、连蔓儿,张家众人,并一众亲朋也纷纷坐上马车,往青阳镇来。
吴家大门口早就披红挂彩,看客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新娘的车队刚在街口露头,鞭炮声就响了起来。
作为新亲,连蔓儿一家今天并没有太多需要操心的。
等连枝儿和吴家兴在正堂拜过了天地,连蔓儿、张采云和连叶儿就拥进了新房。
庄户人家成亲的规矩,婚礼要在上午举行,婚宴则是在晌午。
婚宴的首席就在正堂,坐的是新郎和新娘的亲长。
连守信和张氏就坐了这一桌,因为连家并没什么亲族,连老爷子因病不能来,周氏从不出门赴席,众人商量着,另外又请张青山、李氏、连守礼也在这一桌坐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席面至于吴家这边,自然坐的是吴玉贵和吴王氏,另外还有吴家族中的两位长辈。
连枝儿新房的外间也摆了一桌,坐的是新娘娘家的近亲女眷,连蔓儿、张采云、连叶儿、赵氏,张王氏、吴王氏,连同小龙、小虎等坐的都是这一桌。
庄户人家办酒席,屋子不够用,一般还会将酒席摆在露天的院子里。
不过如今是冬月,天寒地冻,吴家办这次喜事又力求讲究,因此,除了借用了邻居的几间房屋外,还临时搭了简易的棚子,才将席面都摆下了。
这几十桌的席面,招待的是吴家这边的来客,还有三十里营子给连枝儿添妆的乡亲们。
另外酒楼安排的席面也都坐的满满的,有王举人一家,王幼恒、老黄等都做在这边,另外还有五郎的同窗、朋友,连、吴两家结交的县城衙门里官面上的人,还有各商铺、锦阳县各村镇的乡绅等。
蒋掌柜和吴玉昌两个就在酒楼这边做知客,武掌柜也没坐席,帮着前后照应,连家这边五郎带着小七就坐了酒楼这边的席面陪客。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各处一起开宴。
吴家兴自然是要到各个桌上敬酒,连枝儿则安安稳稳地坐在新房里。
几个吴家这边打发来陪着说话的媳妇都让张王氏和胡氏劝着去吃酒席了,只剩下娘家的人,连枝儿越发的自在。
早上大家都没咱们吃好饭,连枝儿也吃的极少,这个时候就有些饿了。
娘家人面前,也没那么多规矩。
等着菜都上全了,连蔓儿干脆就将连枝儿拉出来,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一桌子的人说说笑笑地吃席。
吴家的席面办的极为丰盛,什么炸丸子、鸡鸭鱼肘子等自然都有,另外还有好几样冬天少见的精致菜肴。
其中的菜蔬有一部分是连家供给的,另有一部分是吴家特意花大价钱从县城买的。
席间,大家少不得都夸赞吴家的席面办的体面、丰盛。
同一时刻,连家老宅上房屋里炕上两张桌子并排放着,挨挨挤挤的摆满了盘碗,各样菜肴香喷喷地冒着热气,桌子旁边还放着两个大号的盆子。
吴家打发来送席面的人将东西都放好了,笑着了几句客气话。
又说后晌来拾掇家伙事儿,就走了。
连老爷子和周氏坐在炕头上,看着送席面来的人走了,连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就一点点的消失了。
周氏盘腿坐着。
看看满桌子的饭菜,又看看连老爷子,然后低下头,狠狠地闭了闭眼睛。
老两口子都不说话,连守义几个却等不及了。
呵!这席面,可真硬!连守义站在地下,眼睛看着桌上的菜肴,几乎移不开视线,爹。
咱还等啥啊,开吃吧,不然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可不是咋地,赶紧吃吧。
继祖媳妇,还不赶紧地把碗筷拿来。
何氏看着席面吞口水,一面大大咧咧地使唤蒋氏。
让她去哪饭碗和筷子。
其他的人虽然都没说话,可也都站在桌子前面,就等着连老爷子一发话,就要上桌吃饭。
不得不说,虽然现在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话不像过去那么顶用了,但是一直以来的威严和定下的规矩威力尚在,不管怎样,没有这老两口子发话。
大家伙谁也不会上桌、动筷子。
连老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说话,眼神略微有些呆滞。
娘!连守义就喊周氏。
周氏看了一眼饭桌前站着的众儿孙,又看了一眼连老爷子,她决定替连老爷子做这个主。
老二媳妇,继祖媳妇。
去拿碗筷来。
周氏挥了挥手,吩咐道。
哎。
何氏巴不得这一声,比蒋氏还利落地就往外走。
干啥啥不行,平常叫她就跟聋子似的,叫半天都不应声。
就是看见吃的亲!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东西。
周氏挺直了腰板,冲着何氏的背影骂了一句。
连守义站在炕沿旁边,就偷偷地伸出手,想要掀开盆子,看看里面是什么。
周氏眼疾手快,蹭上前去,抬手就打在连守义的手背上。
连守义哎呦一声,讪笑着缩回了手。
周氏这才打开盖在盆子上的盖帘,两个盆子,一个是满满的一盆白米饭,另一个盆子则是宣腾腾的白馒头。
屋里一阵吸气声。
周氏面色不变,眼睛里却有喜色一闪即过。
何氏和蒋氏拿了碗筷来,摆在桌子上。
还愣着干啥,请佛那。
赶紧上桌吧。
周氏将两个饭盆都搂到自己个身边,然后又拉了连老爷子一把,有些不耐烦地道。
啊。
与周氏的精神抖擞不同,连老爷子有些发蔫,被周氏拉扯了一把,还仿佛是在梦里似的,就顺着周氏的手劲,坐到了桌子旁边。
连守仁、连守义、何氏、四郎、六郎、连芽儿、连朵儿、大妞妞、连继祖、蒋氏这才纷纷上炕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老二媳妇,你去刀碗酱去。
周氏看着何氏的屁股落在炕上,就沉着脸吩咐道。
啊?何氏的屁股在炕上挪了挪,她不愿意去,就支使连芽儿。
芽儿,听见你奶的话没,刀碗酱去,赶紧的。
我让你去,你没听见?周氏立刻瞪起眼睛,咋地,你金贵了,我使唤不动你了。
你还会巧使唤人了。
芽儿,你别动换,就让她去。
周氏金竹了连芽儿,一边沉着脸看着何氏,也不说话。
这是摆明了,何氏不听她的使唤,那么大家伙就谁也别想动筷子吃饭。
老宅现在实行的依旧是饭菜的分配制度,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周氏都将饭菜分配的权力牢牢地把在自己的手里。
如今这一桌丰盛的席面,正是周氏展示和行使手中权力的大好时机,她当然不会错过这样拿捏人的好机会。
去,赶紧的,还怕回来赶不上吃饭咋地?连守义就冲何氏努了努嘴,告诉何氏,快去快回。
何氏无法,只好又下了炕,跑出去刀酱。
蒋氏就将饭碗都摆在周氏的面前,那些白米饭和白馒头,当然要由周氏分给大家吃。
周氏拿起碗,要给连老爷子盛饭,一边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她突然又将饭碗放下。
继祖媳妇,去拿几个大碗来。
周氏吩咐道。
吃饭的时候,蒋氏历来都不上炕,只是斜着身子坐在炕沿上,这样来回照应着方便。
她听了周氏的话,虽不知道周氏要做什么,还是顺从地到外屋,又拿了几个大海碗进来。
周氏就拿了筷子,将饭桌上最好的几样鱼、肉菜肴和丸子等夹了多半到几个大海碗里。
饭菜如此丰盛,一顿都吃下去太浪费了,周氏将好饭菜留了一半出来,打算接下来几顿慢慢地吃。
难得有这样一桌丰盛的席面,连守义几个以为今天可以好好打打牙祭,敞开了吃个饱,没想到周氏会这样,顿时有股名为不满的情绪就在饭桌上蔓延开了。
娘,人送这一桌席来,就是让咱好好吃一顿的。
连守义忍不住开口道,你有啥稀罕的饭菜,你打发人跟老四说一声,让他在另外给你送。
反正他有钱,老吴家也有钱。
……我们这苦哈哈的,肚子里一点油水的没有,就这一顿,还是人家送来的,就不能让我们好好吃?你还想咋好好吃?周氏头也不抬地训斥着,一边将菜肴留出来,让蒋氏送到外屋的碗架子里。
如今天寒地冻,这些菜放在外屋,能够保存好几天。
你长了多大的肚子,就这些还不够你吃的。
要不地,就让你一个人吃,我和你爹我们都不吃,你看行不行?等蒋氏将菜肴都拿了出去,周氏才抬起头来,瞪着连守义,不阴不阳地道。
连守义嘴巴蠕动着,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太惹周氏。
……我爹该去坐席,还有继祖和继祖媳妇,你老也该去坐席……连守义嘟囔着,言下之意,如果这几口人都去吴家坐席了,这送来的席面,那就是家里留下的几口人吃,自然更宽松。
吃饭、吃饭,还都等啥那?连老爷子突然说话,打断了连守义的嘟囔。
然后,他端起面前的饭碗,却发现碗里是空的,就冲周氏道,咋还不给我盛饭?这就给吃盛。
周氏忙接过连老爷子手里的饭碗,满满地盛了一碗的白米饭,放到连老爷子跟前。
继祖媳妇,把早上咱煮的那盆饭拿来。
周氏又吩咐蒋氏。
等蒋氏将一盆高粱米饭端来,周氏就又忙活开了,她将白米饭和留了一半下来,又将白面馒头一个个地拿起来数了一遍,也留了一半下来,然后将高粱米饭掺到白米饭里,这才给一家人盛饭。
连老爷子分到了一碗白米饭,两个白面馒头,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四郎和六郎都分到一碗两掺合的米饭和一个白面馒头,其余的人,除了大妞妞得了一个白面馒头,都只有一碗两掺合的米饭,并没有白面馒头。
第七百六十七章 计较周氏给众人分完了,才给自己盛饭。
同样是一碗两掺合的米饭,但是有的人就是一碗满的冒尖,有的人则是平平的一碗还有些虚。
儿孙的碗里,都是满的,连朵儿那一碗则是最少的。
周氏自己是一碗满的冒尖的两掺合米饭,还有一个白面馒头。
都吃吧。
周氏拿起筷子,发话道。
众人等着连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菜,就都开始闷头扒饭吃菜。
吴家送来的席面即便是被留了一半,还是相当的丰盛。
老宅平常的饭食单调而且极少荤腥,这一桌饭菜自然让大家胃口大开,只一会工夫,连守义已经一碗饭下肚,一边吃着馒头,一边递过饭碗来要添饭。
即便不全是白米饭,但毕竟掺了不少的白米饭,还是比家常吃的高粱米饭更香甜。
若是平时,这个时候添饭的活都会交给蒋氏。
但是今天不同,都是好饭菜,所以即便是添饭,也是周氏把着的。
周氏将嘴里一块肥肉片嚼了两口吞下肚子,用手背抹了抹油乎乎的嘴角,这才接过连守义的饭碗,又给连守义添了满满的一碗米饭。
……我老天拔地地,还得伺候你们。
一边将饭碗递还给连守义,周氏一边就白了一眼连守义。
这句话抱怨的意味略淡,邀功示恩的意味颇浓。
连守义讨好地冲周氏笑了笑,又低头扒饭吃菜。
一家人都吃的很是香甜,周氏手里的筷子也频频伸进菜碗里,将一块块的肥肉片子夹进嘴里,混合着米饭吞下。
周氏自己吃的香甜,但并不耽误她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瞪向何氏和连朵儿。
每当这两个人的筷子伸向菜碗里的时候,周氏的目光都会跟过去,阴森森、沉甸甸的。
连朵儿大多数时间都垂着头,偶尔从最近的菜碗里夹一筷子菜,何氏却顶着周氏阴沉的目光。
手里的筷子频频地伸向菜碗。
老二媳妇,去拾掇两根葱来。
周氏见何氏一碗饭就要见底,忙吩咐道。
娘,这菜就够吃,还要啥葱啊。
何氏一边吞咽,一边含糊地道。
见着吃的你就走不动道了。
周氏沉着脸,大嘴连马地,有多少东西能够你吃。
赶紧去。
我是使唤不动你了。
说到后来,周氏吧嗒一声将筷子撂在了桌子上。
何氏又扒了一口饭,夹了一大口菜进嘴里,这才又下地去拿葱。
桌上众人对此早就见惯不怪。
都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继续吃饭。
周氏见何氏走了,就拿起自己的那个白面馒头,用手揪了一块放进嘴里。
周氏一边吃着白面馒头,一边用羹匙连续舀了好几羹匙的酸菜鸡汤进嘴里。
接着,周氏又用手背抹了抹嘴,将手里的馒头掰做两半,一半递给了蒋氏,一半递给了连芽儿。
你俩吃。
周氏让蒋氏和连芽儿道。
连芽儿接了半个馒头,埋头继续吃。
蒋氏也将馒头接了,却没吃,而是放进旁边大妞妞的碗里。
给你你就吃,不用给大妞妞留,那盆里还有。
周氏对蒋氏道。
奶,还是给大妞妞吧。
有这些,她也就够吃了。
我吃啥都行。
蒋氏忙就陪笑道。
周氏见蒋氏这样说。
只是又看了蒋氏一眼,也就没再勉强。
何氏拿了两根葱从外屋小跑着回来,正要上炕,就被周氏给拦住了。
让你拿葱你就拿葱,这葱你都不拾掇干净了就拿来。
拨拉一下转一转,懒的跟猪似的。
赶紧把葱拾掇干净了,……两根不够,再拿两根来。
周氏挥了挥手。
又将何氏赶了出去。
如今两次,何氏才被默许又上了炕坐到了桌子边上。
她飞快地将碗底的饭吃了,就要求添饭。
周氏耷拉着眼皮,只装没听见。
今天的饭菜都好,何氏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放弃,连着叫了好几声。
还没等周氏发作,连老爷子就放下了饭碗。
我这碗饭给你拿去。
连老爷子说着话,就从桌子旁边退了开去。
众人这才发现,连老爷子碗里的饭还剩下多半碗,那两个白面馒头更是动都没动一下。
大家都吃着嘴角油乎乎的,只有连老爷子的嘴角是干的。
周氏将唇边的大白肥肉片子和片粉吞进嘴里,一边扭脸看了连老爷子一眼。
连老爷子背冲着窗户,留给大家伙一个侧脸。
周氏接过何氏的饭碗,恶狠狠地从饭盆里盛了小半碗的两掺合米饭递给何氏,连老爷子没吃完的白米饭和馒头则被她从饭桌上端下来,放在了自己的腿边。
连老爷子的中途退席并没有影响到大家的食欲,最后一大盆的米饭,还有饭桌上所有的菜肴都被吃了个精光,连守义和何氏还嘟囔着说没吃饱。
周氏看着光溜溜的碗底,暗自庆幸她留了一半的饭菜出来。
何氏、蒋氏、连芽儿、连朵儿忙着撤饭桌,到外屋去洗刷碗筷。
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四郎、六郎都坐在炕上没有走,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连老爷子饭菜都没怎么吃,坐在那一言不发,显然心情不好。
周氏看了连老爷子两眼,就将脸扭开了,也不上前询问。
这老吴家这席面,这可真阔,真是大财主啊!连守义一边剔着牙,一边回味着刚才的席面,这席,都顶上城里那些富户的席了。
听说准备了将近一百桌,这钱可得花的海了去了。
收的礼肯定也不少。
连继祖就道,他家这老些年都没办事情。
别人家谁有事情,他都去随礼。
人家的交际也广。
酒楼都给包下来了,听说是专门招待老四那些贵人朋友的。
连守义歪着脖子,有些神往地道,那酒楼的席面,估计比这个还得好。
连继祖就没接话。
继祖啊,你不是早就说,今天要跟你媳妇赴席去吗,咋没去。
要是去了,兴许就能坐酒楼的席了。
连守义斜睨着连继祖,不怀好意地道,我们爷几个,那是姥姥不疼,舅舅不待见,哪哪都没我们的事,摆不上台面了。
这家里,也就你和你媳妇了,你们应该去啊。
连继祖和蒋氏当然想去,当新亲坐席多体面,还可以趁这个机会与连守信那一股人将关系拉近一些,在十里八村的人前露个面,那才是重要的。
然而,这种事,不是他们想去就能去的。
他们是想去,原先连守信和张氏也发了话,让他们去。
但是可惜的是,连守信又改了主意,躺他们在家里好好照顾连老爷子,不让他们去了。
而连老爷子,本来是板上钉钉要去坐席的人,而且坐的还是首席的上座。
连继祖有些丧气,下意识地看了连老爷子一眼。
连老爷子为什么吃不下饭,为什么不说话,这一屋子的人心里都知道。
可连守义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少说两句吧。
一直没说话的连守仁小声地说了一句。
爹,不是我说啊,这事你就该去,病了咋地,又不是走不动爬不动,就是走不动爬不动,我背着你老,也得去坐席。
连守义似乎没有听见连守仁的话,又直接对连老爷子道,还得坐上席。
咱就都该去,就是今天搅闹他们,那也是应该的。
咱辈分在那摆着,今天他们谁都得哄着咱们。
谁都没说话,连老爷子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言语。
连守义就越发来了劲儿。
老四啊,这是一天比一天不拿咱当一回事了。
连守义也盘起腿,一边晃着腿,一边大大咧咧地道,他抖起来了。
嫌咱们出去给他丢人。
这么大的事情,不把咱们摆前头,不让咱们去坐席,就给送这一桌席面过来,就把咱们给打发了。
我就算了,人家一直都没把我当人看。
可我大哥那,还有继祖,那可是老连家的长子长孙啊,也跟我似的见不得人了?他说啥也应该把我大哥和继祖给摆前头啊。
别说我。
连守仁垂头道。
老四这小子,胆子肥了。
早就不把我大哥和继祖放在眼里,这回可好,连咱爹他也给撸下来了。
他这是无法无天了,把亲爹都踩脚底下了。
爹啊,这个事,你就不该忍。
你就该想想法,别看老四他咋能耐,你跟他豁出去,他就得怕你……连老爷子依旧一言不发。
这给送饭菜,一口酒都没给送。
不行,一会人来了,我得朝他们要酒。
他要是不给,我就上他家要去。
老四当官了不把咱当回事,他老吴家是啥人家,也瞧不起咱们!连守义胆气越发地壮了,挥着胳膊很有要大干一场的势头。
但凡办事情,都最怕人闹事。
如果有人闹事,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影响了喜气,主人家多半都会做出妥协。
这个时候,就听见大门响,有人走了进来,在院子里就跟外屋的何氏和蒋氏打招呼,是吴家打发人来收家伙了。
连守义一脸的跃跃欲试。
你给我消停点!连老爷子突然醒过来似的,怒道,没喝那马尿,你就撒酒疯了!第七百六十八章 烦恼连守义被连老爷子突然呵斥,开始愣了一下,然后就撇了撇嘴。
枝儿成亲这么大的事,我早就盼着了。
亲上加亲的好事,我是想去看看。
可这人老了,身子骨不给你做主啊。
李郎中说了也不止一回了,我现在这样,不能大悲大喜。
……老四说了,让我去坐席,看看就回来也行。
他是那么说,可我不能答应。
……那么多亲朋好友,热热闹闹的,我到时候一高兴,就得给大家伙添麻烦。
今天大家伙都忙,我帮不上啥忙,也不能去给帮倒忙去。
连老爷子说的这些也是实情。
那天连守信带了李郎中来,说入冬了,看着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没什么精神,请李郎中给老两口子把把脉。
庄户人家,别说身体没事,就是有些小毛病,没到挺不住的时候,也不会轻易请郎中。
但是连老爷子知道,大户人家是有请郎中给请平安脉的习惯的。
因此,连老爷子也没在意,只认为这是连守信想要孝顺他和周氏。
李郎中给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把了脉。
周氏身体没问题,而连老爷子这边却依旧是肝火、心火俱盛。
李郎中给留下的医嘱,就是让连老爷子好生休养,心里别想事,切忌大悲大喜。
就是这医嘱也并不新鲜,以前连老爷子几次病倒,李郎中都说过类似的话。
谁知道,连守信听李郎中这么说,当时就提起连枝儿和吴家兴的喜宴,跟李郎中说担心他去参加喜宴,经历大喜会对身体不好,甚至再次发病。
李郎中则是点头,说连守信的担心很有道理。
送走了李郎中,连守信就很委婉地跟他说,为了他的身子骨着想,连枝儿办喜事的当天。
就不再劳动他了,并让连继祖和蒋氏也留在家里,好生照顾他和周氏。
一家人,不在乎这些虚礼。
有那份心意就行。
最后,连守信还说了这样一句话。
等连守信走了,连老爷子就明白过来,连守信专门请了郎中来,为的就是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不让他参加连枝儿和吴家兴的喜宴。
而且,就是连继祖和蒋氏也不让去了。
连守信摆明了是不让老宅的任何一个人出现在喜宴上。
这是吃心了。
那天夜里,连老爷子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就和周氏唠叨。
本来说的好好的。
请他坐首席,还让连继祖和蒋氏都去坐席的,突然之间做出这样的改变,其原因是什么,也是明摆着的。
是周氏打发蒋氏送去的添妆,惹恼了连守信一家人。
都是你!连老爷子忍到了夜里才骂起了周氏,你天天是干啥吃的,这家里家外的活也不用你,你都支使人干了。
就给枝儿添妆这件事。
让你经点心,你咋就不往心里去!说了好几遍,让你花点钱,把礼置办的体面点,你就是不听。
你当老四还是原来那?就是原来,也没有你那么抠的。
人家要送你那样的礼,你咋想?四六不懂啊你。
这人都让你得罪光了,你就乐了。
你看看你,哪个儿子媳妇的关系你处理好了,家里有谁待见你?你啊,你就称谁都不搭理你。
妻贤夫祸少,你可好,你就是惹祸的根苗。
好好的事,交给你手里。
你就给办糟了。
还说别人谁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最最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的是你。
你看看你,能吃能睡的,一点都不过心。
你比老二媳妇都没心没肺你!周氏本来有些心虚,这屋里除了他们老两口子,也就一个连守仁,因此连老爷子骂了半天,她都装睡着,没有吭声。
可连老爷子越骂越狠,最后竟然还说何氏都比她强。
这对周氏来说,是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的侮辱。
周氏霍地坐起身,指着连老爷子的鼻子也骂开来了。
我四六不懂,你懂的多,也没见你办啥出色的事。
嫌我不贤,你休了我。
看你老王八犊子下回瘫巴在炕上,还有谁伺候你。
我整天啥也不看,你那装老的衣裳还有你身上这些不是我一针一线给你做的?有能耐你别穿我做的衣裳,你光屁股待着。
没囊没气,不就是人家不让你去坐席了,你不能上人跟前露脸去了,你不乐意了。
你不敢跟人家炸刺,你就拿我出气!我就给她那些东西了,她能拿我咋样。
我也没看她敢来跟我说啥。
你惦记着去坐席,我可不惦记。
我不缺那口吃的。
她爱咋地就咋地,我过我的日子。
你拿我出气有啥用,你找老四去呀。
你给他下跪磕头,你给他赔礼道歉,求他让你坐席去!连老爷子最能拿住周氏的痛处,同样的,周氏也知道连老爷子哪里最疼。
连老爷子被周氏堵得半天说不出来话,一肚子的气只能憋着。
从知道连守信不让他们去参加喜宴,连老爷子就开始堵心,而且一天比一天强烈,今天到了一个最高点。
看着周氏和一家子乐滋滋地吃着吴家送来的席面,连老爷子越发难过。
在他看来,哪怕是他去了喜宴,什么都没吃到,也比在家里吃上山珍海味还强。
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法挽回了,骂周氏根本就没用,周氏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周氏和他的想法不一样,他所在乎的一些东西在周氏的眼睛里,根本就一文不值。
吴家打发来取回家伙的人进屋来跟连老爷子客套了两句,就拿着家伙走了。
因为有连老爷子的压服,连守义那要酒的话也没敢说出来。
连老爷子松了一口气,目光扫过炕上坐着的几个人,暗地里又叹了一口气。
老四一家,今非昔比了。
连老爷子喃喃道。
周氏因为送了那样一份添妆,连守信和张氏那边默默地接了,以为给张氏和连枝儿添了堵,立了威,因而颇有些沾沾自喜,觉得她厉害,压了别人一头,别人拿她没法子。
连守信和张氏收了那样的礼,没嚷没闹,反而给他请了郎中来,利用郎中的嘴,以孝道和照顾他的身子骨为名,名正言顺地将他和连继祖、蒋氏都剔除在喜宴之外。
而在喜宴的当天,又这么大张旗鼓地送了上等的席面过来。
两相比较,周氏也好,还有连守仁、连守义,他这老宅的这些人,根本就不是连守信那一股人的对手。
连守信那一股人做的越漂亮,就越发显得老宅这边越丑陋,不讲理、没人情味。
老四和老四媳妇没这个本事,连老爷子闭上了眼睛,自言自语,那几个孩子都长大了,不一般啊……老宅这边,不仅家里的条件不如连守信那一股人,就是人本身的智慧和手段,也和人家有天地的差别。
有他在的一天还好,有一天他不在了,老宅的人可怎么办!连老爷子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和烦恼之中。
炕上坐着的这几个人,模模糊糊地听见了连老爷子的喃喃自语,但是谁也不知道连老爷子现在正在想什么。
大家伙都认为,连老爷子还是在因为没能去坐席而羞恼。
连老爷子虽然羞恼,却似乎并没有打算对四房连守信那一股人采取什么行动,因此,炕上坐着的这些人,对连老爷子的羞恼也就不感兴趣了。
老吴家这席面,真是……连守义还在啧啧地赞叹吴家送来的席面的丰盛,老吴家有钱啊,人家家底子就厚实。
这些年,吴玉贵那爷俩也没少捞钱。
人家人口也轻,是好日子啊……人口轻,是三十里营子的乡村土语,意思相当于人口少,负担小。
他也该办这样的席。
老吴家这回算是发了财了。
四郎就道,我四叔给的那些陪嫁,好几辆大车都装不下。
还有啥地啊、磨坊、作坊啥的,咱家全部家当加一起,都不够人家一个小手指头的。
就我爷当年最有钱的时候,估计也没枝儿姐的嫁妆多吧。
说到这,四郎还特意看了连老爷子一眼。
连老爷子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中,并没有注意到四郎投过来的眼神,他也错过了四郎说的话。
没有。
连守义回忆了一下,就肯定地道,老四家这财发的,邪性啊。
他发这么大的财,当初酿葡萄酒那会,他还那么独。
现在也这样,老四太独了。
咱也不指望跟他一样,他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咱吃用的了。
他宁肯便宜老吴家啊!还有啥兄弟的感情!嫁妆不算,还有那老些给添妆的。
四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没再往下说。
说到添妆了,三郎那边也让人给捎东西过来了。
何氏突然就道,听说,是给送了俩尺头,还有一对镯子。
值好几两银子那。
俺这是个啥命,。
儿子生了不老少,算上罗小燕,娶了仨媳妇了,俺就一点福都没享着。
哪个媳妇都不拿俺当回事。
那个王七,也是傻的还是咋地,胳膊肘净往外头拐。
离这么老远,有那几两银子,咋就不能孝敬俺们点啥。
第七百六十九章 喜悦听着何氏抱怨,连守义哼了一声,至于炕上的其他人,则没有人吭声。
她往这捎东西,那也应该捎给俺,俺给老四媳妇送过去。
她都不经过俺,让人二上就给送过去了。
她那眼睛里,是根本就没有俺这个婆婆啊。
虽然没有人搭茬,何氏自己一个人仍旧絮絮叨叨地说着。
捎给你,让你给送过去,你好也能去坐席是不?人家不捎给你,人家是怕你二上把东西给克扣了。
人家那是信不过你。
周氏冷哼了一声,打击何氏道。
何氏爱和人唠嗑,但是在这个炕头上,周氏是不允许哪个儿媳妇越过她,成为主角的。
她这边不说话,何氏却唠唠叨叨地,这在周氏看来,是对她一家的女主人地位的挑衅。
俺是那样人吗?何氏立刻就道,俺咋没见过东西,也不能干那样的事啊。
……三郎啊,也是当不起家来。
二郎也是。
对于周氏打击她的话,何氏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她更高兴的是周氏接了她的话茬,她有人一起唠嗑了。
娘,你还不知道吧,二郎和罗小燕给枝儿添妆,那可真豁得出去啊。
何氏就往周氏身边凑了凑,神叨叨地道。
哼,你的好儿子、好媳妇。
周氏不屑地道。
……泡了一口猪啊。
这个时候泡啥猪,要等到过年再泡,咋地也能多挣几个钱。
泡一口猪还不够,还卖了好几只鸡。
……俺这当婆婆的,一个草刺儿都没见着她的,她给枝儿添妆,就是两只镯子,银镯子啊。
俺这胳膊上,还是光溜溜的。
给我四叔家打溜须呗。
四郎插话道,给你东西,你能给人家啥。
我二哥现在那个工。
就是我四叔给找的。
这时候,人家送这一份礼,擎等着好处吧。
俺是他娘、她婆婆,俺还用给他们啥好处,他们孝敬俺是应该的。
何氏就道。
她这话大家伙听着都非常耳熟,因为周氏经常这样说。
周氏也听见了,又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周氏知道,何氏因为儿子生的多。
处处想和她学,也想享受当婆婆的威风。
不过,何氏的这个想法在周氏看来根本就是做梦,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就算何氏生再多的儿子。
这辈子,下辈子,甚至下下辈子,都比不上她的一个小脚趾头。
给他四叔送礼就豁得出去,说好该给俺们地,每回都哭穷。
另外朝他们要点东西,跟抽他们的筋似的。
俺这儿子养活的,都是给别人养活的了。
俺这个命啊……何氏一边哀叹,一边就瞧见了四郎。
四郎。
你娶媳妇可得看好了,俺可就指着你了。
何氏就对四郎说道。
我媳妇在哪那,想看好了,那也得有的看啊?四郎有些阴阳怪气地道,一边就偷偷地打量连老爷子和周氏。
连老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根本就没听到四郎和何氏说的话,更没注意到四郎的眼神。
周氏则是打了个哈欠。
略微偏头,根本就不去看四郎,也不答话。
四郎在连老爷子和周氏那得不到回应,就给连守义和何氏使眼色。
爹、娘,四郎赶年也不小了,不说了要给他张罗媳妇吗,那就赶紧的吧,家里也能多个人干活。
连守义就道。
要给四郎娶媳妇。
何氏也很积极。
她想着有儿媳妇进门,以后做饭、烧火、缝连补缀这些火机就都可以推给媳妇坐了,她也坐炕头像周氏一样支嘴,她说啥儿媳妇听啥。
是该给四郎说媳妇了。
娘,要不,你给俺俩钱。
俺买两包槽子糕,上孙媒婆家去一趟?何氏就忙向周氏道。
一张嘴就都跟我要钱,我是能造钱还是咋地?你买槽子糕,是你自己个想吃吧?周氏没好气地瞪了何氏一眼,要钱别找我,找你爹去。
周氏将问题推给了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板着一张脸,似乎是苦恼到了极点,根本就在炕上坐不下去。
没等着连守义或者何氏再跟他说话,他就下了地就出门去了。
连守义和何氏都张着嘴,反应不及,四郎的脸色越发阴沉了起来。
……青阳镇上,吴家内宅后院,连蔓儿她们已经吃完了饭,席面撤掉之后,就有吴家这边亲朋的大闺女、小媳妇络绎不绝的来新房看新娘连枝儿。
连枝儿娘家这边陪着的人也多,其中张王氏又极泼辣善言谈,因此连枝儿虽然腼腆,屋内的气氛依旧十分热闹。
很快,吴家玉、吴玉昌媳妇和二丫也都过来陪着连枝儿。
大家说说笑笑的,转眼就到了下晌。
吴家晚上还会开席,招待知客、捞忙的以及近亲。
而新亲们,虽然住的近,却不能参加晚上的宴席。
等着客人渐渐地散了,连蔓儿等人也只得告辞离开。
这两天里,按照规矩,她们都不能跟连枝儿见面,要等到三日回门的时候。
而那之后,两家则是该怎样来往就怎样来往。
……把闺女留人家里了……回到家里,在炕上坐下,张氏就先来了一句。
众人就都大笑。
别的亲朋都走了,张家因为离的较远,又和连家亲近,因此并没有回家,而是打算在连家住一宿,明天再回去。
赵氏和连叶儿坐席回来也没回家,跟过来大家唠嗑。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都有这一天。
李氏轻声道。
张氏就叫了一声娘,靠近李氏坐了。
送连枝儿出嫁,此刻,她想起了当初她出嫁的时候,李氏也应该和她一样的不舍吧。
而且,她当时嫁来三十里营子,算得上是远嫁,连枝儿却跟嫁在家门口一样的。
李氏当初的不舍、担心,应该更甚于她。
还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的不易。
可不是闺女再好,那也不能总留家里,还能留姑娘在家当老姑娘?张王氏就笑道,大姐,枝儿这亲事多可心啊,你还有啥不满足的。
就等着明年抱外孙就得了。
大家又是一阵笑。
虽然不舍得连枝儿,但是连枝儿成亲,张氏更多的还是喜悦。
大家说说笑笑,都夸今天吴家的席面体面。
婆家将席面办的如此体面,娘家的人都觉得受到了重视,而且有面子。
说完了吴家的席面,又津津乐道地说今天的来客。
五郎可真是出息大发了。
张王氏就夸赞道,看那举止做派,一言一笑的,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才十几啊,这真是天才。
小七也好,一板一眼地,小大人似的,我们小龙小虎这成天就知道上树抓鸟下河摸鱼的,拍马都赶不上。
我看小龙和小虎都挺好。
张氏就道。
小龙和小虎都不在这屋,跟着小七在前院玩。
你们是没看见,小七也淘,都是让他哥还有蔓儿给管的,每天看着小七念书。
对了,小龙和小虎,也该送去念点书。
张氏突然又道。
李氏和两个儿媳妇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烧锅屯是山村,民风淳朴,读书的风气也不盛。
烧锅屯没有私塾,最近的私塾也离着有十几里地。
而且张家别的都好,只是从张青山起,就都觉得自家人不是读书那块料。
张家虽然自家觉得不是读书那块料,对读书人却非常的看重。
这也是当初张青山能将张氏嫁到连家来的缘故之一。
而张氏现在,是看到两个儿子读书出息了,也就想着让娘家的两个侄子也读书。
这个事,回去我跟你爹好好商量商量。
李氏想了想,就道。
家里也不缺钱,还是应该让孩子们念点书。
哪怕不能考科举那,多认识俩字,那也方处。
而且,万一就能念出息了那?张氏就道。
我娘说的对,姥,回去就让小龙和小虎也去念书吧。
笔墨纸砚这些,我和我哥,还有小七,我们给出了。
连蔓儿就笑着道。
蔓儿是个小财主,看这财大气粗的。
张采云就笑道。
蔓儿都这么说了,那回去就把那俩猴崽子送私塾里去,也上上规矩。
张王氏就道,他俩要想念书,他爷他奶那肯定乐意,关键就是,那俩猴崽子,他俩自己不是那块料。
说到要让小龙和小虎去念书,张家所有的人态度都是一样的。
家里供得起,却没有这样的习惯,而且对两个淘气的孩子也没信心。
连蔓儿眼珠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本想说出来,不过转念想想,又闭上了嘴。
还是等和五郎商量之后,将事情理出眉目来再说更好。
大家正在说话,小喜就从外面进来,禀报说吴家打发人送了一桌席面,并许多的饭菜过来。
庄户人家办酒席,都会预先估计人数,并且额外多准备几桌。
吴家这次力求漂亮,额外准备的就多。
而且席面丰盛,还有许多的剩菜剩饭。
庄户人家多选择在冬天办喜事,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这些酒席上的剩饭剩菜能够保存,可以吃上许多天。
而庄户人家的规矩,这些剩菜剩饭,尤其是干丸子之类的,除了自家吃,还会分送给亲朋近邻。
第七百七十章 剩菜庄户人家爱惜物力,极少会浪费东西,这是一种生活态度。
所以,即便连蔓儿家如今极富有了,吴家在一桌席面之外,还是送了些剩菜剩饭。
吴家特意给连家送来的,不用看也知道,自然都是挑那最好的。
打发了赏钱没?连蔓儿就问小喜。
已经打发了。
小喜就答道。
那就好。
连蔓儿点了点头。
一桌席面,正好晚上大家吃。
至于那些剩饭剩菜,也不会浪费。
我记得小龙和小虎爱吃那个肉丸子,小喜,你去看看送来的饭菜里面有没有那肉丸子。
要是有的话,就留出来。
明天给小龙和小虎拿回家慢慢吃。
连蔓儿就吩咐小喜道。
回姑娘,我看了,有的,还不少那。
小喜就道。
那就好,你再让韩忠媳妇挑几样好饭菜,一会给叶儿家送去。
连蔓儿就又吩咐道。
是,姑娘。
小喜忙就答应了。
别再给我们挑啥饭菜了。
你看我们这一家三口,都坐的是上席,这就够了。
赵氏就忙推辞道。
庄户人家随一份礼,通常都只会一个人去坐席。
喜宴则可以带一个小孩子坐席,不算人头。
而这坐席的人,一般都是家中最有身份的人。
就比如说没分家之前的连家,遇到类似的事情,都是连老爷子去赴席。
而现在的连守礼家,随出一份礼,除非是下奶这样的事情,通常就是连守礼一个人去坐席,甚至不能带上连叶儿,因为连叶儿的年纪大了些。
咱自己家的事,和别人家的哪能一样。
别说你们家就三口,再多几口人,那也一样都坐上席。
张氏就道。
给你你就拿着,也省得晚上再做饭了。
李氏、张王氏几个也都这样劝说赵氏。
那行,不用特意再让人给我们送去,一会我和叶儿走的时候自己拿着就行了。
赵氏最后笑着说道。
对,就应该这样,不然你就外道了。
张氏就笑道。
大家说笑着,连叶儿就轻轻地扯了扯连蔓儿的衣袖。
啥事?连蔓儿扭过头,问连叶儿道。
蔓儿姐。
我刚想起来。
家兴哥家是不是给咱爷他们送了一桌席?连叶儿就问连蔓儿。
对。
连蔓儿就点头。
……咱吃完席了之后,我不是到外头去了一回吗?我听见厨房里捞忙的人说话。
那人好像是刚去老宅那边取了家伙回来。
连叶儿就接着道。
他们说老宅的事了?连蔓儿忙问。
嗯。
连叶儿点头,说是进院子的时候,就听见二当家的和咱爷吵吵来着。
好像说酒、酒的,好像是嫌给送席面,没给送酒。
二当家的那是啥人啊,张氏听见了,就摇头道,不管啥时候,他总得有挑。
哪敢给他们送酒那。
连蔓儿就笑,上次在家里办酒席,也请了连守仁和连守义过来。
结果才喝上几盅酒,连守义不就闹腾起来吗。
今天给他们送酒,难道怕连枝儿和吴家兴的喜事办的太顺利不成。
没酒还吵吵那,要是有了酒,那不就更得借酒装疯。
吴家并不吝惜那一坛两坛的酒,但绝不会自找麻烦。
那么些好吃的,还堵不住他的嘴。
连蔓儿又道。
然后又问连叶儿,那后来咋样了,咱爷说啥了没,没真当捞忙的面要酒吧?没当捞忙的面要酒。
连叶儿就道,好像是咱爷呵斥了他老半天。
咱也还说今天他没去坐席,是因为身子不好。
哦。
连蔓儿长长地哦了一声。
连老爷子因为身体的缘故不能去坐席,这并不是新闻。
连守信这边早就有意无意的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连老爷子正赶着吴家捞忙的人去的时候,特意地重复。
这就比较有意思了。
连老爷子还是好脸面,生怕别人将他的缺席归结到其他的原因上面去。
连老爷子私下里怎么想并不重要,当着人面,他还要特别主动的配合,确认因病的说法。
他们采取的方法就算是对了症,连蔓儿这么想着。
忍不住就笑了笑。
咱回来还没听见啥那,那就是没闹大发了。
张氏想了想,就道,多亏这次咱主意正,没松口让他们去坐席。
在家都这样,真要让他们坐席面上去,今天还不知道闹啥样那。
其实在连枝儿成亲之前,也有和事老暗示过连守信,觉得连枝儿出嫁这件大事,老宅那边,除了连老爷子和周氏,连守仁和连守义都是连枝儿嫡亲的大伯,好歹也该去坐席,这才合乎礼数。
不过,连守信是心早就灰了的人,而且也认清了老宅众人的为人,所以这样的话,他听听就算了,甚至没来跟张氏和几个孩子提起过。
看着天色渐晚,赵氏和连叶儿就起身告辞,连蔓儿亲自送出来。
到了前院,连蔓儿正要打发人将连叶儿的饭菜拿来,就看见小七带着小龙和小虎从前厅里蹦蹦跳跳地出来。
一会该吃饭了,别跑远了。
连蔓儿就招呼三个小家伙道。
小七就带着小龙和小虎跑到连蔓儿跟前来,一连声地叫蔓儿姐。
就去找大胖和二胖玩。
小七告诉连蔓儿。
那就在跨院玩,别出去了。
连蔓儿看着三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忍不住在一人头上摸了一把,笑着道。
小七看见赵氏和连叶儿在旁边,就笑嘻嘻地喊人。
……三伯来了,在屋里说话那。
赵氏和连叶儿是跟连蔓儿一起坐马车从镇上回来的,连守礼说有点事,没和他们一起。
小七这么说了,大家伙才知道,连守礼也来了。
爹,该回家吃饭了。
连叶儿就在前厅窗下喊道,随即就听见屋内连守礼哎地答应了一声,人却迟迟没有出来。
小七、小龙和小虎都围着连蔓儿说话,也不去跨院找大胖、二胖了。
一会的工夫,韩忠媳妇和小喜就提着两个大食盒走了来,交给赵氏和连叶儿。
连叶儿又喊连守礼,赵氏也跟着喊了一声。
天还早着那,连蔓儿就道,三伯娘,叶儿,要不,你们也屋里坐会。
连蔓儿就让赵氏和连叶儿去前厅坐,不过,没等她们走上台阶,连守礼就自己出来了。
赵氏和连蔓儿就上前,和连守礼一起往家里去了。
看连守礼背着手,赵氏和连叶儿一人提了一个食盒走了,连蔓儿干脆也不让三个小家伙去跨院玩了,直接将他们带回了后院。
三伯来了多半天了,是从哪来的?路上,连蔓儿就问小七道。
来了有一会了,是从老宅那边过来的。
小七就告诉连蔓儿。
连蔓儿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晚上,大家伙吃过了晚饭,各自回房歇息。
张青山带着两个儿子还有小龙和小虎都住在前院,五郎和小七则暂时搬回后院来,跟连守信和张氏一起住东屋,李氏、张王氏和胡氏妯娌两个住西屋的外间,连蔓儿和张采云住西屋的里间。
李氏她们都过西屋去了,连蔓儿落后一步,又在东屋坐了一会。
爹,我三伯那会是不是跟你说啥了?这屋里只有自家人,连蔓儿就问道。
当吃看着连守礼从前厅出来,脸色有些郁郁的,而过后,连守信似乎也有些不高兴,所以,连蔓儿才会这样问。
因为大概猜出来一些,肯定事关老宅,所以她没当着李氏、张青山等人的面问连守信。
即便是连守信对老宅有所不满,但是事关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时候,当着张氏和几个孩子的面还好,若是有张青山、李氏等人在场,他就不愿意接话。
嗯。
连守信闷闷地点头道。
原来连守礼从镇上回来,哪也没去,径直就去了老宅,看连老爷子和周氏。
……他跟我说,老爷子一连几天,都不咋吃饭。
今天送的席面那么好,老爷子也就吃了一口。
说是晚饭也不打算吃。
连守信缓缓地道,他还跟我说,老爷子特热心的跟他打听酒席上的事,好说老爷子一直唠叨,说这回给枝儿的添妆轻了咋的,是因为家里人心都不闲,弄出岔子来了。
老爷子心里过意不去,想找机会给补救补救。
还说老爷子心思重,这么下去不行,意思想让我过去看看啥的。
老宅送的那份添妆具体的情况,连守礼是知道的。
不过,后来连守信请郎中这事,除了他们自家人之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连叶儿。
跟我说了半天孝顺不孝顺的。
他是没明说,暗地里怪我没让老爷子去坐席……连守信又道,就当着他姥爷、大舅、老舅的面,把老爷子说的老可怜了。
要不是叶儿她们娘儿俩在外头叫他,他还得说。
他三伯这个人……张氏颇为无语。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也都做无语状。
连守礼有的时候,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真是让人无语。
我三伯这个人,他的一些话,爹你根本就不用听。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第七百七十一章 回门对于连守礼这个人,连守信自然是有兄弟的情谊。
而张氏、连蔓儿她们则对连守礼怀有同情。
再加上还有赵氏和连叶儿这母女两个,一家人对连守礼都十分的宽容。
而且,连守礼也就是给老宅跑跑腿,说些话,真要说做实事伤害他们,是不会的。
这个所说的不会,一方面是连守礼不会那样做,另一方面,是连蔓儿有这个自信,连守礼根本无法伤害到他们。
而连守礼总往老宅跑,明里暗里要求连守信孝顺连老爷子和周氏这件事,其实有些好笑。
连蔓儿将之理解为是连守礼的一种精神诉求。
可怜、可笑而且可悲。
干脆就不去管他就好了。
爹,你其实根本不用往心里去。
就像那天,有人还说应该让老宅的几个人都去坐席,你不也没听吗。
我三伯说的一些话,也就是那样了。
连蔓儿就劝连守信道。
这世上,不管是什么人,做什么事,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就是神仙也做不到。
爹,我给你讲个故事……连蔓儿给连守信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父子两个赶着一头毛驴去赶集,做父亲的心疼儿子,就让儿子骑毛驴,他牵着毛驴走。
结果遇到人,就说儿子骑毛驴,当爹的走路,这不合礼法,是子不敬父。
这父子两个就听了,换了父亲骑毛驴,儿子在地下走。
结果,又遇到一个人。
这个人说当爹骑毛驴,让儿子在地下走,这是做爹的心狠,不爱护儿子。
这父子俩也听了,干脆就父子两个都骑在了毛驴上。
然后,他们又遇到了人。
这人说爷两个都骑毛驴,这是想把毛驴给累死吗?这父子俩听了,就赶紧从毛驴上下来。
干脆,谁也不骑毛驴了,都在地下走。
心里还想着,这样总归该没人说了吧。
之后,他们又遇见了人。
这个人就觉得奇怪,觉得这父子两个傻,有毛驴不骑,反而都走路。
父子俩被众人说的左右为难。
怎么做都有不是。
最后,父子俩一商量,干脆,两个人抬着毛驴走吧。
连蔓儿的故事讲完。
小七先就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五郎左右看看,也低低的声音笑了起来。
真有这么傻的人啊。
张氏也笑了。
连蔓儿就笑,肯定没人真会抬着毛驴走路,但是却会做同类性质的傻事。
哎。
连守信也笑,不过是苦笑。
虽是苦笑,但连蔓儿的这个故事,却及时地帮助了连守信,让他豁然开朗。
这个故事好啊。
连守信就道。
还真就是这个道理。
人过日子,是要听劝,可啥都听,没个准主意也不行。
人多打瞎乱,厨子多了做不了饭。
就是这个理。
张氏就道,咱做啥事,经得起讲究。
对得起良心就行了。
对,不用听那些闲人闲话。
要听他们的,咱就都跟那抬毛驴走路的爷俩一样,咱日子也别过了,还得让人笑话咱们是大傻子。
连蔓儿就道。
咱们自家人说话,我看我三伯就是闲的没事,上老宅去献勤儿。
五郎就道,别看他分家另过。
咱还总帮着他。
他心里总不扎实,总想着老宅给他好脸,夸他两句,他心里才能扎实。
他这是心病,不好治,除非……除非赵氏立刻给他生个儿子。
大家都知道连守礼的这个心病。
对他的宽容,也是因此。
他也就是这么说说,在老宅那边卖卖好,到咱这,显得他比较孝顺。
爹,你没发现吗,他就敢跟你说这些,跟我哥,跟我们,他就不说。
爹,你要不以后他说啥你就都当听不见,要不,你下次就跟他说句狠的,保准他能消停。
连蔓儿就笑道。
算了,我看吧。
连守信摇头、叹气、苦笑道。
爹,那你心里好受点了没有?小七忽闪着大眼睛问连守信。
爹没不好受。
连守信就笑道。
这次的笑容中,完全没有任何苦闷的意味。
有你们几个,爹还有啥可发愁、发闷、不好受的!连蔓儿故意问起他,又说了这样一个故事,五郎和小七也跟着开解,不过都是因为关心他。
连守信心里明白,自然感动。
有这样的家人,他真的没必要因为别人而不开心。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张青山一家就回去了。
连守信和张氏要准备接待连枝儿三日回门,因此都在家中忙碌,自然也就没往老宅去。
连守礼也没来再说什么,那天他回家后,赵氏和连叶儿知道了他跟连守信说的话,很是苦劝。
再加上接近年底,他手里还有没完工的活计,并没有太多的空闲。
一转眼,就到了三日回门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连蔓儿一家就起来了,简单地吃了个早饭,张氏和连蔓儿就带着人又是一番洒扫和布置、闺女和姑爷三日回门,这是一件大事,当然要郑重对待。
赵氏和连叶儿也早早地过来帮忙,二郎和罗小燕虽离的远,也一大早就到了。
这是那天喜宴过后,张氏向二郎和罗小燕说了,让他们今天过来。
连蔓儿家有足够的人手,实际上并不是真的需要她们来做什么事。
只是想着热闹热闹,也是将这些人不当外人看的意思。
当日头升起一杆多高的时候,就听见外面鞭炮声响,是吴家兴和连枝儿回来了。
一众人就忙出来,一直迎出了大门口。
吴家兴骑了一头大青骡子,后面跟着一乘二人抬的轿子。
吴家自有马车,不过因为是新婚回门,特意雇的轿子。
轿子后面跟着几个二汉,都是两人担一个挑子,上面披红挂彩,是吴家准备的回门礼。
头一个挑子上面,就是披了红绸的一个硕大的猪头。
之后的三个挑子上,则是尺头、鱼肉等。
三十里营子婚假的规矩,三日回门要送猪头,这才是极隆重的回门礼。
当然,也有买不起整只猪头的人家,那么至少在回门礼里头也要有一包猪头肉。
而辽东府的习俗,猪头则是姑爷专用的送给岳家的礼品。
而岳家用来招待姑爷的,最具代表性的则是鸡。
辽东府民间流传的一句俗语,就是姑爷进门,小鸡没魂。
连家送给连枝儿的四个陪房都跟着回来了,跟在吴家兴和连枝儿的轿子左右伺候。
另外还有吴家日常雇佣跑腿的一个小厮跟着跑前跑后。
轿子在大门口停住,一身红衣的连枝儿被从轿子里扶了出来。
虽然才分别了没几天,可却像是经年离别一样,连枝儿下了轿子,看见连守信和张氏,叫了一声爹、娘,就和吴家兴一起过来要跪下磕头。
五郎扶住了吴家兴,连蔓儿扶住了连枝儿。
先在牌楼前磕个头吧。
连守信就道。
牌楼前已经摆好了香案,安置了锦垫,大家走过去,就在牌楼前焚香叩拜,吴家兴和连枝儿更是磕足了三个头,这才被众人扶起来,大家说说笑笑簇拥着进了院子。
先到了前厅,连守信和张氏在上首坐了,两个小丫头过来在地下摆了锦垫,吴家兴和连枝儿跪在锦垫上,规规矩矩地给连守信和张氏磕了头。
以前吴家兴称呼连守信和张氏都是叔、婶,磕头过后,则跟着连枝儿改叫了爹、娘。
连守信和张氏都是笑容满面地答应了,小丫头端着托盘,将两口子给吴家兴准备的见面礼端了过去。
连家给吴家兴的见面礼是一对玉佩,还有一个荷包,荷包里面是两个笔锭如意的小金锞子。
这个见面礼,也有改口费的意思。
连家对吴家兴这个姑爷很满意,这见面礼就给的丰厚。
一对玉佩是上好的白玉,而平常用的小银锞子更被换成了成色十足的小金锞子。
大家扶了吴家兴和连枝儿起来,让他们两个在旁边坐下了。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就都过来,向吴家兴行礼,笑呵呵地叫吴家兴姐夫。
小七的眼睛亮光闪闪地看着吴家兴,眼神中分明写着要红包,要大大的红包。
吴家兴忙起身,还了礼,一边笑着叫人将给几个弟弟、妹妹的礼物拿过来。
吴家兴给五郎和小七准备的礼物是一样的,一盒湖笔,一方砚台还有一盒徽墨,另外还有一套衣袍,鞋袜俱全,显然是按照两个人的身量裁制的。
显然,这回门礼是早就开始准备的。
给连蔓儿的礼物,也是一盒湖笔,一方砚台、一盒徽墨,一套衣裙,也是鞋袜俱全。
吴家给姊妹三个准备的礼物大体一样,只是连蔓儿又额外多了一挂珊瑚珠。
这珊瑚珠子颗颗血红,每颗都有小指肚般大小,看上去竟毫无瑕疵。
这个年代,是没有染色珊瑚的,而这样红色的珊瑚也是极为难得。
连蔓儿心中欢喜,上首坐着的连守信微微颔首,张氏更是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接下来,吴家兴又和赵氏、二郎几个都相互见过了。
大家这才都坐下叙谈,等一道茶过后,连蔓儿就拉了连枝儿起身,张氏等一众女眷往后院来。
第七百七十二章 担忧与欢喜留下连守信、五郎等和吴家兴在前厅说话,张氏、连蔓儿等就和连枝儿往后院来。
一众女眷在炕上坐了,就有小丫头另送了精致的点心、茶水和果子上来。
张氏拉着连枝儿紧挨着坐着,就低声询问连枝儿在婆家过的怎么样,吴家兴对她怎样等语。
连枝儿没开口,脸就先红了。
她本来就腼腆,如今做新嫁娘第一次回家,虽都是至亲的骨肉,却还是害羞,对张氏的问话,都答好。
公公婆婆都待她好,小姑和她也好,吴家兴对她更是没的说。
连蔓儿在一边笑呵呵地看着,其实不用连枝儿说,她也猜到这几天在吴家,连枝儿必定是过的极好的。
刚连枝儿从轿子上下来,连蔓儿就注意看了连枝儿的脸色。
连枝儿的脸色现在是白里透红,还淡淡地擦了一些脂粉,更显得粉面桃腮,春风满面,眉眼间都是羞答答的喜意。
连枝儿的性格隐忍,但却并不擅长伪饰,有这样的脸色和神情,是很能说明一切的。
连枝儿从轿子上下来的时候,旁边虽有丫头和婆子扶持,吴家兴却还是极自然地上前扶了连枝儿一把。
还有之后,吴家兴和连枝儿之间虽然没说几句话,但是吴家兴的一些小动作却处处体贴,小夫妻两个眼神相交,那种恩爱、欢喜也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
虽然说,刚成亲这几天,并不能够保证以后天长日久总是这样。
但是良好的开头则是以后美好生活的基础。
张氏先是低声问了几句体己话,接下来就细细地问起连枝儿这几天在吴家的生活起居。
连枝儿在炕上坐了有一会,慢慢地不那么害羞,她知道张氏这是关心她,对于张氏的问话就都一一的答了。
……跟我过去的四个家人,已经改了名字。
连枝儿就告诉张氏和连蔓儿道。
那一家四口,因为连枝儿的坚持,如今都随了吴姓,吴玉贵今天已经拿着他们的身契往县城的衙门里去。
重新登记上档子。
那汉子如今改名叫做吴忠,他媳妇钱氏从此自然就被称作吴忠媳妇了,至于那一个小厮和一个丫头,则分别改名叫做吴栓子和吴小梅。
说起来,小厮和丫头的名字并没有改,只是跟了吴姓,只有那汉子连名带姓的都改了。
……第二天,我就让吴忠和他媳妇到前院去。
还有栓子,都让他们听公公婆婆的安排。
小梅也让我打发过去,让她伺候家玉去了。
连枝儿就告诉张氏和连蔓儿,在成亲第二天。
她是如何处理陪嫁过去的这个四个家人的。
你这么做就对了,我的枝儿本来就懂事,如今更长大了,事情做的周全。
张氏连连点头,赞同连枝儿的处置。
连蔓儿也笑着点头。
连枝儿这么做,倒不是平常人说的会来事儿,她是出于一片对公婆孝顺,对丈夫敬爱和对小姑子友爱的心思。
就是在娘家的时候,有什么好东西。
连枝儿历来也是先敬着连守信和张氏,再让着弟弟妹妹们的。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想出来要给连枝儿陪嫁家人,就是为了帮连枝儿的忙,让她以后的生活中能有个帮手。
连枝儿作为吴家的长子媳妇,也是唯一的儿媳妇,按照这个社会的要求,她要上孝公婆。
下抚小姑。
而将这几个家人直接安排去伺候吴玉贵、吴王氏、吴家兴和吴家玉,其实也是在帮连枝儿尽责。
而这样做,还更能获得吴家人的好感和认可。
连枝儿出嫁的时候,连蔓儿就想到了这件事,不过她并没有特意去提醒连枝儿。
因为以她对连枝儿的了解,她已经能够猜到,连枝儿会将这几个家人都交给吴王氏来安排。
姐,那现在这几个人。
都是咋安排的?连蔓儿就笑着问了一句。
我是都给打发到前院去了,可公公婆婆不答应。
说是我的陪房,没有这么处置的。
连枝儿就笑道,我就跟公公婆婆说,说爹娘、弟弟妹妹送这四个人给我,就是帮着我服侍公公婆婆。
服侍家兴,照顾家玉的。
我不知道该咋安排,请公公婆婆替我安排。
枝儿真贤惠,这话说的好。
赵氏在一边就赞道,枝儿现在是大人了,会说话。
张氏自然极高兴,看着连枝儿的眼睛里几乎就要笑出花来。
后来,还是你姐夫帮着我劝说着,公公婆婆才答应了。
跟咱们原来在家里说的大概差不多,以后吴忠和栓子就跟着公公和家兴在外头办事,吴忠媳妇和小梅在家里帮忙家务。
连枝儿就又道。
送过去的这四个家人,连守信也跟吴玉贵说过,就是给吴家添帮手。
再加上连枝儿如此谦让、和顺,吴家自然乐得接受。
有吴忠媳妇和小梅,另外还有吴家常雇佣的一个婆子在家里帮手,吴家人口又轻,并没有太多的家务。
这是再不用担心连枝儿家务负担重,太过劳累了。
估计除了帮着吴王氏管家,差不多也能像在娘家那样,每天做做针线就行了。
得闲就陪着你婆婆和你小姑说话,也别总忙着做针线。
别说你还有那些陪嫁的东西,就是没有那些,你婆家的家当也尽够你们用的了。
该请裁缝就请裁缝,忙不过来的活计拿回来,娘和蔓儿还能帮你做。
张氏就和连枝儿道。
连枝儿就笑着点头。
她知道张氏这是心疼她。
你婆婆,让你立规矩了没?张氏又问。
吴家以前也是大户,据说规矩还不少。
二丫的奶奶,也就是周氏的堂姐嫁进门的时候,很是给婆婆立了两年的规矩,只在生了儿子之后,才宽松了。
锦阳县境内,也有地主人家是要媳妇立规矩的。
所谓的立规矩,简单地说,就是人家坐着,你站着,你家吃着,你看着。
新媳妇进门,每天要起的最早,先将自己和丈夫收拾利落了,就到婆婆跟前,打洗脸水、伺候梳洗,然后就在旁边听婆婆的训导和吩咐,被婆婆支使着做饭、做家务。
等到开饭的时候,家里别的人都上桌吃饭,这做媳妇的不能上桌,得在旁边站着伺候。
等大家都吃完了,婆婆让她吃,她才能吃。
吃的自然是剩饭剩菜,婆婆还未必许她坐在桌边吃,很可能就是站在厨房里凑合吃顿饭。
一整天的工夫,就像个使唤丫头一样在婆婆跟前伺候,要站的规规矩矩,婆婆不发话,就不能坐下。
晚上,这媳妇也是睡的最晚的。
她要伺候婆婆洗脚,等把婆婆伺候的妥妥当当,还要婆婆发话,才能回自己的屋子里伺候丈夫。
最后还得做完婆婆分派的针线活计,才能睡觉。
周氏曾说她心眼好,张氏等几个儿媳妇嫁进连家都是烧了高香,就是因为她并不让儿媳妇们立规矩。
虽然是不立规矩,但依旧要随叫随到,怎么使唤怎么是。
不过,只要在三十里营子看看,就知道,周氏的做法并不是她格外的开恩。
因为庄户人家,都没有让媳妇立规矩的。
而原来的连家,只是日子过的比较好的庄户人家罢了。
连枝儿在吴家,是不用做粗苯的家务了,但如果吴王氏让她立规矩,这一天站下来,也是很辛苦的。
连蔓儿对这个问题也很关注,就看着连枝儿。
婆婆心疼我,已经说了,家里不兴立规矩。
大家说话,都是坐着说,从不让我站着。
吃饭也是一起。
连枝儿就道,婆婆说就让我跟家兴好好过日子,其他的就像在娘家一样,她会像疼家玉那样的疼我。
张氏和连蔓儿又仔细地问问了,知道如今连枝儿在吴家,起居还真跟在娘家的时候差不多,吴家兴没事在家的时候,吴王氏都让他们小两口回后院自己的屋里。
连枝儿每天就帮着吴王氏安排三餐、看着下人做做家务,其他时候就陪着吴王氏和吴家玉说说话,一起做做针线。
这对于勤快惯了的连枝儿来说,是极轻松的。
知道了连枝儿如今在吴家日子过的顺心、轻松,张氏和连蔓儿就都放下心来。
……还就是得这样知根知底的,不管咋样,都不会有啥大差头。
张氏再次表示,对连枝儿的这门婚事极为满意。
姐,给我们的见面礼,是不是吴家婶子和家玉姐的针线?连蔓儿就问连枝儿道。
嗯。
连枝儿笑着答道,五郎和小七的那一套,都是婆婆做的,你的那一套,都是家玉做的。
说是半年前就买好了尺头,从咱们这问了尺寸回去,裁好了做的。
蔓儿,你一会试试合不合身。
家玉还让我捎话,让你别嫌她针线粗。
你要是穿着不合身,她再给你改。
不用试就知道肯定合身。
连蔓儿就笑道。
连蔓儿想了想,又将刚才吴家兴送的见面礼中那挂珊瑚珠拿了出来。
姐,别的东西都好说,这珊瑚珠可稀罕,有没有什么来历?连蔓儿就问连枝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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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三章 以心换心连蔓儿之所以这么问,是有缘故的。
不管是镇上的首饰铺子也好,还是县城里的首饰铺子,金银玉器尽有,但是珊瑚的饰品却不多。
而能与吴家送来的这串比肩的,几乎没有。
只有在府城的大首饰铺子里,珊瑚饰品的花样才多些。
吴家送的这串,就算在府城的首饰铺子里,也是极好的。
而据连蔓儿所知,吴家的人去县城的次数是极为有限的。
那么,吴家是什么时候买的这挂珊瑚珠?并不是买的。
连枝儿就告诉连蔓儿道,这是家里上一辈传下来的。
这珊瑚珠子是挺珍贵。
张氏就将珊瑚珠接过去,仔细打量了打量,说道,家兴家里现在这样,在镇子上算是上等的人家。
他们家以前可了不得。
我也是听说的,应该是家兴太爷爷那一辈,出去跑买卖,好像还跟着船出个洋,是那个时候发的大财。
吴家以前曾经非常阔过,后来几代人下来都没有太大的建树,多是吃老本,又几经分家,到了吴玉贵这一辈上,嫡系的几支虽没有大富贵,不过日子却也都比一般的庄户人家好过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
连蔓儿听了,就缓缓地点头。
吴家有这样的历史,那么能有这样一串珊瑚珠压箱底,那就不奇怪了。
别看你公公婆婆平常开销挺不小,也都是过日子的人,能攒财。
张氏就笑道。
姐,这压箱底的东西给我,好吗?太贵重了。
连蔓儿就对连枝儿道。
给你你就拿着吧。
连枝儿笑着道,今天准备的这几份礼,都是公公婆婆还有家兴,大家伙一起商量的。
……婆婆还给了我好几件。
连枝儿说着话,就露出手腕上一串珊瑚珠子来给大家看。
连枝儿手上的这一串,也是血红的颜色,看不出任何瑕疵。
珠子还比给连蔓儿的大了一圈。
除了手上的珊瑚珠,连枝儿又让连蔓儿看她头上插着的两只玳瑁压发,说也是吴王氏给的。
还有一个金锁片,另外一挂珊瑚珠,和蔓儿的差不多,都放在家里,没戴来。
连枝儿又道,这是给公公婆婆敬茶的时候给的。
而除此之外……婆婆还将我叫到她屋里。
把箱子开了,让我看。
压箱底的一匣子首饰,让我挑。
我说身边有的,尽够戴的了。
就让婆婆把那些都留给家玉。
婆婆说。
那一匣子,到时候分成三份,给我两份,给家玉一份,还说先由着我挑。
连枝儿一脸喜色地道,就是那个时候,婆婆挑了这挂珠子出来,说是让我回门的时候给蔓儿。
吴王氏如此待连枝儿,张氏和连蔓儿听了都为连枝儿高兴。
枝儿命好。
遇到了好人家。
也不亏我烧香拜佛的了。
张氏眼圈微红地说道。
因为自己受了婆婆半辈子的气,还差点连命也没了,张氏对于闺女跟婆婆的关系就特别的关注。
而吴王氏能够这样对连枝儿,也就让她松了一口气之外,格外的高兴。
甚至,似乎有种只要闺女过的好,她以前受的那些苦。
就都值了的感觉。
连枝儿对着张氏和连蔓儿只说吴王氏对她如何如何好,但是她自己做了什么,却只是略略地带过。
连蔓儿细问了才知道,原来连枝儿在第二天给吴玉贵和吴王氏敬茶,并开箱拿出孝敬的鞋子之后,还将陪嫁田地的地契、磨坊的契书以及张氏给压箱底的陪嫁银子都拿了出来。
连枝儿认为,吴家为了能够衬得上连家给陪送的嫁妆,以及连家如今的身份。
不仅彩礼方面给的十分丰厚,这操办酒席也花了大把的银子。
连枝儿怕家里的用度不够,就将这些东西都拿了出来,交给吴王氏,让她做主安排。
连枝儿还很贴心地说,是她年轻。
怕经管不来这些东西,所以交给吴王氏,让公公婆婆给经管着。
她嫁入吴家,就是吴家的人,那么她的财产,也是吴家财产的一部分。
连枝儿有一点很像张氏,就是对银钱并不看重。
而且她又是真的认为吴王氏比她精明能干,管家的权力、财产的权力都交给吴王氏,她心甘情愿。
结果,吴玉贵和吴王氏当然没有收连枝儿送过去的东西。
不过,这两口子被感动的够呛,接下来,就有了吴王氏跟连枝儿交代家底的事。
你婆婆真是过日子的人。
张氏又说了一句,看她和家玉两个,平常也就戴两件金银的首饰,这些东西,从来就没戴出来过。
连蔓儿心中一动,张氏说的还真不错。
这样稀罕的东西,是从没见吴王氏和吴家玉戴过。
而连枝儿过门了,吴王氏却一并都拿了出来,还让连枝儿戴了出来。
吴家应该不只是会过日子那么简单。
连蔓儿心里想。
以吴家的身份,金银的东西戴几件在身上并不打眼,但这样的珊瑚珠子就不一样了。
吴家其实做人很谨慎,也很有成算。
如果不是连家有了如今的声势和身份,怕吴家那些东西还是会继续留在箱子底吧。
连枝儿能嫁进这样的人家,确实让人安心。
姐,连蔓儿收回思绪,笑着道,我猜啊,原本吴家婶子那匣子首饰,应该是你一半,家玉姐一半的。
结果,你这么贴心,吴家婶子一高兴,就恨不得把东西都给你。
这才真的是以心换心,两好并一好。
想到这,连蔓儿又忍不住看了张氏一眼。
张氏当初刚嫁进连家的时候,未必就没有连枝儿这样的心思。
可惜,张氏遇到的是周氏不是吴王氏。
要说会做人,会处理婆媳之间的关系,多少个周氏也比不上人家一个吴王氏。
吴王氏精明能干,做人却很有分寸,虽只有一个儿子,却不会以拿捏儿媳妇为要。
金银珠宝,这些都是身外物。
日子过的和和美美,那就行了。
啥首饰不首饰的,到时候,你多让着你小姑一些。
张氏就道。
嗯。
连枝儿点头,她也是这么打算的。
姐,这才几天啊,你咋一嫁人,就变得这么聪明能干了?连蔓儿故意打量着连枝儿,说道,姐,是不是我姐夫帮你出主意了?就知道瞒不过你。
连枝儿噗嗤一声笑了,抓着连蔓儿的衣袖摇了摇。
是我有这些个打算,我就跟他商量,他帮我出主意,教我该咋说话。
似乎比起自家闺女聪明能干,能够哄好婆婆,姑爷机灵贴心能够帮着媳妇处理好婆媳关系更让做丈母娘的张氏开心。
家兴是个好孩子,他那机灵劲,没啥人能比得上。
这么说着,其实让张氏更高兴的是吴家兴能够如此体贴连枝儿,小两口有商有量,亲密无间。
我家枝儿也是好孩子,就是这机灵劲可比家兴差远了。
家兴机灵、老成,经过的事也多,人品信得过。
枝儿啊,娘跟你说,以后有啥事,你就多听听家兴说啥。
你们俩多商量。
……我这可算放心了。
张氏笑道。
连蔓儿在旁边也跟着笑,自打吴家兴和连枝儿进门,张氏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蔓儿,这珠子,你就收着吧,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连枝儿又将那挂珊瑚珠子塞进连蔓儿的手里。
连蔓儿也没再推辞,笑呵呵地将珊瑚珠子收了。
吴家会做人,她和五郎、小七三个,她虽是女孩子,在这个年代一般人的眼睛里,她的分量就比五郎和小七两个轻。
可吴家却送了她与五郎、小七一模一样的湖笔、砚台、徽墨等,这是因为知道并且也认可她在家中的地位与五郎和小七两个儿子相等,知道她也识文断字、饱读诗书。
另外又多送了她一样珍贵的珊瑚珠子,尤显得对她的重视,以及她和连枝儿的姐妹情深。
这我可得好好收着。
连蔓儿一边收了珊瑚珠子,一边就故意道,一串珠子,就把我姐姐给换走了。
再给我更多更好的,也是我亏了。
姐,你走后,我一个人在那屋,我都睡不着。
姐,你今天回来了,我就不让你回去了。
还是咱姐俩住一起,让我姐夫自己回家吧。
众人听了,就都大笑。
你敢这么着,就等你吴三叔和婶子打上门来吧,到时候,我们可没人帮你。
张氏笑的前仰后合。
大家又说笑了一阵,连蔓儿就拉了连枝儿往西屋去坐了,连叶儿也一并跟了过来,小姐妹们要一处说说悄悄话。
张氏则起身,和赵氏一起,要去跨院的厨房,亲自下厨做几样好菜招待闺女和新姑爷。
而这个时候,前厅里连守信、连守礼、二郎、五郎、小七和吴家兴正在说话。
吴家兴在说话间,向五郎递过去一个眼色。
五郎会意,就说有契书要请吴家兴看看。
你们去吧,我们在这接着唠。
连守信就点头道。
吴家兴跟着五郎往外走,小七左右看看,也跟了出来,兄弟三个径直进了书房。
第七百七十四章 串门因为五郎和小七要在里面读书,所以书房里的炕一天到晚都烧的热乎乎的,地下还笼了一个火盆。
三个人进屋,就在地上的椅子上坐了。
姐夫,现在只有咱们三个,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五郎就对吴家兴道。
虽然吴家兴刚和连枝儿成亲没几天,但是两家人亲密来往了几年。
吴家兴、五郎、小七这几个都极为熟稔。
也因此,刚才吴家兴一个并不显眼的眼神,五郎就知道吴家兴有事,要单独和他说。
正是有事。
吴家兴笑了笑,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狭长的木匣,递给了五郎。
五郎面露不解,不过还是将木匣接过来打开。
木匣里面,是一张契书,正是一家人商量好了,要给连枝儿的那烤鸭店一成干股的契书。
那天五郎将契书给连枝儿,连枝儿说什么都不要。
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就没有勉强。
后来,五郎在连枝儿和吴家兴成亲前一天去送家具,就将这契书带上,直接给了吴家兴,只说也是给连枝儿的陪嫁。
吴家兴当时也说不要,但五郎却强行将契书给他留下了。
现在,吴家兴又将契书给拿了回来。
姐夫,你这……五郎拿着契书,是我姐说了不要吗,我姐的脾气你也知道。
就该劝着她。
这一份,是你们该得的。
我也知道,你们并并缺。
那就攒着,以后给我外甥。
对,给我小外甥。
小七也点着头道。
口口声声说那还没影子的小外甥,吴家兴心中不由得一暖,忍不住也笑了。
五郎,你听我说。
吴家兴正色道,我知道,这干股是咱爹娘,还有你们诚心诚意给的。
不过。
我们是真不能要。
那天你把这契书给我,我没直接让你拿回来。
是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心意。
这两天,我和枝儿,还有我爹娘,我们一起商量了这件事。
论家财,我那是比不上这里,可也足够我们花用的了。
就是你外甥那一辈,估计也够了。
这些东西,多少是多,多少是少那。
够用了就行。
太多了。
也未必就都是好事。
也许你们不知道,我家祖上是曾经发过财的,可惜后来的儿孙们,就因为有那家财,就把上进的心给消磨没了。
这才没几代,现在吴家这几股,靠着家底吃饭的,也就是比一般稍微好点的日子。
我们这样的,就稍微好一点。
我还年轻。
虽然是没啥大出息,让枝儿一辈子安乐应该没问题,也能给后辈打下些家底。
……枝儿的陪嫁,还有那些添妆,就够够的了。
枝儿一个劲的说过福,我们也觉得太多了。
往后我们过日子,我的意思也不动枝儿的添妆。
就都给你们外甥留着。
说到这,吴家兴又笑了笑,那笑容里,难得地带了些傻气。
枝儿以后,就由我来养活。
我保证不让她吃苦受累。
她是家里的老大,本来就该多担些责任。
她昨天还跟我说,她虽然是老大,可没给家里做啥贡献。
咱们两家。
都知根知底,没啥可相互瞒着的。
别的东西,我们都收了。
就这个干股,实在不能收。
五郎、小七,就是你们今天又让我把契书给拿回去,明天。
我们还是得给送回来。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们着想。
可不用非得这么着,这样吧,等以后你们外甥大一点,就让他跟着舅舅们念书。
我和枝儿念书都笨,估计孩子也差不多。
到时候,够你们操心的!毕竟还是没影的事,吴家兴虽然心里盼着,但到底是刚成亲没几天的少年人,说着说着,脸就红了。
小七就嘻嘻地笑,自打知道连枝儿和吴家兴成亲,会生出小娃娃来叫他舅舅之后,小七就盼着连枝儿能早点生娃。
一个粉嫩嫩、胖乎乎,他的两只小胳膊也能抱得住的,还会叫他舅舅的小娃娃,那肯定比小龙和小虎好玩多了。
五郎见吴家兴说的诚恳,知道这是吴家一家商量之后的结果。
他想了想,也就没在勉强。
那就说定了。
五郎和吴家兴击掌,小七不敢落后,也凑到跟前,三个人击掌为誓。
小七在书房跟五郎和吴家兴说了一会话,就跑去了后院,将书房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连蔓儿。
我都说了不要的,你们还非要给家兴。
连枝儿就笑道,因为小七一口一个小外甥,她的脸就又有些发红。
这样的话,那也好。
连蔓儿想了想,点头道。
刚才和连枝儿唠了半天,她知道吴家的家底比大家想象的还要厚实,又有连枝儿的那些嫁妆和添妆。
而且吴家父子两个都是好年纪,能赚钱。
吴家在家财上是不缺的,连家给的再多,吴家最终也就是一个富户。
要帮助吴家,兄弟姐妹们相互扶持,除了给财物之外,还有别的渠道。
如今连守信是从七品的中书舍人,张氏是孺人。
以后五郎和小七的成就都不会比这个差,而连蔓儿,虽然她自己不能考科举、做官,但有这样的家世,和她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差不了在,怎么着也要是士。
这样一比,就是吴家的地位要差一些。
现如今,捐官买官还没那么盛行,朝廷的管制也很严格。
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两个是不可能考科举了,这样,一家人提升家族地位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
有五郎和小七两个,以后好好提携一下外甥,并不是难事。
而吴家兴能够这么早想到将来要让儿子跟随舅舅们读书,想来也是对自家的未来有过深思熟虑的。
有这份远见和决心,吴家兴就是一个能兴家的男人。
姐,咱哥和姐夫还在书房里商量,说是该不该上老宅那边去看看。
说完了干股的事情,小七就又对连枝儿和连蔓儿道。
有谁提这个事了?连蔓儿有些敏感地问道,左右看看,好在连叶儿刚出去,并不在屋里。
没人提,是咱哥和姐夫俩自己个提起来的。
小七就道。
哦。
连蔓儿点了点头。
看来这两天赵氏和连叶儿没少劝连守礼,连守礼今天来,并没有说什么让人尴尬的话题。
那就去看看吧,不管他们咋样,咱们把礼节都尽到了。
连枝儿就道。
连蔓儿想了想,也就点了头。
庄户人家的规矩,今天吴家兴和连枝儿回门,如果连家没分家,那么小两口先要拜的是连老爷子和周氏,然后才是连守信和张氏。
如今分家了,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分量就没那么重。
然后,毕竟还是嫡亲的长辈,而且就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头。
并不需要太郑重的礼节,就是过去看看,串个门。
要是别人,还真不咋敢往那边带。
姐夫跟咱们都知根知底,老宅的事他也都知道。
连蔓儿就道,姐,老宅那边给的添妆,姐夫他们知道了吗?我没说,你姐夫也没问。
公公婆婆也没问。
连枝儿就道。
镇上和村子离的这么近,那天又有最快的媳妇把事情给说出去了,吴家十有八九应该是听到了风声,为了不让连枝儿难过,所以都避而不谈。
还是得问问姐夫的意思。
连蔓儿就道,那天咱娘就说了,以后你们不往老宅那边去也没事,人要说起来,咱爹娘到时候有话说,不会让人说道你们。
老宅送那样的添妆,吴家要是挑眼,那是有理的事情。
来的时候,公公婆婆说了,听咱爹娘的。
家兴也没挑。
连枝儿就道。
那就去看看吧。
连蔓儿听出来,吴家的意思应该还是去老宅看一看。
从吴家兴和连枝儿定亲那天的事情,连蔓儿就看出来了。
吴家是挺讲究礼节的人家,不过却闭关不迂腐。
估计对待老宅,也就是要面子上过得去,不给人留口舌。
这样其实很好,抛开主观的情绪,这种理智的做法是最好的。
跟连守信和张氏都商量过了,大家也都同意让小两口上老宅看看连老爷子和周氏。
礼物就不必了,你们改口,估计那边也是啥都不给。
你们差了一辈,又是孙女和姑爷,和我们不一样。
我们是只有送东西,没有收东西的。
你们用不着。
张氏就道。
这个决定,也是连蔓儿一家商量好的结果。
虽然你们不差那点,可这礼尚往来还得讲。
你们第一次,不要惯下这个脾气。
你们姓吴,不姓连。
一家子也没有谁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
这后面这一句,是张氏私下里跟连枝儿说的。
张氏留在家里,看着厨房里准备饭菜,连守信、五郎、小七和连蔓儿就陪着吴家兴和连枝儿往老宅来。
随同一起来的,还有连守礼、连叶儿和二郎。
赵氏、罗小燕都留下帮着张氏张罗。
一行人进了村里,推开老宅的大门走进去,上房屋里听到动静,才有人出来迎接。
今天的一更,明天或许没有更新,请大家原谅,之后会抽时间多补一些。
希望大家继续粉红支持。
第七百七十五章 内外有别最先出来的是蒋氏,她正在外屋烧水,看见连蔓儿一家陪着吴家兴和连枝儿来了,一边忙向屋里通报,一边就招呼了连继祖,两口子一起迎了出来。
蒋氏和连继祖在院心迎住了连蔓儿这一行人,连继祖陪着笑,给连守信见礼,而两口子中较为会说话的蒋氏则陪笑说着客气话,请大家伙往屋里坐。
众人就往上房屋里走,连继祖在前头陪着连守信,蒋氏则落在后头,还特意冲着连蔓儿笑了笑。
蔓儿也过来了?蒋氏笑着对连蔓儿道。
嗯。
辛苦大嫂子了。
连蔓儿就笑着说道,如今老宅里,周氏虽然使唤连芽儿使唤的最为顺手,但是连芽儿毕竟还小,很多事情做不好,因此,大多数的家务都落在了蒋氏的身上。
辛苦什么那,都是应该的。
蒋氏就忙道。
连蔓儿的嘴角翘了翘,并没有再说话。
路过东厢房门前的时候,连蔓儿下意识地往东厢房里看了一眼。
东厢房的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的,里面鸦雀无声。
他们这些人来了,连守义和何氏虽不会因为礼貌的原因迎出来,但绝对会因为好奇、想凑热闹而早早地出来。
如今厢房屋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连守义和何氏这两口子都不在,肯定是都出去串门了。
连蔓儿想。
二叔和二婶吃过早饭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蒋氏注意到连蔓儿的目光往东厢房那么一扫,忙就说道,四郎也出去了。
六郎刚才还在的,或许去后院了。
芽儿在上房屋里,……奶在洗衣裳。
一行人走进上房,连蔓儿看见东边的大灶上铁锅盖着,有热腾腾的蒸汽从从锅沿儿冒出来。
灶坑里面还有烧了半截的柴禾。
现在烧火这种事,也要蒋氏自己做了。
这在过去,是极少见的事情。
原来蒋并不是在烧喝的水。
而是在给周氏烧洗衣裳的水。
连家老宅,在冬天,唯一有权力特意烧热水洗衣裳的,就只有周氏。
连蔓儿这一行人已经进了外屋,连守仁才掀门帘子从东屋出来,同时屋内传出来连老爷子的招呼声。
是家兴和枝儿来了?快点进屋,外边冷。
连老爷子的语气十分热忱。
等到大家伙都进了东屋,就看见连老爷子正在穿鞋。
似乎是打算下炕亲自出门迎接。
见连守信这些人都走了进来,连老爷子还在继续穿鞋,并作势要下炕。
爹,你老好好坐着。
连守信忙就上前拦住了连老爷子。
家兴和枝儿今天回门,过来看看你们二老。
他们是小辈,哪有让你老出门迎的道理。
话不能这么说,这新姑爷进门可不一样。
连老爷子就道。
即便是新姑爷,但依旧是连老爷子的孙儿辈,不管怎样,都没有让连老爷子亲自出门迎接的道理。
我这就是心急,先早点看着我这大孙女和大孙女女婿。
连老爷子接着又笑道,就招呼吴家兴和连枝儿两个上他跟前去。
吴家兴和连枝儿上前一步。
一边嘴里喊着爷、奶,一边就要跪下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磕头。
赶紧起来,赶紧起来。
连老爷子连忙伸手阻拦,不用行这样大的礼。
这地上冷,还埋汰,别把你们的新衣裳给腌臜了!吴家兴和连枝儿也没勉强,就趁势一个给连老爷子和周氏鞠了一躬。
另一个屈膝福了一福。
快上炕坐。
连老爷子忙又招呼道。
可惜,炕上能坐的地方太少了。
周氏盘腿坐在炕上,她的身前是两个装满水的大木盆,其中一个盆子里是刚洗了一遍的衣裳,另一个盆子里是正在洗的衣裳。
旁边还放着好几件没有洗的衣裳,和洗好了被拧的半干的衣裳,几乎占了多半铺炕,而且很多地方都是水迹。
赶紧收拾。
给孩子们腾地方。
说了不让你今天洗衣裳,你非得今天洗。
我就说孩子们总得过来。
你看看你,快点收拾。
连老爷子一连声地催促着周氏。
周氏板着脸,一直没有说话,不过却真的动手收拾起来,而且速度颇快。
一边还指挥着连芽儿和蒋氏把盆子和衣裳先搬到地上去,一边就拿了块分辨不出颜色的大抹布擦拭炕上的水迹。
不用收拾了,我们坐地下。
连守信就道。
他们来了好几个人,地上的椅子和凳子根本就不够坐。
连守信和连守礼都先坐了,剩下的其他人都是平辈,因此就谁都不想先坐下,很是谦让。
地下冷,还是炕上坐。
马上就好了。
连老爷子就道,一面又催促周氏赶紧收拾干净,一边笑着跟连守信等人说话。
连守礼来了,连老爷子没有丝毫的惊诧,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连叶儿也一起来了,连老爷子也并不觉得意外,不过看见同来的还有二郎,连老爷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些不同的表情来。
二郎也来了!这是…………枝儿妹子回门,四叔和四婶让我们两口子来帮忙。
二郎老老实实地道。
哦。
连老爷子哦了一声,随即又笑道,好,好,一家人,就应该这么和和美美。
好啊。
连老爷子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等炕上终于收拾好了,吴家兴和连枝儿就坐到了炕沿上,吴家兴与连老爷子最近,然后是连枝儿,连蔓儿、小七和连叶儿也都上了炕,挨着连枝儿坐了。
蒋氏带着连芽儿端了热茶进来。
这还是上一回,你老丈人给我买的好茶叶。
这茶叶味道好,我一直没舍得喝。
连老爷子一边让吴家兴喝茶,一边笑着说道。
爹,这有啥舍不得喝的。
喝完了,跟我说一声,我再给你送。
连守信就道。
不知道爷爱喝茶。
我家里也有点不错的茶叶,下次我送来给爷喝。
吴家兴就道。
好,好。
连老爷子一边喝着茶,一边笑着点头,对于吴家兴这样的表示很是满意。
你爹和你娘都挺好吧?你爹今天出门了没……连老爷子一边和吴家兴说话,一边偷偷给周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和连枝儿唠唠嗑。
周氏看见了连老爷子的眼色,眼皮子就耷拉了下来。
不过一会,她就撩起眼皮,朝连枝儿看了一眼。
连枝儿低眉顺眼地,似乎很专心地听连老爷子和吴家兴说话,眼珠都没往周氏这边转。
周氏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话,而是打了个哀声,然后就垂下头,似乎是打起盹来。
这是周氏不满的征兆。
不过,屋里这么多人,出来连老爷子几个住在老宅的人,别人似乎都没听见和看见周氏的异样。
连老爷子干咳了两声,向周氏投去警告的一瞥。
不过周氏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她是否领会了连老爷子的警告,不过却真的再没有发声,也没有做出任何怪异的举动来。
连老爷子又看了周氏一眼,满眼都是对周氏态度的不满。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数落周氏。
有的时候,只要周氏不继续往大里闹腾,大家就都认为是很不错的境况了。
连老爷子似乎很喜欢吴家兴,语气极亲切的和吴家兴说着话。
吴家兴本也是善谈的人,不过这个时候,却只肯问一答一。
虽是态度和语气极礼貌,但显然是连老爷子的话并不十分兜揽。
老宅来过了,连老爷子和周氏看过了,并且还行了礼。
连蔓儿看见连守信抬起头往她这方向看过来,就故意眨了眨眼睛。
家兴啊,你和你爷改天再唠吧。
你爷身子骨不大好,得多歇息。
连守信就大声说道。
吴家兴立刻就站起身。
那天坐席的时候,我就听说了。
爷是因为我们成亲,太高兴了,犯了老病。
吴家兴似乎有些歉意地道。
吴家兴的话正巧触到了连老爷子的心病。
连老爷子气息一滞,面色也微微有些发红。
那份给连枝儿的添妆,即便是周氏准备的,他并不知情。
但是作为一家之主,还是责无旁贷。
看见爷和奶,我这心里头一高兴,就把这个茬给忘了。
多亏我爹提醒。
吴家兴规规矩矩地站着说道,爷、奶,你们二老别见怪。
我先告辞,过两天再来看你们二老。
连枝儿也跟着吴家兴站起身,然后连蔓儿等人也都下了炕。
大家伙是准备就这样走。
再坐一会……连老爷子忙道,他一心想多留这些人说说话,但是刚才吴家兴的那一句话,又让他无法强力的挽留。
爹,你老好好歇着。
过后他俩再来。
连守信就道。
他生怕一会周氏突然发作,大家难堪。
他们自家人也就罢了,吴家兴可是新姑爷。
这么多人陪着过来,除了显示郑重之外,也是因为不放心,要看着、护着,省得旁生枝节,让好好的日子被抹上灰暗的色彩。
周氏已经显露出不悦,虽然现在装睡没有发作,但谁也无法保证下一刻,周氏会不会就爆发。
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第七百七十六章 人前人后连蔓儿一行人就往外走,连老爷子见留不住人,马上就下了炕,要亲自送他们出去。
爹,你老可别下地。
今天外头太冷了。
别的人都先走了出去,连守信就忙拦住了连老爷子道。
是啊,爷。
五郎也留在后头,笑着劝连老爷子道,我们都是晚辈,没有让你老送的道理。
都是一家人,也不用讲究那些个虚礼。
你老多多歇息,早点把身子骨养结实了,才是最大、最重要的事。
连守信和五郎拦住了连老爷子劝阻,连守礼和二郎也跟着附和,而同一时刻,吴家兴、连枝儿,连蔓儿、小七和连叶儿已经出了上房。
连老爷子看见这个架势,他是无法亲自出门送这些人出去了,只得叹了一口气,招呼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
替我送送你三叔、四叔,还有你几个弟弟、妹妹们,特别是家兴。
家兴这孩子,我是真稀罕。
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都忙点头答应了,大家这才簇拥着从门里出来。
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见大门被从外边推开,连守义和何氏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在两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四郎。
哎妈呀,俺们回来晚了是咋地?何氏看见连守信这一行人,立刻就停住脚,拍了一下大腿,似乎非常遗憾地说道。
这来了多半天了,咋不再多待一会。
连守义咧嘴笑道。
四郎和六郎跟在连守义和何氏身后,都没有说话。
二伯,二伯娘,这是刚串门回来?吴家兴笑着跟连守义两口子打了声招呼。
吴家与连家因为周氏和大周氏的关系而有亲,如今吴家兴和连枝儿成了亲,就改了对连老爷子和周氏的称呼,自然对连守仁、连守义和连守礼的称呼也要改。
只不过,改过之后的称呼还是和从前一样。
因为庄户人家相互之间称呼,通常将堂和表字都省略。
吴家兴跟着他爹吴玉贵做牙侩。
惯会交际,刚才与连老爷子和周氏说话也好,现在跟连守义、何氏两个人招呼也好,皆是笑眯眯的,态度很是亲切自然。
嗯哪。
何氏似乎对吴家兴很亲,抢在连守义之前作答道,听说你们来了,俺们立刻就赶回来了。
咋地也得受新姑爷子一个头啥的。
何氏说完。
还很开心地哈哈笑了起来。
怎么这么大的酒味?连蔓儿突然说道,是谁喝酒了,大白天的,咋就耍酒疯、说胡话那。
是有酒味。
吴家兴就笑道。
五郎、连叶儿和小七也都点头。
连叶儿和小七还故意冲着何氏的方向吸了吸鼻子,然后就都做厌弃状。
啥酒味,俺咋没闻着。
何氏也吸了吸鼻子,她自然是闻不到什么酒味的,又见几个人分明是暗示她喝了酒,就又辩解道,俺可没喝酒。
俺不稀罕那个玩意儿,再说了,俺手里也没钱。
何氏并不聪明。
她这样说,正好落入了连蔓儿的陷阱里。
我们可谁都没说是你喝的酒。
连蔓儿就笑道。
连叶儿和小七就都笑了起来。
这外面冷,就别在这说话了。
连守信就道,你们都赶紧进屋去吧,老爷子和老太太正等着你们。
……家兴和枝儿还有别的门子要串。
听连守信这样说,连守义和四郎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刚才何氏说的不错,他们正在别人家的热炕上闲聊。
就听说连守信一家,带着回门的吴家兴和连枝儿来老宅了。
连守义、何氏和四郎虽不在一处,却非常一致地起身往家里赶。
吴家富有,连枝儿嫁妆丰厚,这两个人在成亲之后第一次往老宅来,自然是来串门子送礼的。
就算吴家小气,不给他们两口子东西,那么连老爷子和周氏那一份肯定少不了。
三个人生怕连老爷子和周氏将礼物藏起来。
或是干脆已经分给了连守仁那一股人,因此都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期望能分得一份。
哪怕分不到,也要看一看,解解眼馋,同时也能对家中的财产做到心中有数。
免得以后被人欺瞒了吃亏。
有着这样的想法,连守义、何氏和四郎也想快点进屋,但是他们又有些舍不得眼前的一众人。
因此听了连守信的话,几口人却并没有把路让开,而是琢磨着该说些什么话。
爹、娘,你们赶紧回屋去吧。
二郎往前走了两步,对连守义和何氏说道,人家兴还有不少事,跟你们耽误不起。
你个小王八犊子,你还有脸回来?看见二郎,连守义立刻气就不打一处来,咋地,是送米面来了,还是赚了钱,孝顺你老子娘来了?你咋一见面就骂人,就不能好好跟孩子说话。
何氏白了一眼连守义,又笑呵呵地对二郎道,二郎啊,你现在挣钱了,娘缺个梳子,你给娘俩钱,娘自己再买一个去。
娘,你这是干啥?二郎的脸立刻就红了,说话也有些磕磕绊绊,但是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
你这个月,都缺好几回的梳子了。
你还缺过篦子,还缺过簪子。
娘,我挣不了那么多钱啊。
你们要的米面和布,我都按时给了。
我也得生活,求你给我条活路吧。
二郎在连蔓儿一家的帮助下,得了一个很好的差事,每个月也有一笔不错的收入。
这件事,后来就被连守义和何氏知道了。
从那以后,这两口子就变着法地朝二郎要钱,不然就骂二郎不孝。
只是二郎发了工钱,就都交给罗小燕,因此连守义和何氏虽然花样百出,但是并不总能占到便宜。
今天看到二郎登门,这两口子仿佛饿狗看见肥肉一般。
你们赶紧屋去吧,咱们走。
连守信见此情景,忙就道。
前面一句是对连守义和何氏说的,后面一句,则是对自家带来老宅的这几个人说的。
众人就都不再理会连守义和何氏,径直出了老宅的大门。
看着连守信等人出了门,已经走远了,连守义才敢破口大骂。
这个丧良心的,连守义跳着脚骂道,忘本啊,二郎他忘本。
他就看见钱亲,看他那个熊样,恨不得就认老四做亲爹了。
老四不是有钱吗,他嫌他亲爹没钱啊……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也没搭理连守义这三口人,而是转身回了上房。
看见他们进了上房,连守义突然醒悟过来,也不骂二郎了,就急匆匆地也跟着进了上房。
何氏和四郎紧随其后。
上房东屋,周氏正指使者连芽儿将她洗了一半的衣裳端上炕,她要继续洗,蒋氏也被她支使着去外屋继续烧水。
连守仁和连继祖坐在凳子上,微微有些发呆,连老爷子坐在炕头上,愁眉紧锁,唉声叹气。
连守义、何氏和四郎一进屋,三双眼睛立刻就扫向柜子上,再发现柜子上空荡荡的之后,三个人的视线又扫向炕上。
柜子上也好,炕上也罢,甚至是犄角格拉,都没有任何礼物的影子。
吴家兴和枝儿来,是空着手的,没带东西?连守义忍不住问道。
我看你倒像个东西。
周氏用眼角夹了连守义和何氏一眼。
这两口子最近总是吃了饭就不见踪影,周氏已经不满很久了。
哎……连老爷子这个时候突然发出一声长叹,咱这算是把老吴家给惹了。
这里的惹,是庄户人家常用的乡村土语,意思并不是招惹,而是得罪。
自家人、自家的儿孙惹了没啥事,毕竟都是亲骨肉。
但是惹了外人,就是一件大事。
连老爷子这一辈子,最忌讳的事情里面,就包括这一件。
惹就惹呗。
周氏冷哼了一声道,还指望他能咋地!我不少他那一包槽子糕!周氏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逢年过节给长辈送礼,绝大多数里面会有槽子糕。
你懂个啥!连老爷子又叹了一口气,妻贤夫祸少,你啊,你就是个祸根子。
我是啥也不懂,就你懂的多。
周氏一边将洗干净的一件衣裳扭绞着脱水,一边冷笑着对连老爷子道,你懂得多,我看你也没啥出色的。
人家谁也没把你当回事。
第一次回门,他们要啥没有,就空着手来的。
他们那心里也下得去!不给我,行,我不懂啊。
咋你这么到了去,懂的多的老爷子,人家也啥都没给你!你自己个还以为自己个咋溜光水滑那,在人家眼睛里,你跟我,那都差不多。
周氏说完,又冷笑了几声。
对于周氏刺心的话语,连老爷子似乎没听到似的,只一个劲地说惹了老吴家。
不应该啊,家里咋样都行,可总得分个家里外头。
这个事,应该压下啊,咋就让老吴家知道了?不应该啊。
连老爷子喃喃自语,又闭上眼睛,不懂事,不让人省心啊……娘,刚才老四那一大堆人来了,真啥都没给留下?连守义凑到周氏跟前,问道。
第七百七十七章 贪嘴你离我远点!周氏见连守义凑到了跟前,就抬起头,白了他一眼,又将手里的湿衣裳抖了抖,抖得水珠四溅。
连守义只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都看见了吗?周氏就又冷哼了一声道,你看你和你媳妇那两双大眼珠子,不是一进来就到处踅摸过了吗,就差没翻柜去了。
这屋子里啥也没添,你能看不出来?连家老宅的规矩,别人送来了礼物,都要摆在柜子上显眼的地方。
但凡有人来串门,必定能看见,也一定会问礼物的来源,连老爷子从来都会明白相告。
柜子上摆的礼物越多、越讲究,就越说明这户人家的人缘好、受人爱戴和尊敬,而在老宅这边,送来的礼物,自然是送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的。
礼物越多,就说明老两口子这辈子活的越成功,得到后生晚辈的孝敬和爱戴。
庄户人家一般由于生活条件所限,人情来往送礼的并不多,也没有很厚的礼。
而礼物越多、越讲究,也说明这户人家来往的都是不一般的人。
礼物越多、越讲究,当然也就越被乡亲们所羡慕。
连老爷子很喜欢这种被羡慕的感觉。
当然,将送来的礼物都摆在明处,也同样宣扬了送礼的人。
不过,这仅限于是外人送的礼物。
连守信一家送的东西,一开始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
每次连守信家送了点心或者别的东西过来,周氏都会在他们人走了之后,就将东西放进柜子里。
而这种情况出现变化,还是在连守信为连老爷子买了棺材板,打了棺材之后。
那之后,周氏还是像从前一样行事,却被连老爷子坚决地阻拦住了。
也就是从那以后,连守信家再送任何东西,都会被摆在柜子上面。
直到吃完用完为止。
而若有人来串门看见、问起,连老爷子都会笑着说明东西的来历,并再人家夸赞连守信这股人是如何如何孝顺的时候,也会点头附和。
连守信他们刚走,而柜子上没有添新东西,那就真的是说,吴家兴和连枝儿并没有给连老爷子和周氏送礼。
哎妈呀,这也不经讲究啊。
连守义转身拉了一条长凳来。
靠近周氏坐下,转着大眼珠子说道,这新姑爷子串门,哪有空手的?他们要是那没钱的也行。
吴家那也是财主啊,娶了枝儿,又发了一大注的横财。
上这串门来,啥也不买,这也太死硬了。
死硬,是三十里营子的乡村土语,意思大概是形容一个人小气、抠门。
那可不咋地。
何氏也走过来,一屁股挨着连守义坐了。
她的失望,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
就是太死硬了。
他们那手指头缝里漏出点来。
就够咱们的了。
不拿别的,就是把席上折下来的那些剩饭剩菜给咱端点过来,那也行啊。
吴家在吴家兴和连枝儿成亲那天送来的酒席,当天很是让老宅的人打了牙祭。
之后的这几天,周氏还慢慢地将她留下来的饭菜拿出来,一部分单独热了给连老爷子吃,另外一部分则是加上白菜、土豆等。
炖了大锅的菜大家伙一起吃了。
用周氏的话来说,这就是借味儿。
席面上的饭菜,比庄户人家的家常菜做的讲究,添加的调料多,因此味道大多鲜美,一般人家自己做不出来。
留的那几个菜都油水十足,加上大量的白菜和土豆来炖,当然没有席上的菜好吃。
但也比清汤寡水的要强一些。
吴家送来的席面,让何氏很是意犹未尽,想起来就直吧嗒嘴。
你咋就长了个吃心眼!周氏厌弃地瞪了何氏一眼,还腾出一只手来指着何氏骂道,看你那个下贱的样,你是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何氏对于周氏的斥骂早就习以为常。
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俺和娘可比不了,俺就是没吃过啥好东西。
何氏咧嘴道,娘啊,你知道不,就枝儿成亲那天,老吴家后半晌还给老四家送了一桌席。
哎妈呀,有酒有肉的。
照理说,都有老四家的,那也应该给咱这再送一桌啊。
他们就没送!一桌酒席还不算啊,听说老吴家还给老四家送了好多别的菜,说是那干丸子就有冒尖的一大盆。
第二天,就都让老张家给拿走了。
除了丸子,还有老多的菜那,估计都够老张家吃上半个月的了,还不用往里面再加菜。
说到吃的,何氏的口才突然就好了起来。
她的身子往前朝周氏倾着,挤眉弄眼,说的滔滔不绝。
谁家办事情,那不得让亲戚、家里人啥的跟着吃几天啊。
老张家都有份,凭啥咱没有。
这可是亲爷、亲奶。
就算不送席面,咋地那剩饭剩菜也得给咱们送点啊。
对了,老三家也没少分。
何氏说的口沫横飞。
若是放在平常,周氏早就打断她了。
不过今天,周氏却没有打断何氏,竟让她一口气说了下去。
俺亲眼看见的,哎妈呀,还有一个整肘子,那油乎乎的。
何氏响亮地吞了一口口水,老三家三口人这几天可过美了,每顿饭都吃的嘴角流油。
你天天往那去,没跟着也吃点?周氏撩起眼皮,看着何氏问道。
周氏的语气和神态,她的这个问题,半是讽刺,半是打探。
哎妈呀,可别说了。
周氏的话,似乎有点刺痛了何氏。
她拍了一下大腿,嗓门更拔高了一些道,老三那两口子可真死硬,还有叶儿那丫崽子,那可邪乎了。
俺都说了,就给俺一勺饭,让俺帮她打拾打拾菜底子,也省得她油渍麻花地洗碗了。
那人家都没答应,还往外撵俺。
太邪乎了,那丫崽子,真太邪乎了,护食!邪乎,在这里的意思,与死硬大体相同。
而打拾,也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乡村土语,意思大概是扫尾,一般专门指吃剩饭剩菜,而且是最后扫尾、吃光的意思。
何氏对没在连叶儿家吃到肘子而耿耿于怀,周氏的脸色也越来越黑,不知道她是因为何氏这丢脸的言行而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咋就这么没身沉!周氏咬牙切齿地骂何氏道,老连家的脸都让你给丢没了!你还上老三家要东西吃,人家有好东西能给你吃?你是谁啊?人家都拿你当仇人。
人家都不拿你当人。
估计,人家那好东西,就是给狗,也不能给你。
许是心情激动的关系,周氏骂到最后,竟然气喘了起来。
何氏不敢跟周氏顶嘴,只小声咕哝着,显然对周氏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你们还当老三是原来那?人家那是攀上高枝了!还能搭理你们?周氏喘了一会,又接着斥骂道,别看他往老宅来,说是看我们老两口子,那是他不得已的。
心里恨不得我们早点死了,他才称心。
还指望他有好东西往这送?你就万安吧,他东西放坏了,都不带往这送的。
他那些东西也不是他自己个的,人家老吴家也没给他送,都是老四家给他的。
何氏并不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并没有听出来周氏是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也没明白周氏的那些话背后是什么。
所以,她还继续跟周氏唠叨。
老四家现在金山银山的,他家能缺那些个东西?他都给老三家送了,咋就不给他亲爹、亲娘送?何氏最后说道,俺估计吧,那些饭菜,老四家现在都不定能吃完。
娘,要不,咱就让继祖媳妇过去捎个话?而这句话,也正是何氏说这一大堆话的主旨。
而周氏早已经气的脸色发白,她啪地一声,将刚从水盆里捞出来的衣裳又摔了回去。
因为用力过度,几乎小半盆的水都被泼溅了出来,炕上和地下都湿了一大片。
除了吃,你还知道啥。
你那脖子上长的,是脸还是屁股!周氏湿淋淋的手指着何氏,破口大骂道,嫌这吃的不好,你给我滚。
你滚去老四家,老三家,你去给人家当狗去。
你给我滚!周氏一股闷气,光是骂人已经不足以发泄,她低头看见炕上放的盆子,干脆就将里面的湿衣裳捞出来往炕上一放,然后抬手,就将那半盆水朝周氏的身上泼去。
何氏毫无准备,被泼了个正着,一下子半个身子都被淋湿了。
哎妈呀,哎妈呀。
何氏一边叫唤,一边就要起身。
可还没等她的屁股离开凳子,就身子一栽歪,和凳子一起跌倒在地上。
原来是坐在凳子另一头的连守义也被周氏的那盆水波及到了,连守义动作比何氏快,先一步跳起来,结果凳子两头重量失衡,致使何氏摔倒在了地上。
何氏半个身子都湿漉漉的,这屋里的地面还是压实的黄土地面,这一摔倒,何氏的身上就没法看了。
都给我滚,别在我跟前绕。
看见何氏的狼狈相,周氏的气就消了一些,不过还是厉声道。
第七百七十八章 回门宴周氏、连守义和何氏这三口人闹成这样,屋里包括连老爷子在内的其他人,却都恍若未决。
在老宅,周氏发作、拿捏、斥骂人,已经完全是司空见惯。
所以,大家都养成了习惯,只要那个相关的人不是他们,就没有人会去关注。
所以,在老宅有时候就会出现这样奇怪的现象。
一边几个人慢条斯理地唠嗑,另一边某个人正被周氏骂的狗血临头。
而造成这种境况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在老宅,除了连老爷子之外,没人能说的听周氏。
如果有人在周氏发火的时候上前劝解,或者是给被骂的人说句公道话,那就是惹祸上身。
老宅的人,不管是聪明的,还是愚笨的,都不会做这样舍己为人的事情。
何氏本来只是想撺掇着周氏打发人去连守信家要点席上的剩菜剩饭,没想到不仅被臭骂了一顿,还摔了一跤,滚成个泥猴样。
地上太冷,何氏气呼呼地趴起来,见身上穿的衣裳是不洗不行的了,不由得越发的气闷。
俺说啥了,俺也没说啥啊,咋地了这是,拿俺当啥出气筒啊!何氏一边拍打身上,一边嘟囔道。
即便是这样,何氏也没有胆量跟周氏当面锣对面鼓地争吵。
又或者说,何氏并不是个善于和人争吵的人,她甚至很少会真的生气跟人翻脸。
而何氏谁家的门都进的去,谁家的炕都坐的住,也有一部分要归功于她的这种性格。
连蔓儿曾经十分为难,不知道是不是该将何氏的这个品质称之为是优点。
她还曾和张氏等人讨论过这件事,张氏的说法是人无完人,同样的,也没有人会真的一无是处。
何氏也有她的长处。
不过,最后连蔓儿还是决定,何氏其实就是没脸没皮。
滚!周氏话都不愿意多说,只是指着门口。
让何氏快点滚出去。
吴家兴和连枝儿并没送礼物来,想借光吃些好饭菜的希望也破灭了,还吃了这样大的瘪,何氏再留在上房屋里也没什么盼头,就怏怏地往外走。
连守义抖了抖衣襟上的水珠,出于跟何氏一样的原因,也要往外走。
不过,走了两步。
他又停了下来。
方才何氏跟周氏说话,连守义在旁边听得是很高兴的。
何氏的心思很简单,只想要些吃的。
然而她说的那些话,却句句都在挑拨周氏与连守礼和连守信这两家人。
连守义很期待看到何氏挑拨的结果。
在旁边暗自为她叫好。
可谁知道,周氏喜怒无常,还没去发作连守礼和连守信,就先发作了何氏。
何氏被当做了出气筒,他自己也受到了波及。
连守义有些失望,后悔急匆匆地从外头赶回来。
他想再出去逛逛,不过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连守义弯腰将倒在地上的长凳捡起来,拿到炕头的炕沿下。
正对着连老爷子坐了下来。
爹,连守义连叫了两声,才听见连老爷子嗯的答应了一声。
爹,那家兴和枝儿串门来,啥都没带。
那肯定是请你老一会过去吃饭了呗。
连守义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连老爷子问道。
按照风俗,新姑爷和闺女三日回门,丈人家要盛宴招待。
同时。
还要请亲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来一起坐席。
所以,连守义才会有此一问。
只是,如果那边请了连老爷子过去吃饭,连老爷子这会就不应该还是坐在老宅的炕头上了。
实际上,刚才连守信那些人,根本就没提坐席吃饭的事情。
那是连客气一下都免了。
连老爷子没有抬头,也没有看连守义,只是藏在袖内的手微微的颤抖。
透露出此刻他的心境。
老二,家兴和枝儿来串门,看看长辈,凭啥一定就要带礼?咱庄户人家没有这个规矩,咱不也是啥都没给人家准备吗?这做人,得讲究个理字。
咱老连家可不是那样不讲理。
胡乱挑刺的人家。
连老爷子的语气很平稳而且中肯。
连老爷子的话,其实说的非常在理。
吴家兴和连枝儿来不带礼物,他们也不用还什么礼。
庄户人家,有的时候就因为生活条件所限,将一些礼尚往来就都免了,这个免,自然是相对的往和来一起免。
大家谁都不要挑谁的礼,心意到了,就好。
那吃饭那?连守义咧了咧嘴,又追问道,完全不顾旁边连守仁频频递过来的眼色。
我年纪大了,啥啥都不灵便。
坐席这样的事,是再也不去了,省得给人添麻烦。
连老爷子长叹了一口气,随即抬起头,语气转为严厉,老二啊,你今天又上哪串去了?啥风把你诶吹回来了?……你啊,挺大个人了,孙女都有了,你还没正行。
……把你那邪心给我好好收一收。
明天就跟你大哥,你们给我出去捡柴禾去!连守义又讨了个没趣,他也不答话,站起身,就从屋里晃了出去。
这个王八犊子!看着连守义走了,连老爷子咬牙低声骂道。
连老爷子是极聪明的人,连守义故意给他添堵,他怎么会不明白。
爹,你老别和他一般见识。
老二他,他就是混,没老没少,六亲不认。
爹,你别因为他把身子给气坏了,不值当的。
连守仁小声地劝慰着连老爷子。
自从都在东屋住了,连守仁每天和连老爷在一起的时候就躲了。
比起连守义,连守仁的脾气更加温和。
在从太仓回来之后,就没再说过一句逆着连老爷子答道话。
父子两个这些天朝夕相处,感情似乎又加深了一层。
连老爷子看了一眼连守仁,轻轻地又叹了口气。
连守仁也犯过错,但是要说贴心,几个儿子里面,还是连守仁这个大儿子最贴他的心。
看着连守仁明显露出来的老态,连老爷子的心里直发酸。
人心容易变啊。
连老爷子低声感叹道,君臣父子,都不行啊。
以后,再不能跟以前似的了。
得加小心啦。
哎,人活这一辈子……连老爷子自言自语,最后伤感起来,眼圈都红了。
连守仁似乎听懂了连老爷子的话,慢慢地低下头去,也不言语了。
周氏那边却没理会连老爷子这边的异状,她正支使着蒋氏和连芽儿收拾炕席和地面,又弄了两大盆热水。
坐在炕上洗衣裳。
而此刻,连蔓儿一行人早已经回到了家中,连守信、五郎、吴家兴等依旧在前院说话,女眷们则是回到后院坐了。
张氏和赵氏就都过来。
打听她们去老宅那边的事。
连蔓儿和连叶儿就都说了。
今天枝儿回门,她们准知道要上老宅串门去。
那屋子里啥啥都收拾的挺干净的,可老太太就坐在炕上洗衣裳。
张氏听完之后,就忍不住皱眉跟赵氏抱怨道,那衣裳啥时候洗不行,就不能晚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老太太她……对别人还真不这样。
赵氏就跟着叹气道,这也没法子了,这还是枝儿,等到我们叶儿的时候。
那就更没样了。
我知道,就是看不上咱。
连带着咱生的孩子她也看不上。
她就是故意的,让咱们不好受,她就乐了。
张氏就道。
老宅的连老爷子和周氏,在对外的时候,都是很讲究礼数的人。
如果事先知道家里有客人来,肯定会早早地收拾屋子。
准备茶点,素素净净地等着迎接客人。
至于要做的活计,不是赶工提前做完,就是推迟到客人走了之后再做。
这是老宅一贯待客的规矩。
连枝儿已经嫁了人,与吴家兴回门来,对于连家来说,这小两口是正正经经的客人。
而在明知道枝儿今天回门,必定会去老宅串门的情况下。
还摆了两个大水盆在炕上洗衣裳,周氏当然是故意的。
而这故意背后代表的是什么,就很让人深思了。
我看这还是开面儿了,因为我姐夫去了。
要都是咱自己人,我看她今天就得闹起来。
连蔓儿就笑着道。
对,她还是惧着你姐夫。
还有吴家一点的。
张氏就点头道。
连老爷子和周氏极分的清里外,很注意在外人面前的言行。
我就不明白了。
咱哪一点儿对不起她?都是她对不起咱们啊。
咱们这边还没咋样的,你看她,那就是当咱们是仇人了,对咱们比对仇人还下的了手。
就枝儿这事,她就大闹了两回了。
一点做老人的样都没有,不给孩子们留一点好念想。
顿了顿,张氏就又道。
连蔓儿微微叹气,张氏其实也不是不明白,反复的说,不过是因为三个字-不甘心。
好心换来恶意。
别说张氏,换了谁也不可能甘心的。
是因为心虚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她心里也应该明白对不起咱们,所以就怕咱们跟她算账。
越害怕,越心虚,她就越强词夺理、不讲理。
……估计还有,就是看我姐不顺眼。
我姐和我老姑差不多大,就是从前,我姐的长相、脾气啥的,那都超过我老姑一大截子。
我奶那个人,多要尖儿啊,她肯定不舒服。
我姐比我老姑强,那不就是说,你比她强了吗,她能乐意吗?还真是这么回事。
张氏想想周氏的为人,觉得连蔓儿说的非常对。
那还是以前那,现在,她就更没法跟枝儿姐比了。
连叶儿就道,想到如今连秀儿的处境,连叶儿咋舌。
这回没当着人面闹起来,那还真不容易。
可不是。
张氏点头,所以他们谁要说给枝儿的添妆不是故意的,我是说啥都不相信。
算了,别提他们了。
今天可是高兴的日子。
连蔓儿就笑着道,以后,我姐可再不用受那边的气了。
周氏可以欺负连家的儿孙,却不能去欺负吴家的人。
很快,厨房那边就准备好了丰盛的席面,一家人都到前厅坐席。
前厅的炕烧的热热的,地上还笼了两个火盆。
摆了两桌席,炕上一桌坐的是女眷,炕下一桌则是男客,中间摆了一扇绣屏。
两桌的饭菜一样,只是炕上这一桌没有酒。
桌子上的饭菜摆的满满的,正中是冒着热气的酸菜火锅。
除了自家人,连守信还另外请了几个陪客。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饭后,张氏又留连枝儿待了一会,最后虽然依依不舍,还是主动催着连枝儿和吴家兴回去了。
离的近,你们两家又好,以后枝儿想啥时候回来,就啥时候回来。
赵氏就劝张氏道。
是这个话,枝儿她婆婆也总跟我这么说。
张氏就道,我就是还有点不习惯。
何止张氏不习惯,连蔓儿也有些不习惯的。
毕竟,枝儿原来都是和她一起住的。
如果再有个小妹子就好了,连蔓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氏的肚子,心中想到。
在这一点上,小七和连蔓儿谁都没能够说服谁。
小七想要个小兄弟。
只不过,张氏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以前他们还会拿这样的话来开玩笑,而现在,谁也不肯再将这样的话说出来了。
有一些伤害,终究还是无法逆转的。
送走了吴家兴和连枝儿,罗小燕看着没什么活要干了,就说要回家去。
……该回去给二妞妞喂奶了。
罗小燕对张氏道。
嗯,你们两口子早点回去吧,也出来半天了。
张氏就点头道。
连蔓儿让厨房里挑油水多的饭菜装了一个大食盒,又挑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另外装了盒子,给二郎和罗小燕拿回去一家人吃。
二郎和罗小燕还谦让了一番才将东西收了,高高兴兴地走了。
娘,她今天没跟你说啥?连蔓儿就问张氏道。
说了。
张氏就点头,我问她家里咋样,她就跟我说了。
说家里的地,平常她一个人就能收拾,农忙的时候才要二郎帮忙。
家里鸡鸭鹅猪啥的,她爹娘,还有她妹子就能照应。
她跟我说,她弟弟罗小鹰年纪也大了,也能干活了。
在家里也挣不着啥钱,要是能去哪上个工,挣俩钱,就能帮上大忙了。
还真是从这上头来了。
连蔓儿就笑着冲旁边的五郎眨了眨眼睛。
第七百七十九章 好心罗小燕的要求在连蔓儿一家人的预料之中,几口人就围坐在一起,商量这件事。
娘,她有没有说,想找个啥样的工?五郎就问张氏道。
我问她她弟弟能干啥,她跟我说,她弟弟啥都能干。
只要能挣俩钱,找个啥样的活计都行。
张氏就答道。
要是这样,那还挺好办的。
连蔓儿就点了点头。
罗小燕并不挑剔,这让连蔓儿对她的好感度略增,觉得这才是真心想要自力更生,把日子过好的态度。
在她的前世,也遇到过一些来求人情帮忙找工作的,其中有些人就很让人无语。
不切实际、要求多多,仿佛请他们的人不是请他们去做工的,而是去做大老爷的。
就是,她后来又跟我说了两句。
张氏顿了顿,就又说道,说是她弟弟才十几岁,身子骨没二郎结实。
跟我絮叨了两三遍,一脸的陪小心。
这是心疼兄弟,想找个轻省点的活计吧。
连守信就道,来给二郎求活计的时候,她可没这样。
连守信似乎有些不高兴,觉得罗小燕就心疼兄弟,不心疼丈夫二郎。
那怎么办,帮不帮这个忙那?帮一把先看看吧。
连蔓儿就道。
她们与罗小燕接触了几次,对罗小燕略微有了一些了解。
而对于罗小鹰,则就仅仅是局限在认识的程度。
罗小鹰为人如何,是不是个能扶起来的,这还是未知数。
她弟弟那个孩子,我看着有点……娇。
身子骨也确实看着不咋结实似的。
张氏就道。
我看着他也没他姐能干。
连守信就道。
娘,那你看罗小雀那?连蔓儿就问张氏道。
罗小雀是罗小燕的妹妹,今年十四岁,比连蔓儿大了一岁。
我看着也有点娇。
张氏就道,都没她姐能干活。
我也听小庆说了,别看罗家那样的家境。
罗小鹰和罗小雀在家,都不咋干重活。
说是有的时候,他们爹娘身子骨稍微好点,就跟着罗小燕下地干活,最多就带罗小鹰,罗小雀都不下地。
罗小鹰就是下地,他爹娘和罗小燕也舍不得他多干活。
一家子还挺和睦的。
罗家村好些人看不惯他们家,就是因为太娇惯罗小鹰和罗小雀了。
他俩都干不了地里的活。
连蔓儿又道。
这就叫寒门出娇子。
连守信道。
这个娇子并不是天之骄子的那个骄子。
而是娇惯的娇。
贫寒的人家,有的时候疼爱孩子更甚,舍不得孩子吃一点苦。
庄户人家这样的极少,城镇中一些小门小户的人家。
这种情况却相当的多。
庄户人家,就以连家为例。
连蔓儿姊妹几个,是从很小就开始干活了。
从最初的端茶倒水、扫地,在大人做家务的时候跟着打下手,简单的跑腿传话等,到跟着大人一起去挖野菜。
她们都是五六岁就跟着连守信、张氏下地干活了。
其他的庄户人家,情况或许稍微不同,但是大体也是如此。
庄户人家大多实在,以勤劳、能干为美德。
对于罗家又穷又病。
却还要娇宠着罗小鹰和罗小雀做法,自然就看不上眼。
罗家的重担之所以都落在罗小燕身上,除了罗家父母的病,还有一点,就是因为罗小鹰和罗小雀都干不了地里的活。
什么叫干不了,有啥可干不了的,说白了。
就是不愿意干。
连守信就道。
有老宅某些人的例子在前头,连蔓儿一家对这种事是有着深刻的了解的。
二郎啊,命苦!连守信又叹了一口气道。
罗家的这种做派,让连守信不喜。
连蔓儿也更喜欢踏实能干的人。
不过,那一家子对二郎和二妞妞都还不错。
我看了,不像是装的。
张氏想了想,就道。
这世上,就难有十全十美的人或者事。
连蔓儿也没指望所有人都按着她喜欢的模子生长。
情况是如此。
连蔓儿还是打算给罗小燕和罗小鹰一个机会。
哥,你不是和咱爹早就给打听着了吗,那就帮一把吧。
连蔓儿就道。
嗯。
五郎点头。
先给二郎换个活。
连守信就道,这半年,二郎在油坊里干的不错。
我打算给他换个轻巧点的活。
连守信作为叔叔,还是心疼侄子的。
二郎的脑子并不聪明。
还不曾正经读过书,不过粗略认得几个字。
这就限制了他的发展。
但是,二郎的优点也很明显,他有一把子力气,人实诚,干活实在。
既要轻省,又要挣钱多的活计,除非是做东家的,其余的首先都需要聪明、机灵。
能写会算就更好。
鉴于二郎的这种情况,有些活计他做不来。
但是连守信还是希望为二郎换个更好的活计。
挣的钱差不多就行,稍微少点也没事。
连守信就道,到时候罗小鹰也有活干了,多一份工钱,不用全指望着二郎。
对。
大家就都点头,知道连守信这是在向着自家的侄子说话。
要给罗小鹰找个活计,并不用连守信或者五郎亲自出面,连守信只吩咐了下去,没两天,事情就办好了。
连守信就捎信儿到罗家村去,很快,二郎和罗小燕就带着罗小鹰一起来了。
连守信给二郎找的活计是在锦阳县城一家福来大车店做伙计。
比你在油坊的活轻巧些,挣的钱差不多。
连守信告诉二郎道。
二郎听说给他另找了一份轻省些的工,挣的钱差不多,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四叔,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其实,油坊的活我还能干,不累。
二郎历来不善言辞,就跪下要给连守信磕头。
连守信忙将二郎给拉起来。
二郎啊,给你另找个活,也不只是因为油坊的活重。
现在叔有点能力,有些事能帮上忙,叔希望你们一天比一天过的好。
……大车店人来人往,天南地北的人都有。
你多见识见识,跟着掌柜的,还有同行的伙计们多学学。
……兴许往后,会有更好的活计。
二郎现在年轻力壮,可人总有年老的时候。
而且,连守信私心里有些心疼二郎做活辛苦。
连守信是希望二郎可以锻炼锻炼,以后有更好的发展,不用再卖苦大力。
连守信的话里,还暗示二郎,如果他自己个争气,连守信会给他提供更好的机会。
二郎并不十分聪明,但是连守信的意思他还是听懂了。
罗小燕在旁边,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劲的道谢,最后罗小燕在旁边催着,二郎硬是给连守信磕了一个头。
连守信给二郎的这个安排对罗小燕来说,是意外之喜。
而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罗小鹰。
等二郎给连守信磕了头,罗小燕脸上就有些惴惴的。
她害怕连守信给二郎换了好活计,就不管罗小鹰了。
你四婶跟我说,你们也想让他去外面做工,挣俩钱。
连守信就说道。
罗小燕在旁边,就偷偷地掐了二郎一把。
对。
四叔,这件事,还得再麻烦你。
……小鹰出去做工,挣俩钱,家里的负担也能轻点。
往、往后日子也好过。
二郎就忙道。
小鹰这孩子,我也不太了解,不知道他能干啥样的活。
我给他找了两个活,你们自己个挑。
一个那,就和二郎一起,也去福来当伙计。
人家安排啥,就干啥。
另一个,就去邓记的纸扎铺子里,做个学徒。
一开始挣的钱少点,不过能学一门手艺。
这还是我听你四婶说的,说小鹰这孩子手巧。
连守信就道。
你们自己看吧,选一个,就这两天,就能去上工了。
一听说有两个选择,罗小燕喜上眉梢,同时却又犹豫起来,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好。
四叔,这俩活计我看着都挺好。
四叔,你就帮我们选一个吧。
罗小燕就道。
这俩活计都啥样,我都说明白了。
选哪个,还是你们自己做主。
小鹰不也在这,看他自己稀罕哪个。
连守信就道。
罗小鹰也不知道选哪个更好。
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三个在大喜之后,就又发起愁来,罗小燕甚至着起急来,手足颇有些无措。
要不这样,二哥,你们回家商量商量,定下来,明天给我们信儿。
五郎在旁边,见了这样,就说道。
这敢情好。
罗小燕不知道还可以这样,顿时松了一口气道。
去后院看看你四婶去吧。
为了你们这事,你四婶比我还急,这两天没少催我。
连守信就道。
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就往后院来,二郎和罗小鹰给张氏磕了头,就出去了,罗小燕则被张氏留下来说话。
少顷,连蔓儿就从西屋走了过来。
罗小燕本来斜着身子,半个屁股坐在炕沿上跟张氏说话,见连蔓儿进来了,赶忙就站起身,冲着连蔓儿陪笑,并作势要行礼。
她是你妹子,你坐着吧,站起来干啥?张氏就笑道。
连蔓儿也笑着叫罗小燕二嫂,并上前拉着罗小燕,都在张氏身边坐了下来。
第七百八十章 考量四婶,俺真是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俺们家那个条件,四叔、四婶从来就没瞧不起过俺们家。
对俺们特别好。
俺没见过啥大世面,那俺也知道,现在能挣钱的活计不好找。
四叔、四婶先给二郎找了活计,可帮了家里的大忙了。
现在,又给二郎换了个更好的,还给小鹰找了活计。
罗小燕有些激动地跟张氏说着感激的话。
俺那天,是大着胆子跟四婶那么一说。
俺心里,没敢抱太大的指望。
就是四叔、四婶给小鹰找活,那也得容些时候。
俺没想到,四婶真把俺的话给放心里了,那么上心。
这才几天,就把活计给找着了。
还一找就找俩,让俺们挑。
四婶,俺拙嘴笨腮的,心里头有话也说不好。
四叔、四婶的恩情,俺都记在心里。
俺往后,肯定伺候好二郎,二妞妞比俺那闺女俺还要待着亲。
俺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日头在那摆着,俺要是口不对心,以后不照着这个来,就让俺不……见罗小燕要发誓,张氏忙摆手将她拦了下来。
你这孩子,我看着是个实诚的人。
用发啥誓啊,四婶相信你。
张氏就笑着道。
二嫂,说实话,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对这件事这么上心,还真不是看着我二哥的面儿上,我们是看着二嫂。
连蔓儿挑了块点心递给罗小燕,笑着道。
罗小燕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了点心,并没有立刻就吃,只是看着连蔓儿。
我们是看二嫂是个担得起事情,有情有义,会过日子的人,才愿意这么帮二嫂。
连蔓儿就又道。
俺、俺就是个一般人,哪有蔓儿你说的那么好。
罗小燕几乎是本能地道,不过她也马上反应过来,连蔓儿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
四叔、四婶。
蔓儿,只要你们瞧得起俺,俺啥说没有,让俺干啥俺就干啥,你指东,俺绝不往西。
罗小燕表态表的十分坚决。
虽然有些直接和粗陋,这个态度却是连蔓儿所期望的。
庄户人家,说话做事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有时候太过文绉绉的,反而让人不待见。
二嫂你可别这样。
连蔓儿就笑道,我们能让二嫂干啥,二嫂只要把日子过好了。
我们就高兴了。
以后有些事情,势必要让二郎和罗小燕,尤其是罗小燕承担起来。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而且,那些事情,说到底还是二郎和罗小燕的本分。
虽是本分,但做好了,可以为连蔓儿一家减轻许多的烦恼。
所以,现在才要笼络住罗小燕。
听说,二郎他娘上你们家去了?张氏就问罗小燕道。
嗯哪。
罗小燕点头道。
罗家村跟三十里营子离着十几里地。
但是这样的距离,对于庄户人家的一双脚来说,是不算什么的。
一天就是走上几个来回,都轻松的很。
老宅里,连老爷子和周氏对儿孙们的约束依旧严格,但是他们说话却远没有过去那么管用。
连守仁一股人原本在城镇生活,如今回到村里。
都极少出院门。
可连守义那一股人就完全不一样。
连守义和何氏都是爱到处串门子的人,以前怕连老爷子和周氏,还要偷摸溜出去,如今却是渐渐地放开了。
他们甚至不再拘于三十里营子,别的村也去。
自打知道罗小燕给连枝儿添妆上了重礼,何氏先后就往罗小燕家去了两趟。
连吃带喝,还管罗小燕要东西。
这些,都是张氏听别人说起的。
罗小燕并没有再她跟前提起过。
有啥委屈,你就跟四婶说说。
家里人都啥样,四婶心里都清楚。
张氏轻轻叹了口气,对罗小燕道。
四婶,俺是个实在人,有啥说啥。
委屈啥的。
俺……咱这十里八村,谁都知道谁咋样,俺跟二郎成亲的时候,俺就知道公公婆婆的脾气和秉性。
俺不说啥委屈不委屈的,俺跟二郎成亲,俺就认了。
罗小燕脸上的表情平平板板,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
连蔓儿在旁边目光微转,如果罗小燕说的是心里话,那么她就又要重新看待罗小燕了。
不矫情,平实地承担自己的选择所产生的后果而不去抱怨,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相当优秀的品质。
这样的罗小燕是招连蔓儿待见的,而且,这样的罗小燕也将会是承担那些事的合适人选。
你这孩子实在,四婶也跟你说几句实在话。
你婆婆那个人,就是那个脾气。
你们做儿子媳妇的,该尽的孝道要尽,可也不用啥都顺着她。
那样就没头儿了。
张氏就道,有的事,你不方便跟别人说,跟四婶说说没啥。
也别都憋在心里。
张氏这是极贴心的话,一般人在张氏这个位置都不会这样说。
罗小燕与张氏接触了几次,对张氏的脾性已经有所了解。
她一开始就存了要求人办事的心思,难免处处小心、心中惴惴。
张氏却待她极好,这让罗小燕对张氏生了亲近之心。
罗小燕就向张氏叙说起何氏去他家索要东西的事情来。
……家里也没啥好饭菜,就是四婶那天从席上给折下来的菜。
俺家都不大舍得吃,就每天给二郎热点,小鹰和小雀也跟着吃一点。
……都热了给她吃。
她还不够,俺把碗架子开了给她看,里面啥也没了,她才不说啥了。
……实在没东西给她拿,就还有四婶送的大红焦布,还有几尺,想留着明年做衣裳的,扯了一半给她。
骂俺死硬,靠着婆家,就顾着娘家。
还说俺是看不上她,就知道巴结有钱的四叔、四婶啥的。
张氏只有叹气摇头,何氏这样的作为并不让人意外。
而罗小燕叙说的还有所保留,其实张氏听来的,何氏那天闹的可比罗小燕说的过分多了。
你不用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你们该做的做了,大家伙都有眼睛,都看着的。
张氏劝慰罗小燕道。
嗯,俺知道。
罗小燕点头道。
因为要急着回家商量罗小鹰工作的事,罗小燕又坐了一会,就告辞走了。
连蔓儿一家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又说起二郎和罗小燕的事情来。
……二郎给她一家扛长活,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发虚。
没看对二郎他娘那么让着吗。
张氏说道。
心里发虚就对了。
连守信就道,我看她不只心里发虚,还得惧着咱们,这也有关系。
连守信这一股与连守义那一股人的关系不算好,但毕竟是兄弟。
而且,大家都知道,连守信和张氏自己孝顺,也相当的看重孝道。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或者说是上行下效。
一个地方,有势力的士绅是怎样的人品和行事,对当地的民风是会有影响的。
潜移默化,移风易俗。
这多亏住的远点,要是在一个村,不知道会咋样。
连蔓儿就道。
那二郎他娘就能长在罗家。
张氏道。
张氏这么说,一家人就都想到了何氏那个爱串门,而且屁股特别沉的脾性,连蔓儿的脑海里更闪现出何氏屁股上长出一条树根来,直扎根到人家炕里去,拔也拔不出来的情景,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屁股沉,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的乡村土语,大概意思是去别人家串门,喜欢久坐,不愿意离开。
不知道他们会选哪份工?五郎就道。
这还真说不准。
连蔓儿想了想,也无法做出判断,明天就知道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二郎和罗小燕带着罗小鹰就又来了。
俺们回去,跟俺爹娘俺们商量了一宿,俺爹娘说,小鹰干啥都行,就让四叔、四婶给俺们做这个主。
罗小燕如是说道。
……还是得你们自己个拿主意。
小鹰这个孩子,我接触的不多。
你们自己家人,知道他的脾性,看他适合干啥就干啥。
连守信就道。
罗小燕这个时候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算是不简单了。
罗小燕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人。
那、那四叔要是这么说,俺们就没身沉一回。
……就让小鹰也去大车店吧。
罗小燕就道。
显然,罗家商量的结果是这一个。
行。
连守信痛快地点了头,就打发了罗小燕去见张氏。
二郎,你跟四叔说说。
你小舅子选去大车店,你、你媳妇,还有你老丈人他们,是咋考量的?之后,连守信又将罗小鹰给支开,单独向二郎问道。
……城里差事不好干,那人都精。
大车店人来人往,啥人都有。
咱庄户人家,心眼都实。
我这个人,四叔你也知道,我就有把子力气,我心眼没那么灵。
小鹰年纪小,没在外头干过活,他也实心眼,可比我灵透。
我们俩在一块,能相互照应,家里头也放心。
二郎就向连守信道。
哦。
连守信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二郎。
其实,纸扎铺子的活计不错。
连守信沉默了一会,才又道,风吹不着,日晒不着。
也不用下大力气。
学成了就是一门手艺。
大富贵不敢说,过日子多少是个保障……纸扎铺子那个活计,是连蔓儿一家特意为罗小鹰挑选的。
第七百八十一章 人情听了连守信的话,二郎明显就有些局不安。
二郎有些木讷,不善言辞,也不是十分的聪明,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得人情世故。
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是能分的清楚的。
连守信和张氏对他都是没话说的。
连守信一家在有了能力之后,帮他找活计,对他的各种关照,他心里都有数。
凭良心说,一开始来找连守信帮忙,他都是大着胆子来的。
因为除了那一层叔侄关系之外,他从未对连守信这一家有过任何的帮助。
这还不算,还有连守信从老宅里分出来前后发生的那些事情。
他的亲爹娘对他这个四叔是怎样的,他也都看在眼里。
他并没有任何底气来要求连守信帮他。
可他还是来了,那真是实在没办法了。
总想着怎样都值得试一试。
在这个世上,也就是这个分家出来的四叔能够帮助他。
而且,这个四叔的品性他也知道,是心软、心善的人。
如果不是不得已,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连守信和张氏都心善,他是无论如何不敢登门的。
而结果,也证明他来对了。
他的每一次求助都没有落空。
连守信这一家不计前嫌地帮助了他。
而且这种帮助,还不是那种草草的应付。
连守信这一家人在很认真的为他打算。
不是一时一事,而是长远的打算。
这是他亲爹亲娘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的亲爹亲娘,一门心思地算计着想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东西。
而连守信这位四叔,却是不计回报地为了他在打算。
而他能为连守信这位四叔做什么那?连守信根本就没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现在,连守信不仅为他做出了长远的打算,还因为他的缘故,为罗小鹰也设想的这么周到。
二郎的局促不安,是因为感动,也因为愧疚。
四、四叔……二郎磕磕巴巴地开口道,没选纸扎铺子的活。
也不是嫌那个活不好。
二妞妞她娘,还有老罗家也知道,四叔给找的活,那就不可能有不好的。
别人抢破脑袋,那都抢不着。
连守信没说话,只是看着二郎,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将罗小燕和罗小鹰姐弟俩都支开,单独和二郎说话。
就是想听二郎说些真话。
二郎的性格,连守信还是了解的。
二郎老实、肯干,但是他没主意,而且一贯是娶了媳妇之后。
就啥都听媳妇的了。
偏偏二郎先后娶的两个媳妇,都是特别有主意的。
所以,成亲之后的二郎,他的话,就不能当做是他自己的话来听,那肯定是被媳妇授意说的,或者是被媳妇影响着说的。
作为二郎的四叔,连守信希望二郎能立起来,做一家之主。
别媳妇说啥是啥。
他曾经把这个想法跟张氏和几个孩子唠叨过,结果被几个孩子给嘲笑了。
就是张氏,也让他趁早熄了这个念头。
因为大家伙都认为,二郎就是这个性格,他改不了的。
那么,即便二郎不能做一家之主,起码连守信还是希望。
二郎在他的面前,能够表达表达自己的真正想法,说几句真心话。
而不是总做罗家的嘴。
……差不多一宿没睡觉,就是唠这个事。
……跟我一起去大车店做伙计,能相互照应。
小鹰那孩子,长这么大,就没出过啥门。
老罗家就这一个儿子。
……四叔给我找的活,那肯定是最好的。
跟着我。
以后肯定啥啥都好。
二郎就跟连守信说了罗家是怎么商量这件事,做出了这样的选择的。
来的时候,在家里就说好了。
啥都听四叔的,要是四叔让选,就选大车店。
哦。
连守信听完,就哦了一声。
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那你们俩就都去大车店吧。
哎。
二郎马上答应道。
二郎啊,你这也算是成家立业了。
往后在外面干活,还有在家里,你也该撑起来。
你是当家做主的男人。
有些事,你该多用用心,该做主该拿主意的时候,你也得做主、拿主意。
连守信语重心长地道。
我知道了,四叔。
二郎就又点头道。
连守信看着二郎,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二郎现在很听他的话,他说什么二郎都会应承下来。
但是二郎最后能不能做到,能做到什么程度,连守信却心里没底。
连守信又嘱咐了二郎几句话,罗小燕就从后院出来了。
因为二郎和罗小鹰要去做工,张氏给了罗小燕一个尺头,让她拿回去给两个人一人做一套新衣裳。
连守信就又嘱咐让二郎和罗小鹰去大车店要好好干活,然后才打发了这三个人回家去。
等将一应琐事都处理好了,一家人聚在一起,难免又说起二郎和罗小鹰这件事。
连守信就将二郎说的话跟张氏和几个孩子说了。
她还挺有心眼儿的。
连蔓儿就笑道。
罗小燕到后院来,跟张氏、连蔓儿说了半天的话,提到罗小鹰要去大车店干活,依旧说的是好和二郎相互照应的缘故。
一门手艺,基本的生活保障,看来她觉得这些还不够。
五郎就道。
罗家、罗小燕希望罗小鹰得到更好的。
要不地,咋罗家村那些人都看他们家不顺眼那。
连守信就道。
罗小燕家贫苦,却娇惯的两个孩子不能下地干活。
这在庄户人家堆里,已经是格格不入了。
现在看来,他们还有野心。
虽然这个野心平时或许没有机会明白显露,但从平常的为人处事中必定有所行迹。
那么在一般本分过活的庄户人家眼里,这样的人就很不受待见了。
想一想,也能猜出他们是咋想的。
咱给罗小鹰安排的活计再好,那能好过给二郎哥的?罗小鹰那,可跟咱差了一层。
没有二郎哥,咱认得他是谁啊?那天我爹说的还挺明白的,让二郎哥在大车店做伙计,他干的好了,以后肯定提携他。
他们家这是想,让咱连罗小鹰一起提携。
连蔓儿就笑道。
跟着二郎好借光呗。
张氏也道。
那也得看他自己有没有本事借到这个光。
五郎就道。
那是。
连蔓儿就点头,她有野心不怕,就怕没有相应的本事。
要是有相应的本事,就满足了她这野心也没什么。
没错。
五郎笑着点头。
说到底,不过是一件小事,不管怎样,都完全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连蔓儿一家肯多用一分心思,也不过是考虑到二郎和二妞妞。
毕竟,罗家的关系和他们是极远的,比不得老宅,那才是……这几天,老宅那边好像挺消停啊。
连蔓儿就道。
嗯。
张氏嗯了一声,飞快地看了连守信一眼,老爷子放出话来了,说年纪大了,往后都不出门坐席了。
连老爷子还是爱面子的人,因为吴家兴和连枝儿成亲和回门的两次席都没坐上,干脆就放出这样的话来遮羞。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连蔓儿道。
可不是咋地。
张氏也点头,听说老爷子那天把二当家的给骂了一顿。
叶儿也跟我说了,说还是从芽儿她娘嘴里打听出来的。
连蔓儿说着,就忍不住抿了嘴笑。
何氏那个人,只要待的时间长一点,对方又有心打探,什么话都能从她嘴里挖出来。
我还听了一个信儿,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氏突然道,说是二当家的,还有四郎,这爷俩,在外头跟人推牌九,来钱的。
他俩赌钱?连守信大惊道。
正经过日子的庄户人家,历来将奸与赌视作洪水猛兽般的存在,认为但凡沾了这两个的就没好。
是赵家村在咱作坊里干活的一个媳妇说的,也没亲眼看见,七拐八弯地听了那么一嘴,不知道真假。
张氏忙说道。
咱村也有赌的,但肯定没人敢让他俩入伙。
再说,他俩也没钱。
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肯定是外村。
张氏就道。
外村那也脱不了这十里八村,咱都有话在先的。
连守信就道。
爹,我知道。
小七突然道,他俩手里应该有钱。
啊,小七你说啥?一家人就都扭头看小七。
是有钱。
那回相那个疯丫头,我爷好像一人给了他俩一串钱,好让他俩不闹事。
小七一本正经地道。
别看小七小小年纪,这小家伙也是有着他独特的消息来源的。
连蔓儿和五郎听了小七这样的话,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氏也跟着笑了,不过笑了一半,她就把笑容收住了。
小七,你好好念书去,别啥话都听,啥话都说。
张氏板脸去小七道。
难得张氏这样严厉,小七就眨了眨眼睛。
五郎立刻站起身,拉了小七从炕上下来。
娘,我带小七念书去。
五郎一边拉小七往外走,一边道。
等五郎和小七走了,连蔓儿抿嘴一笑,也悄没声地下炕。
她刚走出东屋,将门关上,就听见屋里传来张氏抱怨的声音。
……小七都知道了,啥相疯丫头啥的……第七百八十二章 不谋而合连蔓儿并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笑着回了西屋。
她可以想象得到,连守信现在肯定是一言不发,一脸苦相加受气样。
没法子,他只能受着,谁让确实是老宅不经讲究那。
因为老宅的所作所为,对她们一家造成的不好影响何止一件。
张氏还算是脾气好的,并不经常提起。
如今的张氏,虽然还是一样的温柔贤惠,但也许是分家另过久了,儿女又都出息,因此腰板更硬,有的时候,会和连守信发一点小脾气。
但她不论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过分。
张氏发脾气,大都因为老宅。
因为她占着理,连守信从来都只有默默听着的份。
两口子从不会因为这个真的争吵起来,反而会因为这样的小事件,更加没有芥蒂。
连蔓儿则是将之看做是连守信和张氏夫妻之间的小情趣,遇到都会避开。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
辽东府这个地方,因为冬季漫长且寒冷,不论是城镇还是乡村,每家每户都盘有土炕。
吃饭的时候,也多是放了饭桌围坐在炕上吃。
只有在来客较多,炕上坐不下的时候,才会在地上另摆桌椅。
而且通常,女客们都是坐在炕上吃饭的。
连蔓儿家自家吃饭,也都是在炕上放饭桌,尤其是在冬天,坐在热炕上,暖暖和和地吃饭,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家里的条件好了,饭菜也就跟着丰盛起来。
好在一家子都是勤快人,倒没有谁因此发胖。
只不过,毕竟是冬天,贴了秋膘之后又猫冬,难免要长几斤肉。
这在连守信和张氏两个大人身上并不明显,五郎因为出了次远门,如今又要读书,还要应酬,其他操心的事情也多,所以只见长个也不见胖。
只连蔓儿和小七两个明显长肉了。
姐弟俩都是脸蛋红扑扑,肉包子似的看着就可喜可爱。
晚饭的主菜是一个鱼肉火锅,用鱼骨加海米等熬了浓汤做锅底。
奶白色的汤汁微微翻滚,里面烫着鱼丸、肉丸、豆皮、冻豆腐、土豆、藕片、粉丝等,另外还有几个清淡的小菜,主食只准备了三样,有白米饭,还有杂面馒头和白面花卷。
非常家常的一桌饭菜。
另外,张氏还给连守信烫了一壶白酒。
因为身体健康,并且都保持了良好的劳作的习惯,一家人的饭量都不小。
连蔓儿吃了一碗白米饭,又和小七分食了一个杂面馒头。
张氏和五郎的饭量相仿,都是三样各吃了一些。
连守信的饭量最大,他不爱米饭,而偏爱面食,只吃馒头和花卷。
吃过晚饭,一家人又围坐喝消食的茶饮,一边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已经进了腊月,前一段日子,大家都忙着连枝儿出嫁的事情。
现在,将连枝儿顺顺利利地嫁了出去,一家人该开始准备采办年货,另外还有一件大事,就是要盘点这一年的收益。
如今家中人手充足,采办年货只要开出单子来,让管事们去才买就可以。
另外庄子上,牧场上,还有各个铺面里都请有经验丰富的账房先生,平常的账目清晰,这年尾盘总账,虽有些繁琐,却也不会手忙脚乱。
不过,连守信和五郎还是要各处去巡视一番的,连蔓儿则打算留在家里,负责准备过年的事情,至于店铺的事,最后看看总账目就可以了。
盘点,首先还是从三十里营子和罗家村的庄子开始。
转天,一家人就忙碌起来。
就是小七,除了读书之外,也要跟着连守信和五郎帮忙。
不过,一家人并没有忘记二郎的事。
连守信特意吩咐了下去,二郎和罗小鹰进城之后,就有人领了他们去福来大车店,并各方面关照好了,才留下两个人在大车店里干活。
一家人吃晌午饭的时候,就有人来禀报了这件事。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这以后,就要看他们自己的了。
连守信就道。
一家就都点头,是这个道理。
明年酸菜作坊就给我大姐开了,那咱作坊那院子就空下来了。
小七突然道。
小七是个拿事的孩子,今天跟着连守信和五郎盘点庄田和鱼塘的收益,小七将一些问题都记在了心里。
其中一个,就是酸菜作坊的那个院子。
我有个想法。
五郎和连蔓儿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两个人说完,相互看了一眼,就都笑了。
蔓儿,你先说吧。
五郎就笑道。
哥,还是你先说。
连蔓儿也笑道。
你们俩还谦让啥,谁先说还不是一样。
张氏就道。
我想,咱如今每年的收益都有盈余,完全负担的起。
咱那个现成的院子,干脆办个私塾。
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让五郎先说道。
哥,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连蔓儿就点头道。
五郎听连蔓儿和他的意见一致,就很高兴。
……咱这周围,就镇上一所私塾。
要去私塾念书,一年的花费还挺多。
一般的庄户人家要供个孩子去念书都不容易。
五郎的语气略微低沉,应该是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经历。
想去私塾念书而不得。
我想,应该还有很多的孩子和我当初一样,想念书却念不起。
……我想让咱们村,还有周围村里更多的孩子能进私塾念书。
好。
无需多说,一家人都点头赞同。
要让更多的孩子能念得起书,那么一应的花费就要尽可能他们来出,这让才能让孩子们花极少的钱就能来念书。
地方咱们有,就是酸菜作坊的那个院子,再略修一修、改一改就行了。
先生也是咱们请,咱们给出束脩。
连蔓儿就道,只要年纪差不多,想来念书的,都让他来。
束脩全免。
不,也不能把束脩给全免了。
连蔓儿转念一想,又摇头道。
人性复杂,轻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被珍惜。
束脩还是要出,不过看各家各户的具体情况。
出多少,出什么,这个都可以灵活掌握。
实在贫困的,用工代束脩,那也行。
这个好。
五郎笑着点头。
庄户人家,即便是穷的叮当响,别的没有,总还能干活吧。
而这样的束脩,当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要让来读书的人更懂得机会的来之不易,更加重视和珍惜这个机会。
当然,这也是防备懒人和无赖的有效手段。
就算家里没男劳力,来个媳妇,做点针线,帮着洗洗涮涮,那也算他出了工。
张氏就道。
这是考虑到有一些寡居、没有什么劳力的人家的情况。
没男劳力,也没人做针线,小孩来帮着放放牛,挖些野菜,这个也算他出了工。
小七也跟着说道。
大家都说好。
这样执行下去,只要是真心想念书的孩子,就没有进不了私塾的。
小七和五郎一样,都曾经想念书而不得,也就特别同情和他们有同样遭遇的孩子,所以会想的特别的周到。
这个是大好事,行善积德,得早早操办起来。
连守信笑着道。
对。
五郎点头道,咱们先拿出个章程来,然后马上就办。
我还有个想法。
连蔓儿就道,念书的人多,可是真正能走科举的人却不多。
咱们办这个私塾,那些有潜力,能走科举的,咱们当然负责资助。
可这走科举,也不是有钱就行的,还得本人有这个资质、天分。
那些没有资质、天分的人怎么办,就白白的念了私塾吗?私塾当然不会白念的,识文断字,不仅是提高自身的休养,同时也能增强谋生的能力。
就比如说二郎,如果他识文断字,连蔓儿一家为他的安排就会是另外一番局面。
咱们家现在有这些铺子、庄子、牧场,以后还会有更多。
这些地方都要用人,在咱们家私塾念书出来的,知根知底,更可靠,也更忠诚不是吗?连蔓儿接着笑道。
没错,等咱们私塾开学的时候,咱就跟大家伙明说。
能考科举,家里没钱的,咱给出钱。
就算考不上,只要学的好,人品好,以后就到咱家来做工,待遇优厚。
五郎就道。
那肯定有更多的人愿意来念书。
小七就道。
考秀才、考举人,这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野望,因为太过稀少、遥远。
这个年代,称科举高中为鲤鱼跃龙门,可这江河湖海中的鲤鱼何其之多,又有几条能化龙。
但是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却是可望而可及的。
对于许多的庄户人家来说,后者更为实际。
一家人对五郎和连蔓儿提出来的这个建议,都十分赞同,你一言我一语地,细化着具体的方案。
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到这件事了。
那天姐夫跟我说以后外甥念书的事,我的心意就更坚定了。
五郎道。
我也早就想着这个事。
咱姐成亲那几天,咱娘说让小龙和小虎去念书的时候,我就想说。
连蔓儿也道。
当时没说,是想着先和家里商量,把事情理出来一个眉目再说不迟。
咱家办的私塾,那让小龙和小虎就到咱家来念书呗。
小七就道。
第七百八十三章 学堂让张家的小龙和小虎来家里念书,张氏、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自然都是没有意见的。
但是听小七这样提出来了,他们却谁都没有出声赞同。
这第一个赞同,并且拍板将这件事情定下来的人,必须是连守信。
我看行。
果然,连守信第一个表态道,孩子姥爷那个村离私塾远,小龙和小虎要去念书也不方处。
咱这家门口办私塾,正好把俩孩子接过来。
那我让人给他们捎个信儿。
张氏眉眼含笑,说道,念书是好事,上次我也跟他们说过。
……就是怕他们舍不得俩孩子。
那你得好好劝劝,为了孩子好,也为了长远的打算。
连守信诚恳地道,你不是也舍不得五郎出远门。
可五郎要是总待在家里,咱家也不能有现在这样。
嗯,我肯定好好劝他们。
张氏就点头道。
也快过年了,咱把给他姥爷那边的年礼预备齐了,打发人送过去,顺便就把这个信儿给捎到了。
私塾要开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正好还能好好考虑考虑,准备准备。
连守信就又道。
娘,你看我爹想的多周到。
连蔓儿在旁边,就微笑着道。
张氏没说什么,不过看她的脸色,就知道此刻她心里肯定跟灌了蜜似的。
要不怎么这件事必须得让连守信来表态、拍板那。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三个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抿嘴笑了起来。
让小龙和小虎来三十里营子念书,自然吃住都在连家。
张家家境富裕,这两年也得了连家一些助力,家业翻了番。
但是,家业再大。
在这个年代,也只能算作是富户。
如果张家也能出一两个读书人,那才真的算是改换门庭。
小龙和小虎的年纪,正好启蒙念书。
如果这两个孩子以后能走科举之路,是张家的福气,也是连家的助力。
即便科举不成,能够读书识理,对这两个孩子自身以及张家的未来,都是必要且非常有益的。
一家子将办私塾的事情定了下来。
又计划了一番,就要动手开始准备。
哥,是不是又该给鲁先生写信了?连蔓儿就对五郎道,把咱要办私塾的事情也跟鲁先生说说,问问鲁先生还有没有啥好主意。
我也这么想。
一会就去写信。
五郎点头道。
如今鲁先生在京城,五郎暂时还不能去和鲁先生会和,只能书信往来。
这师生之间书信往来十分频繁,信中无所不谈,五郎还将自己和小七的功课随信给鲁先生,鲁先生每次都是细心批阅、指正,对五郎和小七的课业大有助益。
要办私塾这样的大事。
当然要告诉鲁先生,并听一听鲁先生的意见。
对了,连蔓儿心中一动,又对五郎道。
哥,还应该请鲁先生给咱办的私塾取个名字。
对,对。
连守信听了,连连点头赞同。
咱们家有今天。
多亏鲁先生。
人家那是文曲星降世,不嫌弃咱庄户人家。
当初咱家里情况那样。
人家可是尽心尽力地教你们几个念书。
鲁先生人家那是,文曲星,有德有才,咱这个私塾的匾,得请鲁先生亲笔。
鲁先生题写私塾的匾额,可以说是意义非凡,大家自然都点头赞同。
……镇上的叫私塾,府城里还有盛京书院。
咱办的这个规模,还不能称是书院,可跟私塾还是有区别。
我想,干脆就不要叫私塾,就叫做学堂。
连蔓儿想了想,又道。
私塾都是教授三字经、百家姓等启蒙的书籍以及四书五经,而连蔓儿家要开办的这个,除了这些之外,肯定还要教授算术等实用的学问和技能。
而且,她家开办的学堂,是社会福利性质的,学费几乎全免。
这自然要与其他的私塾分别开来。
就叫做学堂,看着简明、说着响亮,又与一般的私塾和书院有所区分。
一家人商量了一番,最后都同意了学堂的说法。
连蔓儿和小七就都跟着五郎去书房,给鲁先生写信。
……转天,一家人就着手学堂的准备。
原来的酸菜作坊,院落十分的宽敞,已经有正房房屋六间,可以满足学堂初步的要求。
一家人商量,再正房下,东西再建造六间厢房。
如果来的人多,咱这前面还能再建五间的门房。
连蔓儿说道。
这些间房舍,足够容纳一百多名学生。
如今天寒地冻,不宜动土,一家人计划开春的时候再建房,但是学堂所需的桌椅板凳却是要早早地准备起来。
这项木工活计,自然是关照给连守礼。
连守信打发人将连守礼找来,把事情跟他说了,并跟他定了一百套的桌椅。
也不用太赶工,明年开春之前,先打出来五十套,先够开学用的。
连守信告诉连守礼道,要用的木头我这就打发人去买,买回来就直接拉你那去。
……要不这样,一会你跟着买木头的人走一趟,要买啥样的木头、要买多少,都你做主。
工钱咱就按市面的来,我先预付给你一部分。
能够接到这样一大宗的活计,连守礼自然也高兴,很是尽责地跟着人去镇上买木头。
赵氏和连叶儿知道了,都赶过来道谢,还送来了一小笼屉的饽饽。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每到腊月都会包饽饽,也有交好的人家会相互送上一些,相互尝尝对方的饽饽,以示亲近。
连蔓儿家包饽饽的时候,赵氏和连叶儿来帮忙,已经吃过了连蔓儿家的饽饽。
这是连叶儿家刚包的饽饽,送来给连蔓儿家尝一尝。
蔓儿姐,你家要开学堂。
到时候有啥活要帮忙,蔓儿姐,你记得叫我和我娘。
坐在连蔓儿的屋里,连叶儿对连蔓儿说道。
好。
连蔓儿点头答应。
连叶儿送来的饽饽是刚出锅,还热腾腾的。
连蔓儿在炕上放了饭桌,摆了几样点心和果子让连叶儿吃,她自己夹了一个饽饽,蘸了些白糖慢慢地吃着。
只一小口咬下去,就咬到了豆沙馅。
好吃。
连蔓儿赞道,还是我三伯娘煮的豆馅好吃。
我四婶煮的才好吃那。
连叶儿就笑着道。
给连蔓儿家送来的这一笼屉饽饽,是赵氏和连叶儿特意包的,比她们自家吃的皮更薄,馅更大。
如今连叶儿家的日子也好过了,但是连守礼和赵氏过日子依旧非常仔细,自家吃的饽饽馅可没这么多。
不过赵氏煮的豆沙馅确实不下于张氏的手艺。
对了,你们咋今天才包饽饽啊,不是说前两天就该包了吗?连蔓儿吃完了一个饽饽,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就问连叶儿道。
蔓儿姐,我正要跟你说那。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那不是老宅那边也包饽饽吗,让我娘和我过去帮忙。
你们去了?连蔓儿就问。
能不去吗,我爹让我们去的。
连叶儿微微撅起嘴,说道,家里啥都准备好了,还是先去给她们包完了,才回来包我们自己个的。
老宅那些人,还用着你们帮手?连蔓儿就道。
她们谁煮的豆馅都没我娘煮的好。
再说,别看人多,能干活的人少啊。
咱奶还嫌芽儿她娘埋汰啥的,还怕朵儿使坏,能包饽饽的就她,还有大嫂和芽儿。
吃的人多,不找我们帮手,她得包一天一宿。
连叶儿就道。
那三伯也去了呗?连蔓儿就问。
去了,帮着烧了一宿的火。
连叶儿就道。
留你们吃饭了?连蔓儿又问。
连叶儿脸上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
留了,连叶儿没精打采,还不如不留我们,我们回家自己吃。
给你们脸色看了?连蔓儿问。
蔓儿姐,这都不用问啊。
连叶儿就道,吃饭的时候,我就想拉着我娘回来,我爹不让,说是不好,非让我们留下一起吃的。
蔓儿姐,我和我娘给她包了快一宿的饽饽,手都酸了,就吃她俩饽饽,她还给我们数着数。
吃完饭,我和我娘捡桌子、上外屋洗碗,她就坐在炕上说我娘吃了几个饽饽,我吃了几个饽饽。
好像我俩多能吃似的。
我都恨不得把饽饽吐回去给她。
连叶儿郁闷地几乎吐血,她还跟我爹说,我夹菜夹的多,以前没分家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问我家里是不是不做菜。
周氏的做派,连蔓儿怎么会不知道。
可连叶儿家是连守礼当家,她没立场拦住连叶儿她们去老宅,只能轻轻地拍了拍连叶儿的肩膀,以示安慰。
蔓儿姐,这还算好的那。
连叶儿的两条眉毛耷拉着,说道,你不知道,一开始,咱爷跟我爹说的,是想两家在一块包饽饽来着。
我三伯答应了?连蔓儿惊道。
没,我爹没答应。
连叶儿就道,我爹怕牵扯不清楚,没答应。
比起和老宅合在一起包饽饽,只是去帮个工,看点脸色,简直就算是幸福的选择。
第七百八十四章 请吃饭我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连蔓儿叹气道。
去老宅帮忙,被留下一起吃饭,赵氏和连叶儿要看周氏的脸色,被周氏贬斥,但估计在连老爷子那一桌上,连老爷子和连守礼父子俩的气氛应该是无比和谐的。
我明白。
连叶儿就道,她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毕竟,事情还可能更糟糕。
连守礼没等答应和老宅合着包饽饽,这已经让她省了很多的心。
等送走了赵氏和连叶儿,连蔓儿就将这件事情跟张氏说了。
张氏也只有摇头叹息。
这种事情,咱们是没法子的。
张氏道。
说的没错。
连蔓儿点头。
只要连守礼对老宅还有着某种需求,连叶儿一家与老宅的关系就一直会是这样,不会发生根本的变化。
而连蔓儿一家,只能尽力给连叶儿一家帮助,却不能过多、过深地介入连叶儿的家事当中去。
否则,就会出现各方面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这就是为人处事的分寸。
连守礼跟着连家的管事去镇上,很快就将第一批木头买了回来,先拉到连蔓儿家给连守信看了,就拉去了连守礼家。
连守礼向连守信保证,将手头最后一件活计做完,最多也就是三天之间内,就会开始打学堂所需要的桌椅。
涉及到木工活计,连蔓儿一家对连守礼是完全的信任。
下晌,一家人正商量着事,外面进来人禀报说连守礼和连继祖来了,要见连守信。
他们是一起来的?连蔓儿就问。
是一起来的。
下人就答道。
让他们等一会,我这就来。
连守信挥了挥手,让人先下去。
他三伯和继祖一起来,这肯定是有啥事啊。
张氏就道。
而且肯定事关老宅。
应该还是大事。
五郎就道。
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这是又要闹哪出!张氏叹气。
我去看看吧。
连守信皱眉沉思了一会,就起身道。
连守信去了前院。
连蔓儿打发了小丫头去探听消息,很快,连守信就从前院回来了。
……老爷子让我晚上上老宅吃去。
说是新包的饽饽,还买了肉。
连守信就告诉张氏和几个孩子道,还说让你们娘儿几个有空也一起去。
原来连老爷子打发了连守礼和连继祖两个人来,是请他们过去吃饭。
这可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情。
连蔓儿就笑道。
让继祖哥一个人过来还不够,还让三伯也一块来请。
这么郑重其事,这么看重……五郎话说了一半。
就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不过大家伙都听明白了,他们也和五郎有着一样的想法,那就是请吃饭肯定是幌子,连老爷子这是有事要和连守信说。
肯定还不是小事。
而是大事。
还买肉了,不知道得是多大的事。
咱要真去吃,我奶还不知道得咋心疼那。
连蔓儿就压低了声音笑道。
孩子他爹,那你答应了没?张氏就问连守信道。
没,没有。
连守信坐在炕沿上说道,我让他三伯和继祖回去了,我跟他们说,我一会就去看老爷子。
我跟继祖说了,不让老爷子预备饭。
我去看看老爷子。
有啥话唠完了,我就回来。
老宅请吃饭,还买了肉,那么做饭的时候周氏不是掌勺,就得监工。
连守信可不敢让周氏因为他而劳动,就算周氏当面不说什么,背后骂他他就犯不上。
而且。
买肉还花了钱,周氏肯定是心疼的。
分家之后,历来都是连蔓儿一家给老宅送钱送物,老宅一直都是只进不出,已经形成了习惯。
为了请连守信这一股人而花钱,周氏肯定心里不痛快。
连守信是不敢去吃这顿饭的,也不会让张氏和几个孩子去吃。
可连老爷子有事要和他谈,他还是得去。
这种事情终究是回避不了。
而且连守信对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是不忍。
总而言之,连老爷子开口,这个面子要给。
去看看,听听我爷说些啥,这样也好。
连蔓儿想了想,就点头道。
连老爷子竟然要请她们吃饭。
就说明连老爷子这是下定了决心。
即便是找借口回避,也只是暂时性的,并不能够解决问题。
而如果连老爷子发起急来,又犯病,或者闹出些别的事情出来,那就更不好了。
几天没去老宅了,我们也去看看我爷我奶吧。
连蔓儿就道。
连老爷子要跟连守信唠大事,而且显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连蔓儿担心连守信应付不来,所以打算跟着一起去。
五郎和小七就说也要跟着去。
我就不去了,家里还有事。
张氏就道,也省得老太太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她还得生气。
一家人商量好了,就都穿了大衣裳往老宅来。
入冬以后下了几场雪,进村的路边还有积雪没有融化,行人踩出来的小路上倒是没什么积雪,不过偶尔会有小块的冰面,因为天气寒冷,那是雪融化成水之后又被冻结而形成的。
一家人也没坐车,就带着人一路走进村里。
因为是阴天,还刮着北风,街上的行人稀少,不过看见了他们,都会停下来,打声招呼。
还有人在屋里闻讯也赶了出来,小心地向连守信询问开办学堂,让三十里营子和临近村庄的小孩都能够进学堂念书的事。
虽然还没开始增建房屋,但是连蔓儿家已经买了木头,让连守礼打桌椅,有心的人一打听,也就知道了学堂的事。
而这件事,连蔓儿一家也没打算保密。
是有这个事。
五郎就告诉大家道,只要年纪合适,真心想念书的都可以来。
束好商量,有的就多出点,没有的就少出点,拿别的东西替也行,只要诚心念书。
……咱村里,那自然没问题。
别的村的,愿意来我们也收。
……别的都不讲究,就是要人品好,诚心念书……听来的消息,又怎么能跟五郎亲口说的话相比,很快村里人都得到消息,更多的人赶来询问。
五郎就将自家开办学堂的各种设想都说了。
几乎是束全免,资助科考以及安排到连家的产业上工作,这些优厚的条件,让大家都激动起来。
就有人当即给自家的孩子报名,生怕晚了,就进不了学堂。
所以,等一家人终于来到老宅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一家人还没去推门,那门就自己打开了,连老爷子带着老宅众人似乎是已经在门内等了一会。
爹,这大冷天的,你咋出来了?连守信微微吃了一惊,赶忙上前扶住连老爷子。
天天在屋里坐着,我这也是刚出来,刚出来。
连老爷子就道。
爷,四叔,那赶紧屋里说话吧。
连继祖就忙道。
一众人簇簇拥拥地走进上房东屋,周氏就端端正正地盘腿在炕上坐着,见连守信他们进来了,只轻轻地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脸上也不见丝毫的喜色。
连守信一家来老宅,连老爷子几次迎送,但周氏历来是稳坐炕头,地都不肯下的。
连蔓儿几个都了解周氏的秉性,知道她这是摆架子,也都不放在膝上,进了屋,就跟着连守信招呼周氏。
啊,来了?上炕坐吧。
难得的,周氏竟然有了回应,虽然脸上还是没有笑模样。
对,赶紧上炕。
知道你们来,刚才你娘特意让继祖媳妇又烧了一个柴禾。
连老爷子就笑道。
连老爷子想让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几个都脱了鞋子,上炕里坐着。
其他人也十分的殷勤,连继祖甚至想帮连守信脱鞋。
别,别。
连守信忙拦住连继祖,我还是坐椅子上,腿伸开了,舒坦点。
最后,连老爷子让连继祖和四郎将两张椅子搬到炕沿下,让连守信和五郎在上面坐了,连蔓儿和小七则坐在炕沿上。
大家落座,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身体怎么样以及日常起居等。
周氏不怎么说话,都是连老爷子微笑作答,说是一切都好,让他们不用担心。
……包了饽饽,是你娘亲手包的。
今年的饽饽特别好,今年的酸菜你娘也积的特别好,又买了点肉,想让你们一家子都过来尝尝。
……知道你们现在啥也不缺,可这家里的东西,有家里的味儿,是我和你娘的一点心思。
连老爷子一番话,说是十分婉转、亲切,饱含深情。
虽然连守信在应付老宅方面已经很成熟,有了相当的长进,但是连守信还是不抬善于应对连老爷子这样的亲情攻势。
爷,我们知道我奶做的东西好吃。
可我奶这么大岁数了,家里家外的,都得靠她老人家一个人。
我们咋能再让她为我们操劳那。
都是一家人,咱离的又不远,我们过来,赶上了,就吃一口,不用特意给我们另外做啥。
连蔓儿就笑着道。
连老爷子当面说的好,她们要真的吃了饭,周氏还不知道背后怎么骂那。
爹,咱们之间,不用特意咋地。
心意到了就行。
连守信就跟着道。
唠了一会闲嗑,连老爷子就问起了学堂的事。
第七百八十五章情与理连老爷子问起开办学堂的事情,连蔓儿一家并没有隐瞒,而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开办学堂,这件事我早就想要办了,只是现在各方面条件才成熟。
最后,五郎还很认真地对连老爷子道,早想着要办学堂,这是我们一家,尤其是我和小七的一个念想。
……小时候想念书,可却念不上。
后来,我们净身出户,一开始也还是念不上书。
多亏蔓儿,我们一家人辛苦劳动,略微有了些钱,第一件事,就是送我和小七去镇上的私塾,我们兄弟这才念上了书。
听五郎说起从前念不上书的事情,屋子里面顿时变得格外的安静。
连老爷子、连守仁、连继祖几个脸上都一红一白的,慢慢地垂下了头。
现在,我们不仅能自己念书,还有能力可以帮助别人,我就想,让跟我们兄弟一样,想念书,却没条件的孩子都能念上书。
五郎似乎并没有看见连老爷子等人的尴尬神色,又继续说道。
嗯,嗯。
就是这样。
小七连连点头,又亲切地对连老爷子道,爷,我跟你说,我打算好了。
我要把我的零花钱拿出来,做办学堂的钱。
让跟我从前一样的小孩能念上书。
……好、好孩子。
连老爷子无法再装聋作哑,这句话说的却有些敷衍和不自在。
从前啊……,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顿了顿,连老爷子又叹气道,那时候家里,实在……实在是怎样,连老爷子却说不下去了。
连守信虽然老实厚道,可他不说话,不代表心里没数。
而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这三个孩子也在,都是极聪明并了解事情的真相的。
现在,我也后悔。
连老爷子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辩解的意图,半垂着头,缓缓地说道,当初咋就那么一个心眼,就迷了那一个心窍了。
是我糊涂,差点把两个好孩子给耽误了。
好在,这俩孩子都福大命大的,这个……真金不怕火炼,该出息的早晚都要出息。
……每天没事,我常想起这个。
我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有时候,半宿半宿的睡不着,哎……连老爷子说着话,眼圈就有些发红。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五郎和小七。
五郎,小七,你们俩恨爷不?连老爷子轻声地问。
这一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
连蔓儿暗暗地给连老爷子竖起了大拇指。
她看不得,连老爷子承认错误,是迫不得已。
但是这种承认法,却相当的高杆。
就想连蔓儿她们了解连老爷子,连老爷子也很了解连守信这一股人。
两家走到今天这一步,连守信一家依旧会来看他,见面了还嘘寒问暖,礼数周到、体面十足,连老爷子有十足的把握,五郎和小七不会说恨他。
只要嘴上承诺了不恨他,那就大有可为。
爷,你咋这么问那?五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我们为啥恨你。
养育儿女,从来都是爹娘的责任。
不过,爷你作为一家之主,对我们的影响还是挺大的。
哦?连老爷子听五郎这样说,心不由得就提了起来。
爷是我们的榜样。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身教甚于言传。
有一个道理,爷虽然没咋明说过。
可爷你的一举一动,早就教给我们了。
五郎继续说道。
是啥?连老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靠天靠地靠爹娘,都不如靠自己。
人得自立。
而且,就算爹娘养育儿女,那也有管不到的事情,那就得靠自己个。
五郎就道,我们从来没怨恨过爷、奶,没怨恨过老宅里任何一个人。
就是因为爷早就教给了我们这个道理,爷、奶,还有在座的,除了我爹之外,谁都没责任抚养我们、照顾我们。
这……连老爷子颤抖着嘴唇,他想反驳五郎的话,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要反驳五郎的话,那首先就得表明他、连守仁、连守义这些人,是抚养并照顾了五郎和小七的,他们对这两个孩子是负有责任的。
可事实是,没分家之前,这两个孩子是被他们所漠视的,分家之后,他们更没有任何人对这两个孩子尽过任何的照顾的责任。
或许,他还可以说作为爷爷,他养育了五郎,但是连守仁和连守义哪里养育过五郎?连守仁和连继祖在镇上锦衣玉食,还私自置办了宅子,可五郎和小七却连私塾都上不起。
连老爷子的脸色一片灰败。
连蔓儿在旁边,却是垂下眼帘,嘴角含笑,心里暗赞五郎说的好,并为五郎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五郎这一番话,可谓意义深远。
从家里往老宅来的时候,连蔓儿和五郎就私下里讨论过,连老爷子大费周章地请连守信他们过来吃饭,会是为了什么事。
想想最近她们家做了什么事,再想想老宅最近又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兄妹俩心里就有了谱。
不管连老爷子是怎样的打算,五郎这一番话,就已经让他们这一股人处于了一个极为有利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
亲情攻势并不可怕,因为还有一个横亘于一切事物之上的理字。
而且,就算在理之外要讲情,也是连蔓儿一家处于主动。
因为不管连老爷子说的多么动听,过去的事情却是谁也抹杀不了的。
从那些事情中,可看不出老宅的人对他们有什么亲情。
话也不能这么说……连老爷子沉默了半晌,最后只皱着眉,含含糊糊地说了这样一句。
那个,连守义在一边,左边看看,右边瞅瞅,最后咧着嘴,陪着小心对连守信道,老四啊,听说,你给你二侄子找了个大车店的挣钱的活,说是每个月工钱还不少,年节啥的,还有布和肉发是不?连老爷子精神微微一震,连守义这个话插的好。
五郎的话,连老爷子听明白了。
那是告诉他,四房跟他跟老宅的所有人的关系没有那么近。
从前老宅这些人是怎样对待四房这一股人的,现在,老宅的人没有立场要求四房这一股人照顾他们。
四房不是老宅的爹娘,没理由啥都管老宅的人。
但是,四房却照顾了二郎。
那么同理,四房有什么理由不照顾老宅这些子侄那。
是啊,老四,是有这回事不?连老爷子的脸色略恢复了一些,含笑问连守信道。
是有这个事。
连守信就道,二郎家里田地少,二郎媳妇那几个人就能忙活的过来。
他家里花钱的地方又多,不得已地,得找个活计赚俩钱,贴补家里的日子。
这就对了,不管到啥时候,这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我和你母亲都老了,往后啊,你们就得抱成团,互相扶持。
老四,这件事你做的对。
连老爷子略微提高了声音道。
爹,你别就夸我。
这不是我一个人办的事。
孩子她娘对二郎和二郎媳妇正经不错,给二郎找的差事,还是五郎请朋友帮的忙。
连守信就道。
五郎是好孩子,大仁大义,大人大量。
好啊,我都宾服这孩子。
是个做大事的,有出息,有肚量。
连老爷子略有些夸张地赞五郎。
俺听说,他四叔可不单给二郎找了个挣钱的地方,还给罗家的那个罗小鹰也找了个,和二郎在一处挣钱。
何氏就道。
连蔓儿飞快地扫了连守义和何氏一眼,心想,听听这两口子说的话,那重点都是一样的。
挣钱的地方、每个月挣多少钱,什么布啊肉的。
老四啊,这如今你可有本事了,又有五郎这样的好儿子。
你看,你都给罗家的罗小鹰找了个挣钱的地方,咱家里这老些人,那……那咋地,也不能比罗小鹰差吧。
咱多近,他多远啊。
连守义先是看了连老爷子一眼,似乎得到了某种鼓励,就奓着胆子对连守信说道。
不会说话你就别说。
连老爷子马上瞪了连守义一眼,接过了话茬对连守信道,老四啊,你是啥品行的人,爹就不多说了。
就看你对二郎,还有对罗家,爹就没看错你。
你们这几个兄弟,把继祖他们这一辈人都算上,要说这恩厚,重情义,还是得数你。
以后,就算我闭上了眼睛,我也放心。
你肯定错不了,待你母亲,待家里这帮人。
不用我说,你都能照顾到了。
连老爷子紧盯着连守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连蔓儿扶额,连老爷子这是拿大帽子罩连守信,这分明是欺负连守信老实、恩厚。
不待这样欺负人的。
爷,你老肯定长命百岁,可别说啥闭眼不闭眼的。
我爹这人你就放心,他对我们都挺好。
连蔓儿故意道。
连蔓儿一打岔,除非连老爷子坚持再扣一遍大帽子,否则他那句话就算是打了水漂。
爹,你是知道我的。
我这个人,没啥本事。
五郎现在年纪也慢慢大了,我那家里,以后就是五郎当家。
就是现在,五郎也当多一半的家,我就帮把手。
连守信诚恳地道。
这是事实,但说出来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立场分明连守信话音落地,连蔓儿就忙打量了连老爷子和周氏一眼。
老两口子一时都没说话,不过想也想得到,此刻,老两口子心里肯定在骂连守信,没囊没气,立不起来,当不起家。
竟然现在就打算要让五郎做一家之主了!这也太没志气,没囊没气了,连老爷子都多大年纪了,人家可还是在家里的第一把交椅上坐的稳稳的,掌握着家里的一切大权。
可连守信正当壮年,就要让儿子当家理事了。
周氏板着脸,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最终却没有开口说话。
如今,在连守信着一股人面前,周氏是极少说话的。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板着脸,端着架子。
连老爷子则是张了张嘴,最后对此也没说什么。
刚才的那些话,是他早就想好了的,今天的机会合适,他就说了出来。
不过,眼下还有急需解决的事情,这些话完全可以放到以后再说。
连老爷子的心思转了几转,反省自己有些太心急了,干脆忽略了连守信的话,将话题又拉了回来。
老四,你办这个学堂,那是件大善事,积阴德的大善事。
爹赞成你。
这件事你办成了,那老连家的名声也就创下来了,咱老连家以后的子孙也能跟着受益。
连老爷子对着连守信侃侃而谈。
爹老了,也帮不上你啥忙。
咱家这还有这些人,你看着,用得着他们的地方,随便你使唤。
也为他们自己积德,为咱老连家积德。
还是那句话,一笔写不出两个连字来。
你们一家好,那不是真的好,咱老连家这一大户都好,那才是真的好。
外人看着也好看,像那么回事。
爹也不跟你说虚的,让他们几个去帮忙。
主要还是为了他们。
我呀,真是操碎了心。
你这件大功德,让他们也跟着出把力,沾沾光,往后我没了,他们也能出门见人,也算是赎了以前的罪过。
不管咋地,能帮扶着你一点就更好。
……这是一举数得的事。
说句大白话。
别人都帮了,咱自家人咋就不能帮一把?老四,五郎,你们看咋样?连老爷子看着连守信和五郎。
眼睛中满含着期盼。
果然是从学堂的事情上来的。
爷,我把办学堂的事再跟你细说说吧。
五郎对连老爷子的要求不置可否,而是肯定地对连老爷子说起了学堂的计划。
……学生入学的时候,他自己的人品、家里的人品,咱都得考察。
人品不好,不能上咱的学堂来。
学堂的先生,那就更重要了。
不仅要学问好,还得德高望重的。
这样教出来的学生才能品学兼优。
我给鲁先生去了信,请他帮着推荐人。
另外。
我还打算请我在盛京书院的先生给推荐人。
这学堂里,除了先生和学生,并没打算再另外请人。
学堂里打扫、烧水啥的这些杂事,到时候都由学生来轮流着做。
学堂学费低,可不养懒人,从这学堂出去的,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桌椅的活计。
是给我三伯包了。
另外就剩开春要建房的活计了,这个老宅这边谁要愿意去帮工,那就去。
到时候十里八村来帮工的人肯定不少。
五郎将计划和连老爷子都说了,显然,老宅要真想去积阴德,那只能是建房的时候去帮工。
这个帮工自然没有工钱,盖房子是费力气的活。
这样……连老爷子就踌躇起来,连着看了五郎好几眼。
五郎说话滴水不漏。
往往一开口,就将他的话都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给小孩子启蒙,也不一定非要多高的学问吧。
……你大伯他是个秀才,咳咳,他做了好些年的秀才,也读了一肚子的书。
哎。
我知道,这事我就不提了。
不提了。
可还有继祖,继祖身上没啥罪过,那就是被连累的。
老四,你也是看着继祖长大的。
他除了不能干庄稼地里的活之外,别的方面,可是个好孩子。
不跟人拌嘴,也从不惹祸。
他念了好些年的书,也是个童生来着。
咱这县里,能考上童生的人,那也是数的过来的。
老四,你看,能不能,让继祖上你那学堂里,帮着给孩子们启启蒙?连老爷子小心而期待地看着连守信。
爹,连守信为难地看了连老爷子一眼,你老的心情我懂。
可是……咱也得……办学堂这是个大事,到时候不知道多少眼睛瞅着,咱都小心再小心,不能让人挑出半点错来。
……继祖是个好孩子,可、可……人言可畏啊。
是啊,爷,你过去不也总跟我们说,咱待别人要宽,待自己要严。
五郎就道。
旁边坐着的连继祖本来伸长了脖子,如今听了连守信和五郎的话,脖子立刻缩了回去,无精打采起来。
啊……连老爷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爹啊,你别光顾着我大哥和继祖啊,还有我们这股人那。
连守义忙就插话道,我们没那么高的要求,教书啥的,我们想都不想。
老四都给罗小鹰找着挣钱的地方了,我这和四郎、六郎,我们还没地方那?老四啊,给我,还有你俩侄子也找个挣钱的地方呗。
连守义讨好地看着连守信道。
六郎懵懵懂懂,四郎却往前凑了凑,挨在连守义身边,也眼巴巴地看着连守信。
这个……连守信有些发愁。
爹,你老说句话呀。
连守义就朝连老爷子使眼色道。
爷……四郎也向着连老爷子乞求道。
于情于理,为连守仁和连继祖争取了,没有不为连守义和四郎、六郎争取的。
而且,连守义的这个要求,也是他们之前商量过,他点了推的。
连老爷子虽然于失落中有些魂不守舍,不过还是发了话。
老四啊,你有这个能力了,以前山上的活,就是你帮着找的。
你帮着看看,给他们爷几个找个啥活。
也省得他们天天东游西逛。
……能挣俩钱,家里也宽松些。
以后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多,总不能总伸手跟你要。
连守信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就又舒展开来。
爹,二哥还是在家里,伺候你们二老,下地干活。
家里这样,不能不留个能干的人在你们二老跟前。
连守信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为连守义找活计的要求。
只是他说的理由,完全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也是明摆着的。
连守义和连守仁是一样的,他可不是受了谁的连累,他自己的主犯。
这个年代找人做工是很讲究的,一份稳定的、收入不错的工,一般都需要有人作保。
比如给二郎和罗小鹰找的活计,就是连守信给做的保。
以后,二郎和罗小鹰如果闯了祸,损坏财物等,他们自己负不了责任,那就得连守信给兜着。
另外,人家雇人,都是雇品行好的人。
连守义这样的人,根本就没人会雇他做伙计干活。
当然,以牌楼连家的招牌,如果连守信愿意给连守义作保,也会有地方雇佣他。
但是,这个保,连守信不会做。
他信不过连守义,不想给人添麻烦,甚至造成伤害。
四叔,我爹不行,那我那。
我不比我二哥差。
四叔……四郎有些着急地道。
连守信不由得抬眼看了四郎一眼。
四郎如今的个子又窜起来一些,看上去已经脱了孩童的形貌,是个小伙子了。
四郎的一身衣裳都是旧的,大块的补丁横七竖八地像丑陋的膏药,有的地方破了,还没有打上补丁。
再看四郎的脸色,也并不是很好。
连守信就有些心软。
在这个家里,四郎是穿不好,而且吃不太饱的。
四郎眼瞅着成人,要娶媳妇了。
这样下去,四郎娶媳妇就难了。
虽然明知道四郎的人品与二郎不能比,但是拒绝的话却难以说出口。
老四啊,你二哥那就算了,我明白。
四郎,你帮着看看吧。
四郎还小,还没大定性,受了些不好的影响。
要是有个地方圈着他,能挣俩钱,他也有了奔头,省得走了下道。
连老爷子就对连守信道。
连守信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看了五郎和连蔓儿一眼,五郎和连蔓儿交换了一个眼色,就对连守信点了点头。
爹,这个事,我们在家都商量了。
六郎这个孩子,我们是打算让他进学堂跟着念念书。
连守信话音未落,连老爷子的脸上就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老四,你真是这么打算的?连老爷子问。
爹,我啥时候说过瞎话。
连守信就道,六郎去念书,啥都跟别人一样。
看他自己个的造化。
这个行。
连老爷子想了想,就点了头。
四郎的年纪大了,要不,也能让他进学堂。
连守信就道,四郎要找活干,那咱得有言在先。
这个找活干,可不像以前上山做活。
士农工商,这就是工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 偏心连守信让连老爷子好好想想,如果这次让四郎做工,肯定找的是稳定的活计,那么从此就要成为这个社会的工匠一类人。
在这个年代,工匠的地位比有田地的庄稼人要低一些,尤其是那些在别人的铺面、作坊里做工的伙计。
不过一般的人家要出去做工,当然是因为家庭条件所迫。
为了生存,也不会讲究太多。
毕竟给人家做工,那也是清清白白地用劳力换饭吃。
不过,连老爷子在这方面,曾经是非常讲究的。
所以,连守信才会特意这样问一问。
现如今,也……连老爷子沉吟了一会就开口道,不过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又扭过头去问四郎,四郎啊,你自己个乐意不乐意?我乐意,我当然乐意。
四郎连连点头答道。
那……哎,也就讲不得那些了。
老四啊,这个事,就得托给你了……连老爷子就对连守信道。
出外做工,可比不得在家里。
五郎突然就说道。
五郎这句话说的略有些突兀,打断了连老爷子将要说下去的话。
连蔓儿不由得看了五郎一眼,兄妹两个又交换了一个眼色。
连蔓儿就明白了,五郎不高兴听连老爷子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知道,连老爷子接下来肯定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而那些漂亮话,他们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出外做工是咋回事,爹你老肯定知道。
我给二郎和罗家那么安排,是他们求到我头上,非要去不可。
这边,既然也开口了,有这个意愿,那就试试吧。
连守信就道。
爹,那天我听蒋掌柜说,县城有一家邓记的纸扎铺子。
要雇人。
要是蒋掌柜给说说,应该能成。
五郎就道。
这邓记的纸扎铺子的活计,正是连蔓儿一家原来给罗小鹰准备的。
如今让四郎去,却正合适。
为什么会给罗小鹰找这个活计,不仅因为这活计有连守信当初告诉二郎的那些优点,还因为去了邓记纸扎铺子做学徒,不容易惹祸。
这一方面是纸扎铺子的性质决定的,另一方面是因为邓记是老铺子。
掌柜的精干,管理很严格,里面人员紧凑,几乎泼水不进。
四郎去了也只能老老实实干活。
连守信就点了点头。
将纸扎铺子的好处又说了一番,活计轻松,风吹不到日晒不到,学成了是一门手艺,能够保障生活。
听到活计轻松,风吹不到日晒不到,四郎已经非常乐意了。
那每月工钱是多少?连守义忙问道。
连守信正要说话,连蔓儿突然就干咳了两声,看向连老爷子。
四郎是去学手艺的。
还想挣多少钱。
那样的铺子,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你能干,你就多挣钱。
你偷懒耍滑不干活,那你就不挣钱,让人家赶出来,那才丢脸。
连老爷子收到了连蔓儿的眼色,知道这是他该说话的时候了。
就正色道。
出去做工,那不是去捡钱的。
你得出力,得用心,还得……连老爷子又说道,这个差事不错,四郎要是想去,待会我再好好跟你说说。
去,咋不去那。
四郎就道。
活计轻松。
而且多少还能挣些钱,最好的是去县城里,那可比每天闷在村里好多了。
工钱多少,到那人家会给你说。
就像你爷说的,看你自己个的本事了。
铺子里晌午还能供你一顿饭。
连守信就道。
铺子里还能提供一顿晌午饭,四郎就更高兴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恨不得马上就能去县城上工。
爹,这活计听着正经不错,凑巧人家正要雇人,咱也能说上话。
帮一个也是帮,帮两个也是帮,刚才我爷还提我继祖哥了,要不,让我继祖哥也算一个?连蔓儿对连守信说完,就又笑着看向连老爷子道,爷,你看好不好?啊……连老爷子就是一呆。
这事包在我们身上,爷,就听你老的一句话了。
五郎立刻会意,也跟着对连老爷子诚恳地道。
都去也行,我给那边捎个信儿。
连守信就道。
这、这个先不忙,连老爷子飞快地看了连继祖一眼,就道,我再想想,过于麻烦你们了。
刚才提那么多要求不说麻烦,现在却说过于麻烦了,连蔓儿面色不变,暗暗冷笑不语。
咱爷可真见外。
这半天了,也没听他说麻烦不麻烦的。
五郎转向连守义、四郎这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连守义和四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哎哎地点头附和。
可不是咋地。
连蔓儿就笑道。
连老爷子脸上忽红忽白,干咳了两声,装作没听明白五郎的话。
五郎,我没咋去过城里,这邓记纸扎铺子在哪啊?屋里安静了片刻,四郎就问道。
这是他以为刚才五郎对他说话了,因此才敢跟五郎搭腔。
咱村离城里这老远,那铺子里有住的地方没?五郎不搭理四郎,就装作扭头跟小七说话,没有理会四郎的问话。
邓记啊,我知道,好像是在菜市后头的那条巷子里。
连老爷子就道。
对,就在那。
连守信就道,铺子里应该没住的地方,出外做工不比在家里。
二郎这半年在油坊里做工,也都是早出晚归,每天来回要走将近三十里地的路。
如果四郎去县城做工,那么每天来回就要走六十里地。
四郎显然不愿意这么辛苦,想就住在城里。
连蔓儿突然心中一动。
菜市后头,那是不是离我大姑家特别近?连蔓儿就道。
对,是挺近的。
连守义就抢着道,就隔了两条胡同。
那、那我就住我大姑家得了。
四郎顿时一脸的喜色,高兴地道。
即便离的不近,那也比离三十里营子近多了。
四郎很乐意住进连兰儿家里。
连老爷子还没说话,周氏的脸呱嗒一下就落了下来。
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就都站起身,向连老爷子告辞。
连老爷子就要留连守信他们吃饭。
饭菜都准备下了,马上烧火,一会工夫的事。
咱爷几个也好些日子没坐一块吃饭了,我是过一天少一天的人了。
说到最后,连老爷子的声音有些哀切。
爹,咱们不在这上头,也不在这一时。
我今天还有事,改天,咱们改天。
连守信推脱道。
他们特意来的早了些,就是怕赶上饭时。
连老爷子执意挽留,连守信拒绝的也很坚决,并带了几个孩子抬腿往外走。
连老爷子见留不住人,就慌忙下了地,带着一家人送了出来。
这一家人里面,自然不包括周氏。
周氏她老人家是连守信的亲娘,架子始终端的高高的,是绝对不会下地迎送的。
走到大门口,连守信停住,让连老爷子赶紧回屋。
爹,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
谁也不呆不傻,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
连守信的目光在连老爷子的脸上略作停留,就飘向了远处。
我回去就听信儿。
机会我给了,最后咋样,就看你老的了。
说完了话,连守信很干脆地转身,带着几个孩子回家了。
到了家,父子几个就都脱了大衣裳,上炕坐了,张氏就忙让人端上茶水和点心来。
累坏了吧。
张氏看着他们几个进门时的脸色,就猜到在老宅肯定是不高兴了。
她也没急着问,只是给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准备的是山楂甜汤,给连守信准备的则是萝卜茶。
顺气的。
张氏亲手将萝卜茶递给连守信,并解释道。
连守信接了茶,低头端详了一会,一样脖子,将一碗茶一饮而尽。
连蔓儿和小七挨着坐着,都慢条斯理地喝着山楂甜汤,这是她们小姐弟俩在冬天最爱的饮品之一。
旁边的五郎端了甜汤,只喝了半碗,就让小丫头给另外换了龙井。
小七喝完了自己那碗,又将五郎剩下的半碗给喝了。
爹,你别不高兴了,咱不早就都估计到了吗?连蔓儿慢悠悠地喝着甜汤,看连守信的眉头还皱着,就劝了一句。
老爷子不是到不去的人,他说那些话,他是一点都没为我想啊。
连守信长叹了一声。
过去,连守信对连老爷子的言行也并不是完全认同和满意的。
但是,即便暗地里有些微词,他几乎从不在妻儿面前有所表示。
而现在,别人都没提,他先说了这样一句,看来,今天连守信是被伤到了、气到的。
这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事吧。
张氏就跟着叹气道,算了,谁让咱摊着了。
早就知道的事情,连守信还会受伤、生气,只能说明他还在乎。
亲父子,怎么能不在乎那。
有期望才有失望,有爱、有感情才会有伤痛。
老爷子都要求啥了?张氏就问。
连蔓儿她们还没开口,小七就抢着答了。
这可真是……张氏听了,也有些无语。
前面两个要求,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生气,是因为老爷子根本就不该开这个口。
连守信就道,他那是把我往火坑里拉,把咱一家往火坑里拉,想让人戳咱们的脊梁骨!第七百八十八章 左右为难连守信因为生气,就有些激动,说的话也就是为了宣泄情感。
连蔓儿没有说话。
连老爷子偏心,心里几乎只有连守仁和连继祖那一股人,这个毋庸置疑。
但是,客观地来说,连老爷子不会有意的害她们这一股人。
连老爷子不会立意来害她们,但是一切为了连守仁那一股人着想,却是可以让她们来冒风险,做踏脚石。
只不过,连守信虽然性格绵软,重感情,而且有些愚孝,但是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却是有原则有底线的。
而且,分开另过了这么久,连守信也有了自我意识,不再那么容易被连老爷子牵着走了。
而且,还有五郎、小七和她。
她们已经长大了,而且在话中都有了重要的话语权。
虽然,身在这个年代,她们不得不对周围的环境有所妥协,但是大方向却掌握在她们自己的手里。
今天连老爷子提了那么些的要求,但占上风的从来就不是连老爷子。
底线和原则早就设置在那里,她们所答应的,也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个人,这一辈子,也就是生活在老宅内,种地为生了。
像保举这两人去做工之类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连蔓儿这一家,从连守信开始,都不会管这两个人,也没法管。
不仅因为这两个人曾经犯下重罪,声名狼藉,还因为辈分的关系,名不正言不顺。
对于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个人来说,连守信是弟弟,五郎和小七是侄子,那真是打不得、骂不得,轻不得、重不得,那还怎么去管这两个人的事。
而对于老宅连继祖、二郎这一辈的人,连守信是他们的亲叔叔。
连守信可以管教他们,所以一家人才会商量了,同意以连守信的名义,安排活计给这几个人。
至于以后,五郎这一辈往下,和老宅的血脉联系就越来越疏远了,那就是可管可不管。
老宅那边闹成什么样,也不大会影响五郎和小七这边的人。
而现在,连老爷子和周氏还在,连守信和连继祖、二郎这些侄子的血脉还很近。
即便早就分家另过,但是老宅若有什么事,人们还会联系到连守信这一股人的身上。
如果连守信这一股人籍籍无名,只是普通的庄稼汉也就罢了。
她们有了如今的声势,人们在某方面对她们的期望会更高,评价的标准也会更严苛。
即便不考虑这些外部的因素,但从自身的情感方面来考虑。
连守信和张氏,自来就是两个心软善良重情的人。
这两口子,和大多数淳朴的庄户人家一样,善于忘记仇怨,而更容易深记恩情。
有这样的爹娘,孩子们自然也坏不了。
虽然经历过困苦磨难,她们有足够的理由狠辣、刻薄,但是她们却没有这样做。
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从来不是,也不会变成心狠手辣的人。
她们只是变得更大强大了。
她们不会忘记和老宅的恩怨,但是冷静考虑过后,她们都同意,不把恩怨扩散、蔓延下去。
在她们的能力范围之内,她们愿意给二郎这一辈人一些机会。
但是能否抓住机会,还是得靠二郎他们自己。
想想老宅那些人的品行,连蔓儿承认,连老爷子这日子是过的非常不省心。
可这种事,连老爷子是怨不了别人的。
孩子他爹,你说四郎去纸扎铺子,能干长了不?张氏就对连守信问道。
四郎那个孩子,我心里也没底。
连守信实话实说,可总得给他一次机会。
我看着悬。
五郎就道,爹,你没听见他们说话,口口声声的,就好像让咱们给介绍个活计,吃喝玩乐地就挣大钱。
连蔓儿点头,从连守义几个的话语中可以看出来,他们对出去做工的辛苦根本就没有心理准备,他们的期望是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很多钱。
可这样的工是根本没有的。
谁会花钱请他们去做大爷、去做大老板?没有人!先看看吧。
连守信就道。
爹,咱再给县城里捎个信儿,把事情交代交代,那边也好有个准备。
五郎就道。
这个应该的。
连守信就点头,肯定得跟人说清楚,四郎就是去做工的。
让他们严着点,越严越好!邓记纸扎铺子里大管事是蒋掌柜的表兄弟,对连家的事情比较清楚,不会看不清状况,出什么误会。
而连守信和五郎也可以通过蒋掌柜,将私人的嘱咐传达过去。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要安排罗小鹰进纸扎铺子的缘故,不过如今这差事给了四郎,也非常合适。
咱让六郎来学堂念书,我看我爷挺惊讶的。
连蔓儿就又道。
咱们是仁至义尽了。
连守信就道,我生气,还有这个缘故。
我是什么样的人,老爷子能不知道。
有些事,都不用他说。
可老爷子,他……他太伤我的心啊。
父亲给儿子、孙子戴高帽,算是怎么一回事那。
连老爷子将连守信和五郎当做了什么人,以为他们会因此高兴吗?!咱们对不得天地良心,他们不管是谁,咱们都对得过,也不求他们谁说咱们好。
张氏就道,这么想想,我的心就宽了。
连守信在老宅的时候被连老爷子的偏心气到了,伤到了,几个孩子当然感觉到了。
不知道我爷最后答应不答应让继祖哥也去纸扎铺子?连蔓儿突然就笑道。
十有八九是不会答应的。
五郎也笑了。
纸扎铺子的活计,虽然轻巧,但那是对一般人来说的。
轻巧的活计也是活计,连继祖什么时候能做活计了?而且去纸扎铺子做学徒工,可是听人使唤的,社会地位低了一级,连继祖肯定不愿意去,就是连老爷子,怕也是舍不得长孙去吃苦。
要是我爷同意他去,他自己也乐意去,那就还有救。
连蔓儿就道。
咱多想也没用,那边到底咋决定,咱很快应该就知道了。
五郎就道。
没错,还有一件事,连蔓儿也很想快些知道答案。
连老爷子和周氏,会答应让四郎住到连兰儿家里去吗?不管最终答应不答应,只怕现在老宅那边正口角的厉害那。
连蔓儿眯了眯眼,笑的像极了吃饱了小鱼饭晒太阳的大花。
不是偏心吗,那就承担偏心的后果吧,哼哼。
让连继祖去纸扎铺子做学徒工,连老爷子是不是心疼的要碎了那?让四郎去连兰儿家吃住,占连兰儿家的便宜,周氏是不是气的头顶冒烟那?这么明摆着的偏心,连守义、何氏、四郎这些人会怎么想那?……老宅送走了连守信父子几个之后,连老爷子一回到上房屋里,就立刻上炕,靠着行李卷躺下了,甚至连鞋子都没顾得脱掉。
连老爷子躺在那,闭着眼睛,一脸的灰败。
一屋子的人,都只认为连老爷子是有点累了,都没往深里想。
他们也顾不得照顾连老爷子的身体,因为当前还有些中药的事情,要连老爷子决断。
最为兴高采烈的是四郎,甚至一直凝固在他脸上的阴郁都冲淡了许多。
爷,我继祖哥跟我一起去纸扎铺子做工呗。
正好,我们哥俩以后有个伴。
四郎大声地开口道。
连继祖坐在凳子上,不安地挪了挪屁股,他飞快地瞟了四郎一眼,就眼巴巴地看向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被迫睁开了眼睛,即便四郎现在不提这个事,他也得做出决定,因为连守信还在那边听他的信儿。
睁开眼睛的连老爷子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半坐起身子,看向四郎。
四郎立刻裂开嘴,冲着连老爷子笑了笑。
连老爷子的嘴角微微的抽了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四郎有些不怀好意。
爷,我、我笨手笨脚的。
就是去了,也就是耽误工夫,还挣不着钱。
我、我看我还不如在家里,还能干点活。
家里……也离不了人。
我跑个腿、干点啥的,爷,我……连继祖见连老爷子坐起来了,就忙哀求地看着连老爷子说道。
连继祖的眼神中分明还有一些没说出口的话,他舍不得离开连老爷子。
我看让继祖去行。
连守义在旁开口道,继祖念书多,心比四郎还灵,纸扎铺子的活,继祖肯定能干好。
有他俩,以后咱们家就不用愁了。
爹,你老往后也能放心。
所谓习惯成自然,因为长久以来,连守仁和连继祖都是不用干活的,这几乎就成为了一种定规。
即便是从太仓回来,一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这种习惯却还是留下了痕迹。
家里但凡有活计,连守仁和连继祖总是会被排在最后,有的时候甚至会被遗忘。
就是连守义,今天若不是连蔓儿提起来,他一时也想不到要让连继祖去纸扎铺子干活。
可一旦提起来了,连守义立刻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得让连继祖去纸扎铺子,给家里挣钱。
连老爷子微微扭脸,看了连守义一眼,连守义也给了连老爷子一个大大的笑脸。
连老爷子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连守义似乎也有些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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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九章 争吵大家商量要连继祖去纸扎铺子做学徒干活,连守义这一股人热切地赞同,连继祖自己却不愿意去,连守仁坐在炕上,没有说话,看样子也不像是要发表意见的样子。
蒋氏从外屋进来,给连继祖使了一个眼色,就慢慢地往外走。
连继祖犹豫着站起身,然后又重新坐了回去,而且还垂下头,不再去看蒋氏。
蒋氏走到门口,见连继祖没有跟上来,眉头微微皱了皱,也就停了下来。
周氏在炕上盘腿坐着,两只手交叉握在一起,也没有说话。
对于家里这样的事情,周氏是从来不会参与意见的。
半晌,连老爷子都没有说话,只有连守义和四郎还笑呵呵地说着话,似乎连继祖去纸扎铺子干活已经成了定局。
有他们兄弟俩在外头挣钱,咱家就啥都不怕了。
连守义咧嘴笑道。
爷……连继祖无奈,只得又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心里已经纠结成了一团。
私心中,他是舍不得连继祖去纸扎铺子的。
那可跟进学堂教书是天差地别的差事。
被人使唤、没有体面,而且说起来纸扎的活计似乎并不需要出太多的力气,但是其精细繁琐,却同样的累人。
虽然心里舍不得,可却不能说出来。
因为,不管他在心里怎样另眼看待长孙连继祖,表面上他还是希望让大家相信,他对孙子们都是同等疼爱的。
尤其是现在的老宅,前些日子因为给连守仁说亲的事情,一大家子人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张。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人看出他偏疼、偏袒连继祖。
为什么四郎能去干的活计,连继祖却不能去干?因为连继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他不习惯被人使唤。
吃不了苦。
可四郎不一样,四郎是干惯了活计,听惯了使唤。
吃得了苦的。
但是这个原因,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想留下连继祖,就得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实在不好找,尤其是在连守义和四郎这一股人如此逼迫的情况下。
老大,这个事。
你咋看?连老爷子心里着急,可又不能总不说话,只得开口问连守仁。
我?连守仁抬起头,看了一眼连老爷子。
又看了一眼连继祖。
爹,你老是一家之主。
这个事,你老做主就行了。
如今这老宅里,最听连老爷子话的人,非连守仁莫属。
只是连守仁的话是好听,但在这个时候,却丝毫帮不了连继祖,也帮不了连老爷子。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连守仁虽然是长子。
而且活了四十多岁,可他什么时候支撑过家事、帮扶过连老爷子那?爷,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孩子都老大了。
连继祖见连守仁这么说,生怕接下来连老爷子就要点头答应,忙就说道,要不。
还是央告央告我四叔,让我去学堂里,随便干点啥都行。
人家不都说了吗,学堂里没有你能干的活。
人家早都安排好了。
四郎斜了一眼连继祖,说道。
爷……连继祖的话被四郎堵了回去,只能央求地看着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的眉头锁成了一个疙瘩。
当前这个情况,不让连继祖去纸扎铺子,就只能用强。
用他当家人的权威。
而这样,是不能够服众,而且要给人留下偏心的话把的。
连老爷子不愿意这么做,可同时又心疼连继祖,下了不了狠心让连继祖去纸扎铺子做活。
这个事,缓一缓再说吧。
半晌。
连老爷子终于开口道,继祖的先缓一缓,四郎愿意去,就先去。
……不是我偏袒继祖,我也是为了咱一家子好。
继祖读了好几年的书,我再找找他四叔,应该能给继祖找个更……更合适的活。
钱也能挣的多点,到时候贴补咱这一大家子。
四郎……毕竟没念过啥书。
不过,四郎年纪小,像纸扎铺子里,学东西肯定比继祖快。
连老爷子老着脸将话说完,连继祖那边立时就松了一口气。
连守义和四郎都有一会没说话,等回过神来,四郎就冷笑了两声。
连老爷子老着脸,只当没有听见。
不过此刻他的心里,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他不想这么做的,可他实在没有办法。
就比如说刚才连守信一家在这里的时候,五郎前面已经说了那样的一番话,如果搁在从前,他打算的那些要求,是不会再说出口的。
可是今天,他漠视了五郎的话,还是将要求一一提了出来。
比如现在,若是搁在从前,他也不会这样做,这么明显的偏袒,给人留下这么明显的话把。
但是今天,他却这么做了。
爷,四郎冷笑了两声,见连老爷子没什么反应,就说道,我这去纸扎铺子做工,天天来回六十多里地,我肯定走不了。
我就住我大姑家,爷你看咋样?四郎的语气有些僵硬,听起来不像是在请求连老爷子,甚至不是商量。
连老爷子刚刚明显偏袒了连继祖,心里正对四郎有些歉疚,对四郎的这个要求,就不那么好直接拒绝。
走不了就别去,不去那啥铺子,谁也饿不死。
周氏突然开口道,她根本就不去看四郎,只是对着连老爷子。
他大姑家人也不是开大车店的,也不是啥大财主。
那几口人住的紧巴巴的,再住一个大小伙子像个啥?能挣钱就挣,不能挣就别挣,麻烦人家干啥?人家可不姓连。
连老爷子对周氏的话心里是赞同的,嫁出门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自家的事情,自家怎样都好说,却不好去麻烦别人家。
这四郎不也是为了家里好吗?连守义气鼓鼓地道,我大姐那不是老连家的闺女,不是四郎的亲大姑。
她家住的咋就紧巴巴了,原先那时候,我大哥,朵儿她们娘儿几个在那一住就一个月俩月的,咋谁都没说紧巴巴的,财主、大车店啥的,咋四郎就不行了?四郎这还是正经营生!俺四郎不是老连家的?咋这一家,还捧一个踩一个的,就踩俺们。
俺知道,这一家,那是一个眼珠都看不上俺们。
何氏也吱吱喳喳地插话进来道。
啥不姓连,要她家帮点忙,她家就是别人了。
那她上咱这来咋不说那,她家下了大狱,那不是我四叔帮着给弄出来的?那我四叔给我爷的布啥的,咋不给我们,就给她?四郎涨红着脸,说道。
一年年的饽饽冻豆腐往她家里背。
连守义又道。
俺们都吃不着的东西。
何氏就插嘴道。
就知道吃,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
周氏被连守义几个人当面顶撞,将她一些私底下的事情都揭了出来,顿时恼羞成怒,先指着何氏就骂了起来。
一时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
你说你的理,我说我的理,屋里就吵吵成了一团。
连老爷子本来就心里烦躁,被众人这一闹,更是觉得头大如斗,气血翻涌。
因为他自己这个时候也拿不出个合适的解决办法来,一开始,有些自暴自弃的没有去管,等连守义、四郎和何氏都站起来,和周氏越吵越凶的时候,他才出声阻止。
不过,这个时候,却是没人肯听他的了。
连老爷子大喝数声,连连咳嗽,都被置之不理,眼看着几个人吵吵的几乎要将房顶给掀起来了,再不立刻阻止,怕要闹得不可收拾,连老爷子无法,只得拿起炕上的一只茶碗,狠命地摔在了地上。
茶碗落地摔碎的脆响,终于唤回了争吵中的人的一些神智。
大家就都扭过头来看连老爷子,这一看,几乎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因为心火上涌,摔茶碗用力过猛的缘故,连老爷子一阵的头晕目眩,手脚无力,脑袋冲下,就往地下栽了过去。
周氏惊叫了一声,和连守义都忙上前来要拉住连老爷子,不过却来不及了,眼看着连老爷子的半截身子都掉出炕外,脑袋眼看着就要落地。
如果这一摔要是摔实诚了,连老爷子这条命只怕要保不住。
周氏一边往连老爷子这边扑,一边就哭嚎了起来。
连守义也惊叫了起来。
说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门帘子从外面掀开了,连继祖和蒋氏一前一后从外面走了进来。
刚才屋里吵成一团,是蒋氏趁乱将连继祖叫了出去。
小夫妻俩在外屋说了半天的话,如今才回来。
连继祖脸色并不好看,蒋氏的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似的。
继祖!周氏和连守义同时大喊。
连继祖发现情形不对,堪堪就在连老爷子脑袋要碰到地面的时候,一把拉住了连老爷子的一只衣袖,阻住了连老爷子下跌的趋势。
随后,周氏和连守义也扑到了。
一个在炕上掖着连老爷子的衣襟,另一个和连继祖一起抱着连老爷子的肩膀,将连老爷子拽回了炕上。
等将连老爷子的身子平放在炕上,看清了连老爷子的脸色,一屋子的人都吓呆了。
第七百九十章 妥协连老爷子的脸色通红,额头青筋乱蹦,眼睛半睁不睁,嘴巴向一边歪着,从嘴角不断地有口水流了出来。
周氏呆愣了一会,就忙上前,手足无措地拍打连老爷子的脸,又摇晃连老爷子的身子,一边老头子、老头子地喊着。
连守仁、连守义等人也都紧凑到跟前,一声声地喊着连老爷子。
我爹这是又犯了上回的毛病了吧。
连守义说了一句。
所谓的上回的毛病,指的是中风那一次。
看连老爷子现在的症状,嘴巴歪了,身子似乎也没了知觉,神智也不清醒,跟中风那次确实非常相像。
那、那赶紧的,请郎中啊。
连守仁就忙道。
这边周氏呼喊着,想要弄醒连老爷子,那边连守仁和连守义也很着急,就说要去请郎中来给连老爷子。
如今在老宅,连老爷子是名副其实的主心骨。
如果连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以后的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
不说别的,如果连老爷子没了,就凭他们,是没资格向连守信那一股人要求什么的。
当然,连老爷子没了,还有周氏。
但是周氏与连老爷子相比,可差远了。
很多连老爷子非常关心的事,周氏根本就不上心。
而周氏与连守信那一股人的关系也很僵,周氏对连守信那一股人的影响力无法和连老爷子的影响力相比。
而且,周氏也没有连老爷子的那种能力还处理与连守信那一股人的关系。
连老爷子在与不在,对于老宅,是举足轻重的。
平常心里埋怨也罢,嘴上争吵也罢,给连老爷子添添堵也罢,这老宅里的所有人在这一件事情上,是无比的一致的,那就是希望连老爷子能长命百岁。
而且,这请郎中看病吃药的钱。
自然都有连守信那一股人来承担,他们对此完全没有顾虑。
几乎都不用怎么商量,四郎就要出门去给连老爷子请郎中。
不过,还没等四郎的两只脚都迈出门槛,连老爷子竟然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别、别去。
连老爷子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嘴里略有些含糊地说道。
你这个老王八犊子,你可吓死我了。
周氏见连老爷子醒了,一颗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爹。
你老说啥?连守仁和连守义就都凑到连老爷子的脸跟前。
连老爷子抬起一只手,挥了挥。
别去叫郎中。
连老爷子又说了一句,这句话比刚才那句话清晰多了,声音也高了一些。
而且语气有些急。
一屋子的人就都听明白了,四郎刚迈出门口,就站住了。
扶我起来,我没事,别去请郎中。
连老爷子的身子动了动,又说道。
大家伙就七手八脚地将连老爷子扶起来,让他靠在行李卷上。
这会工夫,连老爷子的脸色已经没那么红了,额头的青筋也没那么明显。
嘴角也不再流口水了,只是手脚似乎有些僵硬和不协调。
不过连老爷子就那么坐着,并不怎么动换,他不说,大家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咋不让请郎中啊,你这样多吓人啊。
周氏难得好声好气地道,刚才那会。
我还以为你今天就得扔出去了。
即便连老爷子现在醒过来了,可是刚才的事情实在吓人,周氏、连守仁、连守义等一众人都认为还是请郎中来看看才稳妥。
不过,连老爷子的态度却非常坚决,就是不让请。
我啥事没有,刚才就是不小心,劲儿使大了,栽歪了。
连老爷子就道。
一点小事,请啥郎中,净让人笑话了。
连老爷子心里有话不能说出来。
他不想请郎中来,因为郎中来了,问他犯病的缘由,他没法说。
他能说什么。
说因为连守信和五郎不答应连守仁和连继祖去学堂做教书先生,他被气的,因此才犯的病吗?这个话他不能说,因为他知道,如果说了,那是得不到任何的支持和同情的。
而且,从今以后,他就要被这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当做是不讲理的糊涂人。
连守信这一家人,说的做的,都无懈可击。
不让连守仁和连继祖去学堂的理由充足,占在了理上。
而且,人家还说了,等学堂开学,会让六郎进学堂读书。
另外,还给四郎找了能学门手艺的差事。
还不只是四郎,也包括连继祖。
他挑不出连守信这一股人的一丁点错来。
那么该说是因为什么犯病那?因为他心疼连继祖,不想让连继祖去纸扎铺子干活,连守义和四郎不高兴,给他脸色看?四郎去县城干活,来往不便,想要借住在连兰儿家里,周氏不同意,几个人吵闹起来,使得他气急攻心?这倒是真实的理由,只不过是好说不好听,让别人知道了,徒留笑柄而已。
在连守信那一股人面前,在儿孙们面前,脸已经丢的没了,连老爷子还是执拗地想着,要在外人面前留些颜面,为他自己,也为了老宅。
而且,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次犯病,还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不过,这背后的原因,就更说不出口了。
连老爷子的话如今在老宅还是有分量的,尤其是当他这么坚决的时候。
不请郎中,那……那就把老四叫来?连守义的大眼珠子转了转,就提议道。
对,叫老四。
连守仁立刻附议。
连继祖、四郎也都说要去叫连守信。
叫啥,谁都不用叫。
我没事。
连老爷子的目光在几个儿孙的面上滑过,你们啊,啥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叫老四、叫老四,我就老四一个儿子,你们都是做摆设的?还叫老四干啥,人家能安排的不都给安排了吗,这饭不喂到嘴里,自己个就不会吃是不是?不会吃还算了,还能打起来。
丢人不丢人啊。
叫老四来。
让他看看你们是咋丢人、咋没用的是不是?你们有这个脸,我可没有!一屋子的人,除了周氏,就都低下头来。
不能去请郎中,也不能叫连守信过来,虽然心中有些不足,但是看连老爷子说话又利落了,而且还有力气骂人了。
这一屋子的人也就觉得连老爷子是真的没事了。
刚才那一幕,大概真的是一时不小心吧。
这一场似乎是有惊无险,不过却歪打正着,争吵的人不再争吵。
一屋子的人都对连老爷子小心翼翼起来。
连老爷子当然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这件事…………傍晚时分,连继祖和四郎就到了连蔓儿家里,捎来了连老爷子的口信儿。
连继祖暂时先不到纸扎铺子里去,只有四郎去,还让连守信给安排好。
已经给你安排了,明天就去上工吧。
连守信就很干脆地道,多余的话我也不嘱咐你了,你多听你爷的。
错不了。
至于别的事,比如说连继祖为什么暂时不能去纸扎铺子,又比如说四郎是住在县城,还是每天来回,连守信就都没有问。
如今老宅那边有连老爷子,一切事情,都是连老爷子做主。
不能干涉的太多。
毕竟,连守信还是连老爷子的儿子那,他有时候也要服连老爷子的管。
张氏和连蔓儿在后院知道了消息,就打发人送了一个尺头出来,说是给四郎的。
……做一套衣裳,出门也体面。
毕竟出门做工和在家里不同。
那块尺头,足够四郎做一套宽大的衣裳,在加上鞋袜还绰绰有余。
四郎高高兴兴地接了尺头。
连守信打发走了连继祖和四郎。
回到后院,就听见连蔓儿和张氏正在说笑。
我就说,十有八九,继祖哥是不会去的。
连蔓儿笑着说道。
没错,咱大家伙都猜对了。
连守信微微叹气道,然后低低的声音自言自语。
老爷子老了……对于连老爷子的决定,连蔓儿一家都只能摇头叹息。
等吃过了晚饭,赵氏和连叶儿来连蔓儿家串门,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老宅吵架的事。
……吵吵的村口都听见了,芽儿她娘刚才还上我们家坐了半天,跟我娘叨咕,说咱爷和咱奶偏心眼……连叶儿告诉连蔓儿道。
连叶儿的消息来源之一是何氏,还有就是刚才去庙头的杂货铺听到的消息。
……四郎去县城上工,说到时候要跟铺子里商量,能不能住铺子里。
要是不能,就去大姑家问问,看能不能借住啥的。
连叶儿又告诉连蔓儿道。
三伯是不是去老宅了?连蔓儿突然问。
嗯。
连叶儿点头,我刚才也过去待了一会,看没啥事我就回来了。
哦,连蔓儿应了一声,就问连叶儿,刚才说到哪了,四郎去大姑家住,咱奶能乐意?是不乐意,吵吵就是吵吵的这个事。
咱爷好像气厥过去了。
后来,又商量的。
说是去住也不白住,每个月给钱。
明天四郎就要进城是吧,说是二当家的陪他一起去,把给大姑的饽饽和冻豆腐给背去。
今年给大姑家的饽饽和冻豆腐都多了一倍。
咱奶还说了,这个事,得大姑一家都乐意才行,人家要是不乐意,就不让四郎死乞白赖地住人家家里去。
第七百九十一章 有礼有节无需连叶儿细说,以连蔓儿对老宅的了解,只略想了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连老爷子偏袒了连继祖,作为平衡,就在四郎要去连兰儿家借住这件事上做出了妥协。
而这种妥协,还是因为连老爷子被气厥过去了,才得以达成的。
而周氏肯定心里是不高兴的,而且以后四郎要住在城里,肯定要连兰儿帮着照看一二,所以,老宅给连兰儿的年礼加厚了,并且比往前提前了些日子,明天就会由连守义和四郎给送过去。
此外,这件事还留了活动话儿。
连守义和四郎这一去,提出借住的要求,连兰儿若是同意,自然一切都好,若连兰儿不同意,那连守义和四郎就不可以强求。
这是内外有别?连蔓儿挑了挑眉。
对待连兰儿,老宅是多么的有礼有节。
知道求人帮忙要摆出怎样的姿态,要给予回报,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要站在对方的角度为对方着想。
但是对她们那,却完全是另外一样。
因为连兰儿嫁出门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而她们都是姓连的,和老宅是一家人?那怎么对她们跟对连守仁和连继祖却是天差地别?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内外有别的问题,这就是一个偏心的问题。
就是一个对待足迹所疼爱的、亲爱的,和对待一个无关痛痒的差别问题。
这心都偏的没边了。
连蔓儿就道。
而且,这还不仅仅是偏心的问题。
明明都是亲生的儿女,却非要分出个三六九等,远近亲疏。
这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权力和控制欲,掌控他人的权力。
古往今来,那些爱玩权术的人,都非常善于此道。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本质上,连老爷子和周氏是一种人。
周氏大字不识一个,连老爷子也没正经念过什么书,如果跟他们说权术,他们也许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但这种爱好,这种欲望,却是他们与生俱来的。
能分家出来另过,真是太幸福了。
连蔓儿忆苦思甜了一番,顿时觉得天是那样蓝,空气是那样新鲜,如今的生活真是美好。
赵氏和连叶儿还没走,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是连守礼来了,要找连守信唠嗑。
有了连叶儿的消息在前,连蔓儿对于连守礼这个时候来找连守信会说些什么,心里就有了底。
她借口起身,叫了小七到跟前,嘱咐了两句,就让小七去找连守信。
也要让连守信心里有个底,凡事才好应对。
安排好了,连蔓儿才又回到屋子里。
连叶儿依旧坐在那,却有些忸怩不安。
蔓儿姐,我爹、我爹他……连叶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对连蔓儿一家,她是有愧疚的。
她和赵氏天天的劝连守礼,奈何她们娘儿两个的努力,并不能根本的改变什么。
我爹他那个人,哎,我也不替他说啥了。
他就是迷了那一窍了,咱爷咱奶一天不松手,他就……哎……连蔓儿一家对她们一家的厚待与宽容,在连蔓儿跟前,连叶儿无法为连守礼辩驳,她也不能为连守礼辩驳,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连守礼有些事,做的对不住连蔓儿一家。
蔓儿姐,就是……就是有啥,那也……,就是咱们可别疏远了。
沉默了半晌,连叶儿就又道。
连叶儿年纪虽小,却是深明大义。
这也是连蔓儿之所以赞赏连叶儿,亲近连叶儿,愿意那样帮助她们一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单单只是因为命运可怜,连蔓儿会给予同情,但却不会给予友谊。
连叶儿又跟连蔓儿说了几句话,就和赵氏告辞走了,娘儿两个到前院,还强行拉走了连守礼。
连守信从前院回来,面色就有些沉郁。
他三伯又跟你说啥了?张氏就问了一句。
他呀,我也算看明白了,就是那样的人了,你要是不乐意听,你就干脆让他别说,他说了,你也别听。
我知道。
连守信点头,也没跟我说啥,就是说他去老宅了,看老爷子脸色不大好,还说今天下晌,老爷子又犯病了,硬是没让人去请郎中,说是总麻烦咱们,老爷子心里过意不去。
要不是叶儿她们娘儿俩去了,说有事硬把他给叫走了,估计还得有不少话要跟我说。
有些事,连老爷子和周氏是不好直接跟连守信说的,而通过连守礼,时不时地让连守信知道,老两口子怎么怎么可怜,心里又怎么怎么惦记、为连守信这一股人着想,这可比连老爷子或者周氏自己跟连守信表白的效果好多了。
只不过,这样的事,一次两次还可以。
次数多了,难免让人心生厌倦。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连守信也不是几岁的孩子,他懂得分辨真假。
要看一个人对你怎么样,重要的不在于这个人说的如何天花乱坠,而在于这个人实际做什么。
老宅通过连守礼表达的感情再亲切、再善良,但他们的行动里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体现。
这怎么能不让人反感那?爹,你看我三伯说话的意思,他是站在那一头?连蔓儿突然问道。
他、他自己是没说啥,都是那话里话外,也觉得老爷子和老太太……不容易。
连守信如今还保持着一直以来的老习惯,不爱说人不好。
即便有不好,那也要委婉着,柔缓着几分来说。
我三伯上咱家来,是越来越没有别的事了,就是老宅、老爷子、老太太。
老爷子、老太太恩厚老宅对咱们怎样,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我看他这一趟趟跑的,是不是还挺乐意的?连蔓儿就道。
被迫的来传达,与自身乐意来传达,这之间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的。
是被迫,还是乐意,不用连守礼自己说,连守信就能品出来。
……我看他都把这当个营生了,也就比他的工匠活差点吧。
这人啊,还真是……连守信也是被郁闷道了,就说了实话。
连蔓儿一家同情连守礼的遭遇,也知道他的心病,因此对他不仅多方照顾,还对他的一些言行多有宽容。
但是任何事,都有一个分寸的问题。
连蔓儿想,或许是时候,该给连守礼提个醒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本性难移晚间,一家人各自回屋之后,连蔓儿又在灯前看了一会账本,才洗漱了一番回里屋歇下了。
原本这里屋,是她和连枝儿两个住的,如今只有她一个,刚开始还真有些不习惯,这几天才慢慢好了。
至于小喜和小庆两个丫头,就都歇在西屋的外间,另外两个小丫头吉祥和如意,晚间则是歇在跨院里。
连蔓儿这边已经熄了灯,东屋那边却还亮着灯。
连守信和张氏两个也都躺在了被窝里,不过炕前的烛台上还点着一根蜡烛。
连守信先上的炕,不过却睡不着,在炕上翻身,张氏上炕后,看连守信这个样子,干脆也没睡,两口子借着昏黄的灯光,在说悄悄话。
他三伯说老爷子犯病这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连守信对张氏道。
听连守信这样说,张氏就知道,连守信还是在担心连老爷子。
人类的感情是如此的复杂,尤其是血亲之间,那才叫一个剪不断、理还乱。
尤其是连守信这样性格和品行的人,他几乎不懂得恨,而怨也不会在他的心中久留。
之所以称这种人为恩厚,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无限地放大别人的善和恩情,也会无限地缩小、甚至抹杀别人对他以及妻儿曾经的恶。
他三伯那个人,应该不会撒谎。
张氏就道。
张氏也是一个厚道人,不会因为连守礼某些方面的过错就将这个人全面否定。
不过,咋犯病啥的,他三伯肯定也是没亲眼看见。
张氏想了想,又道。
老爷子和老太太不一样,这方面他不会作假。
连守信就道。
虽是这么说,不过连守信心里却是有些不确定的。
人都在变,现在的连老爷子已经和他记忆中的爹有了不小的差异。
在他的印象中,连老爷子是个极讲理、极好面子的人。
可是今天,五郎的一些话说的很不客气。
依着连老爷子原先的脾性,在五郎说了那些话之后,是不会再为连守仁、连继祖提什么要求的。
可是今天,连老爷子还是提了。
连老爷子将道理和面子,都抛开了。
连守信认为,这是因为连老爷子老了。
而且,连老爷子不会为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任何人这么做,除了连守仁和连继祖。
为了连守仁和连继祖,连老爷子豁出去了。
那么似乎作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不完全作假,但是在连守礼面前做一些夸大,让他知道,让他心软、退让,这个可能也有。
可是,万一连老爷子真的犯过病,而且还不轻那?连守信霍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因为屋里暖和、炕热,被褥厚实,连守信睡觉时只穿了一套贴身的单衣。
张氏急忙跟着坐起来,将旁边的一件大袄披在连守信的背上。
干啥这一惊一乍的,屋里咋暖和,这也是冬天,你再抖落着。
张氏一边给连守信披了大袄,将两肩都裹严实了,一面数落着说道。
还说我那,你咋也起来了,赶紧躺下。
我身子骨结实,你不行,你赶紧躺下,别抖落着。
连守信心中一暖,两手拽了大袄的衣襟,一边就对张氏道。
算了,白天我睡了一会,现在也睡不着。
我陪你坐一会吧。
张氏就也披了一件大袄,陪连守信坐着。
今晚是晴天,透过琉璃窗,依稀可以看见空中的一弯月牙。
清白的月光洒下来,将浓黑的夜染上些许青白的光晕。
……他爷心里只有大当家的那一股人,为了那父子俩,他是干啥都行。
可最让老爷子操心,最心里不把老爷子当回事的,也是那父子俩。
现如今,那是因为全靠着老爷子过日子,这才服服帖帖的。
连守信看着窗外,轻轻地说着话。
咱把老爷子当回事,当老人敬待、孝顺,可不管咱咋做,都改不了老人的心。
……我也不是让他就偏心我,我没那么想。
可是。
也不能总拿咱不当一回事。
我是他儿子,可他现在,他对两姓旁人,都没对我这样不当一回事。
不当一回事就不当一回事吧,可他别总戳我的心窝子啊。
这一回回的,干的都叫什么事。
干的那叫人事吗?可他这样,他还是我爹。
连守信的语气中满是痛苦。
这个世界上就是这样,善良的人会有更多的顾忌、更多的牵挂,同样,善良的人也就会有更多的纠结和痛苦。
比如说此刻的连守信。
老爷子老了,这几回我去看他,那是一回一个样。
老宅那些人不知道注意到没有。
老爷子这样,我怕他活不长。
老爷子的身子骨原先多好来着,要是没有太仓的事,他都能活到一百岁去。
现在其实他也是省心的日子。
张氏就道,是他非要往不省心里过。
谁说不是那。
连守信叹气道,就是走进死胡同了,咋劝咋说,他都不出来。
这种情况,说白了,就是老糊涂。
只是连守信和张氏两个谁都不愿意这样说。
说今天犯病了,可没请郎中,当时也没叫我。
我估摸着,这回怕是真病。
连守信沉默了一会,又道。
这个咋说,真病还不请郎中,老宅都知道,这看病花钱都是咱掏,他们应该乐意给请郎中啊。
也应该乐意叫你过去。
张氏就道。
是啊,肯定是老爷子给拦住了。
连守信就道。
为啥?张氏问。
还能为啥,脸面呗。
连守信就道,那不是我们走了之后,老宅吵吵起来了吗,老爷子肯定是着急了,一股火。
不管真假,我明天、我明天想去老宅看看……又沉默了一会,连守信才道。
你要去,我哪回拦着你了。
……就是得跟孩子们商量商量……张氏想了想,就道。
肯定得商量。
连守信就道,咱也得注意,不能犯老爷子的错。
咱吃的苦,不能再让咱的孩子们吃。
那肯定的。
张氏笑了笑,你别跟老爷子学,我这辈子,下辈子,我也成不了老太太那样。
两口子又说了一会话,眼看着就到了子时,这才将已经烧到了屁股的蜡烛都吹熄了,重新躺进被窝里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连蔓儿就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
小庆,外面有啥事?连蔓儿睁开眼睛,就问了一句。
回姑娘,是老宅那边来人了。
小庆就在外面回禀道。
是不是二当家的和四郎?连蔓儿就问。
回姑娘,是的。
小庆就道。
连蔓儿就没再往下问,今天四郎要去上工,还要和连守义一起背了年礼送去城里给连兰儿。
每年,老宅给连兰儿家送年礼,都是这么一大早的就出发。
送年礼自然不用来跟她们说,但是有四郎去做工的事,出发之前来跟她们说一声,这却是人之常情。
东屋里,连守信已经起身穿了衣裳往前院来了。
连守义和四郎都在跨院,两个人站在那,一人脚跟前放着一个**袋。
连守信从月洞门里走过来,四郎就忙叫了一声四叔,连守义也咧嘴笑呵呵地叫了一声老四。
现在就要走是吧,也好,到县城时辰正好。
连守信就道,纸扎铺子那边都安排好了,蒋掌柜认识四郎,我跟他说好了,他先去纸扎铺子等着四郎。
连守信说完,目光在连守义和四郎身上打了一个转。
连守义和四郎都穿着他们最好的衣裳,连守义的衣裳还罢了,四郎这套最好的衣裳却也打着大块的补丁,似乎很久都没有洗过,更别说浆过了。
四郎脚下的鞋子也是破旧的,上面还沾了许多的泥点子。
这个年代,出外给人家做工,首先讲究一个利落。
穿的破旧没什么,因为庄户人家大多清贫,可是衣裳起码要干净。
何氏的针线活不行,那补丁补的难堪也还罢了,难道这衣裳也不给洗。
何氏不给洗,四郎也是大小伙子了,自己就不能洗?你四婶不是给了你一个尺头,让你做衣裳鞋袜啥的?连守信有些不高兴,就对四郎道。
那、那不还得容工夫吗。
四郎的脚在地上不安地挪了挪,我娘她……也做不好啥好衣裳,再把好料子给糟践了。
四叔,这布我带着了,进城去,我找人给我做衣裳。
四郎的脚下除了那个**袋,还有一个灰色的小包袱,看那形状,想必里面包着的是四郎的一些随身换洗衣裳。
啊。
连守信就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年代,庄户人家,一家的从里到外的衣裳鞋袜,都是家里的女人们负责做的。
像四郎这种情况,昨天张氏给了尺头,拿回去,一家子几个女人一起动手,这个时候,也能给四郎做成一套衣裳了。
老宅那边,何氏的针线活不行,但周氏和蒋氏却都是一把好手。
第七百九十三章 亲情老宅那边,周氏从来都是以她的一手好针线而颇为自傲的。
她曾经夸耀过,就半天的工夫,就能为连秀儿裁制出一套美丽的衣裙。
而男人的衣裳,比女人的还要简单些。
从剪裁到缝制,有周氏和蒋氏完全就足够了,如果再加上何氏和连芽儿帮把手,做做纽襻之类的活计,在这段时间内,给四郎做一套衣裳完全不成问题。
就是鞋子,如果有现成的鞋底子,鞋面又不用绣花,也可以很快地做好。
若是放在一般的人家,家里的孩子要出门做工,就是点灯熬油地熬一宿,这新衣裳也得给做出来。
男孩子穿鞋费,四郎这个年纪,脚还在长,这备用的鞋底子也应该有现成的。
家里人手不够,还可以请左邻右舍亲近的媳妇们帮忙。
连守信相信,这样的事情如果放在自己家,张氏是无论如何都会这么做的。
可老宅,就不同了。
……到了那,好好干,别小瞧纸扎铺子的活计,真学成了,你这辈子也不用愁了。
因为心里对四郎有了些同情,连守信的语气就柔和了许多。
四叔,我肯定好好干。
四郎就道。
你这兔崽子,摊上你四叔,你是有福了。
没听见你四叔说吗,你往后那就是有靠了,你四叔亏待不了你。
连守义就咋咋呼呼地道。
连守义的话不好听,连守信懒得和他计较,干脆就装没听见。
老四,我今天送你枝儿去上工,顺便给大姐家送冻豆腐和饽饽。
咱爹娘让我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你要有啥给大姐捎的,我们爷俩给你带过去。
连守义见连守信没搭理他,他也不上脸,接着又说道。
连守信微微一愣。
随即恍然大悟。
连守义和四郎到他这来打招呼,不仅仅是因为四郎要去上工。
连老爷子和周氏这是让他也给连兰儿送年礼!时辰不早了,你们赶紧上路吧,我这没啥可捎的。
连守信就摆了摆手说道。
连守义和四郎站在那,还犹豫了一会,才将包袱和麻袋又重新背起来。
那这个话,我可给你捎到了。
连守义又对连守信说道。
四叔,这跟我们没啥关系。
是我爷我奶……四郎就道。
等一家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连守信就说起了这件事。
前两年咱也没给送啥,不是啥也没说,咋这回突然又提起来了?张氏就奇道。
我猜啊。
那边肯定是想,四郎这以后要是住过去了,那不得麻烦人家?四郎去城里,那不是咱们给安排的活计吗?……所以,这个人情、这个责任,连守信她们就得跟着承担一部分。
首先的表现就是给连兰儿送礼。
当然,这样做也有趁此机会,让连守信一家与连兰儿一家恢复来往的意思。
连老爷子为了平衡,只得同意四郎去连兰儿家借住。
这无疑惹恼了周氏。
不过。
如果连守信这一股人能够给连兰儿送礼,恢复来往,那么也就可以平衡了周氏恼怒。
其实,在家庭中这种平衡之术本身是没有错的。
可是,当出发点不那么经讲究的时候,后面就只能越来越歪。
连蔓儿如今对老宅众人的心思,可以说是揣摩的十分透彻。
吃过了早饭。
连守信就让大家都等一会不要散。
……我想去看看老爷子,昨天说老爷子犯病,恐怕是真的。
……不管咋说,老爷子老了,没几年活头了。
连守信就跟几个孩子商量道。
连蔓儿几个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我这心里头,啥都明白。
那边有啥不讲理的要求,我不会答应的。
我就是想去看看,尽可能让老爷子过的好点……省得以后后悔。
连守信就又道。
所谓的血脉亲情。
打断骨头连着筋,说的就是这样吧,连蔓儿心里想。
当然,这也因人而异。
如果连守信不是这样的品性,老宅如今不会有这样的好日子,如今她们与老宅两不来往也是有可能的。
这种血脉亲情。
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
血脉相连,共同生活,这期间不可能只有痛苦和折磨,或多或少总会有一些温馨的。
而在连蔓儿一家与老宅的关系中,无疑连守信是享受到最多温馨的人。
……在张氏还没嫁进连家之前,连蔓儿这几个孩子还没落生在这个世界之前,在她们母子们没有看到的地方。
连守信对老宅的感情,与张氏和几个孩子对老宅的感情,不可能是完全一样的。
可是,不能就因此说连守信是幸运的、幸福的。
他甚至比妻儿更痛苦。
因为张氏和几个孩子可以不在乎的,他不能够不在乎。
因为有的时候,这种血脉亲情也最能伤人。
因为是这样近的亲人,在她伤害你的时候,你会最痛。
可是人都有老,都有走的那一天。
当她老了的时候,看着她的老态,你还是会不忍。
而当她走了的时候,你更多的会想到那些温馨,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它也会被无限的放大。
连蔓儿不敢说每个人都会这样,但是她肯定,连守信肯定会这样。
恩怨纠缠、爱恨纠结,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而连守信从来就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这不是客观条件决定的,而是连守信的性格决定的。
爹,你想去,就去呗。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三个对视了一眼,就对连守信说道。
即便是很多的事实摆在眼前,即便连守信也有抱怨、不满,可连守信眼中的连老爷子和周氏,绝不会是连蔓儿她们眼中的那个。
就比如说连守信这个人,在自己的孩子眼中的形象,肯定与在其他人眼中是不一样的,因为有感情因素在里头。
一个融洽快乐的家庭中,是不该有不快乐的人的。
因为这一个人的不快乐,会传染给其他人,让大家都不那么快乐。
为了满足连守信的情感需要,为了让他以后不后悔,几个孩子决定让连守信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毕竟,如今的连守信也不是以前了。
如今的连守信看透了许多事,他在对待老宅、对待连老爷子和周氏的问题上,也有了坚守的原则和底线。
尽力孝敬老人,但不是无原则的纵容,不合理的事情决不能答应。
把李郎中也给请上吧。
连蔓儿就道。
听了昨天连叶儿的话,连蔓儿也认为,连老爷子昨天是真的犯了病。
李郎中这两天去闺女家了,听说最早今天下晌才能回来。
张氏就道,李郎中的闺女刚又添了一个小子,我让人给捎了一份礼。
……人家李郎中可没少忙活咱们家的事。
那……连守信就道。
那就等李郎中回来吧。
五郎就道,我爷一直都是李郎中给看的,没谁比李郎中更熟,所以还是让李郎中给看最好。
连老爷子昨天既然缓过来了,今天早上也没听连守义和四郎说什么,而且连老爷子还能想到要暗示连守信给连兰儿送东西,那么也就是说已经不要紧了,不在这一天半天的。
那行。
连守信觉得几个孩子说的都有道理,也就点了头。
一家人又商量了一会,连守信就和五郎起身去罗家村,今天要收拢罗家村庄子上的账目,而明天,按照计划,连守信要带着人往西边的牧场去。
小七没跟着两人去罗家村,五郎给他安排了功课,他要好好在家里做功课。
等连守信和五郎走了,连蔓儿就叫了几个人来,将她们打发出去打探消息。
连蔓儿还特意装了一盒子的点心,让小庆送去二丫家里。
很快,打发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小庆更是收获颇丰。
……婢子去的时候,老宅的老太太正在那……小庆告诉连蔓儿道。
周氏今天去二丫家串门了,正好被小庆给赶上。
……老太太跟二丫的奶奶叨咕,说昨天晚上,老爷子躺被窝里哭了……小庆又道。
啊?连蔓儿吃了一惊,因为什么哭,说了没?没说。
小庆就道。
周氏是心情不好,才对二丫家,找二丫的奶奶唠嗑解闷的。
说到连老爷子晚上哭了的事,周氏用的是不屑和不耐烦的语气和神态。
周氏很有些看不上连老爷子一个大老爷们,这么大年纪了,还掉眼泪耗子。
那她说没说,老爷子除了哭,还说了啥没有?连蔓儿就问。
……好像就说啥没有办法,不是这样的人,白活了啥的……小庆就道。
连蔓儿哦了一声,就将小庆打发了出去,并嘱咐小庆,这些话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
打发走了小庆,连蔓儿一个人陷入了沉思。
连守信和五郎是在罗家村的庄子上吃的午饭,后晌才回到家中。
此时,连蔓儿已经打点好了一堆的东西。
已经打发人去过李郎中家,李郎中刚回来。
爹,咱这边往老宅去,就可以派人把李郎中一起接过去。
这些东西,是我和我娘准备给我爷和我奶的。
连守信见妻儿如此通情达理,还打点好了一切,不由得十分感激、高兴。
而在不久之后,一家人也都非常庆幸今天连蔓儿做的这个决定。
第七百九十四章 发作连蔓儿准备了上等的点心、一袋大米、一袋白面和一只烤鸡,还有一篮子的水果。
也不用下人提着,就一家人一人拿了一件,徒步往老宅来。
今天的天气不错,街道两侧尽有晒太阳唠嗑的乡亲,见到这一家子浩浩荡荡的,都来打招呼。
这一路,难免停下来几次说话,最后才到了老宅的大门口。
一家人进了老宅的大门,就听见上房屋里有说话声。
等他们走到院心的时候,蒋氏从屋里出来看见了,这才招呼人出来迎接。
一家人进了上房屋里,连老爷子和周氏都在炕上坐着,旁边是二丫的奶奶。
原来晌午周氏去了她家,吃过晌午饭,她就过来,陪周氏坐着唠嗑。
一番寒暄过后,大家纷纷落座。
刚坐稳,还没说话,连蔓儿家的管事韩忠就领了李郎中来了。
连守信就先请李郎中在旁边坐下,蒋氏忙着端茶送水。
连蔓儿和小七就将带来的东西摆了一炕,一样样地让连老爷子和周氏看。
……点心都是刚从镇上买的,都是我爷和我奶平常爱吃的,软和、好克化。
吃完了,我们再去买。
米和面也是从镇上买的最好的,我爷和我奶那几亩地上的出产,都卖了换细粮,也足够老两口子吃的。
怕我爷和我奶舍不得,我们另外买了来,让我爷和我奶天天吃细粮。
镇上有名的烧鸡,还热乎着。
本还想再打两瓶酒,就是我爷这身子,郎中嘱咐了,不能喝酒。
这果子是我姥爷家给送来的,挑最好的给我爷和我奶,吃了这个顺气下火。
又送了这么多的东西,又将李郎中给请来了,连老爷子坐在那里。
就有些招架不住,一连声地说好,又说不用。
连蔓儿偷空仔细地打量了连老爷子几眼,就发现正如连守信所说,连老爷子的老态越发的明显了。
这种老态,还不只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气神。
再仔细地观察了一会,连蔓儿又发现。
连老爷子的手脚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灵活了,而且脸色看上去也不太正常。
何苦来,本来幸福无忧的日子,偏生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连蔓儿暗自摇头叹息。
老两口子有福气啊。
咱这村子里,连十里八村的都算上,也没哪个庄户人家的老爷子、老太太能有这个福。
李郎中在旁就道。
她二姨啊,啥年纪说啥年纪的事。
你们就省心烙印的,啥也别操心,光享福就行了。
二丫的奶奶也对周氏道。
如今已经是腊月里,很快就过年了。
到时候,连蔓儿家还要给连老爷子和周氏送年礼,现在这个时候送了这么些的东西过来。
连老爷子和周氏根本就吃不完。
将东西都看过,连蔓儿就帮着蒋氏将东西都挪到柜上,将炕上的地方腾了出来,请李郎中坐到连老爷子的跟前,给连老爷子诊脉。
连老爷子一开始还不让李郎中给诊脉。
我这好模好样的,啥事也没有。
庄稼人,身子骨结实。
不兴这个。
总麻烦李郎中,这也挺过意不去的。
连老爷子说道。
没事不更好吗,也能让你这些儿孙放心。
李郎中就道。
刚又得了一个外孙,李郎中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大家就都让开了一些,让李郎中能够静心地给连老爷子诊脉。
李郎中将连老爷子两只手的脉象都仔细地摸了,又看连老爷子的脸色,还让连老爷子伸出舌头来看了。
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李郎中才给连老爷子看完。
李郎中。
怎么样?连守信就忙问道。
李郎中看了连守信一眼,没说话,而是略顿了顿,然后才转向连老爷子。
老爷子,我说的话,你都当了耳旁风了。
李郎中不赞同地看着连老爷子道。
你老这症候,就是要安养,什么事也别想,什么心也别操。
要是别人家,没有这个条件也就算了。
你老这是省心的日子啊,咋又反复了那?这两天,是不是又着急生气了?李郎中就问连老爷子道。
别人都不说话,都看着连老爷子。
没有,没有的事。
连老爷子就摇头,我有啥可着急生气的事。
李郎中深知连家的底细,也只能摇头叹气。
爷,你可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我爹我娘,还有我们,可天天记挂着你老。
五郎就道。
咱这么照顾着,咱爷这病还是反复了。
哥,趁着现在人挺全,大姨奶和李郎中也都在,有些话,咱应该说说。
连蔓儿递给五郎一个眼色,说道。
对,是该说说。
五郎就点了点头道。
……让我爷和我奶住我们家,跟我们一起过,我爷我奶不乐意。
我们也没强求,这种事,还是得顺着老人的意思,也不能光想着我们自己尽孝。
我爷我奶住老宅这,方方面面的,都是我们担着。
这我也不多说了,大家伙都知道。
就是伺候这方面……也不是走不动爬不动了,用啥人伺候啊,不用人伺候。
连老爷子就打断了五郎的话,说道。
他看今天连守信一家这个架势,怕五郎接下来就要说安排人来伺候他和周氏。
那也得人伺候。
五郎接了连老爷子的话茬说道,我们没安排人过来,是因为当初说好的,这边有人伺候。
现在我看,要是这边不愿意伺候,还是把我爷和我奶接我们那边去。
五郎却没有说要安排人来老宅伺候连老爷子和周氏,而是干脆又旧话重提,要将连老爷子和周氏接过去奉养。
五郎话音刚落,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没说话,连守仁、连继祖、蒋氏几个就着急起来。
我们愿意伺候,我都搬这屋来了,就是为了伺候爹娘。
我们有不周到的地方,爷奶就说。
我们真是真心伺候爷奶的。
三个人急忙辩解了一番,见连守信、五郎都不为所动,以连守仁为首,就都在地上跪下了。
哎妈呀,这是干啥?何氏和六郎还有些不在状态,就戳在旁边。
还是六郎看连守仁几个都跪下了,就跟着在一边也跪下,然后才是何氏,左右看看,终于也发现气氛不对劲,有些不甘不愿地也跪了下来。
连守信一家几乎包揽了赡养老人的一切责任,只是因为老人自己的意愿,留在老宅和连守仁等人一起生活。
如今,连老爷子的病情出现反复,连守信这一家人当然有权力也有立场来质问、发作老宅诸人。
第七百九十五章 心愿看着连守仁几个都跪下了,周氏还没有什么,连老爷子的脸上却现出了着急的神色。
我这不好好的吗,啥事都没有。
年纪大了,不可能还像年轻时候那样。
……有话好好说,都起来,都起来。
连老爷子无法为连守仁几个做其他的辩解,只能反复强调他很好,他没事。
连老爷子让大家都起来说话,但是连守仁几个谁都没敢起来。
即便是心中不愿意承认,他们也不得不正视这样的事实,那就是,现在的话语权已经不在连老爷子或者周氏的手里了,而是在连守信这一股人的手里。
而这种权力的转移,并不是因为连守信如今做了官,五郎考上了秀才,一家子发迹了,而是因为,人家将自己应该做的都做到了,让人无可挑剔,而且,还做了许多原本是他们责任内的事情,是替他们承担了许多的责任。
有这个本事,而且愿意在肩膀上担承更多的重担,那么相应的,就拥有更多的话事权。
而老宅这边,连守仁这几个人,则是恰恰相反。
他们总是依赖于人,推卸责任。
他们没有担负起他们应该担负的责任,处处被人诟病,自然也就挺不直腰杆,没有话事的权力。
至于连老爷子和周氏,因为辈分的关系,本来应该说话管用的。
但是他们偏心,做了很多理亏的事情,现如今连守信这一股人真正计较起来,他们也照样理不直、气不壮。
连老爷子看了看眼前的情形,也明白,如今他的话是不顶用了。
因为他的身体,连守信、五郎他们要责问、发作连守仁这些人,他除了强硬地偏袒,就再无别法。
可如今,这屋里不仅有连家的人,还有作为亲戚的二丫奶奶,还有村里颇有名望和地位的李郎中。
他要啥当着这些人的面强行偏袒连守仁这几个,后果会是怎样,他心里很清楚。
无论如何,他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老四,五郎,有话好好说……连老爷子无奈,只得和颜悦色地向连守信和五郎道。
……我爷我奶都这个岁数了,就该颐养天年。
该供给的我们都供给了,为了让老两口子高兴,我们对你们明里暗里也没少照应。
你们自己个想想,没有我们,没有我爷和我奶,你们能过上现在这样安乐的日子吗?本应该自己撑门立户,支撑起家业,孝敬老人。
你们可好,事事都让老人操心,让他们不仅不能颐养天年,还得为你们下地干活,养活你们,为你们日夜筹划。
一辈子没为自己做过的事,都为你们做了。
可就这样,你们还不知足。
不是你们撺掇着老人,得寸进尺,让老人为难,老人好好的身子骨,能经常这么犯病?你们说说,凡是老人用的,我们啥没给到了,不是你们不好好伺候,惹老人生气,我爷的病能又反复了?老爷子都多大年纪了,经得住这么折腾吗?我今天把话撂在这,但凡老爷子老太太有啥好歹,你们都别想置身事外!说什么是因为连守信这一股人不肯满足连老爷子的要求,才让连老爷子犯病的,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如果连守仁、连继祖、连守义这些人能够自立、自强,又何须连老爷子连脸面都舍弃了,要向连守信和五郎提那些无理的要求那。
说到底,就是老宅这边的子孙没出息。
更让人生气的是,他们不仅没出息,还不安分,所以才让连老爷子不能安心养老。
这才是事情的实质。
五郎一番痛斥,连守仁、连继祖等人都只低头听着,不敢分辨。
他们实在也没什么好分辨的,因为五郎说的都是事实。
连老爷子坐在炕上,脸色变了几变,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方面,他心疼连守仁和连继祖,这样被五郎申斥。
另一方面,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五郎所说的话,未尝没有那么一点赞同。
如果不是连守仁和连继祖这么没用,他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
可最终,还是心疼长子长孙的情绪占了上风,只是五郎占着理,在众人面前,他不好说什么。
五郎申斥完了连守仁和连继祖,就看了连老爷子一眼。
五郎何等聪明,看了连老爷子的脸色,就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
连老爷子在家里,最讲究长幼有序,连守仁和连继祖作为长子和长孙,是享有者独特的地位和权力的。
除了连老爷子自己,谁都不能说连守仁和连继祖。
大姨奶,李郎中,五郎就对二丫的奶奶和李郎中抱了抱拳,要是论辈分,似乎这些话不该我说。
可没办法,这是奉养我爷我奶的大事,不能因为辈分,他们做了错事,错待了老人,我就不说。
他们要是走的正、行的正,还用我说什么?我这些话,也是代表我爹我娘,还有我们全家说的。
五郎又道。
是这个理。
二丫的奶奶和李郎中就都点头。
连守信和五郎就又提出,让连老爷子和周氏和他们回家。
留你们二老在这,我们实在不放心。
我爹昨天傍晚听到点风言风语,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就是惦记你们二老。
连蔓儿也道。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执意不肯。
我这辈子,我哪也不去,我就老死在这个炕头上。
你们金山银山,金窝银窝,我也不能去。
周氏道。
……哎,我也不怕人笑话了。
我知道你们那好,我去了肯定享福。
可我还是得留在这,这老宅,是我置办的。
我住了一辈子,不乐意挪地方。
再有,我也放心不下这……连老爷子说着话,扫了连守仁和连继祖一眼。
连老爷子舍不得老宅,更放心不下连守仁和连继祖。
老四啊,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我和你母亲一样,要死,也是死在这炕上……老四啊,你们兄弟几个里头,就你这一股,最有出息,也最孝顺。
这个,我和你母亲心里都有数。
住在老宅,是我的心愿。
连老爷子见连守信和五郎一直都没说话,连守仁和连继祖还在地下跪着,只好道,……是我最后的心愿。
第七百九十六章 决断连蔓儿一家今天的态度很是强硬,连老爷子已经预感到了一些不好。
如果这个时候他和周氏跟着去了连蔓儿家,那么就坐实了老宅里连守仁、连继祖等人的不孝。
连守仁、连继祖和连守义这两股人从太仓归来,能够在三十里营子安稳度日凭借的是什么?无非是连守信一家在当地的威望,还有就是凭借奉养、伺候他和周氏。
如果他们老两口子跟着连守信去住了,也几乎等于抽走了这两样屏障。
另外,还有连守信一家给他们老两口子的供给,从此也不会再送到老宅来。
老宅的人如今的生活,自然和连守信一家没法比,但是在三十里营子却是中等的,真正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而老宅能维持这种生活,与连守信给予的供养是分不开的。
如果他们跟了连守信去过,老宅这边将会失去主心骨,变成一盘散沙。
真就是要什么没什么了,生活水平肯定要落到最下层去。
更有甚者,别说是过日子,老宅很有可能会散掉。
无论如何,连老爷子是不忍心让老宅的儿孙去受那种苦的,不忍心老宅散掉。
可是眼下的情形,因为他的身体,连守仁、连继祖都被拿住了短处,他要继续留在老宅,只能拿出一个老人最后是撒手锏。
心愿,一个垂暮老人最后的心愿。
只有这种最后的心愿,才是被众人所宽容,并且在很大程度上不被道理所约束的。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老人任性的权力。
然而这种任性的权力也不是无限的,一个,足够了。
听连老爷子这样说,地下跪着的几口人是松了一口气,连蔓儿等人则只能暗自叹气摇头。
不过,这种结果也不算出人意料,外人或许还有些看不清,但是连蔓儿、五郎他们却是早就看透了,无论是什么时候,连老爷子都不可能舍弃连守仁和连继祖。
老两口子这样坚持,连蔓儿一家也没办法。
继祖啊,你爷还要继续留在这,可我还是不放心,你说两句吧。
连守信就对连继祖道。
他直接略过了连守仁。
四叔,你放心,我爷在这,我们肯定好好伺候。
往后,绝不再惹我爷生气、着急。
啥事也不用我爷和我奶再操心。
我爷我奶说啥就是啥。
连继祖忙就赌咒发誓地道。
连守仁在旁边也连连点头附和。
行,那这话我记下了。
老爷子老太太再出点啥事,继祖啊,我就找你说话。
连守信点了点头道。
你爷对你们的一片心啊,你们但凡还有点心,你们就该好好待老人。
顿了顿,连守信又看着连继祖,意味深长地说道。
连守信又嘱咐了连继祖一番,让他们要小心地照顾连老爷子和周氏。
这期间,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没说话。
……这地上凉啊……等连守信都嘱咐完了,连老爷子就又开口道。
这是在给连守仁和连继祖几个求情。
那今天这个事,就暂时先记下。
以后好好的,今天这个事就算过去了。
要是不好,那就连今天这事一起算。
五郎又说了一句,这才让连守仁、连继祖几个起身。
连守信和五郎又请李郎中给连老爷子开了方子,李郎中就告辞走了,接着二丫的奶奶也起身告辞,连守信另外打发人将这两个人给送回了家。
一边正要安排人去镇上买药,连守义就从县城回来了。
……大姐留我们吃的饭,四郎已经上工了,铺子里管一顿晌午饭,工钱啥的另外算。
大姐、大姐夫答应让四郎借住。
连守义就将去县城的情况告诉了一番。
连守信也没多问,就起身向连老爷子和周氏告辞。
……年根底下,事情多,明天就得出远门,得年前才能回来。
爹娘好好保重身子,缺啥东西,就打发人过去跟孩子他娘要。
张氏、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也都上前说了几句话,这才从老宅出来。
回到家中,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就都上炕坐了,张氏和连蔓儿开了柜子,为连守信和五郎准备出门要带的东西。
连守信明天要往西边的牧场去,五郎则要去县城。
小七哪也不去,和连蔓儿一起留在家里陪着张氏,要安排过年的事情。
咱们刚才出来,老爷子要下地送咱。
我看他那手脚,不像往常灵便。
连守信沉默了一会,就说道。
大家就都点头,连老爷子的身体情况一天比一天差,大家都发现了。
也正因此,今天他们才这么生气。
连蔓儿对医药方面的事情并不十分的了解,不过她能猜到,连老爷子的病,估计就是中风,还很有可能有脑出血的倾向。
这两种病,都是最忌讳多思多虑,情绪激动的。
以连老爷子的性格,还有老宅那样的环境,要养好这两种病,再多的好医好药,都是事倍而功半。
可又有什么办法,连老爷子的性格不会变,而且就是认准了老宅,不肯到她们这来养老。
……也是劳碌了一辈子,省吃俭用的,没得着过啥好。
今年的年礼,咱给加厚吧。
连守信又道。
劳碌、省吃俭用,一开始是为了供养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两个锦衣玉食地念书,而现在,连老爷子和周氏也很节俭,不舍得花钱。
老两口子的身前身后事,都有连守信。
他们积攒钱财为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肯定加厚。
连蔓儿就答应道,我和我娘先准备着,到时候爹你再看着添减。
好。
连守信满意地点头。
张氏也好,连蔓儿几个孩子也好,在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的供养上面,从来不会小气、心疼。
对了,爹,这两天上咱家来,还有托人跟咱打听,要报名进咱的学堂的人可不少。
我和我哥还有小七算了算,开春要准备五十套桌椅怕是不够用。
连蔓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对连守信说道。
五十套不够,那赶紧再跟你三伯说,再多打出几套来。
连守信就道。
爹,那可不是多打出几套的事。
再说,五十套桌椅,我三伯那边都得白天黑夜的赶工,这里面还有一个年,人家咋地不得歇两天。
我三伯的身子骨,我看也还没完全恢复回来。
连蔓儿就道。
那,那就再找别人,总不能耽误了学堂的事。
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也只能这样了。
连蔓儿就道。
这个事,我还得跟你三伯好好说说。
连守信沉思着道,当初我跟他说了,一百套桌椅,都给他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学堂的事不能等,也不能让我三伯为了打这些桌椅就拼了命。
再说,就算拼命,他也打不出来那么多套桌椅。
连蔓儿一边将收拾出来的衣服一件件叠好,用包袱包上,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咱家但凡有木工活,都是先可着我三伯。
可咱家活计多,他一个人不可能忙的过来。
以前就是,往后也还一样。
我三伯人家也不是就指着咱们一家,人家另外也有活计。
五郎也说道。
我三伯那人,也通情达理。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要是愿意,往后咱家再有活计,还是先可着他。
连蔓儿又道。
行,这事我跟他说。
连守信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就点头道。
连蔓儿所言非虚,自打她们要开办学堂的消息传了出去,这十里八村很多的人都动了心思,想着提前给孩子报名,免得到时候进不了学堂。
而这些人中,有相当的一部分并没有存着科举的念头,他们目标明确,就是想来学堂念书习字,再学一学数算,以后好在连家的产业上得一份好差事。
能够进学堂,学成了本领,即便不能在连家的产业上当差,到别处去,也能找到更好的、挣更多钱的差事。
赵家村的赵木匠家有两个挨肩的小子,大的虚岁十二,小的虚岁十岁,就是存着这样的念头。
赵木匠托人找来,愿意做工代替两个儿子的束脩。
连蔓儿也打听到赵木匠的口碑不错,在赵家村颇有人缘,那两个小子有些淘气,品行却没差,也就答应了。
正好有桌椅这个活计,连蔓儿就分了三十套的桌椅,给赵木匠去打。
赵木匠要用做工代替束脩,本说打桌椅不要钱,连蔓儿没有答应。
赵木匠家人口多,就是靠手艺吃饭,三十套桌椅,由赵木匠和他大儿子一起打,也需要时间。
最后是赵木匠按照市价降低了两成,连蔓儿才点了头。
依旧是连家出木料,还预付了一部分的工钱。
还有西村一个姓李的木匠,也有子侄想进学堂,分了二十套桌椅的活计,就按照赵木匠的定例。
为了不耽误学堂开学,连家的管事买了木材就往西村和赵家村送。
连守信还没来得及去找连守礼,连守礼就急匆匆地上门来了。
第七百九十七章 连蔓儿的提议连蔓儿一家在后院,听下人来报说连守礼来了,要见连守信。
……三老爷的样子挺着急。
来禀报的人还说了一句。
村里面,几乎就没什么秘密,何况那两大车的木料从镇上来,再从街道上过去。
连蔓儿就猜出,是连守礼得了信儿,过来找连守信询问。
一百套桌椅,木料由买家提供,还有预付的工钱,这是稳稳当当赚钱的好生意。
那多余的边角料可以当柴禾烧,还能拼凑出一些小的家具来。
就这一单活计,就够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了。
这十里八村的木匠,只怕还没人接过这样大的活计。
而由一百套一下子变成五十套,能赚的钱就少了一半。
连守礼不能不着急。
可这件事,是没有办法的,毕竟,不能因为要让连守礼挣钱,就耽误了学堂的大事。
我去看看。
连守信就站起身道。
爹,你好好跟我三伯说。
我三伯通情达理,说明白了,就没事了。
连蔓儿就对连守信道。
好。
连守信答应着,就往前院去了。
这些桌椅,真就那么急,不能容工夫?见连守信出去了,张氏就小声问连蔓儿道。
娘,看你问的,要能容工夫,我还能另做安排?连蔓儿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就答道,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我爹当初心里一热。
一百套桌椅,咱的学堂开春就开学,本来就不是一个人能忙得过来的活。
咱这周围,木匠也不止我三伯这一家。
都是乡里乡亲,过的不好的人家有的是,咱多多少少也得照顾些。
……我三伯家,现在也不就指着咱们这的活计。
连蔓儿又道。
说到有活计,也要照顾一下十里八村别的木匠,张氏对此是没有意见的。
你说的也是,乡里乡亲,能维护的咱是都该维护点。
张氏就道。
可不是咋地。
连蔓儿就笑了,这回这木工活,我就分给两家了,以后再有类似的,也该这么办。
……让大家都沾沾咱家的光。
连蔓儿这句话,可与刚才她对连守信说的有些区别。
不过,因为是换了一种说法,张氏并没有反应过来。
沾光这话得别人说,你这孩子。
张氏也笑了。
……前院,连守信和连守礼在前厅对坐,屋内的气氛些微有些紧张。
而这紧张的气氛,是来自于连守礼的身上。
老四,我、我刚才在街上,看见你家的车拉木头,我听说,你分了五十套桌椅的活给赵家村的老赵和西村的老李?连守礼看着连守信,小心地问道。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三哥,我……连守信点头道。
老四,连守礼不等连守信说完,就忙插话道,那五十套桌椅,是用在啥地方的,没听你说过呀。
应该不是学堂的吧,我估摸着,你那学堂里,一百套桌椅应该就差不多了。
听连守礼这样说,连守信就微微的一愣。
连守礼既然听说了,那势必应该已经知道,那些桌椅就是学堂要用的一百套桌椅的一部分。
现在连守礼这样说,意思也很明显。
三哥,这个事,我正想跟你说。
连守信也不隐瞒,就和连守礼说道,当初我估计不足,现如今看,开春五十套桌椅,根本就不够用。
剩下那五十套,只能另外找人给打。
老四,你、你是说……连守礼强作镇定,但是声音还是微微有些发颤。
连守礼这个人,并没有经历、决断过什么大事。
所以,遇到了关切的事,就难免会紧张,形于颜色。
在这方面,连守信就比连守礼强多了。
一来是性格上,连守信就要比连守礼更加沉稳。
另一方面,连守信所经历的,连守信所受的历练,也是连守礼所不能比的。
自然,这也与如今两个人身份的不同有关系。
三哥,这回对不住了。
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你没黑天没白天地赶工。
眼瞅着要过年,咋地也得歇几天。
你这身子,也不容过于劳累了。
连守信就道。
我不怕啥劳累,不是都说好的吗?老四,你、你不能……连守礼就急道。
三哥,你别着急。
连守信忙伸手安抚连守礼,这回是没办法,那些活确实不是你一个人能忙的过来的。
……这一年到头,我这活计也不少,保准够你干的了。
没了这个,还有那个。
老四,我听说了,我也少要工钱行不,一百套,你略容我些工夫……连守礼的眼圈有些发红。
三哥,这不是那回事。
工钱啥的,给他们的是一样的。
他们那是要代替束脩,和你这个不一样。
连守信有些没想到,连守礼会这样难缠。
三哥,就是这么个事,不能耽误了学堂开学,那是大事。
……以后,三哥你那的活保准少不了。
咱们兄弟,哎,话我也不多说了,也不用多说。
连守信想了想,又对连守礼说道。
这就是定了,不能改了?连守礼又问了一句。
三哥……连守信无奈地看着连守礼。
道理他说明白了,人情的话他也说尽了,实在是没别的可说了。
那、那行吧,那我先回去了。
连守礼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扭过头来问连守信,……老四,那五十套桌椅,不会再变了吧?不会,三哥,那个你放心。
连守信就道。
送了连守礼出去,连守信就回到后院。
进了东屋,连守信坐到炕上,还作势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咋地,他三伯真是为那些桌椅的事来的?张氏就问道。
嗯。
连守信点头。
那你咋说的,说好了没?张氏又问。
说好了。
连守信长吁了一口气,下回啊,再有这样的事,我还得慎重点才行。
啥事都得一步步来,话也得一句句说。
因为啥事它都有个变动。
要是一开始,我没一股脑说把一百套桌椅的活都交给他,就好了,也就没今天这个事了。
连蔓儿在旁边就抿了嘴笑。
连守信又学会了一件事,这算不算是额外的收获?当然要算。
他三伯这个人,做事有些太死板了。
本来这个事挺好说的,刚才看他挺不愿意,这个弯,估计他得转几天才能转过来。
连守信又道。
其实,连守信对连守礼还是很了解的。
连守礼在某些事情上是比较死板,同时,他也和连老爷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多思多虑。
连蔓儿相信,连守礼这一回去,晚上肯定会睡不着。
他会琢磨这件事。
那就让他好好琢磨琢磨去吧,不能因为一件事情习惯是那个样子,就当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连守礼也是时候学着长大了。
一家人吃过晚饭,刚将桌子收拾下去,赵氏和连叶儿就来了。
张氏忙叫人将这娘儿两个请进后院,在炕上坐了。
吃过饭没有,要是没吃,就在这吃点。
张氏笑着对赵氏和连叶儿道。
刚吃完,不吃了。
赵氏忙陪笑道。
连蔓儿就让人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让赵氏和连蔓儿吃。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就都起身往前院书房去了,留下她们娘儿几个自在说话。
赵氏坐在炕上,比起往常明显有些拘谨,期期艾艾的,似乎是有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氏就与赵氏说些家产里短,连蔓儿则将招呼了连叶儿,两个人到西屋说话。
叶儿,有啥话,你就跟我说吧。
到了西屋,连蔓儿和连叶儿上炕坐了,连蔓儿就对连叶儿道。
蔓儿姐,其实、其实也没啥要说的。
连叶儿在连蔓儿跟前,还是比较自在,什么话都肯说的。
就是那些桌椅的事,我爹回去,就闷着头在那琢磨。
说是啥得罪了四叔,还让我和我娘过来,打听打听,好好说说啥的。
连蔓儿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
三伯多心了。
我爹应该都讲明白了吧,这次实在是三伯一个人忙活不开,学堂那边等着用桌椅,不能耽误了。
往后我们这有啥活,只要三伯不嫌弃,还少不得三伯的份。
连蔓儿就道。
说到这,连蔓儿停下来,看着连叶儿,又笑了笑。
叶儿,这个事,你能理解不?连蔓儿问连叶儿。
蔓儿姐,我能。
学堂是大事,不能因为就顾着让我爹挣钱,就把大事给耽误了。
……咱们是长久相处,也不在这一件事上。
连叶儿就道。
这就对了。
连蔓儿点头。
比起连守礼和赵氏,连叶儿这个小姑娘要大气许多。
不过吧,这件事,三伯他要误会,就让他暂时误会一段日子也没什么。
只要你和我三伯娘心里有数。
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连蔓儿就又道。
连叶儿就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听明白连蔓儿的意思。
叶儿,这件事就看你和三伯娘的。
或许,暂时这样,你们劝我三伯啥,他更容易听进去?连守礼固执,有些道理和他讲不通,赵氏和连叶儿的话也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但是关系要赚钱大计,事情可能有所转变。
连蔓儿说着,又笑了,或许还是应该好好解释清楚了,省得他想的太多。
蔓儿姐,我明白了。
连叶儿这会却听明白了。
第七百九十八章 年前连叶儿家的情况和连蔓儿家不一样,要连叶儿能够劝听连守礼,没有些外力,是行不通的。
过去的很多事情,都证明了这一点。
而这次打桌椅的事情,就可以作为一种外力。
连叶儿可以借此机会,规劝连守礼。
至于要规劝连守礼什么,这并不需要连蔓儿来告诉连叶儿。
而这毕竟是连守礼和连叶儿父女之间的家事,连蔓儿并没有要求连叶儿一定要怎样怎样,决定的权力在连叶儿的手中。
而连叶儿的选择也很干脆,因为她早就不赞同连守礼的某些言行了,只是虽然苦劝,连守礼却一直都不听。
能有这样一个契机,连叶儿也很高兴。
蔓儿姐,我跟你说……连叶儿高兴了,话也就多了,巴拉巴拉地就跟连蔓儿絮叨起连守礼那些让她和赵氏堵心的事,这些事,自然都与老宅有关。
怎么劝都不听,把我和我娘的话当做耳旁风。
其实人家对他可不像他想的那样,就是看咱们两家好,让他来回跑腿。
打算着,我四叔好歹也得给我爹点面子啥的。
……还总跟我们打听你家的事……一开始,咱奶还问过我两回。
我爹他又不能来后院,知道的就是外面大面上的事,在外面也能打听着。
我和我娘总到后院来。
咱奶就问你们的事,吃啥穿啥她都问,我没搭理她,我就说我啥都不知道,她想知道,让她自己找你们问。
她才不问我了。
……因为这个,还跟我爹说我坏话……连蔓儿暗笑,别看每次去老宅,周氏总是抬着下巴,对她们带答不理的,也不和她们说话。
可是这背地里,却对她们很关注啊。
连蔓儿有些事并不瞒着连叶儿,是因为她知道,连叶儿在很多事情上和她的立场相同,而且,连叶儿也是个聪明的,有分寸的孩子。
姐妹两个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别的话题。
对了,要吃晚饭那会,芽儿她娘又上我家去了。
连叶儿告诉连蔓儿道。
她现在还天天往你们家去?连蔓儿就笑道。
一天都不带落的,有的时候,一天还不止一趟。
连叶儿就道。
说起来,人的感情复杂,很多不由自主。
连叶儿一家开始的时候很烦何氏,可是时间长了,竟然有些习惯了。
现在,何氏去连叶儿家,还很能和赵氏唠上一些闲嗑。
谁家的事她都知道,我娘不大串门,有她天天上我们家去,村里的事我们都能知道个大概。
连叶儿就道。
今天她跟你们说啥了?连蔓儿就问。
她知道连叶儿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何氏,想来何氏是说了什么话。
那不是四郎今天去上工,还去大姑家了吗……连叶儿就道。
可不是,连蔓儿笑了笑,连兰儿竟然答应让四郎借住,这让她颇有些吃惊。
我还真奇怪,他们爷俩是咋说的?芽儿她爹回来说是大姑答应了让四郎借住,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是四郎死乞白赖要住的……何氏到连叶儿家,说起四郎以后要在连兰儿家借住的事情,原来并不像连守义回来时说的那样顺利。
一开始,连兰儿百般推脱。
但是连守义也不是一般人,就将从前连兰儿如何巴结连守仁一家,后来连守仁去了太仓做官,连兰儿又得了多少好处,还有近来是如何借住连守信和五郎的帮助,才脱了牢狱之灾的事情等等都说了一遍。
总之,就是扒皮。
扒皮之后,又用话语将连兰儿给将住,让她再说不出不让四郎借住的话。
芽儿她娘还说,她说大姑这些年从家里捞了不少,总借娘家的光,现在就给四郎一个住处,那是应该应分的。
连叶儿又道。
我就说,不可能是情愿答应的。
这也就是芽儿她爹,换个别人,估计就说不下来。
连蔓儿就笑道。
连守义耍起横和赖皮来,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架的。
而且,连兰儿确实从连家得了许多的好处。
蔓儿姐,你没看着,芽儿她娘说四郎去纸扎铺子干活,她可得意了。
还说那个铺子,看着可体面可好了,好像四郎马上就出息了似的。
连叶儿又对连蔓儿道。
连守信和五郎托人找的活计,自然是捡好的找。
这个机会是给他们了。
出息不出息,那还得靠他们自己争气。
连蔓儿就道。
芽儿她娘还跟我和我娘打听来着,问你们今天是不是去教训继祖哥他们了。
连叶儿又告诉连蔓儿道,还说,继祖哥一家就是欠教训,说咱爷咱奶偏心眼……连蔓儿笑了笑,没说什么。
今天特意选的连守义不在的时候发作连守仁、连继祖,自然也不是没有意义的。
连叶儿心里高兴,和连蔓儿一直说到掌灯时分,才到东屋叫了赵氏一起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他三伯娘今天跟我说话可加着小心了,我劝了她半天,才让她安心。
赵氏和连叶儿走后,连蔓儿一家坐在一起,张氏就叹道。
不管咋说,现在总算是分家另过,她也算是熬出来了。
可我看她,腰板还是不咋直溜。
赵氏的心结和连守礼一样,都是因为没有儿子。
娘,你放心吧,我都跟叶儿说清楚了。
等叶儿回去,跟她爹娘好好说说,管保啥事也没有。
连蔓儿就道。
那就好。
张氏和连守信都道。
连蔓儿就又将连叶儿告诉的,四郎是如何能够借助在连兰儿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是这么回事啊,我说那。
张氏做恍然状。
这么着,是有了住的地方。
……要是他大姑能诚心帮着照看照看,就不一样了,哎。
连守信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家人都没说话。
……年根底下,连蔓儿一家都非常忙碌,除了各处盘总账,还有家里准备过年,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就是准备年礼。
这个年代讲究礼,这个礼,包含着各方各面,尤其是这种年节、大事小情的礼尚往来,更是丝毫不能疏忽。
连家的这件事,就交给了连蔓儿。
今年要送的年礼,又比去年多了一倍不止。
连蔓儿虽然记性好,去不敢只凭脑子里的记忆行事,还是乖乖地将各种人情往来的账册都搬了出来,仔细地拟了年礼的单子。
然后,又召集一家人坐下,一份份地商议,做些添减修改。
有些人家的年礼,打发管事的送去就可以了,有些人家的年礼,却非要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亲自出面才成。
那些官面上的往来自不必说,还有亲戚家的年礼,尤其是今年家里少了一口人,却多了一个嫁出门的姑奶奶。
吴家的那份年礼,比往年又加厚了一些。
另外,家里年前都添置了新衣裳,连蔓儿还添置了不少新首饰,连枝儿虽然嫁了,可连蔓儿和张氏还是给连枝儿准备了一份,就都放在了给吴家的年礼里头。
这个年代,心疼闺女的富有之家,不仅在陪嫁的时候,将闺女的一生吃穿用度都打点齐全了,年礼上面,更是包了闺女小半年的吃用。
比如张家,也不是大富之家,但是每年给张氏也不少送东西,就是为了让闺女和外孙们能好过一些。
连蔓儿一家给连枝儿准备的年礼,也是无所不包。
另外就是给老宅,还是给张家的年礼,都比往年又厚了一成。
就是连蔓儿自己,也准备了一些针线和小玩意儿,打算过年的时候送人。
所谓礼尚往来,连蔓儿这边一手往外送年礼,一手就往里接年礼。
张家的年礼还和往年一样,早早就送到了,是两大车的山货,各色果子、果干,还有李氏放养在果园里的老母鸡,今年还新添了锦鸡、野兔、狍子等。
来送年礼的是张庆年夫妻两个。
这些……张氏就指着那些锦鸡、野兔,自家产的就算了,可别还另外花钱买这些。
张家不是猎户,这些猎物要从更远一些的深山里的猎户手里购买。
大姐,这有啥的。
你别看这些东西,兴许到了这边集上还挺金贵的,在咱们那,我们去买,花不了几个钱。
再说,咱家现在比以前强了,这几个钱不算啥事。
张王氏就笑道,就是给姐夫,还有外甥、外甥女们尝个新鲜。
唠了几句家常,就说到了学堂的事。
……姐夫让人给捎了信儿,我们一听可就高兴了。
家里商量了,都乐意让小龙和小虎来上学。
就是以后要麻烦大姐、大姐夫。
张庆年和张王氏笑着道,这俩孩子可比不了五郎和小七,他俩没那么灵。
科举啥的,都不敢想,能认俩字,学点本事,以后比我们强,那就行了。
能够进连家办的学堂,还能就近住在连蔓儿家,有张氏这个亲姑妈照看着,以后还能与五郎、小七他们更多的亲近,张家是千万个愿意。
第七百九十九章 初二他俩还小,家里也不缺他俩干活。
多念点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到时候住在我这,也不用来回跑啥的。
张氏就道。
张王氏就对张氏说,张青山和李氏的意思,到时候小龙和小虎过来,束脩按学堂的规矩交,另外还自带口粮。
可别再说这个话,让你姐夫听见。
张氏故意板起脸来道,他早说过了,两个孩子,能吃多少,用多少。
现如今,我们也不缺这些。
……巴不得家里多俩孩子,每天也热闹。
这话可再不许提了,要是再提,就生分了。
张庆年和张王氏又和张氏唠了一会闲嗑,又说起张采云开春就要成亲的事。
张采云和陆炳武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就选在来年的二月初四。
学堂开学也是二月份,估计大约是二月上旬,也就在采云成亲之后。
以后张采云嫁到镇上,小龙和小虎在连家上学,姐弟们相互之间也能经常见面、相互照应,张家都觉得十分合心。
因为年根底下,家家户户都忙,张家还有张采云的婚事要准备,因此,张庆年和张王氏吃过了晌午饭,就告辞回去了。
别处的年礼也陆续地送到了,吴家今年的年礼也格外丰盛,只有老宅,还是雷打不动,收了连蔓儿家的年礼,但却没有回礼。
礼尚往来,这在老宅与连蔓儿家之间,是不存在的。
而周氏对此颇为理直气壮,连守信是她和连老爷子的儿子,孝敬他们什么都是应该的。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连守信如今富裕了,可老宅相比起连守信来说,却很穷。
连蔓儿一家对此习以为常,也懒得过心了。
转眼就是除夕,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团年饭,守岁。
除夕子时,庙里的大钟声响起,宣告旧的一年结束,新的一年开始,也宣告着,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又都长了一岁。
大年初一大清早,一家人起来,都穿戴齐整,第一件事,依旧是出门去到牌楼前跪拜上香,接着回到家里,请张氏和连守信上座了,三个孩子给夫妻两个拜年。
看着地下打扮的齐齐楚楚的三个孩子,连守信和张氏都忍不住眉眼带笑,等三个孩子行过礼,忙就将三个孩子拉起来。
连守信和张氏就又拿出荷包来,给三个孩子压岁钱。
连蔓儿笑眯眯地接过大红的荷包,打开来看了一眼,里面是四个黄灿灿的小金锞子。
今年连守信和张氏都做了官,给孩子们的压岁钱也翻了番。
小七看见金锞子,欢呼了一声。
唯有五郎,捏着手里的荷包,脸上些微有些纠结。
哥,怎么,嫌少啊?连蔓儿就小声问五郎,那咱再多要点。
反正今年爹娘发财了。
不是。
五郎被连蔓儿说的笑了,我是觉得,我年纪大了,是大人了,好像不该再收压岁钱了。
为什么不收?连蔓儿忙就道。
这可是便宜的事,能够收压岁钱收到一百岁,她都不会厌倦。
哥,你多少岁,那不还是咱爹娘的儿子,在爹娘跟前,不管啥时候,你都是孩子。
爹,娘,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连蔓儿又问连守信和张氏。
对,蔓儿说的对。
连守信和张氏就都笑着道。
那,爹、娘,这压岁钱,你们会一直给吧。
不管我们长到多少岁?连蔓儿又问。
这种事情可得趁着年纪还小早点确定下来,这样才好每年都有钱拿。
对,不管你们长到多少岁,一直有。
连守信很大气地挥了挥手,笑道。
都有,一直都有。
张氏也微笑道。
连蔓儿和小七两个就欢呼了一声。
哥,你要是不好意思拿,你那份我替你拿着。
连蔓儿又笑着对五郎道。
可以多拿一份钱,连蔓儿乐意的很。
哥,我也能替你拿。
有好事,小七也凑过来,要分一杯羹。
都想什么那,谁也用不着你们,我自己个拿着。
五郎急忙将荷包贴身放了,似乎很怕被弟弟、妹妹给抢了似的。
三个孩子就笑成了一团,连守信和张氏也都乐得眉开眼笑。
等叫人摆上饭桌,端了热腾腾的饺子上来,一家人刚吃了没几个,拜年的人就上门来了。
与往年一样,大年初一就是这样在拜年与招待拜年的繁忙和热闹中过去了。
大年初二,一家人依旧是早早地起来了,张氏带着连蔓儿,领着几个小丫头又将家里收拾一新,还让厨房准备了各样精致的点心。
今年的大年初二,对于连蔓儿家来说是特殊的,因为这是第一年,家里将会有来串门拜年的姑奶奶和姑爷。
吴家与连家交好,吴玉贵和吴王氏都是到了去,很懂得人情世故的人。
因此,吃过了早饭,不用吴家兴和连枝儿自己提,就主动催促着两人早早地到三十里营子来。
闺女和姑爷来了,连守信和张氏都喜的眉花眼笑。
许是因为成亲了的缘故,吴家兴看着更加老成了,而连枝儿的脸上和身上也略有些丰腻,渐渐地有了年轻**那种迷人的风韵。
张氏和连蔓儿将连枝儿接近后院,母女三个在炕上坐了。
小丫头们鱼贯而入,将各色茶点摆了满满一炕桌。
跟随连枝儿来的媳妇和小丫头从张氏这里得了赏钱,就被打发了出去,屋里只留母女三个自在说话。
因为连枝儿是冬月底成的亲,之后腊月大家都忙着过年的事,除了回门那一次,几乎就没再回来过,因此这次见了面就格外的亲热。
你公公婆婆可都还好?张氏先问吴玉贵和吴王氏。
都好,公公婆婆让我代问爹娘好。
连枝儿就道。
今天是姑奶奶回门,吴玉贵和吴王氏没有跟来的道理。
不过,吴家初四请客,连家初六请客,到时候两家人自然会见面。
另外,两家人还商量好了,等稍微空闲下来,两家人再单独的聚一聚。
接下来,张氏就又问起连枝儿在吴家的生活起居。
主题莫过于一件,就是闺女在婆家过的好不好。
连枝儿都笑着说好。
娘儿三个絮絮地说着家常,连枝儿就告诉张氏和连蔓儿,年前吴王氏如何带着她准备过年的东西,又如何带着她准备给各处的年礼,又说过年,吴王氏、她还有吴家玉都下厨亲手做了菜等等。
听着连枝儿的叙述,连蔓儿惊喜地发现了连枝儿的变化。
娘,你发现没有,我姐现在,比在家里的时候可能干多了。
连蔓儿就笑着道。
在说起那些亲戚往来等事的时候,连枝儿俨然已经是个能干的小媳妇了。
可不是咋地。
张氏就点头。
连枝儿变得能干了,这与她身份的转换有关。
作为吴家唯一的媳妇,有些事她必须要学会。
而另一方面,通过连枝儿的叙述,连蔓儿也发现,连枝儿的变化与吴王氏也有很大的关系。
吴王氏带着连枝儿做事,教了连枝儿很多东西。
……有些事,在家里从没做过,婆婆教给我,很有耐心。
连枝儿也道。
其实,吴王氏与连枝儿的这种婆媳关系,才应该是正常的婆媳关系。
也是对一个家庭最为有利,最有益于家庭的和谐和发展的关系模式。
婆婆可以成为媳妇的好老师。
这个年代,很多女孩都是年纪小小就成了亲。
因为年纪有限,经历也有限,这导致她们嫁入婆家后,还有很多事情不懂,心智也不够成熟。
这个时候,婆婆对她们的影响是巨大的。
张氏和连枝儿这母女两个,可以说是这方面两个极端相反的例子。
张氏嫁入连家,周氏并没有教她什么,就是张氏的孩子都那么大了,张氏在连家也只有听吩咐、干活的份,而对家事却没有任何发言的权力。
而同时,周氏还将她洗脑成为一个愚孝的,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的媳妇。
而连枝儿嫁入吴家,却被吴王氏带着学会了很多东西,渐渐地成为一个精明、能干的小媳妇。
周氏作为婆婆,要的是对她俯首帖耳,没有自己的儿媳妇,别的事情周氏一概不管。
吴王氏却肯教导儿媳妇管家理事,这才是为了家庭,为了儿孙的以后着想。
你婆婆可是个能干、到了去的人,你跟着她好好学,以后当家立事,娘也能放心。
……好好孝顺你公公、婆婆……张氏就道。
嗯。
连枝儿自然点头。
娘,连枝儿见屋里没外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脸色微红,又微微压低了声音,在张氏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啥,真的?张氏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嗯,我也说不准,所以问问娘。
连枝儿有些扭捏。
傻孩子,张氏的神色柔和的几乎要融化了似的,这就八、九不离十,跟家兴说了没,跟你婆婆说了没?还没,也还不一定那,我、我啥感觉也没有。
连枝儿又扭捏地道。
娘,姐,你们在说啥? 连蔓儿看看张氏,又看看连枝儿,是不是,我姐有了?第八百章 抬头见喜这个年代,婚姻为结两姓之好,除此之外,它的主要目的就是延续香火。
连枝儿一嫁入吴家,连蔓儿、小七她们就已经小外甥、小外甥地在说了,现在见张氏和连枝儿神神秘秘的,连蔓儿立刻敏感地猜到了。
连枝儿似乎是怀了身孕。
这可是大喜事。
蔓儿,小点声。
连枝儿忙红着脸道。
她对自己是否已经怀有身孕并不确定,又素来腼腆,比其他的新媳妇更加害羞,因此不想在没有确定之间,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你个小丫头,啥事你都知道。
张氏笑着嗔了连蔓儿一句。
连蔓儿年纪虽小,却鬼精灵,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连蔓儿笑笑,往前凑了凑,听张氏和连枝儿小声地嘀咕。
连枝儿是冬月二十八与吴家兴成的亲,那个时候,冬月的葵水刚刚走。
当然,之所以选择那个日子成亲,也是张氏和吴王氏在考虑了连枝儿来葵水的日子之后确定的。
如今刚进正月,连枝儿自到了吴家,就再没来过葵水。
张氏就掰着手指头,帮连枝儿计算日子。
……若说这刚成亲,葵水的日子也有乱的。
今天是初二,大概错过了有七八天。
还真是不大说的准。
枝儿,你没害酸?身子有没有不舒坦?……不过,你的日子一直都挺准,这七八天也不短了……娘儿两个说了一会,还是不能完全确定。
娘,干脆请李郎中来给我姐把把脉,那不就啥都知道了。
连蔓儿就道。
这种事情,还是要郎中来给看看脉象,才稳妥。
连枝儿却连连摆手。
……要不是的话,让人笑话,说我娇气啥的……庄户人家的媳妇,诸如怀孕、生子这种事情。
大都是凭经验,没有经验就顺其自然。
总之就是粗生、粗养,极少有请郎中的。
如今连枝儿还是将自己当做庄户人家的媳妇来看待。
姐,你怎么这么说。
谁会笑话你呀,也没人会说你娇气。
我们绝不会说,那你觉得家兴哥会说吗,还是婶子他们会说?连蔓儿就笑道。
有的时候,连枝儿还是有些小心过头了。
这个事。
也不在这一天半天的。
张氏想了一会,就说道,可也不能耽误。
你这第一胎,万事都要小心。
才不会伤了身子。
……一会,我跟家兴透透话,等你们回去,就把这个事跟你婆婆说说。
估计你婆婆心里也有数。
到时候,请了郎中去你家给看看,家兴和你婆婆肯定乐意。
张氏虽然恨不得立刻就请了郎中来给连枝儿诊脉,但转念一想,觉得这种事,还是吴家做比较好。
张氏的想法极为传统。
得让吴家的人最先知道要有孙子了的喜讯。
连蔓儿暗笑,所以说,连枝儿在做媳妇和处理婆媳关系方面的小心翼翼,完全承自于张氏。
张氏和连枝儿商量好了,真的就打发人去叫吴家兴。
张氏和连枝儿说这些私密的话的时候,连蔓儿可以凑上去旁听,可要和吴家兴说相关的事。
连蔓儿却不好在场。
因此,她笑嘻嘻地出门来,带了小喜就往前院来,打算亲自去厨房看看,给连枝儿和吴家兴准备的酒席。
等她从厨房里转了一圈出来,就看见小七带着小厮小核桃,还有小和尚小坛子,三个乐呵呵地从门外走进院子里来。
又跑出去玩了?连蔓儿招手叫小七。
姐。
你咋上跨院来了?小七忙乐颠颠地跑过来。
小核桃和小坛子也跟过来,都忙向连蔓儿行礼。
我到厨房来看看饭菜做的怎么样了。
连蔓儿就对小七道,又笑着招呼小坛子,……住持大师傅可好?吃过了没有,厨房里有刚蒸的豆馅馒头,还有素菜。
让小七陪你吃。
……刚有人送了一坛素酒,正要给庙里头送过去。
你来了正好,一会就拿回去,给住持大师傅。
已经吃过了,是在叶儿家吃的饽饽。
……素酒我师傅最稀罕,就是总叨扰这……小坛子憨憨地笑着道。
如今小坛子也长了些个子,但不是很高,却格外的结实。
他现在还是经常去叶儿家,帮着提水,劈柴,或者做些别的活计,赵氏很喜欢小坛子,常留他吃饭。
吃过了也没关系,再在我家吃点。
我家的豆馅馒头特别好吃。
小七说着,就让小核桃陪着小坛子去厢房坐了吃东西。
姐,刚才我们在庙头,看见银锁和她娘了。
小七和连蔓儿往正院来,一边走,一边告诉连蔓儿道。
今天初二,连兰儿也回娘家,这并没有什么奇怪。
就她们俩人?现在才到,坐车来的?连蔓儿就顺口问道。
姐,我看见她们俩是从村子里出来,往镇上去了。
小七忙道。
这就有些奇怪了,连蔓儿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连兰儿来娘家串门,就算不住下,起码也得吃过了晌午饭才能回去。
而现在这个时辰,就算连兰儿极早地从县城出来,极早地到了三十里营子,可也来不及吃晌午饭吧。
吴家兴和连枝儿是从镇上来的恶,而且来的极早,现在家里还没开饭那。
不吃晌午饭,就这么急匆匆地回去,这肯定是有什么事。
小七,你看见有人送她俩没?连蔓儿就又问小七。
没人送,就银锁和她娘。
俩人是走着往镇上去的,看着挺着急。
银锁和她娘脸上都挺难看的。
小七就告诉连蔓儿道。
姐,我也是觉得挺奇怪,要不就不跟你说了。
小七又对连蔓儿道。
是这样啊,那就应该不是突然家里有事要赶回去。
连蔓儿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是跟老宅闹翻了?可是周氏历来心疼连兰儿,将连兰儿的位置捧的高高的,又怎么会和连兰儿闹翻那?不是周氏,可老宅里还有别的人。
敢于和周氏作对,而且还能气走了连兰儿和银锁,会是谁,会是什么事?小庆,连蔓儿略一思忖,就将丫头小庆叫到身边,挑两样软和好克化的菜,给老宅送过去。
连蔓儿又对小庆低声嘱咐了几句,小庆答应着就去了厨房。
姐,你是让小庆去打听打听?小七就问连蔓儿。
嗯。
连蔓儿点头。
她是嘱咐小庆,借着去老宅送菜的机会打听打听连兰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蔓儿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出于一种需要。
老宅有连老爷子和周氏,和她们的关系就千丝万缕,而连兰儿虽然看着是老实了,但依旧对周氏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掌握老宅那边的动态,才可以做到有备无患。
连蔓儿就带着小七往后院来,刚走到穿堂,迎面就遇见了刚和张氏说完话的吴家兴。
吴家兴脸上乐淘淘的,嘴角几乎就要咧到耳朵边上去,走路的脚步还有些发飘。
连蔓儿不由得暗笑,知道这肯定是张氏跟吴家兴说了连枝儿的情况,吴家兴觉得自己要做爹了,所以乐的。
姐夫。
连蔓儿和小七就都站住,叫吴家兴道。
蔓儿,小七,呵呵、呵呵。
吴家兴傻乐道。
小七,你陪着咱姐夫到前厅去吧。
连蔓儿见吴家兴这样,就忙让小七去陪着他,也免得一会他走路不小心撞了墙什么的。
姐夫,你这是喝酒啦?啥事这么乐呀?小七还不知道连枝儿可能怀孕的事,一边陪吴家兴往前头走,一边问。
连蔓儿忍俊不禁。
回到后院屋里,张氏和连枝儿都是一脸的喜色,正在亲密的说话。
连蔓儿就上了炕,将刚才从小七那听到的,连兰儿和银锁没吃晌午饭,就回县城的事说了,之后又说了她自己的猜测。
看来还真是闹翻了。
张氏就道,要是往常,肯定得吃饭,就是回去,也是让老宅的人去镇上,把车叫到大门口来才能走。
不是说四郎在县城做工,平时就住她家?怎么会闹翻?连枝儿也奇怪道。
四郎是腊月里去纸扎铺子上工,并没几天,就过年了。
纸扎铺子暂时歇业,要等到正月初十之后,才会重新开张。
如今四郎也是歇在家里。
周氏本来就待连兰儿极好,因为四郎住在连兰儿家,连守义那股人如今也得巴结着些连兰儿,还真是没理由会闹僵。
连蔓儿一时也想不出理由,张氏若有所思,也没有开口。
四郎在纸扎铺子干的咋样?连枝儿就又问。
听说还行。
连蔓儿就道,也没干几天,就放假了。
要是他过了这个新鲜劲儿,还能好好干,那老宅那边,以后就算是多了一个撑门户的人。
他现在一个月挣多少钱?连枝儿又问。
这个可说不好。
连蔓儿就摇头道,听说是去了那几天,一文钱也没拿回家来,说是铺子里给的就少,他住在银锁家,还得给添菜什么的。
……估计以后就算挣了钱,也不会往家里交。
连守义也好,四郎自己也好,自打去了纸扎铺子之后,都决口不再提工钱的事情。
哎呀,这要真是闹翻了,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吧?张氏突然道。
第八百零一章 争端娘,是什么事?连蔓儿忙问道。
她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是张氏知道,而她不知道的事情。
我也是猜的。
张氏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前两天,你三伯娘来咱家串门的时候跟我说的。
好像是二当家的两口子,想要银锁嫁给四郎,说是亲上做亲。
啊?连蔓儿和连枝儿都是大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是芽儿她娘上叶儿家,跟我三伯娘说的?连蔓儿就问张氏,咋没听叶儿跟我说过啊?这事叶儿也不知道。
张氏就道。
那天何氏去连叶儿家,正赶着连叶儿出门去了,不在家。
何氏就跟赵氏唠叨起了四郎的婚事。
觉得四郎跟银锁年貌相当,而且还是亲上做亲。
赵氏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张氏,之所以没跟连叶儿说,是觉得连叶儿小小年纪,不适合这方面的话题,也没必要跟叶儿说。
你三伯娘跟我说了,我也没往心里去。
张氏就又道,银锁她娘那心可大着了,这两年,给银锁说亲的也不少,她都没看上。
那些个,还都是县城里的,多少有点家当。
老宅现在有啥?二当家的两口子有啥?四郎有啥?说啥亲上做亲,人家根本就不可能看上二当家的那两口子还有四郎。
二当家的两口子都是啥样人,那都是净想占便宜,不想吃亏的人。
想让四郎娶银锁,他们想的是好,可根本就是行不通的事。
我琢磨着,他们也就是自己个想想,绝不敢真提出来。
可今天这样,实在想不出别的由头来,我猜也就是这件事。
连蔓儿觉得这件事有些出乎意料。
这个年代,婚假的事情讲究个抬头嫁女、低头娶妇。
也就是说,女孩要高嫁。
男孩要低娶。
当然,这也并不是绝对的。
而老宅与连兰儿家,这些年来往,外人怎么看先不说,但是在老宅的周氏和连兰儿的眼睛里,都是连兰儿家的地位和门槛要高于老宅的。
而连兰儿的性情,是绝对不会让闺女低嫁的。
这些年,连兰儿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态度也证明了这一点。
连兰儿对银锁的婚事的期许是相当高的。
而老宅的众人,在周氏的辖制下,也都习惯了低连兰儿一头。
而如今,老宅更加的没落了。
在这种情况下,连蔓儿就没想到,连守义和何氏竟然生出了让四郎娶银锁的念头。
不过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事,能让连兰儿跟老宅闹翻了。
等会听小庆回来咋说吧。
连蔓儿就道。
娘儿三个又说了一会话,小庆就从老宅回来了。
怎么样,打听到什么?连蔓儿将小庆叫进来,问道。
……婢子去的时候,他们正吵吵那……小庆忙禀报道。
小庆按照连蔓儿的吩咐。
挑了两碗菜用食盒装了,就往老宅去。
她一走进老宅的大门,就听见从上房屋里传出来的争吵声。
……她凭啥看不上四郎?四郎不是她亲侄子,这亲上做亲,有啥不好的,她凭啥不答应?还甩脸子走了,她是想咋地。
是想跟咱老连家断道是咋地?小庆首先听到的,是连守义的大嗓门在吵吵。
……这些年,我都不惜的说她。
她没少借咱老连家的光。
当初我大哥风光那会,那跟我大哥那一股都的多近来着,你们不知道的好处她都捞了不老少。
就花儿办嫁妆那一件事,她在里头,她就捞了不下二三十两银子!用着咱,就脸朝前。
用不着咱了,那就屁股朝前了。
你她从太仓她也没少捞啊。
不说银子,就是那尺头、首饰,她就没少捞。
看我大哥从太仓回来之后,她搭理我大哥了?没用了,她能搭理吗?她不搭理我大哥。
她看人家老四过好了,就去巴结人家老四了。
人家老四可没给过她啥好脸。
今天咱提让四郎和银锁亲上做亲,她就不乐意了,说不是这个事。
那当初不是她,要把银锁说给五郎,要跟五郎亲上做亲?那个上赶着的劲儿,不还捎信儿给我爹,让我爹给做主啥的。
后来也没少跟我娘跟前嘀咕。
也就人家老四家这件事上主意正,她没法子了,不敢提这件事了。
她凭啥看不起四郎,凭啥看不上咱老连家?她自己个不是从老连家出去的,她没从老连家捞好处。
平常说的啥都好,有事要用着她了,她就扭脸不认人。
四郎现在有差事,配银锁绰绰有余的。
她不念别的,就念她是连家的闺女,这些年没少从连家得好处,她也应当把闺女给四郎。
她还别瞧不起谁,四郎那是老四的亲侄子,是五郎的亲哥,那往后,好处都少不了的,她不趁现在好好巴结着,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还……就他一个人吵吵,别人那?连蔓儿就问小庆。
这件事,还真就让张氏给猜对了。
就他跟老太太俩人吵吵的。
小庆就道。
老太太吵吵啥了?张氏就问。
听小庆说的这个情形,可以猜得出来,应该是连守义提的婚事,然后连兰儿被气走了。
这种情况下,一边是孙子,一边是外孙女,一边乐意这门亲事,一边不乐意,连老爷子和周氏就有点被夹在中间的意思。
老两口子要表态,都要十分小心。
为了一方和另一方争吵这种事,尤其是跟孙子这边争吵,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
但周氏从来就不是一般人。
连兰儿带着银锁回娘家来,因为四郎在县城上工,在连兰儿家住了几天,在周氏眼中,连兰儿就越发的劳苦功高。
周氏依旧像往年一样,早在年前,就从过年的肉、菜中挑了最好的留出来,让人远迎告接地将连兰儿给接进了门。
一开始,大家都挺高兴,尤其是连守义、何氏和四郎格外的殷勤,这让周氏心里很满意,当然,她面上是绝对不会露出来的。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连守义竟然跟连兰儿说起了四郎的婚事,还说四郎和银锁般配,要两家亲上做亲。
连守义与连兰儿说这件事的口气,竟然还有一些强硬,竟打算要将婚事立刻就定下来。
期间,连守义还当着连兰儿的面,说了些连兰儿靠着连家的话,而且还提到连守信,很有种用连守信压服连兰儿的意味。
连兰儿就要带着银锁走,饭都不吃了。
连守义和四郎还要拦着连兰儿和银锁不让走,是她看着不对劲,上前干涉,连兰儿趁机才带着银锁走了。
大闺女过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这样走了,周氏自然不高兴。
而连守义当着她的面,这样把连兰儿的皮,周氏更觉得自己脸上无光。
连兰儿在连家没地位、没面子,就相当于她在连家没地位、没面子,周氏怎么能受得了这个。
可偏偏连守义说的那些,还都是实情。
这就更了不得了。
周氏本来就很少讲理,这回更无理可讲,索性放开了撒泼。
老太太就骂二当家的两口子,小庆就道,骂的可邪乎了,还、还骂四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周氏如何骂连守义、何氏和四郎,小庆并没有详细地学说,不过看小庆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也能猜到,周氏骂的肯定很过分。
周氏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骂的出来,根本就不去想她的话会有多伤人,也不会考虑后果。
反正她只是在自家的炕头上,骂自家的儿孙,骂完了,她心里痛快了,事情也就拉倒了。
她的儿孙,被她骂了,自然是白骂。
竟然都骂四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那还有什么话是骂不出来的。
说周氏骂的邪乎,可以想象是有多邪乎了。
即便小庆是连家丫头里最泼辣的,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周氏很多骂人的话,她都学不出口。
你去了,她们还一直骂、吵吵?张氏又问小庆道。
嗯。
小庆就点了点头道。
小庆进了老宅的院子,是在外屋的蒋氏看见了她,将她迎了进屋。
屋里正在吵架,小庆自然不好进去,就将菜交给了蒋氏,让她传达,然后又跟蒋氏唠了两句,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回来了。
小庆回来的时候,老宅里的吵闹还没有停。
那这以后,四郎再去城里上工,可就住不成银锁家了。
连蔓儿听完了小庆的叙述,就说了一句。
晌午,下人进来问要不要开饭,娘儿几个就将这件事放在一边,在屋里摆了桌子,一家人团团围坐,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吴家兴和连枝儿又在连家坐了半晌,还是张氏催促着,让两人回去了。
本来,吴家的意思,是让小两口在连家待一整天,好好陪陪连守信和张氏的。
可张氏心急知道连枝儿是否有了身孕,才催小两口回去,好快点找郎中给看看。
第八百零二章 这婚事能成吗有了准信儿,你就打发人给我送个信儿。
送连枝儿出去的时候,张氏还不停地嘱咐,就是这次不是,以后也得处处加小心,东西也别随便乱吃……连枝儿自然一一应承,一家人将小两口送到门口,直看着马车消失在拐弯处,才转身回来。
今天这一整天,本来都打算招待连枝儿和吴家兴的,因此并没有安排别的事情。
现在小两口提前走了,一家人难得的空闲下来,就在炕桌上摆了几样果子,围坐着说话。
怎么让家兴和枝儿这么早就回去了?连守信问张氏。
张氏就压低声音,在连守信耳边说了一句。
连守信立刻喜上眉梢。
真的,这可太好了!……怪不得后来看家兴乐成那样,我还奇怪那。
连守信也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五郎和小七都有些莫名,就扭头看连蔓儿,希望能从连蔓儿这里知道答案。
估计咱有小外甥了。
连蔓儿就笑着道。
五郎和小七也都笑了,连着问张氏是不是真的。
我估计是八、九不离十,等枝儿回去,请郎中看过,就知道了。
张氏就道。
虽说还没确定,但一家人却都认了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连枝儿若是生了宝宝,将会是他们家第三代的第一个孩子,其被期待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吴家,也是一样的,因为吴家兴是吴玉贵和吴王氏唯一的儿子,连枝儿的这个孩子将被宝贝的程度,更是可想而知。
说了半天连枝儿和宝宝,连守信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你们娘儿俩打发人给老爷子和老太太送菜去来着?连守信问张氏和连蔓儿。
嗯,送了一碗肘花,一碗汆肉丸子。
刚出锅,趁热送过去的。
连蔓儿就点头道。
爹,你咋知道的?我大老远看见小庆提食盒回来,猜到的。
连守信就道,心里对连蔓儿十分满意,觉得连蔓儿很贴心。
肘花和汆丸子,都是软烂好克化的东西,也是连老爷子和周氏最喜欢的菜色之一。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连守信心里却明镜儿似的。
知道连老爷子和周氏待连蔓儿如何。
连蔓儿如今在家里说话算数,不仅从不拦着给老宅送吃送喝,还主动张罗,送的都是连老爷子和周氏爱吃的好饭菜。
也不只是连蔓儿。
张氏、五郎和小七也都是如此。
这样连守信想起来就觉得熨帖,有这样的妻儿,活的心里敞亮、舒坦。
一家子和和气气,就是这世上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说到了给老宅送菜,张氏就没忍住,将老宅吵架的事情说了。
这件事,五郎和小七已经从连蔓儿处知道了,唯有连守信还不知道,因此听了张氏的话。
连守信大吃了一惊。
还有这回事!惊讶过后,连守信就摇头,说这件事肯定不成。
……心高着那,就老宅现在,还有四郎的条件,肯定看不上。
连守信就道。
看来谁都不是傻子,有些事。
大家只是不说,心里却都是清楚的。
……银锁那丫头,就是县城里的姑娘,从小没下地干过活,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在家里也不干活,肉皮比咱庄户人家的姑娘白嫩些。
再就是好打扮。
她娘也肯用好衣裳、好东西打扮她。
这不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吗。
除了这些,她本身的模样也就一般。
屋里并没有外人,张氏就很中肯地说着她对银锁的评价。
那丫头,性格也不大好。
不知道二当家的他们是咋想的,要给四郎娶她。
银锁可不是四郎能养的住的。
她也做不来庄户人家的媳妇。
是你说的这个道理。
连守信也点头。
银锁在城里娇养惯了,平日里水瓢不摸,饭瓢不拿,怎么能够做庄户人家的媳妇,操持家务,下地干活?而老宅现在所缺的、所需要的却是个家里家外的活计都能拿的起来的能干媳妇。
真要银锁进门,那会不会是另一个赵秀娥?连蔓儿就道。
还真是这么回事。
大家就都看连蔓儿,然后就都点头。
我刚才还想着那,咋二当家的两口子相中了银锁,这个事咋就这么别扭那。
蔓儿一说,我这也明白了。
就是又一个赵秀娥。
二当家的这两口子,亏是还没吃够啊,就好这一口!银锁是什么样,连守义和何氏不可能不知道。
可这两口子非要给四郎说银锁,是为了什么?四郎的年纪,正该说亲,可是老宅在这十里八村名声远扬,连守义和何氏这两口子也是出了名的人物,还有四郎本身。
四郎的媳妇不好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谁上门给四郎提过亲。
估计啊,他们也是看明白了,老爷子和老太太肯定不会花大价钱给四郎说媳妇。
那四郎这婚事就更难办。
要是说银锁,这亲上做亲,这个事就好说。
……估计,他们还看上银锁的陪嫁了。
连守信缓缓地道。
连兰儿家几代积累,又开了这些年的杂货铺,家底肯定是有一些的。
尤其是在连守义和何氏的眼睛里,连兰儿家就是一个富户。
连兰儿又疼爱闺女,到时候的陪嫁就少不了。
也之所以,连蔓儿才会说银锁会是另一个赵秀娥。
说白了,连守义和何氏给儿子娶媳妇,第一眼看的是人家姑娘的家境和嫁妆。
看二郎和赵秀娥的婚事,还有三郎的被招赘,就知道这两口子在操办儿女婚事的时候,是怎样的打算了。
连守义和何氏打算的好,估计四郎也看上了银锁,但奈何连兰儿那边不同意。
而且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看连兰儿连晌午饭都不吃,就带了银锁回县城去,就能看出连兰儿的态度。
老太太还和二当家的吵吵起来了,是向着城里那边……张氏又对连守信道。
老爷子发话没?连守信似乎对周氏的态度并不在意,而是问起了连老爷子。
我爷好像一直没吭声。
连蔓儿就道。
哦。
连守信若有所思。
老太太这是向着城里那边,老爷子没说话,那估计……,城里那边不乐意,老爷子这个人,肯定不会去压服城里那边,这婚事啊,还是不能成。
想了想,连守信就说道。
连老爷子这个人,对家里人和对外人,是两种态度和标准的。
他可以压服家里的人,让家里的人受委屈。
但是他绝不会去压服外人,让人家讲究他。
银锁还有爹,连兰儿嫁出门,那也就是别人家的人。
一家人正说着话,赵氏和连叶儿就来了。
看连叶儿进门时颇有些兴冲冲的样子,连蔓儿就知道,连叶儿这是有新鲜事要来告诉她。
果然,赵氏和连叶儿一开口,就问她们知不知道老宅那边因为四郎和银锁的婚事吵吵起来的事。
知道。
连蔓儿就道。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还罢了,其余的人,首先是张氏和赵氏,然后就是连蔓儿和连叶儿,就都叽叽喳喳、嘀嘀咕咕地唠了起来。
女人对这方面的话题都是天生敏感而且感兴趣的。
老实如赵氏,厚道如张氏,都摆脱不了这种女人的天性。
与连蔓儿不同,连叶儿今天是跟着连守礼一起去过老宅的,而刚才,何氏还去她家坐了半天。
这个事也不是今天才提起来的,二当家的两口子早就有这个心,不是还跟我们说过吗,也跟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前透过话。
赵氏就道,听说,老太太当时就给驳回了,老爷子也没点头。
那咋今天二当家的他们还提?张氏就纳闷道。
不过这话问了,张氏也没期待得到答案。
一般的人或许会就此罢休,但是却不能拿一般人的标准来衡量连守义和何氏。
四郎不是在那住了几天吗,再说,四郎现在在铺子里干活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呗。
赵氏就道。
芽儿她娘是这么说的。
连叶儿马上就补充道。
她四婶,我跟你说,刚才芽儿她娘在我们炕上,说的那些话,哎呦……赵氏压低了声音,跟张氏道,一边脸上露出颇为复杂的神色。
连叶儿在旁边,就不吭声了。
她说啥了,说不好听的了?张氏就问道。
……说四郎这些天拿的工钱,一文钱都没往家里拿,是给银锁花了,说是又给买吃的,又给买啥的,还说银锁朝四郎要东西。
她说的可、可……了,我听她话里的意思,是要把这些个事拿出去到处说……赵氏冲着张氏眨了眨眼睛。
张氏先是惊,稍后就恍然了。
连蔓儿才旁边也听了个大概,她也听明白了。
连守义和何氏打的好主意,说亲不成,就打算要四处放话,坏银锁的名声,让银锁不得不嫁给四郎!估计,这是早就打算好的。
张氏就道,就那两口子,平常就爱串门,哪个大门口他们都能进去,他们俩沿街这一串,哎呦,这个事,明天就能传进县城里去。
人言可畏,本来大家认为决不能成的婚事,因此又有了变数。
第八百零三章 赴宴二当家的那两口子,要是出去说,那肯定不只说这些,哎,强扭的瓜不甜,这是何苦那!张氏就叹气道。
张氏估计道,连守义和何氏出去宣扬,肯定会添油加醋,让银锁不得不嫁给四郎。
只是这样结成的婚事,到底是福还是祸?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答案,有的人会认为成功地将人娶进门了,那就万事大吉。
但是连蔓儿一家都一致认为,这样即便结成了婚事,也肯定是祸。
银锁本来就不适合来做庄户人家的媳妇,如果在加上是被迫的,以后怎么会安心好好过日子。
老宅本来就不消停,再加上一个银锁,那真的就要将房顶都掀起来了。
不过,这件事也未必因此就能成。
连守义和何氏这一招,对付老实巴交的人家或许管用,但是对付连兰儿,却不一定。
连兰儿可不是那么循规蹈矩,容易妥协的人。
怕还有的闹那。
张氏又道。
不用城里的来闹,老太太就不能答应,老爷子也不会由着他们乱来。
连守信就道。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婚姻这种事,又和别的事情不一样。
这个年代,有一句俗语,叫做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
对于结亲这种事,大家都只有撮合,没有分拆的。
大过年的,也不能消停几天。
张氏就道。
随他们去吧,他们过他们的,咱过咱的。
连守信就道,就是这件事,咱们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还是给老爷子和老太太透个话。
四郎和银锁这件事,风言风语地传出去,即便是以后两个人成亲,那也不是件怎么体面的事情。
是得透个话。
张氏也点头。
就是不知道这半天工夫,那两口子串了多少家了。
不论在上面年代,什么地方,这种消息的传播速度都是惊人的,所谓一传十十传百,而且还会越传越离谱。
他三伯没跟老爷子和老太太说?张氏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问道。
这个,我们还真不知道。
赵氏和连叶儿就都摇头。
另外找个人吧。
连守信就对张氏道。
行。
张氏点头。
就叫了韩忠媳妇来吩咐了两句。
这种事情也好办,就找春柱媳妇给传个话就行了。
之所以连守信和张氏自己不去说,是怕了周氏。
周氏的脾气是动辄得咎,喜怒无常。
爱挑歪理。
连守信和张氏都不讨她欢喜,只能加倍小心。
我三伯没说啥?连蔓儿就低声问连叶儿,连守礼也知道了这些事,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连叶儿就摇头。
连蔓儿也就没有再多问。
连守礼不像连守信,他过年的应酬极少,这段日子,就在家里忙着打学堂要用的桌椅。
老宅那边,连守礼还是去的,不过明显比过去的次数少了。
有的时候要老宅打发人来叫,他才会去。
即便是去了老宅,连守礼也不会随后再往连守信这边跑,给老宅做传声筒。
只有连叶儿,大多在连守礼去老宅的时候都会跟着去。
然后打听到什么消息,就会来告诉连蔓儿。
现在这样挺好,我和我娘都省了不少心。
就像今天银锁她们来。
老宅那边还跟我爹说了,让我爹过去陪着吃饭,让我娘过去帮着做饭。
我爹这回就没答应,跟那边说是没有空,得打桌椅……连叶儿抿嘴笑着告诉连蔓儿道。
能够陪连兰儿吃饭,这在老连家,那可是极高的体面和荣誉。
连守礼竟然能够拒绝,还真是……连蔓儿没说什么。
看来连守礼回去之后。
果真想了很多。
其实,私心里,对于连守礼跟老宅的来往,连蔓儿是并不想管的。
不过,这件事造福了赵氏和连叶儿,连蔓儿心里也是高兴的。
大家正在说话。
外面进来人禀报,说是吴家打发了人来。
吴家打发来的是连枝儿的陪房吴忠媳妇。
老爷、太太、大喜了。
吴忠媳妇进来,就给连守信和张氏道喜,……刚才请了郎中给大姑奶奶诊脉,是喜脉。
大姑奶奶怀上了!张氏在吴忠媳妇道喜的时候,已经猜到了,等吴忠媳妇说完,就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好,好。
连守信笑着连说好。
太好了!连蔓儿也笑道。
赵氏和连叶儿在旁边,也跟着高兴。
……我知道了,这些天,别让大姑奶奶再往这边来,等我得了空,我去看她。
你快回去,替我好好照看着。
……厨房里有鲜鱼,你拿两条回去。
跟大姑奶奶说,想吃什么,就给家里捎信儿……张氏一边让吴忠媳妇快点回去,一边又絮絮的嘱咐个没完。
最后,还是连蔓儿让人拿了赏封来赏了吴忠媳妇,才让人将吴忠媳妇带了出去。
她四婶,我给你道喜了。
等打发走了吴忠媳妇,赵氏又给张氏道喜,这眼瞅着就做姥姥了。
他三伯娘,你别急,你也有这一天。
张氏高兴,就笑道。
接下来,张氏就和赵氏絮叨起要给小外孙准备哪些针线,看她那又高兴又急迫的态度,似乎她的小外孙马上就要出生了似的。
晚上给我烫一壶酒。
连守信对吃穿历来不挑剔,给准备什么就是什么。
这回因为高兴,特意提出了要一壶酒的要求。
晚上这顿饭,因为连枝儿怀孕的喜讯,连蔓儿一家都吃的格外欢喜。
第二天初三,上午是王举人家宴客,因为两家女眷也有往来,因此不仅连守信带着五郎和小七,张氏和连蔓儿都一起去赴了宴。
等晌午从王举人家回来,一家人略做休息,又洗漱、换了衣裳,到镇上的风秀才家里赴宴。
冯秀才是五郎结交的好友,与连蔓儿家也是通家之好。
初四,是吴家请客,这更不用说,连蔓儿一家自然都要去。
因为着急要去看连枝儿,一家人吃过早饭,就穿戴齐整,坐了马车往镇上来。
第八百零四章 身孕吴家今天格外的喜气洋洋。
连家的马车刚在大门口停下,吴玉贵、吴王氏、吴家兴、连枝儿和吴家玉一家子早就迎到了门口。
今天是吴家请客的日子,请的自然不止连蔓儿一家,不过连蔓儿她们来的早,别的客人还没上门。
连蔓儿等人下了马车,跟吴家的人一边寒暄着,一边簇拥着先进了第一层院子的上房屋里。
这是吴玉贵和吴王氏住的主屋,来了重要的客人都要在这个屋子里招待。
在娶连枝儿的时候,吴家不仅加盖了一层院落,这老屋也重新粉刷、修缮过了。
吴王氏又是个极干净利落的人,因此这屋子里收拾的非常干净,换了不久的琉璃窗,使得屋子里更显得宽敞明亮。
大家进屋纷纷落座,吴王氏、吴家玉和连枝儿陪着张氏和连蔓儿坐到了炕上,炕上铺有毡条,吴家玉又拿出崭新的藕荷色坐褥让连蔓儿坐着。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则坐在炕下的椅子上,旁边吴玉贵和吴家兴爷两个陪着。
两家人相互问候,热热闹闹的的边说边笑。
话题很快就转到了连枝儿的身孕上头。
……这孩子啥啥都好,就是太腼腆了,太小心了。
吴王氏笑着道,就该早告诉我,早点请郎中来看看。
就算不是,那也没啥。
这种事,本来就说不准。
你们小两口又年轻,没经过这样的事,就更不用说了。
郎中给连枝儿诊脉,连枝儿已经有了小半个月的身孕了。
……估计那样,我们还能早乐上几天。
吴玉贵也说道。
吴家只有吴家兴一个儿子,儿媳妇进门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很对吴玉贵和吴王氏的心思。
这个年代,好生养,是一个女人极大的优点和重要的价值。
说笑了一阵,吴王氏就让连枝儿陪着张氏和连蔓儿到后院去坐。
……一会就有人来,你们去枝儿屋里。
安安静静的,也好说话。
我这有事,先不陪你们了。
吴王氏笑着道,家玉,你陪你婶子和蔓儿妹子过去。
因为今天要招待许多来客,吴王氏还得盯着厨房那边,因此不能一直陪着张氏,让张氏她们去后院连枝儿的屋子里面说话。
正是为了她们考虑,是极贴心、妥当的安排。
张氏心里也要和连枝儿好好说说话,不过她却没马上就答应。
今天你们请客,事情多。
我们帮不上忙,还是让枝儿跟着你在前头,多少能帮把手。
……再说,也没个让婆婆在前头忙活,她做媳妇的躲起来享清闲的。
张氏就对吴王氏笑着道。
是啊,娘,厨房那边,还是我去看着吧。
连枝儿也道。
哎呦,吴王氏就笑。
咱们家没那么多古板的规矩,再说,天大地大,我的孙子最大。
枝儿如今也不用做别的,就是把身子养好了,那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
吴王氏说着话,就笑着瞄了一眼连枝儿的肚子。
连枝儿才刚有身孕。
身段依旧苗条。
可吴王氏的眼神依旧热辣辣的。
再说了,统共也没多少事,我都是做熟了的。
现如今,家里的人手都够用的,我不过就是吩咐两声,一会来人招呼招呼。
你们先过去,一会我抽出空来,我也陪你们唠嗑去。
吴王氏又道。
吴王氏这么说了。
张氏也就不再推辞。
张氏、连蔓儿、连枝儿还有吴家玉就从主屋出来,穿过一道穿堂,进了后院。
吴家的后院没有连家的那么阔大,但也建的极为精致,周围的围墙还是镇上时兴的花墙。
这个花墙是红砖砌筑的,在这冬天看来还一般。
可等到春夏季节。
在上面种上花草,到时候就是极漂亮的一道风景。
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连一点积雪和杂物也没有,张氏一边往上房走,一边左右看看,脸上的表情显然十分满意。
她教导出来的闺女,做了人家的媳妇,也是利落、能干的。
进了连枝儿的屋子,扑面就是暖暖的。
地上笼着一个火盆,里面的炭火烧的正旺。
张氏和连蔓儿都脱了外面的大衣裳,这才上炕坐了。
连枝儿是新婚,这屋子里面随处可见大红的装饰,各样家具摆设铺陈,比起吴王氏的屋子更显富贵。
吴家玉就让连枝儿也上炕坐,她在炕下忙前忙后地,和小丫头小梅一起,在炕上摆了小炕桌,又端了几样精细的果子和点心来,让张氏和连枝儿一起吃。
等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吴家玉就借口说要去前面帮着照应,留下了丫头小梅,她自往前院去了。
这是特意留出空来,让张氏、连枝儿和连蔓儿母女们可以自在地说话。
连枝儿做事极小心,处处为婆婆和小姑着想,而吴王氏和吴家玉何尝不也是体贴、周到,极会做人那。
……过日子,就是要两好并一好,你敬着我,我敬着你,这日子才能过的和和气气的。
张氏感慨道。
张氏和连蔓儿今天出门,带了丫头小喜和小庆,因此也不用小梅在这伺候,将她打发去前院,去听吴王氏和吴家玉的吩咐做事。
……觉得怎么样,害酸了没?之后,张氏就问连枝儿道。
没有。
连枝儿答道,娘,我为啥啥感觉都没有。
你这估计还是没到时候。
张氏想了想,就道,我记得我刚怀了你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候在老宅,我当时也年轻,自己不懂,你奶也不管,更别说请郎中了。
……两个多月,下地干活,头重脚轻的差点摔了,缓过来照样干活。
后来还是你姥来给送刚下来的杏,知道我两三个月没来葵水,又问了些别的,这才知道是怀了你。
看你这手法,是随我,一开始啥感觉也没有,得再过些日子。
张氏看了看连枝儿,又说道。
娘,你那时候可真苦。
连枝儿就往张氏身边挨了挨。
轻声说道。
连枝儿生性腼腆,也不大爱说话,因此感情就不外露,也不怎么表达。
如今,也许是因为出嫁了,怀了身孕,让她更能理解张氏,因此与张氏的关系好像更加亲近了。
母女两个在一处,话也多了。
都过来了,张氏叹气,你们都过的好。
我这心里就没啥缺憾了。
当初的张氏的处境和如今的连枝儿是没法比的。
……有什么想吃的没有?张氏又问连枝儿道,怀了身子的人,嘴巴都馋。
这没啥不好意思的,那不是你想吃,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想吃。
……也没啥想吃的,每顿做饭,婆婆都问我想吃啥。
连枝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有点怕荤腥。
菜油腻了我不想吃,想吃爽口的。
咱家地窖里还存了点青菜。
等回去,捡好的给你送来。
连蔓儿在旁就道。
整个辽东府,因为气候的缘故,到了冬天,能吃的菜蔬除了白菜、土豆就是萝卜。
当然,勤劳、富有如连家,还有吴家这样。
都储存有大量的各类菜干。
连蔓儿家的地窖里,还存了些比较容易久存的菜蔬,比如青椒、倭瓜、冬瓜之类的。
这一点,就是很多人家都比不了的。
连蔓儿听连枝儿想吃爽口的东西,就想到将家里储存的菜蔬送些来给连枝儿吃。
对,回去我就下菜窖给你挑去。
张氏也点头道。
连枝儿略推辞了一下,就接受了。
知道娘家的人疼她,过多的推辞反而显得生分。
有什么想吃的。
你就跟家兴说。
家兴那孩子,我看着是个知道心疼人的。
再不,你就打发人给家里捎信儿,别处不敢说,咱们辽东府有的东西,你爹。
还有五郎,都能给你淘换来。
张氏信心满满地说道。
嗯。
连枝儿轻轻地点头。
真是饱受宠爱的、怀孕的小女人,连蔓儿在旁看着,心中暗笑。
哎,我当年怀着你的时候啊,也是年轻,啥也不懂,你爹也一样。
你爷你奶又不拿我当一出,那时候,嘴馋想吃点啥,都不敢说。
张氏又说起以前怀着连枝儿的时候所受的苦,那个时候也笨,那时我手里还有点钱,想吃东西,家里不给做,我趁着赶集的时候我也能买点啊。
可就是笨的,连这个都想不到。
那钱啊、尺头啥的,都花用在那没用的地方了。
当一出,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一句乡村土语,意思大概相当于当一回事,看重。
至于张氏所说的,刚嫁进连家时她手里的钱物都花用在没用的地方了,自然指的是被周氏给哄走了。
枝儿生下来的时候就瘦,就是因为怀着她的时候,我啥也没吃着。
张氏又道。
娘,你怀着我姐的时候,我奶不也怀着我老姑吗?你啥也吃不着,那我奶那?连蔓儿就问了一句。
一张桌子上吃饭,也差不太多。
就是有剩饭、剩菜都是我吃,再就是,不能敞开了吃。
张氏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我当时可傻了,就看这表面上的了。
那时候不好意思说想吃啥,不敢自己个买,也是因为这个。
婆婆都没吃啥,我咋就那么娇性那。
后来啊,我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饭桌上,人家和我吃的差不多。
可这一家的吃食都在人家手里,下了饭桌,人家自己偷摸吃啥,我上哪看见去?不过,凭良心说,那个时候家里就那样,她也吃不着啥太好的。
也就是吃俩鸡蛋,再不就是大米粥、白面饼啥的。
都是挑我下地干活的时候,她偷摸做着吃。
还有年节人家送的槽子糕啥的,也都是她吃了,一点渣都没给我吃过。
娘啊,你可真好说话。
连蔓儿就道。
周氏这么偷吃小灶,张氏还说她没吃啥。
这得分家庭条件啊,就那时候的条件,这还叫没吃啥?怪不得我老姑和我姐一样大,我老姑人家就那么壮实,我姐就那么瘦。
原来不全是后天的,还有天生的关系。
那个时候傻啊。
张氏叹道。
哎呦,娘,你以前也不说,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们偷吃小灶,这还是一辈传一辈的。
连蔓儿又道,她这是又想起当初在老宅,下地干活回来发现连秀儿和蒋氏偷偷打白面饼的事了。
我就说吗,那时候我奶也在家,她肯定知道。
那就是她默许的!张氏没说话,不过看表情,她是赞成连蔓儿的判断的。
枝儿跟着我,在老宅的时候,是一点福都没享着。
张氏又道,也怪我那个时候太年轻,太傻了。
后来怀五郎的时候,我就学的奸了点。
那时候,我手里也没钱了,你爹也没钱。
不过他也有心,知道摘个野果子啥的,还有掏鸟蛋给我吃。
你姥也偷摸给我钱,我跟你爹赶集的时候,也买过几回吃的。
那个时候,我去赶集,每一回都能碰见你姥爷,碰见了,你姥爷就给我买吃的。
一回两回我还当碰巧那,回数多了,我才反过味儿来,你姥爷是特意集集都去,就是为了碰见我,好给我买吃的。
说到这,张氏的眼圈就有些发红。
就是这样,也不能总赶集,你奶在那管着那,为着赶集,还挨了一回骂,你奶知道你姥爷在集上给我买吃的了。
那之后,我就不去赶集了,馋啥了我都忍着,忍着忍着,也就不馋了。
等怀蔓儿和小七的时候,我就再没馋过啥。
哎……张氏以一声长叹,结束了关于怀孕的回忆。
连枝儿已经眼泪汪汪,就是连蔓儿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都过来了,都过来了……张氏见两个闺女这样,忙一手一个,将两个闺女都搂进怀里,她折腾、她闹,她骂,我都听着,看着,我该给她送啥我给她送啥。
我啥也不欠她的,老天有眼……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几个人说笑着进了院子。
第八百零五章 破五吴家今天请客,这个时辰,客人们陆续地到了。
这往后院来的,都是与吴家和连家亲近的女眷,连蔓儿也都认识。
其中有大周氏、吴玉昌媳妇婆媳两个带着二丫,还有陆家的老太太,吴王氏和吴家玉也陪着过来,都到连枝儿的屋里坐了。
张氏娘儿三个都换上了笑脸,也不再说张氏以前的事。
大家的话题,自然就落在连枝儿的身孕上头。
一会工夫,这屋里的人就分成了两拨,连蔓儿、吴家玉和二丫凑在一处,说些针线等女孩子们之间的话题。
蔓儿,你的针线可长进了不少,今年送我的那个荷包绣的太好看了,我拿着都舍不得放手。
吴家玉就对连蔓儿道。
是啊,二丫也道,蔓儿给我的那个,我娘看了,也可稀罕了,还说蔓儿是开窍了,说我没开窍。
连蔓儿自己做了些针线,过年的时候分送给人。
自家的每个人从连守信、张氏,到五郎和小七都人人有份,另外的就是分送给小姐妹们。
她送给吴家玉和二丫的礼物里面,都有亲手绣的荷包。
这两个人也都用自己做的针线回了礼。
你们别笑我了,我知道,我以前的针线太差了。
连蔓儿就笑道,我娘还说我那,说我绣的东西,配色不如家玉姐鲜亮,还说二丫做的活计阵脚细密,我的没法跟二丫的比。
三个小姑娘都把对方夸了一番,又自我谦逊了一番,和乐融融。
蔓儿,你那花样子可真新鲜,我都没见过。
二丫就对连蔓儿道。
……上次去府城,从一个铺子里头买了些花样子,你们啥时候去我家给你们看,你们挑稀罕的,我那有纸有笔。
我给你们描下来。
连蔓儿就道。
描花样子所用的纸和笔与平常写字的不是一回事,要另外备办,因此在庄户人家中颇为稀罕。
吴家玉和二丫就都笑着答应,说好了有空要去连蔓儿那挑花样子。
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张氏、吴王氏那边,话题已经从连枝儿身上转到了另外一件事上面。
……是年前,腊月二十八,在香河屯的大集上看见的。
吴玉昌媳妇说道。
连蔓儿停下与吴家玉和二丫说话。
扭脸看向了吴玉昌媳妇那边。
那边的话题之所以引起她的关注,是因为吴玉昌媳妇正在说的是连蔓儿以前从没听说过的,周氏的亲戚。
原来周氏除了大周氏这个堂姐,另外还有一个堂妹。
只是这个堂妹嫁的极远。
除了年轻的时候,和周氏、大周氏有一些来往之外,这些年都没有丝毫的音讯,自然也没有来往。
吴玉昌媳妇正在说她的娘家兄弟,年前在集上看见了小周氏的丈夫,然后这两天来三十里营子串门,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吴玉昌媳妇。
小周氏嫁的这个男人,据说是个裁缝,姓商。
原本就住在香河屯。
后来才搬走了,说是搬去了很远的地方,那之后,小周氏就跟大周氏和周氏姐妹们断了来往。
小周氏比周氏小了有十岁左右,比大周氏小十五岁。
对于小周氏和小周氏的丈夫,按着辈分,连蔓儿和二丫她们应该称呼三姨奶和三姨夫爷。
……我咋从来没听说过呀?连蔓儿戳戳二丫。
低声问道。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二丫看了一眼大周氏,也低声道,没听我奶说过。
那天我舅上我家来,说了这事,我才知道的。
我舅以前就见过他一回,那时候我爹和我娘还没成亲,正商量定亲。
我舅在集上,先没认出他来。
是他认出了我舅,上赶着跟我舅说话,我舅才恍惚认出他来。
你们小孩子都不知道,我也没见过,就是听说过。
吴玉昌媳妇说道。
……我都没听说过……张氏突然道。
你是进门晚,那时候三姨他们早就搬走了。
也没个音讯,你当然不知道。
吴玉昌媳妇就道。
也是。
张氏不知想到了什么,就点了点头。
张氏没见过小周氏,这并不奇怪。
看吴玉昌媳妇说话的语气,大周氏应该是在家里提起过小周氏的。
可是这些年,周氏竟然从没提起过这个堂妹,这就有些奇怪了。
他们这是又搬回来了?张氏问吴玉昌媳妇道。
说是搬回来了,好像刚搬回来没几天,说是老宅子早就卖了,现在还没卖上房子,租的房子先住着。
吴玉昌媳妇就道。
这些年没通音讯,他们当初是搬去哪住了?张氏又问,显然对这从没听说过的亲戚颇有几分好奇。
我兄弟也打听了,说是挺老远的一个啥地方,还说这些年,也不是一直在一个地方。
吴玉昌媳妇就道,然后又问大周氏,娘,你老还记得不,当年我三姨他们是搬哪去了?这老些年,我也记不住了。
说的时候就模模糊糊的,就知道特别远。
大周氏就道。
……这搬回来,家里都有些啥人?吴王氏问。
说是两个闺女,一个儿子。
大闺女嫁人了,就留在那边,小闺女带回来了。
……儿子还挺小的,今年大概十四岁……吴玉昌媳妇就道。
连蔓儿偷偷瞥了吴玉昌媳妇一眼。
吴玉昌个极到了去的人,这十里八村的人办事情,多以能请到吴玉昌去做知客为荣。
吴玉昌媳妇和吴玉昌很般配,性格泼辣,能说会道、消息灵通。
而且,看来吴玉昌媳妇的兄弟和她的性格差不多,要不然,也不能只有一面之缘,多年后在集上遇见,就将小周氏家的情况打听的这么详细。
……你家炳武的日子,是定在哪一天啊?大周氏突然干咳了一声,扭头向陆家老太太问道。
话题就从小周氏身上,又转到了陆炳武和张采云的婚事上头。
到时近晌午,吴王氏就张罗着安放桌子,摆设酒席,张氏、连蔓儿,连同大周氏婆媳几个就在连枝儿这屋坐了一席。
等到吃过了饭,客人们陆续散去。
连守信和五郎还有别的席要赴,就先告辞走了。
小七毕竟还小,就没跟去,而是到后院来看连枝儿。
吴王氏忙活完了,也到后院来,陪着坐着说话。
到傍晚,张氏和连蔓儿带着小七要告辞,吴王氏苦留几个人不让走。
吴玉贵和吴家兴也有别的席要赴,晚上并不回来吃饭。
……你们回去了,也就你们娘儿三个吃。
还不如就留在这,咱们一起吃了才热闹。
……可别怕给我添麻烦,今天请客怕饭菜不够吃,厨房里多做了一桌,正好咱们几口人吃。
吴王氏笑着道。
张氏和连蔓儿听吴王氏这么说,也就笑着留了下来。
若是别人家,她们自然不会如此,可她们与吴家关系非同一般,又相处的极好,这样做,显得两家更为亲密。
在吴家吃过了晚饭,又一起坐着唠闲嗑直到掌灯时分,吴玉贵和吴家兴赴席归来,连守信和五郎也赴完了席,顺路来接张氏母子,张氏、连蔓儿和小七才从吴家出来。
回到家里,连蔓儿就让人端了山楂茶来,一家人围着,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张氏就对连守信说起了小周氏的事情。
……还有这一门亲戚,我从来没听你们谁说起过。
张氏对连守信道。
连守信对这个消息也很吃惊。
我还记得,就是后来断了来往。
连守信道。
这些年,我爷和我奶好像从来都没提过他们,是有啥缘故?连蔓儿就问道。
应该没有。
连守信就道,不过看他的神态和语气,就知道,他也不是很肯定。
张氏就又问起连守信和五郎后来去赴宴的事,等喝过了山楂茶,一家人就各自回房歇息了。
过年比平常的日子更劳累,每天宴席不断,还要从一家到另一家赶场,所以晚上要早些歇息。
第二天,就是正月初五,俗称为破五。
这一天,必须要吃饺子。
早上,一家人早早起来,一起吃了一顿牛肉馅的饺子,连守信和五郎就带着小七又出去赴席去了。
张氏和连蔓儿留在家里,年前就定了,明天她家请客,请客的帖子早就送了出去,宴席的准备一直在做,今天是最后再筹备筹备。
赵氏和连叶儿也过来,帮着张氏和连蔓儿准备。
明天的宴席,请了连叶儿全家。
叶儿,你这两天去老宅了吗?连蔓儿就问连叶儿,她想知道,关于连守义和何氏在外面传银锁坏话的事,老宅那边连老爷子和周氏有没有处置。
昨天去来着。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是老宅那边的,打发了六郎来叫的我爹。
是下晌来叫的,先来的你们家,你们不是都去赴席了吗?还问我们,知道你们去哪家赴席不,我们都说不知道。
要不,估计还得去找四叔。
……咱爷和咱奶知道了那件事,说芽儿她爹娘了,差点没打起来,让我爹过去帮着说和、劝架。
第八百零六章 今昔听连叶儿说昨天老宅又来找过连守信了,连蔓儿不由得扶额。
她心想,这还多亏昨天上午是在吴家做客,下晌连守信和五郎就去了别处,就是连守礼一家也不知道连守信和五郎去的哪一家做客,要不然,老宅的人真就可能找过去。
她们一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老宅变得这么重要了那?原本不是一直不被重视,一直被看不上眼的吗?现在却是一丁点大的事情,都要找来。
找了连守信和五郎过去,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老宅那边的一切事情,还都是连老爷子做主。
连老爷子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抢了他决策的权力的。
她们一家不是没给过建议,但最后的结果又都是怎样的?叫连守信和五郎过去,为的是什么,如今在家里,即便是连守信也都看明白了。
那三伯去了?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能不去吗。
连叶儿一脸的郁闷,我爹也不乐意去,他也说了,他去了能干啥,他是能劝谁啊,他说啥老宅那边根本就没人听。
可咱爷咱奶打发人来叫,我爹又不能不去。
你也跟着去了呗。
连蔓儿就笑道。
嗯,我跟着去的,我怕他们又欺负我爹,又给我爹下套儿啥的。
连叶儿就道。
连叶儿对老宅的人是没有任何好感的,而且对老宅的心防备心也很重。
这也怪不得连叶儿,她们分家出来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事,一般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爹去是去了,到了那,谁也没容他说啥话。
就是咱爷和芽儿她爹吵吵……连叶儿就絮絮地告诉连蔓儿昨天在老宅发生的事。
春柱媳妇受了委托,很是尽责地去了老宅,在唠嗑的时候,就将连守义和何氏在外面说道银锁的事情透露给了连老爷子和周氏。
春柱媳妇说的比较含蓄,但是连老爷子毕竟一把年纪。
颇精于世故,当时就听出了不对劲。
那天晚上,连老爷子就这件事询问了连守义。
连守义当然矢口否认。
连老爷子警告了连守义和何氏几句,就将这件事情放下了。
不得不说,连老爷子当时并没有将这件事想的很严重。
结果,第二天,就有村里好事的人上老宅串门,言谈中就说起了四郎和银锁。
还问连老爷子,什么时候能来吃喜酒。
连老爷子大惊,就说没有这回事,那好事的人不信。
说这件事情大家伙都知道了。
连老爷子这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连守义和何氏并不是出于发泄,只在小范围内说了闲话,而是大范围的,有目的地传播了四郎和银锁如何如何。
连老爷子当即就将出外串门的连守义、何氏和四郎给找了回来。
找回这三个人,还破费了一些力气,因为这三个都到别的村里去串门的,而且还不在一处。
将人找回来,连老爷子就大发雷霆,痛斥连守义和何氏。
因为这样的事,传出去就是丑闻,而且,连兰儿那边根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
连老爷子骂连守义耍混,丢尽了连家的脸面。
连守义不服,说他出去说的都是实话,是连兰儿、银锁嫌贫爱富。
还不顾念亲人。
连守礼去的时候,连老爷子还在和连守义吵吵,各说各的理,连老爷子就骂连守义事情做的下道,连守义就说连老爷子偏心眼,跟连老爷子翻小肠,还说四郎就看中银锁了,四郎是连老爷子的亲孙子。
让连老爷子成全。
……四郎还给咱爷跪下了磕头,央求咱爷来着。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
那咱爷咋说的?连蔓儿就问。
咱爷咬着牙愣是没答应,说这事不地道,老连家的人不能办这样的事。
连叶儿就道,蔓儿姐,你猜芽儿她爹听了这话。
是咋说的?连蔓儿见连叶儿的表情有些兴奋,就猜到连守义肯定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他咋说?连蔓儿忙问。
他说‘啥叫不地道的事,是银锁那丫头先不地道,朝四郎要东要西的。
再说了,这也都不是外人,就是咱自家人的事。
咱自家人,还讲究啥地道不地道?要真讲究这个,那我大哥当初咋要卖了蔓儿换钱?你们二老和我大哥,咋把秀儿嫁给个老棺材瓤子?’连叶儿干脆站起身,学着连守义的神态和语气,指手画脚地道。
噗……连蔓儿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立刻就止住了。
这种事似乎不该笑,可是连守义说的这话也太……那咱爷是咋说的,没气个好歹的吧?连蔓儿就问连叶儿道。
咱爷气坏了,喘了半天的气都没说出话来。
连叶儿就道。
这种情况下,连老爷子能不气晕过去,已经算是非常坚强了。
咱奶说啥了没?连蔓儿又问。
没说啥,就骂了几句。
连叶儿答道。
后来那?连蔓儿问。
咱爷看压服不住他们,估计也是气的够呛,就跟芽儿她爹说,要是再出去乱说,就不让四郎去城里上工了,说以后他们几口人,干脆就待在家里,哪也别去,要不,就分家,让他们净身出户。
还说要是四叔知道这个事,肯定不能不管啥的……威胁、压服之后,连老爷子还安抚了连守义、何氏和四郎。
……说是马上就找媒婆,给四郎说媳妇。
还让咱奶开柜子,拿了一块银子出来,带着芽儿她爹,还有四郎往镇上的赵媒婆家里去了一趟,结果赵媒婆出去赴席去了,没见着人,估计今天还得去。
威胁、压服还不够奏效,最后连老爷子是拿了银子出来,用要给四郎说媳妇的实际行动,才算将连守义这一股人给压服了下去,答应不再出去乱说了。
也不是没钱,上回就闹过一回了,要是早点拿钱出来,给四郎说亲,也就没有这个事了。
连蔓儿就道。
咱爷咱奶的钱,舍得给谁花呀。
也就舍得给继祖哥那一股人花。
连叶儿冷哼了一声,说道,给四郎花这个钱,那是不得已的。
我四叔没去,我爹去了,可我爹也没钱。
张氏和赵氏这个时候走过来,听见了连叶儿和连蔓儿说话,就叹气。
想想以前咱在老宅的时候,过的那是啥日子?张氏就对赵氏说道,现在看着,除了大当家的那一股人,人家是啥都不用操心,都有他爷他奶在前头给想着。
剩下咱这几股人,人家二当家的会哭、会闹,你看人家到啥时候也吃不了亏。
就是咱们,都太老实了。
有啥法,我这辈子也学不会人家那一套。
赵氏就叹气道。
我也学不会,也不知道咋回事,就下不来那个脸。
张氏也叹气道。
我也不是下来脸下不来脸,赵氏道,我就是不会那些。
别说让我跟人闹,跟人吵吵,我一听别人吵吵,我这心就碰碰的跳,话都说不出来。
在老宅那会,这一天到晚,一惊一乍的,现在总算好了。
这妯娌两个想起往事,同病相怜,对自己不会哭、不会闹的事实都认了命。
多亏分出来另过了,日子过的咋样不说,起码能得个消停。
张氏和赵氏都道。
如今连蔓儿一家,还有连叶儿一家,不论日子穷富,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一家人相处的和气,不敢说没有红过脸,但真正的争吵却是一次也没有的。
等晚间,连守信和五郎赴席归来,张氏就说了老宅要给四郎说亲的事。
早该这样了。
连守信对这个消息颇为喜闻乐见。
老爷子原先手里那个钱要是不糟践,差不多就够给四郎说个媳妇了。
大操大办是不够,平平常常的,那边也别使劲要彩礼,这边也别计较嫁妆。
庄户人家,谁不是这样那。
张氏就道。
谁说不是,可谁能说的听老爷子。
连守信喝着醒酒解腻的茶,慢悠悠地说道,钱都糟践了,说啥都晚了。
不过,我替他们算了算,老爷子和老太太手里还能有十两挂零的银子,再加上过年的时候泡猪的钱,再卖上点粮食啥的,给四郎娶个一般的庄户人家姑娘,应该差不多。
可是给四郎娶了媳妇,老宅的日子就有点紧巴,而且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手里就再没有银钱了。
我爷一直拖着给四郎说媳妇的事,是不是舍不得钱啊?五郎也喝着茶说道,是不是还想在手里留几个……老两口子啥啥咱都给包了,他们俩留钱干啥?连守信就道,那应该是想给大当家的留点吧。
连蔓儿一家都知道,如今在连老爷子的眼睛里,连守仁是顶顶可怜的。
对于连老爷子的偏心,一家人都只有叹气的份。
孩子他娘,连守信沉默了一会,就和张氏商量,要是四郎成亲,咱、咱如今日子过大了,这、能、能不能……你是说,要拿钱给四郎娶媳妇?张氏就问。
我……连守信看了看旁边坐的几个孩子,我是这么想,……咱大家伙商量。
第八百零七章 怎么管有讲究听连守信说要出钱给四郎娶媳妇,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不由得面面相觑。
连守信心肠软,善于记住别人的好处,而容易忘记别人的不好。
即便是将老宅看透了,再也没有任何的期待,但是老宅那边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连守信还是会挂心。
连蔓儿相信,如果没有她和五郎、小七,连守信对老宅那边差不多会予取予求。
不过,也不能说连守信对老宅那边就没有怨恨,但是这种怨恨,并不是十分的强烈,而且,只集中在连守仁一个人的身上。
对于老宅的其他人,连守信都是有感情的。
连老爷子和周氏自不必说,那是连守信的亲爹娘。
还有连守仁那一股的其他人,以及连守义那一股人。
连守信可以不搭理他的两个哥哥连守仁和连守义,但却不会不管他的几个侄子。
至于现在没有大包大揽,一来是那几个人都有些扶不起来,另一方面,就是如今家里并不是连守信一个人说了算,连蔓儿、五郎和小七这三个孩子当了多半个家。
而且,一家人早就说好的,有什么事情要决定,得大家伙一起商量。
另外,连守信也对张氏和几个孩子存有歉疚。
再有一件,虽然家里如今很有钱,但是连守信他自己,却是个穷人。
连守信不仅手里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钱财,他还负债累累。
所以,想要给老宅钱物,连守信就得和张氏还有几个孩子商量。
爹,你刚才也算过了,老宅那边要是给四郎娶媳妇,是能凑够钱的。
连蔓儿想了想,就对连守信道。
是能凑够没错,可你爷你奶那,谁能说的听。
那么大年纪了。
辈分也在那,打不得骂不得的。
……总不能看着四郎打光棍。
连守信无奈地道。
爹,咱和他们如今可不是一家,咱是早就分家出来另过的。
他们一家,他亲爷亲奶,他亲爹亲娘,都能看着,咱为啥就不能看着?连蔓儿就道。
怎么也轮不上咱们管不是吗?是这个话没错,可谁让咱摊着了。
连守信越发无奈,要是咱日子过的一般,那也就算了。
咱现在日子过好了。
这要是不帮把手,旁人也讲究。
咱日子过好了,也和他们没关系啊。
离了他们,咱们才过好了的。
小七就道。
小七都不向着他了,连守信的眉毛顿时就耷拉了下来。
是这个话没错,……连守信纠结着。
孩子们不同意拿钱给四郎娶媳妇,是有着充足的理由的。
从感情上来讲,连守信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几个孩子不高兴。
可是,真看着四郎因为没钱娶不上媳妇。
他又不忍心。
爹,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救急不救穷。
五郎就道,老宅那边,不是没有这个钱,是不愿意花这个钱。
这是一方面。
再有,咱能帮的也帮了。
咱不是给四郎找了个长久的活计吗?他要是干好了,再过两年,自己也能娶媳妇了。
我哥说的对。
连蔓儿就接着道,爹,咱以前是咋商量的,咱不就是烦他们好吃懒做吗?上一辈的无可救药,咱也没办法,可这小一辈的。
咱不是得看看,给他们机会吗?咱给他们机会,是想让他们自力更生,堂堂正正做人,别学着上一辈的人。
帮着找了好活计,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
要给钱。
那不是教他们跟他们的上一辈人学?就是外面人讲究,也讲究不到咱身上。
这村里,谁也瞒不了谁啥。
他们够钱给四郎娶媳妇了,偏胡花滥费在别的上面,有钱舍不得拿出来,人家要讲究也是讲究他们。
连蔓儿最后又道。
连守信听了几个孩子的话,半晌无语。
孩子们说的都是正经的道理,但是奈何奈何,连老爷子和周氏偏心,他无法让老两口子改了这个毛病,又不忍心看四郎因为老两口子的偏心而被耽误。
有一句俗话,说的是家,就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
实际中,也确实如此。
在一个家庭里面,很多时候,不是讲是非对错。
比如说给四郎娶媳妇这件事,连老爷子做错了,可他就是不改。
可就因此看着四郎被耽误吗?一个家庭里面,有的人忍心,有的人就不忍心。
最后,就是那不忍心的人要出来挑起担子。
这也就是大家经常说的家里面懂事的人。
家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如果再摊上不讲理的人,那么通常就是懂事的人和心软的人来买单。
如今连蔓儿一家早就和老宅分开了,但是对于连守信来说,还是抛不开对爹娘和侄子们的感情。
某种程度上,连守信还是将他们当做是家人的。
哎……连守信就叹气,一声接一声的。
四郎有点不是那一家,要他是个上进的好孩子,那……张氏看看连守信,又看看三个孩子,就试探着说道。
连蔓儿就对五郎和小七使了个眼色,三个孩子走到旁边,围坐在一起商量。
连守信的脾气她们都是知道的,不会强做主,但若是不让他通透,他就会把事情憋闷在心里。
这件事,还是要寻求一个解决之道。
四郎要是真耽误了,娶不上媳妇……连蔓儿和五郎商量道,老宅那边,实际上早就没脸没皮了,到时候就死猪不怕开水烫。
而他们这边,却恰恰相反。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低声商量了一会,就都走回来。
爹,这件事,咱可以管。
五郎就对连守信道。
这是几个孩子商量过后,口风活动了,连守信就是一喜。
咱咋管?连守信就问。
那边偏心,有钱不掏,这种事不能纵容。
咱看哪天过去,把话挑明了,就让老宅那边先把钱紧着给四郎娶媳妇。
五郎就道。
对。
连蔓儿点头。
包子似的只知道掏钱,那怎么能行。
不是有什么事都找她们,希望她们能够管起来吗?那她们就强势点把事情管起来。
不过不是照老宅有些人希望的那样。
连蔓儿暗自笑了笑,老宅有什么进项,有什么花销,她们都知道,管这样的事还是很轻松的。
就是她们的这种管法,肯定会让有些人心里不痛快。
不过,那些人不痛快也只能藏在心里。
以后照这样多管几次,估计老宅遇事就不会那么急切地要找她们了。
呵呵,连蔓儿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我爷还是挺讲理的,而且他要脸。
没人去说,也许稀里糊涂就耽误着。
咱去说了,我爷没有不答应的。
连蔓儿就道。
而且,将事情挑明了说,连守义、何氏和四郎也会更有底气,更有法子让连老爷子和周氏拿出钱来。
除此之外,如果真是娶媳妇的正当的花销,钱不够,咱可以借给他一些。
五郎又道,是借,不是给,那钱,不管多少,是要还的。
不过借了钱,对于四郎媳妇的人选,她们也有了发言权。
一个能干的、通情达理、且为人正派的媳妇,是老宅最需要的。
而其他的东西,都可以不去计较。
长远计,也是为大家都好。
这话咱也明白跟他们说。
老宅那边因为啥坏的事,不就是好吃懒做,净想着不劳而获。
当初咱们和我爷就都商量好了,要改了他们这个脾气。
有借有还,就是不想助长了他们那个坏毛病。
爹,这两年,咱也经过了不少事。
你也应该知道,有的人,给他钱,是帮他。
可有的人,你给他钱,那是害他。
连蔓儿就道。
对于老宅那边,连守仁和连守义这兄弟俩,已经是没希望了,只能看管着。
而对于他们的下一代,连蔓儿她们还是存有一些希望,希望尽可能让他们能变成自食其力、堂堂正正过日子的人。
如果他们真能成为这样的人,那么进一步的帮扶也不成问题。
五郎和连蔓儿提出来的解决办法,完全可以保证四郎的婚事不被耽误,也就是不会出现连守信担心的,四郎打光棍的问题。
这样,行。
连守信略想了想,就点了头。
还是多念点书好,连守信又感慨道,看咱五郎、蔓儿和小七,现在想事,就比我想的长远,眼界也宽。
……我吧,有的时候,还真就是心肠一热……大家就都笑了,不管怎样,连守信也有着他别人难以企及的优点,那就是能听得进去劝,尊重孩子们的意见。
说完了四郎的事,连守信就松了一口气,一家人又说起明天请客的事情来。
……都安排好了,下面的人也分派好了,谁管什么事今天又重新说了一遍。
保证没问题……连蔓儿就将宴席安排的事又说了一遍,你们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吧,戏台子搭的咋样?明天不仅有宴席,连蔓儿家还请了戏班子、杂耍班子来献艺。
请的客人在院子里吃酒用饭,可以叫人进来献艺。
而戏台子是搭在外面,御赐牌楼的下面,三十里营子,以及周围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可以来看戏。
第八百零八章 戏酒明天连蔓儿家请客,也请远近的乡亲们一起来同乐。
挺好。
连守信就道,我还上去踩了踩,挺结实的。
是挺不错的。
五郎也道。
姐,我刚才又上外面去看了一回,有人现在就去占座了。
小七也笑着道。
戏台子是所请的戏班子里先打发了人过来,还有连家请的木匠和连家的那些长工、家人们一起搭建的,还有村里的乡亲也来帮工。
另外,因为是冬天天气冷,戏台子前面的空地上,还另外搭了棚子,可以为看戏的观众遮挡寒风。
连家这里搭戏台、搭棚子,而明天他们请客、连同请大家看戏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
庄户人家,难得过年的时候有空闲,再加上一年也没什么娱乐,看戏的次数一辈子也就那么几次,因此听说在家门口就有免费的戏可看,反响就很热烈。
现在就来占座,那是怕人多,明天来的时候没好地方、甚至没有地方可坐。
庄户人家,民风淳朴。
这种占座,也就是扛条长凳,或者拿几个小板凳来,放在那里,并不需要留人看守。
而后来的人看到那里有凳子,就知道那里的地方已经有人占了,会另外找地方。
明天人肯定多。
张氏的脸上现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咱这回请的班子,可是咱锦阳县周围最红的。
听说,里面那个小红玉,是红玉的徒弟,唱的特别好。
你姥姥以前就跟我说过,最稀罕听红玉的戏,不知道小红玉唱的有没有她师傅唱的好。
明天连蔓儿家请客,还请看戏,这种好事,自然要照顾到亲戚。
因此早就给张家捎了信儿,请他们一家人都来。
李氏爱听戏。
这次五郎特意请了小红玉所在的戏班子,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李氏的爱好。
连守信听张氏这么说,脸上也有几分喜色,不过一会,就又换上了有些为难的表情。
这个……明天,老爷子那,还会应该请一请吧。
连守信就跟张氏和几个孩子商量道。
明天请的都是外客,我爷来不来其实都行。
好多人家都这样。
请的人太多,一天安排不开,家里人家宴和请外客的宴席就分开来。
还有的人家,外客也分几拨、不同的日子请。
连蔓儿就事论事地道。
可明天咱还请了戏。
这别说一年到头,就是几年里头,咱这周围也没这一回……连守信就又道。
连守信的意思也很明白,明天请了戏班子和杂耍班子来,请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来看戏,若是不请连老爷子,或者让连老爷子混同于其他的乡亲们中间,似乎并不妥当。
连守信想请连老爷子来赴席、看戏,这个想法早就有了。
只是一直没有跟张氏和几个孩子说,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连枝儿那件事。
这也没过多久,连守信知道,提这件事,会让张氏和孩子们不高兴。
但是,摊着了。
有什么办法。
不管老宅做的怎样,他们说话做事都要响当当,经得起人们的讲究。
连蔓儿和五郎交换了一个眼色。
请啊,老宅别的人都不请,我爷是得请。
连蔓儿和五郎就道。
那当然,别人请他干啥,就请你爷。
连守信立刻高兴地道。
孩子们都心胸开阔,通情达理。
而且心地善良,敬老尊贤,这是连守信引以为傲,也是让他生活的舒心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爷未必会答应来赴席。
连蔓儿的目光闪了闪,又道。
连守信的目光就是一暗。
这倒是。
连守信点头道。
连老爷子已经传出话来,人老了。
以后不再赴席。
明天连家请的都是锦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而连老爷子最近颇做了几件不经讲究的事情,老宅那边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提起哪一件来,都有些没脸。
都是自家人的时候,那也就算了。
可明天却不一样,连老爷子是好脸面的人,明天他过来,跟谁坐一桌子都不会舒坦。
不过连老爷子来不来是他的事,连蔓儿家该请还是要去请。
我也想到这一件了,老爷子要是不来赴席那就不来,可那戏是真的好,老爷子从前也爱这个热闹。
请老爷子来看戏,说不定他就能来。
连守信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某处,思绪却似乎飘了很远,飘去了很久以前。
那时候,他还很小,家里还没有后来那么败落,连老爷子和周氏都还年轻,他们一家人曾经一起看过戏。
因为年纪太小,所以记忆并不是那么清楚,只有一两个画面新鲜的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还有那个时候,幸福快乐的感觉,更是一辈子都磨灭不了的。
连蔓儿一眼瞟见连守信的神色,就猜到,连守信肯定是在回忆从前。
连守信与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感情,与老宅其他人的感情,永远都不会与张氏和她们与连老爷子、周氏、老宅众人的感情完全一样。
过去的好与坏,都是不能改变的。
连守信在这一点上与她们的不同,也是不可改变的。
不能改变,那么就只能接受,为了她们这个家,大家彼此做出妥协和让步。
爹,那咱是打发人现在去请,还是明天早上再请?连蔓儿就问。
不用打发人,我去。
连守信就道,我现在就去,明天早上还有别的事。
小七,你跟爹去一趟不?连守信站起身,冲小七笑道。
小七左右看了看,就点了头。
连守信帮着小七穿了大衣裳,乐颠颠地拉了小儿子就出去了。
看着父子两个的背影,张氏笑着摇头叹气。
连蔓儿和五郎的脸上,也露出些许有些复杂的笑容。
不过,如今这种事情,在连蔓儿她们的心里,也就是一点小小的不快,很快就会被其他的事情冲散。
等连守信带着小七出了门,娘儿三个就兴致勃勃地说起了明天请戏酒的事情。
连守信和小七并没有去很久,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连蔓儿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们家里是怎样的气氛,老宅又是怎样的气氛,如果没有小七跟着,连守信一样不会在老宅久待,也许还会更快地回来。
我爷说了,不来赴席,也不来听戏。
说是年纪大了,不想出门。
进了屋,小七就说道。
也是,老爷子那个病,李郎中也说了,就安安静静地养着最好,热闹反而不好。
连守信也道。
连老爷子不来,周氏也是不出门的,那么别人就……根本不在她们的考虑之内。
…一夜好眠,第二天初六,一家人比往常还早就起来了,简单地吃了早饭,就忙碌了起来。
日上三竿,吴玉贵一家第一个到了。
今天吴玉贵也是全家人都来赴席,连枝儿因为有了身孕,被大家小心宝贝着,进了门,就被安排进了连蔓儿的屋子歇着。
吴家前脚进了门,张家的人后脚就到了。
张家离的远,这是天还没亮就从家里出来了。
一家都穿的崭新的衣裳,喜气洋洋的,见了连守信和张氏,张青山还特意招呼两个孙子小龙和小虎给连守信和张氏磕头。
这是心里头感念连守信和张氏两个顾念两个制止,以后两个小家伙可就要交给连守信和张氏他们照看了。
接着,又有客人陆续的到了。
三十里营子的王举人父子,里正,吴玉昌,县城的王太医和王幼恒父子,老金,老黄,知县等,其中不少都携了妻子儿女一起前来……。
男客都留在了前院,女眷们就被请到后院。
张氏今天打扮的十分华贵,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做了孺人之后,应酬的多了,如今招待起众女眷来,中规中矩,颇有几分气派。
旁边又有张王氏、吴王氏等人帮衬着,众女眷谈笑风生,气氛十分喜气、热闹。
连蔓儿也不清闲。
今天是家里的大日子,她也特意打扮了,头上两只珠簪,两只赤金压发,耳朵上是黄豆大小的赤金镶珍珠坠子,身上穿了件石榴红的妆花银鼠窄裉袄,胸前是赤金璎珞项圈,下面缀着一块长命百岁的金锁片,下面是同色的妆花银鼠皮裙,裙边压着璎珞白玉灵芝佩。
今天来的年轻的姑娘们,都归连蔓儿招待。
十来个小姑娘,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因为年纪相近,坐下不到一会,就很快相熟起来,有的谈诗文,还拿了连蔓儿旁边架子上的书卷来翻看,有的谈针线,还有几个小姑娘特别爱听张采云说山里的趣事。
有两个年纪更小一点的,连蔓儿干脆拿了自己那匣子羊子儿出来,让两个小姑娘抓羊子儿玩。
蔓儿,戏啥时候开唱?张采云偷空过来,小声问连蔓儿道。
张采云爱热闹,这是想着一会出去听戏去。
外面戏台前搭了棚子,前两排的位置都留了出来,已经安设了桌椅,就是备着院子里有客人要去凑热闹的。
得等开席了,那边才开唱那……连蔓儿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锣鼓齐鸣。
第八百零九章 扭秧歌、唱大戏哎呀,蔓儿,这是不是就要唱上了!张采云立刻高兴地道。
不是。
连蔓儿就笑道,这是扭秧歌的来了。
扭秧歌,那也好看啊。
张采云的兴致丝毫不减,甚至还更高了。
踩高跷、扭秧歌是辽东府民间,尤其是乡村间的一项颇具有代表性,而且非常普及的一种娱乐和表演形式。
它的特点之一就是步伐简单,极容易学会,当然,这仅仅是指扭秧歌,不包括踩高跷。
就是连蔓儿,也会扭秧歌。
不只是她,她们兄弟姐妹几个都会。
那还是跟张氏学的,很简单的十字步,或者也有叫做八字步的。
秧歌可以踩高跷、穿了戏服、装扮上来扭,也可以简单地平地扭,只需要腰间系一条大红或者大绿的绸子,或者手里拿一把扇子,就可以扭的像模像样,喜气洋洋。
今天连蔓儿家不仅请了戏班子和杂耍班子,另外还请了一队秧歌,这秧歌是在开席和开戏之前,暖场用的。
蔓儿,你听这声,多热闹,咱去看看呗。
张采云就跟连蔓儿商量。
连蔓儿也很想出去看,不过今天她是主人,无论如何不能扔下客人,自己跑出去玩。
因此,连蔓儿就问屋里的一众小姑娘们,都想不想出去看看扭秧歌。
咱们也不用出门,就在那跨院里,已经搭好了看台。
连蔓儿笑着道。
来的这些小姑娘,有的住在乡间,有的住在城里,不过都是爱玩爱笑的年纪,对于这种乡村风味十足的扭秧歌比对看戏还感兴趣,大家这么一商量,就都说要去看。
连蔓儿见大家都要去。
心里也乐意,就带头出来,一众小姑娘,旁边跟着伺候的丫头婆子,簇簇拥拥的,就往跨院来。
东屋那边,也有些年轻的媳妇们也走了出来,说说笑笑的。
也是到看台上去看秧歌的。
看台搭在跨院里,比院子的围墙矮了几寸。
在这看台上,周围的景色一览无余,甚至能看见老宅的院落。
更别说是前面牌楼前的空地了。
看台上早已经安放好了桌椅,连蔓儿一众人沿着梯子缓缓上了看台,纷纷就坐,就有小丫头端了托盘,送了香茶和各式的点心上来。
外面牌楼前的空地上,已经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前面特意留出来的坐席上,也坐了些人,其中最显眼的,是金家的几兄弟。
今天老金一家都来了。
不过只有老金和他媳妇来赴宴,金家的几个儿子就是来凑热闹看戏的。
金家这五兄弟,在青阳镇一代是极有名的人物,这么热闹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缺席。
今天人来的多,难免鱼龙混杂,连蔓儿家安排了人在外面维持秩序。
其中重要的一项是看着,不让人弄脏或者损毁了御赐的牌楼。
金家几兄弟很早就到了,很积极地帮着看场面,维持秩序。
老金声名在外,金家几兄弟在外又被称为金家五虎,几个人往那一站,喊上一嗓子,就是那些想趁乱捣蛋的混混、二流子之类的。
都乖乖地收敛了爪牙,不敢再打什么鬼主意。
所以这外面坐着的人虽然多,也说说笑笑的,但是秩序却很好,热闹而又不杂乱。
连蔓儿因为是主人,不像张采云一坐下。
就盯着秧歌看,她先注意的是牌楼前的观众。
见来的人多,秩序良好,连蔓儿就很满意。
然后,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金家兄弟的身上。
金家几个兄弟,一如往常地穿的都非常气派,金家老大到老四四个兄弟都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只有喜宝,站在那里,正低着头跟金家老四说话。
很久没见了,喜宝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也更壮实了,喜宝一身玄色缂丝的长袍,肩头还披了一件大红色的裘皮大氅。
从连蔓儿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喜宝的侧脸。
具有金家特色的高挺的鼻子,和饱满的嘴唇,使这个少年的侧脸显得格外英挺。
今天来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其中自然还有不少的大姑娘小媳妇。
很多羞涩的、爱慕的目光都投向了金家兄弟。
其中以金家老四吸引的目光最多,然后,就是喜宝。
投射在喜宝身上的目光,又与投射在金家老四身上的目光不同。
金家老四是老金几个儿子里面最英俊的,但毕竟已经娶妻。
而喜宝,已经到了该定亲的年龄,却还没有定亲。
金家的财势,喜宝自身的好相貌和脾性,连蔓儿早就知道,喜宝是个很受十里八乡小姑娘们喜欢的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样爱慕的目光暗地里看的习惯了,喜宝对于周围投射来的目光似乎毫无所觉,依旧跟金家老四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连蔓儿正要移开视线,喜宝突然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
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毫不掩饰的眼神,就这样直直地看过来。
连蔓儿的嘴角还带着笑,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移开视线。
那边金家老四已经一把拉着喜宝坐了下去。
嘈杂的人声中,依稀能听见金家老四的说话声。
应该是看到了看台上都是女眷,觉得喜宝那样看过来很失礼。
蔓儿,蔓儿,你快看……旁边的张采云扯了扯连蔓儿的衣角,让她看经过院墙来的秧歌队,其中两个武生打扮的正踩着高跷,做了一个极难也极漂亮的翻筋斗动作,赢得了一片喝彩声。
连蔓儿的目光和心思也被吸引了过来。
今天请来的秧歌队,并不是戏班子和杂耍班子那种专业的,而是业余的。
秧歌和唱戏、杂耍不同,唱戏和杂耍一年到头都有人请,而秧歌只有在年节的时候,特别是过年的时候才有。
因此,辽东府内,专门扭秧歌为生的艺人极少。
今天请来的这一队,是辽东府秧歌队最常见的一种。
这里面的人,大多都是自己本身爱好秧歌,而且扭出了专业艺人的水平。
平时他们都有自己的营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有在年节了,才会凑在一起到各处表演。
这些人,就是热爱扭秧歌,一扭起来就高兴。
自己扭当然没意思,要越多的人看,越多的人欣赏、赞叹,他们才越高兴。
而展示自己的同时,还能挣一些钱,贴补家用,那自然是极好的。
连蔓儿就知道,这秧歌队里,有好几个,就是周围村里的庄户人。
扭秧歌,讲究穿戴鲜艳、色彩热烈,而且扭的要喜庆、要热闹。
而扭秧歌,里面也装扮有类似生旦净末的角色。
比如连蔓儿家今天请的这一对,在最前面领队的是两个人,一个书生打扮,扮演的是许仙,另一个小袄襦裙,带着发髻,扮演的是白娘娘。
一般秧歌队里面领队的,都是扭的最好的。
跟在白娘娘和许仙后头的是八个人一对,穿戴各异,是取自民间传说中的八仙。
之后,还有穿着破僧衣,戴着破僧帽,手里拿了把破蒲扇的济公和尚。
再后面,是披着大红袈裟,一脸端严的唐僧,这个唐僧没有骑马,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徒弟。
头戴金箍,画了一张猴子脸,手拿金箍棒,学着猴子走路,时不时还翻个跟头,赢得一片喝彩声的是孙悟空,扛着钉耙,忽闪着不知什么做的大耳朵,带着几乎能乱真的大肚皮的,是猪八戒,后面还有担着一担行李的,是沙僧。
之后,还有秧歌里面頗具功力的划旱船,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也有称呼其为旱车的。
这个并不踩高跷,而是一个人身上围著札制糊裱而成的船,一边扭,一边手里还要拿著札制糊裱而成的桨,做划船状。
说这个頗具功力,是因为那船即便是采用最轻的材料来扎制,其重量也轻不到哪里去。
而划旱船的艺人要承载这个重量,一边扭,一边做划船的动作,是非常不容易的。
划旱船的前后左右,一般会跟著一两个陪伴的,这个也无需踩高跷,今天这个划旱船的左右两边跟了两个,看模样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是两个脸蛋上涂了大红胭脂的胖娃。
年纪虽小,扭的却很有模样,活泼泼的围著旱船转,吸引了很多的观众的注意力。
说到旱船,连蔓儿还想到了另一个与划旱船极为相似的,猪八戒背媳妇,那其实也是一个人,背著个札制的媳妇扭。
今天这秧歌队里,猪八戒扛了钉耙,跟著师父和师兄弟们,就没背媳妇了。
旱船之后,也有两两一对,也有单个的,也有几个一队的,扮的各式人物,不论是传说中的演义中的、戏曲中的,还是话本中的灯,都是大家耳熟能详,一看见就能猜得出扮的是什么。
秧歌队在牌楼前扭了一圈,就排成一队,一边扭一边往村里去了,就有好些个小孩子跟在后头,也进了村。
这是连蔓儿家要求的,让秧歌队在三十里营子里,走街串户地表演一回。
这样,即使那些没能来牌楼前看的乡亲们,在自家的门口也能看上秧歌。
同时,这也是给想来还没来的乡亲们送一个信儿,好戏就要开场了,再不出门,可就要晚了。
这队秧歌,还会在老宅的门口特意多做一些停留,那是连蔓儿家要求,特意扭给因为身体的缘故,不能来赴宴和看戏的连老爷子和周氏看的。
第八百一十章 看戏这边秧歌队进村子里去了,那边戏台上就有一班扮好的小戏出来,翻跟头、打把势,伴着锣鼓点,格外热闹,不时赢得喝彩声一片。
这也是暖场的,而且这样热闹暖场的剧目,最得下面的观众喜欢。
因为秧歌走了,戏台上的戏还得工夫才会开唱,因此,连蔓儿等众人就有很多陆续地回后院屋子里去坐着了。
秧歌队进了村子里,很快就在老宅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一阵激烈的锣鼓点子,秧歌队里的艺人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扭的格外精彩。
老宅的大门这个时候才缓缓地打开,里面探出两只小脑袋,一个是六郎,一个是连芽儿,这两个孩子,是被打发来开门的。
毕竟是小孩子,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热闹。
六郎和连叶儿开了门,就忘了回去,就挨着门站着,呆呆地看着外面的秧歌。
老宅的院子里,静悄悄的。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没出来,不仅他们没出来,还将老宅的其他人也都禁在了屋子里。
不过这样的热闹,不让人看是不可能的。
连守义、何氏、甚至蒋氏带了大妞妞都趴在窗户边或者门边往外看。
去柜里拿些钱出来,连老爷子坐在炕头上,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一边对周氏道。
拿钱干啥?周氏不解。
人家在门口那么扭,咋地也得给俩赏钱。
快点拿钱,让继祖送出去。
连老爷子就道。
毕竟是在外面做过掌柜的,连老爷子觉得这种场合,要打赏些银钱才够体面。
这还用咱给赏钱?周氏盘腿坐着,显然没有下地开柜子的打算。
老四家请来的,那钱不是老四家给出了吗,还用咱掏啥赏钱?柜子里的银钱,因为给连守仁说亲的事,花费了不少,最近又要给四郎说亲,已经给媒婆送了一回钱,想必以后要花的钱还多,周氏舍不得拿钱出来。
而且,在周氏的心里,这是连守信那一股孝敬他们的,没有让她再花钱的道理。
那是两码事。
老四家给的再多,也不能代替这个。
不信你看一会人家还得到王举人家门口扭去,到时候王家肯定得给赏钱。
连老爷子就道,赶紧的,一会人走了,空着手,不好看。
咱咋跟人家王举人家比,你还当你是大财主那!周氏撇了撇嘴,这人又不是咱请来的,谁请来的,谁花钱。
吵吵八哄的,我还嫌它烦。
周氏摆明了,不肯去拿钱。
你……连老爷子气的皱起了眉头,看着周氏。
我咋地啦。
周氏还不等连老爷子说她,她就先抢过了话头,我哪句话说错了?你要钱,找你那孝顺儿子去。
那金山银山的,你给多少赏钱都由得你。
说着话,周氏就扭过脸去,不再搭理连老爷子了。
爷,外面扭秧歌的过去了。
连继祖这个时候就道。
哎……连老爷子打了个哎声,四六不懂啊,这脸啊,都让你给丢尽了。
嫌我丢脸,你休了我!周氏猛地扭回头,恶狠狠地冲着连老爷子道,你还当你还有脸。
有脸咋老四请你赴席去,你不去,请你看戏去,你也不去。
我不去,是我不稀罕那玩意儿。
你不挺稀罕的吗,为啥不去?还说我丢脸,咱俩到底谁丢脸!连老爷子被周氏说的,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差点就气了个倒仰。
你个败家……等连老爷子略缓过来一些,立刻就指着周氏骂了起来。
眼看着老两口子又要吵吵起来,连继祖、蒋氏等都忙过来劝解,好不容易,才将两个人劝开了。
老四他们,一会得给咱送饭菜来吧。
连守义坐在那,托着下巴,说道。
就知道吃。
人家就是送,那是给你们送的。
那是给我们老两口子送的。
没出息的玩意儿。
周氏气势很足的骂道。
连守义咧嘴笑了两声,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每当连守信家要送饭菜过来的时候,就是周氏的权威在老宅最强大的时候。
这种时候,周氏说什么,骂什么,都不会有人反驳,周氏要支使谁干什么,谁也不敢不去干。
你要干啥去,周氏的眼角瞥见何氏沿着墙根要往外溜,立刻就斥道,你老实给我待家里头。
不是早说了,今天哪也不许去,省得丢人现眼。
娘,俺没想出去,俺是去后院,解个小手。
何氏也咧嘴笑,真的就不敢往外走了。
懒人屎尿多。
周氏厌弃地瞪了何氏一眼。
秧歌队在老宅门口扭了一阵,又继续前行,在王举人家的大门口又停下来,很是扭了一阵。
果然就有王家的管事出来,放了赏钱。
秧歌队的艺人欢喜雀跃,又沿街扭了一回,还在打谷场上绕了一圈,才又往牌楼前回转。
等秧歌队回到牌楼前,观众已经人山人海,比刚才还多出了不少,左近的道路上,还有扛着凳子,夹着小板凳往牌楼前赶的。
棚子里已经坐不下了,有许多人只能站在外面。
也有些或年老,或颇有威望的被请到了前排,连蔓儿家安排的座椅上就坐。
其中就有三十里营子村庙的住持和尚,还有小坛子在旁边伺候着。
牌楼前除了十里八村来看戏的,还招来了不少小贩。
有卖炒花生、炒毛磕的,还有卖糖葫芦,卖糖豆糖块小点心的,还有卖小玩意儿的,不一而足,生意竟然还都不错。
秧歌队在牌楼前又扭了一番,赢得了喝彩声之后,就陆续地进了戏台后面专门搭给艺人们的棚子里。
这个时候,就听得一阵鞭炮声响,这是连家院子里开席了,同时也宣告着,戏台上的戏要开唱了。
今天连蔓儿家来的客人极多,光是后院的女眷,就坐了有六桌。
每一席上,都有一份如今在辽东府极有名的烤鸭,至于席面上的其他菜肴,大都是锦阳县城连记酒楼的大厨掌厨,菜色只丰盛精美自不必说。
连蔓儿这屋里坐了两席,小姑娘们吃的颇为斯文。
等宴席过后,有离的远的宾客先告辞的,也有爱看戏的留下来看戏的,直到未正时分,院子里客人才差不多都散了,前面戏台上的戏也演完了,观众们也都散了。
连家的管事们又带着人收拾,另外安排宴席,招待戏班子和杂耍班子的人等,忙个不停。
别的客人都走了,只有张家和吴家的人没有走。
戏班子的人吃过饭,也没有走。
上午是给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唱的,这下晌,还得专门为张氏孺人再唱几出。
张家和吴家的人,都是张氏留下来,和她一起听戏的。
娘,一会收拾收拾,让她们进院子来唱吗。
你和我姥姥,你们也不用出去,就坐屋里面听。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不用,还是去外面。
外面宽敞,我看了,有那棚子,再烧个火盆啥的,我们再多穿点,一点都不冷。
今天的天头好。
张氏就道,在外头,还能让多点的人来看。
这看戏听戏的,就得人多才热闹。
本来留下戏班子,是为了满足张氏和李氏听戏的心愿,自家暖暖和和在屋子里面听戏。
可张氏却并不想这样,她留下张家和吴家的人和她一起看戏还不够,张氏还想让村里的人也一起来看。
因为人多热闹。
李氏等人也没意见,觉得就在外面看戏很好。
那行,我让人再把棚子收拾收拾,拢几个火盆。
五郎说着,就出去安排人干活去了。
很快,外面就收拾好了,戏班子也准备好了,连蔓儿一家,张家一家,吴家一家,还有赵氏和连叶儿就从院子里出来,往看戏的棚子里面来。
下晌还有戏看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村里。
连家的张氏孺人,要请村里的姑娘、媳妇们看戏。
因此,棚子里头又来了不少人。
大姑娘、小媳妇、老婆婆坐在一处,见连蔓儿她们来的,就都站起身。
很多相熟的面孔,张氏就笑着打招呼。
连蔓儿则是打发人送热茶,还派发了些小点心。
棚子里面收拾过,很干净,又拢起了火盆,确实并不觉得冷。
大家坐下一会,戏就开唱了。
下晌这台戏,大多是张氏点的戏目,李氏也点了一出。
最先唱的一出就是铡美案,就是小红玉那个戏班子唱的。
接着第二出是卷席筒,这是外地来的戏班子,在锦阳县唱处了名气。
这两出戏,在锦阳县都极为有名,很多人百看不厌。
就见戏台上开唱没多久,张氏就拿出帕子来擦眼泪,再看看戏的其他女人也都是如此。
很快,就变成戏台上在唱,戏台下面在哭,还有小声骂的,大家看的都相当的投入。
连蔓儿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这些女人,她们的爱好和张氏是一样的。
她们就喜欢看这样的剧目,颂扬美好道德、鞭挞邪恶,善良的男人女人,经历磨难,最终战胜邪恶,获得幸福。
铡美案,连蔓儿是熟悉的,不过接下来的卷席筒,对连蔓儿来说却是陌生的。
第八百一十一章 不消停铡美案,是一个平凡女子向负心汉讨公道的故事,流传极广。
连蔓儿前世就知道,而且她还知道,历史上确有陈世美其人,不过却不像剧目里所演绎那样,陈世美是个很不错的人。
这个剧目,是和他有怨的人特意写了来埋汰他的。
从此也可以看出来,文人杀人,确实从来是不用刀的。
而卷席筒这部戏,连蔓儿却是没听过也没看过的。
她刚才还腹诽张氏等人的品味,不过不仅是铡美案,就是这卷席筒,她竟然也一样看的津津有味。
这戏班子能够唱的红遍锦阳县,自然是有原因的。
艺人们唱念做打,很有吸引人的魅力。
而卷席筒的剧情,也并不复杂。
这部戏说的是继母虐待先房所撇下的儿子,但是继母所生的儿子苍娃,却和兄长、嫂子十分友爱,处处帮衬。
苍娃瞒着母亲资助兄长进京赶考,然后又帮衬嫂子和侄子的生活。
之后,继母下毒害死了丈夫,诬陷媳妇是凶手,并且买通了衙门,将媳妇打入大牢。
苍娃为了救嫂子,到衙门去自首,将罪责扛在自己$的身上,并被判秋后问斩。
嫂子得救了,苍娃的母亲却慌了,散尽家财也没能救出苍娃,最后也死了。
苍娃死在狱中,尸首被扔了出来,嫂子惦念他的恩情,去收殓他的尸首。
因为嫂子没什么钱,买不起棺材,就只带了一领席子。
用席子收殓尸首,当然是要用卷的。
结果这个嫂子卷起席筒,那席筒就自动打开。
如是者三,将这位嫂子吓了个够呛,以为是苍娃阴魂不散,闹鬼了。
剧目的名字卷席筒就因此而来。
这个嫂子好一番祝祷,然后又要卷席筒,结果苍娃从席子上一跃而起。
原来苍娃没有死,而救了他的人。
正是被他资助进京赶考的兄长。
兄长做了官,翻案卷,查到了苍娃的案子,知道里面有蹊跷,重新审理,才使得苍娃无罪获释。
而苍娃玩闹心起,想跟嫂子开个玩笑,因此才出现了后面卷席筒的场景。
大团圆的完满结局。
观众们也是先哭后笑。
张氏和李氏尤其的投入。
连蔓儿就坐在张氏的旁边。
膝盖上放着一叠帕子。
张氏哭湿了一张帕子,连蔓儿就忙递过去一张干净的。
两场戏下来,这娘儿两个的泪,几乎就没干过。
连蔓儿粗略地估计。
张氏能哭了一脸盆的泪水了,而李氏也不呈多让。
这是感情和泪腺同样丰富的娘儿两个。
连蔓儿又忙着让丫头倒茶来,给张氏和李氏喝,以补充她们因为流泪所流失的水分。
连蔓儿刚给张氏又递过去一张干净的帕子,就感觉后背被人轻轻的碰了一下。
连蔓儿微微扭过头,她后面坐的是连叶儿。
蔓儿姐,你看……那边……连叶儿见连蔓儿回了头,就凑近过来,让连蔓儿往棚子外看。
连蔓儿就顺着连叶儿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
棚子外,连继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一边小心地往棚子里张望,一边满脸的踌躇,似乎不是来看戏,而是有什么事的样子。
他怎么来了?连叶儿撇了撇嘴,轻声地道。
连蔓儿摇头。
据在这时候。
坐在后面一排的连守信也发现了连继祖。
连守信没有起身,而是向旁边伺候的管事韩忠挥了挥手。
管事韩忠会意,就从棚子里出去,走到了连继祖的跟前。
管事韩忠跟连继祖说了一会话,就又走了回来。
连蔓儿很快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连继祖是被连老爷子和周氏打发来找连守信的。
连兰儿和她的丈夫罗宝财来了,连老爷子和周氏想让连守信过去。
……继祖大爷也没细说,就是让老爷最好能赶紧过去……管事韩忠如此向连守信回禀道。
连兰儿两口子来了,让连守信过去干什么?最近几次连兰儿来家。
老宅都比较知趣,并没有来找过连守信。
那么这次,是有什么不同?连兰儿初二那天就来过了,不欢而散。
这个时候又来,而且现在已经是后晌了……连兰儿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连蔓儿略一思忖,就猜到。
现在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莫不是跟四郎和银锁有关?要不然,怎么连继祖吞吞吐吐,不肯跟管事韩忠说明那?!估计老宅那边,这又是闹起来了。
连蔓儿心里就有些不快,今天她们家请客的好日子,老宅那边却一点都不肯消停。
连叶儿也不高兴,还时不时地盯连继祖一眼。
因为她知道,连继祖很可能还会去找连守礼。
尤其是,如果请不到连守信的情况下,那连继祖必定会去找连守礼。
连守礼没在这看戏,他在家里打桌椅。
连守信听完了管事韩忠的禀报,微微皱了皱眉。
老宅吵吵闹闹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连守信心里也有些烦。
而且,只要不是关乎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身子骨,别的事情,连守信并不愿意理会。
而且,连守信也有些猜出连兰儿两口子是为什么来的。
不是老爷子和老太太有什么事,这就好。
连守信想了想,就对管事韩忠道,你去跟他说,我这还陪着客人,走不开。
连守信这样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要照直了说,那就是这种事不归他管,他也不乐意管。
多么光彩的事情那!管事韩忠就出去,又跟连继祖说了几句。
连继祖的脸上露出失望和有些焦急的神色,眼睛还朝棚子里看着,似乎是不想走。
连蔓儿就瞧见,管事韩忠拉了连继祖的衣袖,一边说话,一边往远处走了。
连蔓儿暗自点了点头,重新将注意力转到戏台上。
不过,这些动静,还是惊动了认真看戏的张氏和李氏。
咋回事,继祖咋来了?张氏擦了擦眼泪,低声问连蔓儿。
连蔓儿就告诉张氏,是连兰儿两口子来了,老宅想让连守信过去。
估计是闹起来了。
连蔓儿还说道。
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
都把吵吵闹腾当营生了。
张氏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老宅有事了,要不你们就过去看看?李氏轻声道。
这是息事宁人,遇到事情先劝着自家闺女让步。
不用去,差不多天天这样。
要是每次都去,我们连日子都不用过了。
我们两口子干脆背了铺盖,就守在那门口就行了。
不知是不是今天看戏、哭的心胸顺畅、开阔了,张氏说的话竟有几分泼辣的意思在里头。
大姐,你就该这样。
旁边的张王氏听见了,就轻轻地笑了两声。
大家伙都很快忘记了这件小事,又全神贯注地看起戏来。
只有连叶儿,坐立不安,一连往棚子外面看了好几眼。
蔓儿姐,我得回家看看去。
连叶儿就对连蔓儿道,我去看看,我爹是不是被叫过去了。
那你不看戏了?行,你去吧,等你回来,我给你讲戏文。
……以后,咱家还请戏班子那,不愁没戏听。
连蔓儿知道连叶儿的担心,就点头道。
嗯。
连叶儿点头,蔓儿姐,我还打算去老宅看看。
不管我爹去没去,我都去看看。
……等我回来告诉你啊……连叶儿说着,又跟赵氏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地走了。
连叶儿的意思,是不管连守礼有没有被叫去老宅,她都会去老宅,打探了消息,回来就会告诉连蔓儿。
连蔓儿心里暗笑,别看老宅招呼的时候,连叶儿那么懒得过去,平时连叶儿却不少往老宅跑,正大光明地探听消息。
连老爷子和周氏就算明知道,也拿连叶儿没办法。
……连叶儿回到家里,没有看到连守礼,就赶忙往老宅赶。
今天的村里格外的安静,街道上更是没什么人,因为有空闲的人们,都去连蔓儿家门口看戏去了。
远远地,就看见老宅门口停着一辆驴车。
连叶儿走到近前,呀地一声几乎跳了起来。
你是谁,干啥那在这?连叶儿指着被驴车遮挡住半个身子的一个男人,问道。
刚才从村口走进来,一直没看见这门口还有人,走到近前突然看见,就吓了一跳。
而且,这个男人还是生面孔。
我、我是卖糖葫芦的,不是坏人。
就在这歇歇担子。
我这就走,这就走。
那男人一边向连叶儿陪笑,一边真的扛起一个糖葫芦挑子,快步地走开了。
连叶儿见那人面相颇善,还真是个卖糖葫芦的,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今天连蔓儿家请大家伙看戏,也招来了不少做生意的小贩。
这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想来是来村里沿街叫卖叫卖,想多做几笔生意。
连叶儿这么想着,就走进了老宅的大门,将这卖糖葫芦的完全抛在了脑后。
她毕竟年纪还小,并没有注意到,那小贩匆忙走开,转入后街,却再没有叫卖的声音传过来。
还没进大门的时候,连叶儿已经听见了吵嚷声,推开门,进了院子,那吵嚷声就更清晰了。
第八百一十二章 糊涂账院子里并没有人,连叶儿径直走进了上房。
进了外屋,就看见蒋氏正坐在灶下,心不在焉地往灶里添火。
蒋氏是从不参与老宅的各种争吵的,现在,她坐在这与其说是在烧火,不如说是为了躲避屋里的争吵。
蒋氏听见声音,抬起头,就看见了连叶儿。
大嫂,我爹是不是来了?连叶儿就先招呼道。
来了,在屋里那。
蒋氏微微含笑道。
原本大家都在老宅生活的时候,蒋氏与赵氏、连叶儿都没什么交集,但碰在一处的时候,却很有礼。
如今连叶儿一家分出去另过,蒋氏在有礼之外,对她们又多了一些亲近。
这个变化,有些明显,连叶儿自然早就感觉出来了。
连叶儿就朝蒋氏笑了笑,掀起门帘进了东屋。
东屋的炕头上,坐着连老爷子和周氏,两个人的身边,坐的是连兰儿。
连兰儿也脱了鞋子,盘着腿在炕当间坐着。
再往炕梢,坐的是连芽儿和六郎。
何氏也斜着身子,坐在炕沿上。
地下坐着的有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四郎,与这几个人稍微隔开一些,连守礼和罗宝财坐在同一条长凳上,两个人都垂着头。
正在争吵的,主要是连兰儿和连守义。
连叶儿大大方方进屋里,叫了声爷、奶,也不等连老爷子和周氏答应,她又招呼连守礼。
连守礼抬起头,啊了一声。
连叶儿也不用人让,就走到炕上,偏腿也坐在炕沿上。
连老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连叶儿来了。
周氏倒是看见了连叶儿,不过对连叶儿的那一声奶,她根本就没应声,不过她的目光却一直跟着连叶儿,直到连叶儿坐下。
周氏皱起了眉头。
看着连叶儿的眼神中满是不待见,还有一些恼怒。
周氏很讨厌连叶儿的不请自到。
周氏认为,连叶儿这个小丫头,每次都是来看热闹的。
她也知道,连叶儿在这里所听到看到的一切,都会告诉给张氏和连蔓儿。
周氏也不是没撵过连叶儿,但是却没有效果。
连叶儿每一回都是想来的时候来,想走的时候走。
似乎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周氏为此很窝火,可如今连叶儿又不在她这吃饭,又不住在她这,除了跟连守礼唠叨唠叨。
她也拿连叶儿没有办法。
一个个的,都不像个样。
学坏了,跟啥人学啥人。
周氏心里暗道。
连叶儿这样,周氏认为是跟连蔓儿学坏了。
连叶儿进屋,一点也没打搅到连兰儿和连守义之间的争吵。
……我跟你明说,你趁早死了那条心,说啥我也不能把银锁嫁过来给你做儿媳妇。
连兰儿指着连守义的鼻子骂道,老二,你丧了良心了你。
你跟我们是有多大的仇。
你这么祸害银锁。
咱不是一奶同胞?你就一点都不念这情分?不看僧面那还得看佛面那,你把咱爹和娘都放在哪?你那心里、眼睛里,连咱爹娘都没有啊。
你姐夫就坐在在,你拍着良心说,你干出这样的事来,你对不对得起你姐夫?哪会你上县城,你姐夫不是高看你。
拿你当贵客待啊?哪一回不是给你做满桌子的菜,那一回回的火锅子,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我还给你背东西了,你咋不说?三十多里地,你当是玩的那?连守义瞪大眼睛反驳,再说了,你从家里拿的好处还少了。
花儿办嫁妆……连守义就一笔一笔地数落开了。
连兰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果断地打断了连守义的话。
咱不说别的。
就说这个事。
你办的缺德不缺德,银锁,那也是你亲外甥女。
你就这么祸害她,胡编乱造,你坏她的名声。
连兰儿又扭过头来,冲着连老爷子和周氏流下了眼泪。
……这大过年的。
我们在家好好的,就听着这个信儿。
……都传到县城里头去了,我们是最后知道的。
银锁都不想活了,拿了绳子上吊,多亏她爹看见了,给救下来。
她哥她嫂子就看着她,一刻都不敢离开,就怕她再寻短见。
银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跟你们拼了这条命。
连兰儿看向连守义、四郎,又看了何氏一眼,声色俱厉地说道。
爹,娘,你们二老可得给我做主。
老二他,太不是人了。
连兰儿最后又向连老爷子和周氏哭道。
连兰儿这边和连守义吵架,又是哭诉的,罗宝财一直坐在那,闷声不响,脸色颇为阴沉。
罗宝财性格也比较老实,不善言辞。
不过事关银锁,他这个做爹的心里肯定也窝了火。
那不是我们传的啊……不等连老爷子和周氏说话,连守义就摆着手道,我们可没上城里给你传那个去。
你还不承认了!连兰儿见连守义这样耍赖,顿时气的脸色通红,你敢说,那些话不是你们两口子传出去的?……我们也就是在咱村里,那都是跟咱好的人家,说了那么两句。
连守义看看连老爷子和周氏,就又改了口风。
对,俺就是自家说说,也就是上他三叔家里说说。
之后,可就再没说了。
你们城里有啥风言风语的,那不关俺们的事。
……他三叔家,应该也没往外说吧。
何氏也咧着大嘴道。
就你们银锁……,那些话也不是假的,我们不说,总还有别人知道,是人家说的。
别啥坏事都往我们身上赖。
连守义又道。
连守义这还是推卸责任。
啥不是假的,还不都是你们编出来的。
老二,你是个汉子,你就该敢作敢当。
你说出去地道话,你就不敢承认了?你还不如个娘们?连兰儿气恼地道。
这种激将法,一般的男人都受不了。
可连守义不是一般的男人。
我说的我不都认了,我没说,我认啥。
连守义一脸的无赖相,满不在乎地说道,别是别人坏了银锁的名声,你不敢找人家,就找我们这背时气的来撒气吧。
咋地,你是想让四郎娶银锁啊?你来晚了,这事还不好商量了。
咱爹都跟媒婆说了,这两天,就给四郎说门好亲。
比你闺女强一百套。
连守义还道。
我闺女烂家里,也不能给你们。
连兰儿气的作势就要下地挠连守义。
连守仁和连继祖忙上前来拉架。
太不是人了,畜生不如啊……连兰儿就骂。
你少说两句!周氏黑着脸,骂连守义道。
爹,娘,你们女婿也在这,你们二老说句公道话。
连兰儿哭着就又对连老爷子和周氏道。
原来,连守义和何氏虽然在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干预下,不再出去传银锁的坏话了。
但是已经说出去的话,却是收不回来了。
竟然有人将这些话传进了县城,而且还传进了连兰儿的耳朵里。
事关未出嫁闺女的闺誉,这可不是小事,连兰儿又气又急,立刻就让罗宝财赶车,两口子来三十里营子找连守义算账。
可这个事,连守义一味的推脱,现在,只能求连老爷子和周氏给个说法。
连老爷子和周氏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周氏对于这种事,历来不大走心,她也处理不了这样的事。
至于连老爷子,他是被难住了。
连老爷子也没想到,事情的影响会这么大,他本来以为,他阻止的已经很及时了。
而现在这种情况,似乎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让银锁和四郎成亲。
不管是城里还是乡下,但凡类似的事情,都是这么解决的。
可是,连兰儿又咬死了,又不同意将银锁嫁给四郎,那该怎么解决?连老爷子的目光在地下坐着的几个儿孙身上扫过,如果连守信来了就好了,可连守信却没来。
这可真让他为难。
大丫头,连老爷子想来半晌,才缓缓地开口对连兰儿道。
大丫头,是连老爷子对连兰儿的昵称。
这个事,老二先头有不对。
我已经骂了他了。
他也真没上远处说去,就是近边的几家,后来都打过招呼了。
咋就传到县城去了?这个事,闹成这样,咱谁都不乐意看到。
这种事,要真像你说的那么邪乎,说实话,也没啥别的办法。
要不,你和你女婿再好好想想,银锁和四郎……年纪相当,四郎如今也有了事由,银锁嫁进门,亲上做亲,肯定吃不了亏……肯定高看她一眼……不、不行,爹,这个不行。
连兰儿的反应很激烈,要是能行,我上回能不答应。
这件事,一点门儿都没有!连兰儿说的斩钉截铁。
爹,你咋能这么纵着老二。
他这不是坑蒙拐骗吗,老连家的门风都让他给败坏了。
他做这么缺德的事,还白落个媳妇,也太逞着他了,这、这天理都难容!连老爷子的眼角抽了抽,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我老了,都是老想法。
大丫头,宝财,你俩说说,这事咋办?连老爷子又沉吟了片刻,抬起头问道。
第八百一十三章 不满连老爷子见他这样说,连兰儿还是不答应,脸色不由得就变得越发的阴沉起来,干脆问连兰儿和罗宝财,他们想怎样。
连兰儿顿了顿,就去看罗宝财。
一直垂着头的罗宝财这个时候也抬起头来,夫妻两个交换了一个眼色,依旧还是连兰儿开口。
爹,不是我们不听你老的,实在是太堵心了,而且,也不般配。
毕竟是对着连老爷子,连兰儿一开口,语气和态度就比刚才对着连守义缓和了一些。
似乎,她也觉察到了连老爷子的情绪变化。
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将情绪控制的这么好,不得不说,连兰儿也不是一般人。
怪不得她能够那么早就把持了罗家,而且当了这么多年的家,让丈夫和孩子们对她唯命是从。
出了这个事,我这心里也乱了。
我们能有啥想法,就是想着要没这回事就好了。
可这么想也是白想。
连兰儿接着又道,看她的样子,显然是早九点打好了腹稿。
没出阁的闺女家的名声有多重要,不用我说,你们二老比我都明白。
那就是闺女的命啊……说到这,连兰儿的语气也有些沉痛。
我们银锁,好好的一个闺女,正是在说亲的时候。
有这个闲话传出来,这还哪有正经的好人家乐意来说亲?有个员外的小儿子,年纪和我们银锁也相当,家世、样貌那些,都是一顶一的。
……祖上也做过官,百顷良田,那孩子本人是刚考中的秀才。
本来说的都差不多了,说过两天就来下聘。
有这些闲话传出来,人家那头立马就变卦了,说另外定了亲事。
现在别说这样的好人家,就是那次一等的人家,人家也看不上我们银锁了。
我们银锁这辈子,就算是给毁了……呜呜呜……爹让我们说我们的想法。
我们也没啥别的想法,就是……连兰儿巴拉巴拉说了一通,最后归结为两个要求,一个是让连家想法子,给银锁恢复名誉,同时还让连老爷子和周氏严惩连守义、何氏和四郎,第二个要求,是让连家负责给银锁安排一门好亲事。
……起码不能比那员外家里差……连兰儿道。
毕竟。
闲话这种东西,尤其是这方面的,既然已经传出去了,那即便是再怎样挽回。
有些伤害还是不可逆转的。
对于这种传言的不同反应,这世界上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人。
一类是欢欣鼓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还乐衷于散布、添油加醋、夸大这种传言的。
一类是比较厚道,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一方面不会轻易相信,同时也不会去散播的。
还有一类。
也就是绝大多数人,这些人没什么自己的主见,他们被动、随波逐流,但他们也是最容易被这样的传言影响的人。
所以说,银锁的婚事,是肯定要被这些传言所影响的,因此连兰儿才提出来这样的要求。
只不过…………哎呦。
我说,你这口气也吹的太大了吧,就你们银锁……连守义听的有些不忿,开口嘲讽道。
闭上你的嘴!周氏就瞪了连守义一眼,将连守义没说出来的那半截话给瞪了回去。
要有这样好亲事,也得先轮到俺们芽儿。
何氏撇嘴道。
是啊,如果连家有这样的本事,能找到这么好的亲事。
自然是要说给连芽儿的,凭什么说给银锁这个外人那。
你这第一条,没问题。
连老爷子沉思了一会,就答道,让老二他们两口子,再挨门挨户地去给你们澄清。
要咋罚老二他们。
这也也凭你开口。
爹,就他们,他们去澄清,他们那张嘴,能有多少人信啊。
连兰儿就道。
这个法子,能有多大用?要不地,就我和你娘,我们挨门挨户去说。
连老爷子看了一眼连兰儿,就道。
咱庄户人家,一般就是我最先说的那个法子。
你不乐意,要这么地,那也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要不,还是你说。
连兰儿的眼珠转了转,眼神中有几分愤懑,又有几分讪讪的意味。
你二老可不算庄稼人,那、那不还有……人家一句话,比啥都管用多了。
连兰儿小声地道。
连老爷子听的分明,不过却装作完全没有听到。
银锁的事情,连老爷子心里也认为是连守义这一家几口做的不地道,缺德。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真的要补救,那唯一的方法就是让银锁嫁给四郎。
银锁是吃亏了些,但是以后,连家会对银锁好,尽量补偿银锁。
连老爷子觉得,连兰儿如果守本分,就应该同意。
可连兰儿不同意。
连老爷子一方面觉得为难,另一方面,也有些不满。
都不省心,都不省事,要是连守义和连兰儿这两方,有一方能懂事,让人省心,这个事情就到不了这个地步。
而连兰儿所提的要求,第一个要求,连老爷子还觉得合情合理,但是第二个要求,却让连老爷子心情复杂了起来。
连老爷子是个精明的人,连兰儿这要求里面是个怎样的打算,他略想了想,也就明了了。
正如现在连兰儿特意小声说的那些话,是个什么意思一样。
但是,在这件事上,连老爷子并不打算顺着连兰儿。
而且,他也确信,就算他真的叫了连守信来,连守信那一股人也不可能会答应什么。
连老爷子很清楚连守信那股人对连兰儿的态度。
他若真的顺着连兰儿,那么绝对会将连守信那股人推的越来越远,让人家越来越厌恶他们。
至于银锁的婚事,连老爷子又继续说道,他说的很慢,似乎是也很为难,一边想一边在说。
大丫头,你要求的那些个条件,我们做不到啊。
大丫头,家里咋样,你也该清楚。
……实在没那个能力。
老二一家三口就在那,打伤打死,一概没事。
听凭你们去,我就当没那个儿子……这话说完,连老爷子就闭上了嘴,也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爹啊,娘啊……连兰儿愣了一会,就大哭了起来。
……点的几出戏都唱完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连蔓儿等人起身回屋,看完了戏的三十里营子的众乡亲们也都意犹未尽,一边赞叹着,一边纷纷拿了板凳回家去了。
至于戏班子的人,他们将会留在连蔓儿家吃晚饭,吃完晚饭,还得赶夜路回城里。
连守信和张氏倒是有心想留他们住一晚,不过人家明天还得去别处唱戏,不能留宿。
女眷们依旧直接回了后院,等进了上房屋里,连蔓儿就让小丫头端了温水进来,让大家洗洗脸。
因为刚才这几出戏,大家都哭了,尤其是张氏和李氏,这娘儿两个哭的最厉害。
等大家都洗漱好了,上炕坐下,说的还是刚才的那几出戏。
这个小红玉,唱的不比她师傅差。
李氏品评道,那扮相也好看,今天这戏,看的值了。
好多年了,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戏了。
小红玉演的是秦香莲。
姥,你要是稀罕看。
咱以后就经常请她们来家里唱。
啥时候想看都行。
连蔓儿就笑着道。
好、好。
李氏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我也享福了,享我外孙女的福。
嘻嘻。
连蔓儿就笑,还朝张氏和小七眨了眨眼睛。
那个卷席筒也好看。
张王氏就道,比我以前看过的那两个班子唱的都好,特别是那个苍娃,怪不得人家能红。
可不是,就那个嗓门,这个清亮,这个高,从这唱,估计我们家门口都能听见。
吴王氏也赞叹道,早就听说唱的好,今天第一回听,人家那名声还真不是虚的。
连蔓儿也跟着点头,这个演苍娃的,年纪似乎不大,个也不高,虎头虎脑的,扮相十分讨喜,唱功极佳。
今天这一天的秧歌和戏,可让大家伙看过瘾的。
我都听见了,好些人都念你们的好那。
吴王氏又道。
等你们那学堂办起来,念你们好的人更多。
张王氏也笑道。
念不念好的都没啥,能给大家伙做点好事,我们自己个这心里也舒坦。
张氏就笑道。
大家说着话,就见连叶儿挑门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叶儿,回来了?连蔓儿正站在地下的火盆旁边,看见连叶儿来了,就忙招呼道,快过来,洗洗手和脸,然后上炕坐着去,一会热乎的吃饭。
哎。
连叶儿答应着过来,洗了手脸,就在连蔓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连蔓儿的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
你们姐俩都赶紧上炕,有啥话也上炕说。
张氏瞧见了,就招手道。
咋回事?人走了没?张氏知道连叶儿去了老宅,她认为这屋里也没有外人,所以等连叶儿走到跟前,就直接问道。
第八百一十四章 讹上因为刚才看戏,大家都坐的很近,因此包括李氏在内,有好几个人都知道连继祖来找过连守信的事情,因此,对后来的结局也很好奇,知道连叶儿去过老宅,就都让连叶儿说说。
连蔓儿就拉着连叶儿上了炕,先递了一杯热茶给连叶儿。
暖和暖和,润润嗓子。
连蔓儿笑着对连叶儿道。
她知道,在老宅,连叶儿肯定是什么都吃不到、喝不到的。
连叶儿接了茶,喝了一口,这才开口告诉大家,她在老宅的所见所闻。
大家伙先是听到连兰儿和罗宝财来找连守义算账,就都点头。
这事做的是不地道。
吴王氏就道,这自然说的是连守义。
一般人真做不出这样的事。
张王氏也道。
李氏的感慨最多。
想当初,你们老爷子那可是有名的厚道人,连家的门风也好。
要不然张家怎么会将张氏嫁给连守信那。
现如今,哎,这可真是……真是怎样,李氏没有说。
可大家都知道李氏想说什么。
连家老宅,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那?连蔓儿目光微转,在这件会上,她和李氏这些人的看法不同。
老宅,在本质上,其实一直没什么变化,换句话说,老宅并没有发生什么本质上的变化,它一直都是这样的。
连老爷子和周氏,以及老两口子率领之下的老宅,在对待外人方面,一直是宽厚、谦让的。
过去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这是连老爷子和老宅从前一直享有好名声的原因。
老宅的问题,一直是出在对待自家人,也就是关上门,自己的家务事方面。
以前是家里的人不懂反抗,胳膊折在袖子里,打落牙齿和血吞。
所以才将种种事端都捂住了、压了下来。
当家里的人学会了反抗,不再沉默的时候,老宅完美的名声上面才开始出现了裂痕。
至于后来,原本的家庭结构被颠、覆,所有的问题一一涌现出来,老宅的所谓名声,也就是一层窗户纸了。
而在银锁这件事上,连守义一股人对付的对象不再纯粹是自家人。
结果。
问题就严重了。
……你们城里这大姑太太,那可不是个能吃亏的。
这不,就找上门来了?这事还真不好办那。
张王氏又道。
可不是,谁像我们。
我们蔓儿那个时候……。
算了,过去的事了。
张氏说着话,神情就有些黯然。
李氏就轻轻地拍了拍张氏的背。
都怪娘,把你教的太老实了。
李氏轻轻地道。
娘,不怪你,是我命不好。
张氏就道。
都过来了,都过来了,现在这不是啥都挺好吗。
大家伙就笑着开解,好人有好报。
说的就是你。
有了现在的好日子,张氏在心里确实是将过去的事情都看淡了,听大家伙的劝解,就笑了笑。
话题又回到连兰儿找连守义来算账上面。
……是咋说的,没打起来吧?大家伙就问连叶儿。
没打起来。
连叶儿就道。
只有连兰儿和罗宝财两口子来了,罗宝财即没说什么话,也没动手。
倒是连兰儿想要打连守义,不过却被众人拦住了。
连兰儿是聪明人,她应该知道以连守义混不吝的个性,她敢动手,连守义就敢还手。
而若论起动拳脚,就是连兰儿一家都来了,也不是连守义这一股人的对手。
连兰儿的动手,大体上是一个姿态。
她今天来,还是以谈判为主。
连叶儿接着,就说了连兰儿提出的两个要求。
哎呦……一屋子的人就都有些被惊到了。
那咱爷咋说的,答应了没?连蔓儿就问连叶儿道。
咱爷答应了第一个要求。
连叶儿就道,第二个要求没答应。
连叶儿就将连老爷子对连兰儿的话又向大家伙复述了一遍。
这种事,还真是难办啊……吴王氏就叹气道。
这件事。
是连守义这一股人做的不对,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的情况,银锁的闺誉真的受到了影响,这个年代的常规的解决办法,确实就是连老爷子提出来的那个,让四郎和银锁成亲,那些闲话也就烟消云散了。
虽然,站在连兰儿和银锁的角度,这个解决办法很无法接受,但是没办法,这个年代就是这样。
这是社会的局限性,身处其中,大多数人都得妥协。
而不同的社会,存在不同的局限性。
很多女人,在这种情况下,就得认命。
但是连兰儿不认,也不打算让她的闺女银锁认。
……挽回声誉,惩治老二,这都应当的。
不乐意让银锁嫁给四郎,让他们给银锁寻门亲事,这个也行。
可是……李氏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连兰儿提出来的,对银锁亲事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那?我这人有啥说啥,这个事,是她们吃亏。
挺可怜的,这没错。
可是这提要求,也不能这么漫天要价吧。
就没有这事,她家的银锁就能说上这样的婚事?我咋就不信那!张王氏挑眉道。
就她们家的条件,银锁最好也就说个商铺的小东家啥的。
胡氏也道,她要是往村子里说亲,也能说个中上等的人家。
那还得人家乐意要她。
要我我就不乐意。
张王氏接着就道,咱庄户人家娶这样的媳妇干啥,她能上山啊,还是能下地?庄户院子里的活计,她拿的起来吗?我可听说,这银锁在家娇养的不得了,那谁要娶过去,那就得拿祖宗板给供着。
那就不是娶媳妇,是娶祖宗了。
张王氏话说的哏,大家伙忍不住就都笑了。
她给她闺女讨公道,不乐意就这样嫁给四郎,这个我佩服她。
可后面她提的这个要求,真让人看不上!张王氏就道。
大妹子,还是你快人快语。
吴王氏就道,显然也是赞同张王氏的说法的。
老宅那边,现如今,上哪给她找这样的人家去?吴王氏就转过头来,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对张氏道,这个啊,是转着弯儿,变着法儿,想让你们给想辙吧。
吴王氏一语道破玄机。
这个事,我们可办不来。
张氏立刻就道,就她提的那条件,往后我们蔓儿找个那样的就差不多了。
不是我自夸,她们银锁拿啥跟我们蔓儿比。
娘,你提我干啥?连蔓儿忙道。
这话说的不错。
吴王氏立刻就笑道,还笑眯眯地扫了连蔓儿一眼,都不用比,银锁就不能和蔓儿放在一起说。
谁都想闺女嫁的好,可那也得有个度。
李氏就缓缓地道,没有这么死乞白赖往高里攀的。
……就算真给她找那样的人家,她也答对不上去。
那不是享福,是找罪受。
再说,那样的人家,人也不能要她呀。
张王氏跟着就道。
本来大家对银锁都有些同情,但是连兰儿的这个择婿标准,顿时让所有的同情都化作了不耻和嘲笑。
她这种话,也就在自家人跟前说说。
她敢出去说,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张王氏又道。
老爷子心里还是有点数,这个要求就没答应。
张氏就道。
连蔓儿有些无语,是啊,连老爷子得心里多没数,才能答应这样的条件那。
张氏对老宅的要求,还真是低啊。
咱爷没答应,她就没再闹?连蔓儿又问连叶儿。
就是哭,说银锁以后咋地咋地的,说咱爷和咱奶不能不管啥的,要不然她也不活了。
连叶儿就道。
哎呦,这还以死相逼了!张王氏就道,那老爷子最后答应了没?没。
连叶儿道。
连老爷子始终都没有答应,最后,还是连兰儿松了口,将条件一降再降。
说是找不着她说的那样的,那她也认命了,就找个差点的也行。
做官不做官的就算了,要不就是家里有钱的,要不穷点,那得是个秀才,实在不行,童生也行,不过得是铁定能考上的……连叶儿说道。
哎呦,这还真赶上做买卖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啊。
大家伙就都感叹道,你们这位大姑太太,不是一般人啊。
人家还说了那,就因为银锁名声被坏了,到时候人家肯定挑,怕银锁嫁过去日子不好过,说是嫁妆厚,银锁的腰板就硬,找了合适的人家,还让我爷他们给添嫁妆……连叶儿又道。
噗,连蔓儿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来还想要钱。
只是,老宅现在是要什么没什么的状况,连兰儿提出来的这些要求,第一条,连老爷子答应了,但是连兰儿似乎并不满意。
而第二条,甚至是连兰儿后来降低的条件,都是众所周知,而连兰儿自己也应该知道,老宅没有能力做到的。
她这要求,说是降下来了,那也不低啊,也是她们答对不上的吧。
张王氏的话音响起,还要添嫁妆,这不就是要钱?怎么这是讹上了?!第八百一十五章 夜话大家伙听了连叶儿的叙说,都认为是连兰儿想借这件事,讹上连家老宅。
三十里营子民风淳朴,但是讹人这种事情,大家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也都听说过。
这要讹,也得找有油水的讹啊。
老宅那边,现在可是……胡氏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
没错,连家老宅如今能有多少油水,连兰儿能讹到多少东西那?这最后老爷子到底答应没答应?大家就都问连叶儿。
我爷没答应。
连叶儿就道。
连兰儿费劲了口舌,可连老爷子这次却意外的坚决,除了答应惩治连守义,并且让连守义和何氏给银锁恢复声誉之外,对于连兰儿的其他要求,一概都没有答应。
连老爷子说的好,他不是不想答应,只是他真的没有能力做到。
不过,我爷还是说了活动话。
连叶儿就告诉大家道,说是他把银锁的事放在心上头,也托咱青阳镇上的媒婆给打听着,要是有合适的亲事,就说给银锁。
还说等银锁成亲的时候,会送一份厚点的添妆。
老爷子处事还是老道的。
吴王氏就道。
这样的活动话,也就是缓和缓和,不至于让气氛太过僵持,也给连兰儿和罗宝财两口子一个台阶下。
而实际上,还是并没有答应连兰儿的那些要求。
连蔓儿暗暗点头,似乎只要不涉及到袒护连守仁相关的事情,连老爷子一直都是很可靠和明白的老爷子。
如果没有这样的本事,他当初也就做不来大掌柜,也不能在连家当了这么多年的家,还曾经创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
咱爷这样,她能答应?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她是不乐意。
连叶儿道,两下来回说,最后咱爷好像也有点生气……连老爷子被连兰儿纠缠不过,最后干脆发了话,我老了,不值钱了,说的话谁也不听。
这个事,那我也就管不了了。
这事情,是谁做下的,你就直接找谁吧。
不过,我做老人的,还是给你们一句话,老2一家,认打认罚,都由你们去!连老爷子自认好话说尽,能答应的都答应了,可连兰儿根本就不领情,最后干脆就撒手不管了。
可要连兰儿和罗宝财直接找连守义,又能找出什么来那,最后只能是一笔糊涂账,所谓的认打认罚,也不过是空话罢了。
这件事,是连兰儿这边占理,但她却心思太大,不能见好就收,最后还是这样僵持的结局。
你奶就没说啥,她是向着哪边的?张氏就问连叶儿。
我奶啥也没说,就在旁边听着,也就骂了芽儿她爹几句。
连叶儿就道。
果然,真正遇上正经需要解决的事情了,周氏根本就不会管。
不得不说,周氏将自己的职权范围划分的非常清楚,她就负责掌管家里的饭食分派,还有就是拿捏、辖制儿孙们。
说白了,她就是要这个权。
至于费心费力的解决事情,那她根本就不理会。
或许周氏认为那是男人们该处理的事,是连老爷子该管的,也或许,就算让她管,她也没有那个本事管的起来。
不过周氏没有掺合这件事,应该是一件好事,否则会闹的更乱。
那她现在走了没?张氏又问连叶儿道。
走了。
还一边抹眼泪,说她的心伤的透透的了,还说人说话办事都得凭良心啥的。
最后还说这个事没完,银锁有个三长两短的,就让四郎偿命。
我爷让我爹送她出门上的车,她上车的时候,说我爷偏心,向着儿子,不拿闺女、外甥女当回事啥的。
连叶儿就道。
还说我爷也不是哪个儿子都偏向,就偏向大儿子和二儿子,别的儿子也不当一回事。
她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连兰儿最后上车的时候,还不忘挑拨一下,并顺便拉近她和连守礼、连守信的关系。
这个时辰走,天黑也到不了县城,还得摸黑赶路。
张氏就往窗外看了一眼。
如今可以说是国泰民安,锦阳县境内的治安十分良好。
尤其是在青阳镇这样交通便利、人口比较多的大镇,传说中的胡子、劫道的,已经绝迹很久了。
不过不是望日,夜里没那么亮堂,赶车还是有点危险的。
但是连兰儿和老宅已经闹僵了,势必没有留宿的道理。
大家又说了一会话,连蔓儿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张罗着摆饭,张家一家,吴家一家,还有连叶儿一家依旧留下,大家一起吃过了饭,又坐着唠嗑,直到掌灯时分,吴家和连叶儿一家才起身告辞而去。
张氏难免又背地里嘱咐了连枝儿许多话,也不过是让她小心身体,同时不要因为怀孕就怠慢了公婆等等。
别人都走了,只剩下张家的人留宿。
张青山和李氏带着小龙和小虎就住在后院东屋,张王氏、胡氏和张采云住西屋,其中张王氏和胡氏两妯娌住外间屋,张采云和连蔓儿住里屋,至于张庆年兄弟两个,则是住在前院的客房。
五郎依旧住书房,小七因为年纪还小,又贪热闹,也跟了过来,住在后院东屋。
东屋里,本来都是连守信把炕头,然后就是张氏,现在张青山和李氏要留宿,连守信就把炕头让了出来,让张青山睡。
张青山把炕头,然后就是李氏,接着是小龙和小虎,然后是小七。
张氏挨着小七,连守信则睡在最炕梢。
炕上烧的热热的,几个人的铺盖都已经铺好了,满满地铺了一炕,大家都洗漱了,不过却没有就睡。
小七、小龙和小虎三个凑在一起,在铺的厚厚软软的被褥上面翻滚、笑闹,张青山、李氏、连守信和张氏则都是坐着,一边笑着看三个孩子,一边唠嗑。
张庆年兄弟和五郎都在前院,张王氏、胡氏妯娌两个,张采云和连蔓儿也洗漱了,不过没回西屋,而是依旧坐在东屋,大家伙一起唠嗑。
暖融融的烛光,将一屋子人的脸色映照的更加柔和,伴着一阵阵笑语。
一家子骨肉、亲戚相聚,这样的景象,是庄户人家年节的时候长有的。
一铺炕,因为来了远方的亲戚而铺满了被褥。
大家伙因为并不常聚,因此格外珍惜这在一起的时光,都不肯早睡,一般不唠到半夜都不会躺下。
还有那感情好,有说不完的话的老兄弟、老姐妹们,干脆熄灯之后,躺在被窝里还接着唠。
实在困的不行,就睡一觉,等哪一个醒了,也不管天亮没亮,就能叫醒另一个,接着还能唠。
当时盖房子的时候,张氏不乐意将东屋隔成小间,就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小时候温暖、快乐 的记忆,让她非常喜欢这样的场景。
……这个事,吃饭的时候,你们三当家的说了。
张青山就道。
大家伙说着说着,话题就又转到了今天连兰儿来老宅算账的事情上。
吴三哥他们都说,城里那边提的那些个条件,是冲着咱们这一股来的。
连守信就道。
她冲着咱能咋地,这个事再咋说,也讹不着咱。
是啥光彩的事!张氏就道。
你们老爷子没糊涂,估计也看明白了,啥都没答应,也没把你们给搅合进去。
张青山又道。
一屋子的人都没说话。
一开始,连老爷子可是让连继祖叫了连守信的,是连守信猜到了会是什么事,说这边有客人,没有过去。
而且,即便是连老爷子想把他们给搅合进去,他们就能让自己被搅合进去吗?若是放在以前还不好说,现在,答案是很明确、肯定的。
他们才不会搅合进这件事里面。
连老爷子估计也清楚这一点,后来也没让人再来找连守信,也没答应连兰儿的要求。
连兰儿在连老爷子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没法子和连守仁、连继祖相比。
要是啥正经的事还行,这都是些啥事!哎!连守信叹气,还有一句话,他憋着没有说,这都是些啥人!说心里话,连守信是很不赞成连守义和连兰儿的为人和行事的。
估计以后,你们老宅和城里这门亲戚,就算是断道了。
李氏叹气道。
都闹到这样了,以后连兰儿和老宅能不能继续来往,还真难说。
我问过连叶儿,她走的时候,可没说断道的话,就是说事情还没完。
张王氏就道。
那估计是……心里还有点活动,留个退步吧。
李氏就道。
你们如今,也算是树大招风。
张青山就道。
不过,也就是招点这样的事,不算啥大事。
你们的牌楼、七品官,还有秀才,这几样实在是硬,也不怕那些幺蛾子。
有那么一句话,莫欺少年穷。
就算没有别的,就有五郎和小七这俩孩子,你们也是啥都不用怕。
张青山的语气很慷慨,显然是为五郎和小七这两个外孙子骄傲,同时也替连守信和张氏高兴。
说到五郎和小七,可比什么牌楼和七品官更让连守信和张氏高兴。
第八百一十六章 稀罕事连蔓儿也觉得张青山的话说的有道理,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要有人,而且是顶用的人,那才是一切的根本。
如今五郎和小七,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只凭这一点,就没人敢小觑他们家。
大人们这边说着话,小孩子们可不管。
三个小子凑在一起,那是能淘气的掀掉房顶的。
就听张采云哎呦了一声,连蔓儿忙扭过头去看,就见一个枕头砸在了张采云的肩背上。
而炕上的小龙、小虎和小七已经笑成了一团。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你们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三只眼。
张采云一边笑骂着,一边就脱了鞋子爬上炕,拿枕头追打小龙、小虎和小七。
这都多大了,马上就要做媳妇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张王氏无奈地笑道。
大家也都笑。
张采云自然不会动真格的教训三个小孩,而小龙、小虎也都笑着告饶,被张采云拿着枕头在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两下才又逃开,分别扑到了张青山和李氏的怀里。
这姐弟三个,显然平时就闹惯了。
至于小七,早躲到连守信身后,并且大声撇清不关他的事。
张采云虽泼辣,却也不好越过连守信去抓小七,结果这个狡猾的小家伙除了被连守信含笑呵斥了两句,根本毫发无损,等张采云退开,就又和小龙、小虎玩在了一起。
几个孩子的玩闹,一点也不影响大人们唠嗑。
张氏一边唠嗑,一边眉花眼笑地看着几个孩子。
小七不必说,那是她的宝贝,对于小龙和小虎两个侄子,张氏也是真心的喜欢。
她更喜欢看几个孩子玩在一起。
现在连枝儿出嫁了,五郎少年老成,连蔓儿和小七也渐渐地要从小姑娘、小小子变成小少女、小少年。
如果再有几个更小一点的孩子,软软的依在她怀里,每天在跟前这么笑笑闹闹的,那该多好啊。
想到这里,张氏胀满喜悦的心中不由得有一丝酸涩。
她本来以为,她年轻,身体好,那件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她以后该怎样还怎样。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残忍,张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又匆忙地将手挪开,似乎生怕人看到她这个动作似的,接着就若无其事地跟着众人笑了起来。
似乎,刚才那一刹那的酸涩,只是错觉。
一屋子的人,说些十里八村的见闻杂事,又唠唠家常,说些明年的打算等,直到张王氏看见小龙和小虎开始打瞌睡,就忙和胡氏给两个孩子脱了衣裳,塞进被窝里,大家这才停下了话头。
那就都歇下吧。
李氏说道,有啥嗑以后再唠,今天这一大天,也都够累得慌的了。
做客的还没什么,但是身为主人的连守信、张氏和连蔓儿今天着实是忙碌。
张青山听李氏这么说,就也跟着点头。
那就都早点歇着。
张青山也道。
连蔓儿、张采云、张王氏和胡氏这才从东屋离开,回了西屋安歇。
第二天,张家几口人吃过早饭,就套了车回家去了。
连蔓儿本来还想留张采云住几天,但张采云的婚期就在二月,回家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这个时候,实在不好再住在外面,因此也只得作罢。
接下来的几天,连蔓儿一家人大多是在赴宴中度过的,尤其是连守信和五郎的应酬天天不断,有的时候一天要赴三四场宴席。
等到出了正月初十,这种情况才逐渐好了一些。
一家人又准备收拾行李,打算去府城。
一家人早就商量好了,正月十五,也就是上元佳节要去府城里过。
这也不单单只是为了看府城里的灯会,而且因为,府城里还有一些应酬是不可怠慢的。
若是延误到出了正月,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大事,也要去府城解决,那就是学堂的先生。
鲁先生的回信已经送到了,对于连蔓儿家要开办学堂的事,鲁先生表示非常支持。
而对于学堂关于减免束脩的规划,还有除了教授四书五经,还打算教授数算等实务的规划,鲁先生更是大家赞赏。
鲁先生为学堂取名为开明学堂。
在信中,鲁先生还引经据典,解说开明的含义。
汉 扬雄 《法言?问道》:吾焉开明哉?惟圣人为可以开明,它则苓。
,又有汪荣宝义疏:‘开明’即发蒙之意,言开蒙以为明也。
鲁先生在信中还说,这个开明,还有开先河,明智慧的意思。
连蔓儿看了,暗暗点头,鲁先生之言甚合她的心意。
这个学堂的名字取的好,将她们开办学堂的初衷和期望真切地反映了出来。
于开明两个字,鲁先生还亲笔书写了卷轴,也已经随信送到。
这个连蔓儿打算拿到府城里去,要请那里手艺最高超的匠人给制作成匾额。
另外,鲁先生还推荐了学堂先生的人选,是以为姓曲的老儒。
据鲁先生说,这位曲先生十分有才华,却性格端方、淡泊名利,因此隐居乡下。
这位曲先生就住在府城附近的一个村落里,鲁先生已经打发人给他送了信,请曲先生做开明学堂的先生。
孩童启蒙,对于人的一生,不仅是学业,甚至还包括为人做事,都是至关重要的。
鲁先生推荐这样一位大儒来担任可以说是启蒙学堂的授业先生,可以说是用心良苦。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一颗心,当初鲁先生才会做了五郎、连蔓儿和小七的老师。
传道授业解惑,教书这个行业可与其他的行业不同,不是花钱雇佣就可以的。
为了表达诚意和尊敬,五郎打算和连守信亲自上门,请这位曲先生出山。
而一个学堂,有了曲先生坐镇,还得聘请别的先生,五郎已经做了不少功课,心中有了人选,这次去府城,就是打算将学堂所需的先生都定下来。
这天,连守信出去赴席,下晌的时候,就提前带着小七先回来了,进了屋子,正看见张氏和连蔓儿在收拾一家人要带去府城的衣裳等物。
咋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张氏见了连守信,就忙问道,五郎那,咋没回来?我哥没回来,我爹特意带我先回来的。
小七就先道。
明天咱们就要去府城,我打算抽空去老宅一趟,看看老爷子和老太太,打个招呼。
咱这一去,得去好几天。
连守信就道,要是等赴席回来,天就晚了。
连守信不想等天晚了再不打扰连老爷子和周氏休息。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连守信对老宅那边的奉养一点都不肯怠慢,另外,隔三岔五地去看一看,要出远门之前,也多要过去说一声。
也就是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连守信的心里,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是他的亲爹娘。
连守信对老宅的感情,连蔓儿一直很清楚。
只是可怜可叹的是,连守信这样厚道、贴心、孝顺、不让老人操心劳力的儿子,不管怎么做,在连老爷子的心目中,他都比不上连守仁那个让连老爷子操碎了心、并且伤害过连老爷子的儿子。
人的感情是最复杂的,世事往往如此,让人无奈。
当然,这是连蔓儿一家,乃至周围绝大多数人的看法。
连蔓儿有的时候也会想,或许,从连老爷子的角度,事情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吧。
连守信要去看连老爷子和周氏,告知要去府城的事,张氏并没有阻拦。
县城那边送了些过节的元宵来,我和蔓儿给分了几份,一份给孩子她姥姥家送去,一份给枝儿家,还有一份,是给老爷子和老太太的。
你现在过去,就一起拿过去吧。
张氏一边收拾衣裳,一边说道。
哎。
连守信笑着痛快地答应了。
姐,你去不,爹说让我陪他去。
小七就过来,对连蔓儿说道。
娘,那我也去看看?连蔓儿想了想,就对张氏道。
去吧。
张氏点头,早点回来吃饭,今天还得早点睡。
嗯。
连蔓儿答应。
连守信见连蔓儿也要同去,就更加高兴。
爷三个并不坐车,只带了一个丫头一个小厮,就步行往村里走。
来到老宅门口,就见大门半开半合,一走进去,就看见空着的那边猪圈门口停放着一辆驴车,一头小毛驴拴在旁边,正低着头吃草料。
老宅这是来客人了。
看这毛驴车,连蔓儿和小七都猜不出来的是谁。
老宅竟然有远客,这真是稀罕事。
爹,能是谁啊?连蔓儿就低声问连守信。
还真猜不出来,这车也不认识。
连守信先是微微皱眉,继而脸色就有些迷茫,显然对老宅的来客也没什么头绪。
连老爷子是没什么亲戚的,周氏这些年也没见有亲戚来往,至于下面儿媳妇、孙媳妇的娘家,那也都是断了道的。
这赶车来的,会是谁那?第八百一十七章 老亲爷三个对于老宅竟然来了远客都很惊奇,猜不出是谁。
等走到院子当心,就听见了上房屋里传出来的说话声,其中夹杂着周氏的笑语,还有一个和周氏的声音有些相像的女声。
这下子,爷三个就更惊奇了,是什么人,竟然能够让周氏谈笑风生?因为今天格外的冷,而且有风,上房外屋的门是关着的,所以直到爷三个推门,走进了外屋,才被发现。
蒋氏带着大妞妞正在外屋,似乎是刚烧好了水,正提了茶壶在往里面续水。
见连守信爷三个来了,蒋氏吃了一惊,慌忙地露出笑脸来招呼。
四叔来了!看我这闷头忙的,也没顾上别的,都没出去迎迎。
四叔快屋里面坐。
蒋氏一脸的笑,又将妞妞拉到身前,让她叫人,妞妞,快叫四爷爷,还有蔓儿姑姑,七叔,你刚才不还念叨来着吗?说想你蔓儿姑姑和七叔了。
四爷爷,蔓儿姑姑,七叔……大妞妞被蒋氏收拾的很干净整齐,不长的头发扎了两个揪揪,有些娇滴滴地,还有些腼腆,靠着蒋氏的大腿小声地招呼着。
家里来客人了?连守信一边应着,一边就问。
是我三姨奶、三姨夫爷来了。
蒋氏陪笑说道。
这会工夫,屋里应该是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连守仁和连继祖都忙迎了出来。
连守信在前,连蔓儿和小七在后,连继祖给打着门帘子,爷三个就进了东屋。
连老爷子和一个中年男人都站在炕沿下,后面还站了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显然是刚从炕下下来,要迎出来而还没有迎出来,还有一个中年妇人,刚刚挣脱了周氏的手,也站到了炕下。
唯有周氏,盘着腿直着腰板,坐在炕上一动不动。
因为刚才蒋氏说了,连守信一下子就判断出屋内的几个客人正是前些日子张氏曾经提到的小周氏一家。
是三姨和三姨夫来了!连守信忙上前一步道。
还没等连守信有进一步的动作,跟连老爷子站在一处的商怀德也忙上前一步,还作势要行礼。
跟在他身后的少男和少女看见了,也跟着行礼。
小周氏却被周氏拉住了。
连守信当然不会让商怀德给他行礼,连忙上前扶住了商怀德。
连老爷子在旁边,也抓住了商怀德的一只胳膊。
怀德啊,老四虽然做了官,可这是在家里,你不用这么着。
你这是折煞他了。
连老爷子笑着道。
原来是商怀德和小周氏知道连守信如今有官职在身,所以要给连守信行礼。
二姐夫,你们家这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商怀德被拉住了,也没坚持再行礼,只是笑着道,守信啊,从小我和他三姨看着他就不是一般的孩子,肯定有出息,看现在,这都做了朝廷的大官了。
别说咱这十里八村,我们在外县都知道。
守信是这个……商怀德竖起大拇指,外面人提到他,没有不夸的,没有不服的。
二姐夫,你和我二姐好福气……连老爷子连连笑着说了几句谦虚的话,不过看他的语气和表情,显然心情很是不错。
都上炕说话,站地下干啥,挺冷的。
周氏发话道。
蒋氏提着茶壶进来,也笑着让大家都上炕。
最后,小周氏一家依旧脱鞋上炕坐了,连守信在地下的凳子上坐了。
连蔓儿和小七就拿出来带过来的元宵,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看。
马上要过节了,我娘买了元宵,让我们送过来,给我爷和我奶吃。
连蔓儿就脆生生地道,是白糯米面的,什锦馅,听说可好吃了。
过这个年,你们这前前后后,都送多少东西过来了。
我们吃不了那老些,别总花钱。
连老爷子就道。
爹,你就收着吧。
这元宵确实不错,咋吃都好吃。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这才让小丫头把带来的两包元宵放在柜子上,就让小丫头退到外屋去。
然后,连蔓儿和小七也不上炕沿坐着,就跟着连守信,在凳子上坐了。
柜子上,除了连蔓儿家送来的两包元宵,还有前些天她们送来的点心等礼物,满满地摆了一柜。
除此之外,还有两包槽子糕,两小坛子的烧酒。
这个年代,铺子里卖的槽子糕都是散装的,但是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一斤打一个包,用的是草纸,上面还会加一张红纸,红纸上面印有图案。
图案大多比较简单,比如这两包槽子糕上面印的就是几片叶子拖着个桃,取寿桃的意思。
这种包装,是不另外收钱的。
如果买的再多些,可以另外花不多的钱买个长方形的纸匣子,纸匣子上面也会有一张和纸匣子同等大小的红纸,上面印有吉祥、喜庆的图案。
一般的纸匣子为两斤装的点心,可以从铺子里选几样点心来装匣。
这种,一般就叫做点心匣子。
点心匣子比草纸包的点心更加体面,里面装的也一般是比槽子糕更高档的点心。
这两包槽子糕和两坛子酒,显然是小周氏一家送的。
连蔓儿的目光就从柜子上,转到炕上的几位客人身上。
小周氏和周氏并排坐着,看个头和周氏差不多。
连蔓儿的目光在小周氏的身上打了一个转,小周氏面皮白皙,比起大周氏,小周氏和周氏的长相更加相似。
而在小周氏和周氏之间比较,周氏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而小周氏则更加漂亮。
小周氏穿了一身青,这是这个年代,年纪略大的庄户人最常穿用的颜色。
周氏也算利落,会收拾,但是比起小周氏,似乎又差了一些。
小周氏有一头不见一丝白发、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
发髻上插了两只鎏金的银簪子,耳朵上戴着赤金细麻花耳环,放在腿上的两只手也很白净,两只无名指上各戴了一个马镫的金镏子。
看小周氏的打扮和面貌,这是一个一直生活条件不错的女人。
小周氏的丈夫商怀德,长的浓眉毛,大眼睛,中等的个头。
他也穿了一身青,从头到脚,收拾的干净利落。
看样子年轻的时候和小周氏肯定相当的般配。
小周氏的一儿一女,都坐在小周氏的身边。
听周氏说话,连蔓儿知道这女孩子名字叫做商宝容。
看样子大约十六七岁,乌黑的大辫子盘在脑后,也插了一只鎏金的银簪子,还戴了朵红色的绢花,手上没有戒指,倒是偶尔露出来的腕子上戴了两只马蹄形的蒜头镯子。
商宝容的皮肤,显然是随了小周氏,十分白皙,脸型也与小周氏一般无二,只是眉眼却肖似商怀德,浓眉毛,大大的杏核眼,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的芝麻牙。
一个漂亮,且看着颇为开朗的女孩子。
商宝容是小脚,刚才在地上,连蔓儿见她走动间露出来尖尖小小的鞋尖,那双绣花鞋子想必非常漂亮,还有里面的一双小脚,应该是这个年代许多男人最为垂延的三寸金莲。
商宝容的旁边,坐着的是小周氏和商怀德的小儿子,名字叫做商宝根。
商宝根和商宝容一样,穿的是一套棉绫的衣裳。
姐弟俩的衣裳料子,都比他们爹娘的要好。
连蔓儿知道,商宝根今年十四岁,不过长的有些瘦弱。
和商怀德、小周氏夫妻不同,商宝根是长条脸,单眼皮,眼睛略小,只有皮肤也是白白净净的,看上去不像庄户人家的孩子,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连蔓儿这么想着的时候,不由得暗笑了一下。
她才想起来,上次听吴玉贵媳妇说,这商怀德是做裁缝的,从来就不是农户。
这商家看样子颇有些积蓄,也是乡村间的有钱人家。
这是你们的二丫头?叫蔓儿是吧,生的真是好模样。
今年多大了,定了亲事没?连蔓儿正思索间,突然听见小周氏问道。
小周氏声音透亮,并不像大周氏那样慢声拉语,而是和周氏一样,语速很快,嗓音也高,看着连蔓儿的眼神有几分犀利。
……今年十三了……连蔓儿就道。
至于定亲没定亲的,她就当没听见。
还没定亲事。
连守信就道,孩子还小,我们想多留她几年。
哦,小周氏就哦了一声,扭头对周氏道,现在的孩子们都享福了,想当年咱们,都是十四五就做媳妇了。
到年纪了,该定亲了,丫头留大了不好。
小周氏又对连守信道。
……宝容妹子今年多大了,定了亲事没有?正好蒋氏从外头进来,就笑着问小周氏道。
她呀,今年十六了。
小周氏看了商宝容一眼,眼神中满是宠溺,这孩子没啥心眼,从前在外头,我们打算回来,就没给她定亲。
老大那是不得已的,实在到了年岁,结果现在天南地北的,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见一面。
三姨和三姨夫,这是不打算回去了?连守信就问道。
第八百一十八章 叙旧年纪大了,叶落归根,不打算回去了。
商怀德答道。
你三姨和三姨夫,他们打算搬到三十里营子来住。
连老爷子接着说了一句。
连蔓儿微微吃惊,原来小周氏一家几口这次来,并不单纯是走亲戚,是打算要搬到三十里营子来。
可是商怀德说叶落归根,那不是应该就住回香河屯,怎么要搬到这来那?当年搬走的时候,香河屯的房子就卖了。
现在搬回来,那房子想买回来,人家不卖。
我们走的这些年,人家房子翻盖过了,现在住的,也不是那年买我们房子的那一户了。
……合意的房子不好找,现在,我们租着人家的房子住着。
商怀德就道,语气中有些伤感。
离开十几年,返回家乡之后,发现物是人非,搁谁都得伤怀。
租房子总不是个事。
这还不说,香河屯啊,我们认识的人,都没几户了。
商怀德又道。
本来就没啥亲族,有几户也姓商的,都出了五服了。
这些年离的远,没来往,就更疏远了。
在那住着,我闲着没事串个门,找个人说话都难。
小周氏这个时候就道,这村里,有二姐和大姐,我们就奔着你们来了。
两口子这么一说,连蔓儿就明白了。
原来是他们家乡没什么亲枝近族了,住在那不方处,很有些摆布不开,想着三十里营子有大周氏和周氏,就想搬到这来住。
不得不说,这是相当精明的打算。
如今连家老宅虽然不行了,但是连守信这一股却发达了。
而且还有吴家,那在三十里营子也是根深叶茂,人脉不容小觑。
商家一个孤姓,搬来后,却有这两家照应着,这村里谁能不给他们留几分情面那。
那自然凡事都会顺风顺水。
而且,再往远里说,商怀德如果还想做生计,商家的这小闺女和小儿子,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都需要亲族的帮衬,才能事情顺利,说得好亲事。
这些。
也算是人之常情。
也怪不得他们才回来不久,就投奔了这里来。
连蔓儿这么想着,就不由得看了周氏一眼。
似乎,周氏与小周氏之间。
要比和大周氏更谈得来。
说起来,大周氏的性情和周氏截然不同,反倒是这个小周氏,看样子脾气和周氏很有些类似。
你三姨和三姨夫已经到过你大姨家了……连老爷子就告诉连守信道。
商怀德和小周氏一家几口来到三十里营子,首先去的是吴玉贵家,并在吴家吃的晌午饭。
连老爷子和周氏还被请过去作陪。
大周氏、周氏和小周氏已经亲亲热热地唠了一个上午。
自然,他们也将要搬来三十里营子的事情跟吴家说了,商怀德和小周氏还委托吴玉贵帮他们找房子。
……往后还打算在村里买地。
连老爷子告诉了连守信商怀德和小周氏的打算。
对。
商怀德就点头,等住安稳了。
我还想在镇上看看,能不能开家裁缝铺。
说到这,商怀德就哈哈笑了两声。
咱这也没外人,我也不说那些虚的。
这些年,多少攒下些钱,差不多够我们老两口子和两个孩子以后花的了。
可有句话,叫做坐吃山空。
我有这个手艺。
一直靠着这个吃饭。
以后,还是打算做这个营生。
商怀德笑着道。
连蔓儿那天仔细听了吴玉贵媳妇的闲聊,知道商怀德在娶小周氏的时候,就有些家底。
这些年,看来是越过越富了。
看他这说话和打算,是个很精明,很有成算和会过日子的人。
其实说起来,大周氏和周氏当初出嫁的时候。
吴家和连家都比商家要强上许多。
只是,后来两家慢慢的都不如以前,反而是小周氏,一直是越过越好。
而周家的家世兴衰,从周家这三位姑奶奶的婚事中也可见一斑。
最年长,也是最早定亲出嫁的大周氏。
嫁的是地主吴家,而且吴家亲族甚众,是三十里营子的一大户。
接着到周氏的时候,连老爷子虽说祖上是念书的,但到了他,就是孤儿一个,从学徒做到大掌柜的,自己积攒了家财。
然后到小周氏了,商怀德祖上就是做裁缝的,也没什么兄弟相互扶持,家族也不兴旺,自己也是做裁缝为业。
衰落的周家,几个姑奶奶的亲事就是这样。
当然,比起一般庄户人家的姑娘来说,她们还都算嫁的相当好的。
连蔓儿认为,这不仅是家世的功劳,也与这几个姑奶奶的相貌有关。
大周氏、周氏和小周氏姐妹三个都是好容貌。
不管到了什么年代,这都让她们在结亲的时候占有一些优势,能有更好的选择。
四外甥,你媳妇在家吗,咋没和你一起来?小周氏突然问连守信。
孩子她娘……不在家。
连守信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娘让人请去赴席了,得下晚儿才能回来。
连蔓儿就道,过年事多,家里家外,就我娘一个人张罗。
这老宅,平常我娘不少来。
啊……小周氏拖长了声音啊了一声,眼神扫过连守信爷三个,在看连蔓儿和小七的时候,眼神又有些犀利。
以后就住一个村,总有见面的时候。
商怀德没等小周氏再说什么,就接了话茬道,我们走的时候,守信还没定亲,也没见过他媳妇。
商怀德的这句话,似乎是在为解释,小周氏是急着想见张氏,毕竟,是从没见过的外甥媳妇吗。
连蔓儿没说什么,只用眼睛在屋里看了一圈。
连守义、何氏、四郎、六郎和连芽儿都不在。
想来这一家几口人,都是出去串门了,至今未归。
这是最小的俩孩子,听说老大做媳妇了?我们搬回来的晚了,没赶上。
赶明个,等老大生了孩子,这份礼可得补上。
商怀德就道,不是还有个大小子?我哥今天赴席去了,人家不让他回来,办文会,请他做文章。
小七就道。
正月里,五郎比我都忙。
连守信就笑着揉了揉小七的脑袋。
五郎这孩子,我们都听说了,有出息。
哎呀,还是你们连家的祖坟冒青烟啊,文曲星降世。
别说这一个村、一个县的,就是这全天下,那都少有。
商怀德颇有些夸张地道。
孩子这么出息,也有大人的功劳。
是大人领路的好,守信的功劳。
商怀德又笑着道,这个人啊,从小看大,从小我就看出来了,守信得有大出息,是个贵人。
……还有我二姐和二姐夫,这也是有福的人。
我二姐夫,这……商怀德又指着自己的脑袋,这里有真材实料,有韬略,是个能人。
我二姐,那命是真好,旺后代的。
我命好啥,我就是个穷命!周氏就道,以前年轻的时候,能干动活,还都当我是个人。
那是有用着我的地方。
现在,老天拔地的,不值钱。
人眼睛里哪还有我,不得已的……连老爷子见周氏当着商怀德和小周氏的面,话说的越来越不是那么回事,就忙干咳了两声。
五郎啊,不管咋地,年纪还小点,你们平常也得多照看照看,别让他太累着。
连老爷子岔开话题说道。
嗯。
连守信就答应道。
五郎今年有十几了,定亲了没有?商怀德就问。
似乎凡是关系到少男少女,定亲与否这个问题,都是必问的。
连守信就如实答了。
五郎现在,就让他一门心思念书。
这小子不同闺女,年纪大点再定亲没事。
五郎他先生也这么说。
这以后五郎的亲事,估计他爹娘都不一定能做主,得听他先生的。
连老爷子帮着说了一句。
商怀德就又顺着话头,又将五郎大赞特赞了一番。
二姐啊,你说这人他咋能不老那?这一转眼啊,看这小一辈的都长起来了,眼瞅着就都要说亲,也要成人了。
咱能不老吗?小周氏对周氏感慨道。
哎……周氏就叹气。
这个时候,蒋氏抱了两颗白菜走进来,给周氏看。
奶,你看这两颗咋样?蒋氏问周氏。
现在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商怀德和小周氏一家几口自然不能回香河屯,一家人打算就住在三十里营子。
晌午饭是在大周氏家吃的,这晚饭,连老爷子和周氏说好了,要留他们在连家吃。
周氏的打算,是包白菜馅的饺子招待小周氏一家。
蒋氏看着时辰差不多,该准备了,因此挑了白菜要剁馅。
像来客人做招待客人的饭菜,还有家常做好饭菜,尤其是包饺子,所有的程序都必须要经过周氏。
即便是蒋氏这个有体面的大孙子媳妇,也不敢破了这个规矩。
所以她挑好了白菜,还得让周氏看过了,才敢动手剁馅。
周氏就往炕沿上挪了挪,接过两颗白菜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用手,将最外面的菜棒子扯掉,随手就扔在了地上。
再多剁一颗,今天人多。
行了,去剁吧。
然后,周氏才又将白菜交到蒋氏手里,摆了摆手道。
第八百一十九章 留吃饭蒋氏答应了一声,扭身就出去了。
这白菜,她是收拾好了,才拿给周氏看的。
可周氏就是这个脾气,为了表明她的支配地位,一定要再撕掉两个白菜帮子才行。
蒋氏从来就知道,在周氏手底下讨生活,是很不容易的。
以前家里的人口多,她的上头还有古氏,以及张氏等几个婶子,周氏为难不到她身上。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不一样了,老宅里,只有可供周氏使唤的媳妇。
一个是何氏,另外一个就是她。
何氏当然挨的骂最多,最不受待见。
但是何氏那样的性格,却无法做她的挡箭牌。
大多数的家务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即便是她再聪明,再巧,也还是时不时地会被周氏为难。
好在,周氏对她还算客气,没有像对几个儿媳妇那样呼喝、斥骂。
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是孙子媳妇,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她比连家其他的媳妇都要聪明。
可是再聪明又有什么用,这种时不时的酸楚和憋屈,日复一日,以后还要年复一年的继续下去。
别人或许都有个头儿,可是她,却是看不见尽头的。
有的时候想起来,蒋氏就觉得绝望。
唯一的慰藉,就是闺女大妞妞,还有以后她可能会有的孩子。
为了孩子们,她还要将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每天小心翼翼地在周氏手底下讨生活。
周氏要强,处处都要显得比人强,尤其是在家里的女人当中。
所以,媳妇们不能干,要被周氏看不上并且挨骂。
可是,如果媳妇能干,抢了周氏的风头,那么就会被故意刁难、斥骂。
不能干不行,可太能干也不行,要在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度。
实在是一个难题。
就是蒋氏这般心灵手巧、小心翼翼,也常要被周氏踩上一脚。
就比如这个准备饺子馅的白菜的事情,周氏提前吩咐过,到时候要准备两样馅。
一样是待客的,里面多放猪肉。
而另外一样,则是留着她们自己吃的,就要多放白菜,少放猪肉。
其实。
老宅现在的生活水平,而且如今还在正月里,是根本不用这样做的。
但是周氏这些年省细惯了,还是决定这么做。
周氏吃饺子。
爱吃菜多的馅。
而且周氏也爱吃饺子,多放白菜、少放猪肉,这样可以多包出一些饺子来,连续多吃上几顿。
不过,蒋氏认为,周氏这么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周氏不认为一家人都有资格吃上肉多的饺子馅,有一些人,能够跟着借光吃顿饺子就不错了。
再给她们多吃肉,周氏会心疼死。
说白了,周氏还是一贯的做法,必须要在吃食上头,将家里的人分成界限分明的等级。
对于周氏来说,这样才是有规矩,这样才能彰显她内当家的地位和权威。
领会了周氏的心意。
蒋氏是特意只挑了两颗白菜来给周氏看,并将白菜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毕竟,在来客面前,她可不想表现的像个什么都不会干的邋遢媳妇。
而她也给周氏留出余地来显示权威。
待客的饺子,两颗白菜足够了,可另外要多包的饺子,则需要更多的白菜。
到时候周氏吩咐一声,既能显示周氏的权威和能干。
也不会让她在客人们面前太丢脸。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周到细致,还是被周氏鸡蛋里挑骨头,在人前下了面子。
似乎在小周氏的面前,周氏格外的想要表现她的权威。
蒋氏心里憋了一口气,最后也只能自己慢慢的吐出去。
等蒋氏出去之后。
大妞妞就摇摇摆摆的进来,手里抱着比她还要高的扫地笤帚,将周氏撕掉扔在地下的白菜帮子扫了出去。
连蔓儿见大妞妞现在能干活了,而且因为年纪小,举动颇为憨态可掬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笑。
要说,重孙女这么个小不点主动来扫地,周氏这个做太奶的,该要高兴的合不拢嘴才是。
可周氏只是冷冷地看着大妞妞,一言不发。
小周氏也只是扫了大妞妞一眼,就又扭过头去,和周氏说话了。
连蔓儿注意到,小周氏在看大妞妞的时候,眼神也颇为犀利。
老四,一会包饺子,你三姨、三姨夫他们都在这吃。
你和孩子们也别走,留下一起吃。
连老爷子对连守信道,你娘会调饺子馅,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稀罕吃你娘包的白菜馅饺子。
再让你娘给炒几个菜,正好你三姨夫在这,咱爷几个喝几盅。
连老爷子又笑道。
连老爷子这么说话的时候,周氏和小周氏都向连守信看了过来。
连蔓儿和小七也同时看了连守信一眼,他们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张氏说过让他们早点回去吃饭。
不管连守信在不在这吃,他们姐弟俩是不会留下来吃饭的。
因为要是留下来,肯定要和周氏一桌。
吃不饱还是小事,吃一肚子气谁愿意那。
爹,这个事不巧了,晚上我还有事。
连守信似乎是想了一下,才说道,我带俩孩子今天过来,除了送元宵,就是想告诉二老一声。
明天,我们打算去府城。
那边有老多的事,得在正月里办。
听连守信这样说,周氏立刻就别开了脸,而连老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
不过,那失望的神色一闪即逝,连老爷子马上又换上了一副笑脸。
我知道,你们事多,这没办法。
连老爷子很通情达理地道,好在你三姨夫他们以后就搬到村里来住了,大家聚一块的机会多的是,也不在这一回。
对,还是正事要紧。
咱都不是外人,不用那么多讲究。
商怀德也笑着道。
以后再和三姨、三姨夫一起吃饭吧。
连守信也说了一句。
说完了话,连守信就打算起身告辞,连老爷子看出来了,脸上神色很是恋恋不舍,似乎是有话要说,而又要说不说的样子。
二姐,二姐夫,我们打算再去大姐家一趟。
房子的事,我打算再去说说。
商怀德说着话,就招手给小周氏,一家四口就要穿鞋下炕。
等晚上叫他们来吃饭,你们再说。
现在走来走去的干啥?周氏就阻拦道。
没事,我们去一会就回来。
小周氏看了商怀德一眼,就对周氏道,我去大姐家,让大姐早点过来,咱再唠。
商家几口下了地,就往外走,连老爷子自然下地相送,周氏也难得地穿了鞋子送出来,至于连守信,也带着连蔓儿和小七跟着往外送客。
不用送,不用送,我们一会就回来。
商怀德一个劲地说。
不过,连家众人还是将人送到了大门口,毕竟是远客加稀客。
如果以后住在同一个村,来往的勤了,就不再需要这样。
商家几口人也没套驴车,这么近的路,就走着去了吴玉贵家。
连守信站在大门口,就要跟连老爷子告辞。
老四啊,你这次去府城,打算多早晚回来?连老爷子就问连守信。
大概得月底才能回来。
连守信就答道。
这次去这么老些天啊。
连老爷子面上露出一些不舍来,你不吃饭就不吃饭吧,就多待一会,跟爹唠唠嗑。
连守信本不想答应,可当他又看了看连老爷子之后,就改变了主意。
爷三个就又跟着连老爷子往上房屋里走。
老二一家死哪去了,知道他三姨他们来吧,咋还不回来,就等饭时回来吃饭那?黑心尖的王八犊子!周氏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骂,一会还包饺子那,你们谁再去找找,告诉那几口人,要是不回来,往后也别回来了,该死哪就死哪去!连守义一家几口人都不在,如今老宅里的人,竟然连出去找人跑腿的人都不大找的出来了。
那、那我去找找看看吧。
最后,还是连继祖道。
大妞妞还不能做这样的活,而连朵儿,自然也没人让她去做这个。
蒋氏还要帮着周氏做饭,能去的人就是连守仁和连继祖。
连守仁现在却不大出门,唯有连继祖去。
让连继祖跑这样的腿,这在过去,是无法想象的事情,连蔓儿暗道。
看着连继祖走了,周氏嘴里还不停地骂。
连老爷子看见连守信脸上有些不豫之色,就干咳两声,喝住了周氏。
别骂了,他三姨他们还没走远那。
赶紧的,跟继祖媳妇把饺子包了吧,一会人就回来了。
连老爷子对周氏道。
你也就能使唤我!周氏对连老爷子没好气,我老天拔地的,还得成天伺候你们。
虽是这样说着,周氏竟真的没有再骂下去,而是留在外屋,跟蒋氏俩准备包饺子。
连守信跟着连老爷子回到屋里,大家纷纷落座。
连老爷子真的和连守信唠起家常来,絮絮的,竟颇有些关切之意。
……我这心里头,也没少惦记你们。
……老了,也帮不上你们啥忙,就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们都是好孩子,如今家大业大,不比从前,凡事要留心。
我和你娘这边,我还铺排的开。
你们有一定之规,遇事别因为我们啥的……第八百二十章 饺子馅连老爷子絮絮地说了半晌,连守信听得有些似懂非懂。
他左右瞧了瞧自己的一双儿女,见连蔓儿和小七都是大眼睛闪亮闪亮的,就安下心来,对连老爷子说的话连连点头应承。
他听不大懂没有关系,两个孩子都比他聪明,肯定是听懂了的。
看两个孩子的表情,连老爷子说的应该不是什么不能答应的坏事。
等一会回家去,他再问问两个孩子就行了。
爹,你放心,我知道。
连守信就对连老爷子说道。
那就好。
连老爷子的目光在连守信爷三个的脸上扫过,有些话他不能说的太明白。
不过,对于四儿子连守信的了解,他知道连守信是个实诚人,而且热心、心软。
即便是如今做了七品的官,待人接物却没有丝毫的架子。
这样是很不错,但是在应对某些内心奸猾、嘴上抹油的小人的时候,却难免吃亏。
连老爷子这一辈子处处与人为善,但惟独讨厌这样的人。
说了一会话,连老爷子就又询问起连蔓儿几个的情况来。
他先问五郎,然后就问到了小七身上。
小七打算啥时候去考童生试?连老爷子和颜悦色地问道。
连老爷子说了这些话,连蔓儿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是不是看看连老爷子的脸色。
连老爷子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当然,这个所谓的反常,是与连老爷子从前的言行比较而言的。
而这种反常,其实才是一般人家做父亲、做祖父的最正常的表现。
连老爷子竟然真的关心起他们来了,是终于想开了?终于被感动了?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终于感觉到年纪大了,某些心态发生了变化?还是其他别的原因?与商怀德和小周氏一家的到来,有什么关系吗?现在还没定,等去了府城,请楚先生考校考校他再说。
还得再问问鲁先生的意思。
对于连老爷子的问话,连守信如实地答道。
好。
连老爷子点了点头,感慨了一句。
你们遇着贵人了,有贵人相助。
这是命,是时运啊。
有的人,一辈子,几辈子,都修不来这个福气!……到啥时候,都别忘了人家的好。
嗯。
连老爷子点头。
……蔓儿的年纪虽然还小,是不着急出门子。
可也得早点打算。
遇到好的,就赶紧定下来。
闺女家一辈子,就这么件大事。
对方的家庭要打听清楚了,孩子的人品最要紧……连老爷子竟然又说到了连蔓儿的婚事。
不管怎样。
连老爷子这说的都是良言,连守信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应承。
这个时候,周氏挑门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周氏身后跟着蒋氏,蒋氏手里抱着菜墩,菜墩上放着两把菜刀,还有一些剁了一半白菜馅。
周氏旁若无人地就脱鞋上了炕,一边让蒋氏将菜墩放在炕沿上,蒋氏转身又出去。
拿了白菜和装白菜馅的大盆进来,大妞妞也跟着蒋氏进来,怀里也抱了一颗白菜。
周氏坐在炕上,蒋氏站在炕沿下,当当当地就剁起了菜馅。
连老爷子就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说话,免得连守信他们听不清楚。
连蔓儿嘴角抽了抽,她听张氏说过。
自打她进门,就发现周氏特别爱坐在炕上干活。
而并不是连蔓儿一开始认为的那样,周氏是因为年纪大了,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周氏是小脚,站久了自然累,而且如今数九寒天,外屋夜里是要结冰的,可以想象有多冷。
那里比得上在暖和的屋里。
坐在热炕上舒坦那。
当然,在连家,坐炕上干活,是周氏的特权。
换做别人,不管活多累外屋多冷,那也得在外屋挺着。
曾经有一次。
也是做饭,何氏要求进里屋来拾掇菜蔬,就被周氏给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周氏自己坐炕上干活,那就是她老天拔地,还伺候一家老小。
是她勤快、能干,劳苦功高。
若是媳妇们这么做,那就是懒惰,邋遢,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
连老爷子这边和连守信说话,周氏和蒋氏已经剁好了一大盆的菜馅。
周氏脾性不好,但是有一点要公正地说,那就是,周氏这个人,确实能干。
就看她剁菜馅,手臂非常有力,一点都不比正年轻的蒋氏差。
连蔓儿一直听着连老爷子和连守信说话,突然小七在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连蔓儿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小七,小七就将小脑袋凑过来,附在连蔓儿的耳边,低低的声音说了两句话。
姐,咱奶刚才看你好几眼了。
连蔓儿听了,下意识地就朝周氏看了过去。
好巧不巧,正碰上周氏也在看她。
不得不说,周氏和小周氏还真像,看她的目光同样犀利。
周氏见连蔓儿也在看她,就漫不经心地挪开了视线,鼻子里还哼了一声。
就先剁这些菜馅,你去把肉拿来。
周氏放下菜刀,对蒋氏吩咐道。
蒋氏答应了一声,将满满一盆的菜馅端了出去,紧接着,又从外屋端了一个盆子进来,盆子里面放着一条子肋条肉。
周氏依旧坐在炕上,从盆子拿出肉来,就开始细细地切了起来。
像这种切肉的活计,周氏从来是不让别人做的,都要她亲自动手才行。
连守信又和连老爷子说了一会话,看着时辰不早了,就起身告辞。
连老爷子还有些恋恋不舍,一个劲的挽留,直到连守信说有事才作罢了。
爹,外头冷,你老别下地。
看连老爷子打算要穿鞋下地送他们,连守信忙上前拦住了。
行,那我不送你们了。
老大,你替我送送。
连老爷子也没勉强,就招呼连守仁道。
最后,是连守仁,还有蒋氏带着大妞妞一直将连守信爷三个送出了大门口。
回到家里,张氏对于他们在老宅待了这么久就有些诧异。
咋去了这老半天?张氏问。
……香河屯的三姨、三姨夫一家来了……连守信就将商怀德、小周氏一家打算要搬来三十里营子定居的事情跟张氏说了。
哦。
张氏就放下手里的活计,细细地问了起来。
……长的和我奶可像了,我看脾气也差不多。
连蔓儿就告诉张氏道,还说商宝容长的漂亮,打扮的也好,商宝根长的既不像爹也不像娘。
看着都挺娇的。
脾气不像你大姨奶,像你奶?张氏就问了一句。
嗯,看着她俩还挺能说到一块去的。
连蔓儿就道。
她告诉了张氏不少东西,只是将小周氏看她的眼神不善这件事隐了下来。
毕竟是初次见面,又差了不少辈分,或许,小周氏看人就是那个样吧。
可是,小周氏看自家闺女和儿子却不是那个样子的。
虽然是这样,连蔓儿还是没说什么,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她不打算节外生枝。
我爷家今天晚上包饺子,我爷还留我们一块吃来着。
小七告诉张氏。
想吃饺子,一会娘就给你包去。
张氏就道。
小七就笑。
这一正月,啥好吃的你是没吃够,现在想饺子吃,我才不信。
连蔓儿就捏了捏小七胖乎乎的脸,笑着道。
小七还是嘻嘻地笑。
连蔓儿就将周氏如何带着蒋氏准备包饺子的事一一形容了给张氏听,张氏听的直笑,连守信在旁边眼角抽了抽,颇有些无奈。
对于连蔓儿说的这种细节,连守信自然是没有注意到了。
你奶就是那个脾气,现在看来还是没改。
张氏笑过之后,就说道。
我看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改了。
连蔓儿笃定地道。
哎,继祖媳妇这一天天的也不容易。
张氏就又道。
娘,人家可比你还有我三伯娘以前强多了。
连蔓儿就道,最起码,可从没听周氏当面骂过蒋氏。
连蔓儿这么说,张氏就不说话了。
娘,我奶一边剁馅,一边还瞪我姐。
小七向张氏告状。
蔓儿,你说啥了,她瞪你干啥?张氏忙就紧张起来。
我啥也没说。
连蔓儿就道,娘,她看不上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她要是不瞪我,看着我笑,那才稀奇。
倒也是。
张氏就道。
不过,这次吧,我估计她是生气。
连蔓儿想了想,就又道,以前在老宅,我也是干惯活的。
现在我在跟前,就她跟大嫂在剁菜馅,我都不去帮忙,她肯定是不乐意了。
当时,连蔓儿不是没看懂周氏的意思,她也不是不会来事,她就是不想那么做。
这辈子,讨好周氏这件事,她是不会做的。
周氏生气就让她生气好了,谁让她惯性思维,还停留在原处,以为这一家子是她可以拿捏、使唤的那。
晚饭的时候,五郎终于回来了。
因为正月里天天赴席,吃的大多油腻,所以连蔓儿家自家做的饭菜,就特意挑清淡的菜式做。
他们一家人刚在饭桌边坐下,丫头小喜就从外头进来,说是老宅送了东西过来。
第八百二十一章 反常蒋氏刚从老宅来,给连蔓儿一家送来了一大碗的饺子。
听了小喜的禀报,一家人就都愣住了,而且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都不敢相信,小喜说的话是真的,连守信还又问了小喜一遍。
小喜很确定是告诉他,是蒋氏送了一碗饺子过来。
这怎么可能那,一家人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就不说原来没分家的时候,她们在连老爷子和周氏那里得到的是怎样的待遇了,只说分家之后,但凡家里做了好吃的,她们都会在自己吃之前,就送一份过去给连老爷子和周氏。
后来的供养,那就更是周到了。
虽说是父母和子女之间,但一般也讲究个有来有往。
子女孝顺,父母也要慈爱。
不在东西的贵贱多少,而是在于那一份心意。
可是,自打分家之后,老宅那边不管吃什么东西,从来就没给他们送过。
可以说,分家之后,几个孩子就再没吃过他爷她奶的一粒米、一口水。
现在突然送了一碗饺子过来,这怎能不让人吃惊那。
人那,还在吗?连蔓儿最先回神,就问小喜。
走了,把饺子搁下就走了,说是老宅那边也要开饭,还有客人,得回去照应。
小喜忙答道,……说饺子是老爷子、老太太让给送来的,是第一笼屉,刚出锅的,让趁热吃。
咋还给咱送饺子那?张氏自言自语道,显然还没缓过劲儿来。
她甚至还做了个扭头往窗外看的动作,似乎是想看看,今天的日头是不是从东边落下去的。
把饺子端上来吧。
连守信见小喜站在那没走,就吩咐了一声。
小喜忙答应了出去,一会工夫就端着一大碗的饺子回来。
小喜将饺子放在饭桌上,就退了下去。
满满的一大海碗饺子,饺子是白面饺子,包的很小巧精致。
周氏和蒋氏都是厨下的一把好手。
尤其是擅长制作面食。
装饺子的是蓝边粗瓷的大海碗,干干净净,没磕没碰。
张氏看了看,就伸出手,将这一碗饺子往连守信那边挪了挪,就放在连守信的手边。
吃吧。
张氏含糊地说了一句。
大家就都动筷子吃饭,只是没人去夹那个饺子吃。
今天的饭桌上,有张氏亲手炒的一碟藕片和一碗火腿炖的茄腿子。
连蔓儿和小七都故意吃的喷香,一边吃,一边还夸张氏的做菜的手艺又上了一层楼。
五郎年纪大些,比两个弟妹更稳重。
他是没说什么,不过手里的筷子也多往张氏做的两道菜里夹。
张氏和三个孩子一边吃饭,一边都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连守信。
连守信吃了一会,左右看看,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似乎是犹豫了一会,连守信才慢慢地夹起一个饺子。
……那个……哈……趁热、尝尝。
连守信夹起饺子,却没立刻吃。
而是陪笑着说道,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张氏和三个孩子的脸色。
张氏和三个孩子都没说话。
连守信就那么夹着饺子,放下也不是,放嘴里也不是的。
最后,还是张氏看不过去。
要吃你就吃呗,谁也没不让你吃。
张氏低声说了一句。
连守信这才如蒙大赦,将饺子放进了嘴里。
从前在连家。
连守信出生之后,连家的家境就每况愈下,打从他有记忆开始,连家的日子就过的紧紧巴巴的。
在吃穿上头,周氏勒的特别紧。
因此,吃一顿白面、肉馅的饺子,就成了一种奢望。
一年之中,也就是一只手就数的过来的那么有限的几次。
而即便是这么有限的几次。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放开量来吃的。
周氏一贯的做法,就是包两样馅的饺子。
肉多的,和肉少的。
除此之外,等饺子端上了桌,除了连老爷子、连守仁、连继祖,其他的人是不能自取的。
得由周氏数着数来分。
谁吃哪种馅。
分几个饺子,周氏都有定数。
在包饺子的时候,每一笼屉里多少个饺子,周氏也都要亲自数过。
连守信作为儿子,每次都能分到几个肉多的饺子。
与日常缺油少盐的食物相比,这样的饺子就成了连守信记忆中无上的美味。
所以说,连老爷子说连守信爱吃周氏包的白菜馅饺子,这也是有根据的。
而与连守信相比,几个孩子的待遇显然更差一些,而最差的又非张氏莫属。
张氏没嫁到连家之前,是吃过好东西的。
而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自打第一次卖苦姑娘儿,在镇上吃了肉包子之后。
其美味就覆盖掉了他们在老宅吃过的所有东西。
而分家之后,这娘儿几个吃过的美味就更数不清。
老宅送了饺子来,他们都不想吃。
而这不想吃的原因,显然并不是因为嫌弃那饺子不好吃。
连守信,和这娘儿几个却是不一样的。
张氏清楚这一点,几个孩子也明白。
连守信夹了饺子进嘴里,嚼了嚼,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氏和三个孩子。
就是这一眼,让那本来还算鲜香的饺子立刻有如嚼蜡。
连守信将饺子几乎是囫囵个地吞了下去,筷子就再也没往那饺子碗里伸了。
有些感情,不是一时半刻,一点小意儿就能弥补,有一些伤害,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遗忘的。
一顿饭吃下来,张氏做的两道菜都被吃的精光,连守信也颇为讨好地赞张氏做菜做的更好吃了。
等将饭桌撤下去,一家人围坐着喝解腻消食的山楂茶。
……老爷子、老太太咋想起来给咱送饺子了那?别人没提这个茬,反倒是连守信先提了出来。
显然,他对这件事情也相当的惊讶,而且也在琢磨是个什么缘故。
不会是因为家里来客了,才给咱送的吧。
连蔓儿就道。
以前没这么做过,第一次请商怀德和小周氏一家吃饭,就送了饺子过来,是想做给亲戚们看?回想今天在老宅的见闻,连蔓儿觉得很有可能。
老爷子老了,今天特别明显。
人老了,这心情就不一样。
连守信沉吟了一会,就沉声说道。
就算我爷张罗,我奶怕也得拦着吧。
连蔓儿不客气地道。
连守信似乎被噎了一下,没吭声。
今天不有客人吗,当着客人的面,咋地也得留点余地。
五郎就道,看来,他的看法和连蔓儿一样。
琢磨它干啥,也就那么回事吧。
张氏说道。
张氏都这么说了,大家就没有再往深里说下去。
爹,那饺子好吃不?连蔓儿眼珠转了转,故意问连守信道。
啊……连守信,还、还行吧,没想的那么好吃。
……也不是,我也没吃出味来。
没吃出味来怕啥,那不还有一碗吗,都留给你吃。
张氏就道。
还吃啥,明天咱就得去府城了。
连守信就道。
那就带到府城去吃。
张氏道。
连守信干咳起来,一双眼睛望向几个孩子求助。
娘,我不想吃饺子,我想吃你那天做的牛肉丸子。
小七有些受不了连守信的目光,就笑嘻嘻地挨到张氏身边,撒娇道。
待会娘就去剁馅,明天早上就给你做牛肉丸子吃。
张氏本来有些紧绷的脸立刻就松弛下来,伸胳膊搂了小七笑着道。
连守信见话题被小儿子给岔开,还让张氏高兴起来,立刻就松了一口气。
一家人说着话,赵氏和连叶儿就来了。
冬天,大家晚饭都吃的早,很多人喜欢吃过晚饭,趁着天还没黑就去亲近的人家里串门唠嗑。
老宅那边,给你们送吃的了没?将赵氏和连叶儿让到炕上坐下,连蔓儿就小声问连叶儿。
送了,送了一碗饺子。
连叶儿立刻答道。
谁给你们送过去的?连蔓儿又问。
是六郎给送过来的。
连叶儿就道,也给你们送了没?送了,是大嫂送过来的。
连蔓儿也如实说道,你吃了没,味道咋样?尝了俩,还行,也就那样吧。
就那么一小碗,总共也就十来个。
这大冷的天,送过来都凉了。
我和我娘一人尝了一个,剩下的都给我爹吃了。
连叶儿就道,蔓儿姐,你不知道,我和我娘都当日头是从东边落下去的,都没想到会给我们送饺子!连叶儿的语气有些夸张,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我们和你们一样,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连蔓儿笑着道。
对了,今天老宅那边包饺子,是因为来了客人,你们知道了吧?赵氏就对张氏道。
知道了,下晌孩子他爹去了老宅一趟,看见了。
张氏就道,这个三姨家,自打我进门,就没来往,也没听人说过。
他三伯娘,你比我先进门,你知道不,见过他们没?我还真见过一回,是过年的时候他们上这来串门。
赵氏就道,看她的表情和语气,显然并不是多么愉快的记忆。
啊,那后来咋搬走了?张氏随口又问。
我也不知道。
赵氏就摇头道。
三伯娘,你见过她,她的脾气是不是和我奶特别像?连蔓儿问赵氏。
是像,都说比你奶还厉害。
赵氏立刻点头。
蔓儿姐,我告诉你一件事。
连叶儿突然道。
第八百二十二章 微妙了啥事?连蔓儿忙问,看连叶儿的表情,好像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要告诉她。
下晌的时候,我碰见二丫了。
连叶儿也没压低声音,不只连蔓儿,一屋子的人都可以听到。
是二丫告诉我的。
咱奶不是在她家待了半天,还吃了晌午饭吗?二丫跟我说,咱奶跟三姨奶她俩人,说了半天咱们的坏话。
堂姐妹俩多年不见,这一见面不好好地叙一叙别情,竟然说了她们半天的坏话。
这……这还真是很有周氏的特色。
连蔓儿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都说咱们啥了,肯定都是说我,还有我娘了吧?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也没少说我跟我娘。
连叶儿没有直接回答连蔓儿的问题,但是显然,答案正如连蔓儿所猜测的那样。
……数落咱们都咋咋不孝顺,心眼不好,不帮她干活,就让她一个人受累,跟她顶嘴啥的,还说我娘生不出儿子,让我爹绝户了啥了。
连叶儿气呼呼地道。
怪不得那。
连蔓儿恍然道,怪不得在老宅那会,她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
连蔓儿就将小周氏看她的眼神特别犀利的事情跟大家伙说了。
还特意问了我娘,听她说话的意思,好像是我娘没和我们一起去老宅,就是不孝顺。
小周氏这么明显的不待见,原来是因为周氏早在她面前说了许多坏话的缘故。
说了整整半天工夫啊,联想到周氏素常骂她们的那些话,想来,在周氏的嘴里,张氏、她自己,甚至赵氏和连叶儿,都成了那种恶毒的、十恶不赦的人物了。
就说咱这两股人了,那两股那?连蔓儿就又问连叶儿道。
在她嘴里,除了她自己个。
还能有好人吗。
张氏忍不住说了一句。
其实,张氏也是很了解周氏的,毕竟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嘴上说不说是一回事,心里肯定不能没数。
没错。
连叶儿重重地点头,也说芽儿她娘了,就是说她邋遢、埋汰、懒啥的,可没说她心眼不好。
就说咱们心眼不好。
那朵儿她娘,还有大嫂那?连蔓儿又问。
没说朵儿她娘。
大嫂也没落着啥好,咱奶跟三姨奶说大嫂奸,当面背后两样人,不是个好东西。
连叶儿如实地道。
噗……连蔓儿忍俊不禁。
还真是除了她之外,就没一个好人。
周氏这是多么的不幸啊,连蔓儿忍不住地想,那么一个完美无瑕、白莲花儿一样的人儿啊,竟然一辈子生活、挣扎在虎狼窝中。
而且,就她这么个善良的好人儿竟然能将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紧紧的握在手心里,她说一别人不敢说二。
这是什么样的境界?这就是颠倒黑白,自说自话的没有底线的境界!怪不得她看大妞妞也没啥好脸!连蔓儿说道,原来不论蒋氏再怎么巧妙周旋。
周氏在背后依旧将她黑了一个彻底。
我刚才还说商家搬三十里营子来,跟咱没啥大关系那。
看来还真不是那回事。
张氏对赵氏说道,老太太那个脾气,这一个村里,也没个要好的姐妹能好好唠唠啥的,就他大姨奶一个人。
这些年,我看她们俩也就一般。
一点都不亲。
俩人不一样的脾气,说话说不到一块去呗。
连蔓儿插了一句道。
大周氏性情较为温顺,待人随和。
大多数时候,大周氏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掺合什么是非。
而在家,大周氏和儿媳妇处的相当不错,很早就将当家的权力交了出去,凡事全凭儿子和媳妇做主。
对待孙子、孙女们。
大周氏更是非常慈爱,从不打骂。
这样的大周氏,自然和周氏没什么共同的语言。
就是这回事。
就像老太太今天叨咕咱的这些坏话,她平常咋不跟她大姨奶说。
人家她大姨奶就不是这样的人,她想说都没个搭茬的,她也说不下去。
张氏点头。
这以后可好了,她可找着说话的人了。
周氏也不是没跟大周氏叨咕过几个儿媳妇甚至孙女们,但是大周氏从来不向着周氏说,反而经常劝说周氏。
现在来了个小周氏,却和周氏一个脾性,以后两个人凑到一起,可就有的热闹了。
我看我奶挺瞧不起我大姨奶的。
连蔓儿就道,我就没听过她管我大姨奶叫过姐。
她是看不上你大姨奶。
她说你大姨奶性子绵软,没主意。
张氏就道。
比起周氏,大周氏那么随和,不拿捏、不打骂儿子媳妇,还早早地就不管家了,周氏自诩刚强、能干、那大周氏在她眼里,可不就是绵软、没主意吗。
想来小周氏肯定和周氏一样,也是个刚强、能干的。
她那老儿子这两年也要说亲了,听那个意思,是想在咱这左近找媳妇。
张氏就道。
唉呀妈呀……赵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长叹。
大家都跟着叹气,虽然谁也没明说,但是心里的想法却是一致的,不知道哪家姑娘倒霉,会进商家给小周氏做儿媳妇。
我那会心里还想那,她那一个闺女一个儿子不都要到年龄了吗,他们在这人生地不熟,咱认识的人多,帮着介绍一个也没啥。
现在啊,我是不敢了。
张氏就道。
大家这边说着话,连守信在旁边一直都沉默着。
爹,在老宅的时候,你看见没看见,我三姨奶看我的眼神?连蔓儿略一思忖,就向连守信道,她看大妞妞也那个眼神,可吓人了。
看小七的时候稍微好点有限。
爹,这个事,你咋看?要说小周氏看连蔓儿的眼神不善,连守信还真没注意到。
他本来想说,小周氏就是那样的人,那么看连蔓儿和大妞妞也许并没有什么意思。
可是想了想,他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人有个性的,连守信斟酌了一会,说道,她咋样,不影响咱啥。
又不是你爷你奶。
……往后少来往就行了。
连蔓儿点头,要的就是连守信的这句话。
正如连守信所说,商家和她们的关系,差了还不只一层。
就算是连老爷子和周氏,也不能将她们怎样,何况商家小周氏。
也就是普通亲戚吧,合的来就多来往,合不来就少来往。
张氏听连守信这么说,也跟着说了一句。
就是这样。
连蔓儿点头。
你爹在家吗?连守信问连叶儿。
我爹去老宅了。
连叶儿就答道。
老宅晚饭的时候送了饺子,而且知道小周氏一家晚上就住在老宅,连守礼要过去看看、说说话,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和我三伯娘咋没一起去?连蔓儿问连叶儿。
我们待会再去。
连叶儿就道,等时辰差不多,我们去了坐一会,就跟我爹一起回来。
……我们去那么早干啥,人家也不可能给我们啥好脸。
显然,是从二丫那听来的消息,让连叶儿对小周氏有些反感和防备。
而连蔓儿觉得,连叶儿的这种做法是很明智的。
连叶儿和赵氏又坐了一会,看时辰差不多,才有些不情愿地去了老宅。
送走了她们娘儿两个,一家人依旧围坐着说话。
蔓儿,小七,你爷后来跟我说的那些话,你俩也听见了是不?你爷那些话,是啥意思?连守信就问连蔓儿和小七。
我猜我爷那些话,可能指的就是商家的人。
连蔓儿想了想,就告诉连守信道。
是什么话?五郎就问。
连蔓儿就将连老爷子说的那些话跟五郎学说了一遍。
哦……五郎挑了挑眉,沉思起来,我爷的脾气,还真没听他说过谁的不好。
看来……我爷跟商家,是不是不对付啊?连蔓儿笑而不语。
大家就都看向连守信。
连老爷子和商怀德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我那时候才几岁,要不是今天见面,平常走路上碰见了,我都认不出他们来。
就是有啥事,我也不知道啊。
连守信无奈地道,也没听谁说过啥。
听连守信这么说,大家只好放弃从他的身上寻找线索。
也不一定非有啥事,性格反冲也可能。
张氏说了一句。
连蔓儿点头,她觉得张氏的话有道理。
民间来说,连老爷子和商怀德是一担挑,两个周家的姑爷,难免相互比较、争竞。
而且,连老爷子那样的性情,很可能是很不待见商怀德的。
看我爷今天和他唠的可亲热了。
连蔓儿回想起在老宅的情形,不觉含笑。
只从表面上看,连老爷子和商怀德简直像是久别重逢的亲兄弟。
咱爷这连等两天都没等,就那么说,看来,是真的挺不对付。
五郎呵呵两声道。
这一担挑之间的关系,有些时候,还真跟妯娌之间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啊。
连蔓儿微笑着想,微妙,微妙啊!第八百二十三章 财富来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连蔓儿一家吃过早饭,就吩咐人套了马车,往锦阳县城来。
连蔓儿一家五口,再加上随行服侍的丫头和小厮,还有一家人的行李包袱等,一共套了三辆马车。
另有年轻体壮的伙计骑骡子随行。
家中的事务,则还和往常一样,留下了管事韩忠和韩忠媳妇来料理。
本来连守信和五郎也打算骑骡子,不过被张氏和连蔓儿拦下了。
如今还是数九天,去府城这一路上大部分路段都是顶着风,骑骡子没有坐马车里暖和。
马车里都拢了炭炉,怀里再抱一个手炉,外面虽然冰寒彻骨,车内却是暖暖和和的,十分舒服。
张氏带着连蔓儿和小七坐了一车,面前的炉子上还温着一壶加杏仁和白糖煮了消毒、去味,然后又加了葡萄干煮的香香甜甜的牛奶。
这是连蔓儿和小七平常最爱喝的东西。
到了锦阳县城,一家人也不急着继续赶路,依旧在柳树井胡同的宅子里落脚。
连记百货的蒋掌柜早就得了消息,知道东家一家今天来县城,因此一应都准备的妥妥当当。
连蔓儿一家刚安顿好,连记酒楼的王掌柜也赶过来给东家请安。
晌午,连蔓儿吩咐人准备了两桌丰盛的酒席,将蒋掌柜和王掌柜都留下来吃饭。
两桌酒席,一桌摆在屋里,坐的是张氏和连蔓儿,隔着帘子的外屋另摆了一桌,坐的是连守信、五郎、小七和两位大掌柜。
屋内张氏和连蔓儿娘儿两个安安静静地吃饭,屋外那一桌却是觥光交错。
张氏担心小七吃不好,吃了一会,就将小七叫进屋里,坐在她身边吃饭。
连记酒楼和连记百货在过去一年收益颇丰,两位大掌柜都得了不少的分红,这心气和精气神自然都是极健旺的。
而且,这两年间。
东家和掌柜之间已经相互完全了解和信任,席面上的气氛更是融洽非常。
几个人吃着饭,少不得说到酒楼和百货的生意,两位大掌柜对于新的一年都是信心满满。
同时,他们还向连守信和五郎提起了县城里打算转手的铺面。
这一年,连蔓儿家的田庄、牧场以及几处铺面赚的钱很是不少,因此早就放出话去,要再置办一些产业。
这两位掌柜的。
就留了心。
……就衙门那条街上的慎益号当铺,听说要转手。
这是咱县城数得上号的铺面,掌柜、伙计都是成手,这些年的信誉没的说。
要是盘过来。
又是个聚宝盆。
蒋掌柜提了一家当铺。
当铺的生意在这个年代那是相当赚钱的,但同时这一行的水也非常深。
这份钱,并不是谁都能赚的来。
首先一个,要做当铺,必须要有雄厚的资金。
其次,就是要有背景,没人敢招惹的背景。
这个条件,如今连蔓儿家正好具备。
然后,只有资金还不够。
还得有好掌柜和好伙计,见多识广,能够正确地给典当的东西估价。
连蔓儿在里屋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五郎他们在外屋说话。
这个慎益号当铺,在县城确实很有些名气,信誉也非常好。
正如蒋掌柜所说,盘过来就是个聚宝盆。
机会难得。
自然不容错过。
不过,在做决定之前,还是要谨慎一些,多了解了解情况。
慎益号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往外盘?连蔓儿在里屋问道。
蒋掌柜和王掌柜都知道,东家的这位蔓儿姑娘很是能干,家里外头的事情都能当得起家来,对于连蔓儿的问话。
自然不敢怠慢。
……慎益号本来是两家的本钱,年前那会,这两家不知道因为什么,闹了一场,就再没和缓过来。
两家叫着劲儿,别扭、争吵不断。
实在不能一起做生意了,又不想把本钱抽出来把铺子都盘给另一方。
蒋掌柜解释道,这是我私下得来的消息,要是东家想盘这铺子,正是好机会。
我找人说和说和,应该差不多。
原来是这样,连蔓儿点了点头,爹,哥,我看要是能把这当铺盘下来,应该是件好事。
连守信和五郎听见连蔓儿这么说,就明白,连蔓儿是同意要盘下慎益号了。
父子两个交换了一个眼色,也觉得这当铺是不错的生意。
这件事,还得多劳蒋掌柜。
事成之后,咱们按规矩来。
五郎就对蒋掌柜说道。
连家已经有了一整套颇为完善的奖惩制度,也就是规矩。
按着规矩,蒋掌柜如果能办成这件事,当铺能够盈利,那么蒋掌柜会相应地得到很不错的银钱奖励。
同时,这件事也会记在蒋掌柜的功过簿册上,对蒋掌柜在连家以后的发展很有好处。
自当效全力!蒋掌柜忙道。
蒋掌柜是个能干的人,王掌柜也不甘落于人后。
他告诉连守信和五郎,县城还有一家银楼打算转手。
银楼和当铺一样,都是属于投入大,但同时也收益高的行当。
若是过去,连蔓儿家还真不敢沾手,但是如今的情况大不一样。
这样的铺面,正是他们想要的。
银楼没有当铺那么麻烦,因此,一家人很快决定,只要条件合适,就可以将银楼盘下来。
娘,以后咱再打什么首饰,就不用往别处去了,就在咱自家的银楼打。
连蔓儿笑着小声跟张氏道。
盘下银楼之后,连蔓儿还打算自己设计些饰品的花样。
姑娘家,哪个不爱首饰、不喜欢打扮那。
设计些新鲜花样的饰品,一来可以满足自己的要求,另外,还能为银楼招揽更多的生意,一举两得。
蒋掌柜和王掌柜还说了几处铺面,就没有这当铺和银楼那么醒目了。
有地段好,价格合适的,也可以盘两处下来,到时候租出去,收租子也行。
五郎就道。
如今在县城里,他们除了拥有连记酒楼和连记百货,还有一处铺面正在出租,一年的租子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前街那家酒楼收拾的怎么样了?一会,五郎又问道。
五郎所说的前街,指的就是九层塔前街,县城里一般就简称为前街。
连记酒楼就在前街的街头上,年前,他们又在前街的街尾盘下了一座酒楼,打算修缮、装潢好了之后,开一家顺德坊的分店。
在锦阳县城开顺德坊的分店,是一家人早就计划好的。
顺德坊烤鸭店如今在府城已经创出了招牌,锦阳县城的分店,自然不愁客人。
锦阳县是辽东府数得上的大县,交通发达,人口众多,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
锦阳县的富庶程度在辽东府也是名列前茅的。
烤鸭的价格偏高,出于多方面的原因考虑,连蔓儿打算在辽东府内,除了府城的那家顺德坊,就只在锦阳县再开一家分店。
就这两家店足以。
而在锦阳县开顺德坊的分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锦阳县毕竟是连家的老家,没道理家乡的乡亲们想吃烤鸭了,还得大老远地奔府城去。
……只剩下收尾的活,王掌柜见五郎问起顺德坊分店的事情,忙就答道,因为店铺修缮、装潢的活计,五郎是交给他负责的。
估计二月中就能完工。
东家尽管选好日子开业。
好。
五郎笑着点头。
毕竟是离的近,什么事情都好办。
这锦阳县的顺德坊分店,还要比京城的分店开业的早。
京城那边,连家已经派了人将填鸭养了起来,就等过完年,将家里的事情办利落了,五郎就要进京。
一方面是要跟着鲁先生好好念几个月的书,历练历练,另一方面,就是要张罗京城顺德坊分店开业的事情。
吃过晌午饭,蒋掌柜和王掌柜就都告辞,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连家几口人这才坐到一起,聊起盘店铺的事情。
……当铺和银楼,那都是要大本钱的,咱今年不是还打算再买些好地和宅子吗,咱手里的现银子,够不够?连守信就问连蔓儿。
家里的一切账目,自然不会瞒着连守信。
但是有很多事情,他还是得问连蔓儿或者五郎。
尤其是连蔓儿,她虽然将账目都交给了账房们去做,但在连家,最了解家里资产情况的,还是她。
我刚才算了算,足够了。
连蔓儿肯定地告诉连守信,爹,你就放心吧,就是把蒋掌柜和王掌柜说的那些铺面都盘下来,那用剩下的钱,也足够咱买地买房的。
连守信的骨子里还是个庄稼人,有了余钱,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盖房子、置地。
尤其是田地,那就是庄稼人的命脉,是永远不嫌多的。
而铺子这些,相比起田地来说,都是次要的。
连蔓儿则是部分赞同连守信的想法。
田地,也就是粮食,那是根本。
这个根本自然不能动,她早就有计划,如果可能,每一年都要买进一些田地,慢慢的积累。
而铺子这些,也就是商业,却是周转快,也就是赚钱快,这对于他们来说,也必不可少。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连蔓儿的计划就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有那户成气候的地主人家没几个赚钱的铺面那?第八百二十四章 上元将近一家人喝茶歇息了一阵,下晌没什么事,一家人先到连记百货看了看,然后又坐了马车去了连记酒楼,接着还去了正在装潢的顺德坊。
自家的店铺都看过了,一家人还专门往慎益号当铺,还有王掌柜说的那家银楼去了一趟。
正如两位大掌柜所说,这两家铺面的位置都不错,也颇有些规模,等盘下来之后,只需略作调整就可以开业。
真正是两处非常不错的产业。
晚上,一家人就在连记酒楼吃的饭。
饭后才回到柳树井胡同的宅子里安歇。
一夜好眠,第二天吃过早饭,一家人再次出发,经由抚远等三县,傍晚时分来到了府城。
这府城他们已经来过几次,自然没有第一次来时那么新鲜,不过进了城,感受寒冬中满溢的热闹繁华和浓浓的年味,这一路的疲劳几乎就消散了。
马车在松树胡同的宅子前停下,早有外宅的管事和内宅的管事大娘们带着人迎候在门口。
一家人下了马车,在众仆役的簇拥下走进门内。
马车则是往前又走了一段路,从角门进了跨院。
那里有马厩,可以安放马车。
从三十里营子带来的小厮和伙计们也都要歇在跨院中。
一家人进了院子,径直到前厅正堂坐了,内外的管事们带着人分班进来行礼请安。
因为天色将晚,连蔓儿和五郎只将马上要做的事情安排了下去,别的事情也没太详细地过问,就让这些人都退下了。
有事,明天再说。
厨房里已经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一家人各自回房,略作洗漱,就又聚到前厅来一起吃晚饭。
赶了一天的路,晚饭过后,一家人就各自回房安歇了。
五郎一个人住前院的书房。
连守信、张氏带着小七住后院上房的东屋,连蔓儿带着四个丫头住上房的西屋。
知道主人家今天来,这屋子里早就收拾的干干净净,炕自然是烧的热热的,地下安放着熏笼,有淡淡的香气从里面散逸出来。
这屋子本就严实,琉璃窗上还挂了厚重的帘子,将严寒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因为屋子里实在暖和。
不仅大衣裳穿不住,就是只穿里面的袄裙,也有些热。
连蔓儿进了里屋,就脱了外面的袄裙。
几个丫头端了水来,服侍连蔓儿洗漱了。
连蔓儿这才坐在梳妆台前,小喜就上前来,轻手轻脚地解开连蔓儿的头发,拿出象牙梳子和双层竹篦子,慢慢地帮连蔓儿梳篦头发。
姑娘的头发越来越好了。
小喜一边给连蔓儿梳篦头发,一边笑着道。
与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完全不同,如今连蔓儿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这头长发没少受到夸奖,而连蔓儿自己也颇为喜欢。
当然。
漂亮只是一方面,这样的一头黑发,同时也表明了主人的健康。
姑娘的头发像太太。
小庆笑着接话道,太太的头发就好。
连蔓儿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不只张氏有一头好头发,连守信的头发也是乌黑浓密的。
这两口子别的不说。
都有一副好身体。
因此,她们姊妹几个也都颇为受益。
姑娘,今天用哪种香脂?小庆从梳妆匣里拿出三瓶香脂,请连蔓儿挑选。
三瓶香脂,都是连记百货从南面进的最上等的货,也是如今府城里有钱的太太姑娘们最喜欢用的。
都是白色细瓷的瓶子,旋开瓶子盖,就有淡淡的幽香散发出来。
里面的香脂白滑细腻,确属上品。
连蔓儿并不喜欢涂脂抹粉,然而如今天寒地冻,抹一些护肤润肤的香脂还是必要的。
茉莉的吧。
连蔓儿就道。
三瓶香脂,分别是茉莉香、玫瑰香和桂花香。
其中茉莉香的香味最淡,桂花香的香味最浓。
连蔓儿最喜欢的。
是茉莉香。
小庆就轻手轻脚地替连蔓儿挽起衣袖,从瓷瓶里挖了大团的香脂,从连蔓儿的手上,一直抹到胳膊上,然后还在连蔓儿的小腿上抹了一层。
姑娘,脸上还是用玫瑰的?等将这一切做完,小庆站起身,轻声问连蔓儿道。
嗯。
连蔓儿半闭着眼睛点头。
连蔓儿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玫瑰香的香脂,因为她觉得那玫瑰香不够纯净。
但是这种香脂却是三种香脂里面最不油腻的,因此,连蔓儿一般都将这种香脂用在脸上。
那天,庄子上的一个媳妇看见了咱们姑娘。
过后还跟我说,说咱们姑娘俭省,脸上啥也不用。
我就笑她没见识。
别看咱们姑娘不用那些香粉、胭脂、头油什么的,可一点不比别人省钱……小庆又笑着道。
将面脂当身体乳来用,她当然不省钱,连蔓儿心里想。
谁说我不俭省?连蔓儿睁开眼睛,假装生气道,我最俭省的,你们还不知道?知道,知道,姑娘最俭省。
小喜和小庆赶忙笑着附和道。
其实,俭省不俭省并不是问题。
等连蔓儿熄灯睡下了,她还在想,等闲下来,她总得想想法子,弄些自己喜欢的护肤品出来。
虽然她现在年纪小,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但是以后总是用得着的。
早点预备着,或许还能因此再创造个聚宝盆出来那。
第二天,连蔓儿按时起床。
她有早睡早起的习惯。
不过,她还是没有连守信和张氏起来的早。
这两口子还是保持着庄稼人的习惯,如今虽然没有活计给他们干了,可他们总是要找些事给自己做。
就是小七,也比连蔓儿起的要早,已经到书房去跟着五郎念书了。
连蔓儿洗漱后,穿了衣裳,就往前院来。
老爷去前院看人干活了,太太带着吉祥去了厨房,说要亲手做些包子。
路上,如意就告诉连蔓儿道。
勤劳这种美德似乎已经渗入了连守信和张氏的骨血里头,连蔓儿觉得这样还行。
比起那些因为生活条件的改善而变得好吃懒做的人,连守信和张氏无疑是可爱的。
而他们的这种品质,对几个孩子也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连蔓儿到了前院,也先去了书房,见五郎和小七正在读书,她并不打扰,只是在旁边坐了,也拿了一本书慢慢地看。
早饭的时辰,一家人在餐桌上聚齐。
年前五郎从京城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个擅长做淮扬菜的厨子。
这厨子还是鲁先生家乡的,是鲁先生送给五郎的。
这一桌的早饭,那几样精致的粥和点心,就颇有淮扬菜的风味。
淮扬菜的点心被称为苏点,与广点齐名。
另外,餐桌上当然还有张氏亲手为家人做的肉馅包子。
一家人都不是那种四体不勤的人,再加上饭菜可口,因此食欲都很好。
吃过早饭,一家人又坐到旁边,商量这两天的行程安排。
来府城第一件事,自然是到沈家递帖子拜访。
因为他们早就定下了来府城的日期,因此帖子已经在前两天送去了沈府。
……六爷这两天并不在家,说是要等上元节的时候才能回来。
今天我们去,主要是见见沈三爷。
五郎就先说道。
咱来一回,总得见见六爷。
反正咱还得在府城住些天,到时候六爷回来了,咱们怎么着也能见上。
连守信就道。
五郎点头。
那小九哥那,他在家不?小七就问。
在是在,就是今天去,不一定能见着。
五郎就道,听说这几天,沈家的大老爷和大太太都在家,大太太拘管的他很严。
严也不怕,小七想了想,就道,哥,你和小九哥一起考中的秀才,我和小九哥一起跟着楚先生念书。
沈家大太太不让小九哥见别人,可没有不见咱们的道理。
小七本就比同龄的孩子聪明,又有名师指导,多读了许多书,一本正经地说起话来,有理有据,比有些成年人还要让人信服。
姐,你说是不?小七还问连蔓儿。
你说的对。
连蔓儿笑着道。
除了拜会沈家,连蔓儿一家这次来府城,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
首先当然还是人情应酬,家里要准备戏酒,也要各处去赴席。
别家请他们赴席,自不用他们操心,他们要请戏酒,这日子也已经定了下来。
戏班子都定好了。
五郎就道,到时候就在家里办酒席。
至于酒席的菜单子……烤鸭这肯定是不能少的,连蔓儿就说道,另外还有咱自家厨子做的苏点,这两样,就足够让人叫好的。
别的菜,看着安排些就够了。
大家就都点头,又叫了厨房的人来,将菜单子定了下来。
除了人情应酬,他们还打算要在府城置办一些产业。
第一件,就是要在府城附近置买田庄。
……从罗家村往这送填鸭,还是不如就近有个庄子养好了填鸭,直接送进府城来。
连蔓儿说道。
以后罗家村养的填鸭就专门供应锦阳县城的顺德坊,而另外在府城附近置买田庄饲养的填鸭,则专门供应府城的顺德坊。
当然,这个田庄也是就只用来饲养填鸭,而是按照罗家村的庄子和三十里营子的模式,田地、荷塘、鱼塘、养鸭场、养猪场等结合到一起。
有府城这样大的市场,根本不愁那些出产的销路。
第八百二十五章 上元夜宴接下来的几天,连蔓儿一家就忙碌了开来。
直到正月十五,沈家派人送来请帖,请连蔓儿一家晚上到沈府赴宴。
五郎留下来送请帖的小厮说了一会话,这才知道,沈六昨天晚上刚从外面回来。
今天的晚宴,沈家还邀请了不少亲朋和府城内够得上品级的官宦。
沈家的宴席,自然也请了戏班子和杂耍班子。
而在宴席过后,还安排了看灯。
府城的上元节灯会是从正月初四到正月十八,正月十五正日子这天最为热闹。
而在沈家的凤凰楼上,可以很好的观赏整个府城的花灯。
上元夜的晚宴,以及之后的看灯,是沈家每年的惯例,可以说是一件大事。
所以即便是在外头军务非常忙碌,作为掌握着沈家的实际权力,且是下一任的沈家家主的沈六,也要在这一天赶回来。
他必须要在宴席上露面。
来送请帖的小厮在临走的时候,还留了一句话。
说是请连蔓儿一家到时候早一点去。
傍晚时分,连蔓儿一家就都穿戴齐整,坐了马车往沈府来。
上元节期间,府城里家家户户都挂起了花灯。
有从铺子里买的,也有自家巧手扎制的,似乎是叫着劲儿的,看谁家的花灯最新奇、最漂亮。
因此不用特意去灯市,就可以看到不少争奇斗妍的花灯。
如今天色渐晚,就有那心急的将花灯点上了。
因此,这一路上连蔓儿没少掀开车帘子往外看。
今天的天气,格外寒冷,连蔓儿坐在车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路上行人呼出来的气瞬间变成白雾。
但是再寒冷的天气,也丝毫并不影响人们看灯的热情和过节的喜庆气氛。
连蔓儿一家因为那个小厮的嘱咐,特意提前从家里出发。
但是她们还没到沈府,这路上的行人就越来越多,大姑娘小媳妇成群结队。
还有夫妻两个怀里抱着,手里牵着好几个娃娃的。
那些自然是因为小孩子催促,或者本身就是急脾气,早早地出门来看灯的。
一年一次的上元灯会,谁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比咱们县城的灯会还热闹……连蔓儿放下车帘,笑着对张氏道。
那是当然的,这可是府城。
张氏也笑着道,今年是来不及了。
你姐有了身子,也不大方便。
等明年,咱带你姐,把你吴家婶子她们都叫上。
好好来府城里看一回灯。
……还有你姥姥、姥爷他们。
……我记得小时候听你姥跟我说过,她和你姥爷年轻的时候,到过府城一回……母女两个说着话,随着外面的人声越来越热闹,马车终于来到了沈宅前。
就见大门外的拴马石上已经拴了些马匹,不少管事和小厮都穿着崭新的衣裳,在大门外迎候客人。
张氏和连蔓儿的马车在大门外,就和连守信、五郎、小七的马车分开了。
爷几个的马车去了东角门,连蔓儿和张氏的马车则被引进了西角门。
沈家的晚宴。
男客们就直接安排在凤凰楼上,女客们的宴席则被安排在西花园的暖阁内。
连蔓儿的马车进了西角门,沿着青石铺就的夹道走了一阵,最后在一道垂花门前停了下来。
跟随来伺候的小喜和小庆先下了车,随后就搬了脚凳来,请张氏和连蔓儿下车。
这一会的工夫,早就有沈家负责迎客的管事娘子带着小丫头们上前来。
笑着一边请安,一边扶了张氏和连蔓儿的手臂。
一个小丫头在前头领路,另有一个长的粉团团一张脸,穿着鸦青色棉綾褙子的管事娘子在旁边陪着,小喜和小庆则是拿了张氏和连蔓儿的衣裳包跟随在后。
管事娘子十分善谈,一路陪着张氏说话,百说百应。
她自称夫家姓王,是跟随着沈家的大太太伺候的。
王大娘领着张氏和连蔓儿进了西花园。
却并不往暖阁去,而是来到了一座精致的小院落前头。
连蔓儿四下看了看,如今是寒冬,只有松柏依旧苍翠。
不过看这四周的景致,足可以想见春夏之时,这院子周围是如何的花木扶疏。
……前几天大太太染了些风寒。
不好见客,和连太太连姑娘错过了。
大太太这两天很是念叨。
万幸这两天好了些。
……还得有一会才开席,大太太说过来歇一会。
说是连太太和连姑娘到了,务必请到这来见一见,说说话。
王大娘就解释道。
原来是沈家的大太太要在开席前和她们见个面,连蔓儿自然不会说什么,就随着王大娘进了院子。
院子里房舍并不多,四周也是抄手游廊,上房门口站了许多的丫头伺候,见王大娘带着人进来了,就有人往屋里传禀,还有两个机灵的小丫头下了台阶迎过来。
大太太刚才还问客人到了没,可巧这一会就到了。
一个小丫头笑着道。
连蔓儿和张氏在众人簇拥下迈步进了门,门内是一间堂屋,两侧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些玉石盆景,青瓷茶瓶等,正对着门口的是一架四扇的红木框彩绣屏风。
一进了堂屋,就听得屋角叮咚有声,连蔓儿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屋角处玉石盆景的后面,还有一台座钟。
那座钟足有三尺来高,刚才的叮咚声,却是在报时。
如今这个年代,已经有比较先进的钟表从远洋经由经商的船队传了进来,只是还比较稀罕,而且以这种比较大型的座钟为主,也有小巧一些的怀表,那就更是稀罕,得用黄金来买。
而一般人家就是有黄金,也是买不到的。
此处能有这样的布置,足可以说明这是沈家一处重要的所在。
而能够在这里小憩待客的,其在沈家的地位,自然也非泛泛。
沈家的大太太,如今应该是沈家嫡枝中辈分最大,同时也是身份最高的女人。
这一切,也就不奇怪了。
连蔓儿心里正这么想着,就有小丫头挑起东屋的门帘,请张氏和连蔓儿进去。
原来大太太石氏正在东屋。
母女两个进了东屋。
东屋内的布置,是辽东府最常见的居家布置。
临窗是炕,炕下靠着墙,摆着一溜四张太师椅,两张椅子中间还安放着矮几,矮几上摆着花瓶、痰盒等物。
屋内的摆设、装饰样样精致,不过大多以石青、鸦青、深蓝等色调为主。
炕上放着一张矮桌,矮桌两边各设一个石青色缂丝的靠背,大太太石氏正靠着靠背坐在炕上,手里端着杯参茶在慢慢的品着。
张氏和连蔓儿进了屋,就忙附身向石氏请安。
石氏身上有诰命,品级可比张氏高多了。
石氏见张氏和连蔓儿来了,忙放下杯子,从炕上起身,一手虚扶张氏,让张氏和连蔓儿不必多礼。
早就想着见见你们娘儿两个,只是都错过了。
……快坐下说话。
石氏含笑道。
张氏就被让到石氏对面坐了,连蔓儿挨着张氏的腿,坐在炕下第一张椅子上。
随后就有小丫头鱼贯而入,送了香茶了点心上来。
石氏和张氏客套着说话,连蔓儿在一边忍不住仔细地打量起石氏来。
因为刚才石氏曾经站起来过,连蔓儿发现这是一个身材苗条而且颇为高挑的女人。
张氏的个头在女人中就算是高的了,可是跟石氏站在一起,张氏似乎还比石氏矮了那么一点。
石氏的个头其实还没有什么,让连蔓儿惊讶的是她的美貌。
瓷白的肌肤,看不见任何的瑕疵,巴掌大的瓜子脸上眉目如画。
这应该是画中走下来的人物,连蔓儿想。
而这样的美人,她脸上最动人的是那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连蔓儿惊奇地发现,这双眼睛她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继而,连蔓儿心里暗笑了一声。
她怎么会想不起来那,沈谦沈小胖可不正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只是沈小胖的眼睛更加狭长,没有这一双这么明媚。
连蔓儿的心微微一动,某个念头从她的心上划过,不过转瞬就没了痕迹。
连蔓儿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其中自然包括美人。
在这个年代,她自诩已经见过不少的美人。
第一个给她惊艳的感觉的沈六,还有之后见到的许许多多,庄户人家的闺女也好,大户人家的姑娘奶奶太太们也好。
如果算上感情分,连枝儿和张氏无疑是最美的。
而如果不算感情分,只在女子里面,石氏无疑是连蔓儿目前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石氏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八九岁,最多也就是三十出头,可她却穿了一件老绿色的缂丝褙子,一头乌黑的头发也梳着时下府城四五十岁的妇人中流行的发髻。
看着石氏的穿着、打扮,再看看这一屋子颜色老成的装饰,连蔓儿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这个时候,石氏和张氏之间的话题已经从一般的客套,转到了连蔓儿身上。
这是蔓儿?好俊俏的丫头!咱们府城里差不多大的姑娘,可没一个比得上她这个模样?……今年十几了?石氏说着话,目光就落在了连蔓儿的身上。
第八百二十六章 雪夜回夫人,蔓儿今年十三。
连蔓儿见石氏跟她说话,就忙站起身道。
这说话也够爽利,语声也好听。
石氏就笑着对连蔓儿招手道,快过来给我好好看。
连蔓儿依言走到石氏跟前,刚才坐的远还不觉得,靠近的顿时觉得石氏身上不知熏了什么香,淡淡的却十分好闻。
石氏见连蔓儿走过来,就笑着拉了连蔓儿的手,上下打量起来。
真是个美人坯子,怪不得那么多人在我面前都夸你。
石氏一边打量连蔓儿,一边就笑着赞道,如今才十三,再过两年,就更了不得了。
石氏说着话,就从左手腕上褪了一只羊脂玉的镯子下来递给连蔓儿。
头一次见面,这是我惯常戴的镯子,就送给你吧。
石氏笑着道。
即便是在这个年代,羊脂玉也是十分珍贵的,何况石氏要送给连蔓儿的这只镯子通体透白,竟没有一丝的瑕疵。
而石氏又说是她惯常戴的镯子。
连蔓儿就笑着推辞,说不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
……想必是夫人喜爱的,更不能要了。
连蔓儿就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
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
正是这镯子不错,才配得上你的人才。
石氏故作嗔怪地道,一边就强行将玉镯戴在了连蔓儿的手腕上。
还有一句话,叫做长者赐,不可辞。
你要是不收,可是不认我这个长辈了?石氏这样,连蔓儿就无法再推辞了,只得微微屈膝,向石氏福了一福道谢。
……叫你不要这么客气,这不是在外头,咱们娘儿们在一块,不用讲究那些虚礼。
石氏见连蔓儿收下了玉镯,脸上神色越发的柔和,一边就将连蔓儿拉到炕上,在她身边坐下了。
……听说你跟着你哥哥和弟弟也念了不少书,写的文章,比你兄弟还好那……石氏又笑着问连蔓儿道。
……是一同跟着鲁先生学了些字,也念了几本书,不过是想学习学习圣人先贤留下来的那些道理。
……至于说文章,这就是取笑了。
连蔓儿就道。
她确实念了不少书,这种事沈家但凡有心的人都知道,何况是大太太石氏。
因此,连蔓儿也不隐瞒。
而且她想,沈家的姑娘们也有念书的习惯,由此可见,沈家并不是那样迂腐,生怕女孩子念书念坏了性情、念野了心思的人家。
这话说的好。
石氏似乎很赞赏连蔓儿的话,咱们念书又不是为了考功名,可不就是为了习学习学这世间的道理吗。
除此之外,诗文反而是小事了。
……贵妃娘娘年前写信来,信中还提到了你。
贵妃娘娘说很想念你……石氏又问了连蔓儿些话,不过是些家常琐事,之后,竟颇有几分郑重地说道。
石氏所说的贵妃娘娘,指的自然是沈谨。
蒙贵妃娘娘惦记,连蔓儿听说沈谨还特意在心中提到了她,不觉心中一暖,正想要问问沈谨如今在宫中的情况,就见王大娘从门外走了进来。
……刚才三奶奶见了我,问我说怎么太太还没过去。
……客人们差不多都到了。
王大娘进门来,先给石氏行礼,然后就笑着道。
连蔓儿知道这是开席的时辰要到了,三奶奶让这位王大娘来催一催石氏,因此就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而且,即便是她问了,石氏又能告诉她什么那,大概是一切都好。
在宫里头,哪里会又什么不好那,那可是个什么都好的地方。
说的投机,就忘了时辰。
石氏摆了摆手,让王大娘退下,一边就又扭回头来,对着连蔓儿和张氏说道,老三媳妇催咱们了,估计那边现在可热闹了,走,咱们也过去热闹热闹。
席上咱们再慢慢地说话。
张氏和连蔓儿都忙起身,就随着石氏,在众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往暖阁来。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西花园内各处已经点起了灯笼,尤其是暖阁那边更是灯火通明。
等连蔓儿这一行人到了暖阁,里面早已经坐满了人,融融的灯光下,粉香脂艳,莺声燕语。
石氏一进屋,以三奶奶为首,众人就忙都站了起来。
石氏忙笑着让众人坐下,一边往席上走,一边和几位年长的夫人打了招呼。
石氏坐的自然是首席,她在首位坐了,又拉了连蔓儿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
张氏则被三奶奶请到旁边的席上也坐了。
连蔓儿推辞不过,只得坐下。
她一坐下,就感觉到席上有无数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连蔓儿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只得故做毫无所觉,笑着应酬。
不过在心里却是暗暗地苦笑了一下,这样的关注,还真不是她想要的。
然而,此时此刻,却也由不得她。
而在这种场合,身不由己,几乎可以算作是常态。
除非能够坐到大太太现在的这个位置上去,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身不由己。
而即便是大太太,恐怕也有她的身不由己。
连蔓儿的眼尖,刚才大太太褪那只白玉镯子的时候,连蔓儿不经意的一眼看见了一抹粉红,再看看大太太外面的一身装扮和居室的装饰,也就能知道,大太太是有着她自己的身不由己的。
大太太落座后,和众人说笑了一会,三奶奶就拿了戏本子过来请大太太点戏。
大太太点了一出,又让同席两位身份较高、年纪较长的夫人点了戏,接着就让连蔓儿点。
连蔓儿推辞没有点,只说大太太点的正是她喜欢听的,又说那两位夫人点的戏她也爱听。
大太太也就笑了笑,没有勉强连蔓儿。
点过了戏,三奶奶又过来请示,说是饭菜已经准备停当。
大太太点点头,三奶奶这才吩咐手下的管事娘子,开席。
席间自不必细说,连蔓儿暗自留心,发现一开始落在她身上的那几道不太善意的目光已经消失了。
她这一桌上,多是位高且年长的夫人们,大家其乐融融。
张氏在旁边的那一桌上更是颇受关注,甚至有些太太、奶奶越席过来跟张氏说话,还有的在席上说笑之间就定下了,要请她们过府吃酒看戏。
酒席吃了大概有半个时辰,有管事娘子从外面进来小声向三奶奶禀报了几句,三奶奶就起身到石氏跟前,说是凤凰楼那边已经准备妥当,请石氏的示下,是否现在就过去赏灯。
石氏点头。
众人便都离席,各自穿了大衣裳出来。
暖阁外,早有婆子们准备了小轿,众人坐了轿子,就往凤凰楼来。
上元节的凤凰楼里外挂满了各式的彩灯,楼外还有不少形态各异的冰灯。
各色灯火辉映下,凤凰楼更显得雄伟、巍峨而且富丽堂皇。
轿子到楼前停下,众太太、奶奶、姑娘们进了楼里,都由丫头搀扶着,从楼梯拾阶而上。
走到楼梯上,连蔓儿就听见了楼上有人声。
男客们的酒席就摆在凤凰楼里,这个时候应该也是遣散了戏班子,上三楼看灯去了。
众人随着大太太石氏径直上了凤凰楼的第三层。
大家都在三楼看灯,不过男客们在东,女客们在西,外面走廊的中间有几道屏风相隔。
连蔓儿下意识地往屏风那看了一眼,就在屏风的另一层,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应该都在。
上了楼来,石氏就拉着连蔓儿走到栏杆旁看灯,众女眷也跟了过来,都凭栏赏灯。
比起锦阳县城的灯会,府城的灯会的繁华热闹是更上了一层楼。
车如流水马如游龙,火树银花不夜天。
连蔓儿是初次看府城的灯会,欣喜自不必说,就是旁边那些看惯了的太太姑娘们,也都难掩激动,言谈间说起灯会的繁华,不无骄傲之意。
辽东府的冬天,夜里尤其寒冷,今天尤其如此,说滴水成冰一点也不夸张。
看了一会,石氏就转身进了屋里,众女眷也有随后跟了进去,也有贪看花灯继续留在外面的。
连蔓儿身上穿的极暖,她又不像其他女眷那样养尊处优,因此并不怕冷。
她甚至有一点喜欢呼吸这种寒冽的空气。
不过石氏进屋前问了她一句,她还是跟着石氏进了屋里。
屋内暖融融的,与屋外简直是两个天地。
众女眷坐下来,自然又是说笑、闲话家常。
连蔓儿陪着石氏坐了一会,就有一般大的小姑娘过来邀她再出去看灯。
小姑娘们这个年纪,不管怎样,大都是爱玩的。
连蔓儿并不拒绝,笑着和石氏说了,这才又出来看了一回灯。
小姑娘们在一处,就没有了屋里的拘谨,其中也有与连蔓儿家有往来,连蔓儿曾经见过的。
很快,连蔓儿就又多了几个手帕交。
夜色渐深,灯市却越见热闹。
就有些年老的女眷相继告辞离去,当张氏和连蔓儿也告辞出来的时候,天空中却飘起了雪花。
第八百二十七章 叙因为外面下了雪,沈三奶奶就笑着说让张氏带着连蔓儿留下来。
一会没注意,这雪就下的这么大了!三奶奶笑着道,这下着雪,外面天又黑,路又滑的。
你们娘儿两个就别走了,咱们这府里别的没有,房子多的是。
要不,咱们就看看灯,斗斗牌,热闹它一个通宵。
……一年也就这么几个节令,可不得好好聚一聚!没几步的路,不碍事的。
张氏和连蔓儿也都笑着道。
辽东府的冬天冰天雪地,路上时常结着冰。
而拉车的骡马一般都在蹄子上钉有马掌。
那是铁质的,虽然能保护骡马的蹄子,但是却不能防滑。
因此,冬天道路特别滑的时候,赶车的人都要在骡马的蹄子上裹上干草等物,用来防滑。
其效果相当的不错。
这样做不仅防滑,还能消音。
现在连蔓儿一家人要回家去,她们的车夫自然也会这么处理。
安全不会有问题,也不会骚扰到临街住户的睡眠。
府城中就有规矩,对于大批拉了水、菜等货物凌晨进城的大车,拉车的牲口蹄子上必须裹上东西,免得扰民。
当然了,今天是上元夜,虽然外面下雪了,但是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到看灯人的热情,外面的灯市上依旧人山人海。
民间一般认为,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才算真的过完,该要准备操劳新的一年的生计了。
节日的最后一天,大家心里面难免都想将这一天拉的长长的。
沈三奶奶情知连蔓儿她们不会留宿,也就没有再勉强,只叫了一个小丫头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小丫头就忙出去了,随后沈三奶奶带着人亲自送了张氏和连蔓儿下楼来。
走到二楼的拐角处,刚才被沈三奶奶打发出去的小丫头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连老爷和两位大爷已经从三楼下来了……小丫头说连守信带着五郎和小七已经从三楼下来了。
现在正在旁边的一间书房内,六爷正和连老爷和连家两位大爷说话,还有楚先生也在,说是还要一会,请太太和姑娘过去。
你们带着连夫人和连姑娘过去,好好伺候。
沈三奶奶就又指了一个小丫头吩咐道,然后又笑着对张氏和连蔓儿道,……我就不送了。
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丫头们。
有劳三奶奶,改天还请三奶奶带两位姑娘来我们家坐坐……连蔓儿就向三奶奶福了一福,笑着说道。
好,好。
三奶奶笑着答应,我正等着那。
就算你们不请我,我也要去的。
我可听说了,你们家有专门做苏点的大师傅,早就想去尝尝了。
我那两个丫头也说要找你玩。
几个人说笑着,就在走廊上分手,沈三奶奶带着人依旧往楼上去了。
客人们走了一些,还有一些留了下来正在斗牌,三奶奶还得回去陪着客人。
连蔓儿和张氏则是由两个小丫头陪着。
就往二楼的小书房来。
这间小书房是专属于沈六的,连蔓儿她们都曾经来过。
两个小丫头陪着连蔓儿和张氏到了书房门口,就退到了楼梯口,说是有吩咐尽管叫她们。
书房的门口站着四个丫头,见了张氏和连蔓儿都纷纷屈膝行礼。
其中有两个连蔓儿看起来有些面熟,应该是在念园的时候见过。
这些都是沈六身边伺候的。
连蔓儿扭身给跟随的丫头小喜使了个眼色,小喜就从袖子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荷包。
笑着上前递给门口伺候的丫头们。
领头的一个大丫头推辞了两句,就笑着收了,又带着几个丫头给张氏和连蔓儿行礼。
两个丫头打起帘子,请连蔓儿和张氏进去。
进了小书房,连蔓儿一眼就看到了沈六……的眼睛,在屋内融融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的一双眼睛,正向门口望过来。
连蔓儿的目光接触到沈六的目光,不由得笑了笑。
这笑并非是那种应酬、礼貌的笑。
而是发自内心的。
很久没看见沈六了,今天来能够见到他,连蔓儿心里很高兴。
比起沈家的大太太府城的那些官家女眷们,沈六自然更有气势,威压十足。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连蔓儿见了沈六。
反而比在那些女眷们跟前更加的放松、自在。
来了?沈六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沉声招呼道。
来了。
连蔓儿答应着,就和张氏上前来,给沈六行礼。
免礼,看座。
沈六摆了摆手道。
就有小丫头搬了绣墩来,请张氏和连蔓儿坐下。
张氏和连蔓儿又向坐在一边的楚先生行礼,楚先生受了连蔓儿的礼,又起身向张氏还了一礼。
张氏和连蔓儿这才在绣墩上坐了,五郎和小七在张氏进门的时候就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才跟着一起坐下。
沈六今天没有坐在桌案后,而是坐在桌案前的一张太师椅上,似乎是这样,可以和他的客人更加靠近。
沈六的右手侧,坐的是楚先生和连守信,左手侧坐的是五郎和小七,张氏和连蔓儿的座位,自然被安排在了连守信的下首。
连蔓儿进来的时候,大家正在说小七的学业,等她们坐下,这个话题就又继续了下去。
……若是想去见识见识也好,楚先生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他年纪还小,再过一二年再中,也是好的。
……童生不难,秀才还要再等等的。
楚先生的意思,是小七可以参加今年的童子试,并且认为小七能考过。
但是他想让小七将此当做是一种历练,考过考不过的都不要紧。
从他的话语里可以看出,楚先生甚至有些不希望小七早早地考过。
天才少年固然好,但楚先生更希望小七等心智更成熟些,基础更扎实些的时候,再去参加考试更为稳妥。
但正如他所说,去考场见识见识,也不是坏事。
关于这件事,五郎也写信问过鲁先生的意思。
鲁先生只是很仔细地批改了小七的文章,对这件事并没发表意见,只让他们问楚先生的意思。
连蔓儿一家虽然希望小七能够早点考中,但也觉得楚先生的话说的有道理。
而楚先生的这种思路,其实更与连守信那种庄稼人特有的朴实和稳重相合。
这是连蔓儿一家来府城要解决的一件大事,如今说明白了,大家都很高兴。
……灯会看的怎么样?沈六突然问,而且显然问的是连蔓儿。
回六爷,看的很好。
连蔓儿忙起身道。
坐下说话,沈六挑了挑眉毛,看着连蔓儿道,这也没多久没见,怎么就生分了?不是生分,是见六爷大年下的还勤于军务,不得歇息。
现如今大家这么安乐,正是多亏了六爷的操劳,我这心里面敬佩的很。
连蔓儿见沈六这样说,就笑着说道,随后才又坐下。
连姑娘这话说的极是。
楚先生就笑道,如今辽东府百姓安居乐业,百业华盛,六爷居功甚伟。
这可不敢当,都是皇恩浩荡。
沈六说着,朝京城的方向抱了抱拳。
六爷这次回来,在府城打算待多久,是不是还要去边城?连蔓儿又闲话家常般向沈六问道。
……只能待两三天,就得回去。
沈六点了点头,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咱们辽东府还没什么,那北边连遭了几场大雪,损失不少。
要是真没东西吃了,那些人少不得要动心思。
虽说是太平了些年,往年也有这样的事,最后都平平安安过来了,可还是不得不防。
六爷说的是。
楚先生脸色极为肃然地说道。
连蔓儿心中微微一沉,眼波流转落在沈六的身上。
沈六在书房里,只穿了一件玉色织锦的长袍,腰间扎着玉带,装束简单却不失华美,更衬得他的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北面边界不稳,沈六这个年想必都没有过消停。
而即便是这样,也不见他脸上有什么疲劳、风霜之色。
想起沈六少小的经历,看沈六现在这样,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沈六虽然年纪不甚大,但是经历的大风大浪却不少。
肩上的这副重担,他已经挑习惯了。
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坐镇辽东,保一方平安了。
六爷,边城物资可还充足?我是说,需不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捐款捐物,六爷说一声,没有办不到的。
粮食咱们辽东府应该不缺。
就是边城那可比这还要冷,棉衣棉被还有棉鞋这些,要不要我们捐助一些?连蔓儿说的颇为急切。
沈六安静地等连蔓儿说完,就笑了。
……你费心了。
沈六的语气中含着浓浓的笑意和暖意,暂时什么都不缺。
不过你说的话我记下了,若是有什么短缺,我也不用去找别人,只找你。
没问题。
连蔓儿也笑了。
辽东府兵精粮足,沈六运筹帷幄,应该早有准备,怎么会短缺物资那。
六爷尽管找我。
不是我说大话,这件事上,我们一家子都不用商量,肯定都和我是一个心思。
别的不敢保证,就四个字,竭尽所能。
说到最后,连蔓儿也郑重起来。
第八百二十八章 特别的礼物对。
听连蔓儿这么说,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点头。
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但是这种太平和安乐,却并不是理所当然从天而降的。
这是从前的几代人用热血和汗水换来的,如今也还需要无数的人去守护。
听到边城有异动,即便不能亲自上阵,但是他们也都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自己,为大家,为了家园。
与远在中原腹地,几乎没被战乱波及的地方的人不同。
辽东府这样的地理位置,战乱时期祖辈们浴血奋战的故事,一代代的被传了下来。
这里的人们,他们的骨子里就有一种特别的热血。
好。
沈六点了点头。
楚先生坐在一边,手里捻着胡须、嘴角含笑,对于自己的学生一家能有这样的觉悟,心中很是高兴。
府城这些天正热闹,你们倒是可以多玩几天。
沈六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又问连蔓儿道,你们这些天,可有什么计划?我们打算过了正月二十再回去。
连蔓儿也不隐瞒,就将她的计划对沈六说道,这些天,还得有劳楚先生,多教导教导小七的功课。
还有,我们打算在村里办个学堂,这件事,六爷知道了吧?嗯。
沈六点头,刚才五郎跟我说了,是叫开明学堂吧,嗯,很不错。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楚先生又捻着胡须说了一句,显然对于连蔓儿家此举非常赞赏。
办学堂的事情,是大善。
我们这次来府城,要请一位曲先生,就是鲁先生推荐的。
另外还打算再请一两位先生,到学堂教书。
连蔓儿就告诉沈六道。
曲先生这个人我知道。
沈六听了。
略思忖了一下,就说道,虽然你们有鲁先生的信函,怕也有困难。
楚先生和曲先生也有些交情,不如麻烦楚先生,一同前去,应该成算大些。
义不容辞。
楚先生很痛快地答应道。
如果楚先生跟着他们一起去请徐先生,楚先生代表的就不是他个人,这表明了沈六。
也就是沈府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至于你们打算再请一两位先生,这件事,也多听听楚先生的意见。
沈六又道,学堂里教书的先生,学问自然要好。
人品也要好。
而楚先生作为一名老儒,久居府城,对这方面人才的了解自然强过别人,连蔓儿和五郎来时就有打算要请楚先生帮忙,如今沈六吩咐了下来,事情自然就更好办了。
这个我到是能推荐些人……楚先生就道,对于这件事。
他很乐于帮忙。
还有什么事要办的?沈六又问连蔓儿道。
连蔓儿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沈六这应该是知道自己不能在府城久留,因此想尽快帮着连蔓儿把在府城想办的事情都办好。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
恐怕沈六平时都不屑于理会的,也根本就不用他出面。
沈六这是,怕他们在府城遇到什么难事吧,所以防患于未然?!难得他在这种时候。
百忙之中还如此关切,连蔓儿心中微微一动。
飞快地看了沈六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帘。
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沈六没听见连蔓儿的回音,又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会错了意。
并没有。
连蔓儿看向沈六,笑着说道,这次来,也就是小七考童生,还有办学堂这两件事。
至于置买田宅铺面等事,连蔓儿并不想说出来,免得让沈六劳神。
那些事,她们自己可以处理好。
有事尽管说。
沈六就道,如果我不在府城,你们就去找钟管事。
又说了一会话,连蔓儿就给连守信和五郎暗暗使了个眼色,一家人就起身告辞。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连蔓儿想,应该让沈六早些歇息,毕竟这个年,他恐怕一直是在劳碌中度过的。
沈六也没有挽留,只是也站起身,跟在他们身后,也从小书房走了出来。
走到门口,立刻就有丫头拿了貂皮的大氅和雪帽来。
去拿伞了大衣裳来,打发两个人好生送楚先生回院子里。
沈六一边穿了大氅,戴了雪帽,一边吩咐道。
立刻就有两个小丫头拿了伞和大氅过来,服侍着楚先生先下楼去了。
连蔓儿一家人见沈六这样穿戴,知道他要下楼,自然是让到一旁。
六爷这也是要出去,还是要歇下了?连蔓儿笑着问了一句。
沈六的目光落在连蔓儿的脸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楼外的雪还在下,不过今夜的雪,似乎颇有些闲情逸致,零散的雪花飘飘悠悠的,随着微风在空中飞舞。
连蔓儿因为正侧身站在栏杆旁边,就有几片雪花飘进楼里来,往她的脸上罗去。
沈六抬起手,挡在连蔓儿的脸侧,两片雪花碰上沈六的手指,瞬间就融化了。
不过,依旧有一片雪花,落到了连蔓儿的眉间。
连蔓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眉心一凉,接着就看见沈六的手到了眼前。
连蔓儿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就那样在沈六的手心刷过。
沈六只觉得手心一痒,一颗心似乎被温软的小刷子轻轻的刷过。
这种感觉……,沈六的手就停在了那。
沈六低头,连蔓儿抬头,一个微眯着眼,一个睁大了眼,两双眼睛对视,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睛里的波动。
那无疑是这个雪夜中,最美丽的色彩。
连蔓儿的眼睛忽闪了两下,两脚就向后退去。
沈六却没有退,他甚至没有拿开手,而是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点在连蔓儿的眉心。
连蔓儿飞快地往身后看了看,索性一家人都在看着外面灯,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连蔓儿松了一口气,这才又瞟了沈六一眼。
沈六的眉眼间带着笑,一双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个时候,去取伞的小丫头终于到了。
连蔓儿一家今晚来赴宴,并没有想到会下雪,因此都没有带伞。
沈六在前,连蔓儿一家在后,就从凤凰楼上下来。
我要去灯市里看一看,你们回家似乎是顺路,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下楼后,沈六站定,对连蔓儿一家道。
原来不是要去歇息,也不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办,而是想去逛一逛灯市。
也是,沈六在位高权重,在忙碌,他也还是个年轻人。
这个……连蔓儿一家相互看了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他们回家并不是很顺路,而且,虽然下着雪,但这样的雪对灯市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这个时候,他们坐的马车要通过灯市的人流,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不过,这个时候跟着沈六去灯市里逛一逛,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别的人都还没怎样,小七的一双大眼睛已经亮了。
还没等一家人回答,就听见纷杂的脚步声,还有马蹄声。
原来是几个兵丁牵了马过来,后面还有健壮的婆子抬了一乘轿子,在台阶前停下了。
你们的马车,我已经让人打发回去了。
沈六就道,你们母亲坐轿子,你们都跟我骑马去。
沈六都安排好了,大家自然没什么话说。
除了……六爷,我不会骑马,没骑过……连蔓儿有些为难地道。
那……你打算坐轿?沈六就问。
连蔓儿看了看轿子,又看了看兵丁牵着的高头大马。
她当然不想坐轿子里头,那样看灯市还有什么意思。
她想骑马,但是她对自己的骑术有自知之明,所谓的骑术,她根本就没有。
而且去看灯,还是在闹市里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可不想在今夜为府城增添一个灯市惊马的连蔓儿站在那,纠结着说不出话来。
在沈六的记忆里,连蔓儿历来都是聪慧果断的,难得看到连蔓儿也有这样的表情,不禁有些莞尔。
而连蔓儿自己纠结,看见沈六悠然自得,面带笑容,似乎是在看她笑话,心中自然不爽,趁人不注意,就白了沈六一眼。
呵呵……沈六受了白眼,竟然呵呵了两声。
连蔓儿暗自握拳,眼中微露凶光。
沈六干咳了两声,抬手拍了两下。
紧接着,就听见了马蹄声。
一个健壮的婆子拉着一匹黑马从凤凰楼后转了出来,到台阶前站下。
连蔓儿的目光立刻就被这匹马吸引住了。
即便不是很懂马,她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一匹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
这黑马浑身没有一丝杂毛,刚从阴影中出来的时候,几乎和夜色融在了一起。
矫健的四肢,近乎流线型的身体,增之一分则肥、减之一分则瘦,步态优雅矫健,连蔓儿几乎可以想象它奔跑的样子。
……西边送来的,已经训过了,性子很温顺,正适合你骑……沈六不紧不慢地说道。
六爷,你是说,这马是送给我的?连蔓儿睁大眼睛,狂喜中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八百二十九章 灯市大街当然。
沈六含笑向连蔓儿点了点头。
这匹马是乌孙良驹,是秋天的时候从西边运来的。
他特意挑了其中最漂亮、最好,而且性情也比较温顺的,交给手下最能干的养马人饲养和训练。
几个月过去了,这匹马没有辜负他的希望。
如果不是打算要将马送给连蔓儿,他何必要费这样的心思那。
而现在看到连蔓儿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惊喜,沈六觉得,他费了这些心思,几个月的工夫准备了这样一件礼物,是值得的。
他的猜想不错,比起那些金珠美玉,连蔓儿果然更喜欢这样的礼物。
而他自己也觉得,比起送那些金珠美玉,这份礼物,才能更好体现他的心意。
六爷这份礼可太贵重了,真是受之有愧,却之不恭,那我就愧领了。
多谢六爷!连蔓儿向沈六福了一福。
等你学会了骑马,再来谢我吧。
沈六就道,现如今是太平了,咱们这很多习俗都随了南边。
以前,咱们辽东府的女人……沈六说到这,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略顿了顿。
……我们沈家前几代,有好几位夫人,骑马打仗是不输男人的。
随后,沈六才又说道,不过语音却压低了,那个语气,似乎是有些缅怀的意味。
沈家过去的事,在辽东府已经成了传奇。
比如说,沈家最早追随先帝发家的那位家主,他的结发妻子不仅性格泼辣,而且力大无穷,和那位家主一起出生入死。
后来沈家娶媳妇,也多娶的是武将家的闺女。
只是天下渐渐太平之后,这种情况才转变了过来。
沈六说沈家有好几位夫人骑马打仗不疏于男人,想来不是虚言。
而连蔓儿所听到的轶事,据说沈家曾有一位夫人,虽然是小脚,但却能骑马如飞。
连蔓儿安静的听着,并没有说什么。
上马,走吧!沈六又看了一眼连蔓儿,就挥了挥手,说道。
大家纷纷上马,沈六自然有他的专属坐骑,五郎和连守信也被小厮请上了马,小七不愿意去跟张氏坐轿,非要和连蔓儿在一起,最后是姐弟两个一起上了大黑马。
这黑马经过训练,又有人牵着,即便是姐弟两个都还不会骑马,也不怕会出什么危险。
沈府的建筑与别的王公贵族的府邸不同,就如同这个沈城的街道和建筑,其中融入了很多的军事元素。
从凤凰楼前到府门,就有专门的马道。
等一行人出了府门,另有一队兵丁早已经等候在那里,除了张千户带着十几骑跟随护卫,还有些家将、家丁步下尾随,径直就往灯市大街而来。
飘飞的雪花中,满街各色的花灯更显出别样的情致来。
路边的各种货摊,还有各色的花灯却没有因此而减少。
大街上看灯的人并不少,不过多少还是因为正飘着的雪,而没有那样喧闹和拥挤。
这也为马队的通过提供了方便。
进了灯市,前面开路的马匹就慢了下来,马上的众人,包括那些护卫的兵丁们,都欣赏起灯市的风光来。
连蔓儿知道,这些护卫的兵丁中,好些都是跟随沈六从边城来了。
这次担任护卫,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想跟着他们的统帅,忙中偷闲来看一看灯。
连蔓儿和小七骑在马上,正处在队伍的正中心,沈六就在她们前头。
第一次坐在马上看灯,小七新奇的不得了,小脸激动的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几乎不够用了。
连蔓儿自然比小七要镇定的多,但她心中欢喜并不比小七少上半分。
姐弟俩头上都戴着雪帽,身上裹着厚厚的貂裘披风,她们也不用拉马缰绳,只露出一张脸来。
旁边的行人见了,只当是两个半大孩子。
只要不说话,根本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因此连蔓儿也没什么顾忌,抱着小七一路看过去,有时候姐弟俩还会小声地交谈几句,笑上几声。
整个灯市犹如一条蜿蜒的灯火游龙,而她们就走在这游龙的背上。
坐在马背上,连蔓儿的目光从左右的花灯上移开,落在了沈六的背上。
人群的喧闹似乎渐渐的远去,只剩下满街的灯火,漫天的雪花,还有眼前的背影。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如果这条灯市的路再长一些就好了。
一时间,连蔓儿的脑海中突然升起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不管怎样,但愿人长久,连蔓儿心中暗暗祝祷道。
府城的灯市大街,自然不会短,但是最终,众人还是走到了灯市的尽头,而此刻,雪也大了起来,雪花似乎成团成团地飘落下来。
虽然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但也只能打马回府。
连蔓儿一家就向沈六告辞,除了给一家人牵马的人,沈六又另外派了几个人将他们护送回家。
等他们到了家,那些人就牵着马回去了,只有沈六送给连蔓儿的大黑马留了下来,还有那个为连蔓儿牵马的健壮妇人。
而管事的则是忙跑来禀报,说就在刚才,车夫赶车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说是沈家六爷送来养马的……回话的管事虽然暂时将人收留下来了,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是一头雾水。
倒是那牵马的妇人走过来,向连蔓儿行礼。
小的姓赵,小的男人姓孙,名字叫孙大个。
小的两口子原来都是给六爷养马的。
六爷吩咐,将小的两口子送给姑娘,替姑娘照顾这马,往后一切都听姑娘的吩咐。
连蔓儿忙就让人将那个孙大个叫过来,这孙大个两口子又给连蔓儿行礼,还将两个人的身契递了上来。
连蔓儿只得收了,看来,沈六这份礼物准备的相当充分。
夜已经深了,连蔓儿也没多问这夫妻两个,只吩咐了管事的,给这两口子安排房舍,又专门收拾了马厩,安排大黑马。
一应都安排好了,厨房的周大娘就带着人送了宵夜的点心来。
一家人都有些饿了,就围坐着吃了起来。
爹娘、哥、姐,我也想学骑马。
小七吃了一块点心,就兴致勃勃地道,今天骑在马上看灯,可真过瘾。
比上次咱们在九层塔上看灯还好看。
我也要学骑马。
这马没有骡子稳当吧,刚才我坐轿子里就提着心。
张氏就担心地道,小七啊,你还小,再等几年啊。
所谓的再等几年,是做爹娘的对付孩子的某些要求时惯用的一句套话。
其实不过是个缓兵之计,很多做爹娘的都无师自通地精熟此计。
而每当他们这么说的时候,往往意味着真的再等几年,那个时候,即便孩子还记得这个要求,他们也是不会同意的。
刚才我们骑的是训好的军马,这马听话,可不容易惊了,还有人给牵着,不带出事的。
连守信说道。
张氏就瞪了连守信一眼,怪他拆自己的台。
不过,连守信这么说,确实也让她心安了许多。
六爷送了蔓儿一匹马,这礼可够重的。
张氏就又道,蔓儿啊,你刚才咋不推一推,咋就那么痛快就要了?娘,六爷诚心诚意的送。
我要是故意推,恐怕他会不高兴。
连蔓儿就道,再说,我还真想要一匹马的。
六爷的脾气还真是那么回事。
连守信就道。
咱不白要他的马。
连蔓儿又道,我都想好了,我在小书房的那些话不能白说。
等咱回家去,就操持起来,好歹出一份力。
这样好。
五郎就点头。
连守信和张氏也点头。
小七大眼睛眨了眨,讨好地挑了块红豆酥饼递给连蔓儿。
姐,给你,我知道你爱吃这个。
小七的一双大眼睛笑弯成了两道月牙,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看了一眼小七,一般小七做出这副讨好、乖巧的样子,就是有事要求她。
这个时候,小七会有什么事要求她,连蔓儿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
她故意当没看到小七递过来的点心一样,另外拿了一块,小口地吃起来,并且无视了小七大举着点心,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巴巴的样子。
小七见连蔓儿不搭理他,只得自己啃了一口手里的红豆酥饼,然后又往连蔓儿身边凑了凑。
他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而且他有信心,连蔓儿最终会答应。
连蔓儿一边吃点心,一边想着以后要养马的事。
养一匹马,尤其是大黑马那样的战马,开销可是不小。
不过当然了,那点开销对于如今的她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沈六还送了两个养马人给她,这可是大好事。
以后应该想法子再弄两匹马来,也不担心没人会养了。
连蔓儿这么想着,就又想起刚才小七说过的话来。
对了,今天怎么没看见小九?连蔓儿问道。
在凤凰楼上看灯的时候还在的,后来就让人给叫走了。
说是沈家的大老爷找他。
小九哥没玩尽兴,有些不高兴那。
小七就答道,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凑在连蔓儿的耳边说道,姐,小九哥还偷偷抱怨来着,说啥他们凭啥管他,不是不要他了吗?第八百三十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连蔓儿听小七这样说,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一些。
沈谦怎么会有这样的抱怨,这可真奇怪。
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连蔓儿就问五郎。
这几次来府城,都没怎么跟沈谦见面,对于沈小胖,她还是很牵挂的。
这个,还真不清楚。
五郎摇了摇头,应该是跟沈家的一些家事有关。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沈家人好像对大老爷、大太太还有小九的一些话题很避讳。
我也不好多问。
大太太是小九的亲娘吧。
连蔓儿问。
对。
五郎点头。
以前,我还一直以为小九和六爷、沈谨都是一母所生的。
看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感情多好啊。
连蔓儿就轻声地道,还是这回见了大太太,我才明白过来。
她以前一直以为,沈小胖也是没了亲娘的。
记得她第一次看见沈小胖,是在石太医的家里。
之后,沈小胖似乎总是跟在沈六的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
大太太石氏是续弦,以沈六的年纪推断,石氏跟沈家的大老爷应该有很大的年龄差距。
而沈谦作为他们的亲生子,应该也是石氏唯一的儿子,年纪又这样小,应该是时刻带在身边的。
石氏和沈谦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奇怪。
连蔓儿这么觉得,还不仅仅因为以上的那些原因。
沈谦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提起过他的爹娘,而沈谦给她的感觉,就是个没有亲娘的孩子。
连蔓儿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这件事情暂时放下。
这个年代,因为医疗、卫生水平的相对落后,男人们还好一些,可有许多女人过不了生产的那一关,又或者是因为其他的病,许多年纪轻轻就过世的。
这样往往就会留下一个鳏夫,还有一个或者几个孩子。
而一个家庭,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世家大族,都是不能缺少主妇的。
因此,续弦这种事就非常的普遍。
所以,比起连蔓儿前世的那个时代,这个年头很多家庭里头的成员是比较复杂的。
什么先房撇下的孩子,后娘之类的,俗称为前一窝、后一块,人们是很忌讳明面上说起这些的。
因为从一家人的立场上考虑,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都是一家人,都要像亲生的一样,不能有分别,不能离心。
这样才能和睦,才有凝聚力。
这种事人家自己忌讳说,也忌讳别人打听。
普通人家如此,富贵的人家更是如此。
对于沈家这样的事,略做试探、旁敲侧击还可以,但是人家要是不肯说,却是万万不可刨根问底地去打听的。
练完连蔓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哎,是不是大户人家母子关系就这样?连蔓儿叹了一口气道。
孩子生下来,就有一大群的奶妈、丫头、婆子们照顾着,做娘的一直不亲自照看,或许就生分些?可石氏就这么一个儿子,应该不会这样啊。
或许是她忙于别的事情,分、身乏术,因此冷落了沈小胖?可石氏又有多少事,似乎沈家的内务并不是她在搭理啊。
应该不是。
五郎说着话,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才将声音压的低低的,向连蔓儿说了两句。
连蔓儿顿时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偶然听见那么一两句,我猜是这样,不知道确实不确实。
五郎又道,以后来往的多了,总会知道的。
连蔓儿点了点头,半晌才回过神来。
一家人吃过了点心,看时辰不早了,就都起身要去安歇。
小七自然而然地就跟了张氏和连蔓儿,也要去后院里歇着。
那个,小七啊,张氏突然拦住小七,你今晚跟你哥在书房歇吧。
那、那个楚先生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学功课……连蔓儿和小七就都有些吃惊,张氏今天怎么了,竟然撵小七,平常可都是她千方百计的哄小七去跟她一起睡的。
小七虽然吃惊,却没缠着张氏,而是很乖巧地答应了,跟五郎去了书房。
连蔓儿自然也没说什么。
小七渐渐地大了,连守信和张氏夫妻两个,自然有些事情想要背着小七,这也是人之常情。
连蔓儿回了屋子,洗漱后,就躺下睡了。
她这边的灯刚刚熄灭,东屋的灯也跟着熄了。
东屋里,连守信和张氏熄了灯躺在被窝里,两口子都睁着眼睛,来回翻了几个身,最后两个人面对面,相互看了一阵,几乎是同时开口。
……对咱一直就不错,……有时候,那简直就是太好了。
一匹马,还送俩养马的人,这可是份大礼。
我这心里,咋就有点……你们兴许没看见,我看见了。
……看咱蔓儿的眼神不一样,我这个心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人才没挑啊,咱蔓儿以后能找个这样的,也不说就这样的,就有这个五六成,那也就差不多了。
蔓儿机灵,有主意,找个老实点儿、一般点儿的以后能让着她,日子过的安稳。
……这个,身份太高啊…………第二天,连蔓儿早起,饭桌上看见连守信和张氏,不由得吃了一惊。
连守信和张氏两口子,齐齐的两双熊猫眼。
爹、娘……连蔓儿就想要问问,怎么他们昨晚没睡好,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或许,人家夫妻俩昨夜里是多做了些什么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那?这要是被闺女问起来,也怪尴尬的。
这么想着,连蔓儿的话就转了一个弯。
爹,娘,咱今天有啥安排?说到安排,自然是有的,而且还很多。
接下来的几天,一家人又忙碌了起来,宴请应酬自是不少,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连守信和五郎准备了礼物,和楚先生登门去拜访了曲先生。
事情进行的格外顺利,曲先生对开明学堂很是赞赏,又有两位好友的请托,他很爽快地答应去做学堂的先生,说定了日子就起身去三十里营子。
另外,一家人还在府城外十五里的地方买下了一座小庄子。
这庄子有上等、中等的田地共五百亩,庄院一座,另外还有荒地、杂树林。
一家人仔细地看了庄子,做了大体的规划,除了种植庄稼之外,依旧原来的地势,还计划开辟菜园子、鱼塘、荷塘、另外还有养猪场、养鸭场、养鸡场等。
估计以后这小庄子上的出产,除了足够供应城里的顺德坊和松树胡同的家用之外,还会有很多的盈余。
……沈六在上元节之后,又在府城留了两天,第三天,就启程回边城的军营去了。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去送行,张氏和连蔓儿留在家里。
过两天,她们也要回三十里营子去了,母女两个打算采买些东西,怕到时候落了什么东西,因此在小厅里分派完家事之后,就让人拿了纸笔过来,要先列个单子。
因为也不着急,母女两个一边唠嗑,一边慢悠悠地列单子。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回来的时候,连蔓儿刚好将单子列完。
……人已经走了?你们这是跟着送出城去了?张氏见他们爷三个回来了,忙叫人上热茶,一边就问道。
连守信就点头,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只是飞快地看了连蔓儿一眼,然后就低下头去喝茶。
我一会还有事,你帮我找件衣裳。
连守信也不顾那茶烫不烫嘴,几口喝完,就站起身,示意张氏和他一起去后院。
咱爹咋了,咋变颜变色的?等着连守信和张氏两口子出门去了后院,连蔓儿才向五郎和小七问道,是出了啥事了?没有啊。
小七就道,不过咱爹好像是真有啥心事。
没出啥事。
五郎肯定地道。
你们俩一直跟咱爹在一起连蔓儿就问。
虽然做了官,但是连守信性格老实,也不太善于言辞,更不惯官场的那一套,连蔓儿担心他在外头吃了什么亏,或者是受了什么气。
我和哥跟咱爹一直在一起的。
先见了六爷,后来又跟着大家伙一起送六爷出的城,然后就回来了。
小七一边回想,一边将刚才的行程都说了一遍。
啊!说了一半,小七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六爷叫咱爹去说了一会话,没让咱哥和我跟着。
那也不可能是沈六给连守信气受了呀,连蔓儿想。
就这一件,再想想。
连蔓儿就道。
就这一件了。
小七摸了摸头,说道。
连蔓儿就看向五郎,五郎此时正一副沉思的样子。
哥,你咋不说话?啊。
五郎回过神来,就这一件,小七说的没错。
可咱爹神色不对劲啊。
连蔓儿还是没有释然。
应该没事。
五郎想了想,就道,蔓儿,你多心了。
就是有啥事,那也是咱爹和咱娘她俩自己的事。
张氏有偷偷地看过郎中,还偷偷地熬药喝。
至于为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也不知道连守信和张氏两口子是怎么想的,一定要将这件事瞒着几个孩子。
连蔓儿她们心里都明白,因此都假装不知道。
五郎这么说,连蔓儿自然而然地就想到这件事上,觉得五郎说的极有可能,因此就没再问了。
等连守信和张氏从后院回来,连守信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 采买爹,娘,你们有啥事吗? 连蔓儿见连守信和张氏回来了,还是问了一句。
连守信和张氏交换了一个眼色,两口子就都摇头。
没事,啥事也没有,我们能有啥事,……还得等等……还得等等,等啥?连蔓儿见他们这样,敏感地觉察到了异样,就又追问了一句。
不等啥,你还小那,到时候再说。
连守信和张氏又交换了一个眼色,张氏就对连蔓儿说道。
随后,不管连蔓儿怎么问,这两口子都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娘,我咋觉得你们好像有啥事瞒着我们那。
最后,连蔓儿也只得无奈地道。
没有。
张氏矢口否认。
因为早就有了猜测,而且连蔓儿心里现在正盘算着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太在意,就将这件事情放下了。
不管怎样,她们家已经形成了习惯,遇到重要的事情,连守信和张氏都不会在二上私自做主,而是会一家人商量。
也正因为这样,连蔓儿对很多事情都放心的很。
要是没啥事的话,我说一件事。
等一家人都坐下来,连蔓儿就开口道,我想,咱们把重要的事情办完了,能不能提前回家去?为啥?众人都不解地问道。
要说一家人里面乐意来府城、住在这里的,除了小七,那就是连蔓儿了。
毕竟府城里的繁华和热闹,是村里和县城没法比的。
像连蔓儿和小七这样的年纪,正是喜欢这些的时候。
而且,在府城里,离着三十里营子那么远,没有老宅的事情烦心,耳根子就清静多了。
学堂的先生咱请好了,二月份学堂就要开学,咱现在回去,还有不少事要准备。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说的没错,这个是当然的,不过一家人早就有计划,并不需要提前回去。
还有一件,我想早点回去,请人帮着缝些御寒保暖的衣物,到时候送到边城去。
连蔓儿又道。
哦。
一家人就都明白,这后面的一件事,才是连蔓儿的真正目的。
虽然那边连蔓儿说起的时候,沈六说不用。
但是这种东西,只有不够用的,没有嫌多的。
这个行。
连守信就先点头道。
不论是什么时候,连守信都保有着庄户人家的质朴。
表现在行动上面,就是不会玩虚的,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实打实。
他也很不待见那种嘴上说的溜光,等见真章的时候却不肯出力的人。
而实际上,他们这一家人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连蔓儿当初说那样的话,是实心实意,当然要拿出行动来。
蔓儿,你咋打算的?五郎就问连蔓儿道。
那天六爷说棉衣啥的都不缺,我也想,现在咱们要是赶制棉衣棉裤这些,有些来不及。
我打算,先做一批护膝,还有鞋垫。
这些都好做,咱回去,买齐了东西,就分发给村里的人帮着做。
咱告诉大家伙,这些东西是干啥用的,咱再给发工钱。
这个事,大家肯定都乐意。
咱用不了几天,就能做出一大批来,到时候送去边城,正好能用上。
如今正是农闲的时候,大姑娘小媳妇们都有空,做这些东西,既有工钱拿,还能为保护家园也添把力,大家肯定都很积极。
这个打算行。
五郎就点头。
蔓儿想的这个好。
张氏也道,要说做这些东西,咱一家人肯定做不过来,非得请人帮着做不可。
要是棉衣棉裤那些,还不是谁谁都会做的,就这护膝、鞋垫,也不用熟手,就是刚学针线的小闺女都会做。
能帮忙的人一多,这东西就做的快了。
姐,那咱都得买啥东西?小七就问。
棉布、棉花这些肯定也得买,我打算再买些羊皮,连蔓儿思索着道,另外做的东西多,针线也费,咱还得买些针线,到时候发下去,省得大家伙做活的时候针线不够用。
没错,也就是这些东西。
张氏就道。
一家人又商量了一会,将工钱也定了下来。
到时候就按件数给工钱,一双合格的护膝给三文钱,一双合格的鞋垫给一文钱。
连蔓儿说道,娘,这事情还得麻烦你,护膝的样式,还有鞋垫要咋做还能更保暖,你给规定出来,到时候让大家伙就按着规定的样式做。
行,这事就包我身上。
张氏痛快地答应道,能够被委以重任,张氏心里很高兴。
一家人将这件事情商量好了,就定了后天启程从府城回三十里营子。
之所以不立刻就走,是因为今明两天,府城里还有一些事情急需处理,另外,要做护膝和鞋垫的材料,连蔓儿也打算先在府城里就采买一些。
咱就一路买回去吧。
连蔓儿道。
这是因为她们要买的量很大,如今还在正月里,要是回到县城再去买,怕一时调剂不到那么多的货。
要送去边城的东西,自然都是要质量好的,不能随便拿什么东西就凑数。
正月二十一,一大早,连蔓儿一家就从府城里出发往家里赶。
一行车队,除了来时的几辆马车,后面还新添了一辆,那是装放货物的。
除此之外,车队里还多了一匹威风凛凛的大黑马。
连蔓儿要回三十里营子,将沈六送的马也带了回去,当然,养马的孙大个两口子也在队伍里。
要将马带回三十里营子,不仅是因为连蔓儿确实挺喜欢这匹马,还有别的原因。
小七这两天跟连蔓儿软磨硬泡的,着实的讨好,最后终于让连蔓儿吐了口。
小七获得了骑这匹大黑马的许可。
当然,首先小七得学会骑马。
有孙大个两口子在,这个也不成问题。
……等再买两匹马驹回来,让他们训好了,我哥和小七就都有马骑了。
马车在将近傍晚的时候,就看见了锦阳县城的城门。
连蔓儿在马车里跟张氏闲聊着。
这一路上,连守信带着五郎和小七坐了一辆马车,张氏和连蔓儿另坐了一辆马车,马车里也没让丫头伺候,就娘儿两个,几乎说了一路的话。
哎呀,明天就能看见你姐了。
张氏见回到锦阳了,就感慨道,不知道显怀没有,再有几个月,你姐就做娘了。
连蔓儿笑了笑,不得不说在这件事情上,张氏有些心急。
你姐这终身的大事,算是完完满满了。
五郎和小七,他俩小子那都好说。
接下来,就是你了。
张氏有些小心地看了连蔓儿一眼,又感慨道,蔓儿啊,你打小就有主意,这个事,你……你有啥想法没,现在就咱娘儿两个,你跟娘说说呗。
娘,我才多大啊。
连蔓儿就嗔了张氏一眼,我姐是多大定的亲,我还早着那。
你们就算烦我,想让我早点出门子,那也不行。
我可想好了,我要在家里多留几年。
赶都赶不走我。
即便最后不得不嫁入,可连蔓儿还想尽可能地推迟这个日子。
在家里做姑娘的日子多自在啊,不跟别人比,就在她自己家里,怎么着,也得跟连枝儿差不多大年纪再说这件事。
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你的家,你当我不愿意多留你几年。
要是随我的心思,这一辈子,我都舍不得你们姐俩。
张氏伸出手,轻轻地为连蔓儿拽平了衣角,托生成闺女,早晚都得有这一天。
那就晚点呗。
连蔓儿就道,娘,你咋今天跟我说这个,是不是……不是谁跟你和我爹提亲了没……张氏下意识地否认,不过一下子就又改了口道,是有人……谁啊?上回咱在沈家吃饭,饭桌上不是说了吗,我和我哥,还得再等几年说这个事。
连蔓儿忙道,娘,是谁提了,你们没答应吧。
也、也没谁……张氏就又有些支吾,就是那么一问,也、也没说、不算说一定啥的,你年纪还小那,先缓缓,过阵子再说。
娘,反正我不想那么早。
还有,这个事……这个你放心,不管他是谁,我和你爹都不能从二上就答应,得你乐意才行。
你姐那时候,就这样,到你这了,还是这个规矩。
张氏忙道。
娘儿两个说着话,马车已经进了锦阳县城。
一会到了柳树井胡同,就得跟蒋掌柜说,让他帮着给采买东西,准备好了,明天咱好带回村里去。
连蔓儿就道。
嗯。
张氏嗯了一声,蔓儿啊,六、六爷对咱都挺好的,对你,也挺好……连蔓儿因为心里在想事,对张氏的话就没多过心,也没太注意张氏说这个话的时候的表情。
那是。
不过,咱对他也不错啊。
连蔓儿简单地道。
就算不提她曾经救过沈六的事,后来的地瓜、玉米等,她们家对沈家可是有很大的功劳的。
张氏在旁边看了连蔓儿一眼,见连蔓儿心不在焉,张了张嘴,就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或许,那件事还是该瞒着连蔓儿。
毕竟……一阵吵闹声打断了张氏是思绪。
第八百三十二章 报复咋这语声这么耳熟?张氏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将车帘掀开了一点点,往外面看去。
连蔓儿也听见了外面的吵闹声,她也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就跟张氏一起往外看。
马车正走在一条不算宽阔的巷子里,巷子的两边都是人家。
大大小小的院落里炊烟袅袅,巷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是吃晚饭的时辰到了。
而巷子口的一群人,和那吵闹声就显得与这和谐宁静的氛围特别的格格不入。
张氏和连蔓儿往外看的这一会,那一群人里头就有一个人飞快地挣脱开另一个人,向另一条巷子跑去,而后面的人追了几步,没有追上,随后又有几个人跟过来,冲着跑走的人的背影咒骂。
张氏只看了几眼,就忙将车帘子落下了。
她回过头来,看着连蔓儿。
蔓儿,你看见了没?张氏问连蔓儿。
娘,我看见了。
连蔓儿对张氏点头。
争执的双方,她们都认识。
那个跑开的人正是四郎,他身上穿的,还是张氏送的布料裁制的衣裳。
如今出了正月十五,县城里大多的铺子已经重新开板了。
四郎做活的纸扎铺子还和别的铺子不一样,即便是正月里,也有活计,因此还比别的铺子早开板,所以四郎这是又来城里上工来了。
而与四郎争执、吵闹的人,正是连兰儿一家。
刚才抓着四郎不放的人,正是金锁,后来跟上来的是罗宝财和连兰儿。
……别看他穿的人模狗样的,那就是个二流子。
连蔓儿的马车已经走出去了好远,还能听见连兰儿的咒骂。
吃喝嫖赌,他还偷东西,啥坏事他都干。
就是不干好事。
……我可不是冤枉他,也不怕大家伙笑话,那个是我的侄子。
他啥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连兰儿的咒骂声到此戛然而止,原来是连守信和五郎在车上听见了,打发了人去让连兰儿住了口。
一行车马进了柳树井胡同的宅子,早有蒋掌柜带着人接了出来,等一家人略作洗漱,在屋里坐下来慢慢喝着热茶的时候,连守信脸上的怒色还没有缓过来。
……那骂骂咧咧的。
像啥样,磕碜了四郎,她就能得着好了……连守信对于连兰儿当街和四郎翻脸吵闹。
相互辱骂、诋毁这件事非常不满。
这是找后账,还是又出了啥事?连蔓儿就问。
她大姑那个人,可不是能吃亏的。
上回的事,她们去村里闹过一回,也没讨着啥好处。
老爷子没答应她的那些个要求。
她能忍下这口气。
白吃了这个亏?我看啊,这就是找后账。
张氏就道。
连蔓儿微微点头,她和张氏的看法一样,也觉得这是连兰儿在报复四郎。
四郎坏银锁的名声,那她就坏四郎的名声。
看那样,兴许又出了啥事吧。
连守信就皱眉道。
能出啥事那?四郎他们都闹僵了,来城里上工,也不可能再住到那去。
咋就又缠到一块了?!一会等小核桃回来就知道了。
小七就道。
刚才连守信和五郎打发人制止了连兰儿的咒骂。
并让连兰儿一家人回家的时候,小七多了个心眼,打发了小核桃混到人群里去打听消息。
小核桃年纪小,人也机灵,很适合这样的差事。
高高兴兴地回来。
一进城就赶上这一出,谁也不可能高兴。
不过。
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这娘儿几个也没太过放在心上,所以这件事也没有怎么影响她们的心情,说道说道也就算了。
只有连守信,毕竟对老宅那边的感情不同,所以,心里边有些不自在。
很快,小核桃就回来了。
打听着了没,是咋回事?小七就问小核桃道。
回二爷的话,打听着了。
小核桃忙就答道。
说说,是咋回事?连守信也问。
小核桃就将他听来和刻意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原来四郎过完年回纸扎铺子上工,因为连守信给蒋掌柜留了话,蒋掌柜跟纸扎铺子管事的人说了,四郎下工后,可以住在铺子里。
四郎应该也是知道将连兰儿给得罪透了,家里又张罗着给他说媳妇,所以竟真的老老实实在铺子里干活,也不往连兰儿那边去了。
如果这样相安无事下去,也算是一件好事。
但是很快,这街面上就传出了不少关于四郎的闲话,将四郎说成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二流子。
四郎听到了风声,当然不干了,他很快就找到了闲话的源头。
原来这些闲话,都是连兰儿给散播出去的。
四郎没有忍气吞声,而是找上了连兰儿,结果就闹出了刚才那样的场面。
四郎在城里就孤身一人,他去连兰儿家闹,四郎还跟金锁打了起来,两个人谁都没占啥便宜。
后来就被连兰儿一家给赶了出来。
姑侄两个当街对骂,都说对方编排自己的坏话,而关于对方的那些传言却都是板上钉钉的真事。
连兰儿咒骂四郎,说他吃喝嫖赌,而四郎也不是吃素的,干脆也当着人又把银锁的事情宣扬了一番。
最后,是连兰儿这边人多,还仗着是本地住户,因此占了上风。
而实际上……两败俱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打发了小核桃下去,连蔓儿就道。
这么说着,连蔓儿不由得就想到了连老爷子。
我爷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咋生气那。
肯定得说,不让人,不懂事,不让人省心啥的。
按照连老爷子的逻辑和道理,只要有一方是让人的,肯吃哑巴亏,这件事就不会发展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其实,客观地想一想,连老爷子的想法也有他的道理。
一个家庭内部,对于当家人来说,这就是一个利益的整体,闹矛盾、争执的双方对他来说,那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要吃了亏的一方要让人,要懂事,就是为了防止两败俱伤,损害家庭整体利益的局面。
为了这个目标,他在家庭的内部刻意地模糊对与错、是与非。
就像俗话说的那样,家,就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
但是,凡事都有度,过犹不及。
小事上的对与错、是与非还罢了,可大事上,却是不能含糊的。
而即便是小事,习以为常,聚少成多,长此以往,最终也极有可能造成大是大非的问题。
而连老爷子,在这个年代,绝不是个例。
很多家长都有着和连老爷子一样的理念。
毕竟,家里只要有人让人、懂事,那这个家就能够维持和谐,而且也非常的容易管理。
而当当事的双方都不让人、不懂事的时候,当家的人就要头疼了。
哎,张氏就轻轻地叹了口气,这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这脾气啊,都像老太太,不管咋地,就是不能吃亏。
连蔓儿就看了张氏一眼,抿嘴忍笑。
若是别人,连蔓儿肯定认为这是在借机给周氏上眼药,而且这眼药上的还极为自然。
可是张氏并没有这样的心机,她只是,如今没那么多避讳,敢有啥说啥了。
都是不省心。
连守信也叹气,他们两下都没讨好,就让外人看笑话了。
这么一闹腾,原先不信那些闲话的人,现在恐怕都得信了。
我爹这话说的对。
连蔓儿就点头。
连兰儿和四郎今天这一闹,大家伙看见,都会觉得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对那些半信半疑的闲话,难免会多信几分。
厨房里准备了饭菜,一家人吃了,就又请了蒋掌柜过来说话。
采买棉布、棉花、羊皮等的事情,连蔓儿已经嘱咐了蒋掌柜。
除了连记百货自己库房里的存货,蒋掌柜还联系好了另外几家铺子,凑够了连蔓儿要的数目。
……明天上午就都能准备齐了,请东家尽管放心。
蒋掌柜保证道。
说过了正事,连守信就向蒋掌柜询问起别的事情来。
……二郎和他小舅子在大车店干的咋样?连守信先问起二郎和罗小鹰。
干的挺好。
蒋掌柜就道。
二郎人实诚,干活舍得力气,也不偷懒。
就算是嘴上不太会说,但是手脚勤快、干活下力气的伙计,还是很招掌柜和客人待见的。
至于罗小鹰,比起二郎来,就有些平平了。
看着挺机灵、秀气,跟他姐夫在一块的时候还挺能说,就是对着别人,话就少了。
蒋掌柜道。
连蔓儿看了蒋掌柜一眼,心里想到,蒋掌柜精于世故,他这话说的,可是很有意思啊。
那四郎在纸扎铺子那边?连守信就又问到了四郎的身上。
也还行,蒋掌柜就道,年纪小,还是头一回出来做事。
一开始,恐怕都不大习惯,慢慢的就好了。
过完年,眼瞅着就比年前干的要好。
……还挺上进,说是想早点学到手艺。
他在铺子里听话不,没给人家惹啥麻烦吧?连守信就又问。
也还行。
蒋掌柜就道。
……那些闲话,你也听说了吧?连守信终于问道。
第八百三十三章 盘当铺听说了。
蒋掌柜只能点头。
连兰儿散播四郎的闲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县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了,他怎么会不知道。
四郎在县城里头这些天……,那些个闲话有几分真?连守信终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给几个侄子都安排了挣钱的活计,心里希望他们能干好。
即便是干不好,最起码也不能干坏事,在品行上有污点。
……在铺子里干的咋样先不说,就在县城里,并没有闲话里的那些个事。
蒋掌柜很认真,也很谨慎地说道,这孩子来县城这统共才多少天啊。
没错。
连守信点了点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正如蒋掌柜所说,四郎来县城上工这前后统共也没几天,人生地不熟,就是想犯坏、走下道,他还得先熟悉一下环境,没这么快的。
连守信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他还是要问过了蒋掌柜才能安心。
究其原因,无非是连守信的心里,对四郎的人品也是存疑的。
俗话说从小看大,连守信虽然心里本能地对侄子有所偏袒,但是这些年,四郎是个怎样的孩子,连守信心里还是有数的。
四郎就不是那种老实厚道让人放心的孩子。
连守信嘴上不说,心里还真是没把握,四郎是不是真的有闲话中所说的那些劣迹。
……你多费些心……,连守信最后对蒋掌柜嘱咐道,听到啥信儿,就打发人告诉我,好的坏的,都别瞒着。
这几个,干的好那自然是更好。
要是干的不行,那也别勉强,给人家铺子里头添麻烦。
要是不行,就辞了,有啥事,都是我兜着。
连守信这是明确地告诉蒋掌柜,如果二郎、罗小鹰、四郎这三个人有问题,可以让铺子里立刻将他们辞退,而不必看在连家的颜面上面包容。
看来碰见连兰儿和四郎争吵这件事。
给连守信提了个醒。
蒋掌柜见连守信这样说,自然点头答应了。
说完了家务事,就又谈起了正事,其中最要紧的一件莫过于慎益号当铺的那件事情。
就在连蔓儿一家在府城的这几天,蒋掌柜在县城多方活动。
终于将盘下慎益号的事情谈了下来。
这件事,蒋掌柜已经往府城写信,告诉了连蔓儿一家。
在五郎回信认可之后,还先预付了一部分的定金,算是把事情给确定了。
知道东家今天回来县城,当铺这几天都盘点清楚了,已经和那两家商量好。
明天就写文书、过户。
蒋掌柜就道。
蒋掌柜办事精明、忠心,他既然将事情都安排好了,连蔓儿一家自然放心。
那好,明天就写文书。
连守信就点头道。
蒋掌柜答应了退了出去。
趁天还没黑,正好还要去安排安排。
他这边刚走,外边就来禀报,说是连记酒楼的王掌柜来了。
王掌柜来。
谈的自然是在锦阳县城开办顺德坊分店的事情,说是店铺的修缮已经完成。
请连蔓儿她们过去看看,是否还有要修改的地方。
五郎就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看,又和王掌柜商量了一番顺德坊分店的事情,直到掌灯时分,才打发了王掌柜走。
现在咱们劳累些,等提拔了大管事的上来,总管这些事情,到时候咱们就轻松了。
只剩下一家人的时候,连蔓儿就对五郎道。
创业的阶段,她们自然是要辛苦一些。
等完善的制度建立起来,人手也成熟了,一切步入正轨,像这许多细节的东西,她们就无需再过问,到时候她们这个大东家做起来才省心省力。
五郎点头。
虽然一路劳乏,但是一家人并没有立刻安歇,依旧围坐着说话。
先是谈论慎益号、顺德坊等,最后,话题就又转到了二郎和四郎身上。
看来二郎那边是没啥问题,那孩子不管咋说,干啥都还挺稳当的。
他小舅子干的咋样不说,不惹事也就行了。
连守信就感慨着对张氏和几个孩子道,就是四郎,再看看吧,不行的话,就让他回家。
挣钱不挣钱的都是小事,在村子里头种地,周围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他想学坏也没地方学去。
……毕竟是村里长大的孩子,就算平时有点调皮捣蛋、不作法,也出不了大格。
之后,连守信还叹息着说了这么一句。
这话说的对。
张氏点头赞同。
连蔓儿在旁边听了,一时没有言声。
某种程度上,连守信和张氏的看法是没错。
比较而言,乡村的环境要比这县城里边单纯许多。
庄户人家的孩子,受家庭氛围熏陶,再加上自小接触的环境单纯,没有那么多的诱惑,也比较容易养成淳朴单纯的个性。
但是,连家的情况却有些不同。
尤其是……爹,娘,你们是不是忘了,四郎他们还在太仓待了那么长的时间那。
连蔓儿心里想着,忍不住就说了出来,他们在太仓的时候,可不是在村里种地。
连蔓儿没多说,点到为止。
张氏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了。
连守信也是一言不发,只是脸色又有些阴沉下来。
连蔓儿说的这件事,他怎么会忘记那。
正因为没有忘记,所以他才会担心。
爹,你也别太把这事放心上。
五郎就劝解道,刚才不是都跟蒋掌柜说好了吗,让他帮着盯紧点儿,看着不行就回家。
只要回到三十里营子,老宅的任何人,都惹不出大乱子来。
也只能这样。
连守信点头。
一家人又闲聊了一会,就各自回房安歇。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家人吃过早饭,就忙碌了开来。
先是慎益号写文书、过户、兑银子的事情,之后又往顺德坊分店走了一趟,这期间采买的棉布、棉花、羊皮、针线等正一批批地运过来,还要安排人清点、装车等。
因为盘下了慎益号,晌午,五郎还在连记酒楼定了两桌酒席,请了慎益号原先的东家,牙侩、写文书的、衙门里的差人、还有慎益号相邻的商户等人。
等到将一应事情都办好,已经是下晌了,一家人忙收拾东西,准备回三十里营子。
张氏和连蔓儿在屋里正收拾着东西,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是四郎来了。
让他进来吧。
连守信在外屋就说道。
他们一家回到县城,四郎知道了消息,过来看看,给连守信和张氏请个安问个好,这也是人之常情。
要只是这样,那算他懂事。
里屋,张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小声跟连蔓儿道。
是不是这样,一会就知道了。
连蔓儿就说道。
张氏就将手里的活计交给连蔓儿,也去了外屋坐着。
一会工夫,就有人领了四郎进来。
四郎进屋,就向连守信和张氏行礼。
好几天没见,四叔和四婶都挺好啊?四郎一边行礼,一边笑着问候道。
我和你婶都挺好。
连守信就道,坐下说话吧。
原本在村里的时候,四郎见了他们是从没有行礼问候过的,因此,连守信见了四郎这样,心里就有几分高兴,觉得四郎这是长大了,出息了。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出息了。
连守信一边打量着四郎,一边就道,好像个子又窜起来一点。
……孩子们啊,还是得出外历练历练。
张氏也打量着四郎,四郎的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那套衣裳。
所谓的人靠衣装,连家的孩子本来长的都体面,这身丽丽整整的新衣裳穿着,四郎看上去也是个利落的年轻人了。
这衣裳也做起来了,挺不错。
张氏就道,是谁给你做的?是我娘给做的。
四郎坐在椅子上答道。
啊,你娘的针线也见长进了。
张氏就道。
……哪天进城来上工的?在铺子里干的咋样?住在铺子里,还惯不惯?我听说,人家铺子里不留人住,对你是格外的优待。
四郎,你心里得有点数,记得人家的好。
别的不说,平常勤快点,多干点活……连守信就一边问,又一边嘱咐。
四郎啊啊地应着。
这还是上工的时候吧,你过来这,耽误铺子里的活计不?连守信就又问。
四叔,我跟掌柜的告假了。
四郎就道。
对,你现在在人家铺子里干活,要是有事出来,必须得跟人说一声。
人家让你出来,你再出来。
你给人家干活,得服管。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在屋里听得真切,只能微笑暗自摇头。
连守信的心思,她大概能猜出一些来。
不过是关心侄子,知道连守义和何氏两个人靠不住,而老宅里靠得住的连老爷子如今年纪大了,怕是分不出多少心来教导四郎,所以他才一见到四郎,就这么面面俱到的嘱咐。
连守信这一片殷殷的心意,希望不会付诸流水,更不要被人厌烦才好,连蔓儿心里想。
四叔,我跟掌柜的告了两天的假。
外屋,四郎对连守信道。
啊,两天?你告两天假干啥?连守信吃惊道。
第八百三十四章 妄想听四郎说他告了两天的假,不仅外屋的连守信和张氏吃惊,就是里屋的连蔓儿也很惊讶。
四郎要请两天的假,他是打算做什么?四叔,是这么回事。
四郎就向连守信解释道,刚才咱村里有人上县城来,给我捎来个信儿。
说我爷在家里给我说了个媳妇,让我赶紧回家相相去。
连老爷子找个青阳镇上的媒婆,给了钱,求她给四郎寻门亲事,后来一直没有音讯,现在终于给说来一个,这可是好事,连守信也很高兴。
这个是正经事。
连守信就点头道,你跟铺子里说明白了吧,人家给你假了没?说明白了,掌柜的也说这是大事,还跟我说要是两天不够用,再多一两天也行。
四郎就道。
四叔,你和我四婶你们啥时候回家?我们这一会就回去了。
连守信就道。
四叔,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呗。
四郎赶忙道。
行,一会你跟我坐车回去。
连守信就答应道。
外屋又说了一会话,连守信就带四郎出去了,张氏挑门帘子从外屋走回里屋来,继续帮着连蔓儿收拾东西。
……怪不得我看他进来的时候一脸的喜气,原来是老爷子在家给他说上媳妇了。
张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连蔓儿唠嗑。
四郎这个年纪,也该说媳妇了。
再晚两年,就得跟二郎一样给耽误了。
……好好地成个家,以后有人管着了,过日子也有个奔头,兴许就能学好。
娘,我爹刚才不还夸他有出息了吗。
娘你看那?连蔓儿就问。
……学会见人行礼、问好了,那可不就是比以前出息了。
张氏就道,不过吧,……刚进来那一会,还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
可我在旁边打量着,时间一长,他坐那就有点不像样,就跟原先在家里似的。
歪个身子,两条腿撇老远……总归吧,能有一开始那个架势,就算是比以前出息了!连蔓儿笑了笑,不管是连守信还是张氏。
看来都对四郎的期望值不高。
娘,你说,我爷这回能给四郎找个啥样的媳妇?连蔓儿又问张氏道。
这还真不知道。
张氏摇头,刚才你没听见你爹也问了吗,四郎也不知道。
老爷子打发给捎信儿的,就说让他回去相看,细情都没说。
……等咱回去就知道了。
连蔓儿点头。
就没有再问了,反倒是张氏又感慨了起来。
……比你姐还小那,我进门的时候还没有他,转眼的工夫。
也该说媳妇了……一家人收拾利落,就坐了马车离开柳树井胡同,出了锦阳县城往三十里营子来。
张氏带着连蔓儿坐了一车,因为四郎要跟连守信坐一车。
所以小七就过来,跟她们娘儿两个坐在了一起。
五郎本来是要跟连守信坐一辆马车的。
启程的时候又改了主意,决定骑马。
今天是大晴天,有太阳照着,比往天要暖和,而且从锦阳县城到三十里营子是一路向南走,背着风,所以张氏也没拦着。
连蔓儿也没说什么,她心里明白,五郎讨厌四郎,不想跟四郎坐一辆马车里头。
出了锦阳县城没有多远,连蔓儿坐在马车里正和张氏、小七说话,就听见后面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连蔓儿没有掀开车帘,只是用敲了敲车壁,向外面问道,后面的车怎么了?回姑娘,车没事。
就有跟随伺候的人忙答道,是老宅的四爷,跟老爷说想要下车,跟大爷一样骑骡子。
连蔓儿就哦了一声,看向张氏和小七。
刚夸他出息,哎。
张氏摇头叹气。
他还想事事跟我哥学那!小七有些不满地道。
他可不是事事都要学。
连蔓儿就道,咱哥辛苦念书他就不会学,咱哥下地干活他也不会学。
凡是吃苦受累的,他都不想学,就是看咱哥风光、享福的,他就想学了。
就是那么回事。
张氏点头,四郎咋跟继祖一样,也都这么浮那。
真是不要脸。
小七就道。
这一会了,连蔓儿就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后面的车还是没跟上来。
怎么了这是?连蔓儿就将车帘子掀开一些,往后面看去。
连守信的马车就停在道当间,连守信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四郎并没有骑到骡子上,而是站在孙大个的跟前。
因为有一段距离,而且四郎正背对着连蔓儿,所以连蔓儿不知道四郎在跟孙大个说什么,只看见孙大个摇头。
然后,就看见本来跟在车队最后面的五郎骑着骡子从后面赶了上来。
怎么回事?张氏和小七也探出头来问道。
……是老宅的四爷,想要骑姑娘的那匹马。
孙大哥不让,他就非说要骑。
就有跟随伺候的人从后面跑上来回禀道。
连蔓儿挑了挑眉。
姐,你放心,咱哥过去了,肯定不能让他骑。
小七就道,咱爹也不能答应。
果然,就见五郎过去,不知跟四郎说了些什么,四郎站在那还是不动,最后,连守信走了过去,跟四郎说了一句,将四郎拉着回了车上。
几辆车这才又缓缓的起动。
小七的小厮小核桃机灵地跑到前头来,跟在连蔓儿她们的车旁边,将刚才的事情一一地说给娘儿几个听。
……说是坐车嫌闷,要跟大爷一样骑骡子。
老爷就答应了。
他下了车,挑了一圈,就挑中了姑娘的马。
……大爷跟他说让他随便挑别的,就算他要大爷把大爷自己骑的让给他都行,他还老大不乐意。
最后还是老爷下车来跟他说,说让他坐车。
说是坐车里稳当,别他出啥事,回去不好交代,硬是把他给带回车里去了。
小核桃人机灵,说话也利落,一会工夫,就巴拉巴拉,将事情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他眼力倒不错,知道什么好。
连蔓儿眯了眯眼,笑道。
跟他娘一样,没身沉。
张氏就道。
娘,我可烦他了。
我哥也烦他。
小七就道。
就忍这一路,到村里他就回他自己家了。
张氏搂了小七,劝哄着说道。
好在,这一路上除了这个插曲,就再没有别的差头发生。
等进了三十里营子,连守信就让四郎在官道上下了车,一家人则是拐下车道,往家里来。
天色尚早,一家人略做洗漱,就在后院东屋里坐了说话。
刚才四郎是咋回事?张氏就向连守信问了一句。
……那孩子……,心眼有点不全……连守信含糊着说道,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晦涩。
所谓的心眼不全,是庄户人家通俗的说话,大概意思就是脑袋有问题,若是放在连蔓儿的前世,一般的说法是弱智。
爹,他心眼有啥不全的。
五郎就笑了。
一家人就都看着连守信。
哎,连守信就叹了一口气,他是不傻,那也和好人差一道劲儿。
不是啥真聪明伶俐的人。
那也不能说他傻呀。
连蔓儿就道,要说六郎傻,好多人都信。
可要说四郎傻,咱这村里人谁能相信?爹,这是咱家里,还有啥不能说的。
他不就是品行的事吗,性子浮,眼空心大。
没错。
张氏点头赞同连蔓儿的话。
他是……,哎。
连守信又叹气,刚才坐车上,我都说了他一路了,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他是啥样,咱自家人知道就行了。
等他成了家,年纪再大点,人多少也能踏实下来一些。
不仅是连守信,张氏也说过希望四郎成家之后能变好。
这种想法和说法,实际上并不是连守信和张氏两口子独有的,这是民间一种很普遍的想法和说法。
比如说自家有孩子,平常的行为上有些问题,家里的人就会说,等他成家之后会变好。
而一般的媒人在说亲事的时候,有些男方不太好的事情瞒不过女方,媒人也常这么劝说女方,说是等成亲之后,有媳妇管着了,男人那些不太好的习性就会改过来。
这种话很多人说,也有很多人相信。
而对此,连蔓儿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诚然,这种转变不是没有,但却绝不是绝对的。
成亲绝不是包治百病,能让浪子回头的灵丹妙药。
这种话,说白了,就是忽悠,是自欺欺人。
爹,你今天是咋地啦,连蔓儿觉得连守信的态度有些奇怪。
连守信心里是有些偏袒侄子们,但那一般是在对外面的时候。
现在是在自家家里,而且,连守信以前也没这么偏袒过四郎。
你咋这么向着他说话那?我不是向着他。
连守信忙道,他这不是要说亲了吗。
一会你跟家里人都打个招呼,说话的时候注意点,要是遇到有啥人来打听四郎啥的,啥该说啥不该说的,都得心里有数。
连守信又对张氏嘱咐道。
你放心吧,人家打听也打听不到咱们门上。
就是有啥闲话,那也绝不可能是从咱这边说出去的。
张氏就道。
我知道,我就是再嘱咐嘱咐。
连守信就讪讪地道。
行,我知道了。
张氏就点头。
第八百三十五章 好亲事连守信的这种做法和要求,在这个年代,是并不奇怪的。
可以说,这是民间的一种普遍的做法。
这个年代,讲究的是盲婚哑嫁。
但是这个盲与哑,是对成亲的一对男女来说的。
成亲的两家人,自然还是要好好地了解对方以及对方的家庭的情况。
而这种了解,除了听媒人介绍之外,大多要通过打听这种行为来实现。
而一般这种时候,被打听到的人都会报喜不报忧,只说优点,不说缺点。
即便是平常一无是处的人,这个时候也能被大家夸成一朵花。
对于这种普遍的做法,一般的舆论不认为是欺骗,相反,一般的舆论认为这是做好事,是成就婚姻的善举。
媒人的两片嘴固然是不可信的,而通过打听而来的消息,其真实性、可靠与否,也是有很大的活动空间的。
像四郎这次有人给说亲,就算不能掌控别人背地里会说什么,最起码,自家人这边不能传出什么对四郎不利的话来。
连守信将这个很当成一件事,因此特意还嘱咐张氏。
而张氏对连守信这样就有些不满,两口子共同生活多年,连守信应该了解她的为人,她并不喜欢说人长短,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说四郎什么。
不过这两口子的 都偏温和,张氏即便不满,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言行,而连守信也肯马上服软。
也怪不得曾经遇到过那么多的事情,可连守信和张氏却从来没真正争吵过。
一点小龌龊,要搁在老宅的连老爷子和周氏之间,肯定就是一场战火,可换做连守信和张氏,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平息过去了。
一家人都没有忘记。
他们提前回村来主要为的是什么。
随车运来的棉布、棉花、羊皮、针线等都卸在了前院跨院里,得抓紧时间把活计给分派下去。
娘,我是这么打算的。
咱先请几个人,把棉布、羊皮都照着样子裁好,再把棉花、针线啥的按量分出来,到时候也好分派活计。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统一裁剪,再将每双护膝和每双鞋垫用多少棉花确定下来,这样可以控制用料,同时也可以避免到时候交上来的东西厚薄不均。
还可以加快进度。
行,这么着活计还能做的快点。
张氏就点头。
娘,那你想想,咱周围都有谁手巧,会裁剪?连蔓儿就问。
……你三伯娘和叶儿肯定得叫她们过来帮忙。
继祖媳妇也会裁剪,可惜不能叫她来,一会打发人到镇上,看你吴家婶子还有家玉她们娘儿俩有空没有,再叫上春柱媳妇……张氏一边想着,一边就定下了人选。
自家人优先,然后就是几个平常和张氏要好。
同时也是村里有名的巧手媳妇们。
那也不用等明天,就现在咱赶紧打发人去把人都给请来,大家伙一起商量商量,咱今天就开工。
连蔓儿立刻就道。
行。
张氏痛快地点头。
连蔓儿立刻就叫了家人来四处去请人。
赵氏和连叶儿母女因为离的近。
知道连蔓儿她们回来了,本来也是要来的,因此第一个就上门来了。
好几天没见面了,妯娌、姐妹们相见。
自然少不得一番寒暄。
趁着别的人还没上门来,娘儿几个就围坐在一起唠嗑。
……老爷子给四郎说了个媳妇?张氏就先问赵氏。
是啊。
赵氏就点头,昨天傍晚的时候才得的信,说明天就要来相看相看,今天一早老爷子托进城的人给四郎捎了信儿,让他回来。
你们刚回来,咋就知道了?四郎跟我们一起回来的。
张氏就将四郎去柳树井胡同找他们,一同回来的事情说了,然后又问赵氏,老爷子给四郎说的是哪的媳妇?听说是西边八道庙子的,赵氏就告诉张氏道,姓王,家里有五个闺女,一个儿子,给四郎说的这个是老三,说是今年十八了。
啊……张氏就点了点头,八道庙子离咱这可不近,有名的穷地方。
这姑娘家看样子也是不富裕,年纪和四郎比,也大了点。
……这些都是小事,只要姑娘本人行就行。
……那边说了要多少彩礼了没?这个还没说一定,应该不会要的太多。
赵氏就道。
要这么着,我看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张氏琢磨了琢磨,觉得王家那姑娘的条件和老宅的四郎也算得上是般配,就说道。
我看也差不多。
赵氏也说道。
叶儿,给四郎说的这个姑娘,咱爷肯定是乐意,芽儿她爹娘都乐意不?连蔓儿在旁边也向连叶儿问道。
媒人来说的时候,他们也挑来着。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说是嫌八道庙子穷,没嫁妆,还嫌老王家闺女多、儿子少,还说老王家的那个儿子小,怕以后挂连四郎啥的。
还嫌那姑娘年纪比四郎大,还问人家长的好看不好看啥的……这挑可还真多……连蔓儿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他们两口子,拿架子呗。
张氏听见了,就接口道,那最后那,都点头了吧?都点头了,我爷才托人给四郎捎的信儿。
连叶儿就道,芽儿她娘还上我们家叨咕来着,说她命不好,一个儿子两个儿子的,都是给别人家养活的。
看老王家这个样,以后肯定要挂连四郎啥的。
这话不是我说,他们还挑啥啊,这就挺合适。
咱挑别人之前,也得先看看自己个。
张氏就说道,人家要不是地方穷,家里没钱,没嫁妆,就能往老宅里嫁?那地方穷,咱这地方好,人家姑娘嫁人,可不得奔着点啥咋地。
就算儿子少,离的这么老远,也不一定就挂连他傻。
姑娘十八岁,比四郎大点不多。
再说了,姑娘年纪大点好,干活啥的都比年纪小的强,也懂事。
二当家的两口子不早就想着让儿媳妇伺候了吗,就这条件,他们还有啥可挑的。
当着赵氏和连叶儿的面,张氏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出来。
叶儿她爹回家跟我们学,老爷子也是这么想的。
还说穷人家的孩子才好,要是姑娘家里富裕,他还不敢给四郎定。
……听老爷子那个意思,等明天相看了,只要王家的姑娘没啥大缺陷,这门亲事,他就做主给定下来,挑个日子,就给四郎成亲。
赵氏显然也是赞同张氏的看法的。
这姑娘和四郎年纪都不小了,早点成亲好。
张氏就道。
咱就准备给上礼就行了。
赵氏就道。
对了,咱们这听到啥风声没?张氏又压低了声音,对赵氏道。
啥风声?赵氏不解。
……昨天我们进城的路上,碰见了……张氏就将碰见连兰儿和四郎吵架,连兰儿在城里传四郎的闲话的事情告诉了赵氏。
还有这回事?赵氏就吃了一惊,我们没听说啊。
那就好,看来没传到咱们这来。
张氏就道。
可真够厉害的,要是搁咱身上,恐怕就得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哎,这人和人啊,可真不一样。
赵氏咋舌道。
可不是。
张氏点头,两下算都碰到茬口上了。
她们妯娌两个说的极为绸缪,一旁连蔓儿和连叶儿也咬着耳朵说的很热闹,连蔓儿还告诉了连叶儿,四郎在回来的路上如何要学五郎骑骡子,后来又非要骑她的马的事。
可真够不要脸的,就不应该搭理他。
连叶儿就道,然后又叹气,这要是换做我家,我爹估计也跟我四叔差不多。
你还有五哥和小七,我就自己一个人,哎。
几个人正说话间,请的人陆续就都到了。
吴王氏不仅带了吴家玉来,还将连枝儿也带来了。
娘儿几个见了面,亲热的了不得。
连枝儿如今在吴家和连家都金贵的很,一进屋,就被张氏和连蔓儿小心翼翼地让到炕里坐了。
姐,你咋也来了,我刚才还和咱娘说,明天 空来去看你。
连蔓儿小声对连枝儿道。
……不用这么小心,我啥事都没有。
连枝儿就道,我也想帮着做点活计。
连枝儿原本身材就苗条,如今虽然怀了身子,可月份还小,看上去 依旧纤细,行动也极为灵便。
大家寒暄了一会,等请的人都到齐了,连蔓儿就将事情又都跟大家仔细地说了一遍。
如今大家都正闲着,不过是做些简单的针线,又能帮上边城守军的忙,又能让平时在家里没有什么收入来源的姑娘、媳妇们挣一些零花钱,大家自然都乐意。
连蔓儿就在跨院里腾出一间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又将炕烧的暖暖的,大家都挪过去开始剪裁。
剪裁的活计要在连家统一完成,缝制的工作则将交给姑娘、媳妇们拿回家里去做。
这边活计刚开始做,就有听到消息的姑娘媳妇们主动上门,抢着要领活计回家做。
第八百三十六章 鞋样子乡下地方就有这样的特点,但凡有什么事情,一般都不需要特别的通知。
每个人都自动地充当着传播者的角色,一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变成众所周知的事情。
连蔓儿本来打算是明天才开始派活计,不过既然有人这么急着来了,她也干脆就顺水推舟。
连蔓儿准备了一个簿册,用以记录来领活计的人名,以及领的活计的数量。
连叶儿因为跟连蔓儿也学了些字,又熟悉人头,就被连蔓儿安排来和小庆两个一起做记录,并根据领取活计的数量,定下交活计的时间等。
到了吃晚饭的时辰,连蔓儿就叫厨房准备了饭菜,请赵氏、连叶儿、吴王氏等众人一起吃了。
吃过了饭,大家接着干活。
因为想早一点将活计都做出来,张氏又从来领活计的姑娘和媳妇中挑了几个人出来,帮着做剪裁。
一众负责剪裁的人,分作三班,打算昼夜不停地干活。
连枝儿因为怀着身子,自然是不能累着,吃过了晚饭,就被吴家兴给接走了。
她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几件活计,说是慢慢帮着做。
跨院干活的屋子里,有小喜、赵氏、韩忠媳妇和春柱媳妇等人轮流看着,因此张氏、连蔓儿都回到后院。
娘儿两个另外准备了些锦缎等上好的尺头,打算专门给沈六做些护膝、鞋垫等御寒的衣物。
……我那天去咱的铺子里看了,挑了几套最好的羽绒被褥,到时候也给他送过去。
这些皮子、棉花,除了做护膝、鞋垫,再多做两双暖靴。
连蔓儿一边做针线,一边跟张氏商量。
行。
张氏对连蔓儿差不多是言听计从的,你先挑省劲的东西做,那靴子你别动,我来做。
你现在还做不好那个,那个也费手。
嗯。
连蔓儿点头笑道,娘,那你可又要多受累了。
这点活,有啥受累不受累的。
张氏就笑,对了,蔓儿,咱是不是没有六爷的鞋样子?这到时候做出靴子来,要是不合脚咋办?就是两双暖靴,平常歇着的时候穿的,不太跟脚也没事,做大点,到时候多垫双鞋垫就行了,还更暖和。
连蔓儿并不是很在意的说道。
那可不行。
张氏就停下手中的活计,对连蔓儿正色道。
女红这种事,可是女孩家的正经大事,不能马虎。
尤其是做鞋子,最起码就得保证跟脚。
蔓儿啊,娘跟你说,这做鞋子,最得仔细,也最见心思。
像你说的那样,鞋子做大了,就加双鞋垫,那鞋子要做小了,是不是使劲撑一撑就行了?那可成了什么了!像芽儿她娘那样的,才干这样的事那,你可不能学她。
娘,我知道了,我刚才就是那么一说。
连蔓儿见张氏将她的话当了真,赶忙笑着解释道。
那没六爷的鞋样子可咋办,现在打发人去要,来不来得及?张氏就有些着急地道。
……小喜那应该有。
连蔓儿一边做针线,一边就道。
小喜那有六爷的鞋样子?!张氏看向连蔓儿,见连蔓儿低着头,张氏的语气顿了顿,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蔓儿,小喜咋有六爷的鞋样子那?那天我不是说要送棉衣棉鞋什么的吗,小喜和小庆在外头伺候,就听见了。
连蔓儿就告诉张氏道,小喜这丫头,就是细心,那天不正巧下雪吗,她就把六爷的鞋样子给描下来了。
……昨个她跟我说了,我才知道。
有了鞋样子,我才想起来可以做两双靴子。
连蔓儿说着话,飞快地偷瞄了张氏一眼。
张氏点点头,显然是相信了连蔓儿的话。
小喜和小庆这俩丫头,别说你使唤的顺手,我看着也都挺不错的。
小庆泼辣,小喜细心。
张氏就道,还有吉祥和如意那俩小丫头,现在也一天天出息了。
……咱以后再买丫头,也是先交给你,调教出来再发下去使唤。
行。
连蔓儿就答应道。
蔓儿,那给六爷的靴子,就娘做了?张氏沉默了一会,突然又道。
娘,刚才不是说好了吗。
连蔓儿就道。
啊,是啊。
张氏笑了笑,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这靴子、现在,还是我做着合适。
张氏这么说着,就很小心地打量着连蔓儿的神色。
张氏的这种姿态,自然瞒不过连蔓儿的眼睛。
连蔓儿暗自摇了摇头。
娘,咱们做的这些东西,到时候送到边城去,是咱家的名义。
外面人要说,那也是我爹、我哥送的。
而且,那么多的东西,咱雇了干活的人也不少,谁分的清哪个是谁做的?也没人会分辨这个。
我知道,可是给六爷的不一样。
张氏就道。
东西是不一样,可咱不说,谁知道是咱们亲手做的?连蔓儿就道。
所有的东西,都会以连守信、五郎的名义送往边城,连蔓儿的名字不会被人提起,她也不会自己去跟人说她做了什么针线。
自然也就不会有张氏所担心的问题。
六爷哪哪都好,就是身份,还有他那个家,咱去了几回,人都还认不全。
高门大户,想想就心里发憷。
张氏又歇了一会,然后幽幽地道。
连蔓儿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娘,他家的事,跟咱没啥关系。
你也不用想着他家里发憷,就现在,我爹是从七品的官,我哥才是秀才,咱们去他家里,谁敢给咱们脸色瞧了?我哥以后总不可能一直是秀才吧。
况且,咱们可和那些巴结沈家的小官不一样。
沈六是给了他们一些扶持,而他们给予沈六的,足可以当得起沈六给他们的。
那倒是。
张氏也笑了。
孩子们能干、有出息,她这个做娘的不论到了哪里,腰板都能挺直。
连蔓儿正想要再说些什么,赵氏和连叶儿就来了。
这娘儿两个吃了饭也没回家,都在这边帮着干活。
赵氏就跟张氏说,也想拿几件活计回家去和连叶儿一起做。
那当然行。
张氏痛快地答应了,这两天裁东西另外还有工钱,到时候就和活计的一起结。
她四婶,我们不要工钱。
赵氏忙就说道。
吴王氏也来帮忙,赵氏知道,吴王氏一家肯定是不会要工钱的,因此她说什么也不肯要。
连叶儿也说不要工钱。
三伯娘,这裁东西,就算你和叶儿给我们帮忙,我们就不给你俩算钱了。
不过,另外做活计,工钱还是照着大家伙的规矩算。
连蔓儿见赵氏和连叶儿这样,心里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就笑着说道,像我吴家婶子,她们也做不了几件,我就不给她们钱了。
我和我娘可还指望着你和叶儿多做几件,好早点把活计都做出来。
……多做几件,工夫细致点,就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张氏也道。
连蔓儿就说了几句,就换了话题。
她早就想好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好争论的。
就是赵氏和连叶儿坚持不要工钱,过后她也会送些实用的东西补偿。
一会工夫,连守信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刚才四郎来了。
连守信进屋,在椅子上坐了,就对张氏说道。
四郎来干啥?张氏抬起头问道。
明天人家不是来相看吗,说是老爷子的意思,他自己个也想请我过去,帮着相看相看。
连守信就道。
一个相看,老宅那么多人还不够的?他爷、他奶,他爹娘,还有他大伯、大哥啥的。
张氏就道,那你答应了没?没有。
连守信就道,我也觉得这相看我没必要去。
再说,我明天还有事。
哦。
张氏哦了一声,又问赵氏,明天四郎相媳妇,找你们了没?……刚才我和我娘回家一趟,听我爹说的。
芽儿她爹娘都上我家去来着,朝我爹借钱,说明天要买菜,还让我娘跟我明天过去帮着做饭去。
连叶儿就道。
她们娘二两个没在跨院干活,而是过来找张氏,也正想要说这件事。
……还朝你们借钱了?连蔓儿就吃惊道。
可不是。
连叶儿点头确认,我爹我娘都算过了,他们哪就缺这个买菜的钱?我们净身出的户,盖房子,给我爹看病啥的,就我爹做木工活挣的钱,这日子也就刚缓过来点。
老宅的钱,肯定比我们多。
现在朝我家借,还不知道啥时候还!还不还的,还是两可那。
赵氏愁容满面。
叶儿,他们朝你们借了多少钱?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蔓儿姐,你不知道,说起这个才气人那。
连叶儿就对连蔓儿道,你肯定猜不出来,他们一开口,就朝我爹借一吊钱!就明天一顿饭,这是打算办啥山珍海味的席面,就要一吊钱?连蔓儿眨了眨眼。
我爹也是那么说,后来人家开恩,说就不借那么多,可最少还得借五百个钱。
连叶儿伸出一只手,比划着道。
第八百三十七章 谎言五百个钱也不少啊。
连蔓儿就道,而且,关键的问题是,以老宅的经济状况,根本就不需要借钱来买什么酒菜。
这还没出正月,过年我们给送的肉和油,还有他们自己个买的。
依着老太太的那个脾气,现在肯定还没吃完。
张氏就道,……今年老宅也泡了两口猪。
张氏的言外之意是说老宅现在肉菜都有,并不需要买什么,即便是要买,老宅也应该有足够的银钱,并不需要跟连守礼家借钱。
谁说不是那。
赵氏就道,可人家非要借钱。
那我三伯把钱借给他们了没有?连蔓儿就问。
那时候我和我娘没在家,我爹就跟他们说的,说我们手里没啥钱,有点钱也都在我娘手里,说要跟我娘商量商量。
连叶儿就道。
哦。
连蔓儿哦了一声。
连家老宅的钱都在周氏的手里管着,但是有什么稍微大点的花销,却都是连老爷子做主。
很大程度上,周氏就是一个保管者。
而在连叶儿家,也延续了这种方式。
也就是说,连叶儿家的钱是赵氏管着,但是说了算的人,却是连守礼。
连守礼这样对连守义和何氏说,显然是托词,是缓兵之计。
那就是没借了,还好。
连蔓儿替连叶儿松了一口气。
连叶儿一家攒些钱不容易,如果把钱借给了连守义他们,真的是非常有可能拿不回来。
好啥啊,连叶儿苦着一张脸,刚才我和我娘回家去,我爹愁的唉声叹气的,说那边开口了,我们要是不把钱借给他们,肯定就把他们给惹了。
连守礼心里不愿意借钱,但同时又担心不借钱会得罪了连守义、四郎这些人。
连蔓儿对连守礼的脾气也有些了解。
她能够想象得到,这个时候的连守礼是这么的烦恼。
我爹说,他跟芽儿的爹娘说要跟我娘商量的时候,芽儿的爹娘就都没好脸,话也说的挺难听的。
连叶儿又告诉连蔓儿道。
当时,连守义就对连守礼变了脸色,先是嘲讽连守礼怕老婆,当不起家来。
然后又指责说连守礼顾着自己,没有兄弟的感情,不把侄子一辈子的大事当一回事等。
最后,连守义还说。
如果因为连守礼不借钱给他们,明天招待不好来相亲的人,使得这门亲事黄了,那就都是连守礼的错。
甚至如果以后四郎娶不上媳妇,那也是连守礼的责任。
太不要脸了。
连蔓儿听着气愤,就道,他们怎么不说是他们自己好吃懒做,怎么不说是他们自己把自己的名声给败坏了?他们赖皮赖脸的,能有啥脸。
张氏也摇头道。
四叔。
四婶,人家最后还说了,说我爹没儿子,以后要是不想死了没人埋,就得指望他们。
让我爹好好想想那。
连叶儿说到这,眼圈就红了。
咋他们还说这样的话了,这可真是……张氏皱眉。
这是欺负人。
连蔓儿接了张氏的话茬道。
好在我三伯不吃他们这一套。
蔓儿姐,刚才我爹跟我们商量了,说这个钱,还是得借。
接下来连叶儿的话,让连蔓儿有些无语。
三伯还是要借钱给他们?连蔓儿吃惊道。
嗯。
我爹说,他们开口了,而且这不是别的事,四郎娶媳妇。
是老连家的大事,这个钱多少得借给他们俩。
我爹刚才拿了二百个钱,上老宅去了。
连叶儿告诉连蔓儿道。
连蔓儿一时无语。
她很清楚连守礼对待银钱的态度,那是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想攒下几个钱好老来有靠。
而现在,在明知道这钱借出去就相当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情况下。
他还拿出来两百个钱……连守礼的纠结和痛苦可想而知。
而连守礼这么做,说到底,一方面是性格绵软,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没有儿子而自卑,心里发虚。
爹,那刚才四郎来,肯定不单单是想让你明天去帮着相看吧?连蔓儿就问连守信道。
连守义和何氏都朝连守礼家借钱了,那四郎到她们家来,只怕想要的更多。
……没跟我提钱的事……连守信就道,就是说明天女方那边来人,想朝咱们借辆车,再借一匹骡子,说是明天要往那边迎一迎女方。
还有就是要是相看成了,再用车把女方给送回去。
就这些?连蔓儿追问道。
对,就这些。
连守信点头。
原来是想借大车和骡子明天好在女方面前摆排场的,连蔓儿心里想道。
不过竟然没有借钱,连蔓儿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略一思忖,也就释然了。
现在不过是相看,除了买酒菜要花一些钱,并没有其他的开销,老宅完全负担的起。
现在要借钱,理由不充足。
连守义和何氏现在敢朝连守礼开口借钱,说白了就是欺负连守礼,可他们却万万不敢这么对待自己家。
毕竟,现在开口借钱,能借的数额有限。
而如果他们开了这个口,反而热闹了连守信这一股人,到时候连摆排场的大车和骡子都不借给他们了,那可不糟了。
爹,那你答应了没?连蔓儿想着,就又问连守信道。
咳咳,连守信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这个事……,一辆车,一匹骡子,就借出去一天,在咱也不算啥。
相看媳妇啥的,是一辈子的大事。
别说是四郎,就是咱村里两姓旁人遇到这样的事,要借去壮壮门面,这样的事,咱也不好不答应。
你就直接说你答应了不就得了。
张氏就看了一眼连守信道,村里一般人有事,最多就借辆驴车,人家谁能上咱家借大车,还另外借骡子骑啊。
啊、啊,我、我是答应了。
连守信只得道,四郎那孩子是有点……,不过,也就这一回……这还没怎样那,就把咱们两家都给支使个遍。
连蔓儿笑着道。
何止是支使那,应该说还有搜刮。
三伯娘,叶儿,你们明天去老宅帮着做饭吗?连蔓儿又问连叶儿道。
不去。
连叶儿斩钉截铁地道,老宅那边人手也不是不够用,我和我娘才不过去看人脸色、听他们使唤那。
我爹怕得罪他们,我不怕。
娘,明天咱俩赶饭时去,那些钱咱们肯定不容易要回来,咱过去能吃回来一点儿是一点儿。
连叶儿转念想了想,就又赌气地对赵氏道。
连叶儿这话说的孩子气,赵氏因为心疼那二百个钱,依旧愁容满面。
我三哥过去送钱,这还没回来是吧?连守信想了想,就说道,我估摸着,这个事要是经过老爷子,这钱以后咋地也能还。
兴许,老爷子就不能收我三哥送过去的钱,直接就让他拿回来了。
连守信话中的意思,是他猜疑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上连守礼家借钱是背着连老爷子的,是这两口子想趁着四郎相看媳妇,搜刮连守礼的钱。
这个年代,男人娶妻生子,是延续家族香火的大事。
老宅的宝贝男丁四郎要娶媳妇,给老连家延续香火,要请求有钱有势的四叔要出力,更理直气壮地要求没有儿子的三叔也要出力。
对连守信家,还是低姿态的请求,而对连守礼家,简直就是强硬的威逼,还有那么一点施恩的意味。
连守礼现在没有儿子,而显然在连守义一股人眼里,连守礼以后也不会有儿子。
连守礼没有为老连家延续香火的伟大事业做出贡献,罪孽深重!那么现在连守义让连守礼出钱帮着四郎娶媳妇,也算是给他机会,让他为老连家香火大业间接地做贡献了!连守信这么说,赵氏和连叶儿的心就都有些活动。
毕竟,很多时候,连老爷子还是个讲理的老人。
老宅收不收这个钱,一会就能知道了。
连蔓儿就道,爹,你答应明天把车和骡子借给四郎,那是不是还得安排人给赶车啥的呀?嗯。
连守信就道,同时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张氏也好,孩子们也好,即便是不赞同他的一些做法和决定,但是却肯维护他的脸面,从来没让他在人前掉过份。
是得安排个人,还得安排个好人。
老宅那边,没人会赶车不说,他们也没人会照顾大牲口。
就是他们说能照看,我也怕他们照看的不精心,都不是那一家。
连蔓儿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那,连守信对老宅那边的人和事,都心知肚明的。
芽儿她娘不是出息了吗,四郎那身衣裳,我看做的还行。
张氏就搭话道。
四郎的衣裳,四婶,你是说四郎那身新衣裳不?连叶儿突然就问道。
是啊,张氏点头,就他进城穿的那身,衣裳料子还是我给的。
四婶,他那身衣裳,是求我娘给他做的。
连叶儿就道。
第八百三十八章 好面子啊?张氏吃了一惊,看着赵氏,他那一身都是你给做的?那我问他,他咋说是他娘给做的那?是他们娘儿两个上门求我,说赶着要穿新衣裳,她不会做。
那衣裳是我给裁的,也是我给做的,他娘连针线都没动。
赵氏就道,因为这个,我还熬了一宿没睡觉。
四郎VS赵氏、连叶儿,张氏自然相信后者。
四郎这孩子,这个事还不说实话。
张氏沉思着道,我当时就奇怪,他娘那粗针大脚的,那衣裳就不像他娘做的。
我那么问,还当那衣裳是老太太,要不就是继祖媳妇帮着给做的。
没想到,他们是求你们给做的。
他从小不就这样吗,嘴里就没几句实话。
连叶儿气呼呼地道,用着我们了,就过来央求,也会说好听的话。
我娘心软,为给他做那套衣裳,比给我们自己个做都用心。
他可好,过后就拉倒了。
还说衣裳是他娘给做的,真是白眼狼。
娘,以后咱可记住了,他们再求咱啥事,不管他说啥,咱也不能答应了。
那天不是说还想让你帮着给做双鞋吗,鞋底子都让你给他纳。
他且等着吧,给他做鞋,又不欠他的。
干别的不行,说瞎话可随口就来。
他那点聪明劲儿,就都用在这个上头了。
连蔓儿就道。
几个人随口唠嗑,没想到竟然揭穿了四郎的一个谎言。
而四郎在这件事上撒谎,不仅让他们气愤,也让他们对于四郎的品性,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连守信是老实人,自然而然地厌恶撒谎这种行为。
这孩子,像谁那?他们那一股。
二郎、三郎还有六郎,那可都是实诚的孩子。
她们在屋子里说话,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连守礼来了。
自从连蔓儿家搬进了这座院子,连守礼就从来没往后院来过。
这一次,自然也是连守信到前院去见连守礼。
连叶儿心急想早点知道事情的结果,也跟了过去。
很快,连叶儿就从前院回来了。
怎么样?连蔓儿就问连叶儿,看连叶儿从外面进来时脸上的表情。
连蔓儿隐隐地猜到,这事情的结果怕是不大好。
老宅把钱收下了。
连叶儿在炕沿上坐了,闷闷不乐地道,听我爹说的意思,老爷子还夸他来着。
说他有兄弟的感情,知道帮扶侄子。
说啥钱不在多少,有这个心意最重要。
这里边,是不是有啥事没说清楚啊。
连蔓儿眨了眨眼睛,咱爷不会是认为,是三伯主动送钱去的吧?咱爷不知道芽儿她爹娘来朝你们借钱的事?听我爹的意思,好像是不知道。
连叶儿就点头。
还多亏我爹当时没把钱借给他俩,要是就那么给他俩了,那过后他俩肯定就不认账了。
太有可能了。
连蔓儿点头,同时心里暗想。
连守礼没有当时把钱拿出来,一方面是不愿意借钱给老宅,另一方面只怕也是知道连守义两口子的 ,防着这一手那。
那三伯没跟咱爷说清楚?咱爷知道是芽儿她爹娘硬要借钱。
他还能收下这个钱?连蔓儿就又问连叶儿道。
我爹是说了,可经不住人家更会说。
人家根本就不承认硬借钱。
就说是上我家跟我爹唠闲嗑,说起四郎明天相看媳妇的事,随口说了两句家里困难啥的,说我爹是主动送钱过去的。
连叶儿就道,蔓儿姐,你也知道,我爹那人嘴笨,也不会跟人争辩啥的,他哪说得过芽儿她爹啊!这话是不错,连守礼不善言辞,说话比别人都慢了半拍。
不用在现场,连蔓儿就可以想象得到,连守义是如何处处抢着话头说话,让连守礼无话可说。
而且,连老爷子当时再在旁边夸夸连守礼,连守礼的性格,最后只怕也只能顺水推舟地默认了下来。
那二百个钱,是算借的,还是给的?连蔓儿想了想,就问道。
算借的。
连叶儿就道。
是咱爷主动说是借的,还是……连蔓儿又问。
是我爹坚持的。
连叶儿就道,我们攒那几个钱不容易,再说,就算是我们有钱,也得花在正地方,不能白给那个白眼狼。
我三伯也不容易。
连蔓儿就道。
连守礼总算守住了最后一道底线,保护了他们一家的辛苦劳动的所得。
对于不善言辞,又惧怕连老爷子和连守义的他来说,能确定下钱是借的这一件事,该是多么的困难啊。
那咱爷说这些钱啥时候还你们了吗?连蔓儿又问。
就是说了会还,也没说具体的日子。
咱爷还说,明天也不是就缺这几个钱,可我爹这心意难得。
他也能在人前说说嘴,让别人知道,别看老连家都分家了,遇到事了,那还是一家人,一条心啥的。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我爹去送钱的时候,三姨奶和三姨夫爷都在。
就在连蔓儿一家去府城这几天,商怀德和小周氏一家已经搬来三十里营子定居了,如今一家人就住在后街,暂时租了王姓人家的三间西厢房,只等着有合适的房子就买下来。
他们刚搬来,跟村子里的人还不熟,几乎每天都会到连家老宅和二丫家里串门。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赵氏和连叶儿就拿了些活计回家去做去了。
等连守信从前院回来,五郎和小七也跟了来,一家人难免又议论起这件事。
他三伯都跟我说了,我估摸着,是当着外人的面,老爷子想要这个脸,才特意那么说的,把钱留了下来。
过后就得把这个钱还回来。
连守信如是道。
不管咋说,钱是进了老爷子的手里,没直接交到二当家的手里,就算没打水漂。
要是真给了二当家两口子,那就是打水漂,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张氏道。
一家人又说到四郎借大车和骡子的事。
有多大碗,吃多大的饭。
非要这个排场,就不是正经庄稼人会办的事。
即便连守信答应了四郎的请求,但心里也承认这一点,人浮,不成,不让人省心啊。
就指望他好好成了亲,以后有媳妇管着,年纪再大点,能踏实下来……这是连守信作为叔叔的美好愿望,张氏和几个孩子对此都不置可否。
临睡前,张氏和连蔓儿又去前院跨院看了一眼,见请来的媳妇们热热闹闹地干着活,就吩咐厨房到时候准备夜宵,又安排了一番,才回屋歇息了。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四郎就来了。
连守信打发了一辆大车,还挑了一匹骡子给他,另外安排了车夫跟着。
四郎就又说要请连守信去老宅帮着相看,还说如果连守信不能去,请张氏去也行。
连守信都拒绝了,他今天还有事情要办,而张氏也脱不开身。
打发走了四郎,连守信就带上人出门去了,五郎今天没事,就带着小七在前院书房念书。
吴王氏带着吴家玉和连枝儿,还有赵氏带着连叶儿也都早早地来了,和张氏、连蔓儿围坐在后院的炕上,一起做针线。
女人们凑到一起,手里做着针线,嘴里一般也不会闲着。
大家说着说着,就说到今天四郎相看媳妇的事情上面。
还跟你们借了车和骡子啊,啧啧……吴王氏啧啧摇头。
还跟我们借了两百个钱,一开始人家要借一吊钱,说是今天办酒席。
连叶儿就道。
这……这都是谁的主意?吴王氏正想要评说两句,不过开口却转了个弯儿,先问是谁的主意。
都是二当家的两口子,还有四郎自己个出面。
张氏就道,昨天我们还琢磨来着,老爷子不是这样的人。
听说不是连老爷子或者周氏的主张,吴王氏说话就没了那么多的顾忌。
这也真能够铺排的。
不是我说他们,这是何苦那。
就算是靠装门面把个媳妇娶进门,到时候咋办?吴王氏就道,这人啊,也得估摸着自己的分量来。
我刚才去跨院了,有人看见他骑着骡子,后面还跟着马车往西边去了。
都是我蔓儿姐家的好东西,不知道的看见了,还当是哪家大财主、大乡绅啥的。
他们这么折腾,还当挺露脸的。
知道他根底的谁不笑话他呀。
我刚才还听一个媳妇说,说他是猪鼻子插大葱,装相!连叶儿不客气地道。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你呀,以后肯定能享你这个闺女的福。
吴王氏就对赵氏道。
赵氏笑了笑,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叶儿,你爹那,是在家那,还是去老宅了?吴王氏就问连叶儿。
刚给叫走了,让帮着往西边迎人去。
连叶儿就答道,还让我和我娘过去帮着拾掇去,我们没去,就上这来了。
等会你去老宅吃饭不?连蔓儿故意问道。
去,咋不去那。
连叶儿就笑道,我娘不去,我自己个去。
正好,我也去看看那姑娘是啥样。
蔓儿姐,等我回来告诉你。
好。
连蔓儿也笑了。
对于四郎说的这个媳妇,她也是有一些好奇的。
第八百三十九章 四郎相亲因为昨天夜里请来的媳妇姑娘们通宵没有歇手,所以一早上,已经裁好了很多的活计在那里,只等着来人领了回家去做。
像这样的针线活,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算是刚学会了平针的小姑娘一天也能做上几件,而且连蔓儿家开的工钱又很优厚,不仅是三十里营子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抢着要做,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听到了消息,也纷纷前来。
还有那些帮着裁剪的姑娘、媳妇们,每个人也给自己和家人留下了不少的活计。
还有的事先就说好,并不要工钱,只是家里有孩子,希望等连蔓儿家的学堂开学之后,能让自家的孩子来学堂里上学。
连蔓儿看见这样一番景象自然开心,除了这次带回来的几车棉布、棉花、羊皮、针线等,另外还有几车的东西正在路上,很快就会运到。
看眼前的景象,是根本不用担心人手不够,不能够及时将活计做完了。
这些活计是得回家里来做,就算在府城咱花钱也能请到人,可哪比的家里,咱人头熟,使唤起来也顺手。
张氏也笑着说道。
嗯。
连蔓儿点头,她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想着要提前回家来做这件事的。
娘,这活计分派肯定是没问题了,就是到收活计的时候,还得安排两个可靠的人好好检查,不能忙 错,把残次品给收上来。
到时候还是请你春柱婶子,还有吴家婶子帮忙。
张氏就道,我到时候也去盯着点。
还有小喜、小庆、吉祥和如意。
连蔓儿就点头道。
安排活计的时候已经跟大家伙说清楚了,收活计的时候一定要不把好质量关。
张氏、连蔓儿、赵氏、连叶儿、吴王氏、吴家玉、连枝儿这几个就在屋里做针线。
几个人手里有活,又一边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中时间过的飞快,眼看着就快到日中了。
连叶儿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捧起茶杯,将晾的温温的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出溜下了地。
……我上老宅看看去,连叶儿一边穿鞋子,一边跟大家伙说道,估计这个时候,人差不多该接回来了。
这小丫头这个好信儿劲儿的。
吴王氏就笑着道。
好信儿,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的乡村土语,意思大概相当于好奇心重。
吴王氏这么说连叶儿,并没有丝毫贬低的意思。
吴王氏比较喜欢个性活泼且泼辣的女孩子。
叶儿。
你去就去,别真在那吃饭。
连蔓儿就低声对连叶儿嘱咐道,一会咱家也开饭了,你还是回来吃。
东西好坏不说。
咱一起吃的顺溜。
蔓儿姐,我就先过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连叶儿就道,估摸她们没这么早开饭。
连叶儿说着,就跑了,听她话里大多意思,还是打算要去吃老宅一顿。
连蔓儿笑着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
那姑娘咋样,你也没听见啥信儿?张氏就问吴王氏。
吴王氏住在镇上。
历来消息灵通,给四郎说了这个媳妇的就是镇上的媒婆,张氏就想知道,吴王氏是不是事先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这还真没听见啥信儿。
吴王氏就道,离的太远了,那个地方穷山恶水的,咱镇上没啥人上那边去。
也没有那边的亲戚。
我还说那,这个孙媒婆还挺能够的,近边的没找着,那么老远还能给说一个来。
不得不说,媒婆的嘴和腿,那都是神迹。
具体这家咋样咱是不知道,不过也听人说过,那个地方的人还都行。
穷是穷,但是不恶,一般都挺老实。
那地方出来的姑娘还都挺能干。
吴王氏想了想,又说道。
其实吧,听那家的条件,我也觉得这是门不错的婚事。
张氏就道。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晌。
那边连叶儿已经到了老宅的门口。
今天老宅门口,格外的拥挤热闹。
就见大门外停着一辆两头大青骡子拉的大车,车上的厚呢子车厢很宽大,足可以坐三四个人。
骡车的旁边,还拴着另外一匹大青骡,上面鞍辔齐整、鲜亮。
还有一个一身青布衣裤的伙计,正拿了草料和清水,在照料几头大牲口。
不用问,连叶儿就知道,这都是连蔓儿家的,今天借给了四郎使用。
除此之外,老宅的门口还停了两辆驴车,其中一辆连叶儿也认识,那是商怀德和小周氏家里的,而另外一辆,比商家的驴车略显粗陋,她就不认识了。
这门口除了连蔓儿家的那个伙计,还围着一群的半大孩子,都伸长了脖子往老宅的院子里张望。
这还多亏了连蔓儿家那边派活计,村子里的姑娘媳妇们都不得闲,要不然,这门口围着的人还要再多一倍都不止。
连叶儿看到这个情形,已经猜到是女方的人到了,她因此加快脚步上前,一打听,果真如此,而那辆她并不认识的驴车,正是女方带来的。
……车是人家姑娘嫁出门的大姐家的,是她大姐夫赶车送她们来的。
连家赶车的伙计认识连叶儿,就告诉连叶儿道。
八道庙子周围多山,那边的庄户人家大多养毛驴,用驴车。
那人家赶车来的,你们不是白去接了?连叶儿就问了一句。
哪能白去。
伙计就笑了,迎上了,就都坐我这车来的。
连叶儿点头,她心里也明白,四郎借了连蔓儿家的车和骡子,就是要在相看的女方面前摆排场的、别说这车马迎出去老远,还接了人回来。
就只是摆在这门口,这个排场也就够了。
一般庄户人家相亲,谁能有这样的排场那?连叶儿心里想着要看新媳妇,因此忙就进了老宅的院子。
一进院子,就看见了连芽儿和六郎。
两个人正从猪圈的柴禾垛抱了柴禾往上房走,看样子是准备烧火做饭了。
连芽儿和六郎看见连叶儿,都招呼叶儿姐。
连叶儿正要向两个孩子打听打听,就看见何氏从上房外屋探出头来。
叶儿,你咋才来?你娘那?赶紧的,烧火做饭了!何氏今天打扮的格外利落,一脸的喜气直冒泡,真是怎么遮都遮不住。
她看见连叶儿,眼睛立刻一亮,扯了嗓门叫道。
连叶儿翻了个白眼,对何氏的话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进了上房,然后又甩开何氏拉她的手。
我来找我爹。
连叶儿这么说了一句,也不管何氏说什么,就挑帘子进了东屋。
东屋的炕头上,坐着连老爷子、商怀德,然后就是周氏和小周氏,小周氏的闺女商宝容也在。
连守仁、连守义、连守礼、连继祖和四郎都坐在凳子上。
连叶儿一进屋,先是感觉到了一屋子的喜气,然后就看见了女方的几个人。
王家老爷子被让在炕头,跟连老爷子和商怀德一起坐着,矮胖的媒婆跟周氏、小周氏一起坐着,再往炕梢,王家的姑娘半垂着头坐在炕沿上,旁边是她的大姐,还有商宝容也陪着说话。
王家的大姐夫跟连继祖、四郎坐在凳子上。
连守义和四郎也和何氏一样,都是一脸的喜气,尤其四郎的一双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往王家姑娘的身上瞟。
连叶儿进屋,先叫了人,也不管周氏她们应不应声,就径直走到炕梢,挨着商宝容坐到炕沿上,开始打量王家姑娘和女方的家人。
此刻屋里两方人正在攀谈,并没有因为连叶儿的到来而中断。
……有几亩山地,再有就是树行子……王家老爷子面色黧黑,说话带着浓重的西部的口音。
他所说的树行子,是西边的方言,其实就是果树园。
八道庙子多山,因此农田少,很多人以栽种果树为生。
你们老四媳妇家,是不是也是整树行子的?小周氏就对周氏道。
对,她家是侍弄果木的。
周氏就点头。
弄果木这个好,人老张家日子就挺好过,以后孩子们吃个果木啥的,那也方处。
连守义就道。
因为张氏娘家有果园子,连守义可没少跟着吃当季的新鲜水果,老王大哥,你家都种的啥果木?就种李子,还有几棵梨树和枣树。
俺们那地界,山疙瘩,跟人家没法比。
王家老爷子就道。
老张家那也是山疙瘩。
四郎就道,我知道,侍弄果木累人,山地也不好种。
我们这好,没果木,想吃啥,二里地就到镇上,想吃啥有啥。
咱们这都不种的果木,镇上也有卖的。
这里的地也好种。
这么说着话,四郎的眼睛就又落在王家姑娘的身上。
……我在县城的铺子里管事,手下也有几个人。
活干净,还清闲,工钱正经不少。
等干好了,就这一两年,我就把那铺子盘下来。
种地啥的都是小事……山里人啊,都实诚,还能干,我们家老四媳妇一家人就这样。
我和她爹,我们是多少年的老哥们。
知道你们是山里人,别的我都没跟媒人打听,我就说行……连老爷子似乎无意地打断了四郎的话头,跟王家老爷子说道。
第八百四十章 泼辣屋子里说着话,连叶儿就在一边听,一边打量王家的几口人,尤其是王家的这位姑娘。
别看王家老爷子面色黧黑,王家的两位姑娘却都挺白净的。
连叶儿虽然坐在那不说话,可周氏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叶儿,你娘那,不是说要来帮着做饭吗?因为王家的人在,周氏今天格外的给面子,虽然心里有气,可对连叶儿说话的口气却可以说得上是柔和。
啊,家里有点事,我娘一会来。
连叶儿随口敷衍道。
反正她说了家里有事,到时候赵氏不来,就说是被事情绊住了脚。
可周氏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有啥事,还能比这个事更要紧。
周氏就转向了连守礼,虽然没有发火,但语气中已经带上了责备,提前都说好了,是没往心里去是咋地?不能,都说好了,肯定是有事,一会就能来。
连守礼早就知道,赵氏和连叶儿都不会来帮着做饭的,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敢跟周氏说。
现在,也只得顺着连叶儿的话茬敷衍。
一会,这都几个一会了!周氏的脸就沉了下来,好在她终归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一个要做奶婆婆的人,也要给亲家留下一个慈祥和蔼的好印象,因此,虽然心里有气,还是将斥骂的话咽了回去。
老三啊,叫叶儿别在那坐着了,出去帮她二伯娘、她大嫂烧火去。
周氏并不直接支使连叶儿,而是对连守礼吩咐道,没看六郎和芽儿都比她小,人家都在那干活那,她二伯娘叫她好几回了。
兴许我这做奶的不该说,可你这一个丫头,也别惯的太懒了。
周氏这么说着。
还用眼角夹了连叶儿一下。
连叶儿可以对周氏的话置若罔闻,但是连守礼却不能。
那个……叶儿,去,帮着干点活去。
连守礼就对连叶儿道。
连叶儿早就打定了主意,绝不帮着干活。
但是周氏已经那样说了,而且连守礼也发了话,她要再坐在这,首先连守礼面子上就不好看。
而且这也给了周氏机会,可以当着这些人的面贬斥她懒惰之类的。
不能吃这眼前亏,连叶儿年纪虽小,却极机灵。
她知道不能在屋里待下去了。
好在能看的,她都看到了,也听了不少东西,是时候该离开了。
哎。
连叶儿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就下了地,从屋里出来。
外屋里,何氏、蒋氏,还有连芽儿、六郎都在忙碌着,何氏看见连叶儿出来了。
就呀了一声。
你这孩子,你这 咋就那么沉那。
何氏对连叶儿道,招呼你几回了,你就坐在那不动。
非得老太太说你,你才动。
你娘那,是不来了是咋地?……赶紧的,你先把这菜剁了。
一会你换六郎烧火,他烧不好。
也许是人逢喜事,何氏今天说话声音格外高,也格外的利落。
奈何,连叶儿根本就不买她的帐。
你还说谁 沉,要说 沉,咱这十里八村的,你认第二。
都没人敢认第一。
连叶儿毫不客气地对何氏道,你要是能干,就这点活,你还用得着谁啊。
这要是我娘,一个人就干过来了。
连叶儿一边说,脚下却不停地就往外面走。
你别指望别人了。
你自己个多锻炼锻炼吧。
别啥也不会,净想着有了儿媳妇,你就啥也不干,擎等着儿媳妇伺候你。
连叶儿的话音不高不低,说完这些话,她已经出了前门。
何氏被连叶儿的话顶了个倒仰,她还不识相,觉得被个小丫头给顶撞了,就要追出去跟连叶儿理论。
还是蒋氏机灵,在旁边瞧的清楚,知道连叶儿今天是不会因为四郎相亲,而给何氏等人留面子的,如果何氏追出去跟连叶儿理论,连叶儿再说出些什么来,她们两个人拌嘴吵架让人笑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怕还会影响王家人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二婶,算了,那屋里还有人那。
蒋氏拉住了何氏,小声地劝道,你别和小孩子计较,让人家看着不好。
叶儿家里肯定是有事。
一会这活我多干点……何氏虽然嘴里还嘟嘟囔囔,最后倒真是没有追出去。
……连蔓儿几个人正坐在炕上坐针线,一边说着话,就看见连叶儿从外面回来了。
刚才我们还说,叶儿咋去这半天没回来。
叶儿上,上炕暖和暖和,喝口水。
吴王氏见连叶儿回来了,格外热情地招呼道。
大家伙就都笑,吴王氏刚才说连叶儿好信儿,其实她自己的好奇心一点都不比连叶儿少,尤其是在这样的事情上。
咋样,人接来了没有?等连叶儿上炕坐了,张氏就问道。
接来了,我去的时候刚接回来。
连叶儿喝了口水,又喘了口气,就笑着应道。
女方都谁来了?那姑娘长的啥样?两方说的好不好,看样子能成不?大家就都抢着问道。
女方来了四个人,是那姑娘她大姐和大姐夫赶驴车送她们来了,姑娘她爹也来了。
连叶儿就答道,那姑娘长的吧,个头不太高,挺白净的,大眼睛。
庄户人家的审美一般比较质朴,白净,大眼睛,在庄户人家看来,就是很好的相貌了。
白净,还大眼睛,那长相说啥也差不到哪去。
张氏就道,一开始说这个,我还猜疑那姑娘长的有啥缺陷啥的,没想到,人家长的还不错。
这算是摊上一门好亲事。
她们那边日子过的难,都乐意嫁到这边来。
吴王氏就道,那咋样,四郎他们看着乐意不乐意?我看他们都挺乐意的,应该是看上人家了。
连叶儿就道。
那姑娘家那,看着乐意不?张氏就问。
我没看出来。
连叶儿想了想,就说道。
连守义一家几口的态度很明显,而王家人的态度就含蓄的多。
连叶儿毕竟年纪还小,这种事她还真说不好。
那姑娘都没咋说话,就她爹和她姐夫说话了。
姑娘家到男方来相看,可不都腼腆咋地。
吴王氏就道。
大家又接着问连叶儿,连叶儿就将她看到的、听到的都说了,还说了四郎当着王家人的面吹牛、说大话的事。
这可吹大发了!听见四郎对王家人说在城里做管事,一两年还要盘个铺子下来,一屋子的人就大吃一惊。
他这么吹,人家姑娘家还不会打听吗?再说了,以后过了门,这牛皮破了,两口子过日子,可咋收场?没有这么吹的!四郎这孩子,咋越大越没正行了那,吹牛撒谎,随口就来。
张氏摇头道。
要是一般踏实的孩子,也不能朝你们又借大车,又借骡子的。
吴王氏就道。
说这个我就一肚子气。
连叶儿气鼓鼓地道,四郎他不会骑骡子,还非得要骑,那有马车他也不坐,非得让人给他牵着骡子。
我四叔家就派了个赶车的去,人家赶车,哪能还给他牵骡子。
他最后是让我爹给他牵的骡子!啥?连蔓儿吃惊道,他们去接王家的人,四郎骑骡子,那车空走,然后我三伯就在前头给他牵骡子?是。
连叶儿点头。
这件事,还是她从老宅出来的时候,连蔓儿家那个赶车的伙计告诉她的。
他是谁大爷还是谁祖宗啊?他凭啥让我爹给他牵马坠蹬的?他也不怕折了寿?我爹也是,他咋就那么好说话那!哎呦,这大冷的天!吴王氏就叹道。
你爹还在那儿那?赵氏脸上也有些不大好看,就问连叶儿道。
在屋里坐着那。
连叶儿点头道,我一去,芽儿她娘就问我,你咋没去,就等着咱们给她干活那。
我在那屋里坐了一会,她叫了我好几回,好像没有咱们,她那饭就做不熟了,媳妇就娶不上了似的。
出来的时候,她还想支使我干活,她还数落我。
我没让着她,我把她给说了。
连叶儿又将周氏如何支使她,何氏又如何数落她,她是怎样顶了何氏的话学说了一遍。
她就欺软怕硬,一家人都那样,巧使唤人。
我顶了她,她也没敢咋地。
连叶儿最后还道,我那时还不知道四郎让我爹给牵骡子的事,要是知道,我要说的话还多着那。
这丫头,以后你们顶门立户,也不用别人,就叶儿这丫头就够了!吴王氏就笑道。
连叶儿受了赞扬,心里自然高兴,不过一想到连守礼被四郎支使的事,她就又高兴不起来了。
……哪有这么办事的?连蔓儿知道连叶儿在想什么,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
娘,这也给咱们提了个醒儿。
等我爹回来,就跟他说,以后少搭理四郎。
他现在还惧着我爹一点儿,要是熟惯了,我爹也是好脾气,他非得踩着鼻子上脸不可。
娘,要不咱这就打发人,把车和骡子都叫回来。
第八百四十一章 告状连蔓儿跟张氏商量,要将借给老宅的车和骡子叫回来,以此给四郎一点教训,同时也为连叶儿出一口气。
这样……张氏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赞同连蔓儿的提议,车和骡子,都是你爹同意,经你爹的手借出去的。
现在你爹不在家,咱要是从二上就把车和骡子给叫回来,过后你爹脸上该不好看。
这个事,你娘说的有道理。
吴王氏知道连蔓儿想为连叶儿出口气,也劝说道,要是一开始就不借,那也就算了。
现在借都借了,半道再给叫回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借了。
连蔓儿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老宅的事情,四郎的事情,她其实并不想管,这么提议,主要还是想为连叶儿出一口气。
那就这么纵着他?连蔓儿就问,语气已经有一些缓和了。
也就这一回吧,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往后你爹肯定也不乐意搭理他了。
张氏就道,不信等你爹回来,要是知道了四郎让你三伯给牵骡子的事,你看他生不生气。
我爹肯定生气。
连蔓儿就点头。
四郎是不像样,你们也消消气,跟他置气,不值当的。
就像你娘说的,也就这一回了。
吴王氏又跟着劝解道。
张氏和吴王氏这样息事宁人,说到底,还是因为今天四郎相亲。
这个年代,民间有一种说法,叫做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
庄户人家朴素的意识里面,成就他人的婚姻是行善积德的事,也是基本的道德要求。
而破坏婚姻的事,却是十恶不赦,是万万不能做的。
哪怕是跟当事人并不对付,这种时候,人们也会选择宽容、忍让。
算了吧。
也就这一回了。
赵氏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个时候就也劝连叶儿道。
便宜他了。
连叶儿心里虽然还是不高兴,却也只得道。
既然连叶儿这样,连蔓儿也就不再说要叫回自家大车和骡子的话了。
很快,就到了晌午,连蔓儿安排人准备开饭。
连叶儿眼珠咕噜噜转了转,就下了地,往外走。
叶儿你去哪?赵氏看见了。
就猜到连叶儿是想往老宅去。
赵氏担心连叶儿去了要惹事,就忙叫住了连叶儿,娘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别去了,咱还是在你四婶家吃。
去那吃那口仇眼之食干啥?你爹还在那。
到时候你爹该为难了。
仇眼之食,这还是周氏常说的话,现在被赵氏学会了。
娘儿两个拉扯着说了一阵,最后还是连叶儿见赵氏急了,才做出了让步。
连守信晌午没回来,估计是在外头吃了。
因此,家里五郎和小七在书房,连蔓儿她们在后院东屋,还有请来裁布匹的姑娘媳妇们在跨院里。
共分了三处吃饭。
跨院里那一桌的饭菜准备的特别实惠,大盆的白肉炖酸菜,大盆的五花肉炒干豆腐,还有炝炒的土豆丝和油炸的花生米,另外还给吃饭口重的准备了小咸菜,主食则是白米饭和小麦面的馒头管够。
即便是在正月里,这样的伙食也是极难得的。
庄户人家的姑娘媳妇们。
放开了肚皮,并不比男丁吃的少多少。
大家伙吃的高兴,干活自然更有劲、更尽心。
连蔓儿她们这一桌和五郎、小七那一桌的饭菜只是精致了一些,饭菜里却没有那么多的肉食。
连叶儿吃过了饭,还是跑去了老宅,这一次,她很快就回来了。
八道庙子和三十里营子之间路途遥远,老王家的人为了相看。
是天没亮就从家里起身,在连家吃过了晌午饭,就告辞回去了。
毛驴拉的车走的不快,他们现在起身,也得天擦黑的时候才能到家。
四郎还说让他们坐大车回去,说大车快。
他还说要亲自送人家回去。
人家没答应,说是太麻烦人了,就坐自家的车回去就行。
连叶儿回来,就跟连蔓儿学说道。
这么一看,人家这家人还行,起码不浮。
张氏听了,就道。
连蔓儿也点头,虽然贫穷,想嫁到相对比较富裕的地方来,但是却没有被富贵晃花了眼睛,见了便宜就上,这样的人比四郎可讨人喜欢多了。
人家说啥都不坐大车,就坐的自己的驴车,四郎还说要送送,还想让我爹给他牵骡子。
连叶儿又告诉连蔓儿道,多亏我去了,我拦着我爹,没让我爹去。
连蔓儿就知道,连叶儿吃过饭就跑去老宅,虽说也是为了打听消息,更重要的是担心连守礼又被四郎支使。
你怎么说的?连蔓儿就笑着问。
看刚才连叶儿进屋时的脸色,她就猜到连叶儿肯定是出了气了。
我就告诉四郎,他要骑骡子,就自己骑。
我爹是他三叔,是他长辈,不是他使唤的奴才,不是他雇佣的伙计。
凭啥大冷的天,他们坐车的坐车,骑骡子的骑骡子,就我爹得牵着骡子在地下走,没有这么不把人当人看的。
连叶儿就将她当时的话给连蔓儿学说了一遍。
连蔓儿忍不住就笑,她觉得连叶儿说的太好了。
虽然大家伙都说要忍着、忍着,连叶儿最终还是当着人面给了四郎没脸。
这也怪不得叶儿,吴王氏就道,四郎也太没眼色了,没有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
即便不说四郎这事本来就做的不对,在连叶儿在场的情况下,他还想继续欺负连守礼,可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狂的都没边了。
连蔓儿就道,而且也太小看了连叶儿。
我这么说,他还挺不高兴的,还说啥他是我哥,我这么跟他说话是没大没小,说要教训我啥的。
我爹还在旁边和稀泥。
连叶儿又接着说道,不是我爹那么拦着我,我还有好多话要说。
最后,我也没让我爹去给他牵骡子。
那他去送了王家的人没?走着去的,还是骑骡子去的?连蔓儿就笑着问。
去了。
他不敢自己骑骡子,非得让人给牵着。
我不让我爹给他牵。
他就找了你家赶车的伙计,让人家给他牵着。
连叶儿就答道。
哦?连蔓儿微微挑了挑眉。
人家没答应,说就是来赶车的。
他还把人家给数落了一通,摆的架子,好像他是谁家大老爷似的。
他还说,那伙计就是我四叔派去给他使唤的,那伙计不听他的使唤,他就告诉我四叔。
让那个伙计吃不了兜着走啥的。
人家天寒地冻的,一大早就跟着去接人,后来就一直在外头照看牲口,就喝了一口热水。
还是大嫂想起来了。
让继祖哥给送的。
刚才又让人家牵骡子,人家饭都没吃着那。
后来那?连蔓儿就问。
他让那伙计赶了车,他坐车送王家的人走了。
连叶儿就道,说是还顺便送媒婆回镇上。
那伙计毕竟吃着连家的饭,即便老宅待的不好,即便不满四郎,终归还得记着东家的吩咐。
那亲事说定了没有?张氏就问。
连叶儿就摇头。
咋地,人家没相中四郎?张氏忙又问,回去的时候不肯坐连家的大车。
也有可能是因为王家并不打算跟连家结亲。
也不是,好像是王家通过媒婆说的,说是要回去想想,过两天给准信儿。
连叶儿就道。
哦。
张氏就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也并不少见。
经过相看,并不立刻做决定,而是缓上两天。
回家去再商量商量,或者打听打听。
我看二当家的一股好像对这门亲事心挺甜,老爷子和老太太那,相没相中?我奶就说王家姑娘话少,我爷好像挺满意的。
连叶儿就道,说山里姑娘都老实、能干,还说王家老爷子一看就是个实诚人。
我爷给老王家装了一袋子有十斤花生,人家没要。
连叶儿又道。
媒婆要了五斤花生,还像还要了赏钱。
这个情况就很明显了,老宅的人都相中了王家的姑娘,想要成就这门婚事,就等着王家点头了。
你说,这是四郎那边一头热。
还是王家在拿身沉?吴王氏就和张氏小声地探讨起来。
连叶儿可以将她从老宅听到、看到的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但有些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咱也没在跟前,也不知道老王家到底是啥样人,这还真说不好。
张氏就道,等过两天,看那边的回信儿,就知道了。
下晌的时候,连守信从外面回来了,连蔓儿就给连叶儿使了个眼色,连叶儿就跑去连守信跟前,将四郎如何支使连守礼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有这回事?!连守信的脸色就变了。
这事叶儿还能说假话?张氏就道,那路上不少人走,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连守信也不是认为连叶儿说谎,而是有些不相信四郎会这么做。
连叶儿又将四郎如何在王家人面前吹牛的话,也跟连守信说了。
那天我跟他说的话都白说了,哎!连守信握拳捶了一下 ,颇为痛心疾首的样子。
刚对四郎燃起一点希望,可四郎马上就让他失望了。
满口谎言,牛皮吹破天,再加上支使长辈,这几条,即便连守信心里再偏着四郎,也不能不心生厌恶。
这边说着话,外面就进来人禀报说,四郎来了,要见连守信。
第八百四十二章 落空这是送人回来了吧,张氏听说是四郎来了,就说道,估计是送骡子和车来了。
送东西回来,还要见我爹,肯定是要跟我爹道谢的。
连蔓儿就笑着道。
连守信坐在炕沿上,脸上并没有笑容。
他想了想,就下了地。
我去看看去。
连守信就说道,听听他要跟我说啥,今天他办的那些事,我得说说他。
爹,连蔓儿就劝连守信,他那样,他爹娘都不管他,我爷也说不听他。
你去看看行,别骂他,也别说他。
你说也说不听他,还得罪他,背后不知道咋叨咕你。
所谓的忠言逆耳利于行,这些忠言也要挑着会珍惜他们的人说才好。
而四郎,并不是一个能够听得进劝谏的人。
连守信是一片望着四郎好的心,但是四郎根本就不领情,反而还会因此在心里怨恨连守信,只是因为还有事要求着连守信,所以没有当面表现出来。
爹,你想想他是咋对我三伯的。
连蔓儿又提醒了连守信一句。
如果连守信现在不是即有钱又有势,四郎对待他,也就跟对待连守礼一样。
宁得罪君子,别得罪小人。
张氏也劝连守信,不要出去对四郎发脾气。
咱看明白了他是啥样的人,咱以后少搭理他,远着点他就行。
行,我知道了。
连守信听了妻女的话,点点头,就往前院去了。
你爹去了,肯定得说四郎。
见连守信走了,张氏就叹了一口气道。
嗯。
连蔓儿点头。
以连守信的脾气,即便刚才她们劝了他。
他见了四郎,有些话还是忍不住要说的。
连守信不会对人用心机,尤其是对待家里人的时候。
而四郎不管人品怎么不好,在连守信的眼睛里,还是连家人,也就是自家人。
咱越这么劝,估计我爹说的越厉害。
说就说呗,咱也不怕他,也没啥可指望他的。
让我爹教训教训他,也省得他骨头轻的要上天!你就特意拱你爹的火吧。
张氏无奈地笑道。
连守信一进门,连叶儿就说了四郎欺负连守礼的事,现在连守信临出门,连蔓儿又提醒了一回。
只是这件事,就够让连守信恼火的。
可以想象,一会连守信见了四郎会怎么样。
连蔓儿含笑不语。
果然,一会就有小丫头跑来报信儿,说是连守信正在前头骂四郎。
连守信性格不错,极少发脾气,对外人更是如此。
他对四郎发脾气。
那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结果。
连守信的心理,连蔓儿能猜出个大概来。
眼看着老宅那边,连老爷子渐渐地唠了,而大房的连守仁、连继祖都是撑不起门户的。
二房的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也靠不住,二郎又相当于入赘到女方家里去了,剩下的男丁就只有四郎和六郎两个。
六郎有些心眼不全,只有四郎是个全科人。
所谓的全科人。
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乡村土语,大概意思就是身体和智商都没有缺陷的。
有前途的人。
连守信希望老宅好,就将希望都寄托在了四郎的身上,他最近这么偏着四郎,抬举四郎,是怀着让四郎出息,支撑起老宅的希望。
然而,四郎用实际行动,狠狠地将连守信的希望给踩进了泥里。
这也难免让连守信少见地动起了肝火。
哎呦,那我去劝劝?张氏就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打算要去前院。
娘,你不用去。
连蔓儿就拦住了张氏,让我爹出口气吧。
……多安排几个人在旁边看着……连蔓儿拦住了张氏,又扭头吩咐小丫头道,我爹要动手,让他们拦着……,让他们替我爹动手。
小丫头答应一声出去了,连叶儿在旁边连连点头,还一边握着拳,似乎恨不得能亲自出去打四郎几下出气。
你们啊,也就是蔓儿他们几个都省心,啥也不用你们操心。
要不,自家的事情还忙不过来那……吴王氏在旁笑道。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工夫,连守信终于虎着脸走了回来。
连蔓儿扭脸,偷偷笑了一下,忙就下地端了热茶递给连守信。
爹,这是我娘给你沏的参茶。
连蔓儿笑盈盈地道,这用的参,还是上次我哥特意从京城带回来的,专门放在那给你补身子用的。
连守信有一个优点,就是不管什么情况,他都不会迁怒。
而且,自家妻儿说话做事都没的挑,对他的好他心里有数。
他刚才因为四郎生了气,现在小闺女这么孝顺、贴心地送上参茶来,他的脸色不由得不好看了许多,心里也没那么堵的慌了。
哎,还是我自己的孩子啊……参茶沏好了之后,就一直放在炉子上暖着,现在喝起来,温热正好。
连守信喝了一大口,觉得心里热乎乎地熨帖,不由得小声地感慨了一句。
咋样,你们都说了啥,没吵吵起来吧?张氏就问连守信道。
你们刚才都嘱咐我,让我别说他。
我还是没忍住,看中人家姑娘了,净想着往好里说,要说这个有情可原,那么使唤他三伯,这个我不能不说说他……连守信就道,我也想明白了,好歹我就最后说他这一回,他能改了,那自然是好。
他不改,那他也就那样了,我再咋使劲也没用。
这人啊,灵一点笨一点的,这都没啥,只要品性不坏,这过日子就出不了格。
咱们在旁边帮扶着也安心。
可要是品性不好,那还不如笨一点儿,他还不惹事。
显然,连守信后面这一段话是因为四郎有感而发。
四郎这孩子,跟着他爹娘,好的一点没学着,净学着那不好的了。
张氏也道。
二房连守义和何氏有四个儿子,二郎、三郎、四郎和六郎,四个人,四种不同的品性。
而四郎,似乎是继承了连守义和何氏夫妻两个身上的所有缺点。
连老爷子和周氏管家管的严不严,可连守义和何氏还是那个样,连守信他又哪里来的信心,能够把四郎给掰正过来那?现在连守信对四郎的希望破灭,应该也想明白了这一点。
爹,你说他,她没跟你犟嘴?连蔓儿就问连守信道。
一开始他是不认错。
说到这个,连守信还是有些生气,还跟我说他三叔闲着也是闲着,是他三叔自己乐意帮他,他说了媳妇是大事。
后来兴许是看我发火了,他才不说了。
他是没敢跟我犟嘴,可看他的样子,对我说的话,他心里不服气。
也怪我爹,他说啥就应啥,是该他的还是欠他的?连叶儿在旁边,听见连守信训斥了四郎,为连守礼出了气,心里也舒服了很多。
我爹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对老宅那边,总是……连守礼在面对老宅众人的时候,总是不大能挺直腰板。
究其根源,不过是因为没有儿子。
连叶儿现在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说了一半,就低了头,不肯再说下去了。
爹,这半天,你们就说这一件事了?连蔓儿又问连守信道。
没有,说完了这个事,他还跟我告状,说赶车的伙计势利眼,看不起他啥的。
连守信摇摇头,说道。
他没说咱家的伙计咋看不起他了吗?张氏就问。
说是不听他使唤,在人家姑娘家人面前,下他的脸。
连守信就道。
因为连叶儿打听来的消息,连蔓儿明白为什么四郎要给那赶车的伙计穿小鞋儿。
不过,知道四郎支使连守礼的事情在先,四郎告状的效果肯定要大打折扣。
连蔓儿不经意地朝连叶儿看了一眼。
四叔,我说句公道话。
连叶儿忙就将后来四郎又支使连守礼,然后支使伙计的事情跟连守信细细地说了一遍。
四叔你打发人去,不就是去赶车,还有照顾牲口的吗?四郎让他赶车干啥,他可一个不字都没说,后来还是他赶车拉着四郎去送老王家的人。
大冷天,在外头照看牲口,人家照看的也挺精心。
这都快一整天了吧,人家才回来。
就喝了老宅一口水,晌午饭都没吃。
搁谁心里都得过意不去,四郎他咋还能背地里这么说人家那?我说我打发他去办事,他也不能那么样。
连守信就点头,不用叶儿这么说,我猜着大概是四郎使唤人使唤的狠,他那说话办事,有点张狂。
看来,连守信对四郎的品行还是了解的,因此,对四郎的告状也就很不以为然了。
人家虽然是端咱的饭碗,那人家也是出了力,干了活的。
就在咱自己家了,我都不能跟这些伙计吆五喝六的。
人家堂堂正正吃这碗饭,咱就得堂堂正正待人家,不能学那有的人家,使唤人跟吆喝大牲口似的。
四郎他就不懂这道理。
说到后来,连守信又叹气,显然是对四郎越加的失望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闹起来了与四郎相比,连守信觉得自家的几个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
已经出嫁的连枝儿,最为老实厚道,而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三个都个顶个的聪慧、伶俐,但也没有沾染任何浮华的习气。
连蔓儿家如今有了许多的产业,不管是对雇佣的伙计、还是买断的仆役,规矩是规矩,但平常相处、说话的时候都是很和气。
很多人都愿意来连家做事,不仅是因为连家给的工钱公道,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连蔓儿家从不糟践下人,在连蔓儿家干活的人都能感受到一份尊重。
所以,要是说四郎是因为曾经跟去太仓,过了一段时间的富贵日子而学坏的,显然不够有说服力。
有些话,连守信心里头明白,却还是不能够说出来。
就这些事,也不能说这老半天啊?张氏又问连守信道。
他还跟我说了别的事。
连守信就告诉张氏道,就说老王家这门亲事,说是老爷子、老太太都挺中意的,一家人都乐意,他自己个也觉得还行。
就是老王家那边没马上应承,留了个活动话。
他跟我说,想这两天拿上几样礼,上老王家串串门。
哎呦,他这正经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张氏就笑道,我听叶儿说,老王家那姑娘正经长的挺俊的,脸白,还大眼睛。
这个四郎心思倒是挺活泛,吴王氏也道,人家相看完了,要是说听信儿,那就老实在家听信儿,最多找人帮着说说好话啥的。
他这倒好。
就要上人家串门去了。
就他这活泛劲儿,机灵劲儿,要是能用在正地方那可多好。
连叶儿哼了一声道。
爹,那你咋说的?连蔓儿就问连守信道。
我没说啥,我就让他回家跟老爷子、老太太,还有他爹娘商量着办。
连守信就道。
四叔,他又要去串门,又要拿礼。
就办今天这顿饭,他爹娘都上我家借钱来。
他去串门、拿礼,他哪来的钱。
他肯定是想让四叔你拿钱给他。
连叶儿突然就道。
啊……连守信有些恍然,当时他因为对四郎失望、生气,所以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
爹,那他没朝你开口借钱?连蔓儿就问。
从连守信的脸色上看,四郎应该是没有开口。
还真没有。
连守信就道,就是说让我再把马车借给他一天,还说另外换个车夫啥的。
那时候,我心里窝火,他说啥我也没太仔细听。
你们这么说,我想想。
他好像是说银钱不凑手,第一次上女方家串门,几样礼得挑好的,不能拿不出手啥的……估计他们的打算。
要是借钱,就朝叶儿家借,你们这,怕是指望着你们主动给拿钱吧。
吴王氏在旁就道。
连蔓儿点头。
还真是这么回事。
连守义、何氏、四郎这几口人胃口可不小,朝连叶儿家借钱。
还只是为了一顿饭,一开口就是一吊钱。
那这几口人对连守信给予的帮扶的期待又会是怎样的数字?肯定不是几吊钱的小数目就是了。
孩子他爹,那你答应借车了吗?张氏问连守信。
我没说一定,先让他回家商量去了。
连守信就道,显然,因为四郎的表现,连守信心里也不大乐意将车再借给他了。
晚上,等吴王氏、赵氏等人都走了,一家围坐在一起。
张氏和连蔓儿在灯下做针线,五郎看着小七写字,连守信则是挨在桌子旁边,有一眼没一眼的看一本账册。
都这个时候了,四郎还没来跟咱借车。
我估摸着,他回去和老爷子说了,老爷子没答应。
连守信开口道。
都特别中意人家,怕人家不答应,想去串个门,其实也没啥。
张氏手里不停,头也不抬地应声道,可又是大车,又是厚礼啥的,好像多富裕的人家似的,估计老爷子是不同意这个。
我想也是这么回事。
连守信深以为然道,老爷子对四郎,还是挺纵着的。
今天他就由着四郎那么铺排的。
隔辈儿人,总差着点儿啥。
况且吧,我看老爷子也说不大听四郎。
可就是纵着,也不可能总纵着他。
再说,我估摸着老爷子的性格,人家那边说让他们听信儿,四郎这么上赶着,老爷子觉得丢脸,太上赶着了。
连守信想了想,又说道。
虽然说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妇,但以连老爷子的传统思维,四郎的这种举动还是不体面的。
我爹还挺了解我爷的。
连蔓儿就在旁笑道。
老宅那边,也真是缺个能干的媳妇。
张氏就叹气道,可人家这姑娘越好吧,还就越怕人家瞧不上四郎和老宅。
姑娘要是差点,那也不行,以后那一大家子,日子都没法过。
这门亲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连守信也叹气道。
不管再怎么对四郎失望,连守信心里,对这桩事还是关切的。
第二天,直到傍晚擦黑的时候,四郎也没上连蔓儿家来借车。
反而是吴王氏从镇上得了消息,赶来告诉张氏,说是四郎的亲事不成了。
……那边托人给孙媒婆捎的信儿,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孙媒婆往村里来,估计,是往老宅那边去给送信儿去了。
吴王氏告诉张氏道。
不说是回去再商量商量吗,咋这么快就黄了?张氏吃惊道。
托人给孙媒婆捎的信儿,说是回去一家人商量了,说是你们老宅那排场、气派,还有四郎的前程,人家觉得配不上。
吴王氏就道。
啊?连蔓儿听了也很吃惊,这可真是让人怎么说才好,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还有四郎这一番折腾、铺排,结果竟然适得其反了!这个说法可新鲜。
张氏想了想,就道,一般相看,要是相不中,那都是没看上对方,这个却说配不上对方,这可真是了……这个,也就是表面上的说法。
吴王氏就向张氏使了个眼色,颇有深意地说道。
她婶子,你打听着啥了?张氏忙就问道。
这不是昨天那边相亲,这来来去去,闹的排场挺大的。
再说,你们老宅但凡有点啥事,在咱这周围也特别招人眼。
吴王氏就略微压低了声音道,说是那家人没相中四郎,说四郎太浮,人不实诚,吹牛吹上了天。
人家那姑娘是想嫁到好点的地方来,不过人家一家都是踏实人。
也不是说一下子就想享福享上天啥的,人家姑娘能干活,也不怕吃苦。
……姑娘家长的不错,就想找个有点家底,人老实厚道点,以后过日子舒心。
咱们说话,我也不藏着掖着,有啥我就说啥了。
就老宅那边,东一窝西一块的,一般姑娘都得顾忌,怕以后日子不好过。
这姑娘人家还真没在意这个,就是没看上四郎。
是觉得四郎人品不行呗。
张氏就道。
对,听说是人家看出漏来了,当时没说啥,回去一商量,都觉得不行。
吴王氏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我还听说,人家那边是听见了四郎的啥闲话了,啥在城里吃喝嫖赌的……看出漏,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的乡村土语,意思相当于看出破绽。
啊?张氏更吃惊了,这闲话,都传到……那去了?张氏话里的意思,已经认定,这是连兰儿给四郎传出来的闲话。
人家打听来着呗,这一来一回这一路上,兴许就听到了风声。
吴王氏就道,一般的厚道人是不会说哈,可不也有那说漏嘴的。
难保还有故意说的……哎呦,这个事闹得……,那天孩子他爹还特意打发人去跟那边说了,让她别在传这闲话了。
我们估计着,她就能消停了。
谁想到……她那边是不说了,可先前说出去的话,可没法往回收。
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吴王氏就道。
是这个理。
张氏点头,老宅那边都挺乐意这门亲事,又铺排的这么大,这么快就黄了,这心里,还不知道咋想那……张氏的顾虑很有道理,而老宅此刻的情形,比张氏想象的还要糟糕。
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老宅的六郎来了,要找连守信。
可巧连守信并不在家里,他带着几个长工去地里看冬小麦去了。
五郎在前院,就招呼了六郎去说话。
……说是四郎跟我爷吵吵起来了,我爷压服不住,都要打起来了。
闹的挺大发,我爷气的不行。
是我奶让六郎来找咱们,让咱们赶紧去。
五郎打发了六郎走,就到后院来告诉张氏道。
不就是人家不乐意吗,心里不好受,也不能自家人打起来啊,这是咋回事?张氏不解道。
六郎也说不清楚。
五郎就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边正说着话,就见连叶儿急匆匆地跑了来说道。
第八百四十四章 反目六郎上你家去了没?张氏见连叶儿来了,就忙问道。
刚才去了。
连叶儿就答道,正好我爹在家,我爹已经跟六郎往老宅那边去了。
我娘在家看家,我跟我爹一起出来的。
……我过来找蔓儿姐,一会我也想上老宅看看去。
哥,打发人上地里,给咱爹捎个信儿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嗯。
五郎点头,随后就叫了人去找连守信。
这次的事情与以往的事情有些不同。
每次老宅有事,一般都是连老爷子打发人来找连守信或者连守礼。
而这一次,却是周氏让六郎来找人。
周氏虽然难缠,但想法直接、个性极强,这种做法对于她来说,几乎相当于是自认弱势、向两个分家另过的儿子服软。
老宅的情况一定很糟糕,连老爷子怕是支撑不住了。
这边打发人去叫连守信,连蔓儿又继续询问连叶儿。
老宅那边吵吵起来了,到底是咋回事,你咋知道的,是六郎跟你说的?连蔓儿一连串地问道。
不是六郎跟我说的。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我上二丫家去了,回来的时候从老宅门口过,正好赶上……连叶儿路过老宅的门口,听见里面吵吵的挺厉害,她就进去看了。
这才知道,原来是镇上的孙媒婆带来八道庙子老王家的口信儿,说是亲事黄了。
老宅的人都很吃惊,也很失望,尤其是连守义何氏两口子,当然,最失望的人是四郎。
这三口人对这个消息都很不能接受,也不能接受王家说的所谓觉得配不上四郎的理由。
这肯定不对劲,老王家人走的时候,那都是高高兴兴的。
他家闺女要往这边来,那不就是想过好日子吗?从来只有嫌男方家里穷,男方不行的,哪有嫌男方家里条件太好的?连守义扯着大嗓门,虎着脸问孙媒婆,这里肯定是有别的事,你可别瞒着我们?说啥回家去再好好想想,让俺们听信儿。
她那就是心里乐意,想抻一抻俺们,到时候好多要点彩礼,省得俺们家小瞧她啥的。
何氏也嚷嚷道,显然,他们几口人私下里早就讨论过这件事,并且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几口人走的时候,那都乐呵呵的的。
老王家那闺女,还瞅了俺们四郎好几眼,眉花眼笑的。
她咋能不乐意。
肯定是有啥别的说道!何氏也斩钉截铁地道,老孙婆子,你有啥话就直接说呗。
俺还不知道你,想多要媒人钱,你就直说呗。
四郎已经急的满脸通红,他倒没说什么,就和连守义、何氏一起,直盯盯地看着孙媒婆。
几口人都认定了,老王家相中了他们,之所以没有答应婚事,必定是有别的缘故,而且还猜疑是孙媒婆在其中使坏、作梗。
孙媒婆解释半天,连守义、何氏两口子还有四郎就是不信,最后越发认定是孙媒婆这出了问题。
孙媒婆无奈,也有些害怕,最后就渐渐地说出来,说是老王家那边听了些风言风语。
……原本真是愿意的,咱这人家,咱这孩子,可有啥挑那!谁知道,哎,我说了多少好话,人家也不信。
说是哪怕那些话是假的,可万一它有点儿真那,那闺女一辈子不就完了吗,就这样,说啥也不答应了……就是孙媒婆这么几句,终于是将连守义、何氏和四郎这几个人的仇恨从她身上给撕摞了下去。
是谁说了四郎的闲话,具体的人似是找不出来的,但是那闲话的源头却是现成的。
这几口人甚至怀疑是连兰儿特意往老王家那边传了话,就是为了报复四郎,坏四郎的好事。
……都说是城里银锁她家给传的,说肯定是知道四郎说了好亲事,特意给搅合黄了。
几口人不再纠缠孙媒婆,孙媒婆借机就溜走了,只剩下老宅的自己人,连守义、何氏、四郎就大骂起连兰儿来。
骂的可难听了,后来,我爷我奶说了两句,他们就跟我爷我奶吵吵起来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亲事没成,是银锁家给搅合的,我爷我奶也有责任啥的,还说他们俩偏心闺女、外姓人,胳膊肘往外拐。
还说那么疼闺女,咋不让闺女家炕头坐着去啥的。
他们越吵吵越厉害,我听着也就那么回事,我就回来了。
最后,连叶儿又道,我刚到家没一会,六郎就来了。
估计是我走了之后,他们闹的更厉害了。
连叶儿从老宅回到家,只是轻描淡写地跟连守礼和赵氏说了一声,说是四郎的亲事黄了,老宅又吵吵起来了。
连守礼和赵氏也没当一回事,毕竟,老宅那边,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大家都习以为常。
直到六郎去找连守礼,大家才知道,这次的事情严重了。
连叶儿这边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连守信已经得了信儿,从地里回来了。
张氏就将事情跟连守信说了。
亲事黄了?这也没啥,有几个相看一回就定下来的?……猜疑城里那边给使了坏?自家人吵吵起来了?连守信听的眉头直皱。
他三伯已经过去了,……怕是老爷子压服不住,二当家的几口人的脾气,你也知道……张氏就对连守信道。
行,我过去看看。
连守信就点头,衣裳都没换,就往外走。
连蔓儿知道,连守信和张氏这都是担心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上了年岁,而且这一年来就病了好几回,元气大伤,眼看着不是长寿的像。
两口子都担心连老爷子一股火上来,会有个万一。
蔓儿姐,你去不去,我想去看看。
连叶儿就对连蔓儿道。
那我也去看看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连蔓儿让小庆包了两包点心,就和连叶儿一起跟着连守信往老宅来。
几个人刚进村口,就隐隐地听见了熟悉的吵嚷声。
连守信叹气,连蔓儿扶额。
其实,近来老宅已经收敛了许多,虽然也常吵架,但是却很少这么大张旗鼓。
由此也可见,这次的事情真的很严重。
而仔细去听,这吵嚷声和以往又略有差别,以往这样的吵嚷声,都是以周氏的声音为主,而今天,似乎是连守义和何氏的声音占了上风。
几个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刚进老宅的大门,蒋氏就抱着大妞妞从上房迎了出来,显然是正盼着他们。
四叔,您老可来了。
赶紧进屋看看吧,我爷都气坏了,压服不住……蒋氏的脸上带着泪痕,一面安抚着怀里的大妞妞,一面对连守信说道。
大妞妞趴在蒋氏的怀里,脸就埋在蒋氏的肩膀上,好像是吓坏了。
在外面听着还好,一掀开东屋的门帘,迎面汹涌而来的吵骂声,还有那种紧张的、凶暴的气氛,别说是小孩子,就是胆子小点的大人,也要吓得心蹦蹦乱跳。
自打从老宅搬出去,连蔓儿已经有许久没有亲身经历这种阵仗,好一会才习惯了。
东屋里面,一众人都站在地下,连守义、何氏都涨红着脸,气势汹汹,似乎要往炕上扑,连守仁、连继祖和连守礼都站在炕前,拦着连守义和何氏,连老爷子和周氏还是坐在炕头上,连老爷子正眉头紧锁,额头青筋直跳,周氏欠着 ,正对着连守义大骂。
连守义和何氏也不甘示弱,虽还不至于和周氏对骂,但言辞和语气,却强横的很。
倒是四郎,站在连守义和何氏的身后,抿着嘴,并不说话,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已经充了血,正恨恨地看着连老爷子。
虽然那双眼睛是落在连老爷子身上,但是旁观的连蔓儿却不由得心中一紧。
她本能地感觉到,比起张牙舞爪的连守义和何氏,真正的危险的是四郎。
不知道连老爷子有没有感觉到四郎的恨意,连蔓儿看向连老爷子。
连老爷子却谁都没有看,似乎是刻意地回避了大家的目光。
干啥吵吵这么大声,村口都听见了。
都坐下,有话好好说!连守信进了屋,见屋子里的情形实在不像样,就沉声喝道。
连守信的这一嗓子,还真的奏效了。
连守义和何氏都立刻住了声,朝连守信看了过来,只剩下周氏一个人的声音了。
周氏见连守信一来,就喝住了连守义和何氏,立刻精神大镇,声音不低反高,骂的越发起劲了。
……翅膀硬了,丧良心的东西,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跟我这撕巴,就该一生下来,就把你按尿桶里沁死……口口声声,骂的都是连守义,捎带着两句何氏,却一句话也没骂四郎。
得了,你也别骂了。
一直没开口的连老爷子,终于开了口,让周氏适可而止。
周氏这次竟然也知道见好就收,真的住了口不再骂连守义和何氏,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让人给你捎信儿,你咋才来啊……,周氏一咏三叹地冲着连守信哭道,你看见了吧,我和你爹,这都要让人给逼死了……啊……第八百四十五章 坚持周氏终于知道连守信这个儿子是顶大用项的了!连蔓儿见了周氏这个样子,就觉得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旁边的连叶儿表现的更是明显,她拽了拽连蔓儿的衣袖,吐舌头做了个怪相。
连蔓儿忍住笑,就扭头去看连守信。
连守信对于周氏这样的表现,似乎也有些不大适应,脸上竟然露出了类似于便秘的表情。
周氏……还真是,让人很难消受啊,连蔓儿心里暗道。
不过同时,连蔓儿也不能不暗赞周氏。
正如大家所说的那样,周氏真不是一般人。
一个人就能够对付连守义和何氏这两口子,在连守信来了之后,还能借势一下子就占了上风,而被连老爷子喝止之后,她还能马上审时度势,摆出一副她是受害者、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来。
几种状态之间的转换自然的几乎不落痕迹,这种唱念做打的功夫,不是天赋异禀,再加上几十年的 都无法达到这样精纯的程度。
这种情况下,连守信怎么能不奋勇向前,跪倒在周氏面前,与周氏抱头痛哭,然后再雄起,为连老爷子和周氏做主、撑腰,听着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指挥,指哪打哪那?只不过稍微有点遗憾的是,连守信对周氏的这一番做作似乎有些接受不良。
完美的表象下面,有一道感情的裂痕一直是存在的。
连蔓儿相信,如果没有这道感情的裂痕,连守信是真的可能做到周氏和连老爷子指哪打哪。
而这道感情的裂痕,本来是有机会修复的。
可惜,在修复这道裂痕的最佳时期内,连老爷子和周氏不仅没有去修复它。
反而让这道裂痕继续加深。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连老爷子和周氏都是很聪明的人,他们之所以会犯下这个错误,唯一的原因是当时他们并不认为这是错误。
归根究底,就是没把连守信当一回事。
谁能想到,连守信这一股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而老宅这一大家子,包括他们老两口子,都得仰仗着连守信那。
虽然心上有这么一道已经无法愈合的伤痕。
连守信这个时候来,心里确实是存着要为连老爷子和周氏撑腰的意思。
只是,面对周氏这样的表现,他的心情不能不复杂起来,本来想好的话。
一时也忘记要怎么开口了。
连守信骨子里是老实人,不善作伪。
连老爷子见连守信脸色有异,忙招呼连守信上炕坐。
老四啊,来,坐炕上。
连老爷子在炕上挪了挪,将炕头的一块地方让出来,招手让连守信坐过去。
因为气候的原因。
辽东府大多数民居都盘有土炕。
而有土炕的人家,都是以炕头的方位为尊,只有家里辈分最高、年纪最长、最有身份的人才能睡在炕头。
而也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会被让到炕头坐着。
老宅的炕头。
第一个是连老爷子的,然后才是周氏。
而除了这老两口子之外,以前只有连守仁和连继祖才有这个脸面坐在这里。
现在,连守信终于也赢得了这份荣誉。
蔓儿、叶儿也来了。
都上炕坐。
难得地,连老爷子还看见了连蔓儿和连叶儿。
也很和蔼地招呼道。
连叶儿又偷偷吐了吐舌头,她知道,有这样的待遇,是借了连蔓儿的光。
而连蔓儿心里也明白,这是老宅正需要他们。
这倒也不是说平常连老爷子就对她们不好了,比起周氏来,连老爷子在对待儿孙的时候,大面上从来就让人挑不出错来。
只是,在连老爷子的眼睛里,她们毕竟是女孩子,而且年纪还小。
连老爷子不会对她们不好,只是……习惯性地看不到她们。
连守信看了看连老爷子为他腾出来的地方,犹豫了一下,又往地下看了看。
屋里几把椅子和凳子都翻到在地,其中两条长凳的凳子腿都从凳子上脱落了下来。
周氏之所以那么着急地打发了六郎去找连守信和连守礼,是因为家里不只吵架,还动了手。
倒不是连守义这几口人对老宅的人动了手,而是拿屋子里的这些椅子和凳子撒气。
也怪不得蒋氏和大妞妞都吓成那个样子。
连守信暗自摇头,想了想,还是在连老爷子身边坐了下来。
连蔓儿从丫头小庆手里接了点心,递给连老爷子。
过来就过来,还带东西干啥?连老爷子忙接过点心,就放在了炕上,一边谦让道。
爷,这个是茯苓糕,我哥一个同窗送的。
说是吃了能安神、静气,老年人吃这个特别好。
我娘特意留出来,让给你和我奶送过来。
连蔓儿就道,本来我们今天就要来。
……我娘在家要做活计,我哥给小七讲功课,过些天要考童生试,都让我给爷和奶带好。
过两天有空了,他们还来看爷和奶。
即便是漫天的乌云,被连蔓儿这番话一说,连老爷子也不由得心中一暖,脸上带出笑意来。
好,好,你娘也好吧,那是个能干的人,……小七都要考童生了,这可是大事,别的事都靠边……连老爷子笑着说话,一双手在腿上微微有些发抖。
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连蔓儿这一打断,也缓和了不少。
连蔓儿和连老爷子说了这些话,就拉着连叶儿,挨在连守信旁边,也在炕沿上坐了。
蒋氏这个时候就提了茶壶进来,给连守信,还有连蔓儿和连叶儿等人倒茶。
爹,你老这些天身子咋样?连守信没有立刻就问吵架是怎么回事,而是先问了连老爷子的身体情况。
对于连守信他们而言,老宅这边别的事情都是次要的,唯有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身体健康才是头等的大事。
他们之所以得了信儿就赶了过来,也是怕连老爷子因为着急、生气而伤了身体。
至于周氏,大家伙都清楚,老宅这边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真正伤害到她。
我没啥事,能吃能喝,连老爷子就道,就是年纪大了,跟以前没法比。
爹,我还是那句话。
你老就好好将养身体,啥事也别操心。
你老这么大年纪,也是该享清福了。
连守信就又道。
说是这么说啊……连老爷子长叹一声,脸上颇有些黯然。
老四啊,你爹这个人,他有话还不好意思跟你直说。
周氏见连守信和连老爷子一直谈不到正题,她是性急的人,就插嘴道,就刚才,你爹差点让人气的死过去。
到底是咋回事,这咋一家人还打起来了是咋地?连守信先看连守义和四郎,随即目光又在倒了一地的椅子和凳子上转了一圈。
赶紧的,收拾收拾。
蒋氏在旁,忙对连继祖道。
两口子就去扶那些椅子和凳子,连守仁见了,也伸手帮忙。
连守义、何氏和四郎站在那,就显得有些突兀。
老四啊,你来的正好,这个事,你给评评理……连守义干咳了两声,左右看看,干脆捡了个还完好的凳子坐了,就对连守信将四郎的亲事如何黄了的话说了一遍。
何氏也在连守义旁边坐了,连守仁和连继祖也坐了下来,唯有四郎还站着,不肯坐下。
……就是这么回事。
咱家四郎好好的一门亲事,就这么让她给搅合黄了。
她、她这办的就不叫人事?她还是人吗,她还认不认咱爹咱娘,她还当不当四郎是她侄子?她、她这是忘了本,欺负到咱老连家的头上来了。
老四,你说,咱能跟她就这么算了不?连守义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也就越说越大声。
你那就是自己个猜逢的,你大姐她不能办这个事。
周氏就道,声色俱厉。
老四,你看……连守义就摊手,示意连守信看周氏的态度。
我还能说啥,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四郎都跟我说了,那天在城里,她是咋诬赖四郎、闹到大街上的,你不正好看见了吗,这十里八村地,都已经传遍了。
她这是想绝了四郎和咱老连家的根啊!连兰儿传四郎的闲话报复四郎,姑侄两个闹到大街上这件事,四郎回到家,将这件事给老宅的人都说了。
但是因为随即就有给四郎说亲的这件喜事,因而将这件事就冲淡了不少。
老宅的人都忙着操办四郎相亲的事,这件事就没怎么理会了。
现在又重新提起这件事,所谓老账新帐、新仇旧恨,连守义、何氏和四郎摆明了将亲事不成都归结于连兰儿故意破坏,打算要和连兰儿没完。
连守信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件事就是一笔糊涂烂帐,连守信心里腻歪的不得了,就没有说话。
四叔,那天你还得打发了人,让她别再传了。
可她根本就没听,四叔,你的话她都不听,她就没把你放在眼睛里。
她就是欺负咱老连家。
四叔,咱不能饶了她。
一直没说话的四郎终于开口道,四叔,你写个帖子,再给我俩人,我就跑一趟,把她一家都绑起来,送到县衙门去挨板子、蹲大狱!第八百四十六章 直接冲突四郎这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吓死人。
也怪不得周氏会跟他们吵起来。
虽然现在周氏没有从前那么抬举连兰儿了,但不管怎么样,连兰儿都是周氏的亲闺女,她的心里还是维护着这个闺女的。
周氏有个特点,在她的心里,只有闺女才是她自己生命的延续。
闺女的脸面,就是她的脸面。
闺女的福祉,就是她的福祉。
她自己有时候可以半真半假地抱怨闺女怎样怎样,但是却决不允许家里的其他人,尤其是儿子、儿媳妇们说她闺女半个不字。
如果儿子、儿媳妇说了她闺女的坏话,对她的闺女不满,那就是对她不满,是打她的脸。
在闺女和儿子、媳妇之间,周氏永远都是站在闺女那一边的。
但是,如果有人认为周氏是想靠闺女奉养,那就大错特错了。
周氏甚至并不愿意去闺女家久住,她也不会占闺女家一丝一毫的便宜。
即便是做闺女的逢年过节来送礼看望,她都要给予丰厚的回礼,绝不会让闺女搭上。
搭上,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乡村土语,大概意思相当于吃亏。
张氏曾经背地里形容周氏的做法,叫做吃公的放私的。
所谓吃公的放私的,是指在大家庭中生活的人时刻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一边一切用度都花着公中的财物,一边不肯为公中付出,自私地积攒着私房,甚至损公肥私。
对于周氏,老连家,也是儿子媳妇们就是公中,而嫁出门的闺女则是她自己储备的私房。
毕竟,老连家的一切以后都将是儿子和媳妇们的。
或者说,老连家的一切,以后都将是媳妇和媳妇们生的孩子的,与她无关,而闺女可是她自己个生的。
这样谁远谁近,谁亲谁疏就一目了然了。
周氏的打算,就是在老连家作威作福,让儿子媳妇们奉养她。
儿子媳妇们,包括媳妇们所生的孩子都是低她一等的、是下人。
是伺候人的,也就是伺候她的,只有她的闺女们,那才是和她有着平等身份的、尊贵的人儿。
现在二儿媳妇何氏的儿子四郎,要送她嫡亲的闺女去挨板子、蹲大狱。
她怎么会答应那。
这简直就是,翻了天了。
这不是在针对连兰儿,这是在针对她。
如果她任由这件事情发生了,那也就代表着她在这个家里,被媳妇和媳妇生的孩子们给踩在了脚底下。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般在正经大事上都保持沉默的周氏,这次却选择和连守义、何氏、四郎冲突起来的原因。
至于事情的真相,是非到底是怎样。
那完全就不在周氏的关心范畴之内。
那衙门是你开的,你说啥就是啥?周氏不对四郎,而是冲着连守义气势汹汹地道,你还真飞上天了。
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老四是你的小打儿?你说啥他就干啥?你把老四当啥了?小打儿,也是一句乡村俗语,大概意思相当于地位微贱的小厮、打杂的杂役。
我不是使唤我四叔。
四郎忙就辩解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是人家欺负咱老连家。
四叔是咱家最有能耐的,欺负老连家。
就是欺负四叔。
四叔不出面,谁出面?坐我们老连家这炕头的,都是老连家人,可没有老罗家人!四郎又说了一句,也不直视周氏,而是用眼角瞟了周氏一眼。
显然,这句话是说给周氏听的,意思是指着周氏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
周氏几乎被四郎的话给噎了一个倒仰,她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严厉的指控。
周氏的 剧烈地起伏,她深吸了几口气,最后还是没有对四郎开口。
周氏转向了连守信。
老四啊,你看着没?我和你爹都老了,不中用了,人家看不上我们了。
这就开始要往外撬我们了。
周氏说着,拍了拍 ,嚎了起来,我恨我自己个啊,我这个老不死的,我咋就不死,在这戳人家的眼睛。
、 媳妇,你们给我根绳子,我这就吊死了,给你们腾地方……四叔,咱还是说正事。
四郎看也不看周氏,继续对连守信说道。
不得不说,四郎对付周氏的这一招很聪明。
周氏胡搅蛮缠的本领,一家人早就都领教过。
如果搭理周氏,顺着她的话茬,就会被周氏牵着鼻子走,带偏四万八千里,而本来的正题-要怎样对付连兰儿则会被完全忽略,最后不了了之。
对,这个是大事。
连守义也附和道,还颇为得意地看了四郎一眼,四叔是在自得于自己生的儿子是这么的聪明。
老四,这前因后果的,你也都知道了。
该咋办,你发个话,我们来出力!连守信的心里,是略偏向周氏的。
但是对于周氏的胡搅蛮缠,他却不想太纵容,因此,也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周氏。
爹,你说说吧,我听你老的。
连守信就对连老爷子说道。
连蔓儿在旁微微的点头,她觉得连守信这么做的对,非常的理智。
老宅的事情,决策权还是要交给连老爷子。
而对于这件事,连老爷子会怎么处理,从连老爷子的性格和一贯行事的习惯上,就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老四,这个事到底咋回事还不一定那。
周氏就有些着急,也不哭嚎了,那天你没来,老王家那一家子,看着话不咋多,可那几口人眼睛里都有活。
一看就都不好斗,那姑娘看着就心高。
我看是没看上咱,要不当场这事就能定下来。
你大姐她不能做这样的事。
再说了,要不是 他们先坏人家银锁的名声,哪能有后来的事。
周氏说到这,还用眼睛狠狠地瞪了何氏一眼。
不管咋说,你们一奶同胞,啥时候你都得念这个情。
我和你爹都还在那。
咱老连家不是那不讲理,仗势欺人的人家!周氏的态度很明确,不管怎样,不能动连兰儿。
咱跟人家讲这个情,人家跟咱讲吗?四郎冷冷地道,老连家人,得着别人啥好处了,偏着别人说话。
往后是在老连家炕头上养老,还是往老罗家炕上头去养老?出于某种微妙的、趋吉避凶的心态,周氏一直回避和四郎直接冲突。
但是四郎几次三番指摘她,她的脾气,又哪里是能够一忍再忍的。
你个小王八犊子,我没跟你说话。
我在我自己的炕头上养老,啥时候我也没指望你。
往后,我掉井里了,死了没人埋,丢阳沟里,也用不着你!你个毛都没长齐的狗屁玩意儿,你还敢跟我呛呛!我有儿子,有你没你,跟我都没啥! 别说你了,就算没了你爹,我还有三个儿子。
到啥时候,我都落不到你手里!周氏指着四郎,瞪着眼睛骂道。
你有能耐,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子打折了你的。
让别人蹲大狱,第一个就让你去蹲大狱!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周氏索性也放开了。
你们还都别蹦跶。
周氏又指着连守义和何氏,你们打量现在过的是谁的日子,就凭你们几口人,你们擎等着喝西北风去。
你们现在,都过的是我和你爹的日子!你们得瑟个啥,真把我惹急眼了,大棒子打你们出去,你们要饭,都找不到门!屋子里头立刻鸦雀无声,连蔓儿和连叶儿两个交换了一个眼色。
周氏这些年能够将一众儿子媳妇拿捏在手里,岂是个容易相与的。
周氏不是一般人,周氏是个惹不得的人物。
当然,这是相对于老宅的一众人来说的。
被逼急了,周氏就这样揭开了老宅如今的真相。
连老爷子那边连连咳嗽,老爷子为人较为含蓄,也比周氏更加的精明。
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却是不好拿出来说。
再看地下众人,因为周氏这话是针对连守义这股人说的,因此连守仁、连继祖几个都没有在意,而连守义这几口人的表现,就很有意思了。
何氏满不在乎,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周氏的话,或者她听见了,但是她并不在意。
而连守义的脸上先是变了颜色,不过紧接下来,就恢复如常,还吊儿郎当地晃起了腿,似乎对周氏的话也不在意。
而四郎……,四郎很快地别开脸,不过连蔓儿还是看见了他眼中闪过的愠怒和恨意。
……人啊,做事不能就凭着一股气,得三思而后行。
连老爷子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我不是向着外人说话。
啥打板子、下大狱,这个话就过了。
别说这人还是你们大姐,就是别人,咱也不能这么干。
老四,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说完,连老爷子就问连守信道。
爹,你老接着说。
连守信极恭敬地道。
你是做大事的人,明白这个道理。
估计要是五郎在这,也得赞成我这句话。
连老爷子就点头道。
爷,那这个事,就这么算了咋地?四郎扭回头来,两眼通红地道。
第八百四十七章 撕破脸四郎的样子,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连蔓儿不由得看向连老爷子,她看的出来,连老爷子此时是非常的为难。
能不为难吗,连蔓儿想,四郎可不像她们,被连老爷子用大道理劝说劝说,再用家族、亲情打动打动,就会懂事地委曲求全的。
连老爷子要怎样处理这件事那,连蔓儿还真是很想知道。
哪能就这么算了。
连老爷子几乎是想也不想地道,明天我就找人给城里送信儿,让你大姑来一趟。
我好好问问她。
这是还用问,除了他,没有别人。
连守义马上就道,就算把她叫来了,问了她,她能承认?问了也是白问。
连守义这话也不无道理。
即便事情真的是连兰儿做的,她也绝不可能承认。
不用等明天,现在我和我爹就进城。
四郎的眼睛还是通红的,两手在袖内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道。
对,我们现在就进城,去好好问问她。
连守义立刻应和道。
俺也去。
何氏也道。
连守义和何氏说着话,就站起身,似乎是打算立刻就要和四郎动身一起去锦阳县城找连兰儿。
你们干啥去,你们干啥去,出了这门,你们就都别回来了!周氏忙就道。
都给我站下!连老爷子也急忙阻止,都先别着急,眼瞅着这天都快黑了,不在这一会上。
……咱先好好唠唠。
在老连家,要说武力值,就数连守义这一股人最高。
而老连家自来就有动嘴不动手的习惯,但在这方面,连守义这一股人又属于异类。
他们不仅武力值高。
而且也喜欢动手。
如果这个时候让连守义、何氏和四郎进城去,找到了连兰儿,事情肯定不会善了。
他们这根本就不是去询问连兰儿,而是直接去找连兰儿算账。
而这个算账,当然不会是斯斯文文的问话,甚至不会止于打嘴仗。
这几个人去了,肯定会先动手打人、砸了连兰儿的家和铺子,然后才可能说别的事。
连老爷子和周氏就是看出来这一点,才急着要拦住他们。
周氏是心知大闺女一家子加在一起。
都不是连守义这几口人的对手。
而连老爷子,则更多的是想息事宁人。
如果自家儿子去打了自家闺女、姑爷,手足相残,这是不符合老连家传统的事情,老连家的脸可就更丢的大发了。
而且。
连老爷子本身是很厌恶这种打砸的行为的。
这种粗鄙的行为,不符合老连家的门风。
连老爷子从来不赞成用暴力来解决问题,更不能容忍自家人手足相残。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让事情到此为止。
我们就去找她问问,这还不让我们去!你们二老到底想咋样,就想让我们吃了这个哑巴亏?胳膊肘没这么往外拐的。
四郎在你们眼睛里算个啥?连守义不满地道。
……再咋地看不上四郎,他也是老连家的种,接续老连家的香烟,往后给你们二老上坟的。
偏心闺女。
闺女能发送你们,那姑爷、外孙啥的,以后能给你们上坟烧纸?何氏也指手画脚地道。
何氏的话说的不好听,周氏立刻就朝她呸了一口。
我就知道。
你个黑心尖儿,烂下水的丧门星。
你巴不乐得的我们老两口子早点死了,你就乐了。
……我不用你们给我上坟、烧纸!我还有三个儿子,好几个孙子,不缺你们!有能耐,你们就把我扔阳沟里,让我喂狗。
周氏这样骂,连守义和何氏还没怎样,四郎却缓缓扭过头来,眯着眼睛,狠狠地扫了周氏一眼。
你少说两句那用不着的。
连老爷子给周氏使了个眼色,嘴里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
这种时候,周氏反复说这样的话,不给人留一点的余地,将连守义几口人给逼到墙角,是很不明智的。
不知道是连老爷子的这句话起了作用,还是四郎的眼神过于凶狠,将周氏给镇住了,周氏竟真的住了嘴。
其实,周氏一直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可以本能地分辨出来什么是真正的恶意,什么是真正的危险,并趋吉避凶。
不是不让你们去,是咱大家伙先商量个章程出来。
连老爷子又对连守义、何氏和四郎道,语气颇为柔和,然后又问连守信,老四,你说是不是?连守信含糊地应了一句,态度颇为暧昧不明。
连守义、何氏和四郎一脸的不服气,不过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连老爷子就让蒋氏给大家伙都上茶水,还将连蔓儿带来的点心打开,让蒋氏分给大家伙吃。
连蔓儿在旁边见了,心里明白,连老爷子这是想让连守义几口人情绪安定一些,好能听得进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四郎亲事黄了,是挺可惜。
可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黄了,咱就再接着找,找个比这个还好的。
婚姻这个事,靠的就是个缘分。
没缘分,再咋地都成不了。
要是缘分到了,不用你咋地,那事情自自然然就成了。
等大家都喝上了茶水,吃上了点心,连老爷子这才慢条斯理、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坐这个炕头上,没有不向着我自己的儿孙,向着外人的。
可这凡事,都得讲个理。
刚才那媒婆子说话,没根没蔓儿的。
媒婆子那两片嘴,说话都带着水分。
咱要是一股火,就找上他大姑,一家人闹起来,让别人看笑话。
没根没蔓儿,也就是没有凭据。
这事不能这么完。
真要是他大姑办的这个事,我就不让她。
……就是大家伙都缓缓,别气头上做了啥,把这兄弟姐妹的感情给伤了,到时候后悔。
连老爷子这番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是连守信他们,怎么着都能听进去几分,可换做连守义这一股人,连老爷子的这一番苦口婆心,却只能付诸流水。
就是她,没别人。
连守义冷笑道,啥兄弟姐妹的感情,咱对她有,她对咱可没有。
她要对咱有感情,就没有这回事了。
还啥感情,她跟我们,这就是不共戴天的仇。
那不是有句话,叫啥杀妻夺子,她坏四郎的亲事,就是杀妻夺子,肯定跟她没完!你们二老要是舍不得他们下大狱,那俺们就让一步。
得让他们给四郎陪个媳妇。
何氏大嗓门地说道。
我可不要她们家银锁。
四郎立刻就道,跟人家王家姑娘比,她给人家提鞋都不配!那让她赔钱。
何氏就道,她家老有钱了,那还有个铺子……也不等连老爷子或者周氏开口,连守义、何氏和四郎你一句我一句,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就是两个选择。
第一个,送连兰儿一家下大狱。
第二个,就是要连兰儿给赔偿,要连兰儿将她家的那个杂货铺子配给四郎。
她这些年攒的钱就够他们过日子的,咱四郎有了那铺子,就算再有啥闲话,也不愁说媳妇。
周氏忍了半天,最后还是听不下去了。
你们这还打算讹上人家了,还要人家的铺子,你们凭啥,还要脸不要了?活不起了?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周氏的语气中满是嘲讽和鄙视。
连蔓儿和连叶儿在旁边交换了一个眼色。
周氏这样的脾气,也就是在自己家里头,一家子血脉,不能把她怎么样。
如果是在外头,以她这样的脾气,这样一张嘴,还不知道会招来多少祸事,惹下多少的仇家。
而如今,她这样逼勒、挤兑四郎。
四郎可和连家其他的孩子不同,这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那。
这事,慢慢商量着来。
连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避开了连守义几口人。
当初他大姑上门来,和你们今天说的这个,是一个理。
当初,我是啥都没答应她。
今天……这事慢慢商量着来……连老爷子话说的缓和,但是意思却是清楚的,他并不赞同连守义几口人提出来的这个要求。
连守义几口人自然不乐意,双方你来我往,周氏句句话都带着刺,连老爷子则是和风细雨,不过,意思却是至始至终都没有变。
让连守义几个先忍着,首先要做的事是托人捎信儿叫连兰儿来,问清楚了再说。
不让连守义几口人去找连兰儿,甚至不让他们直接与连兰儿接触。
不管事情真相怎样,一家人都不能闹开,要协商着解决。
以上都是明说的,而话语里带出来的意思,则是不管怎样,都不赞同向连兰儿要赔偿。
四郎这两天就先别上工去了,在家歇两天,散散心,等这事过了,再去吧。
家里不富裕,也不缺那俩钱。
最后,连老爷子还说了一句。
上回抓的那个药,还有几副吧。
一会给我熬一副喝,这一股火,我脑袋嗡嗡的,脑仁子疼。
之后,连老爷子又对周氏道。
我这就给你熬药去。
周氏听了,竟不吩咐人,而是立刻穿鞋下地,从柜子里拿了药,要亲自给连老爷子熬药。
连守义、何氏和四郎就都沉默了起来。
第八百四十八章 躲避连老爷子主动要吃药,这在连守信和连蔓儿面前是第一次,在老宅众人面前,也是第一次。
连老爷子的个性,在很多方面,和传统的庄稼人是一样的。
尤其是在看病吃药这方面,但凡能够挺一挺,就绝不会要请郎中,也不会抓药吃。
一直以来,都是家里的人张罗着,甚至逼着连老爷子看郎中,吃药,连老爷子对此从来都是抵触的。
而现在,他竟然主动要周氏给他熬药,那么大家能得出来的结论也就非常明显。
连老爷子的身体不行了,就是他自己也感觉到了。
虽然,刚才连守信他们进门的时候问起这件事,连老爷子还曾经说过他没事。
爹,你感觉咋样,我这就打发人请李郎中来。
连守信就忙道。
人老了,这个挺劲儿的就不行了。
连老爷子就叹了口气道,没啥大事,就是老毛病。
这还没出正月那,别总麻烦人家李郎中。
上次抓的药还有,挺对我这个症候。
我就吃那个药就行了。
连老爷子这是明确承认,他犯了老毛病了。
就是今天这个事,一股火。
连老爷子又继续说道,……家里这……不省心啊。
这句话,无疑是在暗示他的病因。
他之所以犯病,是因为家里有人、有事让他不省心。
至于是什么人、什么事,这根本就无需再问。
连守义、何氏和四郎都没有说话。
爹,你老这身子不是小事,我还是打发人请李郎中来给你老看看。
这样,我才能放心。
连守信就道。
不用,老四,你听我的。
我说不用就不同。
我自己个的病,我自己个明白。
……等吃了药,歇一歇,心闲了,就好了。
连老爷子忙就摆手道。
连老爷子的这句话,无疑是在说,只要连守义、何氏和四郎能懂事点儿,别在惹他生气,那么他的病就能好。
反之。
他的病情就会恶化。
你爹就是气的。
周氏拿了药包没有立刻出去,听连老爷子这样说,她立刻就接上了话茬道,这一回一回的。
还当他是年轻人那,啥时候让人气的一股火上来。
就咽了气,那有人才痛快那。
周氏这么说着,就朝连守义三口人看了一眼。
……老爷子的身子最要紧,别的事都得靠后。
都消停消停,别再让老爷子着急上火的。
要不然,到时候后悔药都没地方买去。
连守信想了想,还是正色地说道。
连守义、何氏和四郎依旧没有言声。
倒是连守仁、连继祖忙着表态,说是什么都听连老爷子的,会好好照顾连老爷子等语。
连老爷子坐在炕上,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周氏这时也拿着药包,踩着两只小脚出去熬药去了。
老四啊,那四郎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吧?连守义就道。
四叔……四郎也看着连守信。
听老爷子的吧。
先把人叫来,问清楚了。
再说下一步的。
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屋子里立刻就陷入了一片寂静。
不管怎样,这件事情终于暂时平息了下去。
连守信又坐了一会,和连老爷子闲聊了两句,就站起身告辞。
连蔓儿也拉着连叶儿下了炕。
爹,咱回去呗。
连叶儿就叫连守礼。
连守礼一直在屋里,不过从头到尾,都没发表过任何言论。
当然,这屋里也没人问过他任何意见。
连守信没来的时候,他还充当着拉架的角色。
连守信来了,就没他的事了。
就算是巴巴地打发人喊了他来的连老爷子和周氏,也再没看过他一眼。
啊。
连守礼答应着站起身,然后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你先回去吧,我再坐一会。
三哥,一起走吧,正好顺路。
连守信也招呼连守礼。
不地了,你们先走,我再……连守礼说着话,下意识地看了连老爷子一眼,然后才有些不确定地道,我再跟咱爹说会话。
那行,连守信见连守礼这么说,也不勉强。
我这还有事,你多陪陪老爷子。
哎。
连守礼就应了一声。
行,老四你忙去吧,让老三再陪我待会。
我们爷俩唠唠。
连老爷子就说道。
连守信就和连蔓儿从老宅出来,连叶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连蔓儿。
等到晚间,连蔓儿一家吃过饭,闲下来,张氏就仔细地问了连蔓儿他们去老宅的事。
老太太还是向着闺女。
依我看,老两口子是想把这事情压下来吧。
张氏听完,就说道。
今天算是暂时给压下来了。
连蔓儿就点头,可我看四郎那几口人的样,事情还没完那。
连守义、何氏和四郎今天被压服下来,同意缓一步行事,说白了无非是两方面的原因。
一个是周氏话语里的那些威胁起了作用,还有一方面就是连老爷子的病,还有连守信这一股对连老爷子的健康的重视。
胳膊拧不过 ,这是永远的真理。
而现在的情况下,连守义、何氏和四郎就是单薄的胳膊,而周氏、连老爷子,再加上连守信的孝顺和支持,就是那条大粗腿。
但是,这三口人却从来不是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一笔烂账,想想就腻歪。
连守信在家人面前丝毫不掩饰他对这件事情的厌恶,然后,他又说道,老太太向着那边这是肯定的。
老爷子倒不是向着哪边啥的,他就是不想把事给闹大了,想着都是一家人,哪边吃点亏,快点把事情给了结了……哪边肯吃这个亏那?张氏就摇头道,要是有一边能吃亏,也不能到这一步不是?那这次,肯定是想让四郎这一边吃点亏吧。
五郎有些漫不经心地道。
肯定啊。
张氏就点头。
一家人都已经摸索出连老爷子处理类似事情的模式了,就是让受了伤害的那一方顾全大局,吃点亏,维护住一大家子的和睦。
四郎那几口人可没这么好打发。
连蔓儿就道,当谁都像咱那,让吃亏就吃亏,说几句好话咱就心软认头了。
当初就是他们那一股闹起来了,才逼得老爷子让咱分出来另过。
张氏就道,这一回……这一回对方是我奶的大闺女,不是咱了。
连蔓儿就笑道。
连蔓儿为什么笑,一家人心里都明白,张氏、五郎和小七也跟着笑、摇头,连守信就叹气。
都不是善茬,这可不好办了。
张氏就道。
明天把城里的叫来,到时候老宅那边肯定还得叫我过去。
连守信想了想,就说道,我是真犯怵啊……爹,你不想去,就别去呗。
连蔓儿干脆地说道。
哎……连守信就叹气。
爹,西边牧场那边不是说要再买些地,要不,你就上牧场那看看去。
我去不了,这些天,我得看着小七的功课。
五郎就提议道。
连守信没有说话,不过看样子却有些心动。
爹,那你就去吧,家里有我哥,万一有啥事也不怕。
连蔓儿就道,今天看我爷、我奶挺硬实的。
你爷自己张罗喝药了都。
连守信就道。
我爷今天肯定是着急上火了。
连蔓儿肯定地道,不过,他为啥让我奶给熬药,爹,你还看不明白?连守信就沉默了一会。
老爷子不是那种特能折腾的人,老爷子挺省事的其实。
半晌,连守信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那我明天就带人去牧场。
行,我给你收拾行李。
张氏就放下手中的针线,开始忙着给连守信收拾东西。
……明天还有一批棉布、棉花运过来,另外还有两车皮子,连蔓儿一边用银簪子挑了挑灯芯,将灯挑的更亮了一些,一边就说道,娘,咱还得再多找几个人来裁布。
这人有的是,没看这两天离着二三十里地的人都来了,还托人说情的要活计做。
明天咱多挑几个手巧的。
别看东西多,咱人也多,还是轮班来,快着那。
张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就说道。
说到手里正在忙活的活计,张氏心情立刻就开朗了。
还别说,宝容的手还真挺巧的,裁布不比我差,花绣的尤其的好,看着就稀罕人。
张氏又笑着说道。
张氏口中说的宝容,指的就是小周氏的闺女商宝容。
连蔓儿家找人做活计,商宝容跟着吴玉昌媳妇和二丫也跟了来,还自告奋勇地帮着裁布,剪鞋垫。
年轻的姑娘喜欢热闹,贪伴儿,这两天,商宝容白天都会到连蔓儿家来,就坐在跨院的屋子里,跟一众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一起干活。
这些年轻的媳妇和姑娘们在一起,手不停,嘴也不停,大老远就能听见她们在屋子里的笑声。
商宝容因为长的俊俏,性子颇为开朗,手又巧,很快就赢得了大家伙的好感。
要说小周氏一家谁最先融入了三十里营子,无需置疑就是商宝容了。
商宝容这两天帮着干了不少的活,也结交了不少的手帕交,同时……娘,你挺稀罕她的呀?连蔓儿就笑着问。
第八百四十九章 背后言宝容那丫头是挺招人稀罕的。
张氏理所当然地点头,她帮着裁布、剪鞋垫,还拿了活计家里做着。
大家伙一起干活,她挺和人的。
对了,我跟她说要给工钱,她说不要。
我就想着,等完了事,得挑点啥东西送给她,也是我做嫂子的一片心意。
和人,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乡村土语,意思是指一个人 随和,好相处。
年轻的女孩子,蓬勃快活,她们还没有被世俗所浸染,心思大多纯粹干净,也没有什么愁情烦事。
这样的女孩子,当然招人喜欢,对周围的人和事,也相当的有感染力。
尺头、脂粉、绢花……,我看她挺爱打扮的。
反正咱百货铺子里的都是时兴的上等货,到时候让她挑两样。
连蔓儿就道。
前两天咱在城里,不是听蒋掌柜说开春要从南边进一批时兴的尺头,到时候我就挑个颜色鲜亮的给她。
……还有你姐,到时候给你们再一人做两套。
张氏就点头道,蔓儿,你是不是不大稀罕她呀?没有。
连蔓儿摇头,她和商宝容算是认识不久,还没有太过深入的接触。
说实话,她并不讨厌商宝容。
我就是……我知道,张氏就笑道,人家比你没大几岁,辈分就比你大了一辈。
连蔓儿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在这一点上,张氏还真说对了。
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 的讲究,更不会有什么计划生育。
一个女人,可以从十几岁一直生到五十几岁,听说还有六十多产子的。
这样,也就造成了一种状况。
比如说在连家,连秀儿和连枝儿同一年出声,两个人却是嫡亲的姑侄。
不过。
连秀儿这种还算是比较好接受。
毕竟大家血缘极近,又从小就生活在一起,也习惯了。
而现在咋地来了一个商宝容,血缘已经较为疏远,也素无往来,年纪相近,却是两个辈分。
这让连蔓儿难免对商宝容这个表姑就有些别扭。
当然,她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
但是一家人朝夕相处。
张氏还是察觉出连蔓儿对商宝容并不是十分热情。
真是孩子气。
张氏忍不住笑。
也不光是因为这个。
连蔓儿想了想,就说道,还是因为以前没来往,不熟吧。
这才认识没几天。
我对她不可能跟对叶儿、二丫她们一样。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缘故,那就是小周氏的目光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
这倒也是。
张氏听了,就觉得也有几分道理,等熟了就好了。
……那天她们在一块做活,大家说笑,听说宝容还没定亲,说是要给她介绍婆家那。
张氏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
又笑着道。
那天我跟她唠嗑,打听了打听。
她一直就没说亲,是因为她爹娘心里一直想着搬回来住,舍不得把她嫁在外头。
要说呀,她现在正是好年纪。
我听她的意思,是想要在附近找婆家。
她爹娘都舍不得她往远里去,要是能嫁到镇上就最好了。
张氏又絮絮地说道。
她这个年纪的女人。
对保媒拉纤这种事是最热衷的。
听枝儿的婆婆说,商家还托了她,让她帮着留心,看有没有合适的好说给宝容。
这个话题,张氏说的高兴,但是一家子其他人就都接不上话茬。
连蔓儿对这个话题是有些兴趣的,但是她的年纪决定了,她也就只能听着。
至于连守信、五郎和小七。
就更没什么说的了。
即便是一个人说,张氏也说的兴致勃勃。
要我说,就凭宝容那个模样,那个手巧的劲儿,别说嫁到镇上,就是嫁到城里那也没问题。
张氏又自顾自地说道。
显然。
张氏对商宝容的评价颇高。
这个年代,和其他的年代一样。
女人的年轻和美貌就是无形的资产。
别说是旁观的人,就是有姑娘的人家自己心里也有那么一杆秤。
比如说聪明、漂亮的姑娘,就可以嫁入更好的人家,也就是高嫁。
而只有漂亮,没有聪明的姑娘,就要差一些。
至于长相不漂亮的姑娘,那么就只能平嫁或者低嫁。
当然,能干和贤惠也能为待嫁的姑娘加分。
而且,大家口头里,似乎都对能干和贤惠这两种品质更加重视。
但是,实际上的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
也许不公平,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年轻漂亮的待嫁姑娘是有着极大的优势的。
当然了,上面所说的高嫁、平嫁、低嫁的规则也不是绝对的,那是一般的情况,例外的情况也不少。
就以老连家为例,连兰儿年轻的时候很漂亮,也会说话,按理说可以嫁入更好的人家。
但是连老爷子不讲究那些,因为同行有不错的交情的罗家求娶,他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在那个时候,两家算是门当户对,而罗宝财和连兰儿两个人对比,连兰儿算是低嫁了。
而连秀儿的相貌和待人接物,都比连兰儿大大的不如。
但是因为当时连守仁做了秀才,后来还捐了监生,周氏就大大的提高了连秀儿选择婆家的条件,并且也真有同样是秀才的人家来求娶。
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这种事情就是这么的现实。
而商宝容家小门小户,但她自身条件不错,是很有希望高嫁的。
看大家才刚刚认识,就有媳妇要给商宝容说亲,也就知道,在大家的眼睛里,商宝容是很优秀的。
……多好的姑娘,可惜我没有合适的兄弟,咱身边也没啥合适的人。
张氏手里不停,嘴里依旧说道,你经常往外头去,也帮着留点心,看有没有合适的……这最后一句话,张氏是对连守信说的。
张氏,就是这么一个热心肠的人。
啥?连守信看了张氏一眼,又抬手摸了摸脑袋,……我还真没大留意。
那你往后就多留点心。
张氏就道,宝容这闺女正经不错。
啊。
连守信就含糊着应了。
娘,你知道人家要找啥样的呀,这做媒人,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找条件好点的呗,咋地得能配上人家姑娘的人才。
张氏就道,我这倒不是看着亲戚啥的,就是觉得这姑娘不错。
可人家姑娘嫁谁,还不是得经过人家爹娘?连蔓儿就道,娘,你要帮人我不拦你。
就是你遇事得多想想,商宝容是不错。
可我看她娘……那可不好斗,跟我奶像是一路的。
说到小周氏和周氏性格相仿,就是心宽如张氏,也不能不顾忌。
咱就是给留点心,要是有合适的人,就给透个话儿,咱不出面给做媒。
张氏想了想,就道。
连蔓儿也就没再说什么,好歹张氏没有不管不顾,这种做法还算是靠谱的。
夜渐渐地深了,三十里营子却还有好多人家屋里都点着灯。
这在平时并不常见,可这几天不同。
家家户户的媳妇和姑娘们都忙着做连蔓儿家的活计,熬夜是必不可少的。
老宅里却是一片漆黑,只有上房东屋有一点昏黄的光。
连老爷子、周氏和连守仁还都没有睡。
连老爷子心事重重,就坐在被褥上唉声叹气,周氏也有些心烦,就在旁边陪着。
老两口子都不歇下,连守仁也只能在旁边陪着。
老三这个时候应该到了吧……连老爷子低着头,开口道。
应该到了。
周氏就应道。
压服住了连守义一股人之后,因为天已经晚了,找不到人顺路往城里送信。
而看连守义一股人的状态,连老爷子觉得这件事不能耽搁,因此,就让连守礼往城里跑一趟,给连兰儿捎信儿,让她明天回家来。
至于今晚,就让连守礼在连兰儿家住一宿,明天再和连兰儿一起回来。
明天预备点饭吧。
连老爷子又道。
……肉还有,明天再让继祖去镇上买点豆芽菜,再买两斤干豆腐。
周氏就道,杀的那个鸡还有一多半,正好炖酸菜。
别看老宅平时过日子俭省,但是连兰儿每次回门,都有鸡吃。
即便不杀家里的鸡,也要从镇上买。
周氏在这方面,从来都很舍得花钱。
哎,没有想到啊,我做梦都没想到,咱家里会出这样的事,一奶同胞……连老爷子又叹气。
我算是把 这一股给惹了,背后不一定咋骂我那。
周氏说着话,就隔着窗户往东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东厢房早就熄了灯,看来人都已经睡下了。
你们看没看见,白天四郎拿啥眼睛看我?周氏还是压低了声音道,狼崽子,心里肯定恨我一个大疙瘩!连老爷子和连守仁都没吭声。
……临走的时候还盯了我一眼,恨不得拿刀砍了我似的。
这事,他还真干的出来。
连你他都敢打。
周氏的眼神有些发空,仔细看去,就可以发现,里面深藏着的是恐惧。
咱老连家,没有那心思重,记仇的人啊。
连老爷子就道。
……像老何家的人……周氏就道。
第八百五十章 养不熟不作法,狼心狗肺的,跟他们老何家的人是一个德行。
周氏继续恨恨地道,这也就是在咱家管束着,这要放在外头,要不搁他们老何家,那也就是个二流子货,不定得惹下啥大祸事来,咱都得跟着吃挂落儿。
……原先还没这样。
在太仓那会,不像在咱家里天天干啥我都看得见,也能说两句,管得住。
在太仓,见天不见人,就跟着他老舅混一块了。
连老爷子叹气道,现在想想,我就后悔。
当初啊,要是把他们都给压服住了,老实在咱村里待着,就没有往后那么多的事了。
这后悔药啊,是真没处买去……跟啥人学啥人,跟何老六能学出啥好来,也是个砍头的货……周氏就恶狠狠地说道。
连老爷子和连守仁都是气息一滞,半晌没有出声。
四郎再怎么不好,那也是连家的子孙,是周氏嫡亲的孙子。
周氏作为亲奶奶,却诅咒自家孙子被砍头!不得不说,这还是极为少见的。
但是周氏诅咒起来却没有半点犹疑,而且诅咒的颇为理所当然。
周氏这样,连老爷子和连守仁心里难免都有些不自在。
但是这爷俩也没出声,毕竟,周氏的性格就是如此,这么些年,很多事情也算是习以为常了。
周氏可以咒骂亲生儿子是绝户,那么诅咒亲孙子被砍头也不是怪事。
何老六的那俩野种也不知道跟那个娘们跑哪去了,周氏丝毫没有觉察到连老爷子和连守仁父子两个的异样,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道,祸害活千年,别看他们那样,我估计肯定死不了。
……不管到了哪,那也都是祸害……明天的事,还得好好核计核计,连老爷子开口岔开话题。
家这几口,不好压服啊。
连老爷子忧心忡忡,连守仁一言不发,低垂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事。
至于周氏,则是咬牙切齿。
一个个的,都是混头儿的。
等明天他们要真不服管,我就拿笤帚疙瘩一个个都把他们赶出去。
他们爱干啥干啥去。
往后别在我跟前。
周氏扬了扬手,说道。
这里所说的一个个的,自然不包括连兰儿那一家,而是专门指的连守义、何氏那几口人说的。
你呀。
连老爷子有些听不下去了,责备周氏道,你也管管你那张嘴,别啥啥都张口就来。
我知道我这张嘴惹人。
周氏却不甘示弱,惹就惹了呗,我怕他谁呀。
再霸道他能咋地?他能拿刀来把我的脖子砍了?他砍了我,他也得给我去偿命。
我不他,不喝他,死了我也不指望他啥。
我怕他干啥?这个家。
连房子带地的,那都是我的,看不上我,看不上我他就滚,喝他的西北风去!周氏似乎是越说底气就越足,嗓门也高了起来。
得了,得了。
你少说两句,净说这用不着的。
连老爷子烦躁地挥了挥手。
我可不像你,没囊没气……周氏看了一眼连老爷子,竟然没有和他争竞,只是略放低了嗓门,不屑地嘲讽了一句。
……明天还是得把老四给叫来,他在这, 家那几口人还能多点顾忌……连老爷子自言自语地计划着。
要说懂事听话,还是……连老爷子的话没说完,就被周氏给打断了。
你是说老四那一股懂事听话?周氏看着连老爷子,她们要是懂事听话,那就没有不懂事听话的人了!……是,她们没有 家的混。
表面上都光汤儿的,肉尖心,更难斗!周氏恨恨地道,家里这几个媳妇,就属老四媳妇最会装好人,背地里,也就属她最不是个东西。
要不是她在背后调理坏,老四现如今看见我就能那个样?知道的,我是他亲娘。
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他仇人。
他都懒得拿正眼看我,还不就是出息了,怕人说闲话,不得已地来看看,要不然,还不知道是啥样那!每回来,还都拿东西!外边的人看见了,都说他多孝顺啥的。
他还特意跟人家说,都是他媳妇张罗的,给他媳妇张扬好名声!就他每回拿的那点东西,在他那算个啥?好名他可得着了!周氏说到这个话题,似乎就停不住了似的,越说越起劲。
其实,每次连守信来看连老爷子和周氏,等连守信走了,周氏总要和连老爷子叨咕。
每次叨咕的意思也都差不多,就是发泄对连守信一股人的不满。
连老爷子对周氏的话并不赞成,但是老两口子一起过了几十年,连老爷子对周氏的脾性极为了解,如果要时时地纠正周氏的话,那他这一天天也就不用做别的事情了。
而且,毕竟是为他生养了这么多子女、伺候了他这么多年的老妻,对于周氏,连老爷子总还是有几分纵容的。
因此,虽然心里并不赞成,但是连老爷子也懒得说周氏。
周氏好强,对于与连守信一股的关系,心里始终感觉憋屈,就让她 ,也省得她在心里憋出病来,或是将这股火、这股子憋屈劲儿发泄到别的家庭琐事上面去。
也正是因为连老爷子并不制止、劝阻,周氏的话往往就是越说越没有边际。
当然,对于她来说,就是越说越痛快。
……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了,……一窝连大带小吃我的喝我的长到那么大,……五郎小时候,我还给他晾过一回尿褯子……周氏年纪虽大,记忆力却惊人的好,几乎将多少年前包饺子,曾经多分了五郎两个肉馅饺子的事情都想了起来。
他出息了,他敢不报我的恩!他也不怕天打雷劈!得了,说正事。
连老爷子这个时候可没心情听周氏说这些,明天啊,我寻思了,还得动来人才行。
这事不能找外人,老四一个,吴玉昌一个,吴玉贵,……算了,吴玉贵就不叫了。
就老四和玉昌俩人吧。
……还得再多买俩菜,不然不好看。
你掂量着办呗。
周氏就道。
与连老爷子不同,周氏对连家所有的正事历来就不感兴趣。
反正,所有的正事,都有连老爷子来解决。
周氏感兴趣、一门心思在意的事情是……原先不这样,坏就坏在老四媳妇身上。
以前,她还装的挺好,还不就是因为那件事,她恨我一个大疙瘩。
背地里,不知道咋跟老四和那几个孩子调理坏那。
把老四和几个孩子都调理的跟她一条心,拿咱当了仇人。
秀儿的事,她不知道咋称心那,敲锣打鼓唱大戏她不敢,背地里肯定吃喜儿。
……就等着看我笑话,背地里给我下绊子。
还啥假模假式的请我上她家吃饭,上她那住去?我进了她的门,我还想出来?给我下点药,死了都没人知道。
我妹子一家冲着我来了,你看她上门来过,还是去看过她三姨?宝容那丫头没心眼,跟谁都心热,这两天还去帮她做活计去了,我都害怕,怕她害了宝容。
……当着宝容,还不知道说我啥那……连老爷子心里烦乱,听着周氏说起来没玩没了,而且越说越离谱,不由得更加烦躁起来。
你说啥那,没边儿没沿儿的,你也不怕人笑话。
连老爷子的语气有些严厉地道,你别嘴上没有把门的,啥话都跟你妹子说。
我心不闲,我就叨咕叨咕还不行!周氏也立刻瞪起了眼睛。
眼看着老两口子大半夜的就要吵吵起来,一直没说话的连守仁连忙拉架。
时辰不早了,要不,就早点歇着,明天还有事。
连守仁道。
你们先歇着吧,我睡不着啊……连老爷子无力地摆了摆手,挨肩的俩孩子,一桌上吃饭,这咋差那老多。
一个天一个地的。
这要是匀一匀就好了。
……好孩子都到那一股去了…………第二天,连守信早早地吃过了饭,就带上几个家人伙计往西边的牧场去了。
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送走了连守信,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小声地说着话。
我爹啊……连蔓儿笑着摇头。
连守信这样躲出去,多少有些不够爷们。
但是又有什么法子那,如果是外人欺负老宅,或者是事情的一方是外人,那么连守信肯定不能不管。
可这件事,双方都是连家的人。
按理说,都是自家人,这样事情应该比涉及外人更简单。
但是事关老宅,则是恰恰相反。
连守信一方面对老宅的这件事腻歪的不行,另一方面又拉下不来脸直接拒绝。
躲避,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这个法子或许不怎么爷们,甚至有些滑头,但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怎么着,都比捏着鼻子凑上去,然后惹一身骚要好。
连蔓儿想。
只是想到连守信这样,简直像是匆忙奔逃,连蔓儿就忍不住想笑。
第八百五十一章 担心回到屋子里,张氏看了一眼还在偷笑的连蔓儿,也笑着摇了摇头。
姐,你笑啥那?小七也看见连蔓儿笑了,就问道。
没笑啥。
连蔓儿当然不好说出她心中的想法,就敷衍地说道,小七,歇一会,就和咱哥去书房念书去啊。
让他多歇一会。
念书费脑子,那可累人了。
张氏就忙道,然后又问小七,今天想吃啥点心?说起来,张氏不仅不是个严厉的母亲,很多时候她对孩子们的态度还是纵容和溺爱的。
好在,几个孩子都非常的自觉。
娘,不用总给我送点心。
我吃饭的时候吃的挺饱的,不饿。
小七就道。
那你今天想吃啥不?张氏就又问。
娘,今天能不能吃锅子,我想吃鱼。
小七想了想,就说道。
以花鲢鱼头为锅底的火锅,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都爱吃。
虽然被爹娘,还有哥哥姐姐们宠爱着,可小七还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
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好玩的东西,他不会只想到自己,而是知道记挂着爹娘和哥哥姐姐们。
也因为他这样,一家人都疼他疼的不得了。
行啊。
听见小儿子有想吃的东西,张氏高兴地道,一会我就让厨房里准备。
那天砸开鱼塘,不是弄上来一条五斤多的花鲢,今天咱就吃那一条吧。
连蔓儿就笑着道。
连家的鱼塘里除了最好卖的两三斤重的鱼,还特意留了一些大鱼。
行。
张氏自然不会有异议,我再让厨房里做点鱼丸。
说起鱼丸来了,晌午咱烩点丸子吃吧。
娘儿几个说着话,赵氏和连叶儿就来了。
张氏将这娘儿两个招呼到炕上坐了,又让人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咋地,是没睡好?张氏瞧见赵氏眼下有些青黑,就关切地问道,跟你们说了,做活也得有时有晌的,夜里别熬的太晚,该睡觉还是得睡觉。
别看这活计多,干活的人也多,准保能按时把活给做完。
是有点没睡好,不是因为熬夜做活。
赵氏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爹昨天夜里不在家。
连叶儿就替赵氏解释道。
他三伯去哪了?张氏就吃了一惊。
进城去了。
赵氏就将连老爷子让连守礼进城,去找连兰儿的事情说了一遍。
昨个……那天都挺晚的了吧,咋去的,咋没上我们这来,家里有车。
张氏就道。
没事,他都走习惯了。
三十里地,不算个啥。
赵氏就道。
我爹说就这么点事,他走着去就行,还借车借骡子的,好像多大事似的。
再说,四叔、四婶家的车马骡子也得歇歇不是。
连叶儿也道。
他三伯这个人……张氏感叹道,下次再有这个事,别这么见外。
我知道你们都是不乐意麻烦人的人,可也得分事。
家里有现成的,不是没有。
连守礼、赵氏还有连叶儿这几口人,都是比较自觉,有身沉,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而连守礼的这种做法,也是一般庄户人家的做法。
一个村的乡亲,交情好的,很多时候会互通有无,一把葱,一捆菜这些,说一声就行了。
的胆识,大车、骡子这些,在庄户人家眼睛里,是大宗的贵重财产。
如果是自家的,自然会无比珍惜。
如果是别人家的,也绝不会轻易开口要借用,除非迫不得已。
所以,连守礼能用两条腿走去锦阳县城,就不会上连蔓儿家来开口说要借大车、借骡子。
而与这样淳朴的行为相比,四郎先前那种借大车、车夫,还有骡子的行为,就显得越发的突兀和不合时宜。
不用比较,那种行为也是要被一般的庄户人家所诟病的。
老宅那么多的人,遇到事了,还是得……哎。
张氏就摇头道。
人多顶啥用,他们哪一个像是正经过日子的人。
连叶儿有些气呼呼地道,好事没咱们的份,有这跑腿、吃力不讨好的事,第一个就想到咱们了。
都欺负咱们欺负习惯了。
他三伯都去了,估计城里的就是不想来,那也得来了。
张氏就道,今天要说这个事,也不知道最后能说成啥样?到时候肯定还得叫我四叔去,我爹也得在那听使唤。
连叶儿就道,我四叔那?上西边牧场去了,那边突然有点事。
张氏就道。
赵氏和连叶儿对视了一眼,就都没有再往下追问了。
一会我还得上老宅去一趟,看看我爹回来了没有。
连叶儿又道。
连守礼昨天去锦阳县城,估计着天黑之后才能进城。
赵氏和连叶儿母女两个都有些担心。
很快,吴王氏带着连枝儿和吴家玉也来了,五郎和小七就去书房念书,几个人就围坐在炕上,一边做活计,一边唠嗑。
连叶儿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正要往老宅去。
外边就进来人禀报,说是连守礼和连继祖来了,要见连守信。
因为连守信不在,五郎和小七在前院,五郎正在前厅里跟两个人说话,特意让人到后院来告诉张氏和连蔓儿一声。
我爹回来了!连叶儿很高兴。
叶儿,你去前边看看吧。
张氏就对连叶儿道,又笑着说,叶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担心她爹,得去看看才能放心。
连叶儿笑了笑,真的就穿鞋下地往前院去了。
张氏说的不错,要亲眼看见连守礼安好,她和赵氏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说了是啥事没有?等连叶儿走了,张氏就问来报信儿的人道。
……就听见说要请老爷到老宅去。
下人回禀道。
打发了连继祖和连守礼两个人来叫连守礼,如此的郑重其事,可见连老爷子对今天的事情是何等的重视,同时也表明,连老爷子知道今天这件事非常的难办。
老宅会叫连守信过去这件事在大家伙的意料之中,张氏就将人打发了下去。
一会工夫,连叶儿和五郎一前一后地从前院走了过来。
我爹没啥事,在城里住了一宿,早上吃了饭回来的。
银锁她爹赶车来的……连叶儿上了炕,就告诉赵氏道。
没事就好,……不知道吃饱了没。
赵氏点点头,小声道。
人走了?咋说的?张氏就问随 来的五郎。
刚走。
五郎坐下答道,……城里的人来了,请我爹过去帮着说和。
我说了,牧场那边有急事,我这边看着小七念书走不开,没办法,只好我爹过去了。
除了我爹和我三伯,听说还请了吴家大伯。
哦。
张氏点头。
就请了他,没再请别人吗? 吴王氏在一边问道。
没有。
五郎道。
也是,这个事也不好请外人。
吴王氏想了想,就点头道。
我爹不在,继祖哥还想让我替我爹过去。
五郎就又开口道。
啊?哥,那你答应了没?连蔓儿忙问道。
这事我哪能答应。
五郎就摇头道,别说我还有事,就是没事,我也不能去。
五郎不去的对。
吴王氏就道,那是什么事啊,五郎年纪轻轻的小后生,就该躲着。
再说,一个是他二伯,一个是他大姑,上面还有俩老人,都是有主意的人,五郎去了说啥不说啥的,都不合适。
连蔓儿也点头,五郎拒绝的好。
其实,连守信也没必要躲,他只要能拉下脸来,就直接说,这种烂污的事情别找我,我嫌磕碜,这就行了。
五郎又说了两句话,就又回前院书房去了。
你的消息灵,听没听说,那闲话到底是咋传到老王家耳朵里去的?张氏就问吴王氏道。
这个……我还真没打听到。
离的太远,不是咱这镇上的人传过去的。
吴王氏就道。
那是谁那?大家伙就议论开来,到底是谁搅黄了四郎的这桩亲事。
闲话是一方面,估计那天相看,人家也看出漏儿来了,没相中四郎。
因为都是自己人,张氏干脆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要说那些闲话,别说二当家的他们猜逢是她说的,就是我,也猜逢是她。
她可不是能吃亏的主,银锁那件事,我就知道,她早晚得找补回来。
张氏又道。
吴王氏和赵氏都点头,她们和张氏想的一样。
今天,也不知道能说成啥样?最后,张氏又叹气道。
这个事不好说。
吴王氏也叹气。
请人说和,咋没请她三姨奶和三姨夫爷?赵氏就问。
还真是,张氏就点头,那也不是外人,还是长辈。
听说她三姨夫爷还挺能说的。
其实,说和啥的,都是走过场,结果早就在那摆着了。
连蔓儿说道。
吴王氏就笑,张氏就追问连蔓儿,摆在那的是怎样的结果。
连蔓儿笑着摇头,不肯说。
咱等等就知道了。
连蔓儿只说道。
我爹也不会说啥,还非让我爹去。
连叶儿就道,就是个得罪人的事。
蔓儿姐,我去老宅看看去,就说看我爹。
连叶儿这是要去打探消息。
去吧。
连蔓儿点头。
我奶该更看不上我了,嘻嘻。
连叶儿笑嘻嘻地就出了门。
第八百五十二章 宝相花周氏本来就看不上连叶儿,分家之后,两个人还正面冲突了一回,周氏自然就更不待见连叶儿了。
但是连叶儿却并没有因此而不登老宅的门。
相反,连叶儿几乎是频繁地出现在老宅,出现在周氏的面前。
但连叶儿不是上门去给周氏骂,给周氏虐的,她摆明了,就是去打探消息,给自家,给连蔓儿家做耳报神的。
如果老宅没什么事,连叶儿还少去些。
一旦老宅有事,连叶儿几乎场场必到。
而老宅一旦有事,十有八九,都不是什么光彩、喜庆的事情。
这个时候,连叶儿根本就不会理会周氏厌烦的目光,总是忙若无人地进屋旁观。
这在周氏看来,连叶儿就是去看她热闹的。
而且,连叶儿还会将这热闹绘声绘色地讲给张氏和赵氏她们听。
周氏对此,自然深恶痛绝。
每次她都撵连叶儿,但连叶儿却不理会她,想来的时候就来,想走的时候就走。
可以说,连叶儿的这种行为,让周氏心头憋了一口老血。
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就梗在心头,不上不下的折磨着她。
因为这个,周氏背地里没少骂连叶儿,甚至说连叶儿是滚刀肉。
周氏还向连守礼告状,挑唆连守礼好好管教连叶儿。
连守礼很听周氏的话,背地里说了连叶儿。
连叶儿当面都会好好的答应,但是下一次老宅有事,她还会风雨无阻地出现。
连守礼也拿她没办法。
要听周氏的话打骂连叶儿,这种事,他是越来越做不出了。
就这么一个闺女,对他又贴心孝顺。
而且,连叶儿的年纪一年年的大了,当爹的没有再动手打、或者张嘴辱骂的道理。
若连守礼真对连叶儿怎样,连蔓儿那边也不会袖手旁观。
连守信就没少受连蔓儿、张氏的嘱托去劝说连守礼要对连叶儿好一些。
所以,连叶儿就采用这么一种无声的方式。
给周氏添着堵,周氏空自张牙舞爪,自己生了一肚子的气,却拿她没办法。
每次说起这个,连叶儿都忍不住要笑,心里特别的畅快。
连蔓儿也觉得,这件事挺好玩。
连叶儿走了没多久,商宝容就来了。
这几天。
商宝容天天来,一部分时间是在跨院里和各村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在一起做活,而每次来,她也必定会来张氏的屋里坐一坐。
跟张氏、吴王氏、赵氏、连枝儿这些人说说话。
见商宝容来了,张氏就很高兴,忙让商宝容上炕坐了。
商宝容爱打扮,乌黑的头发编成两条大辫子盘在头顶,上面插了两支簪子,还别了一朵红色的绒花。
上身穿的是桃红色的窄裉袄, 是银红色的撒花裙子,上炕的时候,不小心还露出两双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大红绣鞋。
因为商宝容。
连蔓儿算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了什么是精益求精的三寸金莲。
一屋子的女眷,而且还都是近亲,所以话题也就没什么顾忌。
商宝容的小脚和漂亮的绣鞋让连蔓儿惊叹,也获得了张氏、赵氏、吴王氏的一致赞美。
连蔓儿认识的缠小脚的女人中,就数商宝容的脚最小,也最漂亮。
就是大家公认的漂亮人物蒋氏,比起商宝容都要逊色几分。
当然了。
周氏的脚缠的也小,也俊,但是她毕竟年老了,每天只能穿着青色的鞋子,上面也不好绣鲜亮的花样,跟年轻姑娘们比不了俊俏。
大家闲聊,就问了商宝容。
这才知道,商宝容是三岁上就开始缠脚的。
当然。
因为缠的早,所以过程循序渐进,没有连芽儿缠脚时候的惨烈。
也因为缠的早,小周氏又特别的尽心,所以商宝容的脚缠的极为俊。
连芽儿的脚缠的也算小的,但她是半路修行。
这在严苛的小脚审美中,是有些不上档次的,跟商宝容的这种没法比。
因为大家的询问,商宝容还详细说了小周氏是如何伺候她这双小脚的。
你娘啊,是真心疼你,稀罕你。
吴王氏就笑道。
认识了商宝容这么久,连蔓儿最深刻的感觉就是,小周氏对闺女的宠爱和细心。
小周氏和周氏真的很像,就在偏疼闺女这方面可算是如出一辙。
这么心疼自己的闺女,可却偏偏那么不待见孙女们。
可见,这并不是是否重男轻女,或者重女轻男的问题,而是谁身上掉下来的肉谁心疼的问题。
不得不说,在疼爱闺女这方面,不止这个年代,就算是连蔓儿前世的那个年代,也有太多的人不如小周氏和周氏这样的女人。
吴王氏又问起小周氏的大闺女,商宝容的大姐的事情。
从商宝容的嘴里,大家才知道商家这些年生活的地方具体叫什么名字,而商宝容的大姐,就是嫁在了那边。
据商宝容说,是个小镇,商家大姐嫁的也是个裁缝,生活过的不错。
……我姐成亲的时候,都十八岁了。
商宝容一边绣着鞋垫,一边说道,我娘总想着要回来过,就怕把我大姐嫁在那边,以后就见不着面了。
后来实在拖不下去了,才给我大姐定了亲。
现在,还真是从我娘的话上来了。
为这事,我娘可没少伤心。
可不是,这么老远,要见一回面可不容易。
张氏就点头道。
大家伙都跟着唏嘘。
连蔓儿却是心中一动,听商宝容说的话,小周氏似乎并不乐意在那个地方居住。
那么为什么当年要千里迢迢的搬迁过去?既然早就打算要回来,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连蔓儿心里这么想着,却并没有将问题问出口。
她还记得,那次在吴家赴席,说到小周氏一家搬回来的事,有人就曾经问过,当初他们为什么要搬走。
没人回答那个问题,性子和顺的大周氏甚至立刻就岔开了话题。
你大姐嫁的远,这是没办法了。
所以啊,你娘这回可下了决心,得把你给嫁在近边。
吴王氏就笑道,妹子,这里也没外人,你跟嫂子说说,你想找个啥样的婆家?是啊,快说说,大家伙好帮你踅摸踅摸。
张氏也跟着凑趣。
商宝容说话很爽快,几乎人问什么,她就说什么,可说到这个话题,她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还是害臊了。
……你们这像是当嫂子的吗,净拿我逗乐了。
商宝容微微红了脸道。
商宝容的这种反应,在姑娘们中,算是泼辣的了。
若是腼腆的,早就低了头,不肯吭声了,商宝容却还能和大家伙玩笑。
也正是因为她这开朗的性格,才会这么快就和大家伙都熟悉起来,让很多人喜欢她。
这可是正经话,一辈子的大事。
嫂子是关心你,才问你的。
大家伙笑了一会,吴王氏又说道。
……我也没啥说的,就听我爹娘的。
吴王氏这么说,商宝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她略忸怩了一会,才开口道。
吴王氏变着法的询问,商宝容也只有这么一句话。
这个年代,即便是再泼辣的姑娘,也是不好跟人说她要找什么样的婆家的。
当然了,如果是在自己家里,被父母询问,那就得另说着了。
老姑,你这是绣啥那?连蔓儿看了眼商宝容手里的鞋垫,就问道。
是宝相花,好看不?商宝容见连蔓儿问,就笑着将鞋垫递到她跟前,笑着道。
商宝容在鞋垫上,是拿彩线绣的缠枝花卉。
张氏对商宝容的夸赞并非虚词,商宝容的绣工确实非常精致。
好看。
连蔓儿就点头。
蔓儿,你要稀罕,我也给你绣。
你把鞋样子给我,我再给你绣个荷包。
商宝容就道。
连枝儿在一边跟吴家玉说话,并没听清楚连蔓儿和商宝容说的什么,她扭过头来的时候,看见连蔓儿在看商宝容绣的鞋垫,就也将头凑过来看了看。
这花绣的可真鲜亮,垫在鞋里怪可惜的了。
连枝儿也赞叹道。
有啥可惜的。
商宝容就笑,枝儿,你稀罕不,我也给你绣一双。
这么说这话,商宝容也没忘记吴家玉,又说要给吴家玉绣。
……太费工夫了。
吴王氏就道,你们自己个穿的就算了。
这个上面,不用绣啥花,就把边沿好了,再行上几道,阵脚平整结实就行。
商宝容手里拿的鞋垫显然是给连蔓儿家做的活计,正如吴王氏所说,并不需要在上面绣花。
那多难看啊,商宝容说了这么一句,才意识到吴王氏说话的意思,我就是……习惯了,好像不绣上点东西,就缺点啥似的。
你绣那么好看,到时候咱自己个留下,可舍不得给那些五大三粗的大兵穿。
他们知道啥好赖啊,暖和就行了。
吴王氏就笑道。
宝容愿意绣,就让她绣。
真像你说的,到时候咱们留下自己用。
张氏就笑道。
她早就发现商宝容在鞋垫上绣花了,不只是鞋垫,商宝容缝制的护膝上,也绣了花,而且还都不是简单的花样,都是很费工夫的花样,绣的还非常精致。
第八百五十三章 决断商宝容在护膝和鞋垫上绣花的事,连蔓儿和张氏早就看到了。
跨院里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做的都是裁剪的活计。
商宝容在跨院的时候,也和那些媳妇、姑娘们一样。
而后院里,张氏、连蔓儿她们做的都是缝制的活计。
娘儿两个特别给沈六做的护膝等物,不仅材质不同,也格外的精细。
商宝容还曾经问起了,连蔓儿和张氏当然不会告诉她是专门做给沈六的,只另外指了一件事情瞒了过去。
除了每天会到跨院帮着裁剪之外,商宝容还另外要了些活计说拿回家去做。
而每次她到后院来的时候,就会带上这些活计,跟连蔓儿、张氏她们搭伴着做。
连蔓儿和张氏背地里还说起过这件事。
连蔓儿有时候觉得张氏溺爱子女,其实,仔细考究,那并不是溺爱,而是宽容。
张氏就是这么一个宽容的人,不只是对待自己的子女宽容,对待他人,也同样的宽容。
对商宝容绣花这件事,张氏的意思就当没看见,随商宝容去。
咱这也不缺人手,本来也不指望她顶一个人做活计,人家也不要工钱啥的。
年轻的姑娘,爱个俏,她稀罕做啥样就做啥样吧。
她做的那些,最后她爱自己留着就自己留着,她要是不留,咱就留下。
张氏对连蔓儿如是说道。
说白了,就没当商宝容是请来帮忙的,就当是一个小孩子跟着来凑热闹玩的。
很纵容的姿态。
不过,张氏倒是也清楚,不好把那么精致的绣花的东西混在大家伙做的活计里面往边城送。
连蔓儿心里不是很认同,不过也没说什么。
今天,她还是忍不住给商宝容提了个醒儿。
而吴王氏最乖觉不过。
立刻就接了连蔓儿的话茬,更明白地提点了商宝容两句。
对待这么个特殊身份的商宝容,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我、我就是习惯了,手……,这个绣完,我就不绣了。
大家伙这样说,商宝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道。
我知道,这个叫做技痒。
吴王氏就笑道,这还是我跟我们枝儿学的书上的词儿。
枝儿还读书识字啊?商宝容就问道。
话题就此岔开。
谁也没再提绣花的事。
晌午跟前,连叶儿从老宅回来了。
叶儿,上炕坐。
连蔓儿招呼连叶儿,因为商宝容在场,她没有立刻就向连叶儿询问老宅的事。
连叶儿也看见了商宝容。
也犹豫着没有像往常那样进屋就开口。
咋样,那边的事唠好了没?还是张氏开口问道。
商怀德和小周氏一家是老宅的常客,就算是连老爷子没请商怀德做来人,帮着说和这件事,他们也应该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所以,有些事,倒是不用非要背着商宝容才能说。
我也不知道算唠好了。
还是没唠好。
连叶儿就道,我就是看那边要吃饭了,我就回来了。
……我三姨夫爷也在老宅帮着说和。
连叶儿说着话,偷偷地给连蔓儿使了个眼色。
连蔓儿就明白了。
商怀德不请自到,也去老宅做了来人。
想起连老爷子隐隐透漏出来的对商怀德的微妙情绪,连蔓儿觉得这件事情,还真就微妙了。
娘。
时候不早了,该吃晌午饭了。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是到吃饭的时候了。
张氏往窗外看了看。
就点头,一边就吩咐人摆饭。
商宝容就要下地回家,张氏等人自然不会让她走。
……也没特别准备,就是家常的饭菜。
这也没有外人,你就在这吃吧,别来回走啦。
我爹肯定是在二姨家吃晌午饭了,家里就剩我娘和我弟,我得赶紧回去,帮我娘做饭。
……就她两口人吃,也挺没意思的。
商宝容就道,……我早上出来的时候,跟我娘说好了,晌午回去吃。
我这就打发人,把三姨和咱兄弟都请过来。
要不,干脆就送些饭菜过去,也省得她们娘儿俩再开火。
张氏就道。
商宝容一边道谢,一边坚持要回家吃饭。
……嫂子说的,咱们都不是外人,住的又近。
啥时候想一起吃饭都行,也不在这一顿。
见商宝容很是坚持,大家也就没有强留。
宝容这丫头,真孝顺她娘。
大家伙就都道。
送了商宝容出去,大家并没有立刻就吃饭,而是先向连叶儿询问起了她们最关心的事情,老宅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不是说没请宝容她爹做来人吗?这是咋回事?张氏就先问道。
……我去的时候,他就在那了。
我还偷摸问了我爹,我爹说我爷是没请他。
是他自己个来的,赶上了,就没走,就帮着说和了。
连叶儿就道。
今天老宅要说和事,他肯定是知道的。
连蔓儿就道。
商怀德明知道老宅今天有什么事,而且,连老爷子也没请他,他还那么凑巧去老宅赶上了。
事情明摆着,商怀德就是故意的。
可没听说他是个没莫儿的人啊。
吴王氏就道。
没莫儿,这是一句乡村土语,大概的意思就是不知进退,没有分寸。
四郎和银锁这两桩事,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连老爷子肯请吴玉昌做来人,是对吴玉昌的无比信任。
他不肯请商怀德,就是不希望商怀德参与进来。
可商怀德偏上赶着参与了进去。
不是没莫儿,那是什么那?大家伙谁都没言声。
连蔓儿心里有种感觉,连老爷子今天,肯定是相当郁闷的。
那事情是咋说的?张氏又问连叶儿道。
连叶儿就苦下脸,将她在老宅的所闻所见一一说了出来。
虽然请了来人,但是协商的气氛却并不友好。
连守义一方和连兰儿一方,各说各的道理,从早上一直吵吵到了晌午。
连兰儿矢口否认是她传闲话搅黄了四郎的亲事,她生成,四郎说亲,老宅没给她送信儿,她在城里,根本就不知道四郎说亲了,那搅黄亲事的话就更无从说起。
连兰儿这样的说辞,是连守义他们早就料到了的。
散布谣言,传闲话这种事情,本就最不好掰扯。
四郎就又提起连兰儿在城里散布谣言,坏他名声的事。
有这样的前科,大家自然有理由怀疑连兰儿,四郎甚至说了一句,除了你,还有谁?,显然认定了连兰儿是罪魁祸首。
连兰儿在城里坏四郎名声的事情,被连守信碰到过,因此很难否认。
连兰儿也没否认,但她也没承认,而是立刻哭着说起四郎坏银锁名声的事。
连守义这边要求连兰儿赔偿四郎,连兰儿就要连守义赔偿银锁。
如此这般,双方胶着住了,任凭吴玉昌和商怀德说破了天,谁都不肯让步。
针尖对麦芒,谁都不是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主。
张氏听着连叶儿的叙述,就摇头叹气,这可真是难为来人了。
那最后也没唠出个结果来?连蔓儿就问。
我也不知道那个算不算是结果。
连叶儿就道。
来人的调解不见效,最后还是连老爷子提出了解决的办法。
而连老爷子所谓的解决办法就是,连守义和连兰儿两方都有不对的地方,相互抵消,事情到此为止。
以后,双方要和以前一样,谁都不准记仇,也不准再提这件事。
我就猜会是这样。
连蔓儿就道。
这种解决方式,是典型的连老爷子的做法。
那二当家的,还有大姑奶奶他们能乐意?赵氏就道。
银锁她爹娘都没说啥,芽儿她爹娘和四郎说啥都不干。
还又吵吵起来了,说银锁她爹娘来了,不答应给四郎赔偿,就别想走啥的。
连叶儿就道,然后我奶不让了,说让四郎他们都滚。
周氏强势干预,条件摆的分明。
如果连守义他们不同意就此为止,还要继续纠缠连兰儿,那么就将他们撵出家门。
连分家都不是,是干脆的光身赶出家门。
周氏这样,连守义这一股自然不满,但是气焰却被压下去不少。
紧接着,连老爷子开口,趁热打铁。
连老爷子说话不像周氏那么直接,不过意思也很明确。
如果连守义、四郎他们不同意连老爷子的决定,那么就立刻分家。
而且还暗示,现在分家,连守义一股所得将非常有限,除了他们现在住的东厢房,也就是几亩地,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连老爷子甚至暗示,因为连守义、四郎这么不听话,那么四郎以后也不用去铺子里上工了。
哎呦,这可……够狠的。
张氏半晌无语道。
昨天我爷就露出这个意思来了。
连蔓儿告诉张氏道。
昨天只有自家人,连老爷子这么说,连守义他们或许还有侥幸的心理。
但今天连老爷子当着来人的面说了,那就是板上钉钉,连老爷子下定了决心要这么做。
连守义、何氏和四郎再怎么能赖,能闹,最后也只能妥协,虽然他们心里肯定会积聚更多的怨气。
那四郎他们,肯定是答应了呗?赵氏就道。
没说不答应,四郎扭身就走了,芽儿她爹就跪在那给我爷和我奶磕头,张着大嘴嚎,说亲儿子亲孙子,比不上闺女啥的……连叶儿就道。
这个仇,这回可结大发了!张氏叹道。
第八百五十四章 后怕连守义和四郎胳膊拧不过 ,憋屈着妥协了。
而这憋屈劲儿不发泄发泄怎么行,只是今天,他们不敢再拿家里的板凳和椅子出气了。
连蔓儿虽没在当场,不过却可以想象得出连守义是怎么跪地大嚎的。
那咱爷没对城里的说点啥?连蔓儿就问连叶儿。
也没太说啥,就是那些话,说过去的事就都拉倒了,接过这一篇,往后还是亲戚啥的。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咱爷对银锁她爹挺客气的。
姑爷不比儿子,那算不得是自家人。
严格上来说,嫁出门的闺女,那也不能算是自家人了。
以连老爷子一贯的为人处世和待客之道,对待罗宝财当然会很客气。
而且,还有周氏不加掩饰的对连兰儿的偏袒。
连兰儿这次算是得了意了?!就算不能挽回银锁的名声,不能从连家得到什么补偿,可她确实很有力地报复了四郎。
咱爷还说了,要接着给四郎说媳妇,多花钱也没事。
连叶儿又说道。
这肯定的。
连蔓儿就点头。
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
连老爷子这个时候当然要好好安抚安抚连守义、四郎这股人。
蔓儿姐,你说这人咋那么有意思那。
连叶儿又凑到连蔓儿跟前说道,三姨夫爷后来给打圆场,说啥往后都还是一家人,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啥的。
说的可好听了。
咱爷听这话还点头,还笑。
不过我看他就是脸皮儿在笑,笑的可勉强了。
芽儿她爹娘可都没笑,还有银锁她爹娘,好像也不大高兴,就是脸色比芽儿她爹娘好点。
连蔓儿笑着不说话。
张氏和吴王氏都摇头叹气。
三姨夫爷还挺积极的。
没请他,他还特意去了?连蔓儿又对连叶儿道。
是特别积极,还特别能说,比二丫她爹都能说,好几回,他都抢着二丫她爹的话头说话。
连叶儿就道。
……还这么能说啊,这往后也是个做来人的料子。
张氏就道。
何止能说,还非常热心那,连蔓儿心想。
这还真说不准。
吴王氏如有所思地道。
说到商怀德。
张氏立刻就又想起了商宝容。
……不是托你给说婆家,有合适的了没有?张氏就问吴王氏。
……哪那么快!吴王氏迟疑了一下,就笑道,再说,主要托的还是我们大哥、大嫂。
连带着托我。
这屋里没外人,我说话也传不到那边去。
我实话实说,宝容这丫头正经不错,就算年龄稍微大点,找个好婆家不难。
就是……吴王氏这么说着,就看着张氏和赵氏笑了笑。
咱三姨那脾气,和你们老太太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好了。
那是啥都好。
要是万一有点不如意,那也是说翻脸就翻脸。
就算不说当面咋样,背后里啊,那不定咋叨咕那。
祖宗八辈都不得安生……咱不是那把说媒当营生挣钱的。
这事可得小心又小心,稍微一般点儿的,我都不敢去说……张氏和赵氏就都点头。
吴王氏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小周氏难伺候。
给商宝容说亲这事,最好是吴玉昌媳妇来。
连蔓儿低头偷笑。
叶儿。
你回来的时候,那边吃上饭了没?赵氏终于找到空挡说话了。
摆上桌子了,这会应该吃上了。
连叶儿就道。
那你爹是在那吃的不?赵氏就道,要是没在那吃,他回家咱晌午没预备饭。
他好意思不留我爹在那吃。
连叶儿就道,不是我爹,谁给他上县城里跑腿,这跑前跑后的,耽误多少工夫啊。
一顿饭他还舍不得可得了!肯定得留那吃。
那不还有来人吗,人家也得开口,没有让回来自己吃的理。
吴王氏就道。
连蔓儿暗自点头,若只有连家自己人,或许还有可能不留连守礼吃饭,但是有外人在,如果不留连守礼吃饭,那就该让人讲究了。
就算是周氏撵连守礼,连老爷子也会把连守礼给留住。
我爹在那,还得罪人了。
连叶儿又气鼓鼓地道,芽儿她爹当着那些人的面,就埋怨我爹。
我说我爹不为他说话,不把侄子当一回事啥的。
我爹这是招谁惹谁了。
是当着人面说的?吴王氏想了想,就道,那估计不是埋怨你爹,是说给来人听的。
那肯定也是把我爹给恨上了。
别人他们又惹不起,最后还是得我爹顶缸。
连叶儿就道。
吴王氏和张氏都说不至于,不过她们心里却明白,连叶儿说的没错。
连叶儿和她们想的一样。
她之所以赞同连守信避开今天的事,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而连守信主动要躲避,也未必没有这个考虑。
连守信不仅仅是厌恶连守义、四郎和连兰儿交恶,相互败坏青年男女的名声这件事情本身,经过昨天,他也应该猜到了最后的结果。
如果连守信在场,连老爷子势必要拿连守信来压服连守义、四郎。
而现在连守信不在,连老爷子能压服住连守义、四郎,其实也是借了连守信的势。
你爹也不会说个啥,来人说和,他就该回来。
赵氏慢吞吞地说道。
是我爷让他在那别走的。
连叶儿就道,我奶还打算让我娘过去帮着烧火做饭来着,好像我爹吃他们一顿,他们多亏,还得让我娘过去干活好找补回来点儿似的。
这么说着话,连蔓儿已经让人放了桌子,将饭菜摆了上来。
大家伙这才纷纷洗手,围坐在桌旁吃了晌午饭。
老宅那边,吃过了晌午饭后,连兰儿两口子就坐着车回县城去了,两个来人也走了。
事情解决了,连老爷子坐在炕头上,却依旧愁眉不展。
四郎一直没有回来。
吃饭前,连老爷子相继打发了六郎、连继祖、连守礼、去找四郎,却都没有找到。
连老爷子又叫连守义和何氏去找。
这两口子却坐在那没有动,说是那么多人已经找了,没找着,他们去找也一样找不着。
连守义甚至还说四郎走了就走了,要是不回来才好那,那家里就少一个人吃饭,也不用给他花钱娶媳妇了,还能给连兰儿、银锁出气、报仇。
用我娘的话说,他死外头才好,去一块心病。
咱该放炮仗、吃喜儿,嘿嘿。
连守义还咧嘴笑着道。
这话的味道很不对。
连老爷子少不得说了连守义几句,措辞却极温和,周氏当然不会不吭声,不过难得地没有炸起来,也只是说了两句就放下了。
毕竟还有来人,连兰儿两口子后晌还得回家,因此,在推迟了两次开饭的时间后,连老爷子就说不用等四郎了。
不过,连老爷子还是特意叮嘱了蒋氏,要给四郎留一份好饭菜。
而放在往常,连老爷子根本就不会管这样的事。
现在,人都散了,天色越来越晚,但是四郎却还没有回来。
不止连老爷子担心,就是周氏,心里也不由得有点发慌。
这孩子气性还挺大,别再想不开,出点啥事……连老爷子对连守仁、连守礼和连继祖道。
连守义和何氏一股人吃完了饭,就回东厢房了。
应该不会。
连守仁就道。
连守礼和连继祖也跟着附和。
那你们都找遍了,咋就找不着那?连老爷子忧心忡忡地道。
估计是躲哪了吧,挺大个小子了,等天黑了,就该回来了。
连守仁又道。
连守仁、连守礼和连继祖都安慰连老爷子,说四郎不会出事,但是连老爷子却没有好受一点半点。
……上哪去了?……孩崽子心思重,手黑,这别在半道上截兰儿两口子……周氏拿大帕子擦了擦嘴角,也忧心忡忡地道。
连老爷子担心四郎想不开会伤害自己,而周氏担心的是四郎会去伤害连兰儿。
不管怎样,连老爷子的心里头还是有点惦记、关心四郎的,而周氏……四郎在她心里,真的是没有半点的地位。
当然,四郎并不孤独,他的几个兄弟,包括亲兄弟和堂兄弟,在周氏的心里是一样的没地位。
不能吧!连守仁被周氏的说法吓了一跳。
这都多早晚了,上哪去也该回来了。
他不是劫道去了,那该不是进城了吧?周氏一惊一乍地,兰儿家就金锁和银锁在家,他不是找银锁去了吧?跟着他那个舅,啥杀人放火的事他干不出来啊……周氏越说越担心,越说越害怕。
不能吧。
连守仁就道。
你瞎说啥那,还嫌不够乱乎的!连老爷子干脆瞪了周氏一眼道。
我咋瞎说,真要出事,你就该后悔了。
周氏两只手拧着手里的大帕子,看向坐在凳子上的连守礼,老三啊,你往去城里的道上追一追,看有事没事。
……你追上你大姐和你大姐夫,你就跟着他们进城,等他们到家,你再看看,四郎在跟前没,要是没有,你再回来。
你再跟你大姐说,让她早晚加点小心!第八百五十五章 无奈的龙套们就这么几句话,周氏就又给连守礼安排了活计,要让他护送连兰儿,再往返一趟锦阳县城。
对于周氏的吩咐,连守礼是不敢违抗的。
他马上啊了一声答应了,眼睛却看向连老爷子。
你瞎琢磨啥!连老爷子皱着眉头,扫了周氏一眼,哪有那么多的事。
你们几个在上外头找一遍,别光是咱们村,镇上、赵家村、西村啥的这周围的地方你们也在找找。
连老爷子驳斥完了周氏,又对连守仁、连守礼和连继祖几个吩咐道,这大白天的,外头都有人,多问问,兴许谁看见过四郎。
连老爷子的意思,不用担心连兰儿,家里这几个能出门的人现在要做的是再次寻找四郎。
周氏却不肯这样妥协。
老三往县城那边去,那不也是找四郎?周氏面向连老爷子盘腿坐在炕上,头颈向前伸着,一双眼睛也瞪了起来,四郎在城里上工,就不兴往城里去?就让老三顺便看看兰儿他们,那咋地啦?你就不许?闺女是我一个人生的?别当我没看出来,你心里也恨上兰儿了吧,你恨不得她把铺子啥的都赔给四郎,那你就高兴了!兰儿一家好几口人的命,都顶不上你一个不作法的孙子!人家罗宝财年年给你打酒,那酒都喝到狗肚子里去了?连老爷子今天对罗宝财和连兰儿着实客气,别人或许还没看出什么来,但是和连老爷子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周氏却看出了异样。
连老爷子对连兰儿疏远了,不愿意看见连兰儿了。
说正经事,你这七三八四的,你瞎呛呛个啥?连老爷子一直忍着周氏。
不过被周氏这些话说的也有些火往上撞,四郎不是你亲孙子,万一四郎出点啥事,你心里就过的去?你不怕半夜撞见鬼,你总把菜刀塞枕头底下你是因为啥?连老爷子这也是气急了,当着儿孙的面就揭起了周氏的短。
周氏被揭了短处,心虚的表现绝不是示弱,而是更强硬的反弹。
……你个老王八犊子,要不是你没用。
我用得着怕啥?周氏骂了连老爷子,但心病毕竟太重,即便是她也不能完全做到若无其事,我怕啥,我啥也不怕。
我一把年纪。
我啥没见过。
要有鬼,他尽管来,大鬼小鬼,老鬼少鬼,活的时候我就不惧他,死了我怕啥?来一个我就拿菜刀剁一个,来俩就剁一双!周氏 着说完了硬气话。
心里却不能不怕,腰板虽然还 着,肩膀就微微地缩了起来。
连守仁、连守礼和连继祖坐在那都低着头,谁也没吭声。
对于连老爷子和周氏吵架。
他们已经司空见惯。
这老两口,不论是谈论什么话题,前一刻好好的,下一刻。
也许是一句话,也许是一个眼神。
甚至是一个小动作,他们就能吵吵起来。
而当他们吵吵起来的时候,有时候劝连老爷子,还能将两个人劝开,但是周氏却万万不能劝。
只要她的气没撒完,谁去劝她,不管说的是什么话,都能被她揪住大骂一顿。
也许在别人家,吵架是很了不得,会伤身伤神的事情,但是在连家老宅,在周氏,吵架、骂人几乎是一种有益身心健康的日常功课,每天都不能缺少,而且是越吵越精神,越吵越健康。
你能够,你别和我说话。
连老爷子满是心事,实在分不出精力还跟周氏计较了。
连老爷子示弱,败退,周氏大获全胜,身心舒泰。
……半大小子,又不是半大丫头,他平常哪不去啊。
他不去祸害别人,他自己能出啥事?他是自己个走的,咱谁可都没撵他。
身心舒泰后的周氏,语气中没了那么大的火气,这老些人,都找了好几回了。
他饿了,自己就知道回家。
再去找找也行,省得有事没事就说我,好像我咋地似的。
老三就往县城那路上去。
周氏又道,老三,我嘱咐你的话,都记住了没?不管怎样,周氏还是记挂着连兰儿的安全。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要给予完全的保护。
四郎一直没回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连老爷子越来越坐不住。
都去找。
连老爷子没有再驳回周氏的话,让继祖媳妇也去找,她不能往远里走,就在村里找。
把 、 媳妇他们也给我叫过来!老三,你走之前去跟你媳妇和叶儿说一声,不管啥事,都先放下,都去找四郎。
……老四偏就不在家里……连老爷子又皱眉叹气。
啥牧场有事,不去不行,他就是故意躲出去了。
周氏扬了扬手,大声地道,他知道今天家里有事,他就是不想来,心里没有这回事。
他要是心里有这事,心里有咱们,啥牧场不牧场的,哪有事他都不能去。
周氏历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成家的儿子们的言行的,不过这一次,她还真说对了,连守信确实是躲出去了。
肉尖心,我白养活他了,丧良心的东西。
周氏骂了两句,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就看向了连守礼,我就骂他了,他大老爷咋地,那也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
老三,我也不怕你告诉他去,你让他有能耐他拿绳子把我绑衙门里去。
娘,我、我不是那扯老婆舌的人。
连守礼涨红了脸,呐呐地辩解道。
你也不用告诉他,你回去就跟你媳妇,还有叶儿那丫头漏两句,她俩就能替你把话传过去。
周氏瞪着连守礼道。
我回去啥也不说,我啥也不跟她娘儿俩说。
连守礼就道。
周氏盯着连守礼看了一会,随即冷笑。
你乐意说你就说,我还怕他可得了。
周氏冷笑着道。
周氏这么虚张声势,明白的人一听就能听出来,周氏这时变着法的激连守礼,好让他守口如瓶。
四郎也不知道上哪去了,这个事,可不能儿戏了。
连老爷子皱着眉,老四不在家,五郎在,老四媳妇也在。
这没法了,还是得找他们。
老三啊,你和继祖俩人先去老四家一趟,把四郎走了半天没回来的事跟老四媳妇,还有五郎说说,让他家出几个人,帮着到处找找。
你跟他们说,我这是没法子了。
让他们能出多少人,就出多少人。
我在家里也坐不住,我也出去找去。
……当张氏、五郎、连蔓儿和小七知道四郎离家,半天未归的消息后,并没有太过吃惊。
她们并没连老爷子想的那么深,四郎心里憋屈,出去散散,总会回来的。
什么寻短见之类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四郎和连守义、何氏有一点很像,也喜欢到处去串,对附近都极熟悉。
出去半天不回家这种事,对连守义、何氏和四郎来说,都不算稀罕事。
但是,连老爷子和周氏这如临大敌的姿态,倒是让她们吃了一惊。
连老爷子打发人求上门来,而且据说连老爷子已经带着连守仁出门,亲自寻找四郎了,五郎也不好直接拒绝派人帮忙。
五郎就答应了,让连守礼和连继祖先去找人,他随后就把人散出去。
赵氏和连叶儿听说连守义又要进城,赵氏没说什么,只担心连守礼,连叶儿 嘴很不高兴。
可她们都拦不住连守礼,只能让连守礼去。
连老爷子和周氏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似乎是哪个人稍微要迟疑一下,就是不孝,就是不将四郎的死活放在心上。
等连守礼和连继祖走了,连蔓儿和五郎就交换了一个眼色。
两人都摇头,无奈地叹气。
这么大阵仗,还真是一片苦心!连蔓儿就道。
周氏是真担心连兰儿,可是连老爷子……,连蔓儿呵呵了两声。
那是,要不这么挽回挽回,让四郎他们,还有大家伙都看看,他心疼、惦记儿孙,这往后一家过日子,大家都没个好脸。
外边的人还不一定说啥那。
五郎就道。
张氏没有五郎和连蔓儿脑袋瓜转的快,不过听两个孩子这么一说,她也明白了。
不是我说,这、这也太能作了。
老的、小的,他们有一天消停的时候吗。
他们张张嘴,啥都得了,大家伙就得跟着跑断腿。
像我这脑袋瓜笨的,给我个棒槌我就认真,我还得跟着担惊受怕。
张氏也无奈地抱怨道。
张氏很少说老宅的不好,可是几次三番,泥人还有个土性,张氏也被腻歪坏了。
哥,姐,那咱家还派人不?小七抬起头问。
派,当然得派。
连蔓儿就笑,咱要是不派人,那可不就大逆不道了。
连老爷子要唱大戏,还要唱全套,他们这些儿孙就都被绑上场跑龙套,甚至有时候还要赶场,还要一人分饰数个角色。
龙套也很累,龙套也需要休息!张氏和连蔓儿依旧在家做针线,五郎就打发了几个人出去寻找四郎。
直到天黑,还是没有找到四郎。
甚至第二天,四郎仍然不见踪影。
第八百五十六章 要给四郎偿命打发出去寻找四郎的人没有找到四郎,不过好歹问到了一些消息。
昨天还是有人看见过四郎的,只是众口纷纭。
有的说看见四郎往南边的地里去了,有的说看见四郎往县城的方向走了,还有的说看见四郎往西边去了。
这样的消息,几乎对寻找四郎没什么帮助,反而增添了混乱。
四郎离开了老宅,在三十里营子周围乱转,最后不知所踪!寻找还在继续,不过现在,就连本来老神在在的连守义和何氏也有些着急起来。
这两口子终于也迈出家门,加入到寻找四郎的行列中来。
他们去了附近四郎常去的一些地方,可依旧没有找到四郎。
这样之后,两口子就再不愿意继续寻找了。
两个人就在家里,对着连老爷子和周氏哭闹,埋怨是老两口子害了四郎。
连守义顿足捶胸,对着连老爷子干嚎,然后还冷笑。
爹啊,你是我亲爹不。
我总共就这一个好儿子,现在没了。
二郎三郎都成别人家的人了,六郎是个傻子。
爹,你有人给你养老送终,那我以后老了咋办?爹啊,我知道你恨我。
你恨不得我死了。
可你还不能就把我打死,你怕别人说道。
你把四郎给逼死了,你就绝了我的后路。
爹,我往后受罪,你就称心了是吧?爹啊,求你大发慈悲,别让我零刀碎剐了,你给我个痛快吧。
连守义说着,就把脑袋伸连老爷子的怀里去了。
爹,你掐死我,勒死我,要不你拿刀把我砍了。
我绝不还手,也绝不怨恨你。
爹,你就痛快杀了我吧……连老爷子因为没有找到四郎,正心急火燎的,被连守义逼的面红耳赤,不过一夜的工夫,嘴巴周围、里外就长满了火泡。
周氏见连老爷子被逼的这样,就上前去把连守义往外推。
你又犯啥混?这是你爹,你想把你爹逼死了是咋地?周氏就骂连守义。
四郎那么大个半大小子,他能有啥事?别人都担心四郎会出啥事,周氏也担心,但是他的担心和大家的都不在同一个方向。
……这老些人撒开了去找,都没找到。
谁知道他跑哪去了。
不定猫哪个窑子坑里,要不,就上山当胡子去了。
难为周氏,这些话竟没有当着连守义和何氏的面前说。
只是她背地里这么说,还是被人传了出去。
这个时候,周氏的嘴巴还这样毒,对连守义和何氏来说。
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肯定是憋屈的,活的没意思了,在哪寻了短见了。
俺那可怜的儿子,连个尸首都找不着。
何氏伸直了腿坐在老宅上房东屋的炕上干嚎着。
这下你称心了,把俺四郎害死了,给你闺女、外孙女报仇了!后面这句话,何氏是指着周氏的鼻子骂的。
老说俺兄弟是个砍头的。
你个老太婆才应当砍头那。
你这前前后后的,你都害死好几个人了。
许是真的认为四郎没了。
何氏竟然不管不顾,敢对着周氏撒泼起来,要说俺兄弟害人,他害的都是两姓旁人,你个死老太婆,你害的都是自己家的人!四郎前头俺生的那个小子,寒冬腊月,跟你多要个柴禾烧你都不给。
跟你要鸡蛋,你给了,过后你就折腾俺,净给俺吃冷饭、剩饭,一天就一个鸡蛋,你就把俺骂的一钱不值。
……人家给俺下奶,送了个蹄髈。
俺要吃咋地啦,那不也是为了孩子有奶吃。
俺朝你要,你不乐意给,老爷子发话了,你没法了,你才做给俺吃。
你那心,那是多毒啊。
一个蹄髈,你放了能有二斤盐。
一下子俺的 就回去了,俺那个小子,生下来胖乎乎的,没几天,半夜里就没了。
俺第二天一摸,都冰凉了。
那就是你害的。
你个老妖婆子,你还骂花儿、朵儿她们娘是毒蝎子,你比她还毒那。
老四家那小八,那也是你害死的,还有花儿朵儿的娘,也是你给磨死的。
老三媳妇因为啥这老些年就生了一个丫头,那也是因为你。
对了,老四媳妇也不能生了,还有继祖媳妇,她也不能生了。
你就作吧,接着害人,把老连家害的断子绝孙,你就乐呵了。
……这话可不是俺说的,这都是村里的人说的。
你还当你是啥好人那,咱村里小孩听见你的声,都能吓哭了。
你个老妖婆子,你害死俺四郎,你不得好死!因为找不到四郎,周氏本有些心虚,因此竟让何氏坐到炕上来了。
但是被何氏这样骂,她的脾气火爆,还管什么心虚不虚,越心虚,脾气就越暴躁。
周氏和何氏对骂,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两个竟然挠在了一起。
何氏正在壮年,力气大,周氏虽然年老,却老当益壮。
两个人相比,何氏虽壮,却吃亏在心并不狠,虽然口口声声让周氏偿命,但下手却不狠绝,周氏虽较弱,但心肠刚硬,下手黑切刁钻。
婆媳两个竟然挠了个旗鼓相当,衣裳都破了,脸上也都挂了彩,头发也被抓下来不少。
一家子自然不能看着,都上前拉架,最后将大周氏和小周氏都给惊动了,招了一街筒子的人围观。
婆媳两个一个坐炕头,一个坐炕梢,中间隔着拉架的众人,嘴里都还不肯罢休。
何氏依旧口口声声说周氏害死了四郎。
周氏干脆就骂四郎是个短命的,哭嚎的比何氏的声音还要响亮。
因为何氏挠了她,她要连守义打何氏,连守义不动。
周氏就让连守仁、连守礼、甚至连继祖、蒋氏去打何氏,这几个人自然也不肯去打。
周氏就哭骂着,说要去衙门告状,告连守义和何氏忤逆不孝,要将两个人下大狱。
就当我没生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一边嚎着让周氏偿命,一边叫着要去告忤逆不孝,老宅再次闹的不可开交。
就是这么闹腾,周氏还没忘记惦记连兰儿。
……肯定是走下道了,我老天拔地,我啥也不怕。
他恨着你大姐那,谁知道他背后使啥坏。
你大姐那隔不住他。
老三啊,这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去城里,给你大姐捎个信儿,让她加小心,别不当一回事。
这两天你也别回来了,夜里头,你也别睡,你就猫你大姐屋外头,看四郎去不去。
要是看见四郎,你就把他抓住,别让他祸害你大姐家!周氏又将连守礼给打发去了城里,保护连兰儿一家。
……是啥金枝玉叶啊,还是纸糊的。
连叶儿被气的够呛,他们一家好几口人都隔不住四郎,那我爹一个人就隔得住?还让我爹不睡觉,这大冷天在外头猫着给她看家。
当我爹是啥了?偏心偏的都没边了,我爹病了伤了,感情她不心疼,她肯定也不管,那还是我和我娘心疼,我和我娘伺候。
她还不放心别人,就放心我爹!不就看我爹老实吗?她咋不自己个去那,她要是去给人看家,那恶狗看见都得跑,比谁都强!连叶儿拉着赵氏到连蔓儿家里诉苦。
连蔓儿只能拍拍连叶儿的肩膀,对于连叶儿的心情,她颇有些感同身后。
但是,周氏发话,连守礼听话,赵氏和连叶儿尚且拦不住,她能跟着说什么那。
要是连守礼明确表示不乐意,她还能帮着敲敲边鼓,给予支持。
我爹其实心里也不大乐意。
连叶儿稍微平静下来一点,就垂下头,声音里都是苦涩,这几天,耽误不少活计。
往城里头跑,还要守夜啥的,那多苦啊,搁谁也不能乐意。
可当着咱奶的面,他啥都应承。
连守礼怕周氏一贴老膏药!安慰过连叶儿和赵氏,连蔓儿想起听人说的,何氏和周氏的对骂,尤其是何氏说周氏也曾经害死过她的一个孩子的那件事。
娘,还真有这件事啊?连蔓儿就问张氏。
我当时还没进老连家的门那,听说好像是四郎前头没了一个,二十天上没的。
张氏说着,就看赵氏。
那个时候,赵氏已经进了连家的门。
是有这回事。
赵氏肯定地点头。
真是老太太给害死的?连蔓儿咋舌。
看来就算是男孙又怎样,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尤其是在周氏这样的人的眼睛里。
这个……咋说那,肯定有老太太的缘故。
张氏想了想,就道。
这个年代的医疗卫生水平并不发达,尤其是在妇产和儿科方面,小孩子的夭折率很高。
人们受教育的程度也不高,懂的少,这更加剧了这种情况。
有的时候,几乎说不清什么缘故小孩就夭折了。
不给柴禾烧炕,在我和你三伯娘这都有过。
还有那个蹄髈,那肯定也是真的。
张氏就告诉连蔓儿道,这坐月子,不吃不吃,咋地也得吃点儿。
我生下你哥的时候,你姥爷送了个蹄髈来。
你爷当着你姥爷的面说的,都给我炖了吃。
老太太也真给我炖了,就是……也加了好多盐是不是?连蔓儿就猜到。
第八百五十七章 痴情没错,还是她给我端来的。
我那时候还感动了一下子,人家这也算是伺候我月子了。
那蹄髈,我就吃了一口,那把我给齁的,第二口我都没吃。
张氏点头,我那时候傻,可恍惚也琢磨出点味儿来,人家是不乐意给我吃。
我就干脆说不吃了。
还让她数落了我两句,说我娇性。
她把碗端走之前,还跟我说,可别说她没给我吃,是我自己个不乐意吃。
……那时候你爹不在跟前,出去干活去了。
老爷子就在上房,我就抹不开这脸,要是能抹开脸,我就让老爷子来尝尝,看她咋办。
那时候是真傻!她肯定知道你抹不开脸。
连蔓儿就道。
儿媳妇做月子的屋子,老公公一般都会回避。
何况,连老爷子历来是不管周氏和几个儿媳妇之间的事情的。
张氏要脸的人,还特别的老实,也不会把连老爷子给叫过去。
这事我还记着。
赵氏就道,老太太让我给烧的火,当着我面她放了一回盐。
后来把我给支开,我偷摸看着,她又放了一回,一边放还一边尝来着。
那后来那蹄髈那,谁吃了?连蔓儿就问。
还能有谁,你老姑呗。
她在蹄髈里加了菜,一点点偷摸给你老姑吃了。
这事也瞒着老爷子。
张氏就道,其实,老太太根本用不着那么地。
那蹄髈就算好好给我炖了,我也不能一个人吃。
做你哥的月子,我吃啥,你老姑都跟着吃啥,你姐都没份,还得我背着人,从我的碗里给你姐省两口。
那个荷包蛋里。
我的加一勺糖,你老姑的还得多加一勺。
一个月子,我瘦了,你老姑整整胖了一圈。
张氏最后叹道。
远离周氏的压迫日子越久,日子过的越舒心,张氏就越能够清醒地,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过去的生活。
那我奶肯定也不会说你个好。
连蔓儿就道。
你可说的是那。
张氏点头,人家说了,她是一口都没跟着吃着。
给秀儿吃的。
是我自己乐意、上赶着的。
秀儿一个孩子能懂啥。
她(指何氏)这事没看见我都能猜出来是咋回事,肯定跟我那时候一样。
东西齁咸,我惦记着还得奶你哥,我吃一口就不吃了。
那时候家里要说买细粮,那也买的起。
可我要是 不够。
想给你哥熬个粳米米汤啥的,那根本就不行。
人家不给你。
不够,你哥就得挨饿。
我舍不得。
……她贪嘴的人,咋咸那也是肉,平常都吃不着。
她肯定是都给吃了。
赵氏点头,她还记得当时的事。
老太太加那老些盐,就没打算让她吃。
她都给吃了。
老太太肯定不高兴。
过后,肯定给她穿小鞋,啥冷饭啥的,柴禾也不给够了。
可不够她受的。
月科儿的孩子,吃不饱,再一折腾,真是说没就没了。
张氏说着话。
眼圈就有些发红。
月科儿的孩子,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的乡村土语。
指的是还没有满月的孩子,有的时候也泛指百日内的孩子。
我生我们叶儿的时候,就更啥都没有了。
娘家那边没人给送东西,别的亲戚,还有村里下奶给的东西,老太太都说是要走人情的,都收起来了,一个鸡蛋都没给我吃过。
赵氏抬起袖子,抹了抹湿润的眼睛,扭头对连叶儿道,叶儿,你得记着你四婶的恩,不是你四婶偷摸地给我煮个鸡蛋啥的,现在都不一定还有咱娘儿俩。
娘,四婶……连叶儿就哭了。
这真是,连蔓儿扶额,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变成了妯娌俩忆苦思甜,控诉婆婆虐待了。
连蔓儿有些囧,不过她却没有拦着张氏和赵氏。
这妯娌两个在老宅的那些日子,都是在苦水里泡着过的。
这么倾诉倾诉,对她俩的身心健康都有好处。
而且,她也有些好奇,周氏磋磨儿媳妇的招式到底还有多少。
你说老太太这个人,说话干啥的,她啥不明白啊。
她自己个的闺女,都当个宝贝似的,她咋就对咱,那么刻薄那。
张氏就和赵氏说道,就她的闺女是爹娘生养的,咱就是那大风刮来的。
娘,你和我三伯娘对我奶来说,那可不就差不多是风刮来的吗。
连蔓儿忍不住道,哎呦,不对,还不如风刮来的那。
她肯定觉得给了聘礼了,她花钱了,那可不就得可着劲儿从你们身上捞回去。
连蔓儿这句话,歪打正着,将张氏和赵氏的一腔苦情就都给吹散了。
张氏本来还想说她也带了嫁妆过来,不过想到赵氏差不多就是带着两件随身的衣裳进门的,她就没有说。
你这个孩子!张氏嗔了连蔓儿一句,儿媳妇跟着儿子过日子,里外活计都不少干,生儿育女的,就算不能照着闺女疼,那也是自己家的人,没有那么磋磨的。
你奶这样的,还是少。
就是霸道,偏心眼,叶儿她爹在城里,也不知道咋样了。
赵氏就又担心起连守礼来。
妯娌俩又替连守礼抱不平,之后又说到四郎。
这孩子,不会真出啥事吧……两天后,失踪的四郎回到了三十里营子。
那天离家的时候,四郎穿的那套新衣裳,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了。
四郎灰头土脸,人好像也瘦了一圈,下巴上青黑一片,那是冒出来的胡茬子。
这样的四郎看上去老了好几岁,根本就不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是连守信将四郎带回来的。
四郎归来,老宅又有一番热闹。
何氏抱着四郎又哭又叫,连守义的脸色莫测,周氏则有重新挺起了腰杆。
当然,当着人面,她的腰杆就没有弯过。
这不回来了,我说啥来着。
我死了,他都不能死。
命硬着那。
还让我给偿命,丧良心的王八犊子……周氏骂了一通,难得的并没有高声,也没有就此闹开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连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是真心为四郎平安归来而高兴。
这两天的工夫,连老爷子也瘦了,嘴上的泡也还没好。
本来头上还有些黑头发,也在这两天全都白了。
以至于连守信见了他,愣怔了半晌,随即心酸地扭开了脸。
四郎一声不吭地离家,又这样回来,除了连守义虚张声势地骂了两句,别人都没说什么。
老四啊,多亏了你把四郎给找回来了。
就你这一桩,你就是老连家的功臣!连老爷子就对连守信道。
爹,我是回来的半道上,碰上的四郎。
连守信就告诉连老爷子道。
他去了西边的牧场,并不知道四郎离家的事。
是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四郎,才把他给带回来的。
这一路上,连守信问过四郎,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四郎跟连守信说的,自然是抱怨连老爷子和周氏如何偏心,不将儿孙当一回事。
连老爷子就又问四郎这两天去了哪,四郎一开始不说,后来才慢慢地说了两句。
……啥,四郎是去八道庙子了?张氏大惊道。
连守信从牧场回来,先去老宅送四郎,这个时候才回到自己家中。
此刻,他正脱了大衣裳,在盆架前洗手洗脸,一边跟妻儿们说话。
对,他自己说的。
连守信拿帕子擦着脸说道。
这,肯定是去老王家了吧。
张氏就猜到。
除了那,他还能去哪。
连守信就道,大家伙都没有想到的事,这小子!确实,谁也没有想到,四郎是去了八道庙子,找老王家,想要挽回这桩亲事。
四郎的这种做法,不能说不大胆。
哎呦,他对那老王家的姑娘心这么甜!那他找到老王家没有,人家咋说的?张氏就问连守信。
他也挺能够的,见人就打听,还真让他给找着了。
连守信就道,就是可惜……连守信摇头叹气,四郎找到老王家门上,赌咒发誓地跟人家解释,可结果,老王家说他们相信四郎的话,相信四郎是好人。
但是在亲事上头,却没有松口。
还是说他们家配不上四郎,他们家姑娘跟四郎不合适。
四郎赖在人家里不肯走,最后还是老王家叫了同村的人,将他给撵出来的。
四郎那一身破烂的衣裳,大半是跟八道庙子的人冲突中弄破的,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形是多不愉快了。
这还是人家怕惹事,留了手。
听说四郎还打伤了人家两个人。
这也就是人那地方的人老实,要是再往山里头,都是猎户的人家,四郎能不能回来还两说了。
连守信坐到炕上,就着茶水大口吃着点心。
他回来错过了饭食,不想让张氏另外给他张罗饭,就先拿点心垫垫,晚上再和妻儿一起好好吃一顿。
这小子挺兔头,要是能用在正地方就好了。
一边吃,连守信一边感叹道。
兔头,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的乡村土语,大概意思是泼辣,有闯劲儿。
他是兔头了,老宅那边因为他可闹翻了天。
第八百五十八章 功成何止是老宅,就是她们也也没得消停。
这边做护膝、鞋垫的事情不能停,每天还要另外打发人出去寻找四郎。
就算是生气,这一走几天,给家里连句话都不留,也不捎个信儿。
别说他爹娘那,就是我这,也跟着提心吊胆的,还真担心他出点啥事。
不管咋地,挺大个小子,一条性命那。
张氏埋怨道。
是这么回事。
连守信点头。
你刚才不是去老宅了,看见老爷子了吧。
张氏就又道,老太太那是啥事都不往心里去的人,就算天塌下来,人家还是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老爷子可就遭罪了。
四郎要是再不回来,估计老爷子就得先扔出去了。
张氏这么说,连守信的脸色就变了。
他刚才那么说四郎,其实也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夸奖。
庄户人家有许多土语,本就是中性的,褒贬完全是看情况。
连守信没有一进家门,就数落四郎的不是,主要原因是回到家里,见了妻儿,他的心情很好。
咋没看见那,第一眼就把我给吓了一跳。
连守信就道,老爷子这一年老的厉害,这几天尤其是。
头发全都白了。
以前听说书唱戏的说一夜白头啥的,我还不大相信。
这回看老爷子,我算是相信了。
回来这一路上,我问四郎来着。
那小子没跟我说他没跟家里打招呼就上八道庙子去了,就说他咋咋受委屈了。
到了老宅,我才知道。
我想骂四郎几句,老爷子那边先就给我使眼色,不让我说四郎。
这几天,我爷都担心坏了。
还真以为四郎出啥意外了。
现在四郎好好的回来了,我爷肯定觉得比啥都强。
五郎就道。
没错。
连蔓儿点头表示赞同,我爷这几天,心里不定咋后悔那。
他看四郎气性这么大,好不容易回来了,大家伙再一骂,他又跑了或是做出啥别的事来,那咋办。
我爷这回,肯定得哄着四郎。
何氏叫嚷着让周氏给四郎偿命。
周氏自然是不肯的。
但是,如果四郎没有回来,说不定连老爷子就真给四郎偿命了。
等连守信吃完了点心,张氏就告诉他,这两天老宅是如何闹腾的。
自然也说了何氏和周氏打起来的事情。
我都知道了。
连守信的脸色就有些奇怪,刚才在老宅,老爷子让四郎回屋洗洗、换换衣裳啥的。
四郎跟他爹娘出了上房,我本来就想回来,老太太就把我给叫住了。
……还让我看她的脸,还有脑袋上的伤,让我给她做主。
哎……连守信长叹。
脸色晦暗不明。
这个年代普遍重视礼教,婆婆和媳妇之间地位差距分明。
如果婆媳真的冲突起来,不仅是历法,还是在舆论上。
媳妇都处于劣势。
因此,也就极少有媳妇在明面上跟婆婆冲突的。
像这种打在一起的情形,更是非常的少见。
可以负责任地说,这十里八村。
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连守信心里颇有些倾向周氏,但是他却不能自欺欺人。
何氏有很多的缺点。
但是这些年来,她还是受周氏的辖制,不敢直接顶撞周氏。
何氏在三十里营子的名声不算好,但是她和周氏打起来这件事,大家伙虽然都说跟婆婆动手不对,但是私下里,也没谁会说周氏可怜。
周氏明晃晃的的偏心,还用毒辣的言语在何氏的伤口上撒盐。
这真不怨人家何氏跟她打,要是换个烈性、厉害的女人,就跟周氏拼命了。
不客气地说,周氏被打,完全是因为她为老不尊招惹来的。
周氏霸道、不讲理,可连守信却跟这两样毫无关系。
他不仅一点也不霸道,他还很讲理。
而有周氏这样的娘,连守信脸上不好过,心里也没少受煎熬。
让你给做主,你咋给做主?张氏就嗤道,老太太让你给做主,你咋说的,没问问她,想让你咋给做主?你是能去打四郎他娘一顿,还是你能做主把她给休了?我没问,老爷子把老太太给拦住了。
连守信就道,要不我还脱不了身,现在还得在老宅那。
老爷子跟老太太说,事情过去了,四郎回来,一天云彩就算散了。
以后大家伙好好过日子,这两天的事,谁也别再提了。
连老爷子历来都讲究息事宁人,而且,如果听周氏的,跟何氏秋后算账,这件事,就没玩没了了。
那老太太就算了?张氏又问。
骂了几句,连守信就道,不算了还能咋地,我看老太太这回应该也是有点吓着了。
两姓旁人还跟着担心那。
张氏小声说了一句,肯定完不了,往后少不了给小鞋穿。
连守信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张氏说的话,他什么也没说,就像没听见张氏的话似的。
对了,老太太没跟你提叶儿她爹?张氏突然想到一件事,就问连守信道。
没有。
连守信看着张氏,他三伯咋啦?还在城里没回来那。
张氏就将周氏打发连守礼进城保护连兰儿的事情跟连守信说了,老爷子、老太太啥事都想着,咋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四郎都回来了,也该让叶儿她爹回来了吧。
连守信无语了半晌。
一会咱打发个人,把他三伯接回来吧。
傍晚时分,连蔓儿家的马车将连守礼从锦阳县城接了回来。
也不知道连守礼这几天是不是真的完全遵照周氏的吩咐做的,也没几天的工夫,就胡子拉碴,明显的见瘦。
连守礼回来,先去老宅见了连老爷子和周氏,告诉周氏连兰儿那边一切都好,让周氏安了心。
连老爷子就留连守礼在老宅吃饭,连守礼拒绝了,说是不饿,就想回家睡个好觉。
连守礼从老宅出来,就到了连蔓儿家,赵氏和连叶儿也过来,向连蔓儿一家道谢。
不是四叔、四婶,估计那边都想不起来还有我爹这个人。
连叶儿皱着眉,我爹也太实诚了,咋人家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涉及到连守礼这个人,连蔓儿还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连叶儿。
听说,城里还给我三伯买了点东西。
连蔓儿对连叶儿道。
对,买了一斤肉包子。
我爹揣了一路,还热乎着。
是这边派车过去接,现给买的。
连叶儿就道,人家没白让我爹给看家护院。
就这一斤包子,我爹还怕咱奶生气,占了她大闺女的便宜。
刚去老宅,我爹就把包子都留下了。
咱奶这回开恩,没都要,她留了一半,另一半让我爹拿回来。
……她的意思是让我爹在那就把包子吃了,别往我们家拿。
怕我和我娘吃。
这回我爹没听她的。
咱奶还说了,让我们赶年冬天给城里送饽饽和冻豆腐。
因为要吃晚饭了,张氏就留连守礼一家吃饭,连守礼是说太累,要回去歇着,赵氏和连叶儿也拒绝了。
张氏想着一家三口分开了几天,怕是有好多话要说,也就没有坚持。
因为连守信回来了,他爱吃饺子,所以连蔓儿家的晚饭吃的就是饺子。
一笼屉羊肉大葱,一笼屉猪肉白菜。
很家常的馅料,连蔓儿去厨房调的馅,非常水灵鲜香。
连守信这次回来,还带了几只野兔,厨房里也杀了,连蔓儿干脆又用兔肉包了些饺子,大家吃着都说香。
吃过了晚饭,一家人围坐一起,慢慢喝着茶,说着话。
他三伯跟我说,这回城里那边也吓得够呛。
咱不派车去接他吗,城里那边拉着他,说了不少话。
意思是让他三伯给咱捎个话,说是上回我打发人去,她就没再传四郎的闲话了。
还赌咒发誓地说,这回四郎的亲事黄了,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绝对没往老王家那边传话。
连守信说道。
这话能信不?张氏就问。
谁知道那。
连守信就道。
四郎回来,老宅那边似乎恢复了平静。
数天的日夜忙碌,连蔓儿家分发下去的活计,也慢慢地收了上来。
护膝因为有绑带,所以不分大小号。
至于鞋垫,则是分了三个号码。
三十里营子周围的庄户人家因为连蔓儿家,这两年颇多受益。
这一回的活计又简单,工钱又公道,大家伙的热情都很高,交上来的活计也都规规矩矩。
收活计,检查质量、结算工钱这件事,连蔓儿就交给了小庆、连叶儿,还请春柱媳妇在旁边帮衬着。
小庆和连叶儿都是泼辣的性子,暗地里得了连蔓儿的吩咐,事情做起来一丝不苟。
大多数的活计都没问题,不过也有极少的一些,被小庆、连叶儿和春柱媳妇定为不合格。
庄户人家的女人,大多勤劳能干,但是也有邋遢,或者人品不好,爱耍个小聪明的。
这次因为活计多,不能只交代给相熟的信得过的姑娘媳妇们做。
而其他抢着来要活计做的姑娘媳妇里,难免就有那么一两个歪瓜裂枣的。
第八百五十九章 喜事连连就算针脚不好看,但是活计做的认真、结实的,小庆她们都收下了,只是暗地里记下了对方是谁,往后要有活计,得掂量着安排。
至于偷工减料,甚至还有偷换了布料、将好的新棉花换成破棉絮的,小庆她们却绝不会姑息。
敢这么做的并不多,只有两户。
仔细打听,一个是媳妇本身名声就不太好,而另一个则是家里的婆婆刻薄、小气,爱占小便宜。
这两户都不是三十里营子的,而是离的较远的村子里的人。
中间还经过人介绍,做过口头担保的。
现在这两户做出这样没脸的事情,曾经给她们做过口头担保的两个媳妇也跟着没脸。
没脸是一方面,她们还担心从此她们也会被另眼相看。
连蔓儿早就有言在先,这两户人家,工钱自然是没有,那两个担了干系的媳妇还主动带着人去了这两户的家里,追回了被贪墨的东西。
连蔓儿并没有阻止。
张氏虽然对这两户人家做出这样的事情很生气,但后来就又有些心软,觉得任由那两个媳妇这么找上门去,对那两户人家的影响非常不好,以后那两户人家就不好翻身了。
连蔓儿劝说了张氏几句,干脆让她不要管。
如果真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连蔓儿不会吝惜在工钱上帮扶一些。
但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甚至不是人穷志短,而是本身的人品上有问题。
连蔓儿并不想姑息这样的人,因为那样做,会给他人留下错误的印象,树立错误的榜样,而且对规规矩矩的人不公平。
这种事情上。
一定要言出必行、赏罚分明。
与合格的活计相比,不合格的活计极少。
连蔓儿也没有找人返工,因为在一开始,她就估算了类似损耗的比率,做了准备。
在操办这样的大事中,这种预先的准备是必不可少的。
而比起她的估算,最后的结果是相当好的。
活计都收齐了,连蔓儿一家带着人分类打包装车。
除了这些防寒的衣物之外,连蔓儿家还准备了五十扇猪肉、五十腔羊、五十只肥鹅。
还有五十坛好酒,当天就由连守信押着车送往了府城。
当然,随车的还有另外一个较为精致的包裹,里面是张氏和连蔓儿母女两个给沈六另外准备的护膝、鞋垫、羊皮靴等防寒之物。
所有的东西,都将被送到府城的沈府。
专门给沈六的那些衣物。
也不会特意说是张氏和连蔓儿做的,而是和车上所有的活计一样,是由连家出资,锦阳县的百姓们缝制的。
这些东西在到了沈府之后,将由沈家的管事安排送往边城。
连守信在将东西送到沈府之后,就带了几个随从回来了。
马车和押送东西的伙计们则是留在府城,他们要跟着沈府的管事将东西送到边城去。
顺利地完成了这样一件大事。
一家人都格外高兴。
连蔓儿给家里忙活这件事的小庆几个发了赏钱,之后又和张氏准备礼物,要额外地感谢这几天出了大力帮忙的人。
春柱媳妇,还有村里另外两个媳妇。
其他的还有吴王氏、吴家玉,赵氏和连叶儿那也有一份。
除此之外,张氏还按着从前说的,给商宝容也准备了一份。
商宝容后来没有再在活计上绣花了。
而是规规矩矩地做了几件活计。
这几件活计,都被小庆收下。
如今送去了府城。
至于那些绣了花的,商宝容也送了来,连蔓儿嘱咐小庆收了。
这些精致的活计,当然不会被打包装车。
连蔓儿也没让张氏收,她吩咐让韩忠媳妇暂时收了起来。
往后就赏给家里的长工和伙计们吧。
连蔓儿这么吩咐了一句,就没再管了。
…这天下晌,一家人正在一起商量事,外面就进来人禀报,说是老宅的四郎来了。
四郎回来这两天,连老爷子没有呵斥半句,甚至还不让别人对四郎大小声,只是让四郎好好歇着,还和颜悦色地找四郎唠嗑。
除了这种精神上的呵护,连老爷子还让周氏给四郎开了小灶。
这个小灶,也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就是给四郎的主食换上了大米白面。
在老宅,这是一般病号都没有的待遇。
四郎就这样,突然变得宝贝起来。
可四郎还是闷闷不乐,成天阴着脸,话很少,对于连老爷子说什么,他也不反驳,也不点头,就闷头听着。
不过对于连老爷子的特殊照顾,他都是来者不拒,享受的很是心安理得,甚至还点起了菜。
周氏捏着鼻子忍了两回就不干了。
因为有些忌惮四郎,周氏没有当着四郎的面翻脸,而是等四郎回了东厢房,她才跟连老爷子掀了桌子。
他一个半大小子,他干啥了,他是得病了,还是有啥大功劳?跟谁也没说一声,就跑出去好几天,丢老连家的脸,让一家子担惊受怕的,到处找他跑的腿都细了,他这还是有功劳了,成天啥也不干,还粳米白面的养活着他。
我老天拔地,我还没享受着那。
你小声点。
连老爷子就对周氏使眼色,这不是四郎刚回来吗。
连老爷子的意思,是要好好哄一哄四郎,好让这一页彻底翻过去。
刚回来咋地,吃了好几顿了,也够了。
没看见,把他给狂的,还会要着吃了。
我呸,跟他娘一个样,马不知道脸长。
再吃,把他嘴都给吃馋了,胃口也给吃大了。
你以后要不给他吃这大米白面了,他该吃你了。
周氏干脆地跟连老爷子说,把四郎的小灶给停了。
连老爷子当然没答应,就和周氏说再给四郎吃两天。
哄的晴了天,就好了。
周氏坚决不干。
到了下一次吃饭,果然,四郎就没了小灶。
四郎闹腾,连老爷子劝说,周氏却丝毫不肯退让。
不仅是心疼大米白面,她忍受不了这没规没法的事。
终究,四郎在吃了两天的小灶后,恢复了和大家一样的伙食。
他再闹,再摆脸色都没用,周氏的心坚似铁。
我去看看吧。
连守信跟妻儿说了,就往前院去见四郎。
很快,连守信就回来了。
四郎找你啥事?张氏就问连守信。
没啥事,就是跟我说,还想去铺子里上工。
连守信就道。
四郎从锦阳县城回来是为了相亲,当时跟铺子里告了两天的假,结果这一回来,就是好几天。
另外,连老爷子还曾暗示过不让四郎去铺子做工的话。
所以,四郎想回去上工,还得先来连守信这。
这是想明白了?张氏就道,要是能去铺子里好好干,咋地都比在家这么待着强。
我也是这么想。
连守信就点头道,四郎一说,我就答应了。
爹,你不是说我奶跟你说,不让四郎再去城里头上工了吗?连蔓儿就问连守信道。
她是那么说,还不就是怕四郎到城里,离他大姑家近了,怕四郎去祸害她们去。
连守信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这几天,老爷子没少跟四郎唠嗑,劝他。
这个事我想好了,四郎要是存了那个心思,不让他进城上工,他就没法进城了?这些事上,老太太的话根本就不能听。
连守信很自然地说道,老爷子乐意四郎去做工。
连蔓儿跟五郎、小七交换了一个眼色,三个孩子就都偷笑起来。
爹,我奶要是知道你不听她的,还这么说她,不定咋骂你那?连蔓儿就故意说道。
骂就骂吧,总比听她的做糊涂事强。
连守信就道。
现在,连守信或许还有些怕周氏,但却对周氏有了很正确的认识,因此遇事就往往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第二天,四郎果然收拾利落了去了锦阳县城,连守信打发人给蒋掌柜捎了话儿,纸扎铺子依旧收留四郎晚上住在铺面里头。
四郎去上工,周氏一方面因为可以不用天天看见四郎,少了一份饭食而高兴,另一方面又总担心四郎进城会对连兰儿不利。
连老爷子则是一直将四郎送出了村口,对于四郎去上工这件事很欣慰的样子。
四郎有个营生,日子就有奔头,也就不容易发生意外。
只是转过头来,在没人的地方,连老爷子脸上欣慰的笑容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心和疲惫。
家里哪个孩子我都能看透,就四郎这个孩子,越来越看不透,让人心里没底。
当着连守信和连守礼的面,连老爷子都说了同样的话。
就不是个好东西,等着看吧,他出息不了,不犯事蹲大狱就万幸了。
背地里,周氏依旧言语毒辣。
其实,她也不是专门针对四郎,而是对除了连守仁和连继祖以外的其他儿孙都是这个口气,似乎这些儿孙都是她的仇人。
……阴曹地府,拔舌地狱……其实,不需要等到那一天。
就在这世上,也是因果相系的,周氏种下的因,正在结出相应的果,只是她自己还没觉察到罢了。
转眼,就进了二月。
二月,连蔓儿家有更大的喜事。
第八百六十章 其乐融融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这是连蔓儿知道的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形容的是二月初春时节的美景。
这首诗的作者生在江南,他所描绘的也是江南的初春。
辽东府的二月,虽然也过打了春,却丝毫没有诗中的旖旎春意。
春寒料峭、冻土未融,就是最心急、最坚强的野草也还没有发芽。
如果说辽东府二月的春风也是一把剪刀,那它绝不是裁出碧绿柳叶的剪刀,而是迎面戳人脸的剪刀。
不过,比起腊月、正月的寒风,二月的风还算得上是温柔的,世代耕种为生,与自然紧密依存的庄户人,已经能从这风中感觉到,冬天将近,真正的春天就要来临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
春天,是充满希望的季节。
对于连蔓儿一家来说,更是如此。
第一件喜事,就是张采云的婚期到了。
提前一天,张青山、李氏、张庆年和张王氏就赶车大车,带着张采云和她的嫁妆到了连蔓儿家。
一家人要在连蔓儿家休息一天,明天从连蔓儿家发嫁。
像这种成亲的双方离的比较远的,很多都是成亲的当天新娘一家才动身。
不过这种情况下,为了能够赶上吉时,新娘一家天没亮就得动身,距离更远一些的,起的就要越早。
张氏、连蔓儿她们在家商量,觉得这样的话,对于张青山、李氏,还有张采云等人来说,就太过劳累和紧张。
张青山和李氏上了年纪,张采云上轿之前还要打扮。
因此,两家一商量,就让张家人提前过来,正日子就在连蔓儿家发嫁。
我正好住着。
要是我也住的远,那就算了。
咱有这个好条件,干啥还像别人家那么忙忙碌碌的。
张氏当时是这么说的。
张氏是张采云的亲姑妈,这是非常亲密的关系,她就是张罗发嫁张采云都是名正言顺的,何况只是借用一下房舍。
因此张家人考虑过后,就答应了。
小龙和小虎两个孩子也跟车来了。
只有张延年和胡氏两口子没来。
明天张家那边还有许多亲友要来参加喜宴,因此张家不能不留人。
这两口子留在家里。
就是等明天要负责带着众亲友过来。
张采云因为婚期就在二月,所以自上次从连蔓儿家回去之后,整个正月里都没再往三十里营子来。
如今见了张氏、连蔓儿众人,就亲热的不得了。
跟她大姑。
比跟我都亲。
张王氏穿着新做的长身褙子和皮裙,就对张氏笑道。
这个时候,张采云正靠在张氏身边,笑的一脸的灿烂。
我娘捡着大便宜了,往后就让我采云姐给我娘做闺女吧。
连蔓儿就笑道。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知道张家的人来了,吴王氏带着连枝儿和吴家玉,赵氏带着连叶儿都赶了过来。
之后,罗小燕抱着二妞妞带着罗小雀也来了。
随后来的是蒋氏和大妞妞,蒋氏还带来了连芽儿。
……往后我能得着采云的继。
张氏摸着张采云乌黑的头发,笑着道。
姑侄两个感情好,住的又近,张采云泼辣能干,以后针线、家务等方面,张氏如果要人帮忙。
张采云就是最好的人选。
而张采云在生活中有什么事,有张氏在这,都能说得上话,帮得上忙,也不用大老远去求助娘家。
又或许有人要说,如今以连蔓儿家的情况,仆佣众多,用不着张采云什么。
可亲侄女在跟前。
毕竟和别人不一样。
得晚辈的继,并不单单指的是得晚辈伺候、奉养。
有晚辈经常在跟前,常来常往的,对于衣食无忧的老人来说,可是莫大的精神安慰。
众人说笑了一阵,就纷纷拿出给张采云的添妆来。
张氏给张采云的添妆是两个尺头。
一对鎏金双喜麻花镯子,两方同心方胜的帕子,上面都拴着一副金三事儿,另外还有一对她亲手绣的鸳鸯枕套。
原先连蔓儿家就送了张采云一份添妆,只是并没有对外宣讲。
如今这一份,则是明面上的。
张氏和连守信商量过,以后侄女、甥女、堂孙女等出嫁,也按着张采云这个例,明面上都是这些添妆。
这样大家都一样,也少了许多口舌。
至于私下里另外又如何如何,那就完全由得她们自己灵活掌握了。
吴王氏送的添妆,也是两个尺头,另外还有一对簪子、一对丁香、一对戒指。
连枝儿和吴家玉姑嫂两个另外送了一对枕套、一对荷包,一对珠花,还有两张包袱皮。
吴家在随礼方面,历来手面很宽。
吴王氏这边给张采云添妆,吴玉贵那边又给男方随了一份礼,是随的份子钱。
像这种情况,与成亲的男女双方都有礼往的,只选择一方随一份礼就可以了。
吴家这样做,颇为厚重,显示与张家陆家都关系匪浅,也显示对这两家的爱重。
我们都商量好了,到时候我就带着蔓儿,坐新亲的席,家兴和他爹他们爷俩啊,就让他们坐主家那一席去。
吴王氏笑着说道,枝儿我就不让她坐席了,家玉在家陪着她嫂子。
吴王氏说带着蔓儿坐席,而不是说跟张氏一起坐席,又显得连家和吴家之间亲如一家。
连蔓儿在一旁含笑,她很喜欢听吴王氏说话。
吴王氏会做人,说话做事都让人舒服,让人想要亲近。
难得的是,她做的并不是表面功夫,为人也很让人称道。
张氏固然是很好的娘,但是在吴王氏那里,却可以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连枝儿嫁进吴家之后,说话做事都更成熟、干练了许多,就与吴王氏的教导分不开。
赵氏和连叶儿也送了添妆,一对绣花枕套,一对绣花包袱皮,一对绣花半截门帘(专门夏季在内室用的),还有两个一套的木盆,是连守礼亲手箍的。
连叶儿也送了两个亲手绣的荷包,和两张帕子。
罗小燕送张采云的添妆是一对绣花枕套,一对绣花枕巾,一对绣花包袱皮,还有一对荷包。
因为二郎和罗小鹰都在城里上工,罗家的家境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
不过罗小燕拿出来的这几件活计,比起其他人送的,无论是布料,还是绣工,都还是差了一截。
罗小燕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粗针大线的,拿不出手……看这话说的,有这个心意就行了。
张王氏就道。
蒋氏则是代表连家老宅来送礼的。
老宅这边,自打和张家结了亲,凡是生孩子,张家都会来下奶,继祖娶亲,连花儿出嫁,二郎成亲,张家也都送了礼。
如今张采云出嫁,于情于理,老宅都得给添妆。
自打蒋氏进了门,连蔓儿就一直在好奇,这一回,老宅那边会送出什么样的添妆来。
上回添妆给连枝儿添堵,自家孙女,张氏又老实,就那么含糊过去了。
如今张采云可是张家的长孙女,老宅若是照着连枝儿那个时候来,张王氏就敢打上门去。
不过,等蒋氏拿出添妆,连蔓儿就知道,她的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老宅那边,别的不行,这家里外头,他们却分的很清楚。
老宅给张采云的添妆是三尺大青布,一条印花的被面,另外还有两个绣花荷包,四个同心的络子。
那大青布和被面,一看就是从镇上买的。
至于荷包和络子,则显然是出自蒋氏之手。
连蔓儿甚至猜测,老宅送的只有前面两样,后面两样则是蒋氏私下里准备、私下里加上去的。
怎么说那,虽然这份添妆比起别人家的轻了一些,但起码不是什么边角碎料,而是花了钱从外面买回来的。
老宅给连枝儿添妆的事,张家人都知道,看了给张采云的这份添妆,相互之间交换了个眼色,就笑着收了。
等众人的添妆都看过了,连蔓儿又笑盈盈地将张采云拉到西屋去,她也给张采云另外准备了添妆。
连蔓儿给张采云的添妆,也是她自己做的针线。
其中有一对荷包,两方帕子,两条大红的汗巾子,还有两双棉綾的袜子。
剪裁、缝,还有绣花,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一针一线啊,好多天,不到天亮我都不睡觉,彩云姐……连蔓儿笑着将礼物送上,并暗示张采云要记得她的辛苦和恩情。
等以后,我也给你绣。
离了大家伙跟前,只跟连蔓儿在一起,张采云刚才的端庄就都烟消云散,又恢复了往常的活泼样。
她很不客气地从连蔓儿手里接过几样活计,一样样翻看起来。
给张采云准备的东西,连蔓儿当然用了心,虽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样夸张。
蔓儿,你的活计现在做的可真好。
看完了,张采云表示她特别满意,还是你随我大姑,手巧。
我随我娘,手笨。
你别给自己找借口了。
连蔓儿也毫不客气地吐槽张采云,我大舅妈手哪里笨,上次给我姐绣的活计我可看见了,不比我娘绣的差。
张采云被揭了底,也不生气,嘻嘻地笑。
这是我的,还有我哥和小七的……第八百六十一章 别样的心思不只是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也为张采云准备了礼物。
五郎现在以成年人自居,这种时候,自然不好到后院来,他正在前院陪着张青山等人说话。
至于小七,不是陪着张青山,就是跟小龙和小虎玩在一起了。
兄弟两个准备了礼物,托付给连蔓儿转交张采云。
张采云好奇地看着连蔓儿取出两个荷包来,递到她的手上。
这是啥呀?张采云好奇道。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连蔓儿笑着道。
张采云就将两个荷包打开,等她看清里面的东西,立刻就睁大了眼睛。
哎呀,这、这可真……好看!张采云叫道。
两个荷包里,各放着四个笔锭如意的小金银锞子。
他们俩说了,他们也不会做针线,也不会买东西,就是这个,是他们压岁钱积攒下来的。
平时拿着挺好玩的,遇事的时候,还能拿出来应急。
……是他俩的一点心意。
祝你以后夫妻和美、万事如意那!连蔓儿笑道。
张采云个性颇有些大而化之,不过还是被连蔓儿、五郎和小七的举动给感动了。
她一边笑着,眼圈就微微有些泛红。
大姑和大姑父都给了两份添妆了,你们三个才多大啊,都用不着送我这个。
别人或许就用不着了,咱们不一样啊。
连蔓儿就笑道。
对,咱们不一样,咱们谁跟谁啊。
张采云也笑道。
张采云并没有跟连蔓儿推让,而是将两个荷包,还有连蔓儿做的几件活计都小心地收了起来。
连蔓儿她们一家真心实意对她好,她以后也会真心实意对她们好。
采云姐。
什么两份添妆的话,往后可别在人前说出来。
连蔓儿往门外看了看,又微微压低了声音对张采云道。
我知道。
张采云也往外头看了一眼,点头道。
……晚上连蔓儿家准备了酒席,就留大家吃饭。
吴家几口人全都来了,还有连叶儿一家子,二郎和罗小鹰也跟店里告了假,赶了回来,和罗小燕、罗小雀、二妞妞一起在连蔓儿家吃饭。
张氏也留蒋氏和连继祖。
蒋氏来送添妆。
连继祖也一起来了。
他没到后院来,就在前院和连守信、张青山、张庆年他们一处说话。
不了,四婶,我还是回去吃。
蒋氏手里抱着大妞妞,笑着跟张氏道。
我出来的时候,家里还没做饭,今天是我的班,我得回去做饭。
……妞妞她爹在这吃吧。
临出来,跟我爷和我奶说了,我回去吃饭。
等明天,我一早就来。
到时候要干啥活,四婶你就给我安排。
明天我和妞妞她爹一起去赴席。
在老宅生活了十几年,张氏自然知道周氏的规矩。
周氏的规矩很大,媳妇们要出门。
必须得经过周氏的同意,去哪里,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去。
这些都是定好的,不得违背。
出门要请示。
回去要汇报,还不能耽误了时辰。
显然,周氏这是发了话,连继祖今晚可以留下吃饭,但是蒋氏必须回去。
不过明天,周氏将允许蒋氏和连继祖一起去陆家吃喜酒。
因此,张氏就没有强留蒋氏。
这样的话,我就不强留你了。
真把你留下了,回去你也不好交代。
你把大妞妞留这吧,我带着她吃饭,吃完了,让她爹带她回去。
明天赴席,你也把她带上。
张氏就对蒋氏道。
如今在老宅,大妞妞再也没有吃小灶的待遇,都是大人们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
周氏在吃食上很俭省,又控制的非常严格,大妞妞难得能吃上点好东西。
蒋氏先是推让,后来见张氏坚持,就答应了。
……好好听你四奶的话,别惹你四奶生气……蒋氏低声嘱咐着大妞妞。
大妞妞细声细气地答应了,蒋氏这才把大妞妞交给张氏。
张氏就要抱大妞妞,被蒋氏拦住了。
四婶,她大了,看着轻巧,其实挺沉。
还是让她自己走,她能自己走、自己站。
吃东西也不用人喂。
蒋氏笑着对张氏道。
留下大妞妞打打牙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显得大家亲近。
蒋氏很愿意让大妞妞和张氏、连蔓儿她们多亲近。
有这样的想法,她自然处处小心,不愿意让张氏觉得大妞妞娇气或者麻烦。
等到开饭的时候,连蔓儿看见大妞妞跟着张氏,就拉着大妞妞去了西屋吃饭。
二妞妞还小,离不开罗小燕,自然是罗小燕带着吃饭。
西屋这一桌,坐的有连蔓儿、连枝儿、吴家玉、张采云和连叶儿几个。
年轻的女孩子天生母性泛滥,不说已经怀孕的连枝儿,就是吴家玉这几个,也都喜欢小孩子,照顾起来也像模像样的。
庄户人家,一般年纪较大的女孩子都会自动地照顾弟妹。
在街上,就经常能够看到几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子聚在一起,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一串小尾巴。
有的小尾巴,甚至并不是女孩家的弟妹。
一般的情况下,小尾巴不是姐姐们的烦恼。
她们照看着小尾巴,也可以支使小尾巴跑腿做事。
当然不会是什么重活计,是小尾巴们可以当做游戏完成的。
小尾巴乐在其中,姐姐们也很有成就感。
大妞妞坐在桌子旁,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不过一会也就好了。
周围都是身上香喷喷的漂亮姐姐,对着她脸上都是笑,说话声音又柔和好听,比起家里吃饭时经常看到的冷脸和吵闹、斥骂,这里简直是她梦想不到的美好世界。
大妞妞已经能够说话,也会自己吃东西。
几个女孩子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逗着她说话。
女孩子们自己也说说笑笑,一顿饭吃的相当的开心。
连蔓儿给大妞妞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炒鸡蛋,突然想起来,她似乎忘了什么事。
怎么了,蔓儿?正好连枝儿抬起头,看见连蔓儿神色有异,就问了一句。
连蔓儿眨了眨眼睛,她似乎是忘了什么事,却一时想不起来忘记的是什么。
好像忘了什么事,连蔓儿就告诉连枝儿,想不起来。
算了,肯定不是啥要紧的事。
你啊,就是爱操心。
这么多人那,能有什么事,你忘了,总有人想着。
快点吃饭吧。
连枝儿就笑道。
姐你说的对。
连蔓儿也跟着笑道。
连蔓儿家这边热热闹闹的吃饭,回到老宅的蒋氏正在老宅上房的外屋,从大铁锅里往外淘饭。
今天她们晚饭的主食,就是这一锅焖高粱米饭。
出了正月,老宅这边就不吃细粮了。
虽然,靠墙的米袋子和面袋子里还有不少的大米和白面,但这些都控制在周氏的手里,除了给连老爷子做点小灶,平时周氏难得会发话让大家吃上一点。
外屋里除了蒋氏,还有连芽儿。
今天不是二房做饭,何氏不知道去哪了,怕是要等放饭桌的时候才会回来,而连芽儿则是听惯了周氏的使唤,自动地给蒋氏帮忙。
蒋氏将锅里的饭都淘出来,放在盆子里,又将盆子盖严了,放在锅台上温着,一边就舀水刷锅,准备做菜。
今天她们只打算做一个水煮白菜。
没有肉,甚至豆腐也没买一块,就是清水,加一点荤油将白菜炖熟。
蒋氏刷好了锅,正打算炸锅,就见东屋的门帘挑起,周氏一手挑着门帘,从屋里探出头来。
……大妞妞留那边吃饭了?周氏问蒋氏道。
这个问题,刚才蒋氏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跟周氏说清楚了,当时,周氏也没说什么。
嗯,我说要带她回来,四婶硬是给留下了。
蒋氏放下手里的铲子,恭敬地答道。
你回来的时候,那边放桌子了没?周氏又问。
我从跨院出来的时候,看见厨房的人好像去放桌子了。
蒋氏谨慎地答道。
周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这会工夫,继祖他们应该吃上了吧?周氏的目光往门外飘了过去。
应、应该吧。
蒋氏小心地道。
周氏看了蒋氏一眼,就从屋里走出来。
她没在外屋停留,而是直接走出了前门。
走到院子当间,周氏才停下来,眼睛朝村口望去,然后又朝大门外看了两眼,接着又朝村口望去。
王八犊子,丧良心……周氏在院子当间站了一会,面沉似水地低声咒骂了两句,这才走回屋子里来。
你回来的时候,她们没跟你说啥?周氏又问蒋氏道。
张氏让她明天去赴席带上大妞妞,这句话,一回来,蒋氏也跟周氏说过。
现在周氏又这么问,蒋氏心念一动,就没有再如实回答。
没说啥。
蒋氏依旧恭敬地道。
周氏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地进了东屋,门帘子被她狠狠的一摔,有一半就脱落了下来。
蒋氏没吭声,等了一会,她才轻手轻脚地上前,将门帘子收拾好,转回身来才开始做菜。
刚才周氏到院子里,是往连蔓儿家张望,周氏还往门口张望了几回。
蒋氏心思灵通,已经想明白了周氏在干什么,为什么生气。
第八百六十二章 压包袱今天晚上连守信那边摆酒席,请了不少人吃饭,但是张氏和连蔓儿却没有打发人给老宅这边送好饭菜来!周氏特意嘱咐她晚上只煮饭、熬白菜,应该是早就打算着,要等着吃连守信那边送来的菜。
想明白周氏那些举动的含义,蒋氏只有无声的叹息。
说起来,自从四房连守信分家之后,在对连老爷子和周氏尽孝道方面,真是做的让村里的人交口称赞。
就在刚分家之后,大家还都住在老宅的时候。
那个时候,连守信家过的并不富裕,甚至比一般的庄户人家还要差,更不用说跟上房相比了。
可即便是在那个时候,但凡做了肉菜、包了饺子,甚至是大骨头熬了烫,张氏都会在自家人吃饭之前,挑好的,打发孩子给上房送过来一份,孝敬连老爷子和周氏。
就是现在,三十里营子有些儿子们分出去另过的老人还经常说,要是他们的儿子和媳妇有连守信和张氏的一半,哪怕是一成的孝顺,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不说别的,就是学连守信刚分家的时候,做了好吃的,能惦记着给爹娘送一份,这样就行了。
这些老人很感慨地说,他们并不贪那一口吃的,贪的是那一份心意。
被儿子媳妇放在心上,敬在头里。
村子里,儿子媳妇分家另过的不在少数,像送吃食这样的事,也不少。
一般的老人,如果自家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给分家出去的儿孙送一份,让儿孙们也吃上一口,他们心里还能舒坦。
后街就有这样一位老者,家里做了好吃的,先要给住前院的儿子送一份去,否则,他就不吃。
与这些人家相比。
蒋氏知道,老宅在这方面做的确实不经讲究。
如果当初,在四房还贫寒的时候,他们能做的好一点,哪怕是仅仅做到礼尚往来那,现在的情形,只怕还是另外一个样子。
可惜,要对这种情形负主要责任的人。
对此却没有任何悔意。
也不一定就真的不后悔,蒋氏一边干活,一边心里暗自寻思,就是性子太执拗。
高高在上的习惯了,就想着反正人家也不能把她咋样,就一条道跑到黑。
不过,跟这样 的人生活在一起,可真是谁苦谁知道。
蒋氏心里这么想着,就听见屋里传出来周氏跟连老爷子的说话声。
……丧良心啊,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他出息了,就把我这个娘给忘在脑袋瓜后头了。
……不是总说贤惠、孝顺吗。
她大嘴连马的吃,忘了这还有老人了?她贤惠、孝顺个屁!你少说两句吧,这话都让你给说了。
连老爷子沉声打断了周氏的抱怨和咒骂,人家给你送,你就说没安好心,是做给外人看的,还挑肥拣瘦的。
这回人家不给你送了。
你又说丧良心。
你到底想咋地?你这话你上当街上说说去,一顿没给你送吃的,你就要闹腾,你看看人家是说你,还是说老四媳妇。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再说了,这回不是老四家到底事情,是人家老张家的事情。
你对人老张家有啥贡献?人家老张家凭啥要敬着你?许是也觉得确实理亏。
连老爷子这样训斥周氏,周氏却没跟连老爷子顶撞起来。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才又传出来周氏说话的声音。
我是那顾嘴的人吗?我不是抱怨她不给我送吃的,就她给送来的那些,你看我吃过多少?还不是都给你们吃了,我也就跟着沾沾油水。
……是她办这个事。
她没有理。
听到周氏竟然说起了理,蒋氏不由得将手脚放的更轻,她是真的好奇想知道,周氏能讲出怎样的理来。
老张家聘闺女,凭啥在老连家发嫁?凭啥上老连家来吃喝?他老张家没人了,还是穷的揭不开锅了?他不嫌磕碜,我都替他磕碜。
……那是我儿子的家,我还没上那炕头上去躺过那,凭啥他们一趟一趟的来。
要不赶明儿个,干脆让老四把姓给改了,给他老张家当上门女婿去!你净说这些用不着地。
连老爷子的语气中已经透出些不耐烦和怒气。
他现在的心情也很不好,可周氏不仅不说话开解他,反而火上浇油,给他增添更多的烦恼。
这些亲戚,还没让你给得罪够?你就作罢,作的人家都不上门来,你就乐呵了。
老四为啥对老张家好,那是人家老张家以前对得过老四!别的咱都不说,你听听人家都是咋和老四说话的,你再听听你?你跟谁能处到一块去,别说媳妇,就是儿子看见你都想绕道走!还有你最后那一句话,那叫啥话,那是人话吗?你往后再说一句,你就走,爱上哪就上哪去。
我们老连家这庙小,住不下你这尊大佛!连老爷子对周氏说的重话,因为周氏说的话实在是太离谱了,就是他对周氏再纵容,也不能让周氏再说这样的话。
别说这话传到外头去,就是在自家炕头上,都不能说。
你这还要休我是咋地?周氏就瞪起了眼睛,我不就是顺嘴说说,能咋地啦。
我走了,你以为你能有啥好日子过?没我这么伺候你,你能有个人样?老两口子一人朝对方捅了一刀,就都沉默了下来。
他三姨还问我那,说用不用也给随两份礼,说是听说老吴家给随了两份。
我告诉她不用。
她又跟老张家没啥来往,上赶着随礼,人家还当她是上赶着巴结那,那就该更狂的不知道咋样了?我们姐妹,不能让人看低了!你拦着那干啥?他们想随,就让他们随。
他们还能吃亏?他们就是随两份,那也是看着老四那一股。
那也不用随,我们姐妹,不能让人看低了!周氏固执地又重复了一句。
连老爷子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二月初六,是张采云成亲的正日子。
清早,众人都早早地起来,各自忙活开来。
已经操办了连枝儿的事情,大家都有了经验,可以说是忙而不乱。
男人们在这种事情上插不上手。
张青山和张庆年爷俩个就在前院的院子里,站站走走,脸上的表情是那种特别装出来的平静。
今儿个是好天!张青山仔细地看了看东面的天空,说道。
嗯,今儿个是好天!张庆年也跟着看天,说道。
连守信从屋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不由得脸上就带了笑意。
身为父亲,第一次往外聘闺女的心情,他深有感触。
至于祖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连守信的思绪在这里略做停顿,不过马上就绕开了,祖父的心情,想来和做父亲的差不多吧,看张青山的样子就知道了。
等张采云这边打扮的差不多了,张延年、胡氏等一众今早从烧锅屯聚齐出发来喝喜酒的人也都到了。
张家一共来了三辆车,都是两匹骡子拉着的庄户人家普通的大车。
车上没有车棚,上面铺了被褥,大家挤着坐,一辆车上可以坐十来个人。
这里面有张家的本家,屯子里交情特别好的乡亲,还有张采云姥姥姥爷家的人,张采云的婶子胡氏娘家也来了人。
很快,陆家来迎亲的队伍也吹吹打打地到了。
因为离的近,陆家也准备了花轿迎亲,新郎陆炳武一身新衣,胸前是大朵的红色绸花,骑着一匹大青骡走在队伍的前头。
道路两侧,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大人小孩,对陆炳武还有陆家迎亲的派头都是赞不绝口。
送张采云上了花轿的时候,这喝喜酒的众人也都纷纷上车,往青阳镇上来。
队伍中有一辆特殊的大车,车上是张采云陪嫁的细软,大多是箱子和包袱皮包着的衣物等。
这辆车上,一水坐着的都是打扮的喜气洋洋的小孩子。
烧锅屯那边嫁娶有这样一种风俗,就是要从新娘的家人和亲戚中选出几个男孩子和女孩子,坐在送嫁妆的车上,俗称做压包袱。
这种风俗的含义是非常丰富的,健康活泼的小孩子是吉祥、幸福的象征,人们希望通过这种做法,给新人带来财富和幸福。
压包袱的一般既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以此寓意着新婚夫妻以后枝繁叶茂,儿女双全。
压包袱,可以说是一项美差。
因为到了男家之后,男家要给这些压包袱的小孩子包红包!红包哎,那可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得到的好物!小孩子们当然喜欢。
当然了,这种美差不是谁都能轮得到的。
那得是和新娘家的关系特别铁,极受新娘家重视才可以。
而且,一般压包袱的孩子也不会多,还得考虑到给红包的男家的心情。
或者是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或者是家里条件虽然行,但是人小气吧啦的,有的人家,甚至只有两个压包袱的小孩。
张采云和陆炳武成亲,自然没有这些问题。
第八百六十三章 吃丸子小龙和小虎一个是张采云的亲弟弟,一个是嫡亲的堂弟,无可争议地先就爬到车上坐了。
比起一般压包袱的小孩,小七年纪略长。
张氏本不打算让他去压包袱,但是张庆年却将小七给抱上了车。
这是小文曲星,别人家请不到他压包袱那。
旁边就有人笑着道。
这小子,又沉了。
张庆年抱完了小七,还笑着对小七的体重感叹了一下。
大舅,我是长高了。
小七听见了,立刻就道。
对,对,小七是高了不少。
张庆年马上笑道。
除了他们三个,张家本家还有两个小姑娘,另外又从张采云的表弟表妹中,以及别的近亲中又挑了一个小男孩,两个小女孩,一共是四对,八个压包袱的金童玉女。
等到队伍到了陆炳武家的大门口,陆家知客中负责打赏红包的人,眉头都没皱一下,每个小孩给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还连声说八这个数字好。
八是双数,谐音为发,那自然是大吉大利的。
陆家并不是青阳镇上的老户,而是从陆炳武的爹才从外地搬来居住的。
不过,陆家老爷子为人敞亮,这些年,陆家开杂货铺,跑生意,也结交了不少人。
除了镇上的,还有许多从外地赶来贺喜,而且张家跟来喝喜酒的人也不少,因此,这喜宴也是非常的热闹。
来随礼贺喜的人多,这喜酒就分做了上下两席。
同样的席面,分两次先后开席。
连蔓儿这些人是新亲,自然都坐的是上席。
辽东府民间,赴喜宴的酒席,一般俗称为吃丸子。
比如说路上碰见个人要去喝喜酒,问他去做什么,他最有可能回答的是去吃丸子。
这样的说法盖因为在喜宴上,炸丸子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吃食。
甚至。
小孩子们去赴席,鱼、肉还在其次,他们最盼望的吃食是炸丸子。
陆家的席面准备的也很丰盛,连蔓儿和连叶儿、吴家玉、二丫,还有张家本家、张王氏、胡氏两妯娌的娘家的几个年轻姑娘坐了一桌,张氏则被请去,跟李氏、张王氏坐了新亲最尊贵的一桌,蒋氏带着大妞妞。
罗小燕带着二妞妞,跟赵氏等人坐了一桌。
吴王氏则和胡氏,还有张家、王家和胡家的几个年纪相仿的媳妇们坐了一桌。
至于连守信、五郎、小七、连守礼、连继祖、二郎等,也早有知客安排着坐了。
罗小燕今天没带罗小雀和罗小鹰来。
连叶儿一家三口都来了。
连蔓儿往屋里坐席的时候,还在人群中看见了商怀德。
商怀德也随了礼,不过是随给男方的。
虽然以前并不相识,也没有礼往,但是商家以后要在三十里营子定居,势必要建立来往、结交乡亲。
就在之前,商怀德就已经随过两份礼了。
要说啊,他们应该给你侄女添妆才对。
这两边比一比,他们跟你们可是亲戚。
就有人瞅了个机会。
到张氏跟前褒贬道。
张氏笑的春风满面,一副对此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个事,就看各人的心思。
随不随,随那边,都没啥。
……跟我们都没来往,别说我娘家了。
张氏的这个回答,也是一家人商量定了的。
庄户人家。
尤其是礼尚往来这样的大事,有无数双的眼睛盯着。
小周氏没随张家这边,而是随了陆家这边的事,肯定会吸引不少人的注意。
听说是老太太不让随这边,说没来往。
要说看着我们随,那也不用。
人家是长辈,我们是晚辈吗。
只有一家人在的时候,张氏就曾经说道。
周氏对有些事情的想法。
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不过,连家自己人却都明白。
周氏这还是冲着张氏,不待见张氏。
似乎要是小周氏随了张家的礼,那就代表她周氏讨好张氏,给了张氏脸了。
那还得了,这个礼必须不能随!很可笑。
甚至很愚蠢。
不随也挺好,省事!连蔓儿当时就说道。
一家人一致认为连蔓儿说的有道理,他们早就学会了不跟周氏置气。
如今当面有人问出来,张氏说的很大度,不过同时也间接地表明了连蔓儿一家的态度。
对于小周氏一家如此行事,也有人表示不解,都说商怀德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办事、随礼那。
就是老太太拦了,那也得随这个礼啊。
老张家那人,我知道。
人家可讲究这个礼尚往来了,还能白收了他这个礼。
往后他闺女、儿子有事,人家肯定得还回来。
……老太太估摸着也就是那么拦一拦,他咋就当真了那?也有人背后如此议论道。
这样议论的人,对别的事情都看的很清楚,惟独不了解周氏。
了解周氏的人都知道,如果小周氏一家不听她的,真往张家这边随了礼,周氏就能翻脸。
……连蔓儿这一桌都是年轻的女孩子,聚在一处吃席,自然都和睦无比。
她们坐的是上席,等吃的差不多了,就没在桌边继续坐着,因为还得给坐下席的人让地方。
姑娘们从席上下来,就说要去新房里面看新娘。
从堂屋走过的时候,连蔓儿朝旁边的屋子里看了一眼。
那屋子里几桌席的人也正往下撤,就有不少媳妇拿了帕子装桌子上剩下的肉和干丸子。
连蔓儿一眼就瞧见,蒋氏和罗小燕也在其中。
说是剩下的,其实不然。
别的菜或许有剩的,但是干丸子和大块肉却不会剩。
这自然是特意留的。
庄户人家赴席,很多都惦记着家里的人。
因此,就将席上自己的那一份不吃,留出来带回去给家里人的打打牙祭。
罗小燕的爹娘和弟弟妹妹都没来,而连家老宅也还有许多人。
这两个人这么做,都是情理之中。
这次是陆家办酒席,和上次连枝儿成亲不同。
连家老宅随了礼,来两个人吃饭(大妞妞小女孩在酒席上不算人头),陆家没有理由给连家老宅送席面、送饭菜。
连蔓儿也不能开口要。
不过……连蔓儿一边往新房走,一边和吴家玉低声说话。
你嫂子晌午吃啥,一会我跟你回去看看她去。
连蔓儿对吴家玉道。
本来昨天吴王氏说好了,不带吴家玉来赴席,让她在家里陪着连枝儿。
可是今天,连枝儿还是将吴家玉给撵来了。
家里还有丫头婆子伺候,难得有热闹的酒席,连枝儿当然不能让吴家玉为了陪她就不能来。
刚才我娘跟我说,这边送了好些菜给我嫂子吃。
吴家玉就道,不过我猜我嫂子不一定能吃得下去,这两天,净吃酸菜了。
吴家玉说着话就笑。
连枝儿现在已经有了孕期反应,爱吃酸,和不能吃油腻这两样特别的明显。
蔓儿我跟你说,那天我还听见,我嫂子跟我哥说悄悄话,说是想吃青杏……吴家玉压低声音对连蔓儿道。
要吃青杏,那可还得等两三个月,现在哪有那。
连蔓儿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高兴。
连枝儿历来都太过懂事,很少对人提什么要求。
现在竟然跟吴家兴说想要吃当下没有的青杏,这算不算得上是进步那?当然算。
连蔓儿想,这起码意味着,连枝儿和吴家兴之间感情好,在吴家是被厚待着的,所以她才会……撒娇!没错,就是撒娇。
连蔓儿这么想着,也忍俊不禁。
……人家两口子说悄悄话,怎么你就听见了?连蔓儿故意眯起眼睛看吴家玉,哼哼,难道你……吴家玉赶忙摆手。
我才没有,吴家玉否认道,如果被认为她经常偷听哥哥嫂子的墙角,那她的形象可就完了。
他们俩说笑,也没背着人,正好我在旁边。
连枝儿生性腼腆,即便生活优裕,宽松,要和吴家兴说笑也会避着小姑子。
连蔓儿不相信吴家玉说的是实话,当然,她也不认为吴家玉会恶意地偷听,凑巧走过,顺便听那么一耳朵两耳朵的,这个肯定有。
偷听就偷听吧,我不告状去。
不过,下次你听到啥,可不能瞒着我。
连蔓儿笑道。
你啊。
吴家玉拿连蔓儿没办法。
连蔓儿这样说,自然是玩笑的话,亲密的女孩子之间相互打趣,这是常有的事。
到了张采云的新房,李氏、张氏、张王氏和胡氏等人都在,正和张采云依依不舍地道别。
一会,李氏等人就要回烧锅屯了。
三天后,张采云和陆炳武回去烧锅屯串门。
记得奶跟你说的话,要和人家好好过日子,遇事别发脾气,好好商量。
有啥你自己个拿不准的事,就去找你大姑商量……勤快点,这不像以前在咱家里,你得眼睛里有活,别等着人支使你,你才干……谆谆的嘱咐,都是让张采云好好做人家的媳妇。
就是泼辣如张王氏,教导给张采云的,也是新媳妇进门要勤快、孝顺,谦让,多干活少说话。
等送走了张家众人,张氏和连蔓儿又陪了张采云半晌,然后才去看连枝儿。
第八百六十四章 开明学堂连枝儿最近害喜,人看上去比前些日子瘦了一些。
张氏和连蔓儿都心疼的不得了。
……吃不下去也要吃,就是吃完了吐,那你也得吃。
这不是你一个人,你不吃,你肚子里的孩子就饿着……张氏絮絮地跟连枝儿说着。
连枝儿就点头。
想吃什么都跟你婆婆说,镇上没有,你打发人来家里跟我说,总能给你淘换来。
张氏又道。
娘,你放心吧。
我亏不着。
连枝儿说着话,就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一双鞋子出来给连蔓儿。
这是我这些天闲着没事做的。
蔓儿,你试试,合脚不?连蔓儿正坐在炕上,就接过鞋子穿上。
这是一双软底鹅黄绸子面绣牡丹花的睡鞋,就好像是比着连蔓儿的脚做出来的一样,穿上极为舒适。
合脚。
连蔓儿就笑道,姐,还是你做的鞋好。
你咋还做这些?蔓儿不缺这个,她的活计,有我,还有那几个丫头。
你现在怀着身子,别再操心这个,多歇歇的好。
张氏就道。
没事的娘。
连枝儿就笑道,我就是闲着没事的时候,今天一针明天两针那么做的,就当是解闷了。
要是平时,早就做完了。
你啊,就是闲不住。
张氏就道。
似乎是为了证明张氏这句话有多么的正确,连枝儿又将旁边的一个针线笸箩抱过来,推到连蔓儿跟前。
连枝儿的针线笸箩和别人的不一样,是一个圆形的螺钿漆盒。
这还是连蔓儿帮她挑的嫁妆,是从南面运过来的上等货。
蔓儿,你自己个挑稀罕的拿。
连枝儿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打开笸箩,就见里面放着好几个色彩鲜亮、绣工精致的荷包。
还有几块帕子,显然,都是出自连枝儿之手。
连枝儿怀着身子,却照样闲不住,还是和在娘家的时候一样,爱做个针线。
姐,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连蔓儿笑着,挑了三个荷包,另外还挑了一张绣着马兰花的帕子。
大红的这个我要。
这个青色的给我哥,还有这个老绿的,这个绣的是猫,给小七。
连蔓儿笑嘻嘻地道。
张氏嘴上说不让连枝儿做针线,可是看着她们姐妹这么毫无嫌猜地相处。
还是眉开眼笑的,显然非常高兴。
也别少了你婆婆和小姑的。
张氏还是提醒了连枝儿一句。
都有的,娘。
连枝儿就道。
娘儿几个正在说话,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和说话声,吴王氏带着吴家玉来了。
咋这半天才过来?大家坐下,张氏就问吴王氏。
刚才她们一同从陆家过来,吴王氏说有事。
就和吴家玉留在了前头,只让张氏带着连蔓儿先到后院来,说是她们一会也会过来。
他三姨夫爷刚才来了,跟家兴他爹说话。
坐了半天才走。
吴王氏就道。
哦。
张氏哦了一声。
是特意跟家兴他爹说随礼的事的。
吴王氏就道,说是挺后悔,应该也给采云那边添妆。
说想补上这个礼,可又不大好意思啥的。
补礼这种事也不是没有。
但是具体到这件事,却有些别扭。
还补啥。
他就是补了,也不能收。
他不是都随了一份礼了吗,不像没随的。
再说,这都啥时候了,真要补,也不能等到现在。
张氏就道。
可不是吗。
吴王氏点头,家兴他爹就跟他说,不用补礼,随一份就行了。
对,就该这么说。
张氏就道。
就这点事,他说了半天。
……虽然没明说,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我二姨不让随那一份。
吴王氏又道,估计他是真后悔,上我们这说说,好传到你们的耳朵里,解释解释。
张氏笑了笑,对这件事不想多说什么。
吴王氏跟商家、小周氏也不亲,自然也不会多为他们说话,话题就此打住,大家就又说起了连枝儿怀着身子的事。
这件事,才是目前两个人共同最关心、最在意的话题。
傍晚,陆家的老大亲自过来,请吴家一家,还有连蔓儿一家过去吃饭。
庄户人家办事情,一般在晌午的正席之外,晚上还会另外请上几席,继续庆祝。
这几席请的都是极为亲近、重要的人物,以及在办事情 了大力、帮了大忙的人,庆祝之外,还有答谢的意思。
连蔓儿家和吴家,当然会在被邀请之列。
这一回,连枝儿也跟了过来。
晚上的人少,不像晌午的时候吵闹,而且都是自家人,连枝儿即便怀着身孕,来坐一坐也没关系。
而且,张采云成亲,连枝儿不管怎样,也都要来陆家看看的。
吃过酒席,天擦黑的时候,连蔓儿和张氏就带着小七先回家了,至于连守信和五郎,因为男客们要喝酒,直到掌灯时分他们才散席回家。
晚上的闹新房,连蔓儿她们因为都是新亲,自然不会去。
……就这么一个大丫头,嫁的如意,他姥姥姥爷也能放下心来……张氏感慨道。
张采云和陆炳武三日回门,去了烧锅屯之后,转天,陆家又备了四样礼物,小两口到三十里营子来,给连守信和张氏磕头。
风俗里面,是没有这个的。
陆家这么做,自然是对这门亲戚的看重和尊重。
连守信和张氏都很高兴,给小两口包了红包,又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招待,就跟连枝儿回门的时候一样,直到傍晚,才让小两口回去了。
操办完了张采云的亲事,转眼,就到了开明学堂开学的日子。
开明学堂开学的日子,选在二月十二。
学堂里已经修缮一新,一排排崭新的桌椅,教室内还增加的火墙,另外还安装了一个烧煤的炉子,以确保不能把先生和孩子们给冻着了。
原本,连蔓儿家打算是静悄悄地,并不操办,教室收拾好,先生请来了,学生们到了,就开始上课。
可最后的结果,却事与愿违。
连蔓儿家要做这样一件大功德,左近的乡绅官宦们都纷纷表示要参与一下。
第一个来的是王举人,他送上了两封银子,跟连守信和五郎说,要为学堂出一份力。
开办这个学堂,连蔓儿早就做好的预算,以她一家之力就足够了。
但是王举人要跟着出一份力,却是不能拒绝的。
不客气地说,如果拒绝了王举人,从此以后,她们和王举人家,甚至包括整个王氏家族,就成了仇人。
同在一方水土,乡里乡亲,这样的大功德,当然人人有份,虽然是连蔓儿家首倡的,但却不能吃独食。
收了王举人的,那么之后来的几位,也往外推不得。
连蔓儿专门准备了一份功德簿,记录大家的捐助的款项。
这份功德簿,同时也是一份账簿,它将仔仔细细如实地记录这些捐助的款项的去向,一文钱都不能少。
这份功德簿,也是公开的,所有捐助了款项的,都可以查阅。
开明学堂除了请了曲先生做启蒙先生,另外还请了一位姓刘的老账房,来给学生们教授数算。
这份账簿,连蔓儿就交给了刘账房来记录。
往后,看这些钱花在哪,咱们也都给标记出来。
比如说,学堂里要盖一座凉亭,花了这捐助的钱,到时候就在凉亭上把捐助人的名字给刻上。
连蔓儿就说道。
虽然有这些捐助,不过出资的大头,以及学堂的全部管理权力,还在连蔓儿家的手里。
尤其是后面一项,连蔓儿从没打算妥协过。
当然,也没有人真的会提出要插手学堂的具体事务。
在捐款的事情上,连蔓儿家让了一步,给足了大家体面。
谁也不会那么不识相,反过来惹恼连蔓儿家。
因为有了这些人的参与,开明学堂的开学典礼就分外热闹了。
按照锦阳县这边的风俗,有这样的大事,那是要吹吹打打一番的。
连蔓儿和五郎商量,干脆就请了一个秧歌队。
学堂开学,本就是新鲜事,还有许多的官宦乡绅到场,所以不只学生的家长,各村都来了不少观礼的人。
男女老少,大姑娘小媳妇的,将学堂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围了起来。
王幼恒从锦阳县城赶回来,他代表王太医一家也捐助了银钱。
近年来,因为王家的一些事务,王幼恒已经很少在镇上居住了。
不过,他也连蔓儿一家的关系,并未因此而淡薄。
今天的王幼恒,因为是参加学堂开学的大事,穿的极为庄重,一身石青的长袍,使得他的人显得更加的俊逸。
大家都在长大,王幼恒也更加的成熟了。
老金也来了。
他也捐了银两,还将两个六七岁,正要开蒙的孙子给送来了,说是也要在学堂里识两个字。
小龙和小虎则是提前两天就被张青山、李氏他们从烧锅屯送了来。
为了让两个孩子不那么想家,尽快适应连蔓儿家的生活,张氏还将李氏给留了下来,让她住上些日子再回去。
连守信也没忘记他的承诺,打发了人去老宅,将六郎也接到了学堂。
第八百六十五章 意动开明学堂开学之后,六郎每天也会到这里来上学,学认字、学算术。
学堂里,还会为他和其余的学生提供一顿免费的饭食。
六郎来学堂念书,老宅不需要花一文钱,甚至连工都不需要出。
这场开学典礼,在秧歌队暖场之后正式开始,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
一众学生先是在连守信、五郎以及曲先生的带领下,到御赐牌楼前磕了头。
之后,连守信和五郎都在众人面前讲了话,不过重头戏却交给了曲先生。
曲先生 、引经据典,一下子就将在场的所有官宦、乡绅们镇住了。
至于学生的家长,还有来观礼的乡亲们,更是仿佛见了文曲星一般。
有些家里也有适龄的小孩,却没有送来上学,还在观望中的人家,也都动了心思,不知道现在送孩子来上学,还来不来得及。
典礼过后,众人就被劝散了。
至于一众小学生们,则坐进了教室里,开始他们的第一课。
看着坐了满屋子的孩子们,听着他们朗朗的书生,连蔓儿的成就感空前高涨。
这是一件这么有意义的事情,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几乎不敢想象,真的能有这一天。
她不仅自己过上了好生活,有机会可以跟随名师学习,她还能够帮助这么多的孩子也走入课堂。
知识就是力量,它可以改变一切。
三十里营子这两年,已经因为她们家的发达,而获益良多,生活水平在锦阳县的众多村镇中排在前列。
连蔓儿希望,通过开明学堂,可以让包括三十里营子在内的临近村镇。
都能够长远的受益。
她相信,也许一班的学生,两年三年的时间还不明显,但是两班、三班……,五年六年,甚至十年八年,这种情况将会变得十分的明显。
种树育人,时间越久,成效越显著。
树苗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
桃李开满天下。
值得期待,也值得为其努力!……开明学堂暂时请有先生两名,曲先生和刘先生,曲先生负责给孩子们启蒙,刘先生。
也就是刘账房则负责教给孩子们算数。
另外,连蔓儿家还选了个伙计过去,负责帮助料理学堂的杂事。
连蔓儿家在跨院给曲先生准备了一间屋子,刘先生则坚持住在学堂里头。
学堂里的清扫、整理、包括冬天烧火、生炉子,主要由那名伙计来负责,同时也在学生们中间实行轮班值日的制度,每天都有两名学生要提前到学堂、并且要在放学后比其他学生晚走。
帮助杂务的伙计做事,维持学堂内环境的清洁等。
开明学堂中大多数的学生都是在家里做惯了活计的,来学堂念书,也大多并没出什么钱。
每天有一顿免费的饭食吃,让他们花很少的时间,做一些简单的工作,维护自己学习的环境。
大家伙都很乐意。
也有家境颇为富裕,花了钱来念书的。
对这些学生。
也是一视同仁。
比如说老金家的两个孙子,在家还没干过活那,到学校来,也得学着干。
学堂开学几天,一切顺利且走上了正轨。
连蔓儿一家也就放了心,因为府城那边捎来消息,说是府城近郊正有两处庄子要出手,连蔓儿一家早就打算在府城多多置产,听了这个消息,就打算要去府城看看,如果庄子不错,价格合适,就买下来。
临走之前,就将学堂的事情都交托给了曲先生。
曲先生教了几天的课,很有感触。
来开明学堂上学的,多是一般情况下上不起学的庄户人家的孩子。
这些孩子,比起那些能到私塾中念书的孩子,多了一份环境养成的质朴。
这样的学生,都对教授他们知识的先生怀着朴素真挚的感情。
甚至有的学生,因为过生日,家里难得地给煮了一个鸡蛋,却自己舍不得吃,揣在怀里带到学校来,想要送给先生,当面却不好意思,就偷偷的送。
曲先生隐居在民间,他知道一个鸡蛋,对于一般庄户人家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因此被感动的不得了。
当然,这种感动的结果,是曲先生教书更卖力,当然也就更严格了。
曲先生有一次还跟五郎说,他发现,这些学生里面,有一些的资质是极好的。
如果能早点启蒙就好了,曲先生叹息着道,不过他也知道五郎的经历,所以满怀希望地又说了一句,不过现在也不晚。
只要他们肯努力……当然,还得他用心的教。
而除此之外,还需要财力的支持。
曲先生并不十分委婉地跟五郎提到了这一点。
其实,当初去请曲先生的时候,关于这件事,五郎已经说过了。
现在曲先生再次提起,是因为真的看到了希望,他希望从五郎这里得到确认。
曲先生有事,一般都找五郎,找连守信的时候极少。
尤其是这样的事,曲先生径直就找的五郎。
五郎当即就点头允诺,如果有这样的人才,连家会支持到底。
曲先生很满意。
说起来,将曲先生请到三十里营子在开明学堂中教书,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小七又多了一位名师。
几天的相处,曲先生很喜欢小七,觉得小七不仅聪明,而且乖巧。
不用连蔓儿家要求,曲先生在授课之余,都会很认真地教导小七的功课。
曲先生的学问,并不逊色于鲁先生或者楚先生。
有了曲先生,小七也不用总是跑到府城去求教楚先生了。
也因此,连守信对曲先生几乎是敬若神明。
天天好茶饭这自不必说,连守信还喜欢跟曲先生唠嗑。
他甚至从连蔓儿那学会了一句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连守信觉得,跟曲先生多说说话,就等于读了很多书。
当年鲁先生在的时候,连守信也是如此的。
不过鲁先生是南方人,而曲先生却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因此,连守信跟曲先生更聊得来。
学堂的事交给曲先生,那是再放心不过了,家里的事情,则有张氏。
张氏这次不去府城,李氏也会多住几天好陪着张氏。
因为这次去府城,不知道要住多少天,出发的前一天,连守信就说要去老宅,看看连老爷子和周氏。
张氏和连蔓儿就挑了些点心,装在食盒中,让人提着,五郎、连蔓儿和小七都和连守信一起往老宅来。
你爷老了,人都有个老。
咱们现在过好了,以前的事……哎,能多去看看,咱就多去看看。
连守信最近经常在几个孩子跟前说这样的话。
你们下生的时候,你爷可高兴了。
连守信还会对五郎和小七这样说。
不过,连守信不会撒谎,这样的话,他就没对连蔓儿说过。
几个孩子都很懂事,他们知道,他们多去看看连老爷子,首先对连守信就是莫大的安慰。
……都是日子穷闹的,咱现在过的好了,都别记恨那些了……这也是连守信爱说的一句话之一。
爹,你看原先比咱家穷的有的是,为啥人家都没咱家那样的事?有一些话,连蔓儿可以含糊地听着,但是有一些话,她不想含糊。
这个时候,连守信就会叹气,再不说话了。
不过,连蔓儿也曾经问过自己,她还问过五郎和小七,记恨不记恨。
……没工夫想那些。
这是五郎的回答。
他还有许多更在意、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不会为那些人那些事分神。
哦……有些事,想起来特别不舒服。
不想就没事。
这是小七的回答。
至于连蔓儿自己……,恨是一种很深切的感情,它会耗费一个人太多的心神、精力。
而连蔓儿,也想将这些心神和精力用在更有意思,对她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人,一直都是向前走的。
当然,过去的事,总会以某种方式留下它的痕迹。
就比如连蔓儿现在对待老宅的态度,那其实,只是简单的,针对老宅人的 ,而做出的最恰当的应对。
五郎和小七话虽然说的不一样,可心里肯定和她想的是一样的。
因为是傍晚,所以当爷几个到了老宅的时候,发现六郎也在上房。
连老爷子见连守信他们来了,忙笑着招呼他们坐下。
原本在这种场合都是呆呆愣愣,不说不动的六郎,已经知道一下子跳起来,喊着四叔,给连守信让座了。
显然,曲先生已经教给了他们基本该有的一些对待长辈的礼仪。
学堂好啊,能上学好。
看六郎,这才几天的工夫,就出息了不少!等大家都落座,连老爷子就感慨道。
这样的话,自然也是连老爷子在赞扬连蔓儿一家开办学堂的举动,连守信听了当然高兴。
……连个跑腿的人都没有了。
周氏小声地道。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假装没听见这句话。
六郎这孩子灵透不少,就是我问他,都认了啥字,他说不出几个来。
连老爷子又问了连守信一些关于学堂的事,然后说道。
六郎念书特别笨,连蔓儿一家已经从小龙和小虎那里知道了。
连守信正要跟连老爷子说一说,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
第八百六十六章 所求为何三姨奶,三姨夫爷来了,快屋里坐。
蒋氏的声音,从外屋传了进来。
原来是小周氏和商怀德来了。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这三个孩子自不必说,就是连守信,对小周氏和商怀德也颇有些不以为然。
至于原因,也并不复杂。
首先一条,大家本来就没怎么接触、相处过,虽然是亲戚,但还不如对着村里的乡亲们来的亲切。
再有一条,二是,不知道是不是被连老爷子影响了,连守信总觉得和商怀德不是一路人。
连守信是老实人,他喜欢跟老实厚道的人结交。
而商怀德是个精明外露的人。
小周氏虽然长相和性格都跟周氏相似,但是,如果有人认为连守信看见小周氏,会产生看见了年轻了的周氏的感觉,因此对小周氏抱有亲切感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周氏是连守信的亲娘,母子俩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不管周氏怎么样,连守信都会对她怀有感情。
但是因为周氏的性格,还有曾经的一些行为,连守信对这位母亲的感情中还夹杂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小周氏又不是连守信的亲娘,两人从就不曾亲近过。
连守信对小周氏不仅不感觉亲切,还有些疏远的意思。
说疏远还客气了一点,实际上,连守信是不想见小周氏,不想与小周氏有什么来往的。
对于连守信对小周氏的态度,连蔓儿表示太理解了。
连守信对周氏有感情,是因为周氏是他亲娘。
而对于不是他亲娘,却有着和周氏同样性格的女人,连守信剩下的就只有厌恶了。
可因为小周氏还是亲戚,连守信不好将这种厌恶明显地宣 来。
他能做的,就是避之唯恐不及。
连蔓儿有时候就想,不知道周氏如果了解到连守信的这种心理,会做何感想?每当这么想的时候。
她都忍不住要含笑。
连守信听见是商怀德和小周氏来了,就马上站起身,跟连老爷子和周氏告辞。
爹,娘,我明天要去府城,几个孩子都跟我一起去。
今天就是过来看看二老,说一声。
我这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等从府城回来。
再来看你们二老。
啊……连老爷子是个精明的人,他就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就点头,行。
你事情多,赶紧忙你的去吧。
出门在外的,多注意点。
几个孩子也是。
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就要往外走,就听见周氏冷哼了一声。
周氏盘腿坐在炕上,一双眼睛斜斜地看着连守信,嘴角向右边撇着。
老四啊,你出息了,还学会看人下菜碟了?你还瞧不起人了?你没听见你三姨来了吗?你刚才不是有话要说吗,咋地。
听见你三姨来了,你就坐不住了?我的姐妹,就那么招你烦?你是烦你三姨啊,你还是烦我啊?周氏眼含讥诮,不冷不热地问。
那边小周氏和商怀德就要进门了,周氏这样的话,让连守信怎么回答?连守信脸上就有些尴尬。
连老爷子这个时候已经很不赞同地瞪了周氏一眼。
你瞎说八道啥那?自己个的孩子,你就这么撅他?你还有点当娘的代价没有?连老爷子压低了声音道,然后又冲着连守信使了个眼色,将声音抬高了道,老四,爹知道了。
你能 点空来不易,你忙你的去。
咱这都是自家人,不在这些虚礼上头。
连老爷子这是在维护连守信。
一会连守信迎面遇上小周氏和商怀德,有连老爷子这句话在前头,就算心里猜疑连守信不太待见他们,他们也不能挑连守信的礼。
你四叔在这那?这可赶巧了,要不我和你三姨奶还说,要去见见他。
从前门口。
传来加快的脚步声和商怀德的说话声。
连老爷子就皱了皱眉。
连守信想要往外走的脚步也只好停了下来,商怀德这么说话,无论如何,他也不好立刻就走了。
蒋氏挑起门帘,商怀德和小周氏走了进来,大家客套了一番,各自落座。
家里还有事,这就要走。
三姨和三姨夫来了,我就再坐一会。
连守信客气道。
大姐夫,你这个儿子,仁义啊。
商怀德立刻做受宠若惊状,然后又竖起大拇指,他不直接对着连守信夸,而是对着连老爷子赞叹道,人家现在是多大的官,多大的家业,在外头一提御赐牌楼连四爷,这男女老少,就没有不知道,没有不说他好的……商怀德滔滔不绝地赞起了连守信,他还颇有眼色,看见五郎、小七和连蔓儿也在,就将这几个孩子也夸赞了一番,其中,夸的最多的自然是五郎。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暗自觉得,这个商怀德果真是非常能说,而且还透着一股子与庄户人家格格不入的油滑气。
当然了,商怀德本来就不是种地出身的庄户人,而是做裁缝的。
三姨夫,你老别这么说,……都是普通人。
连守信性格忠厚,不爱浮夸,听着商怀德说的口若悬河地,内心并不高兴,反而有些不自在,就出声阻止道。
商怀德一开始还以为连守信这是虚词,本要继续夸下去,不过看见连守信的脸色,就非常聪明地住了嘴。
仁义、厚道,稳重,万中无一啊。
最后,商怀德又赞叹了一句。
这却是他察言观色,揣摩着连守信的喜好说的。
连蔓儿在旁边看了,心想,商怀德还真不愧是人精,这些品质,正是连守信所尊崇的。
刚才进门来的时候,听说老四要走,是要去忙啥要紧的事?小周氏和周氏挨着坐着,一边低声的问周氏道。
嗯,说是明天又要去府城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周氏就告诉小周氏道,同时还故意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啊……小周氏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忙给商怀德递了个眼色,一边继续和周氏说道,学堂开学那天,我听说,可热闹了,二姐啊,你咋没去看看?乱哄哄的,我不稀罕那玩意儿。
周氏就道。
开明学堂这件事,可是给大家伙办了件大好事。
那天,我去看了,真是热闹、讲究!商怀德又朝连守信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又对连老爷子道,二姐夫,你那天是没去看啊,来的都是头面人物,那排场,那气派。
不过,不管他是谁,多大的官、多大的财主,到了御赐牌楼跟前,那都得磕头……哈哈。
这些都是赞扬连守信的话,连老爷子脸上淡淡地笑着,并没说什么。
连守信坐了这一会,听见商怀德只是说这些话,就有些站起来想走的意思。
来的那些人里头,我差不多就认识王举人,还有他儿子,王家大少爷,对了,那天跟王家大少爷在一块,管王家大少爷叫哥的年轻人,看着面善。
我咋听说,王举人家,就一个儿子,那位是……商怀德的目光就看向连守信,询问道。
那个,肯定是王举人的家侄,王小太医吧。
没等连守信回答,连老爷子就先说道。
对,是王小太医。
连守信也点头道。
那是县城王太医家的少爷?商怀德就又问了一句。
连守信点头。
真是一表人才啊,年纪也不大,听说,还没定亲?商怀德马上又问道。
连蔓儿见商怀德的话题突然就围绕着王幼恒,又问到了定亲的问题,不觉心中一动。
她下意识地瞥了小周氏一眼,就见小周氏已经不再和周氏说话,而是十分专注地倾听着商怀德和连守信的对话。
连蔓儿就有些沉吟起来。
听说,在这村里,除了王举人那是一家子,这位王小太医,就跟你们最熟,也最好。
他的事,别人不知道,肯定不会瞒着你们。
连守信那边并没有立刻回答商怀德的话,而商怀德却又有些急迫地说道。
连蔓儿就有些恍然,商怀德在来之前,肯定是听了不少有关王幼恒的事,更可能的是,他不是被动地听,而是主动地打听。
王小太医对我们家有恩,孩子他娘当年……就是多亏了他才活下来的。
连守信说道。
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脸色就微微地有了一些变化,不过,连老爷子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而周氏,则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又撇了撇嘴。
王小太医,还没定亲吧?商怀德又追问了一句。
连蔓儿偷偷地捏了捏小七的胳膊。
三姨夫爷,你咋总问我幼恒哥定没定亲那?小七眨了眨眼睛,然后,就很无辜、很好奇地对商怀德问道。
啊……商怀德的眼神就有些闪烁。
连守信看着商怀德,似乎也在等商怀德的回答。
商怀德就看了小周氏一眼,小周氏就冲他点了点头。
是这么回事,我看着王小太医这人不错,跟宝容也算年貌相当,想请老四你给你妹子保这个媒。
商怀德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第八百六十七章 泡影听商怀德这样说,不只是连蔓儿,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也都大吃了一惊。
连蔓儿更是想到,原来商怀德在这个时候来老宅,碰到他们,根本就不是凑巧。
商怀德这肯定是知道他们来了老宅,所以特意上门来,就是为了跟连守信说这件事,让连守信给商宝容和王幼恒做媒。
也怪不得,商怀德会表现的那么急切,不想让连守信走。
商怀德看中了王幼恒!连蔓儿回想了一下开明学堂开学那一天王幼恒的样子,确实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该不该说,商怀德看中了王幼恒,真的是好眼光那?以王幼恒的家世,还有他个人的人品、人学,确实是东床的上佳人选。
商怀德看中了王幼恒,肯定还没少找人打听。
只是因为今年来,王幼恒已经不大住在镇上,有些事情王家也没向外说,所以,商怀德无法打听到有关王幼恒近期的消息。
仅仅是商怀德看中了王幼恒吗,连蔓儿又仔细回想起开学那天的事。
对了,似乎那个时候,商宝容也在人群中。
那天去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着实不少,商宝容就是跟村里的一些姑娘媳妇们站在一起的。
商宝容也看见了王幼恒吧。
那么是谁先提出与王家结亲这件事的那?商宝容对这门亲事,也很乐意的吧?商怀德说完了话,就十分期待地看着连守信,等他的答复。
连守信半晌才缓过神来,不过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这……这个……连守信的脸上略显尴尬。
在商怀德和小周氏看来,连守信这是为难的表现。
王太医的家庭,我们也打听过了。
……他那一支,没有现坐着官的。
王小太医在家里排行在中间,以前好几年,就一个人在镇上念书。
这两年,好像也是跑来跑去。
给他家忙活事。
商怀德说到这,就停顿了一下。
连蔓儿就听出来了,商怀德是想说,王太医家门第也没有那么高,而王幼恒,既不是家中的长子,也不是受重视和宠爱的孩子。
……人品特别的好,待人没啥架子。
十里八村,能帮上的忙,他都帮。
还考上了秀才。
商怀德停顿片刻之后,又接着说道。
宝容这丫头,大家伙都看见了,不是咱们自己家人自己夸,她的模样、 、女红、说话、办事……那是样样都出挑。
以前我们在外头的时候,也有秀才家来提亲的,我们没答应,就是想着有一天搬回来,舍不得把她扔在那。
再有,那秀才和宝容的年纪也不相当。
宝容那丫头正经地不错。
在这村里能排上头一号。
一直没开口的连老爷子突然说道,不过,这个事,……我听说,老王家娶媳妇,那都是有规矩的,没……没听说他们有意往咱们村里这边结亲。
王家世代与辽东府几个比较古老的大族联姻。
连老爷子是看出了连守信的为难,替他开口向商怀德回绝这件事。
不过,连老爷子一贯说话做事都比较含蓄,这次也是如此,不过是想给商怀德一个台阶下。
对。
连守信听连老爷子这样说了,立刻点头。
小周氏坐在炕上,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这啥事他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商怀德面上却依旧含笑,却不肯就着这个台阶下来。
王家门第是比我家高,可他家子孙那么多,宝容也不差是不是?宝容的嫁妆,她娘早就给她预备好了。
这咱们自家人说话,不比给她弟弟留的少。
到时候,保证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不比谁差。
就是他们小两口到时候得不着啥王家的产业,有宝容的嫁妆,也够他们俩生活的。
商怀德说到这,又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睛颇有深意地看一眼连老爷子,又看一眼连守信。
再说,那不有那么一句话。
抬头嫁女,低头娶妇。
宝容进他家的门,肯定排布的开,不会给他们丢份儿。
商怀德很有自信地道,要是宝容这丫头人才一般,或者只是稍微有点出挑,今天我都不会来提这件事。
再说了,要真比门第,我是不行,哈哈。
商怀德打了个哈哈,可搁不住我有好亲戚啊。
御赐牌楼连家连四爷,那是宝容嫡亲的表哥。
商怀德用夸张的声音大声道,这个身份拿出去,她谁敢轻巧了宝容?宝容这身份,她绝对够。
……这些年,我也见识了不少。
这样的事,哪都有,很平常。
不信,只要老四去说媒,有老四的面子,还有我们宝容丫头的人才,这事没有不成的。
他巴不乐得,得上赶着的,哈哈。
连老爷子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眼皮,嘴角轻轻地抽了抽。
小周氏在炕上,就用手轻轻地推了推周氏大腿,等周氏看向她的时候,她又用眼神向周氏示意,想让周氏帮忙在连守信面前说句话。
嗯……老四啊,你三姨三姨夫,宝容那都不是外人。
你一句话的事。
你三姨他们大老远的奔着咱们来了,你不能让人家白投奔。
周氏干巴巴地道。
别看周氏平时训斥和咒骂媳妇、儿孙们的时候似乎口才非常的好,其实,她并不太会说话。
连老爷子飞快地看了周氏一眼,神色颇为不悦,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一丝不悦掩去,并移开了视线。
这个时候,他不能驳周氏的面子。
因为他知道周氏的 ,如果在她的妹子跟前说她,她表现的会更强硬,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
可周氏这样发话,连老爷子又不说话了,连守信就无法再不言声。
三姨夫,这个事,不是我不帮忙啊。
这个、人家……人家王小太医,家里已经给定了亲。
连守信迟疑着说道。
啥?商怀德和小周氏大惊失色,这、这不可能啊。
我们都打听了,谁也没听说过这事。
就王小太医要是定了亲,大家伙不能不知道啊。
……他、谁他也不可能特意瞒着这事,给、给我空桥上吧。
说到最后一句,商怀德的脸色就有些阴沉。
这个事,恐怕一般人还真不知道。
到了这个地步,连守信只能告诉商怀德道,王小太医定亲的事,没明着往外说……原来,王幼恒的舅舅去年过世了,家里只剩下王幼恒的舅妈带着一儿一女过活。
王幼恒的表妹比王幼恒小了三岁,他的表弟更小。
一家子没个能主事的男人。
王幼恒的娘跟娘家兄弟和弟媳妇感情很好,就常打发王幼恒过去帮着料理一些事情。
王幼恒舅舅的丧事,就是王幼恒帮着料理的。
这两年,王幼恒经常不在青阳镇,也是因为要去帮助舅家料理事务。
王幼恒的舅妈本来就很喜欢王幼恒,现在对他更是依赖,就跟王幼恒的娘提了,要将女人嫁给王幼恒的事。
这样,王幼恒就更方便帮着料理她家的事情,而她们母子也多了依靠。
王幼恒的娘就答应了,跟王太医商量,王太医也点了头。
只是王幼恒的表妹尚在孝中,不好正式定亲。
不过双方已经口头约定了此事,只等那姑娘一出了孝期,就要操办两个人的婚事。
这件事,因为连蔓儿家跟王幼恒关系亲近,所以才能知道,而且还是王幼恒亲口说的。
当时,王幼恒在连蔓儿家吃饭,喝了不少酒。
幼恒哥好像不大高兴。
过后,小七还曾经说道。
我看幼恒哥是不大乐意那门亲事。
五郎则道。
然而,父母之命,在加上那边母子三个全心依赖王幼恒,这门亲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连蔓儿家知道了这件事,也没有往外说。
毕竟,他们都不会想到,这十里八村还有想攀上王家这门亲事的。
而那些能跟王家攀亲的,必定有门路知道这件事。
谁能想到,商家才来了没多久,就看上了王幼恒,还来求连守信做媒那。
连守信将话说完,屋里就立刻安静了下来,气氛不无意外地有些压抑。
商怀德和小周氏兴冲冲而来,却得到这样的结果,不由得都非常扫兴,而且,还仅仅是扫兴。
小周氏面沉似水,冲着连守信张了张嘴,最后却是勉强忍住,没说什么。
商怀德则比小周氏要灵活许多。
这也是我一出一猛地,都没咋想好,正好来看二姐和二姐夫,因为正好碰见老四,就着急忙慌地说了。
商怀德的笑容有些僵硬,语气也有着夸张的轻松,没听说他定亲了。
这个事,咱哪说哪了。
连老爷子就道。
放心,肯定哪说哪了。
连守信也道。
商怀德扯着嘴角又笑了笑,他知道,连老爷子和连守信这是在承诺,绝不会将他今天求连守信保媒的事情往外说。
当然,他刚才说那些话的意思,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哎呀,这个事,我糊涂啊。
我没跟孩子她娘商量,更没跟宝容那丫头提。
我就从二上我就给做主了。
这、这多亏……多亏这事没成,要不地,回家去,我还得落埋怨啥的。
哈哈……连老爷子很捧场地跟着笑了两声,眉眼间的神色也有些值得玩味。
第八百六十八章 田田田大家都明白,商怀德这是要补救补救自家的脸面,尤其是要将商宝容撇清了。
这件事情,正如商怀德自己说的,是他做的太心急,太鲁莽。
而这样的事情,如果传扬出去,对商宝容的名声是有相当的影响的。
要维护一个待嫁姑娘的脸面和名声,连守信也好,连蔓儿也好,都不会去揭穿商怀德那些明显的谎言。
想来商怀德来老宅,就是找连守信说这件事。
现在事情说完了,还是这样的结局,连守信就觉得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连守信起身告辞,就带着三个孩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路上要加小心啊,连老爷子硬是下了炕,送几个人到了前门口,今年怕是要倒春寒……因为外边还冷,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就都不让连老爷子再往外送。
爷,你老回屋吧,这外头冷。
等我们从府城回来,再来看你老。
几个孩子都说道。
哎。
连老爷子答应着,还抬起手,摸了摸靠他最近的小七的头。
小七又长高了。
连老爷子还是出了前门口,不过却也听从了爷几个的话,没有再往外送,就是站在那,目送连守信、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走到大门口。
眼看着几个人的背影越来越远,连老爷子不知怎地,突然视线就有些模糊。
他甩了甩头,以便眼睛中的湿意不会聚集成泪水。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在他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连守信还有那几个孩子都已经成熟、长大、强壮了起来。
那背影,有他熟悉的影子,也有让他感到陌生的东西。
连蔓儿走到大门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看见连老爷子微微以这么门框,正抬起头,用袖子擦眼睛。
是被什么迷了眼睛吗?连蔓儿心里想。
连守信这个时候也回头看了一眼,随即似乎是有些不忍心地扭回头来。
你爷老了,你爷年轻的时候啊……连蔓儿并不知道连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不过这几年,她是看到了的。
连老爷子确实是老了,整个人瘦了一圈还不止,挺直了一辈子的腰板也微微有些前倾,加上花白的头发。
连老爷子不再是那个精神矍铄的老爷子。
而是带着垂暮气息的花甲老人。
一声叹息。
爷几个回到家里的时候,张氏已经在李氏的帮助下,将连守信、五郎和小七的东西都收拾齐整了。
连蔓儿的东西不用张氏操心,有贴身的两个丫头会给她收拾。
老爷子咋样?张氏见连守信回来了,就问道。
张氏只问了连老爷子,并没有提及周氏。
一家人对此也有习以为常。
这倒并不是张氏对周氏记仇,而是在大家伙的心目中。
周氏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担心。
她活的是那样的肆意、强壮,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真正的伤害和影响到她。
可连老爷子却不一样,连老爷子是真正心里有事的人,他的身体也是真的让人担心。
但是,也有一点是不容否认的,大家伙普遍对连老爷子更有感情。
还是那样。
连守信就道。
没见咋好,也没见咋不好。
年纪大了,哪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
能保持着。
就不错了。
许是看出连守信有些伤感,李氏就在旁说了一句劝解的话。
嗯。
连守信点头,对于李氏,连守信一直是很尊敬的。
是有啥事?更加了解连守信的张氏也发现了他的异样,老太太给你话听了。
还是别的啥?连老爷子最近已经不会再给连守信出什么难题,去老宅。
唯一能够让连守信不爽的人,就唯有周氏。
所以,张氏才会这么问。
不是老太太,是……哎,这个事,真没法说。
连守信欲言又止。
有啥不能说的。
你不说,一会我问蔓儿和小七。
张氏就道。
爹,现在也没外人,这事还是得让我娘也知道知道。
连蔓儿就道。
是啊,你有啥事,还得瞒着我?张氏也道。
李氏本来坐在炕上,听他们这么说话,就借口说有事,要下地,打算回避一会。
姥姥,你不用走。
也没啥大不了的事。
连蔓儿赶忙笑着拦住李氏,爹,你不说,我就说了。
是没啥大事,就是三姨和三姨夫,想让我给宝容做媒。
……要说给王小太医。
连守信就将商怀德和小周氏跑去老宅堵他,让他做媒的事情跟张氏和李氏说了一遍。
哎呦,这可真是没想到的事。
张氏和连蔓儿当时的反应一样,也大吃了一惊,人王小太医,那不是都说定了亲事了吗?可不是,老爷子帮着拦了一下,意思告诉他不合适。
可他还就认准了,没办法,我只能说人家已经定了亲了。
连守信就道,其实,他要好好打听打听,也不至于就这么跟我开口……估计是听咱们说明天就去府城,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
连蔓儿就道。
商怀德是个极精明,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王幼恒的人才和家世都是上上之选,他看中了,怕被别人抢占了先机,当然不肯从容地再等不知道多少天。
对于这件事,一家人说了一句,就没有继续说了。
而且,不用连守信嘱咐,张氏就说了这件事要哪说哪了。
要传出去,宝容脸上肯定不好看。
这七大姑八大姨的,到时候说啥话的都有。
她正是要说亲的时候,可不能有啥闲话。
对,在老宅那边,我就这么说了。
连守信道。
连守信和张氏两口子能够感情那么好,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两个人在大多数事情上的看法是一致的。
如果放在连蔓儿前世的那个年代,就是所谓的三观相合。
这是婚姻稳定、和谐的一个重要基础。
老太太好像还挺听三姨的话的……沉默了一会,连守信突然说道,看见年轻相当,条件好的,想试着给闺女说说,这其实也没啥,成不成的,那不是还得两下都愿意才行吗。
就是……连守信的表情颇有些忧虑和不满。
是啥?张氏就问。
三姨夫今天有两句话,我听了心里特别不舒服。
连守信想了想,还是试着将心里的感受说了出来,他说他的门第和王家的不相当,可我这门第,我的表妹要嫁给王家,王家就巴不乐得的。
我知道,他这话是有点捧着我说,可是,我听了就是不舒服。
他还说这样的事,他看的多了啥的……这话,是不大好。
张氏想了想,也点头,我不是我咱的关系跟他疏远啥的,可也真不是那么回事啊。
连守信和张氏夫妻两个还是厚道,所以才会说不太清楚他们具体不舒服在哪里。
夫妻两个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没有仗势欺人。
说不太清楚,还是咱没念过书吧。
我就知道,要是我和他换过来,我就不能做他做的事,也不会说他那样的话。
连守信又道。
对,没错。
张氏再次点头,连守信正说出了她的感受。
爹、娘,你们不怕往后他们在我奶跟前说你们坏话,给你们穿小鞋吗?连蔓儿笑着问连守信和张氏。
三姨今天是不大高兴。
估计也是跟我不熟,还有点惧着我是个官,要不,当场就能说出不好听的来。
连守信就道。
我还怕啥坏话,小鞋啊,没有这件事,老太太也不能待见我。
那不是人家老姐妹第一天见面,就唠我这个儿媳妇了。
张氏有些无所谓地道。
爱说啥说啥吧,还能咋样,反正背后挨的骂也不少,当面也没给过我啥好脸色。
连守信也道。
连蔓儿忍不住笑,这两个人还真是对老宅,尤其是周氏那一套有了免疫力。
一夜无话,第二天,连蔓儿就带了两个丫头,跟随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一起往府城去了。
一路上颇为顺利,等到了府城,早有管事的将事情安排妥当,爷几个出城去,将两个庄子都看了,并干脆地都买了下来。
丈量土地、重新设置界碑、写契书、去官府上档子,接着爷几个又在城外住了两天,将两个庄子上人事等重新安排了一遍,这才又回到府城中来。
这天傍晚,爷三个吃过了晚饭,就都聚在书房里,连蔓儿带着小七翻看账册,连守信和五郎在旁边轻声地说话。
中国的文字颇有内涵,比如富这个字,就是房屋、人口和田地组成的,要有房子、有人、有田地才能称之为富有,才能够富有。
其中田地,更是富有的基础。
在这个年代,皇帝是最大的地主,想要富有,就是要有多多的田地。
所以,不仅是庄户人出身的连守信,就是连蔓儿也很热衷于买田置地。
新添的这两个庄子,共有庄田九百余亩,庄院房舍三百多间,连蔓儿家是多花了一些钱,才能胜过其他的买家,将两处产业收入囊中的。
都是好地,花多少钱都值。
连守信说道,蔓儿啊,这两笔钱出去,咱手里的现银子,是不是有点紧?连蔓儿正要说话,就听见外面蹬蹬的脚步声响,一个人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不、不好了……第八百六十九章 垂危连蔓儿、五郎、连守信和小七都大吃一惊。
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事了?来的人是连蔓儿家原来的长工,如今被提拔为田地上的管事,本来名字叫做大力,如今大家都称呼他为冯管事的。
冯管事曾经跟随连守信来过府城,不过这次却没有跟来,而是被留在家里。
二月,春耕还没有开始,不过田里的冬小麦却需要人经常的看顾。
现在,冯管事突然来到府城,还一副慌慌张张、风尘仆仆的样子,也难怪连守信一下子就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老爷,太太请您赶紧回家去。
冯管事给连守信,连蔓儿、五郎和小七见礼后,就忙说道,老太爷、老太爷怕是要不行了。
啊?连守信大惊失色,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说啥?我前两天去看的时候,老爷子还好好的。
啥老太爷要不行了。
你说清楚。
冯管事,你别慌,慢慢说。
五郎比连守信要镇定一些。
这个时候,首先是要镇定下来,不能慌乱。
五郎见冯管事慌慌张张、风尘仆仆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是一路从三十里营子赶过来的,怕是路上都不曾休息。
连家这些管事、伙计、小厮中,冯管事的骑术最好。
恐怕这也是张氏打发了他来府城的一个重要原因。
五郎就让人给冯管事在一边安了个座,又让人端了茶上来给冯管事。
冯管事谢了座,却没有坐下,茶水倒是接了过去,咕咚咕咚连口气也没歇就喝了下去。
等喝过了茶,冯管事似乎是缓过一些劲儿来。
也没有那么慌了,五郎这才让他将情况详细地禀报上来。
老太爷是昨天傍晚躺倒的,半夜的时候就迷糊了。
老宅那边吓坏了,打发人给太太送信。
太太打发了韩忠管事过去看了,帮着给叫郎中、抓药。
老太爷吃了一剂药,也不大见好。
今儿个早上,李郎中又给开了一服药,这服药,老太爷就吃不下。
李郎中的意思。
就说老太爷这怕是要不行了。
太太就赶紧打发我来找老爷,让老爷赶紧回去。
冯管事这样说,看来连老爷子的病情确实是很危险了。
几个人就没有再往下问,连忙就吩咐下去,准备行李、马车。
准备回三十里营子。
我和五郎先回去,你和小七,你们姐弟两个,明天早上再回去就行。
连守信就对连蔓儿和小七道。
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连守信和五郎要连夜赶路回三十里营子。
连老爷子病危,连守信是亲儿子,五郎是他们这一股的长子。
身上已经有功名,平常也是被当做成年人来对待的。
因为,他们是必定要立刻赶回去的。
然而,连蔓儿是女孩子。
小七年纪还小。
她们两个,是可以落后一步再回三十里营子的。
赶夜路不仅辛苦,还不安全。
连蔓儿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又和小七低声商量了两句。
爹。
我俩还是跟你们一块回去吧。
连蔓儿就对连守信道,万里有个一。
我们俩还能见我爷最后一面。
听冯管事的叙述,连老爷子这次是真的危险了。
如果他能缓过来,那一切都好,连蔓儿和小七什么时候回去都行。
如果连老爷子缓不过来……,按照礼法,还有乡村的俗规,谁都不会责怪连蔓儿和小七。
但是,连蔓儿还是决定和连守信、五郎一起回去。
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大事。
而且……真的?连守信又惊又喜。
真的。
连蔓儿和小七都点头。
好孩子。
连守信只说了三个字,不过连蔓儿和小七都知道,他很高兴、欣慰。
这个时候,夜色已经颇为浓重了。
行李和马车都已经准备妥当,在连蔓儿的要求下,连守信和五郎都放弃了骑骡子,也坐进了更为稳妥的马车里,连蔓儿则带着两个丫头和小七坐了一车。
趁着这会工夫,厨房那边已经安排冯管事吃了饭。
吃饱了的冯管事恢复了精神,他被连守信招进马车里,一路向连守信和五郎讲述连老爷子的发病的经过。
连蔓儿也在诧异连老爷子怎么好好地突然病的这样厉害。
她打发了小七的小厮 桃来回给传讯,因此,姐弟俩也很快地知道了连老爷子的病因。
连老爷子发病,是因为四郎。
四郎自打从八道庙子回来,之后跟连守信说了重新去锦阳县的纸扎铺子上工之后,就没再回过三十里营子。
连守信从蒋掌柜那里问得的消息,是四郎虽然阴沉了些,不过在铺子里干的还可以。
而老宅那边,连老爷子知道四郎安心在铺子里干活了,更是恨不得学周氏那样,多上几注香,多念几声佛。
就在大家伙渐渐地淡忘了那件事,连老爷子甚至又要张罗给四郎说亲的时候,意外的变故发生了。
就在昨天傍晚,连老爷子因为心里打算要给四郎找媒人说亲,就让周氏把钱匣子拿出来,看一看家里还有多少钱。
可等周氏打开柜子,却遍寻不见那个钱匣子。
周氏一下子就有些毛了,她翻箱倒柜,将家里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可依旧找不到那个钱匣子。
连老爷子和周氏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钱匣子、里面一家子的积蓄以及周氏存放在里面的几件首饰,都被偷了!怀疑的目光首先落到了连守义和何氏的身上。
这两口子听说钱丢了,也表现的非常吃惊。
他们赌咒发誓地说自己并没有偷,而经过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再三询问,并将东厢房也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大概排除了这两个人的嫌疑。
可是,钱匣子没有长翅膀,不会自己飞走。
老宅里,一天到晚都不断人,外人也并不知道周氏存钱的地方。
上房东屋没有翻找过的痕迹,老宅的其他地方也没有被贼光顾的痕迹。
而且,能够从屋里这么准确地偷走钱匣子,而又不惊动任何人,不被人发现,这是外人无法做到的。
这个钱匣子一定是被家贼偷走了。
这个家贼下手还很黑,连锅端,一文钱都没给留下。
一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大妞妞的一句话,给大家提供了线索。
大妞妞说,她在去后院上茅厕的时候,好像看见一个人躲在后院墙角的柴禾垛里。
好像是四叔。
大妞妞告诉大家。
你看见人了,你咋不吱声,回来你也不跟我说?蒋氏就忙问大妞妞。
大妞妞不说话,只是看向旁边的连朵儿。
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连朵儿也被叫到了东屋来,而且也被周氏盘问了一番。
朵儿,你和妞妞一起去的后院是不,你看见啥了?蒋氏就问连朵儿。
啥也没看见。
妞妞看差了。
连朵儿冷冰冰、 地道,就是个树影子,摇摇晃晃地,看着像个人。
连朵儿虽然这样说,但是大妞妞之前的话,已经让连老爷子等人产生了怀疑。
连老爷子让连继祖将连朵儿带到一边,仔细地询问了大妞妞,最后得出的结论,十有八、九,四郎是真的回来过。
随后,连老爷子又打发了蒋氏出去,拐弯抹角地向邻居们询问了一番。
果然,就有人说,似乎今天在村里看见过四郎。
……在你们后院墙外头,就看见个背影,我看着是他,还喊了一声。
他没答应,猫着腰就跑了。
这一下,连老爷子等人几乎是认定了,是四郎从县城回来,偷走了家里的钱。
连老爷子面沉似水,他认为已经改好了的孙子,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受的打击很大。
周氏则是哭天抢地地骂,连守义和何氏在一边自然跟着遭殃。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就在周氏一边斥骂,老宅其他人一边商量,要派谁去县城,找回四郎,追回银钱和周氏的首饰的时候,罗宝财、连兰儿一家人突然来了。
连兰儿是哭着进村的,一家人身上都破破烂烂,烟熏火燎,用周氏常用来骂何氏邋遢的那句话说,好像是刚从烟囱里爬出来的。
老宅众人看见连兰儿这一家,自然吃惊,不明所以。
连兰儿哭着进村,又哭着进了老宅的大门,这一路上,招了不少人围观,她也哭着差不多把事情给说明白了。
等进了老宅,坐上炕,连兰儿哭的更邪乎了。
不仅她哭,罗宝财、金锁、金锁媳妇还有银锁也跟着哭。
连兰儿家遭了火灾,不是这个季节最常见不小心走水,而是有人故意纵火。
罗家的小院子,几间房屋,连同那个杂货铺子都在大火中被烧了个干净,只剩下断壁残垣。
是四郎那杀千刀的干的!连兰儿尖声哭骂。
你别血口喷人。
连守义立刻就不干了。
四郎偷了自家的钱跑了是一回事,可是纵火烧了罗宝财和连兰儿的家,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一件事,家里就可以解决,连老爷子不会真的拿四郎怎么办。
可是后面那一件,足够送四郎去蹲大狱,甚至砍头的。
在这个年代,纵火可是大罪过。
这个事,我能瞎说?有人看见他了,还有另外一个人。
第八百七十章 弥留连兰儿一口咬定,是四郎故意放火烧了她的家,而且四郎还有一个帮凶。
连守义和何氏自然不会任由连兰儿这么说。
两下就争吵了起来。
还动了手。
冯管事告诉连守信和五郎道。
当时的情况几乎完全失控,是连守义先动手打了连兰儿。
本来,连守义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但是最近的事情,让连守义对连兰儿积聚了太多了怒气,也对连老爷子和周氏心生怨恨。
而现在,连兰儿还要将一项纵火的重罪栽到四郎身上。
泥人还有个土性,何况连守义本来就不是个好性子。
连守义动了手,连兰儿自然还手。
可她一个女人,并打不过连守义。
罗宝财和金锁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他们两个一上前伸手,何氏就跟着也动了手。
最后,两家人打在了一起。
他们一边厮打,还一边相互咒骂。
连兰儿就骂连守义和何氏生了个坏种,心狠手辣,要烧死她们。
连守义和何氏就骂连兰儿是最毒妇人心,说她上次搅黄了四郎的婚事还不够,现在还想要四郎的命。
连守义还说,连兰儿家走水是报应。
连兰儿上门来诬陷四郎,除了要害死四郎之外,就是想讹上老连家。
连老爷子和周氏要双方停手,双方都不肯听,反而越骂越凶,越打越狠。
……老太爷喊了两嗓子,谁都不听他的。
他就从炕上栽地下去了……等大家伙将连老爷子扶到炕上,连老爷子就已经紧闭双眼,人事不知了。
老宅众人这下就慌了,连守义和连兰儿那边这回也不用人喊,就都自动地停了手。
接下来,就是老宅打发人给张氏送信儿。
张氏打发了钟管事过去。
给连老爷子请郎中,帮助照应相关事宜等。
……大姑爷也被惊动了,一家子过来,跟太太商量。
大姑爷连夜带人去的锦阳县城打听消息。
冯管事道。
连蔓儿听到吴家兴主动带人去县城打听消息,不由得暗暗点头。
放心留张氏在家里,不仅是因为家里有许多的仆佣,还因为吴家兴他们就住在镇上。
万一真有什么事,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都是精明、久经世故,而且真心肯为她家出力的。
都打听到了啥没有?连守信就忙向冯管事追问道。
……大姑太太家真的走了水。
房子啥的都给烧光了,万幸人都没啥事。
说有人故意放火,这话是大姑太太先嚷嚷出来的。
姑爷仔细打听了,说是走水的时候,是有人看见有俩不太像好人的就在那附近。
说是年纪还不大。
说那俩人的穿戴打扮长相啥的,有一个,还真挺像老宅的四少爷的。
大姑爷还去了纸扎铺子,四少爷没在铺子里,说是跟铺子里告了假,说家里有事,一大早就走了。
走的时候说过两天再回去。
这事还真悬了。
了解了全部的事情经过,连蔓儿自言自语地道。
姐,你说,大姑家真的会是四郎给烧的吗?小七低声和连蔓儿说话。
连蔓儿和小七坐的这辆车很是宽敞。
除了她们姐弟俩,还有小喜和小庆两个丫头。
这两个丫头都是心腹,连蔓儿并不介意在她们面前说真话。
很有可能。
连蔓儿想了想,就点头道。
四郎有这么做的动机。
他心里认定了。
是连兰儿搅黄了他的好亲事,虽然被连老爷子和周氏把事情给强压了下来。
但是这并不代表四郎就认命了。
如果是连守信和连守礼。
或许会认命,就这么算了。
但是四郎却和他这两个叔叔不一样。
四郎是很有可能用这种方式报复连兰儿的。
至于连兰儿说的,还有吴家兴探访来的,说是走水的时候,曾经在附近看到过像四郎的人。
这种证据的真实程度却只有五五分。
而且,竟然还有另外一个帮凶。
这倒是一条线索。
连蔓儿依旧自言自语,好好查一查,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到时候,情况就明了了。
若真的是四郎纵火,又有帮凶。
那么两人不可能是纵火的时候凑巧碰上的,之前,这两人肯定有所接触。
偷钱、放火,要真都是他做的,肯定不是临时起意,肯定是事先筹划好了的。
连蔓儿跟小七说道。
……马车一夜疾行,只在抚远县的时候打了个尖,终于在天快亮了的时候赶到了锦阳县。
连蔓儿在车内多放了许多被褥,她和小七就靠在被褥上,想着一路上多少能打个盹。
不过因为车走的快,一路颠簸,姐弟俩都没有休息好。
她们这边是如此,就不要提此刻更加心急火燎的连守信了。
马车进了锦阳县城并不停留,等来到锦阳县去往三十里营子的官道路口,就见路边吴家兴带着几个人正等候在那里。
两边的人俱都熟悉,马车走到跟前,就停了下来。
吴家兴带着人上前,跟连守信、五郎见礼,连蔓儿和小七也趁机从车上下来,大家聚在一处说话。
连守信就问吴家兴,怎么会在这里。
估计岳父这个时候回来,所以等在这里。
吴家兴告诉连守信道。
找到四郎了没有?连守信忙又问。
吴家兴就摇头。
他带着人,还找了县衙的衙役帮忙,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却根本没有四郎的踪影。
他只是打听到,在连兰儿家走水之后,有人曾看见一个像四郎的人匆匆出了锦阳县城,往西边去了。
四郎不是一个人,他旁边还跟了另一个年纪相仿的青年。
据看见的人描述,其模样打扮,很像是曾经也出现在走水现场的那个人。
四郎向铺子里告假,还预支了工钱,说是家里有事。
吴家兴又告诉连守信道。
至此,连守信已经完全相信,偷钱、纵火两件事,都是四郎干的了,而且四郎还是预谋已久的。
这是知道闯下货,所以跑了。
连守信顿足道。
如此,吴家兴也没必要继续留在县城,自然是跟随连蔓儿他们回三十里营子。
老爷子那边咋样了?连守信问吴家兴。
说是……不大好。
吴家兴就道,也因此,他本就打算要赶回三十里营子去。
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听说连老爷子不大好,连守信更急着赶路。
因此,大家上车的上车,骑骡子的骑骡子,就往三十里营子赶去。
姐夫,我姐咋样,没事吧?上车之前,连蔓儿还没忘记问吴家兴道。
她是担心因为老宅的事情,而让连枝儿受到刺激,影响情绪,继而影响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你姐没事。
吴家兴虽然也是风尘仆仆,不过态度颇为镇定,笑容也依旧温暖,估计现在还在家里陪着娘那。
有娘,还有姥姥照顾着,准保没事。
吴家兴称呼连守信为岳父,但是对于张氏却一直跟连枝儿一样喊娘。
听说连枝儿没事,连蔓儿也就放心了。
一行人疾驰向前,三十里的路,用了平时三分之二的时间就赶到了。
进了三十里营子,也不停留,直奔老宅。
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
村内街上的人明显比往日多了许多,大家看见连蔓儿家的车马来了,都在旁边嚷嚷说来了,来了。
老宅的大门前,聚集着更多的人。
马车在老宅大门口停下,连蔓儿和小七下了马车,就跟在连守信和五郎的身后往院子里走。
吴家兴带着人,跟在连蔓儿和小七的后头。
院子里,也站了不少人。
大家自动地给连守信这一行人让路。
张氏被韩忠媳妇扶着,从上房里出来。
她的眼圈红红的,看见连守信,就落了泪。
可回来了,赶紧的吧。
张氏让连守信赶紧往屋里去。
连守信看见张氏这个样,心里本能地预感到了什么,脸色一时间变得惨白。
他 袍角,一边嘴里喊着爹,一边几步就奔进了上房。
娘?连蔓儿几个落后了一步,就将询问的目光落在张氏的脸上。
都进屋看看,给你爷磕个头吧。
张氏就低声对几个孩子道。
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知道,连老爷子怕是不行了。
张氏、吴家兴就留在了外头,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进了上房。
连老爷子直挺挺地躺在炕头,周氏盘腿坐在他的身边,半垂着头,眼圈红红的。
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六郎都站在炕下,也都红着眼圈。
连守信正半跪半趴在连老爷子跟前,一声声地叫着爹。
爷。
几个孩子进了屋里,齐声叫人。
站的近了,连蔓儿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连老爷子的脸。
连老爷子是红黑的脸膛,不过现在,却成了一张金纸的颜色。
他双眼紧闭,因为消瘦和衰老而有些瘪进去的嘴巴轻微地动着,不是说话,而是在呼吸。
任由连守信怎么在连老爷子耳边叫,连老爷子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从昨个开始就啥也不知道了,你叫也是白叫。
周氏拖着哭腔说道。
也就是说,连老爷子摔到炕下之后,就一直是昏迷不醒的。
郎中、郎中那?连守信大叫。
第八百七十一章 瞑目老爷,李郎中陪了半宿,天亮的时候刚走。
管事韩忠正好和连守礼从外面进来,听见连守信这样叫,忙上前答道。
连蔓儿回过头,就看见连叶儿也从门外挤了进来。
连叶儿的目光跟连蔓儿的对上,就忙走到连蔓儿跟前。
蔓儿姐,你刚回来?一宿没睡吧?连叶儿似乎看出连蔓儿脸上有些倦容,就轻声地问道。
嗯,接到信儿,正好天擦黑了,我们马上收拾了,连夜赶回来的。
连蔓儿就点头道,她又有些奇怪地看了连守礼一眼,将声音略压低了问连叶儿道,叶儿,你爹刚才干啥去了?这种时候,事事有连蔓儿家的管事、伙计,还有村里的人帮忙,连守礼就应该和连守仁、连守义、连继祖一样,守在连老爷子的跟前。
我爹刚才上山了,村里老人说咱爷看着要不行了,得准备后事啥的,得上山看看墓址。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
哦。
连蔓儿点了点头,心想这倒是正事,只不过,这件事,不应该是……连蔓儿眼睛朝连守仁的方向瞟了瞟,看墓址这种事,应该是身为长子的连守仁所应该做的。
他不去,说离不开咱爷,就让我爹去了。
连叶儿就道。
哦。
连蔓儿意味深长地又哦了一声。
是啊,这个时候,连守仁怎么会离开连老爷子那。
虽然大家伙都说连老爷子要不行了,但是万一他还能醒过来那?哪怕是好不了,能明白那么一小会也好啊。
老人家的临终遗言,那可是很贵重的。
连守仁当然是片刻都不会离开。
而且,连蔓儿估计,如果连老爷子真的能够清醒。
那么他最想见到的人,应该也是连守仁吧。
想想这爷俩相处的几十年,连蔓儿只能暗自摇头叹息。
再去请,再去请。
这会工夫,连守信已经催着韩忠再将李郎中给请来。
韩忠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能和连守信讲道理的时候,而且主家吩咐,他也只能去做。
因此,就答应了一声。
出门去请李郎中。
屋里的几个人,包括周氏、连守仁、连守义、连守礼、连继祖等,虽然都隐约有些明白,连老爷子是不成了,但是心里都难免还存了些许的希望和侥幸。
希望连老爷子能醒过来,能好起来。
很快,李郎中就被请了来。
连守信就拉了李郎中的手,请他救救连老爷子。
这样的事情,李郎中行医这些年并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已经给连老爷子诊了几次脉,又陪了连老爷子那么久,现在只要看连老爷子的脸色。
他就知道,这个人不行了。
不过,看了一眼连守信,李郎中心中叹息。
但还是坐到炕前,给连老爷子诊脉。
李郎中这么做,不仅是照顾连守信的脸面,就是平常人家。
他也会这么做,为的是安抚。
李郎中行医多年。
风评极佳,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有些本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精通世故而又为人正直。
李郎中认真地诊了一会脉就站起身,连守信忙上前去询问。
李先生,我爹咋样?需要啥药,李先生你尽管开方子。
能开的方子都已经开了……李郎中叹气,摆了摆手。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蒋氏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药汁,挑门帘从外面走了进来。
再试试,如果这药能吃的下,就有几分生机。
李郎中见人熬了药来,就说道。
连守信脸上就有了几分光彩,周氏、连守仁等人的脸上也是如此。
大家七手八脚,就将连老爷子的头垫高了一些,周氏拿羹匙舀了药,去喂连老爷子。
只是,一羹匙的药虽然勉强被喂进了嘴里,却几乎都从连老爷子的嘴角流了出来。
这正是俗话里说的,水米不能进了。
就是这样,周氏还是连喂了两羹匙,最后她的手也稳不住了。
连蔓儿还是第一次看见周氏手抖的这样厉害,而且,这一次,完全没有做作的成分。
一屋子的人,几乎都掉了泪,连守仁还呜呜地哭出了声。
只有周氏,眼圈虽然红着,却是一滴眼泪也不掉。
正如大家所说的,周氏是一个刚强的人。
都到了这样,连守信还是不肯放弃,他让五郎端了药碗,他自己拿了羹匙,亲自喂连老爷子喝药。
只不过,奇迹却并没有发生。
那药汁喂进去多少,还是流出来多少。
连守信试了几次,最后也只能颓丧地放了手。
就在这个时候,连蔓儿发现,连老爷子的被子似乎动了动。
连蔓儿眨了眨眼睛,怕自己一夜没睡,眼花了,就让小七看。
小七也看见了。
我爷的手刚才好像动了。
小七就道。
连守信连忙爬到炕上,掀开被子。
连老爷子的手骨节 ,皮肤粗糙,那是庄户人家特有的、操劳了一辈子的手。
大家都看见了,连老爷子的手指确实动了动。
爹……连守信一把就抓住了连老爷子的手,一边紧张地看着连老爷子的脸。
连老爷子的眼睛没有睁开,不过可以看到眼皮下面的眼珠子动了动,接着,连老爷子的嘴巴也蠕动了两下。
老爷子醒了,老爷子醒了。
这肯定是知道老儿子回来了,这老爷子啊,强撑着一口气,就等着他老儿子那。
外面就有村里的人议论道。
爹,爹,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回来了。
连守信有些哽咽地道。
也许真的是连守信的孝心感动了上天,连老爷子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连守信急忙往连老爷子的眼前又凑了凑,一边嘴里喊着爹。
连老爷子的眼睛终于落在了连守信的脸上,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了连守信,只见他的嘴巴又张了张,却只发出两声没有意义的啊啊声。
连守信就将耳朵贴了上去,可是这次,连啊啊的声音都没有了。
五郎、小七,蔓儿,赶紧来,让你爷看看你们。
连守信伸出一只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就招手让五郎、连蔓儿和小七都到连老爷子近前来,让连老爷子能够看到他们。
连守信这是也认识到了,连老爷子不行了。
他希望连老爷子在最后,能够看一看他的几个孩子。
爹,这几个孩子,都跟我一块回来的,来看你老。
爹,你看看他们。
连守信大声道,一边让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叫人。
爷。
几个孩子都叫道。
连老爷子又张了两下嘴,发出意义不明的一声啊,随即就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他又恢复了一动不动躺在那的姿势,只有嘴巴的轻微蠕动,发出轻微而艰难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
老爷子这个岁数,不算少亡。
儿孙都在跟前……,哎,准备后事吧。
李郎中说了这么一句,就冲连守信抱抱拳,转身走了。
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了。
连老爷子是在巳初三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从昏迷的时候开始,到最后离世,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儿孙都在跟前,老儿子和老儿子家的孩子们大老远也都赶回来了,老爷子啥挂念都没有了,就走了。
有的村里的老人是这样说的。
听到的人都点头,没有人会反驳这样的话。
连老爷子过世的时候,几个儿子都在,孙子辈,除了被招赘的三郎(宗法意义上讲,三郎已经不是连家的子孙了,他在与不在意义不大),还有不知所踪的四郎(大家都默契地忽略了四郎),所有的孙儿都在场,两个闺女中,老闺女实在离的远,可大闺女一家都在。
在民间,生死都是大事,而生与死相比,死更是大事。
而在这件大事上,讲究的就是儿孙们都在跟前,给老人送终。
如果一个老人最后咽气的时候没人知道,或者说身边的人少,那会被认为是非常可怜的。
而儿孙们平时再孝敬,这个时候没在跟前,也要被人所诟病。
连蔓儿觉得,这种风俗,应该是出于人们面对死亡的恐惧。
连老爷子咽了气,屋里屋外顿时一片哭声。
爹啊,爹啊,你带我走吧。
其中连守仁哭的最厉害,连兰儿哭的最大声。
连守信他们回来了这一会,连兰儿一家一开始在西屋,后来扭 捏地过来,也不敢太说话,处处陪着小心,偷瞄连守信的脸色。
连守信对连兰儿一直是视若不见。
众人都跪在地上,只有周氏还盘腿坐在炕上。
就是这个时候,她也没掉眼泪,更是一声都不肯哭,只是紧紧地抿着嘴角。
屋里这么一哭,外面的人不用传报,就知道是连老爷子没了。
就有里正、春柱爹等村里的老人,还有吴玉贵、吴玉昌等人进来。
连老爷子没了,要开始操办丧事。
庄户人家的习俗,都是大家伙相帮着操办丧事。
第八百七十二章 戴孝连老爷子已经过世,就不能继续再放在炕上,而是要进行小殓。
发送老人,也就是给老人治丧这种事,一般很多事情都不要自家人动手,而是要亲朋帮忙。
这是一种需要,也是一种风俗。
说它是需要,因为这种时候,丧家一般都是悲伤过度,哪里会有精神去理会杂事那。
说它是一种风俗,是因为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这也是乡邻们互帮互助的一种优良传统,里面满溢着浓浓的人情味,以及生者对于死者,对于死亡这件事情本身的尊重。
不用人说,吴玉昌就主动地做起了知客。
旁边还有吴玉贵、管事韩忠等,还有村里久经世故的老人们,比如春柱爹等帮着张罗。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给连老爷子净身,换上装老的衣裳。
这件事情还不能拖,因为人刚咽气的时候,身体还是 的,这个时候穿衣比较容易。
如果时间拖长了,就不好办了。
蒋氏已经在知客等人的提醒下,烧了一大锅的温水,用盆子装了送进来,放在炕上。
连蔓儿、小七、连叶儿几个小孩子就先被打发了出去。
给连老爷子净身、穿衣这件事情,自然是由周氏来主持。
不过,只有她一个还不行,还得有人帮忙。
我、我来给爹洗身子、穿衣裳。
连兰儿就自告奋勇地道。
不用你。
一直当连兰儿是空气的连守信突然开口,他伸手拦住要上前的连兰儿,你那边屋里待着去吧。
这边……连守信说着话,就朝张氏看了一眼。
有五郎他娘那,还有叶儿她娘,继祖媳妇也帮把手。
连守信一句话。
就定下了给连老爷子洗身子和穿衣裳的人选。
在民间,这个人选是有讲究的。
丈夫死了,如果妻子还活着,那么这件事理所当然要由妻子来完成,亲生儿女们帮手。
而能够为老人做这件事情的儿女,自然是平常家里有出息,被老人所喜爱,同时也是孝顺老人的。
在这个重视孝道的年代,能够为老人做这种事。
是非常有面子的,而且算做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孝行。
本来,连兰儿作为大闺女,是可以做这件事的。
但是现在,她却没有了这样的资格。
显然。
连守信已经认定,连老爷子的死与连兰儿有关。
作为气死连老爷子的元凶之一,连兰儿已经没有这个尽孝的脸面了。
连兰儿神色惶然,她当然知道连守信是怎么想的。
连守信一回家,没有跟她发作,只是因为要先紧着办连老爷子的事,这并不代表。
连守信会不追究。
所以连兰儿就更希望,能够通过为连老爷子净身、穿衣,来为自己增添砝码,同时淡化连守信对她恶感。
她可怜巴巴地朝周氏看了过去。
希望这个时候周氏能为她说话。
作为未亡人,在这个时候,周氏的话是相当有分量的。
但是,出乎人意料的。
周氏这次却没有为连兰儿说话。
周氏似乎是没有听见连守信和连兰儿之间的争执,她根本就没抬头往这边看。
连蔓儿在外屋听见里屋说话。
就忙低声嘱咐了小庆两句。
小庆就转身又进了屋,一会的工夫,就有两个媳妇半扶半拖地将连兰儿从屋里带了出来,奔西屋去了。
又一会,何氏也被打发了出来。
显然,她也被剥夺了给连老爷子净身、穿衣这项荣誉。
屋里面,别人都走了,就只有周氏、连守仁、连守义、连守礼、连守信,还有张氏、赵氏和蒋氏,这是连家将送连老爷子最后一程的所有人。
虽说是让儿媳妇们伺候,但是有这么多的儿子,给连老爷子擦身的活计,就不会真的让儿媳妇们来做。
周氏坐在炕上,带着四个儿子给连老爷子脱了衣裳,一边就用湿帕子给连老爷子仔细地擦拭身体,用梳子给连老爷子梳理头发。
张氏、赵氏和蒋氏则聚在炕梢整理连老爷子的装老衣裳。
装老衣裳从内到外一共好几套,普遍的做法是先都一件件套好了,再给连老爷子穿上,而不是从里到外一件件地穿。
三个人都是做惯了活计的利落人,一会工夫,就将衣裳整整齐齐地整理好了,周氏又带着几个儿子,趁着连老爷子身体还软和,将整套的装老衣裳给连老爷子穿上了。
之后,一众人又放声大哭。
这个时候,等在外面的人才将灵床抬进屋里,众人相帮着,将连老爷子的尸身抬到灵床上,整理了一番。
又有人摆设好香案等一应用具,小殓这才算完成。
小殓之后,便是接受吊唁了。
庄户人家,消息口耳相传,哪家有人没了,转眼十里八村的人就知道了。
不用人报丧,有礼往的人就会自动前来吊唁。
不过在庄户人家的俗语里,一般不说吊唁这样文绉绉的话,他们一般称之为吊纸。
办丧事,不同于办其他的事情。
庄户人家,非常重礼,但是因为物力所限,拿不出重礼来,一般吊唁,只要拿上一扎大纸就可以。
一般的庄户人家,也都是拿这种礼,所以称之为吊纸。
当然,也有送白布,还有送礼金的。
只不过一般的庄户人家非常少,只有富有的人家,或者关系非常亲密,且走动的特别近的亲戚才会这么做。
近处的乡亲们是不用去报丧通知的,但是远处的亲戚,却得打发人去报丧。
吴玉昌和吴玉贵就来问连守信,有什么亲戚需要去通知。
我岳父那边得打发人去说一声,这个让韩忠去安排。
连守信就说道,至于别的亲戚,连守信想了想,就去问周氏。
都死绝了,没人!周氏 地道。
众人就都面面相觑。
大哥,有要去报一声的亲友没?吴玉昌就问了连守仁一句。
连守仁就不说话,只看连守信。
连守信也没说话,僵了一会,连守仁就摇头。
那就这样吧。
吴玉昌就做了主。
连老爷子那边是没有老亲来往的,周氏来往的只有大周氏和小周氏两家,都在村里不用特别告诉,至于连守仁、连守义和连守礼的岳家,却都是早就没了来往的。
吴玉昌和吴玉贵兄弟虽主动承担了知客,可有些事,还是要主家来立章程。
二姨,吴玉昌小心地跟周氏说话,我二姨夫没了,这个大事,咋个办法,还得你老发话。
吴玉昌是周氏所有的晚辈里头,包括她众多的儿孙,除了连兰儿和连秀儿之外,唯一一个能够亲近周氏,并能够让周氏与之心平气和地说话的人。
吴玉昌的精明和八面玲珑,由此可见一斑。
我一个孤老婆子,我能说哈。
周氏沉思了一会,说道,手里一文钱都没有了,都让四郎那个小崽子给偷走了。
要干啥,你找他们说。
这话说完,周氏就不吭声了。
吴玉昌只好转向连守仁、连守义、连守礼和连守信四兄弟。
孙儿辈的连继祖、二郎、五郎、六郎、七郎虽然也都在场,在这种事上的发言权,却要排在父辈们的后头。
一阵静默,连守仁、连守义和连守礼都不说话。
这件事,就劳烦两位兄弟了,尽管铺排。
发送老爷子,要用银钱,都是我这股出。
连守信就道。
四弟,我就知道,你的为人,真是没的说。
吴玉昌就道,弟妹也是爽快人,刚才我说了一声要布,这已经打发人给送来了。
不只是吴玉昌和吴玉贵,大家伙早就都猜到,连老爷子发丧的一应费用都要连守信承担的。
吴玉昌特别地问了问,是依着规矩,不能想当然,也是给连守信做脸。
这样一件大事决定了,吴玉昌和吴玉贵就更加放开手脚铺排。
将门帘子摘下来,凡是颜色的事物都收起来,按着庄户人家的习俗布置灵堂,大门的门垛上挂起了白幡,西厢房被打开,收拾了,烧了炕,又拢了火盆,好几个来帮忙的媳妇坐在炕上,快手快脚地剪裁白布,缝制孝衣孝帽。
这白布,自然就是刚才吴玉昌提到的,张氏打发人从家里拿来的。
庄户人家的习俗,老人没了,儿子、媳妇、闺女们一律是披麻戴孝,也就是要穿整套的孝衫和孝帽,孙儿辈们则是每人穿孝帽、男孙再扎一条白布带,长孙则和儿子辈的一样,要穿整套的孝衫和孝帽,至于关系再远一些的,则只有一顶孝帽,更远的,就只有一条白布带。
几个媳妇不停手的忙活,一会,就将连家直系儿孙的孝衣孝帽都缝制好了,大家一一穿上。
连兰儿本也要穿孝衫,不过却只得到一顶孝帽。
罗宝财和金锁、金锁媳妇、银锁则只得一条白布带。
这还是连守信一贯不肯将事做绝,若换做厉害的,就是这些怕都是没有的。
周氏按照规矩,也要戴孝。
自打连老爷子咽了气,周氏就坐在炕上,一直都没下地。
此刻,小周氏和大周氏早就赶到了,一左一右地陪着周氏。
两个人就要帮着周氏戴上孝,却被周氏一把扯了下来。
周氏也不说话,只是不肯戴孝,就做平常的装束。
第八百七十三章 白事情周氏既不肯哭,也不肯戴孝,任凭大周氏和小周氏怎么劝她,她只是不听,最后干脆梗着脖子扭过头去,谁也不看。
周氏这样,看吊纸的村中人难免就有些议论。
连守信听见了,他自知在周氏面前不讨好,就支使了连守仁、连继祖去劝周氏。
连守仁和连继祖倒也听话,不过他们到了周氏跟前,没两句话,就被周氏给撅了回来。
这个事,就随老太太愿意吧。
吴玉昌就出面打圆场道,也是一大把年纪了,咱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周氏的年纪,确实可以当做是她种种任 的借口。
说白了,如今连老爷子没了,周氏的辈分最高,惯常是那样的脾性,连家在村里又是孤姓,因此,谁都拿周氏没法子。
连老爷子弥留的时间不短,因此连家老宅的门口刚挂上白幡,就有吊纸的人陆续地到了。
按照三十里营子办丧事的习俗,连守信等众儿孙都要陪在连老爷子的灵前。
每一位来吊纸的客人,要在灵前烧纸、根据身份和辈分磕头或者行礼,而连守信这几个要陪哭,陪祭,并向来人磕头答谢。
连蔓儿是孙女,在这种场合对她并没有太多的要求。
但是连守信、张氏却必须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老宅,五郎和小七次之。
老宅的几间房舍,上房东屋暂时做了灵堂,上房西屋和东厢房接待来吊纸的客人,连蔓儿又让人将西厢房收拾出来,原来她们曾经住过的南屋,并不招待客人,只留做自家用,一方面可以处理丧事的相关事宜。
另一方面,也好有个地方,好让张氏、连守信、五郎和小七能抽空安生的歇息歇息。
至于连叶儿家曾经住过的北屋,则暂时充作了账房。
支领钱物等事,连蔓儿大多都交给了管事韩忠,只是大事、大笔的银钱进出再来回禀她就可以了。
连蔓儿将西厢房安排妥当,就让人从上房将张氏请了过来。
连老爷子的子女多,也有一项好处,就是在这种时候。
几个儿子可以轮流在灵前陪着。
毕竟,这个年代的孝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夸张的说,要是身体不好,这一场丧事都未必能够支撑下来。
张氏很快就来了。
跟随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刚在灵前吊祭过的吴王氏和连枝儿。
随后,五郎和小七也来了。
大家在屋内落座,就有小丫头送上热茶和点心来。
娘,婶子,这两天你们肯定忙坏了。
早上饭吃了没,还没到晌午。
先吃些点心垫垫吧。
连蔓儿就让道。
还是蔓儿想的周到。
吴王氏四下看了一眼,见屋内收拾的干净,炕烧的热热的,还铺了青色的厚毡子。
就连家常一应的用具都是全的,不禁连连点头,暗赞连蔓儿果然能干,小小的年纪。
遇到这样的大事也能打理的井井有条。
我还没什么,就是你娘。
别说早上没吃饭了,这两天也没得个好觉睡。
吴王氏就又道。
吴王氏所说的,在连蔓儿刚回来看见张氏的时候,就猜到了一些,因为张氏也是一脸的憔悴,所以她才会先赶着安排了这间屋子,又让人特别准备了热茶点。
老爷子这么大的事,我做媳妇的,咋样都是应该的。
张氏就道,这两天,多亏你婶子陪着我,也没得好吃好睡。
还有你姐夫他们爷俩,忙前忙后的。
这话可就见外了。
吴王氏假装嗔道,就不让张氏再说。
你们几个,跟着你爹连夜回来,肯定也是一宿没得歇。
趁现在来的人少,都先上炕歇一会,吃点东西。
张氏也招呼几个孩子道。
娘,我们早上饭也没吃。
小七就坐到张氏身边,拿了块点心,就着热茶吃起来。
张氏、吴王氏、连蔓儿、五郎和连叶儿也一起吃了,只有连枝儿摆手,说她吃过了。
连枝儿因为怀着身孕,早就被让到了炕里,连蔓儿给了她一个大靠枕,让她倚着。
你姐怀着身子,不方便。
这两天,就让你家兴哥帮着来回跑跑,没让你姐在这守着。
吴王氏就对五郎和连蔓儿道,刚才我带她在老爷子灵前磕了头,一会我打算就让她回去,等出灵那天,再让她来。
行。
五郎就点头。
吴王氏的安排合乎礼数,而且连枝儿怀着身孕,在这个时候,即便是礼数规矩,也有很多的回旋余地,不会苛责一个孕妇。
这么安排挺好。
一会我安排车,送我姐回去。
连蔓儿也道。
不着急,我没啥事。
连枝儿谦让了一句。
一会的工夫,张采云也来了。
连老爷子病危,陆家住的近,早就过来帮着支应,张采云和陆炳武也是在连老爷子灵前拜祭过,陆炳武跟着吴家兴在外头照料,张采云这才过来找张氏、连蔓儿说话。
……厨子已经请来了,请的是刘家村有名的做豆腐席的刘一勺,他还带了俩徒弟。
那边棚子一会就搭好,不耽误晌午吃饭……张采云进屋来,先寒暄了两句,就利利索索地道。
成了亲之后的张采云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泼辣大方。
陆家的人就喜欢这样脾气的媳妇,张采云进门,也没有人让她立规矩。
庄户人家办丧事,也要办席面。
不过毕竟是白事,这个席面相比起红事的席面来说,要素很多,每一顿都少不了豆腐。
三十里营子这边,还有一个习俗,就是出灵的那天早上,必须是豆腐做主菜。
因此,办丧事的席面,也就被俗称做豆腐席。
请厨子、搭棚子、垒灶台这些事,就是交给陆家兄弟办的。
张采云则是帮着招呼来吊纸的女眷们。
看来,发送老爷子这件事,就得全靠你们这一股了。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说话,吴王氏就道。
周氏,还有连守仁、连守义和连守礼的姿态都摆的很明显,就是要连守信一个人负责,大家伙自然也都看的很清楚。
早就料到这一步了。
张氏看了一眼自己的几个孩子,很平静地道,原先老爷子和老太太那存了一笔钱,我们都知道。
就是有那一笔钱,估计这个时候老太太也不能往外拿,花钱的事,还是都得我们出。
现在那钱没了,就更是这样了。
像棺材、装裹这些,也是我们出的,我们早就想好了,不计较这些。
老人一辈子,就这一回事,都我们出就我们出吧。
吴王氏赞许地点头。
连蔓儿家现在不差这几个钱,而且,连守信如今做着从七品的官,五郎是个秀才,往后他和小七都要走仕途。
而与他们相比,老宅也好,连守礼那一股也好,境况就实在是差了很多。
不仅仅是贫富的差距,更是做人上面的差距,还有在周围的人望,也只有连守信这一股能够操办起这件事。
当然,这还是连蔓儿家不计较。
有那计较的,在老人丧礼上就闹起来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娘,我姥那?连蔓儿问张氏。
你姥在家那,帮着咱看家。
等你姥爷他们都来了,你姥再过来。
张氏就告诉连蔓儿道。
那一会我回去看看我姥去,我和我哥还有小七,我们从府城买了点东西给我姥。
连蔓儿就道。
嗯,你们走这几天,你姥总念叨那。
一会你们都回去看看去。
张氏就道。
张采云跟着说了一会话,就又出去帮着张罗去了,她出去没多久,连守信、吴玉昌、吴玉贵、吴家兴就来了。
连蔓儿赶忙让人另上热茶热点心,连守信也没吃早饭。
……鼓乐还请不请?吴玉昌跟连守信商量。
庄户人家办丧事,一般比较简朴,鼓乐可请可不请,不过当然是请鼓乐更热闹、更排场。
而按照乡俗,给老人办丧事,鼓乐是要做闺女的花钱给请。
几天的鼓乐钱,在庄户人家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请。
连守信想也不想就道,老爷子劳累一辈子了,临走咋地也得有点动静。
我刚才问了,城里那边,怕是拿不出这个钱来,就是一个劲的哭。
吴玉昌就为难地道。
这说的是连兰儿。
连老爷子一共就两个闺女,老闺女连秀儿如今肯定来不了,只有大闺女连兰儿在。
可连兰儿家却正好走了水。
连蔓儿听见吴玉昌的话,就想,连兰儿果然是聪明人,被问到头上,也不说请也不说不请,只是哭。
不用她,连守信微微皱了皱眉,手里捏着吃了两口的点心似乎就有些难以下咽,他将点心放回去,我们自己掏钱请。
连守信这么说着,就看见了旁边的连蔓儿和连枝儿。
要是没闺女,那这鼓乐,孙女能不能请?连守信就问吴玉昌和吴玉贵。
我去问问。
吴玉昌似乎是自己拿不定主意,就走出去,找了几位老人询问了一番才回来,我问了,都说能。
那这鼓乐,就孙女请。
连守信就道。
吴王氏和吴家兴都忙给连枝儿递眼色。
爹,这个钱我出。
连枝儿就道。
第八百七十四章 吊孝如今连老爷子出嫁的孙女就只有连枝儿一个。
连枝儿自有私房钱,而且,吴家十有八、九会出这份钱,根本不用连枝儿动用自己的私房。
连守信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看了连蔓儿一眼。
爹,这个钱,我和我姐,我们俩人均摊吧。
连蔓儿就道,她虽然并未出嫁,可她有自己的私房钱,而且还正正经经是她自己赚来的。
让枝儿出吧,你小姑娘还没出阁那。
吴王氏就道。
没出阁也没事,是她的一份孝心。
连守信就道。
原本他的打算,只要自家出这一份钱,不过名义上会说是自家闺女出的钱。
而且,虽然连枝儿是唯一出了阁的,但是连守信本来的打算,也是要算上连蔓儿一份。
正如在连老爷子弥留之际,连守信坚持要让连老爷子看看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这几个孩子一样,这个时候,连守信也希望,自己的几个孩子要排在前头。
五郎和小七自不必说,还有连枝儿和连蔓儿。
这两个孙女不用在连老爷子的灵前陪灵,连守信就想用别的方式,来显示连枝儿和连蔓儿的存在以及她们的孝心。
对于自家的这几个孩子,连守信现在是非常的满意,尤其是在对待连老爷子和周氏的问题上。
就算老两口子偏心,看不见、忽略了这几个孩子的好和孝顺,但是连守信却要将自己这几个孩子推到前面去,让大家伙都看看他们的好和孝顺。
连守信是存着这样的一份心思,同时也是对自家的闺女以及吴家人品的信任,他才会不事先商量,当面就这样提出来。
因为他有信心,只要他一提,大家肯定抢着出钱出力。
不能不说。
连守信对此是十分欣慰并且骄傲的。
在场的众人,对连家的情形都心知肚明,也就对连守信此时的心思有了大概的了解。
连守信说让连蔓儿也出一份钱,大家都没有反对。
吴玉昌这边就要打发人去请鼓乐,连蔓儿扭头之间,就看见了连叶儿。
连叶儿垂着头,脸色红红的。
爹,要不这样,这个鼓乐,就用我姐。
我,还有叶儿的名义请吧。
连蔓儿略一思索,就说道。
对了,再把芽儿也加上。
蔓儿姐,那我也出一份钱。
连叶儿立刻就道。
这个不忙。
连蔓儿没有拒绝,只是摆了摆手道。
这个钱,她已经打算好了。
自然不会要连叶儿和连芽儿出。
这样好。
吴玉昌和吴玉贵就都道,外头看着,这就更浑和了。
浑和,是三十里营子的乡村土语,大概的意思是团结、随和,与连老爷子口头经常说的和和美美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不过寓意更加浑厚。
张氏和吴王氏也说好,连枝儿自然也不会反对。
我刚才听我娘和我婶子说,还有些纸扎。
也是得闺女给买,没有闺女,那就是孙女们给买,干脆一起都置办来,也是我们姐几个的名字。
连蔓儿就又道。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吴玉昌支领了银钱。
手底下又有连蔓儿家的管事和伙计们,又有许多的乡邻帮忙。
很快,鼓乐就被请了来,搭了棚子吹打起来,又从纸扎铺子用车拉了一圈驴来,还有纸扎的活灵活现的童子,另有花圈、挽联等,一应都是连蔓儿姐妹几个的名义。
这边以吹打起来,连蔓儿马上就安排了车,送连枝儿离开。
吴家兴不放心,亲自送连枝儿回去,之后才又回来帮忙。
晌午时分,就在老宅院内开席。
一应的使费,自然也是连蔓儿家出的。
连叶儿往上房里跑了一趟,回来就悄悄地告诉了连蔓儿,说是周氏将老宅的东西看的很紧,就连碗筷等都不让人使用,怕到时候摔碎了或者遗失了。
好像这是别人家的事情似的。
张氏说了一句。
众人也都是叹息摇头。
西厢房南屋里放了两桌,连蔓儿、张氏等人都坐下吃饭。
豆腐席说起来简单,但是真正要做好,却是很难的。
这次请来的刘一勺,就是十里八村做豆腐席最有名的厨子。
连蔓儿尝了几道菜,暗暗点了点头。
她一夜没睡,刚才吃了几块点心,现在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就着蘸酱,多吃了几口大豆腐。
这大豆腐是从三十里营子的豆腐坊定的,三十里营子的豆腐鲜嫩、美味,在远近都很有些名气。
席面做的不错。
吴王氏就道。
除了豆腐,席上还有萝卜炖肉等晕菜,甚至还有两样炸的素丸子。
这是一般办白事的席面上极少见的,显然是连守信发了话,不用在乎银钱,因此吴玉昌那边就尽力铺排开,厨子也正好显示显示手段。
白事虽然大多俭素,但好坏人们心中、口里还是会有评说的。
老人的白事办的风光,人们议论起来,一方面会说子孙孝顺,另一方面,也会称赞老人,说老人走的体面。
如果白事办的不好,人们不仅会说子孙不孝,还会哀叹说老人走的寒酸,似乎因为这个,老人的黄泉路都会变得更艰难,甚至还会影响了老人在地府内的待遇。
连蔓儿当然不信这些,但在这个年代,这些观念却是深入人心的。
吃过了饭,捡了个来吊祭的人比较少的空闲,连蔓儿、五郎、小七,还有张氏和连守信就回了自家一趟。
李氏见连守信和几个孩子回来了,自然高兴,又听说他们是连夜赶路回来的,就心疼了。
晌午这会,那边应该没啥人。
你们几个都好好歇歇。
这还得好几天,不在这一会。
李氏就对连守信和几个孩子说道。
我坐一会就回去,蔓儿和小七今天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用去了。
五郎和你娘,你们俩好好歇歇,下晌咱们还得去。
连守信就道。
行。
张氏就点头。
张氏进门的时候,曾经吩咐了厨房,这会的工夫,厨房里就打发人来送了两大碗、两小碗的炸酱面。
雪白劲道的面条,上面堆着丰富的面码,可炸的红红亮亮的肉酱,不说闻起来那股子香味,就是这卖相就足够勾起人的食欲的了。
刚才在席面上,我看你们爷几个都没咋动筷子。
你们平常就爱吃这炸酱面,我让厨房给做了几碗,赶紧趁热吃。
要是饿过劲了,往后心口疼。
张氏就让连守信他们吃面。
因为赶路,连守信确实有些累,再加上连老爷子过世,因此才没什么胃口。
不过,看张氏那样殷切的目光,谁都不忍拂了她的好意。
连守信就先抱起碗,大口地吃了起来,就算吃不下,也要吃。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也端起了碗。
都挺好吧,没闹啥的?李氏将张氏叫到旁边,低低的声音询问。
是没吵吵,张氏就飞快地看了连守信一眼,才低声答道,不肯戴孝,一声都不哭,啥都是我们掏的,她那东西把的紧,好像生怕谁偷了她的似的。
她也没啥可闹的,啥啥都不用她操心,都是我们的。
我没上前管事,孩子他爹也说了,我们就管掏钱,事情都是知客的说了算。
不跟我们,这她还能闹起来?这就对了。
李氏听了就点头,老吴家还是她外甥,这样好。
她俩姐妹陪着她,她大姨奶那,我们给递了话,好好劝劝老太太。
再有,要是她三姨奶说啥,让她大姨奶拦着点。
张氏就又道。
这是连蔓儿她们在老宅的西厢房核计出来的。
还有继祖媳妇,也让她看着点老太太。
哎,你们是操心。
李氏就叹道,不过,啥时候都是好人多,你们走的正行的正,到啥时候都不怕。
先把丧事好好办了吧,等完了事,估计还有罗烂。
张氏就又将刚才安排鼓乐等事都跟李氏说了,然后又说到给烧锅屯送信儿。
你爹他们,估计得下黑儿才能到。
李氏就道。
张青山今天得了信儿,明天赶来就完全合乎礼数。
不过,以李氏对张青山的了解,他肯定是得了信儿立刻就会往三十里营子赶,来吊祭连老爷子。
张青山是个重情的人,而且不念旧恶。
连老爷子没了,他肯定要记起以前两人相交的时光。
他们曾经是很不错的哥们兄弟,不然也不会将张氏嫁到连家来。
连蔓儿几个吃完了面,又说了一会话,外面就进来人禀报,原来是五郎的几个朋友听到了连老爷子过世的消息,赶来拜祭了。
还有王举人、王小太医,也先打发了人过来,说是在县城听到的信儿,正赶过来。
只怕还不止这几个。
连蔓儿就道。
他们虽然分家另过了,但是连老爷子还是连守信的亲爹,五郎的亲爷。
与他们有来往的人家知道连老爷子过世,怕都是要来吊唁的。
这些人,当然得连守信和五郎亲自出面接待。
这个禀报的人还没下去,又有人上来禀报,说是县城宋家宋海龙带着人也来吊孝。
第八百七十五章 吊客这两年,宋家一直维持着和他们的来往,但凡有大事小情,宋家总会打发人来上礼。
年节的礼也从来没有落下过。
两家虽然并不亲密,但是礼尚往来,就把这个关系给维持了下来。
不知内情的,或许以为这是因为连花儿曾经是宋家的媳妇的缘故,但只要略了解一些内幕的人都会知道,连接两家的是跟沈家的关系。
连老爷子死了,宋海龙会来吊祭,这早就在连蔓儿一家的预料之中。
连守信和五郎就赶忙起身去老宅,还将小七也带了过去。
小七年纪虽小,却正像当年五郎那样,要早一些跟着父兄多见世面,多多习学。
随后,张氏也去了老宅。
连蔓儿没去,她陪着李氏说了一会话,又叫了几个家人过来,问了问这几天家里的情形,然后就去西屋补眠。
等我姥爷、大舅他们来了,再叫我。
临睡前,连蔓儿是这样嘱咐的。
本来这几天在府城,因为忙着置买田庄和安排田庄上的事务,连蔓儿就不曾好好休息过,再加上一宿的颠簸没有合眼,她是真的累了。
不过,她刚打了个盹,连叶儿就来了,接着吴王氏带着连枝儿也来了。
没人来西屋打扰连蔓儿,不过连蔓儿听见了动静,还是起来了。
她一边收拾,一边不由得并暗自叹气摇头。
正像众人所说的,遇到家里老人没了这样的大事,一家子这几天谁都别想好好歇着。
本来,办白事就比办红事要麻烦,要劳累。
连蔓儿另换了一身鸭青的袄裙,头上只戴一根珠簪,两根素银的发钗。
全身上下不戴一点颜色的装饰,走到东屋来,和连叶儿一起坐在炕上陪着李氏说话。
……本来啥事都没有,就是让他们俩打架给气的。
连叶儿细细地跟连蔓儿说着连老爷子犯病时的情形,那时候我爹被叫过去了,我爹就看出咱爷要不好,还没摔到炕下的时候,好像就说不出话了。
我爹让他们停手,他们谁都不听。
咱奶也不看着咱爷。
就一个劲儿的让我爹拉架。
肯定是没想到……李氏听着,就叹了口气。
周氏和老宅的人,都没有想到,连老爷子这次病的会这么厉害,没有缓过来。
连老爷子这半年多来。
身子一直不太好,反反复复的闹了好几次了。
周氏看着在连老爷子病倒后,服侍的似乎很精心。
但是,在平时除了会给连老爷子张罗小灶之外,其他方面却可以说得上是粗心。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她从来不会因为顾忌连老爷子会犯病,而收敛自己的脾气。
周氏从来就不是个温柔的女人。
而连老爷子的病,吃什么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要心情舒畅。
连老爷子几次发病,说起来。
都是周氏和老宅那帮人给闹的和气的。
这世上的事啊,有时候就没法说。
冤孽……吴王氏跟李氏低低的声音叹道,老爷子应该是享福的日子。
谁说不是那。
李氏点头。
晚些的时候,张氏带着小七从老宅回来了。
五郎和连守信则还是留在老宅。
来的人还不少,都是听见了信儿。
我估摸着。
明天的人还得更多。
张氏就说道。
她这个时候所说的来吊祭的人,自然是看着连守信和五郎来的。
明天,连老爷子过世的消息传的会更远,自然会有更多的人上门来。
这是肯定的。
吴王氏就道。
下晌申初,张青山带着张庆年、张延年,张王氏、胡氏,这一家子都来了,一家子都是一身的青衣,显然对连老爷子过世这件事很重视。
按着礼数,张家只要来一两个人做代表就可以了,之所以全家都急急忙忙地赶了来,一方面自然是张青山还念着与连老爷子的旧情,另一方面,则是看着连守信和张氏。
连蔓儿打发了人,将小龙和小虎从学堂里接了回来。
大家说了一会话,就留下连枝儿帮着看家,张家一大家子,连蔓儿、张氏、吴王氏、连叶儿等就都往老宅来。
到了老宅的大门口,张青山就大声哭开了。
老哥哥,你咋走的这么急,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的老哥哥哎,心疼死兄弟了!民间上门吊孝,进门就要哭,这是习俗。
哭的越悲切、越大声,就越证明与死者的关系好,也证明死者的人缘好。
张青山是长辈,他这边刚放开声,几个孝子忙就从屋里迎了出来,将张青山让到灵前。
张青山与连老爷子是同辈,因此无需在灵前下跪,只是上了三注香。
几个孝子向张青山磕头致谢。
随后,张青山就在灵前的矮凳上坐下,给连老爷子烧纸。
张青山一边将一沓沓的纸钱点燃,一边嘴里絮絮地说着连老爷子的往事,自然都是连老爷子做大掌柜时候如何能干、如何仁义,如何交游广阔。
我老哥哥是个好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啊。
走的虽然是早了点,可走的也放心。
儿孙们都出息了,老哥哥,你就放心的上路吧。
张青山说到这,又哭了几声。
连守信等几个孝子也大放悲声,陪着哭了一阵,就有人过来劝着张青山,将张青山扶走了。
接下来,张庆年、张延年、吴王氏和胡氏几个都在灵前行了礼,连守信几个孝子都是磕头答谢。
连蔓儿有事走进上房来看了一眼,就看见连守礼站起来的时候动作有些僵硬。
连叶儿跟在连蔓儿身边,自然也看到了。
我爹那一回受了寒,病根一直没好利落。
连叶儿就跟连蔓儿道,声音不高不低,旁边好些人都听到了。
连蔓儿也觉得连守信很劳累,怕他支撑不住。
但是这种时候,她却是不好说出让连守信或者连守礼歇息的话。
只能等人少一些的时候,让连守信这兄弟几个轮班歇息一下。
连蔓儿从上房出来的时候,还朝屋里看了一眼。
周氏依旧盘腿坐在炕上,跟旁边的大周氏和小周氏两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商怀德坐在炕沿上陪着。
这东屋已经做了灵堂,吴玉昌等人都劝周氏暂时搬到西屋去。
可周氏执意不肯。
这炕头是我的,谁也别想把我撬走。
对着吴玉昌,周氏说话也没客气。
大家都知道周氏的 ,只能由着他去。
以前就总听说她个性,这是不看不知道啊,这也太……张采云当时在场,过后就忍不住跟连蔓儿吐槽,就暂时的搬两天还能咋地,听她那话说的,差点没把吴大叔给噎个跟头。
人家是知客的,谁跟人家说话不是客客气气的。
……她就算不想搬,她就不能说点别的。
她要是说想多看看、多陪陪老爷子,那大家伙听着也好听,我大姑父听着也好受不是?这才哪到哪啊,连蔓儿不以为然,你这是没处长,看到的少。
处长了比这邪乎上百倍的有的是。
你想听她说一句好听、顺耳的话,那是绝不能够地。
哎,我大姑这十几年的日子是咋过来的,我想想,我一天都过不了。
张采云就道。
张氏听连蔓儿和张采云说了这件事,也没太在意,因为这些年都习惯了。
她就是那样人了。
不过,该咋说咋说。
她这个人,有一点好处,当面背后都一样,从没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最烦的,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张氏说着话,就朝上房西屋看了一眼。
张家一家人在连老爷子灵前吊祭过后,就都到西厢房坐了,随后,连守信就过来,陪张青山说话。
墓址定好了吗?张青山就问连守信。
定好了,老爷子好几年前就有话,就埋老祖宗坟头底下。
连守信就道。
那还好办,派人去打墓址了没?张青山又道。
还没有,打算明天去打。
连守信答道。
打墓址,指的就是挖墓。
庄户人家的墓都很简单,并不修筑墓室,只是挖坑,然后填埋。
你们人多没事,要不就得早点去打墓址。
现在土都没化,墓址不好打。
张青山就道。
嗯,我知道。
打墓址的人都安排好了,估摸一上午就能打出来。
连守信点头,知道张青山是提醒他。
屋里这边说着话,就听见大门口传来一阵阵喧哗声,其中夹杂着男人破锣嗓子的哭嚎声,间或还有连继祖的中气不那么足的呵斥声。
咋回事?连守信忙就站了起来。
这声音,听着可有点耳熟。
连叶儿歪了歪头,似乎是在回想在拿听过这样的声音。
这一会,那喧哗声和哭声不仅没有停歇,反而越发的吵闹,连守信就和张青山说了一声,正要出去看看,吴家兴就来了。
是老武家那两兄弟来了,要给老爷子吊孝、磕头,正好继祖大哥刚才在门口,看见是他俩,不想让他俩进来。
咱看门的伙计就帮着给拦住了,可那俩人说啥也不走,就跪在那哭。
吴家兴告诉连守信道。
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竟然来吊祭连老爷子!他们还有脸来!连守信皱眉道。
第八百七十六章 守灵自从给连守仁说亲的风波之后,老宅与武家兄弟就彻底断了来往。
偶尔提起这两个人,周氏都少不了一顿骂,连老爷子虽没跟着骂,不过每次也都是垂头叹气,对武家兄弟的为人行事再也没有发表过任何的评价。
连老爷子在待人接物方面颇有古风,他信奉的是君子绝交不出恶声。
这种想法,连老爷子还曾经跟包括连守信在内的几个儿子明确表示过。
如今,连老爷子没了,武家兄弟来拜祭,想到过去的种种,连继祖看见了,不让他们进门,也是情理之中。
就那一回,都惊动了里正,他们也吓坏了,再没敢上门来。
这回老爷子没了,他们跪大门口哭,这是良心发现了,还是又玩啥心眼子那。
张氏就皱眉道。
老爷子待他们啥样,这有眼睛的都能看见。
可他们这左一回右一回的,哪回安过啥好心。
要真还有良心,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让他们到老爷子灵前哭、磕头,老爷子不定受得了,受不了。
再说,就他们的人性,让他们进门,就抬举他们了。
他们不配!连守信就道。
吴家兴听了这话,就转身出去了。
一会的工夫,他又走了回来。
两个人就是不走,刚才让人把他们给拖走了,一放开,两个人又连滚带爬的回来了,还是跪门口又哭又嚎,说是好歹跟老爷子认过亲戚,老爷子对他们好,他们心里都明白,就是因为穷,过去犯浑,现在心里后悔。
吴家兴告诉大家道,说要给老爷子磕头。
告罪,还要抬老爷子上山。
俩人还说,要是不让进门,就一直在门口跪着。
因为他们俩,门口聚了不少的人了。
吴家兴想了想,又道。
吴玉昌和吴玉贵也从外头走进来,跟连守信商量武家兄弟的事。
他们要是真心悔过,让他们进来磕俩头能咋地。
可他们是那样的人吗,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没少上他俩人的当。
现在没了,还让他们上跟前来糊弄老爷子。
这可不行。
连守信就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话说的不错,这俩小子确实不是啥好人。
吴玉贵就点头道,经过上一回的事。
他们的名声是彻底的臭了,村里早就没人搭理他们了。
他们出了家门,看见人都得溜边走,日子过的更是一天不如一天。
我估计着,这回是听说老爷子没了。
他们俩是想这么地,让大家伙都看看,他们也有良心,知道悔改了,是想挽回挽回形象,好让大家伙能对他们好点。
以后日子也能好过点。
哎,就那点机灵劲儿,全用在邪门歪道上了。
吴玉昌也道。
显然他也认同吴玉贵的看法,好多人都看出来了,可也有的有别的想法……至于是什么别的想法,吴玉昌没有明说,但是大家伙都明白。
啥别的想法。
我也能猜个差不离。
连守信就道,就是看他俩挺虔诚。
挺可怜的,就是想进来给老爷子磕个头,我们不让,就是我们心硬,不饶人呗。
人心是最复杂的,闲言碎语也是最难禁止的。
要不,就让他们俩进来,给老爷子磕个头。
以老爷子的性子,应该是乐意这么办。
也有人说道。
这个事,让不让他们进门,咱们说了不算。
连蔓儿想了想,就说道,得去问我奶。
众人就都看向连蔓儿,如果去问周氏,大家都能猜到会是怎样的结果。
这个事,还真就老太太最有资格发话。
吴玉昌和吴玉贵就都道。
武家兄弟要来拜祭,如果是连守信做主,也许众人还会有些议论。
但是如果周氏发话,连蔓儿能保证,那些人都会立刻的消音。
周氏是个什么样的脾气秉性,如今十里八村几乎无人不知。
世界上的事情,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的微妙。
比如说同样的一件事,如果是一个摆明了就是恶人的做下的,大家也许不会说什么,可如果换做是一个一心向善的人做了同样的事,肯定就有许多人出来吹毛求疵。
因为连守信的身份在这,他又要脸,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事,都会有人出来指摘,说他做的不对,做的还不够等等。
但是换做周氏,就是做的更过分些,也不会有人说。
人心微妙,连蔓儿也无法完全解释,不过她觉得,这其中难免有些欺善怕恶的心思在作怪就是了。
具体到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身上,周氏作为未亡人,就是现在拿着棍子出来,将武家兄弟打一顿,也没人能说什么。
当然,这样的事情,只能周氏做。
红白事情,都有些忌讳,最忌讳的就是不平顺。
武家兄弟敢在被拖走后,又重新回来跪在那不走,依仗的就是连家的孝子们不会对他们动粗。
连蔓儿也没打算这个时候对这两个人怎么样,原因很简单,不值得。
吴玉昌就起身去上房问周氏,连蔓儿这边打发了一个管事出去,到大门口跟武家兄弟说话。
……你们俩也先别哭了,真有良心,真想悔改,以前干啥去了。
现在等我们老太爷没了,你们才上门来,干打雷不下雨的,你们是来哭丧,还是想把我们老太爷给气活过来啊?管事的出去,喝住武家兄弟不让他们哭,然后就大声地说道。
这些话,一半是说给武家兄弟听,一半也是说给围观的众人听的。
这俩无赖肯定想好事那,啥也不拿,就来磕俩头,还落个好,还能白吃上几顿饭。
围观的人里,就有嘴快的大声道。
这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人哂笑起来。
办白事情与办红事还有一点区别,白事情上,只要来帮忙,无需吊纸送礼,就能入席吃饭。
这种风俗的来由之一,是因为白事情比红事情还要讲究热闹,来的人越多越好。
你们要进去给我们老太爷磕头,不管你们安的是啥心,我们都当你们是好心。
但是这个事,别人说了都不算,得我们老太太点头。
知客的已经去问老太太了,你们等一会。
看老太太咋说,老太太要是说相信你们悔改了,让你们进去磕头,就让你们进去。
老太太要是不让你们进去,那你们啥也别说,赶紧地从哪来回哪去。
你们自己个曾经干过啥缺德的事这不用别人提醒吧,老爷子因为你们俩,病了好几回,要不然,准保能活过一百岁去。
现在老爷子没了,我们老爷腾不出手来,等腾出手来,还得找你们好好说道说道那。
现在,横不能让你们俩再把我们老太太给气出好歹地来吧。
要是那样,别说你们两条命,就是你们全家都算上,也包赔不起。
管事的这话说的太厉害了,武家兄弟立刻吓的跪在那,这回俩人不敢大声哭嚎了,只是跪在那抖。
就得这样,连蔓儿听了小厮 桃进来说武家兄弟的情形,就道,要不然这阿猫阿狗的,都凭着点小聪明就敢上门寻便宜,那还了得了!这个时候,吴玉昌也从上房出来了。
随后,周氏的大嗓门就从上房传了出来。
让那俩王八犊子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
有啥脸上这哭来,猫哭耗子,看见他俩我这心就跳!……拿棍子打出去,往后再上我家的门,就把他腿打折了!周氏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
连老爷子过世,一点都没耽误周氏的吃喝,听连叶儿说,周氏晌午吃了两大碗干饭,还吃了很多的菜,竟一点不比壮劳力吃的少。
听见没有,我们老太太发话了,赶紧走吧,不然你们还走不了了。
那管事的就对武家兄弟说道。
武家兄弟此时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的侥幸,来时的那些打算也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两个人战战兢兢的起身,猫腰低头,避着人群,贴着墙根就溜了。
看那模样,活生生两只过街老鼠。
要真是有心,也不用这明晃晃上前来,远点站着,老老实实给磕俩头,上柱香,这心意也到了。
李氏就低声叹道。
要是能真心悔改,没有这些,也比啥都强。
张氏也道。
傍晚,厨房里又预备了席面,大家吃了。
老宅内外就都点起了灯火,晚上不会有人来吊孝,但是孝子们要在灵前彻夜守灵,而且隔上一段时间,还要哭上一阵子才行。
我陪我老哥哥待会去,你们该歇着就歇着去。
张青山对李氏等人道,就真的去了灵堂,在灵前坐了,絮絮地说话,仿佛是连老爷子生前两人坐在一处唠嗑那样。
商怀德见了,也搬了个板凳,挨着张青山坐下。
我也陪陪我姐夫。
民间老人过世,除了孝子们在灵前守灵,还要有两三知己好友,这才不算寂寞。
别人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张青山在连老爷子灵前一直陪到半夜,厨房里又准备了夜间的席面。
夜间的人就比白天少了许多,但也足足有八九桌。
第八百七十七章 出殡这八九桌,包括守灵的连家的自己人,还有张青山、商怀德等近亲,其他的就是帮忙守灵的一些乡亲。
鼓乐这个时候才停,几个人也都坐了席。
夜宵的席面没有白天那样花样繁多,不过也足够丰富的了,尤其是 的酸菜汤,一下肚,就让大家浑身都暖了起来。
蒋氏陪着周氏在炕上坐了一桌。
连守信和张青山坐了一桌,这一桌还烫了一壶酒,连守信陪着张青山喝了几盅,商怀德在一边作陪。
张庆年也坐在这一桌上,他本来无需在这里给连老爷子守灵,不过因为担心张青山,也跟着留了下来。
吃过了夜宵,连守信就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张青山守在灵前了。
……你老对得住我爹,这都半夜了,你老也一把年纪,好歹得去歇一歇。
外头有车,我让人送你老回我那边,好好歇歇,明天再过来。
连守信就让张庆年和他一起扶张青山往外走。
那行,我是跟你们年轻人比不了了。
我这就去歇一歇。
不用麻麻烦烦的回那头,我就这边,随便找个地方咪一会就行。
张青山就道。
回连守信那边歇着,条件当然是好,更安静,而在这边,人来人往的,怕是根本就休息不好。
张青山这样要求,倒不是他所说的不想麻烦连守信,而是想继续留在老宅,离着连老爷子的灵前更近一些。
老一辈子的人,更讲究老传统、老礼数。
连守信劝了半天,见张青山实在坚持,只得顺了他的心意。
好在西厢房里收拾的极好,连家也没有什么远亲要住宿,因此就将张青山和张庆年都安排了进去。
张青山去歇着了。
随后商怀德等几个老人也都走了。
别人都可以去歇一歇,唯有连守信等几个儿孙是歇不得的。
连守信又回到了上房灵堂,看见连老爷子灵前的三注香快烧没了,就忙又换上了三注,又将灵前的长明灯灯芯挑了挑,让灯更亮一些。
夜间没人来拜祭,孝子们虽都守在灵前,却无需长跪。
连守仁、连守义、连守礼、连继祖、二郎、五郎、六郎都在屋里坐着,小七因为年纪小。
入夜后就被张氏打发人接了回去。
屋里灯火通明,炕上,连老爷子的铺盖卷还和以往一样地放在炕头,周氏就坐在旁边,蒋氏斜着身子在炕沿上坐着。
垂着头陪周氏。
周氏说什么都不肯离开这个屋子,但入夜了,她就说害怕,即便是几个儿子和孙子们都在,似乎也不能给她安全感。
可大周氏、小周氏两个却不好一直待在灵堂,如今两个人都回家歇着去了,连兰儿本来要来陪周氏。
不过没等她从西屋过来,吴家兴已经知会了蒋氏,就由蒋氏来陪周氏。
一屋子的人,都不说话。
似乎都有无限的心事。
屋子里静悄悄的,因此突然响起的呼噜声,就显得格外的清晰、刺耳。
一屋子的人的目光,就都顺着呼噜声。
落在了周氏的身上。
周氏盘膝而坐,垂着头。
原来是睡着了。
继祖媳妇,让你奶躺下歇着吧。
连守信就道,老太太这些天肯定也没休息好。
奶,你躺下歇吧。
蒋氏就将周氏叫醒,一边铺了被褥,又抱来了枕头。
周氏在几个儿孙面上扫了一眼,大半夜的,谁也别哭了。
哭啥哭,没啥可哭的。
说完,周氏就被蒋氏扶着和衣躺下,不一会,就又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老太太睡眠好,是长寿的相。
吴玉昌作为知客,一直都没走,这个时候走进灵堂,见周氏睡下了,就小声地说道。
连守信就忙起身,让吴玉昌也早点回家去休息。
都忙活这一天了,现在也没啥事,我们在这守着就行,你去歇歇,明天还得靠你那。
灵前一直都有个人就行,谁困了,谁就去歇歇。
吴玉昌过来,却是劝连守信他们不必一直守着,趁空也要歇一歇。
这是人之常情,真的要孝子们不眠不休,估计没谁能受的了。
连守信就打发了一个伙计送吴玉昌去歇着,一会的工夫,吴家兴又过来,将五郎叫走了,同时连守信也打发了六郎去歇着,他自己则是一直守到了后半夜,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去了西厢房。
见连守信走了,连守义就看了连守仁一眼。
刚才连守信提出轮班,他们都应声,却没人肯去休息。
现在连守信去歇着了……我先歇会,一会替你的班。
连守义说完,就去炕上躺倒了。
大伯,大哥,你们都歇着去吧,我守着。
二郎就道。
…连老爷子停灵的第二天,果然,除了跟老宅有来往的乡亲们之外,又有更多的人听到了消息,前来吊祭,这之中,大多都是与连守信这一股有来往的人家。
到傍晚的时候,府城里的沈家并好几户官宦也打发了人过来拜祭,送上了丧仪。
第三天,就是连老爷子出殡的日子。
如今这个年代,尤其是在辽东府,一般丧礼都是简约为主。
身无功名的人,普遍都是停灵三天即下葬,庄户人家更是如此。
连老爷子的棺材是早就准备好的,一大早,就摆在了院子当间。
天还没亮,老宅的内外就已经挤满了人,连蔓儿、张氏、连叶儿、赵氏等人早就穿好了孝,将连老爷子的装裹褥子在棺材内铺好,之后就肃立在棺材前。
一会的工夫,就见连守信、连守仁、连守义等众儿孙一起托着连老爷子的尸身从灵堂缓缓走了出来。
到了棺材旁边,几个人合力,轻轻地将连老爷子的尸身放入棺材内,接着,五郎和二郎又从张氏和赵氏手中将连老爷子装裹的被子接了过去,交给连守信和连守仁,连守仁、连守义、连守礼和连守信四个儿子一起将被子盖在了连老爷子的身上。
连老爷子脸上一直蒙着的布这个时候被拿掉了,这是让亲人们可以最后再看老人一面。
连老爷子脸上的布一被拿掉,大家就哭了起来,尤其是几个儿孙的哭声最响。
吴玉昌带了人,将众儿孙纷纷劝开,然后又将连老爷子的脸用布盖住。
众儿孙就在连老爷子的灵柩前齐齐跪了下来,放声大哭。
哭声中,吴玉昌带着人盖上了棺材板,紧接着,就有人用长钉将棺材盖钉住了。
连蔓儿等人哭过之后,又在连老爷子的灵柩前磕了头,这才慢慢地退开。
出殡的时辰到了。
因为从这里抬出去,就直接埋入南山的墓地,因此灵柩不能用车拉,要用人一直抬上山去。
庄户人家约定俗成的规矩,自家人不能抬灵柩,因此,连蔓儿家的众伙计也都退到了后头。
那么大个是实木棺材,抬灵柩上山是个体力活。
这个活计,不能指派人,要人自愿上前。
抢着抬灵柩的人越多,就表示主家的人缘越好,主家就越有体面。
因此,也就有了那句诅咒人的俗话,叫做死了没人抬。
连蔓儿等人从灵柩前退开,吴玉昌、吴玉贵、吴家兴几个就带着人将早就准备好的木杠、扁担等拿了上来,接着就有几个人抢着上前,绑扎木杠、扁担。
这个活计,需要一些技巧,上来的几个人都是做惯了,心里有把握的。
等将木杠、扁担都绑扎妥当了,吴玉昌就往天边看了一眼。
下葬是要看时辰的,从这里到墓地还有一段并不短的路,所以吴玉昌得估量着时辰,确定抬灵的时间。
等吴玉昌一抬手,示意可以抬灵了,就十来个年轻人抢着上前,站好了位置。
接着,在吴玉昌的号子下,连老爷子的灵柩被缓缓的抬起。
鼓乐声随之响起,连守仁在最前头打灵幡,连守礼跟着后面抱着丧盆,小七和六郎两个一人拿了一串纸钱抛洒,众孝子紧随其后,又有二十来个年轻人抱了花圈、驴、牧童等纸扎,在哭声和鼓乐声中,簇拥着连老爷子的灵柩出了门,径直朝南山的墓地去了。
连蔓儿、连叶儿、张氏、赵氏几个走在一起。
张氏和赵氏都是捂脸大哭,连叶儿和连蔓儿在旁扶着两个人。
丧礼上的哭,与其说是哀声,不如说是一种礼节。
因此,丧礼上的哭还和一般人平常的哭不一样,丧礼上的哭要抑扬顿挫。
越是抑扬顿挫、仿佛唱腔一般的哭声,越是被人所称道。
咋走这么快?连蔓儿扶着张氏,一边加紧脚步以免落后,一边小声跟旁边的连叶儿道。
就是,这一出门,就越走越快。
连叶儿也紧迈着步,一边答道。
这会还不算快,一会怕是还得跑起来那。
吴王氏就接口道。
是赶时辰吗?连叶儿就问。
时辰来得及,……是棺材越来越重,不跑起来不行。
吴王氏就小声地道。
棺材为什么会越来越重,连蔓儿的心就是一抖,再看吴王氏那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样子,顿时就觉得周围鬼气森森起来。
咋、咋这么吓人!连叶儿抱紧了赵氏的胳膊道。
第八百七十八章 抱子葬这种环境下,吴王氏的话确实不免让人多想。
然而,吴王氏那样说,却不是故意吓唬人。
棺材的重量,加上尸身的重量,再加上那些木杠和扁担的重量,就是对年轻的壮劳力来说也不是轻松的事。
出了村口,走了一段的路,抬灵柩的人已经换了一批。
因为灵柩的重,所以大家伙才要加紧了脚步。
而在民间的说法中,是有灵柩会越来越重的说法。
这个说法,有一部分是实情,这倒不是说灵柩的重量真的会加重,这指的是抬灵柩的人的主观感受。
而另外一部分,则有着浓郁的感情色彩。
灵柩中的人眷恋阳世,不想入地府。
也正是因此,这抬灵柩的才要越走越快,要早点让灵柩中人入土为安。
灵柩一旦抬起,中间绝对不能停下来,灵柩更不能落地,否则就是大凶之兆。
从老宅到南山的墓地,其中有一段要经过官道。
官道上有来往的车辆和行人,看到送葬的队伍,都很自觉的避让。
因为不能当着灵柩的路,那样对人对己,都是不好的。
等走过官道,就是上山的乡村小路。
这路有些难走,果然如吴王氏所说,到后来,连蔓儿扶着张氏,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队伍。
她是大脚还是如此,就更苦了跟来送葬的小脚女人们。
乡邻的女眷都不参加送葬,但是亲眷中的女人们却是要来的。
蒋氏来了,连芽儿跟着何氏,连兰儿带着银锁也来了。
蒋氏、连芽儿、连兰儿和银锁这几个都是小脚,累的气喘吁吁,还是被落在了后头。
南山的墓地,连蔓儿来过有数的几次。
如今是早春,漫山枯黄。
使得整座山更显得肃穆、苍凉。
连蔓儿曾经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南山在风水上是一处绝佳的墓地。
村子里祖祖辈辈的人都葬在这座山上。
老人们还说,三十里营子之所以年年风调雨顺,极少灾荒,很大程度上,是托庇于大家的祖坟葬的好,也就是这整座山的风水好。
连蔓儿并不懂风水之术,只是觉得这山下有活水流过,整座山山形虽无奇特之处,风景也不算绝佳。
但却极适合林木生长,环境宁静清幽,身处其中。
让人心境平和。
这样地,自然就是极好的地,而且极为契合中庸之道。
送葬的队伍就来到了连家的墓地前停了下来,连老爷子的墓址已经挖好了。
这是昨天,吴玉昌请了几个挖墓址人。
并让连守仁跟随上山,指明墓址的所在,之后挖好的。
连家的墓地只有一座极大的坟,那是连老爷子的爹娘的合葬墓,连老爷子的墓址,就选在这座墓的下方。
也就是他爹娘的脚跟地下。
这个位置,是连老爷子生前就自己选好了的。
而这种葬法,也是民间通常最普遍采用的一种葬法。
风水术上称之为抱子葬。
怀中抱子,可保家宅安宁,后代子孙绵延不绝。
而这种葬法,同时也寓意着浓浓的天伦亲情,做儿子的死后。
重归爹娘的怀抱,依偎在爹娘的膝下。
天伦重聚。
连蔓儿一种家眷都在连老爷子的坟前跪了,五郎和小七拿了几沓纸钱,先在连老爷子的爹娘坟前烧了,然后又在四方各烧了一些,等下葬的时辰一到,连老爷子的灵柩才被缓缓地放进墓址内,接着就有帮忙的年轻人开始铲土填坟。
坟地上,顿时哭声又响成了一片。
坟很快就被填成了一座土丘,各种花圈、驴、牧童等纸扎都被摆到了坟前点燃,连守信默默地跪在坟前,将一沓沓的纸钱点燃。
摔盆,该摔盆了。
一个老人就喊道。
摔丧盆,是葬礼的一个重要环节。
所谓的丧盆,一般就是个粗瓦盆,一直放在灵前用来烧纸的。
这个盆,是有连守礼抱着上山,要在连老爷子坟前摔碎,这场葬礼才算完成。
当然,葬礼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环节,打灵幡。
民间的说法中,有时候就用打灵幡和摔丧盆来指代发送老人,由此可见,这两个环节的重要性。
发送连老爷子,连守仁打灵幡,而摔丧盆的差事,则交给了连守礼。
连守礼能摔丧盆,很大程度上得力于连守信。
本来这个差事该连守义来,但连守义这几天心虚,说话都处处小心,因此并不敢认真争竞。
而连守信之所以支持连守礼摔丧盆,是因为他深知连守礼的心病,希望能够通过这件事,让连守礼在连家能够挺直腰杆,以后更有话语权。
对于能够给连老爷子摔丧盆,连守礼是很吃惊的,他从来都不敢想,他能够得到这件差事。
一开始大家商量,让他摔丧盆的时候,连守礼还谦让了几句。
不过,看他后来抱着丧盆那难掩激动的神色,不难猜测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现在,该是摔丧盆的时候了。
连守礼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是等人再次确认,是让他摔丧盆。
三哥,赶紧的吧。
吴玉贵在旁边看见,暗自摇了摇头,不过还是张口催促了一句。
连守礼这才站起来,抱着丧盆小心翼翼地往坟前走了两步。
这、这行不行?连守礼问旁边的知客和村中的老人。
行了,就这这就行。
一个老人点头道。
连守礼这才举起丧盆,往地下摔去。
这个丧盆,要摔的越碎,越好越吉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守礼太紧张了,还是这丧盆格外的结实,丧盆落地,只是滚了两滚,却是一个裂缝都没摔出来。
连守礼头上就有些见汗。
这、这咋……连守礼磕磕巴巴的。
常有的事,三哥,你再摔。
就有好心的人在旁边指点道。
连守礼犹犹豫豫的弯下腰,可还没等他重新将丧盆抱起来,连守义不知怎地就抢到了跟前,一把将丧盆抢了过去。
我来摔,保准一下就行。
连守义说着,也不等连守礼反应过来,就将丧盆高高的举起,用力摔在了地上。
随着清脆的声响,丧盆碎成了数块。
连守礼呆呆地愣在了那里,连守义飞快地看了一眼连守信,忙退回来,重新跪倒,继续嚎啕大哭。
花圈等纸扎慢慢都化作飞灰,连老爷子这就算是入土为安了,连蔓儿等人这才起身,陆续往回走。
大家都走到了山脚下,连守礼还没有跟上来。
我得先回去,还有事要帮着操办。
家兴,你去帮着把你三伯给扶下来,哎。
吴玉贵对吴家兴嘱咐了两句,和吴玉昌一起匆匆的下山去了。
丧盆被连守礼抢去摔了,连守礼就一直呆呆的。
大家都往山下走,只有他不走,就垂着头蹲在连老爷子的坟前。
他在哭,不过不同于连守义的嚎啕大哭,连守礼是无声的哭。
赵氏和连叶儿都留下来,陪着连守礼。
对于连守义抢摔丧盆这件事,大家都出乎意料。
那时候大家都跪着在哭,很多人甚至没亲眼看到,事后才知道的。
连守信当时是看到了,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而事情发生之后,连守信虽然心里有气,但却不好发作,只能如之奈何。
这个事闹的……吴王氏跟张氏、连蔓儿母女走在一起,摇头叹息道。
他三伯是好人,哎,张氏也叹气,我听孩子他爹说,他三伯小时候就抢不上槽去,哎……据说,连守义小时候就抢过连守义和连守信的吃食。
连蔓儿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是无语。
她想到了前世熟知的某句名言--性格决定命运。
连守礼的性格,使得他没有儿子的心病根深蒂固。
因为这个痼疾,让他在很多时候都缺乏自信,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合,正是这种缺乏自信,让他错失良机。
失去了这个机会,也就是失去了医治他心病的一剂良药。
没有这剂良药,他的心病就得不到缓解。
而这心病,还将继续对他的性格施加负面的影响。
恶性循环,无解。
求人不如求己,连守礼钻进牛角尖里不出来,别人出多少力都是枉然。
连蔓儿这些人回到老宅的时候,饭桌都已经放好,很多走的快的人都已经入席坐定了。
这一顿饭,将是这场葬礼的最后一顿饭。
一般的庄户人家,出殡这一早上并不预备席面,只会准备米饭和大豆腐。
不过,连守信觉得这几天,亲戚朋友乡邻们都出了很多力,连老爷子的丧事才能办的这样顺利。
因此,虽然没有学那官宦或者大地主人家的席面,也不肯就一盆豆腐就将大家伙给打发了。
今天的席面,是八大碗,荤素都有。
菜色不求精致,却力求实惠。
今天出殡来的人非常多,就连上房东屋也坐了好几桌,其中一桌是周氏,左右大周氏和小周氏相陪,吴玉昌媳妇、二丫、商宝容都坐了这一桌。
周氏并没有去送葬,而是留在了家里,大周氏和小周氏一直陪着她。
连蔓儿依旧跟张氏、李氏、吴王氏等人在西厢房坐席。
第八百七十九章 周氏的要求吃完了饭,来帮忙的众乡邻就先陆续离开了。
因为席上的菜品虽然只有八大碗,但却量足而且实在,因此就有吃剩下的。
庄户人家办事情的惯例,这些剩下的菜坐席的人是可以折回家的。
连守信本来的打算就是厚待客人,因此自然是任由大家自己打包。
西厢房里,连蔓儿这些人的几桌席上,剩下的东西更多。
连蔓儿家自然不会打包,吴家和张家也没要,最后吴王氏和张采云两个人挑顶顶好的,打包起来,并分成了几份,其中一份是张采云带回去,另外几份则是张氏做主,给在办丧事的时候特别出力的几个媳妇家送去,其中就包括春柱媳妇家。
春柱媳妇她们都没在西厢房坐席,而是坐在别处,她们的席面上能剩下来的饭菜多少都有限。
因为办丧事的一应用度都是自家出的,张氏分派起这些事情来就理直气壮。
分派完了这些,早就有捞忙的将桌子收拾了下去,屋子里也打扫干净了。
别的客人都走了,剩下的都是自家人。
大家就打算离开,去连蔓儿家坐坐。
张青山和李氏一家人今天下晌就要回去。
……你去跟嫂子打个招呼……张青山就对李氏道。
这个应该。
李氏就道。
虽然,大家伙谁都犯怵和周氏说话,也预料到周氏不会有好脸,但张青山是老派的人,礼节上从来不肯短缺。
我们先回你们那头,你们估计一时半会还回不去。
张青山又对连守信和张氏说道。
丧事大体上是办完了,但是接下来还有些收尾的工作,还有一些事情也要说清楚。
别人可以走。
但是连守信却走不了。
张氏和连守信正要陪着李氏往上房去,就见商怀德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老四啊,你要是没啥事的话,就到上房来一趟。
你娘有话要说。
进了屋,商怀德先跟张青山和李氏打了招呼,随后就对连守信道。
有啥事也得推后,三姨夫,你不来,我也正要去。
听听我娘有啥吩咐。
连守信就道。
一场丧事,周氏虽然依旧任性,但却没有给大家伙出什么难题,也没有刁难儿子媳妇们。
这回丧事办完了,连守信本也打算要去问问周氏。
以后有什么想法。
你娘的意思,是有要紧的事。
商怀德打着哈哈道,老爷子没了,往后就剩老太太一个人了,有啥事都得讲明白了。
说完最后这一句话,商怀德还冲着张青山笑了笑。
对劲。
张青山点头,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你们去上房,好好听听我老嫂子说啥。
张家大哥,别着急走。
都不是外人,正好都在。
一起去听听呗。
大哥你是到了去的人,有啥到不到的,也能在旁边帮着提点两句。
商怀德就对张青山道,言辞态度颇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这是老连家的家务事。
我去算干啥的。
我外孙都多大了,他们爹娘还有啥事分不清楚。
办不明白的。
张青山爽朗地摆摆手,就带着李氏等人出去了。
张青山和李氏一贯的态度,就是不插手连家的家务事。
吴王氏、张采云等人也随后告辞离开。
五郎、连蔓儿和小七都没走,张氏也留了下来,他们跟着连守信一起去了上房。
连家众人,都在上房东屋聚齐。
炕头上,连老爷子的铺盖卷已经不在了,不过周氏还是空出了一铺铺盖的位置,坐在炕头上。
大周氏和小周氏都在,除了商怀德,吴玉昌也被周氏留了下来。
连家的人更是几乎一个不落,都在座。
连守仁、连继祖、蒋氏,连守义、何氏、二郎、罗小燕、六郎、连芽儿,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也在座。
连蔓儿一家人进屋,各自在炕上和椅子上坐了。
商怀德没往炕上坐,而是挨着吴玉昌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大家都等周氏开口,周氏盘膝坐着,半晌不说话,最后只是抬起头,看了小周氏一眼。
……你们爹没了,就剩你们娘一个。
往后,你们几个待你们娘可不能差了,不能跟老爷子在的时候变样。
要不地,我第一个就不答应!小周氏也盘膝坐着,沉着脸道。
肯定不能变样,这个我就能打包票。
吴玉昌见小周氏拿大、态度强硬,就怕连守信等人不高兴,忙就打圆场道。
肯定不能变样,我都能看出来。
商怀德也接口道,老四啊,你娘的意思,虽然你爹没了,可往后你给的孝敬,不能减。
还得跟原来有你爹在的时候一个样,你不仅不能减,你多少还得给添俩。
显然,小周氏和商怀德成了周氏的代言人。
看周氏一言不发的模样,这是经过她的认可的。
这两天都没听我奶开口说话了,奶,你有啥说法,你直接跟我们说呗。
连蔓儿就道。
连守信等人也不去看商怀德,只看着周氏。
办丧事这几天,大家实在是太忙了,虽然托了大周氏,但是显然,商怀德和小周氏还是找到了机会。
但是连蔓儿一家却不打算让步。
他们可以接受吴玉昌作为来人,调解周氏和他们之间的事,因为他们深知吴玉昌的为人。
但是,他们不会接受任何人作为周氏的代言人。
连老爷子没了,再没有人有这个资格。
他们也决不允许任何人借着周氏的名义,对他们指手画脚。
这是底线。
商怀德见众人都不理他,就有些讪讪的。
二姨,大家伙都等着听你老说话那,你老有啥想法,就直接说呗。
这都是你老的子孙,都惦记你老。
吴玉昌见缝插针地说道。
你三姨夫不都说了吗?周氏终于开口道,又顿了顿,才又道,第一件,就是这个事。
老四,你给一句痛快话吧。
原先连守信给的供养是周氏和连老爷子两个人的。
如今连老爷子没了,周氏还想要两份供养,而且还想让连守信给添上一些。
这种要求,在道理上行不通,但却十分符合周氏的个性。
连蔓儿几个陪着连守信来上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周氏什么时候讲过理那。
奶,你往后有啥打算?五郎想了想,就开口道,我爹娘的意思,是想接你老上我们那头去,往后跟我们一起过。
五郎再次提出了接周氏过去奉养的要求。
如果周氏跟连蔓儿她们一起过,那自然吃穿用度都在一起,也就不必特别讲什么供养的用度了。
五郎话音刚落,周氏还没怎样,连守仁、连继祖就都有些坐不住。
两个人心里着急,却不敢说话,只是看看周氏,又看看五郎,抓耳挠腮。
五郎开口,周氏就不敢向跟连守信那样的态度说话,她下意识地抓了两把炕席。
我早说了,我到老就死在这个炕头。
哪我也不去。
周氏板着脸,语气斩钉截铁,金山银山,我也不去。
我就在这。
你们真有心,就多给我俩。
周氏这是再次表明,死也要死在老宅,不会跟连守信去过。
五郎、连蔓儿早就猜到周氏十有八九会这样,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表的态度还是要表示明白。
既然周氏还是留在老宅,那接下来才要谈给她的供养问题。
当初我们这一股给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是六亩地,还有那三间西厢房,这个不变。
往后那六亩地,还是我们给找人种,收成都给老太太。
另外三节米面布匹啥的,也都按老爷子在的时候那么给。
连守信就道。
另外,要添啥,娘,你自己说。
连守信最后道。
就是这样,周氏得的也是双份的供养。
我不朝你要钱,我就再朝你要……要十亩地,我要好地,每年收麦子的地。
周氏想了想,就道,你现在有钱了,地都是上千亩,我没朝你多要。
周氏虽然从不下地,但却也风闻三十里营子的好地能种麦子,麦子收了来,直接就能磨成白面。
其实,周氏就算什么都不要,连守信也会给她送大米白面,不会少的她的好吃食。
连守信听了周氏的话,马上就要答应。
不过他只是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连守信没立刻说话,而是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张氏和几个孩子。
五郎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张氏、连蔓儿和小七没什么表示,不过五郎点头了,她们没有反对,就是答应了。
行。
连守信这才答应周氏道。
他们别人我都指望不上,就你有,我就朝你要。
周氏这话似乎是在为自己的言行做解释,别的不用说,你是我生的,我把你养活大了,你欠我的。
这几亩地,是我应该应分得的。
周氏从来不讲理,却总要占住理。
老三,还有你。
周氏又对连守礼道,这次她没有用人代言,而是直接向连守礼开口道。
连蔓儿本来还想,周氏从她们这要了十亩地,那么就可以将连守礼那六亩地归还给连守礼。
但是,看周氏的态度,显然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第八百八十章 翻脸送葬回来,连守礼的情绪就一直不好,连带着赵氏和连叶儿也都闷闷的。
往常一家人聚在一起说什么事情,连守礼从来都是沉默不语。
就算是被问到,他也都是含糊地应对,似乎没有自己的主张。
连蔓儿认为,连守礼当然不是没有自己的主张,他只是觉得在这个家里,他没有发言权而已。
现在,被周氏问到头上这个问题,连守礼却是再不能不说话,也不能含糊其辞。
这一次,他必须自己拿出主意来。
娘,要、要不,你老跟我这股过吧。
连守礼支吾了半晌,说出一句话来。
周氏听了连守礼的话,竟也是半晌没言声。
连蔓儿打量周氏的脸色,就猜她应该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选项。
可如今连守礼提出来,她却动心了。
有连守信这一股的供养,周氏不管跟谁过,都能保证优裕的生活质量。
而连守礼这一股人口简单,赵氏,是个最老实、胆小的,是周氏拿捏的最稳妥的媳妇,连守礼也是几个儿子当中最老实,对周氏最能做到言听计从。
如果跟连守礼这一股过日子,那真是周氏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氏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这一点。
她可以吃的差些,住的差些,穿戴上她也不挑,但是她必须当家,必须顺心。
当然,这一股还有给连叶儿。
连叶儿不同于连守礼和赵氏,她可没那么听话,而且会和周氏顶撞。
但是能够将连守礼和赵氏稳稳地拿住,连叶儿就翻不起大的风浪来。
而且,再过几年,连叶儿就要嫁人,离开连家。
周氏心动。
不只连蔓儿,大家都看出来了。
连守仁和连继祖再次露出了焦急的表情,赵氏和连叶儿也紧张了起来。
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俩着急,他们不事稼穑,手里也没有积财,如果周氏要去跟连守礼一起过,那么老宅势必要重新分家。
老宅的财产,大部分要跟着周氏走,他们就占不了大头。
而且不能跟周氏一起生活。
他们就无法沾光、获得周氏的贴补。
另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如果没有奉养老人的名头在,以他们父子俩的声誉和人缘,要在三十里营子顶门立户,可就艰难了。
赵氏和连叶儿也没有办法不紧张。
如果周氏跟她们一起过。
她们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好不容易脱离了周氏的魔掌,舒心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天。
难道又要重新回到被周氏辖制,每天被周氏辱骂的黑暗日子吗?不,别说连叶儿不肯,就是赵氏那么懦弱的人她也不愿意。
她们宁愿苦一点、累一点,也不想再被周氏折磨了。
连守仁和连继祖两个交换了一个眼色,连守仁暗暗地胳膊肘推了推连继祖。
示意连继祖说话。
奶,连继祖开口叫周氏,态度中颇有些紧张,奶。
我是你老的大孙子。
要是你老要跟四叔去过,那我和我爹都不说啥。
我四叔家条件好,你老过去是享福。
你老不跟四叔过,那剩下我们这几股。
你老还是跟我们这一股过。
不管从哪说,都是这个理。
再说。
我爷临终前是没说啥话,可从前我爷的意思大家伙也都知道,我爷和我奶,都是跟我们这一股过。
连继祖毕竟也念了那么多年的书,说起话来,也能入情入理。
如果换做是连守义,只怕就要直接说连守礼没有儿子,没有资格接老人过去奉养。
我们愿意跟我奶一起过,也保证把我奶伺候好。
蒋氏也开口道,跟我奶一起住,我们都习惯了。
真的习惯了吗,连蔓儿不置可否。
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从前都是在镇上住的,近一两年才和连老爷子、周氏搬到一起过日子。
要真说一起住的习惯了,这屋里任何人都比他们有发言权。
娘,我给你老养老送终,我给你老倒洗脚水,给你老端尿盆!连守仁从凳子上出溜下来,跪在了周氏跟前。
我爹走了,我这个后悔啊。
你老可得活上一百岁,让我们好好尽孝。
连继祖和蒋氏看见连守仁跪下了,也跟着屈膝跪了下来。
周氏看了三人一会,目光又转向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
连守礼面上还没有什么,赵氏却是将惊吓写了满脸,连叶儿更是不客气地把头扭开了。
我刚才就说了,我就在这炕头,谁都不跟你们去过去。
我老天拔地的,我还没伺候够你们是咋地!周氏就道。
她这样说,是完全拒绝了连守礼的话,不过也没答应要跟连守仁这一股过。
那、娘要是不跟我们过的话,那原来的六亩地,还是跟原来一样。
连守礼只好道。
跟原来咋一样?周氏又叮问了一句。
就、就是跟老四那六亩地一个样,连守礼说到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打了个顿,试探着跟周氏商量道,娘,那六亩地,能不能我种,不租给别人。
你想干啥?周氏立刻厉声道,你爹没了,你就不养活我了是不?不、不是。
连守礼吓的站了起来,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我是想,租给别人种也是种,租给我种也是种。
我种,保准比别人种的还精心。
别人租该给多少,我就给多少。
……我种那地,我、我多少还能落点柴禾、还能落点辛苦钱。
连守礼说的很实在。
他是过日子的人,不怕吃苦。
虽然如今做着木匠,家里收入不错。
但是,如果能再租种几亩地,虽然辛苦,可每年除了上交地租之外,总能收些粮食和柴禾。
这样,每年他就可以攒下更多的钱。
这样卑微的要求,就是周氏也不好一口回绝。
你还能种地?周氏挑眉看了连守礼一眼。
六亩地肯定能种,还有叶儿她们娘儿俩能帮把手。
连守礼就道。
周氏就不说话了。
二姨,我看这个行。
吴玉昌看了看连守礼,又看了看周氏,就忙劝周氏道,给谁种不是种那,给三哥他们种,不是更放心。
三哥他们也能得点辛苦钱,你老也高兴不是。
那这事,我就经过你答应了。
周氏不看连守礼,只看着吴玉昌,要是往后有啥事,他把地种了,不给我粮食,那我可找你说。
连守礼敢不给周氏粮食?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周氏还要说明,经过来人吴玉昌确定这件事。
在周氏眼里,连守礼这个儿子算什么那?!连蔓儿想不出答案。
行,就找我。
吴玉昌忙道,别的或许我不敢说,可我三哥的人性,那我都敢拿我这个脑袋给担保。
连蔓儿再一次见识了吴玉昌的八面玲珑,而且这八面玲珑并不会让人觉得他太过精明而心生厌恶。
吴玉昌是好人,这是大家的共识。
那还有那?周氏又问连守礼。
西厢房北屋那两间屋子,也跟原来一样,我们不要,都归你老。
连守礼忙就道。
这都是原来就有的,你就不再给我添点儿?周氏看着连守礼。
连守礼的额头就见了汗。
赵氏的脸色比刚才好了一点,不过还是惊魂未定,连叶儿则是怒目看向周氏。
我、我再给添点儿、我……连守礼为难地支吾着。
奶,你还想让我们给添啥?连叶儿猛地站起来,要不,你看啥我家啥,你就拿啥行不?我们一家三口,不吃不喝,啥都给你行不?我们把命添给你行不?周氏这几天自认已经非常隐忍、非常的通情达理,儿孙们也都很小心,没有谁冲撞着她。
如今却又被连叶儿给顶撞了,她如何受的了。
你个丫崽子,你爹你娘都不敢说啥,你还跟我巴巴地。
没大没小,忤逆不孝的东西。
咋地,老爷子刚没,你就要给我立规矩了?周氏立刻指着连叶儿骂道,接着,就拍手打掌地哭嚎起来,我可活不成了,让个丫崽子要我的强。
老头子啊,你还没走远,你回头看看,他们欺负我一个孤老婆子啊。
老头子啊,你咋走的那么早啊。
我的命啊,咋就这么苦啊。
老头子,你把我也带走了吧。
我没法活了……周氏大声嚎啕,还特意调转身子,冲着窗外,也就是大门口。
这是打定了主意,想要闹的大家都知道。
连蔓儿不禁扶额,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现如今,周氏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们竭力避免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连叶儿却是豁出去了,周氏嚎,她也放开了嗓门。
以前你和我爷两口人,就这些东西,每年都吃不完用不完。
我爷没了,照样给你这老些,你一个人,比俩人还要的多。
真心疼孩子的娘,能办这样的事?我四叔另外都给了你十亩地了。
我们家要是也有钱,我们也宁愿给你添,省得听你嚎。
可我们没钱。
我四叔家有钱惯着你,我们没钱,没法惯着你。
我就是这个话,我也不怕谁说我。
要不,咱就再敲锣打鼓,上当街上说说去,让大家伙给评评理,看大家伙到时候是说我家,还是说你!第八百八十一章 大风波连叶儿顶撞了周氏,周氏就想借题发挥,闹的全村都知道。
可连叶儿根本就不怕,她甚至比周氏更愿意将事情放到公众的眼前,让大家伙判断是非对错。
连叶儿豁出去了。
其实,就不说事情本身,但就连叶儿和周氏吵吵上这件事来说,真的让众人评理,最后是两败俱伤。
连叶儿辈分小,顶撞周氏,会被人说不孝。
但是周氏这么大的年纪,跟孙女这么针尖对麦芒的,也要被人说是为老不尊,没有身份。
周氏对于连叶儿的反应有点吃惊,不过她的性子,是历来不肯服软认输的。
祖孙两个就这样杠上了。
然而,屋子里这么多人,是不会让事情真的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的。
吴玉昌忙就劝说周氏,一边劝说压服连叶儿。
连守信等人这个时候却不敢多说,怕火上浇油,周氏再借题发挥。
二姨啊,我知道你老,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是真心疼儿孙。
你老是刀子嘴豆腐心。
三哥他们条件确实一般,六亩地,再加上两间房子,在咱这村里,这也算数得上的了。
他们要是有条件给添,肯定得给你老添。
吴玉昌轻言细语地劝着周氏。
你老也不忍心看我三哥他们过的苦巴巴的吧。
要不,就先这样,往后,你老要是缺啥少啥,我三哥他们也不能干看着。
到时候肯定得伸手。
亲母子,有啥话不好商量啊,是不。
二姨,你老是明白人,外头谁不说你老心眼好,人明白啊?吴玉昌的话。
周氏听得很熨帖。
多亏了吴玉昌的三寸不烂之舌,那边连叶儿被连守礼和赵氏禁住,不吭声之后,周氏也缓和了下来,不再冲着外面大嚷大喊了。
实际上,她今天的打算在闹与不闹之间。
本来她的打算,只要连守信那一股答应了她的要求,她就不打算闹。
毕竟那是大头,决定了她以后的生活。
在连守礼这一股的问题上。
她主要是想借此机会,拿捏拿捏这三口人。
我这么大岁数,让她一个小丫崽子打我的脸,我一个孤老婆子,我以后还咋活。
老三家不乐意给我多添。
就不多添,这小丫崽子,她得给我赔礼道歉。
周氏就对吴玉昌道。
要不地,我就豁出去,反正我这张老脸也让小丫崽子给打了,我也不要了,我就到他们门口。
我去撞死。
你们啥也不用另外准备,就把老爷子的坟给扒开了,把我直接埋进去就行。
大家伙都省心。
周氏说狠话,摆明了要压服连叶儿。
作为未亡人。
说出这样的话来,吴玉昌也没了办法。
她又劝了半晌,周氏只是不肯让步。
吴玉昌只好向连守礼使眼色。
叶儿,你给你奶赔个礼。
连守礼就对连叶儿道。
我没错。
凭啥我给她赔礼。
说她是我奶,她啥时候有做奶的代价了。
连叶儿也是个倔脾气。
摇头不肯。
周氏那边见连叶儿这样说,脸色就又变了,立刻就摆起了姿势,打算要大嚎大叫。
吴玉昌赶忙拦住周氏,又给连守礼使眼色。
连守礼就又让连叶儿给周氏赔礼,赵氏也跟着劝。
连叶儿就哭了。
我没错,让我赔礼不行,我把命赔给她。
连叶儿说着,抹了抹眼泪,就朝周氏扑过来,低了头就朝周氏怀里撞。
我把命赔给你,我把命赔给你。
连叶儿连声道。
连叶儿这不要命的架势,就有些将周氏给唬住了。
周氏两只手护在身前,急忙往后退。
连叶儿撞不到周氏,干脆心一横,就朝炕沿撞了过去。
老宅的炕是土坯炕,炕沿上镶的是整块的厚木板。
按照连叶儿那样不要命的力度将额头往上撞,不死也要残。
连叶儿是真豁出命去了。
屋里这么多的人,自然不能真的让连叶儿撞了头,几个人上前,就把连叶儿给拉住了。
连叶儿还兀自挣扎不休,连声说要撞死,把命赔给周氏。
不讲理的,她也怕不要命的。
周氏强自镇定,不过却不再说让连叶儿赔礼的话了。
这场风波就这么停息下来,周氏也没再朝连守礼要更多的供养。
别人家要谈老人的赡养问题,一般都是从长子开始谈,可是连家行事奇特,是从最小的连守信开始谈,然后是连守礼。
这两个人的谈完了,就轮到了连守义和连守仁。
老爷子没了,往后啊,我就自己个过。
玉昌啊,你在这,就手帮我把这家给分了吧。
周氏语出惊人,我也不多要,就这个屋子,后面半拉院子,还有另外六亩地。
剩下的,就给老大和 。
他们要是乐意在一股过日子,他们就过。
要是乐意分,他们就分。
难得的,周氏不带丝毫火气的说出这样大一段话来。
不过话里的内容,却让屋里的人都惊呆了。
连老爷子死后,周氏会要求再次分家,这件事大家多少都有些料到了。
可是她要单独另过,这样的分法,却是出人意料。
老宅的家业,周氏要的这部分之外,就还剩下连守仁和连守义两股现住的两个屋子,后院西边半个院子,还有前院东边半个院子,以及十二亩地。
其实,若是按照一般庄户人家的水平来说,连守仁和连守义两家平分了这一份财产,日子也是能过下去的。
只不过,这两股人却都不这么想。
他们都想过更轻松、更好的日子。
娘,说啥也不能让你老自己过呀。
连守仁就又跪下了,要是这样,往后到了地下,我都没脸见我爹。
娘啊,让儿子伺候你到老,给你养老送终。
我让你伺候啥,我现在走的动,爬的动。
我手里有这些东西,我怕啥。
以后就是走不动,爬不动,有这些东西,也不怕没人伺候我。
周氏就道,跟你们过,你们白落个养活我的名儿,还得嫌我孤老婆子,当面背后的,不拿正眼看我。
我可受不了这份气。
娘……连守仁听周氏这么说,赶忙一面剖白自己心里如何孝顺,一面赌咒发誓以后要如何善待周氏,娘,我爹没了,你老就是主心骨,是一家之主。
连继祖和蒋氏这时也跟着跪下,都说以后要听周氏的话,好好孝顺周氏。
连蔓儿在旁边看着,恍然大悟。
周氏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自己个过,她就是想趁此机会,拿捏儿孙,从而进一步确立她今后的地位。
以退为进,真是好心机、好手段啊。
连蔓儿想,这两天,周氏不吵不闹,话也少了,看来是在仔细地为她自己的将来做打算那。
而这,就是她精心思考的结果。
周氏在拿捏儿孙,保障自己的地位和生活方面,从来都是个顶顶聪明的女人。
连守义见连守仁这一股这样,忙招呼何氏、连芽儿和六郎也给周氏跪下了,也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要孝顺周氏。
周氏却对这几个人连个眼神都欠奉。
你爹没了,我操不起那个心。
你爹在世的时候,都说不听你们,我算个啥。
老大这一股求着我,我就先跟他们过。
你们,我用不着你们伺候我。
你们爱干啥去就干啥去。
周氏挥了挥手,向是要摆脱什么讨厌的东西似的。
四郎把家里的钱财都偷走了,还把我压箱底的首饰也给偷了。
按理说,就该啥也不分给你们,让你们净身出户。
……玉昌说的,刀子嘴豆腐心,我就嘴上惹人。
我这人心肠软,该分给你们的那一份,还分给你们。
你们自己个过去!我啥也不朝你们要,就当我白养活一个儿子。
以后咱各不相干,我死了,你们乐意在我灵前磕个头就磕,不乐意,你们站在那,哈哈大笑,那也没啥。
我啥也不指望你们。
周氏的态度很坚定,话说的非常绝。
连守义几口人一下子就傻眼了,等缓过劲来,连守义就嚎啕大哭,何氏也跟着嚎,六郎和连芽儿不太明白,不过一会的工夫,就也跟着哭了起来。
顿时,屋里就乱了。
连守义给周氏磕头,赌咒发誓,又耍赖撒泼,种种招式都使遍了,就是不想分家,要继续跟周氏一起过。
周氏却不像连老爷子,不管连守义怎样,她都不肯松口,一定要将连守义给分出去。
这一番乱就不必说了,事情最后还是闹开了,动了来人。
在里正等人面前,周氏一点也不客气,直说连老爷子的死跟连守义有关,她管不住连守义,以后要是跟连守义一起过,她会受气,甚至会被连守义、何氏给害死。
本来应该啥也不分给他,我照样分他东西,我满对得过他。
最后,连守义见事情实在无法挽回,就提出了要多分财产的要求。
但是周氏还是咬死了,一点不肯多分,连守义说的急了,周氏干脆就又祭出让连守义净身出户,甚至逐出连家的法宝来。
我给我爹摔的丧盆,就是我娘,也不能把我赶出去。
连守义则用给连老爷子摔了丧盆,尽了大孝为名加以抵抗。
我爹留下的东西,我该分大头!第八百八十二章 再分家果然,连守义当时抢了摔丧盆一事,是有目的的。
这个年代,孝道最重。
而评价儿孙孝与不孝的标准中,养老送终,也包括丧事就占了很大的比重。
其中一项,女人如果为公婆守过丧,就不能再休弃。
以连家为例,以前周氏或许还能够以无所出为由,做主休了赵氏。
但是从此以后,周氏就不能这么做了。
因为赵氏在发送连老爷子的时候,克尽了孝道,以后还将为连老爷子守孝。
与此相同的,民家发送老人,打灵幡、摔丧盆两件差事的意义相当重大。
做了这两件事的儿孙,都被当做是对老人很是尽孝。
以后在人们的评价中,还有在家庭生活,以及遗产继承方面,这样的儿孙都要被摆在前头。
连守义因此心虚,不敢跟连守礼明着争夺摔丧盆。
但是阴错阳差,再加上连守礼的不自信,使得连守义找到了空隙,抢着为连老爷子摔了丧盆。
连守义是何等样人那,没有便宜地道事情,什么时候见他会抢着去做了。
现在,周氏要把他分出去,他果真就拿这件事出来说嘴了。
连守义要多分财产,连守仁这一股自然不会答应。
,本来咱们商量,是让老三给咱爹摔丧盆的,你跟谁都没说,你就抢着把丧盆给摔了,这大家伙都看见了。
你这个,名不正,言不顺。
连守仁毕竟也读了多年的书,这样关键的时候,说话中还带出了几句文词,再说,就算是你给咱爹摔的丧盆,我还给咱爹打了灵幡。
我是老大。
你是 ,你跟我平分,咱爹娘没亏待你。
二叔,这个分法,我爷在世的时候也有过话,就是这么分。
连继祖也道。
周氏也咬定了,就是这样分法。
虽然她一直摆着独立于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股的姿态,但是以后毕竟是要跟连守仁这一股生活的,她是不会开口让连守仁将一部分财产让给连守义的。
事情被这样一说。
似乎就该无可辩驳了。
然而,连守义从来就不是一个好打发的。
可以说,在连老爷子和周氏跟前,连家兄弟几个中,连守礼和连守信有多好打发。
连守义就有多难打发。
别说啥孝不孝的,老大,继祖,你们爷俩也就现在老实了,装好人。
以前你们俩咋待老爷子的,老爷子以前身子骨多结实,咋就这两年总闹病?那病根就在你们身上。
老爷子有几回差点就没了。
就是你们给闹的。
这大家伙都知道,还用我再细说道说道不?咱老大别说 ,咱都一样。
我儿子多,给老连家传宗接代了。
我应该多分。
六郎还没说媳妇,芽儿还没嫁入,这都是花钱的大事。
我大哥娶过仨媳妇,继祖的事也都是花公中的钱给办的。
孩子都养活这么大了,花儿嫁人。
大家伙一起给背的利滚利的债。
六郎和芽儿的事,不能就让我一个人背!要是现在就把我们分出去,得把钱给够了!你们感情乐意跟着老太太过,老太太从老四、老三那挖的那么大块的肉,老太太一个人能吃多少,还不都是进你们嘴里。
你们精,我也不傻。
这些年,我们爷几个就养活你们几口了,现在看我们没用了,就想把我们当要饭的打发,没门!连守义双目通红,摞胳膊卷袖子的,不争到更多的财产决不罢休。
关于周氏的赡养问题已经顺利地谈好了,而连守仁和连守义的财产之争,连蔓儿这一家从来就没打算过要插手。
有人问连守信,要他拿主意,或是出面压服,连守信都是摆手、叹气。
咱们大家伙都是乡亲,知根知底,在大家伙跟前,我也没啥必要装。
别看我出了这个门,大家都给我几分脸面,在这门里头,我……我就是听喝的。
……真没我说话的地方,我在这,除了出钱出力,说啥都是错!连守信这么一说,大家伙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连家的情况,大家确实都清楚。
以前有连老爷子在,或许还能讲些道理。
可如今连老爷子没了,就剩一个周氏。
周氏的为人行事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就是这些来人里头,也难保家里没有霸道的老娘、泼辣的媳妇的。
因此,对于连守信,他们都表示理解。
连守信怕周氏怕成一贴老膏药的事情,在这十里八村原也不是什么新闻。
男人出去要顶天立地,在家里,却难保不伏低做小。
何况,刚刚周氏大声哭嚎,左邻右舍也都听到了。
因为周氏逼着连守礼多给供养的事情,逼的亲孙女差点撞死了这件事,也早就随风传出去了不知多少里地了。
因为来人都在,连守信不好甩手就走,但是连蔓儿她们却不耐烦,也没必要留在这看连守义和连守仁争执,因此,五郎、连蔓儿、小七和张氏就先告辞出来了。
母子几个人的离开,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一家人的立场和态度。
连叶儿见连蔓儿走了,也拉着赵氏跟了出来。
大家伙一径都回了连蔓儿家。
前院正厅里,此刻非常的热闹。
张青山一家人还没走,吴玉贵、吴家兴、吴王氏、连枝儿、张采云、陆炳武几个也都在这陪着。
见张氏她们回来了,大家伙难免就问了起来。
老太太养老的事说完了。
老太太要跟我们大当家的一起过,要把二当家的给分出去。
现在两下动了来人,要分家产。
孩子他爹在那,我们也说不上话,就先回来了。
张氏就向大家解释道。
等说到给周氏的供养,周氏又要了十亩麦地的时候,年纪老的几个都淡淡的,年轻的几个还是吃惊。
我就猜到这个了,我二姨那可不是一般人。
吴王氏就道,只多要了十亩地,这个还算是……。
我们原本估计,可是要翻几个番。
你们没打驳回吧?张青山就问张氏。
没有,她一提,我们就答应了。
张氏就道。
这么做对。
张青山就道。
她跟我们要啥,我们也都认了。
谁让我们现在是有名的财主那。
原本,我们还都商量了,她从我们这多要点,就能从他三伯那少要点儿。
有我们这十亩地,就是再多点也行,她把他三伯那六亩地还回去。
张氏就道。
是应该这么办。
吴玉贵就道。
老太太没还那六亩地?吴王氏也问。
看来大家都猜周氏会从连守信这多要,然后将连守礼的那份还给连守礼。
几乎每个家庭中,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杀富济贫的现象,做父母的挖富裕的儿孙,贴补不那么富裕的儿孙。
虽然分了家,但是连守礼跟老宅的关系一直都很密切。
与周氏的关系,也是连守礼比连守信要亲密的多。
连守礼真是没少为老宅,为周氏出力。
远的不说,只说近的,是谁听周氏的指派,护送连兰儿回县城,后来又在连兰儿家做了几天的保镖?是连守礼。
后来危机解除,连守礼从县城回来的时候,连兰儿还给了他几斤包子。
这包子,连守礼还送去给了周氏。
周氏留下一些,其余的还是给了连守礼。
怎么看,都有些母慈子孝的味道吧。
如今,连老爷子没了,周氏更应该拉拢几个儿子,尤其是最听话,肯出力的连守礼才是。
那么狠狠地挖连守信这一股一块肉,再给连守礼一些甜头,不就是最惠而不贵的做法吗?以周氏的精明,她当然会想到这一点。
这么做,也很符合她一贯的为人。
可周氏偏不这么做,她不仅没有归还那六亩地,还要连守礼也给她添点儿。
不只没还,还想多要。
连蔓儿就道,逼的叶儿都拼命了。
哎呦,这可就不应当了。
张青山、吴玉贵就都说道。
咋地,也该留点母子的亲情。
李氏叹气道。
我说句也许不大合适的话,老太太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她跟这就要了十亩地,也不像是要想多抓钱不松手,她咋还想从三哥那多要出来东西那?吴玉贵就道,显然是有些困惑于周氏的做法。
周氏跟连守信这一股多要东西,大家或许不会说什么。
但是她跟连守礼多要,这肯定是要被人诟病的。
因此,大家都很讶异于周氏的做法。
还能因为啥,她看不上我和我娘呗。
连叶儿就冷笑道,她对我爹,也就那么回事。
我爹对她十个头的,她对我爹,用着了,兴许能好好说句话,用不着,我爹在她眼睛里算个啥。
她看不上我和我娘,她心里也看不起我爹!一屋子的人都不说话了,连叶儿的最后一句话,实在是令人惊心!这句话的惊心之处在于,它竟然是事实,也在于,也许连守礼都看不清的事实,却被连叶儿一个小姑娘给挑破了。
第八百八十三章 最像母亲的儿子大家能说什么那,他们不能附和连叶儿的话。
为人父母疼爱子女,是天性,尤其是母亲这个词,在人们的心中就代表了慈爱。
无论子女如何,身为母亲她对儿女的母爱永远不会变、不会褪色。
有做母亲的会看不起自己的亲生儿子吗?即便有,人们也不会愿意承认。
因为那将颠覆掉他们内心那一处最 最美好的认知。
可同时,大家也无法反驳连叶儿的话。
因为,谁心里都知道,那是事实。
连守礼因为没有儿子,常年心理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周氏作为母亲,不仅不劝解,她还当面背后都咒骂过连守礼为绝户。
所谓骂人不骂短。
别说是亲母子,就是两姓旁人,一般也不会揪着连守礼这个痛处下手。
周氏待连守礼的种种言行自不必说说,就是她看连守礼的眼神,也往往会露出轻视和瞧不起的神气。
大家只能叹气。
也许,连守礼并不是没发现这一点。
他只是无法去面对,因而自欺欺人地对周氏对他的态度视而不见。
我爹的命太苦了。
连叶儿的眼圈就又红了。
她很心疼连守礼。
叶儿这孩子可真孝顺。
吴王氏就道。
连叶儿的表现,让连蔓儿想起前世曾听过的一句话。
上帝关上一扇门,必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连守礼的遭遇是很无奈,很苦,但是他有连叶儿这样一个闺女。
懂事、孝顺、能干,小小年纪就能够豁出去维护爹娘和自己的家。
如果连守礼能够好好的珍惜,不再去纠结那些无谓的事情,他往后的日子绝不会比谁过的差。
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都是勤快的人,连守礼又有手艺。
再有连蔓儿一家的帮助,连叶儿一家的经济上根本就无需担心。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怕连守礼经过这回还不长记性,还对周氏言听计从。
那样,肯定会影响他们一家三口的感情,进而影响他们的生活。
吃穿用度上再好,却总有事情堵心,那也称不上是好日子。
总能苦尽甘来的。
连蔓儿就劝连叶儿道,三伯还有你和三伯娘。
经过这回。
估计三伯也应该明白过味儿来了。
你们以后三口人一条心,有好日子等着你们那。
嗯,等会我爹回来,我就跟他好好说。
我们以后一定要过好日子!连叶儿坚决地道。
你们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连蔓儿点头。
肯定的,老天长着眼睛那。
张氏也道。
大家就不再说这个话题。
又问起连守仁和连守义分家的事情来。
这可真是,孝顺听话的,就净身出户,还要东要西的。
这不听话,惹了不知多少事的,有份把老爷子给气死了的,就有家产分。
还啥也不让他出钱养老。
结果,人家还不满意,嫌给分的少了!张采云啧啧叹道。
对于连老爷子的死,连家内部处理的很低调。
或者更准确地说,就是遮掩过去了,谁都没有追究。
这么做,最主要的还是周氏的态度。
周氏是摆明了要将此事含糊过去的。
她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也不难猜测。
连家自己这样遮掩。
却拦不住悠悠众口。
在大家的口中,一致都说连老爷子是被气死的。
至于罪魁祸首。
则是连守义、四郎,还有连兰儿。
老太太是挺厉害,跟我们这股,还有他三伯那股她最厉害。
跟二当家的,她恐怕就没有这个能耐了。
张氏就道。
周氏也有些惧着连守义。
他那个人,上来劲儿了,眼睛里恐怕谁都没有。
啥话他都敢说,啥事,他都敢干。
无法无天的一个人。
张庆年就道。
这话还真没错。
吴玉贵就道,这回争财产,还不知道他闹成啥样。
实际上,连守义正闹的很不成样。
因为连守仁咬死了不肯多分他半分财产,周氏也开口说话,向着连守仁,说多一文钱也不会给他。
连守义额头的青筋乱跳,他大骂连守仁,将连守仁以往的旧疮疤又都给揭了一遍。
这还不够。
他看清周氏的态度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干脆就将矛头又转向了周氏。
老太太,老太太哎……连守义干脆当面就不叫周氏娘了,你咋想的,我知道。
你因为啥这么恨我,我心里明镜儿似的。
还能因为啥,不就是因为你大闺女吗?你大闺女找上门来,气死了我爹。
你要不是怕人说这件事,对你大闺女咋样,你能把这事给压下来?你早就闹翻天了,还得把不是都拍我身上。
还有四郎,反正他也不在这,你往他身上糊屎,他也不能出来驳回你。
说啥坏事都是四郎干的。
我咋就不相信那,我还说,是她连兰儿把我儿子给害了,我让她赔我儿子,她赔的出来不?老太太,你那心是咋长的,都偏到咯吱窝去了。
还顾闺女,还说啥首饰,我咋就没看见过。
就算你有,也早就添给你闺女了!我们都不是你亲生的,你让我们养活你干啥,你朝人家老三老四要啥东西?你咋不上老罗家炕头坐着去?你倒是想去吧,就怕人家不让你去,拿棍子把你赶出来!连守义豁出去了,越骂越没有顾忌。
其实,连守义的脾气和周氏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说气急了,就口无遮拦,自己怎么痛快怎么说,不考虑后果,也绝不顾及听者的感受。
吃里扒外的老东西,你吃着老连家的,住的老连家的,你心往外头偏。
这里这老些人,你说句实话,你跟我爹打了一辈子,是不是我们都是我爹的种,你看不上我们。
你闺女不是我爹的种,你就最偏心她……连守义话还没说话,周氏就嚎的一嗓子,直奔他扑了过去。
你个丧尽天良的王八犊子,牲口,牲口,我跟你拼了……周氏绊手绊脚地扑下炕,鞋子也顾不上穿,就直奔连守义,一双手在前张着,脸色狰狞,看样子恨不得一口将连守义吞了,又或者将连守义给撕成碎片。
连守义嘴上说的凶狠、不堪,但他还真不敢和周氏动手。
见周氏过来了,连守义就赶忙躲开。
周氏一双小脚,又没穿鞋,气急之下,站都站不稳,一下子就扑倒在连守义刚坐的凳子上。
旁边的连守仁等人忙过来搀扶,周氏四肢舞动了半晌,才被众人给连扶带抱地送回了炕上。
坐在炕上,周氏的腿也盘不起来,腰也挺不起了,只是大放悲声,鼻涕眼泪一会就糊了一脸。
我咋养活了这么个畜生,我活不了了,给我根绳子,让我跟老头子一起走吧……这个年代,对女人的贞洁要求相当的严格。
现在,被亲生儿子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就算大家伙明知道连守义是胡说,但周氏的脸也丢尽了。
丢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周氏这么大把年纪了,被亲生儿子这么说,要是传了开去,大家风言风语起来,周氏可就真没法活了。
外面传说她磋磨儿媳妇,害死孙子之类的话,她都可以置之不理。
但是事关名节,却正好触到了周氏的罩门。
个性刚强,自我为中心的周氏也有罩门。
不过,若不是无法无天的连守义仿若天外飞仙般的一句话,她的众儿孙一辈子都不会触及到这个罩门。
我跟他没完,不是我死,就是他死……周氏一边又要挣扎着下地,要和连守义拼个你死我活。
众人当然拉着她,还一边不住地劝慰。
让他离了我跟前,让他滚,看见他我心口疼。
…连守信从老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晌了。
他没回来,大家就都没走。
连蔓儿见连守信的脸色一变乌黑,满身的疲惫不堪,就猜到这半天,连守信的日子不好过。
早就打算好要置身事外的人还这么不好过,就可以想见老宅那边闹的是何等的离谱了。
众人就问连守信结果。
分了,就照老太太的意思分的。
连守信就道。
二当家的就那么答应了?张氏问。
他是不想答应,是老太太拼命了。
连守信故意隐瞒了某段事实,只是简单地答道,是真拼命。
他再不答应,老太太真能寻死。
连守信说的简单,不过大家却可以想象当时的惨烈情景。
大家本来还想仔细地询问询问,不过看连守信并不是很想说的样子,就都知趣地住了口。
张青山等人知道连老爷子丧事的后续事情这算是办好了,对张氏一家不会再有什么影响,这才放心离开。
随后,吴家几口人也告辞走了。
赵氏和连叶儿因为知道连守礼已经先回了家,也忙告辞回去。
是出了啥事?等众人都走了,张氏就小心地向连守信询问道。
以她对连守信的了解,连守信这样的脸色,肯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愁死人了!外人都走了,连守信就崩溃了,我咋就摊着这样一家人啊……第八百八十四章 不为人知的心思这个年代,孝道、敬老的意识深入人心。
老宅那边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对大家,尤其是深受孝文化影响的连守信来说,是颇具颠覆性的。
张氏和连蔓儿还是第一次看见连守信糟心成这个样子,都忙问是怎么了。
也没啥。
连守信酝酿了半天,看看自家的几个孩子,最后只闷闷地说出来这个三个字。
连蔓儿就猜连守信有些话不好在她们跟前说出口,就一边给五郎和小七使了个眼色,姊妹三个暂时从屋 来,只留下连守信和张氏。
张氏就又向连守信追问。
只有夫妻两个相对,连守信想了想,就将连守义如何口无遮拦、攀诬周氏的话说了。
我的天……张氏也震惊了,二当家的这可真是……,说老太太寻死觅活的,还是因为这个事吧?对。
连守信点头。
搁谁也受不了,肯定跟他拼了。
张氏就道,……老爷子这一没,这以后都不好说。
老太太估计心里也明白,才这么着急忙慌地,要把二当家的给分出去。
大当家的一股,她能拿捏得住,二当家的这一股,她知道自己管不住。
还结了仇。
连守信点头道,因为四郎的事,他们那一股怨老太太偏心城里的。
老太太是偏心,这一回老爷子这么没了,你看她都没闹,还是怕咱们追究城里的。
张氏就道。
连守义很多话都不靠谱,但是有些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要不是她因为这个心虚,咱们恐怕也消停不了。
连守信就道。
孩子他爹,老太太跟咱要的十亩麦地,是不是打算填给城里的?张氏就问。
我看不像。
连守信想了想,就摇头道。
刚才我从老宅回来,城里那几个人,已经走了。
走了?就那么走了?张氏有些不信。
是老太太给打发走的。
连守信就道,城里的房子和铺子烧没了,金银细软啥的应该都抢救出来了,回去俭省点,做点小买卖啥的,慢慢还能把日子过起来。
罗家人都会过日子。
…与此同时,西屋中。
连蔓儿也正在跟连叶儿说着同样的话题。
连守信隐瞒的事情,连蔓儿刚从连叶儿嘴里知道。
知道连守义直接骂周氏,对周氏说了那样的话之后,连蔓儿也有些震撼。
她并没有愚孝的思想,但是前世所受的教育。
其中基本的一点就是尊老爱幼。
儿子辱骂母亲,并那样诬陷母亲的事,对她来说也很颠覆。
……这还是母子吗,这就是仇人啊。
连蔓儿叹道。
让她总骂别人,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现在她儿子也往她脑袋上扣了一盆,这是报应。
蔓儿姐。
我攒了点钱,明天咱俩上庙里上一炷香去呗。
连叶儿看来心情相当的不错。
叶儿,你是要为了这件事,去谢神?连蔓儿有些囧地看着连叶儿问道。
嗯哪。
连叶儿答应的非常痛快。
不过我到时候就跟我爹娘说,我是烧香,让佛祖保佑我爹能快点把病根养好。
把你给鬼的。
连蔓儿忍不住笑道。
对了,你好好跟你爹说了没?连蔓儿又问连叶儿道。
说了。
我这回也豁出去了,不管他爱听不爱听的。
我就跟他说。
老太太根本没把他当儿子,她就瞧不起我们一家三口,就是不想让我们好过。
我让我爹以后少往那边凑……连叶儿絮絮地说了一大堆,都是她如何劝连守义认清周氏,以后一家三口一条心奔好日子的话。
那你爹说啥了?连蔓儿听了,又问。
我爹也没说啥。
连叶儿就道,虽然他没说啥,可我觉得这回有门。
要是以前,我说那些话,我爹肯定得说我。
这回他一句也没说我。
看连叶儿的样子,显然是充满了希望。
连蔓儿就没说什么,她也希望连叶儿的希望能成真。
而且,以前周氏能够笼络住连守义,得连老爷子的助力不小。
现在连老爷子没了,以周氏一贯的行径,再要笼络连守义,也不像过去那么容易。
蔓儿姐,银锁一家都走了。
连叶儿又告诉连蔓儿,周氏如何打发了连兰儿一家离开的事情。
真的?连蔓儿略有些吃惊,我还以为,咋地也得住上一些日子。
老太太就啥也没给他们?啥也没给。
连叶儿肯定地道。
竟然是这样。
连蔓儿思索着道,本来,她还想着,周氏肯定会让她们出钱来贴补连兰儿。
谁让她们现在有钱,而且脸面更值钱那。
没有想到,周氏不仅没要她们出钱贴补连兰儿,就是周氏自己,也没贴补连兰儿,还这么急巴巴地将连兰儿给赶走了。
这都不像是她办的事了。
连蔓儿就道。
周氏执着地偏心连兰儿,就算偶有波折,这个初衷一直就没改过。
现在,连老爷子没了,连兰儿又遇到了困难,周氏不正是有充足的理由,而且可以毫无顾忌的偏心闺女的时候了吗?是什么,让周氏突然对连兰儿这么绝情起来了那?莫不是……因为芽儿她爹说的那句话?周氏赶走连兰儿,是为了避嫌,免得大家伙真的听信了连守义的那句话!除此之外,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估计是……连叶儿就笑。
连蔓儿不由得感叹,这个年代的某些规矩礼法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
连守礼本来性子就偏软,所以才会以为无子而深受煎熬。
可周氏那么强悍、任性的一个人,往常都视舆论为无物的,现在竟然也屈服了。
还真是意外啊……连蔓儿道。
只怕连守义也就是图嘴痛快,胡乱抛出来那么一句。
谁能想到,竟然有这样的额外效果。
果然,活在这个世上。
任是谁也不能超然于物外。
对了,叶儿,你们今年不是打算要种地,想好了种啥没有?连蔓儿又问连叶儿,就是三伯又做木工活,又种地的,你们怕是要受累了。
不累。
说到种地,连叶儿的情绪还是很欢快,其实。
都不用我爹,我和我娘就能把六亩地给种了。
刚才在家里,我们都商量好了,六亩地,我们都打算种苞米。
苞米好种。
收成还多。
对了,我还跟我爹,地头要留出一块地来,种地瓜。
到时候晒地瓜干吃,冬天还能吃烤地瓜,过年的时候还能炸地瓜。
我爹答应了。
连叶儿越说越高兴。
这个打算好。
苞米的种子,还有地瓜秧子。
到时候就上我们这来拿吧。
我让他们挑好的给你。
连蔓儿就道。
嗯。
连叶儿点头。
……傍晚,连家老宅大周氏因为担心周氏,就让二丫扶着来看望周氏。
周氏下晌睡了半天,大周氏来了。
她才起来。
大周氏见周氏头发散乱,就说要帮她梳一梳头。
周氏点头答应了。
……往宽里想,你往后是享福的日子,肯定受不了罪。
大周氏一边给周氏梳头发。
一边低声劝慰周氏。
不用你劝我,我养活的啥样儿子我自己能不知道。
那个混王八犊子。
我往后就当没他。
他敢再跟我犯浑,我有的是法子治他。
周氏恶狠狠地说着。
大周氏就叹了一口气。
姐妹几十年,大周氏对周氏还是很了解的。
周氏是要强的人,从不肯将虚弱露在外头。
不过,这一次,周氏是真的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强装出来的精神头都没那么足了。
要不然,周氏也不会一直这么散乱着头发,不会一躺就是一下晌。
你能这么想,那我就放心了。
大周氏就道,接着又劝周氏,咱们姐妹,我跟你说句至近的话。
往后啊,你的脾气也该改一改。
对孩子们别再像以前那样了,孩子们都大了。
说良心话,老 我就不说了,老三老四待老人,不说十个头的,那也挺不错的了。
就跟咱村子里头比,绝对的数一数二。
咱岁数大了,是不怕啥,可也得想想外头人都咋议论。
再说,都是亲生的骨肉,两好并一好。
都跟我仇了,还啥两好并一好。
我在人家眼睛里,就是老厌物。
周氏微微垂下头,叹了一口气。
大周氏也叹气,同住在一个村子里,连家的事情她大体都知道。
有句话,她只能在心里想,却不能说出来。
就算真像周氏所说,儿子们都跟她结了仇,那也是周氏自己作出来的。
虽为姐妹,大周氏和周氏却是两样的人,对于周氏的很多做法,大周氏都看不惯。
我不管他咋看我,谁让他是我儿子。
不管咋地,到啥时候,他都不能少了我吃的喝的。
我心里明白着那,让我跟他们去过,再他们翅膀根底下,能有我好受的。
我就不去,我就在这个炕头上,我缺啥,他都得给我送来。
周氏突然又抬起头,挺起胸,目光灼灼地道。
他儿子闺女都有出息,他得要脸儿。
他儿子闺女越有出息,他就越得要脸。
人家都让我朝他多要,我没多要。
你看你,有这心思,咋就不能好好说,也让人念你个好。
你都能给老四省,那你咋还要朝老三多要那。
老三家啥条件,你也知道啊。
大周氏就不解地道。
我不是给老四省,朝老三多要,有多要的道理!周氏冷笑道。
第八百八十五章 绝情听周氏理直气壮地说,她向连守礼多要还有多要的道理,大周氏不由得不赞同地暗暗摇头。
他家底子薄,身子也没大好利落,你咋多要还有道理了那?大周氏 温顺,虽然心中很不赞同,但是说出来的话语气还是柔柔和和的。
我咋没道理。
大周氏已经帮周氏将头发梳理好了,周氏干脆转过身,面冲着大周氏,他现在是木匠,是有手艺的人,不比咱村里一般庄户人家强?他三口还少,他挣的钱,吃不完花不完的。
……再说,他也没啥花销。
他就一个闺女,再过两年就出门子了。
他只有进钱的地方,没有出钱的地方。
他攒下钱都干啥,打算留给谁?大周氏有些发呆地看着周氏。
周氏却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是给他闺女,还是给他媳妇?连个儿子都没有,你看他还驴似的干,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他这辈子就给外人扛长活了。
有那个钱,他咋就不能孝敬给我?孝敬我,不比填给外人强?都填给人家,到时候人家还得笑话他,看不起他。
老三他不攒钱,他一家三口不得吃喝穿戴?大周氏忍不住道。
我还能都朝他要了,咋地不给他剩下够他吃喝的。
就他那媳妇,还有那个丫崽子,都是赔钱的货,肉尖心,没好心眼子,她俩还想跟着我儿子吃香的喝辣的,她们也配!周氏说到这,还恶狠狠地呸了一口。
大周氏算是听明白了周氏的想法。
周氏不想让赵氏和连叶儿跟着连守礼过好日子,想将连守礼的钱财都刮到自己的手里。
只不过,周氏不仅不认为连守礼挣的钱应该给妻儿用,周氏似乎也根本就没有考虑道,连守礼以后的事情。
你这么说。
那你想过没有,你啥都要来了,你三儿子手里啥也没有,他以后老了咋办,他靠啥养老?大周氏就问周氏。
周氏似乎被问住了,垂下头,半晌没言语。
大周氏正要趁此机会再劝劝周氏,就见周氏又抬起了头,目光炯炯。
我多大岁数,他多大岁数。
等我走了,他再攒他养老的钱也不晚。
周氏振振有词,没有我能有他。
他就应该先可着我。
等我走了,啥也看不见了,他爱咋地就咋地,到时候我也管不着。
大周氏只能无语。
周氏这样说的明白,她是真的没有为连守礼的将来打算。
连守礼是个可怜人啊。
大周氏想起自己一家人私下里说过的话,不由得再次暗自叹气。
就他那媳妇和闺女,要是好样的也行。
可你也看着了,那个小丫崽子,她是啥好货?这么多人在这,她就敢巴巴地跟我顶嘴。
她还要跟我拼命!还谁都说老三媳妇老实,她老实她闺女能这样?我这辈子,也是没摊着好命。
这几个儿媳妇,一个比一个心狼。
老三媳妇和老四媳妇,那都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俩人一个味儿。
面上都啥好的,背地里使坏!老三家的小丫崽子。
她以前不这样,我说啥是啥。
就这两年变坏了。
跟啥人学啥人,都是跟我们老四家那丫头学的!这说的是连蔓儿。
说到连蔓儿,周氏的语气顿了顿,面上的神色就有些不大自在。
就她们娘儿俩,她们也没命享福,她们对老人不好,心狼。
我不朝老三多要,都让她俩擎受了,老天爷都不答应!周氏自动的略过连蔓儿,又说赵氏和连叶儿。
大周氏无语,周氏说什么老天爷不答应,分明是周氏自己看不过去赵氏和连叶儿有好日子过。
……那会你跟三妹子他们一块走的,三妹子她跟你说啥了没?待了一会,周氏突然问大周氏道。
没说啥,到我们家门口就分开了,我还让她上我家坐一会,她也没坐。
大周氏就道。
她们两口子是生气了。
周氏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身前的炕席上,似乎颇有些惆怅。
他们生啥气,我是没看出来。
大周氏就道,她是息事宁人的性子,像这样的事情,只有装糊涂,在中间弥合的。
他们俩给我出主意,让我多朝老四要东西。
周氏就道。
啊……大周氏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停了一会,才小心地问周氏,他们让你要多少?我自己个要的那十亩地,就是给零头,他们还让我要钱,说老四家不缺那个。
周氏就道。
十亩地还只是个零头,那岂不是想要上百亩地?而且除了田地之外,还想要银钱。
大周氏嘴上没说,不过心里却难得地赞成了周氏一回,没有听小周氏和商怀德的向连守信狮子大张嘴。
他二姨,那你是咋想的,咋没要那么些?大周氏就问周氏。
我要那老些干啥?周氏冷笑,我还打算留给谁是咋地?十亩地,再加上原来的,我够吃够喝就行了。
银钱我更用不着,我一年到头,大门都不出去几回,这辈子就没从我手里往外花过钱。
我要钱有啥用。
实话实说,我要缺啥,跟老四要,他不带不给我的。
这么说着话,周氏就朝外屋瞅了一眼,又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
继祖媳妇刚才好像去春柱媳妇家里了,应该还没回来。
大周氏就道。
而二丫刚才坐了一会,就找连芽儿玩去了。
周氏也听着外屋鸦雀无声,并不像有人偷听的样子,这才扭回头来,继续跟大周氏说话。
我要银钱干啥,银钱放在我手里,那就是祸!周氏的语气有些沉痛,我老天拔地,我要钱干啥,都填给这几个王八犊子?这还没有啥那,你看他们争的。
真有啥,那人脑子都能打出狗脑子来。
就那几个钱,还让那个狼崽子给偷走了。
这得亏那会我没在屋,我要是在屋里头,保不准他就得对我下黑手。
我要是手里有大把的银钱,他们谁半夜摸进来,把我害了我都不知道!显然,四郎这个人以及他偷钱这件事,给周氏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也影响了她的决定。
地我也不多要,就那些,足够我吃够我喝的,还有富余。
我看他们谁顺眼,我就给他们点。
……多了也没用,省得他们谁再起啥别的心思,成天算计我。
我老天拔地,一个人我算计过来他们那么多人?再说了,这十亩地,老四那股没说啥就给我了。
我要真要个百八十亩的,你看他们还能是这个样不?都不是省油的灯,是没惹着她,惹着了,以前的事那不都在那摆着。
叶儿那个丫崽子还要跟我品评,换……还不得要了我的命。
对我都没感情,我知道。
我手里就攥这些东西,他们谁都得敬着我。
周氏最后道,等我没了,他们爱咋地咋地。
我可不像老爷子,舍心不舍力的,一辈子啥好也没得着。
周氏叨叨咕咕地跟大周氏说了半晌,看来这些话,她也是憋在心里想找个人说。
本来,这些话,她应该更愿意跟更投契的小周氏说,但可惜,这件事上,小周氏和她意见不合,因此就不能说,只能说给大周氏听。
大周氏听了周氏的话,这才算明白周氏那些奇怪举动背后的缘故。
周氏从来就是个精明人,会为自己打算。
以前,有连老爷子在,连家的情况也和现在大不相同,周氏很多事要看连老爷子的意思,也更加的有底气有靠山。
而现在,连老爷子没了,老宅这边分崩离析,周氏只能收敛,并且专一为自己一个人打算。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蒋氏就从外面回来了。
周氏看时辰不早,就让蒋氏做饭。
把剩下的饭菜热热,咱就吃饭。
周氏吩咐蒋氏。
早上出殡的席面,周氏和蒋氏也折了不少留下来,够一家人吃上今天的。
大周氏就起身告辞,周氏留她吃饭,大周氏也没答应。
晚上家里还有事,我得回去帮着看着点。
大周氏对周氏道。
送走了大周氏,蒋氏就开始烧火热饭,等饭菜都摆上了桌,大家坐了,蒋氏就愣了。
……周氏与大周氏的一番话,很快就几乎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连蔓儿一家的耳朵里。
连叶儿也在,知道了周氏关于她家的那一番话,气的立刻就跳了起来。
她心咋这么毒。
她咋这么看不上我和我娘,就这么恨不得我们都死了,她就该乐了。
她不是我奶!往后我再也不管她叫奶了,她不配!连蔓儿一眼瞧见旁边的连守信脸色有些不悦,忙就拉住连叶儿安抚。
是太过分了。
张氏就道,一点念想都不打算给人留。
……打算的比谁都精!连蔓儿就说道,一边故意看了连守信一眼。
连守信刚刚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是猜测周氏要了十亩地,是为他们打算,为他们节省。
只不过,周氏背后吐露出来的心声,再一次将连守信的那点幻想的泡泡给无情地踩在了脚下,碎的渣都不剩。
第八百八十六章 失踪连守信恹恹地坐在那,就不说话了。
屋里的其他人这个时候都仿佛没有注意到连守信的情绪,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老太太这心肠啊……就是比一般人硬。
不管怎样,张氏说话的时候还是多少考虑到了一些连守信的感受,因此在对周氏的评价上就说的比较委婉,虽说是母子,看来也得讲求缘分。
连蔓儿点头,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母性十足的。
有的女人,天生就母性意识淡薄。
她们嫁人、生子,只是因为到了年纪,社会要求这样。
周氏似乎就是这样的女人。
生下并将儿子养大,她就认为她是了不得的大功臣了,在家里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可以对儿子们予取予求。
她甚至还会看不起自己的亲生儿子,即使这个儿子并无恶行,即使这个儿子对她非常的孝顺。
从这方面上,连蔓儿更是发现,周氏对于张氏本能的厌恶,也许有相当的一部分是来自于对张氏母性的排斥。
张氏对待自己的孩子的温和态度,甚至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姑也能待如己出,这和周氏的为人大相径庭。
周氏因此本能地厌恶张氏,不管张氏怎么讨好都改变不了。
俗语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周氏对待儿子、媳妇、孙儿孙女的态度,也直接导致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不管是老宅那两股,还是连守礼、连守信这分出来的两股人,没谁真的对周氏亲近。
这样的周氏,谁又能喜欢、亲近的起来那。
就算是连守礼和连守信这两个亲生儿子,他们怎样孝顺周氏,但要说和周氏亲近,那却都是从来没有的。
母子间能够心平气和、有来有去地说上两句话的时候都极少。
周氏自称老厌物,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一会回去,我就跟我爹说。
看我爹这回还能说啥。
他要是觉得她做的对,说的对,那我就跟我娘商量,让他去老宅,跟他娘一块过去,还能吃好的喝好的。
我和我娘,我们俩干活也能养活我们自己个。
连叶儿嘟着嘴说道。
连叶儿打算这么做,连蔓儿自然不会拦着。
一会。
话题又转到周氏不要银钱,只要十亩地的事情上来。
老太太挺奸的,她胆子比谁都小,肯定是让四郎给吓着了。
这回老爷子没了。
她每天恐怕更得菜刀不离身儿了。
张氏就道。
恐怕也是因为看明白那两股都是啥样的人了。
连蔓儿也点头道,再说,她和我爷可不一样。
我爷在的时候,说啥话,办啥事,都为那两股,尤其是他大儿子那一股考虑。
现在剩她一个人,没有我爷的影响了,她只会为她自己个考虑。
周氏是个只有她自己的人。
而且。
实话实说,周氏并不是大手大脚过日子,也并不贪图银钱。
以前周氏是曾经向她们要过过分的东西,还狮子大开口要过大笔的银子,但是那都不是出于她的本意,而是被人所怂恿的。
现在,能够怂恿她的人和环境都不存在了。
周氏会活的更加自我。
显然,张氏也是这么认为的。
……以前家里的钱,虽然是在她手里,也是老爷子说咋花就咋花。
她就是把吃食把的紧,别的上头,她都不大用心。
张氏道。
说白了,周氏除了在炕头上和灶台边,别的方面她都很无知。
也没有什么贪欲。
如今,给了她十亩麦地,周氏得了甜头,还能更好地将连守仁那一股人拿捏在手里。
有这样一股人凭她拿捏着,差不多就能满足了她的控制欲。
老宅那边,随她去搅风搅雨好了。
连守礼和连守信这两股,都可落得清静。
当然,前提是这两个人不自己送上门去给周氏拿捏。
连守信这边,连蔓儿并不担心,至于连守礼,就得看连叶儿的了。
如果这次,知道周氏背后是怎么打算的,连守礼还执迷不悟,那么,赵氏和连叶儿也真的只有离开他,才能有好日子过。
连叶儿又跟连蔓儿说了一会话,眼瞅着要到饭时了,就起身告辞说要回家。
连叶儿才刚起身,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蒋氏来了。
说了有啥事没有?张氏就问。
……着急忙慌的,一头的汗,脸色都变了,说是连朵儿没了……啥,连朵儿没了?张氏一惊。
连叶儿本来要走,也站下了。
没了,是连朵儿死了还是咋地?连叶儿就问了一句。
是不见了人。
刚办完连老爷子的丧事,又再一次彻底了分了一回家,可想着能清静一阵了,连朵儿又不见了!连叶儿就不走了,重新回到连蔓儿身边坐下。
让她进来,我好好问问。
张氏皱了皱眉,就吩咐道。
很快,蒋氏就被人带了进来。
果然如禀报的人所说,蒋氏一脸的惶急,她一进门,就冲着连守信和张氏跪下了。
这是干啥,快起来说话。
张氏忙让人将蒋氏给扶起来。
蒋氏被人扶着,腿就有些软,直到被人扶着在旁边坐下,她就哭了起来。
快别哭了,有啥话好好说。
是咋回事?张氏就问。
蒋氏擦了擦泪,就将事情的经过跟张氏说了。
原来是要吃饭的时候,不见连朵儿上桌,屋里屋外找了个遍,都找不着。
蒋氏嚷起来,一家几口又仔细寻找了一回,仍旧不见连朵儿。
蒋氏这才想起来,似乎一下晌都没看见连朵儿了。
一家子相互印证,最后不得不得出结论,连朵儿失踪了。
最后看见连朵儿是啥时候,谁看见的?连蔓儿就问蒋氏。
蒋氏支吾了半天,却说不清楚。
……早上出殡,妞妞留在家和她在一块,出殡回来,就忙着坐席,招呼客人,恍惚好像看见她在旁边,后来收拾东西,忙忙乱乱的,还没忙活清楚,老太太就叫了大家伙过去,后来二叔吵吵起来了……总之,就是一天都忙的不可开交,而且精神紧张,心里有事,蒋氏其实也不能确定连朵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至于老宅的其他人,蒋氏说都问过了,还不如她清楚。
起码蒋氏还能确定,早上连老爷子出殡的时候,连朵儿还在的。
在老宅,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连朵儿几乎都是一个透明人。
在人面前,她有的时候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大家也都有意无意地无视了她。
再加上连老爷子出殡,来的人极多而且杂,乱糟糟地,连朵儿这样的透明人在这个时候走失,确实不容易为人所发现。
听说连朵儿不见了,连蔓儿首先想到的是走失,而不是被拐。
因为连朵儿有离家出走的前科,大家伙显然和连蔓儿是同样的想法。
而比起上一次,连朵儿又大了两岁,这个年纪离家跑了,更让人焦躁。
蒋氏之所以着急,之所以一进门就跪下,就是因为想到了后果的严重性,而老宅那边,就她负责照看连朵儿的,这次在连朵儿跑了之后,她发现的又不及时,她身上背负的责任很大。
这段时间,朵儿跟外面哪个人有接触,走的比较近?连蔓儿又问蒋氏。
没有,没有。
蒋氏连忙摆手,就是今天,太忙乱了,疏忽了。
以往我都看着,就家里这些人,她也不说话,没有外头的人。
今天之所以会疏忽,忙乱之外,还是因为心里有事。
连老爷子没了,他们这一股将何去何从。
你确定?连蔓儿追问了一句。
确定,这个我确定。
蒋氏忙道。
这么说,就又是自己跑了。
连蔓儿就道,然后又问蒋氏,大嫂,你知道,她还有什么能投奔的地方?她能有什么投奔的地方,没有啊。
蒋氏就道。
这两天,朵儿跟城里的一家亲近不?五郎想了想,也问了一句。
不亲近,大姑他们这两天也心里有事,我看他们都没说过话。
蒋氏仔细地想了想,就答道。
或许你有看不到的地方。
连守信就道。
那、那……或许。
蒋氏迟疑地道,这两天忙乱,这么一说,她还真不能打包票。
朵儿或许跟外人没有接触,可那天,她不是看见四郎了?还替四郎做了遮掩。
这……蒋氏也不敢说什么了,总之,都是她的疏忽。
连蔓儿一家很快地商量了一番,看来从蒋氏这是得不到什么准确的线索的,连朵儿的失踪,肯定是主动的,或许有人帮忙,或许没有。
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赶快派人寻找。
派人寻找这件事,自然是不能指望老宅那两股人的。
不过,在寻找之前……你来这,老太太说啥了没有?连守信就问蒋氏。
老太太……没说啥,就是说了一句,丢了丢了,丢了更好。
蒋氏如实地答道,不过马上又描补了一句,肯定是气话。
公公和妞妞她爹都出去找人了,二叔那边,想请他们也帮帮忙,二叔头疼,二婶说脚崴了……果然,周氏不管,连守义那一股不帮忙。
只有连守仁和连继祖显然顶不上多少用场,蒋氏这是自作主张来找的她们。
第八百八十七章 深意蒋氏不能不在发现连朵儿失踪的第一时间来告诉连守信。
因为,没有任由连朵儿不见而不管的道理,而要找回连朵儿,必须要连守信这一股的力量才可以。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
连朵儿虽然是连守仁的闺女,但是老宅那边,包括连守仁在内,在对连朵儿的处置上,却是要看连守信这一股的。
连朵儿现在实质上,是归老宅在看管。
现在,人没看住,让她给跑了,蒋氏必须要第一时间告诉连守信,连守信这一股也好应对。
决定要找连朵儿,五郎、连蔓儿就和连守信先往老宅来。
连叶儿则回家去了,她要将这件事告诉连守礼和赵氏,一会也到老宅来,大家商量着怎么找连朵儿。
老宅静悄悄的,发送连老爷子搭建的棚子、纸钱、纸扎等的碎屑等早就有人收拾的干干净净了。
连老爷子的丧事是办完了,丧事过程中还没觉得怎样,如今再次走进老宅,尤其是走进上房,看见炕上只有周氏一个人盘腿坐着,原先连老爷子的那个位置却是空着的时候,连蔓儿才清晰地认识到,连老爷子没了。
连守信显然比连蔓儿以及五郎的感受更深刻,进了屋,他的眼圈就有些发红。
连守信假装抹了抹脸,胡乱地掩饰了内心的情绪。
一家人跟周氏打招呼,周氏沉着脸,故意很怠慢地应了一声。
大家对周氏的这种做派早就习以为常,也都不放在心上,就在屋里坐了。
你们为连朵儿来的?周氏就先发了话。
嗯。
连守信点头,刚继祖媳妇过去告诉我们,我们就过来了。
那个丫头片子,谁知道跟谁跑了。
费劲巴力地找她干啥。
她爱上哪上哪去。
她那心早就野了,你都不知道,她平常拿啥眼睛看我。
……跟四郎一样,是个狼崽子,走的越远越好。
不用找她!周氏挥手像挥苍蝇一样地说道。
连守信就含糊地哦了一声。
他如今心里也清楚,跟周氏是无法谈正事的,周氏的话也只能这么一听,不能认真。
如果真的都按周氏说的行事、过日子,那肯定会一团糟。
大嫂。
你再好好看看,连朵儿的衣裳、东西还在不在?连蔓儿就让蒋氏再去查看查看,连朵儿的东西还在不在。
蒋氏出去,很快就回来了。
从太仓回来,老宅众人都只有随身的衣裳。
之后,财政大权都在连老爷子和周氏的手里,自然不会给连朵儿再置办什么。
因此,连朵儿的东西就少的可怜。
……都没了,就剩一双穿破了还没补的鞋,还有件破褂子。
蒋氏告诉连蔓儿道。
就是跟人跑了!周氏似乎抓住了什么似地,立刻就说道。
不要脸的东西,老连家没这样的人。
她是随她娘,你们是没看见,当初说她娘的时候。
跟个小戏子似的。
我就没看上她,老爷子非做主给定下了。
看她生的这俩闺女,花儿也是这个味儿!即便是两个都已经死了的人,能够踩上一脚。
周氏也非常乐意。
很快,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就到了。
连守仁和连继祖也从外面回来了,自然是并没有找到连朵儿。
连守信一家来老宅,路上也遇到了村里的乡亲,这一会,连朵儿丢了的消息也传开了,就有左邻右舍的人过来打听,打听准了信儿,知道连守信要找连朵儿,就都自告奋勇地要帮忙。
正如连朵儿第一次失踪的时候那样。
不过当初,大家多是看着连老爷子以及连守仁的面子,而今天,则都是看连守信、五郎这一股人的面子了。
连蔓儿和五郎刚才商量了一番,已经拿好了主意。
乡亲们要帮忙,自然盛情难却。
村里的人,就被分成了两组。
就有连守礼领着一组人,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俩领着另一组人,分别向东也就是刘村的方向,以及向南,也就是小沈屯的方向去寻找。
等将这两组人都打发了出去,连蔓儿自家的下人、伙计、长工、还有罗家村庄子上的庄户们也都聚集了来。
吴玉贵、吴家兴、陆炳武兄弟也来了。
这些人,也被分成两组,一组由连守信领着向西寻找,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陪同,另一组则有五郎领着,陆炳武兄弟陪同,向北,也就是锦阳县城的方向寻找。
连守信骑了骡子,五郎则骑了连蔓儿的那匹大黑马,跟随两人的吴家父子、陆家兄弟也都骑着骡子,其余管事、伙计们也有骑骡子的,也有步下跟随的。
临走的时候,连蔓儿自然切切的嘱咐。
首先一个,寻人其次,自己人的安全最重要。
然后,便是找到人之后要如何如何,这个,就只有连守信、五郎,吴家父子以及陆家兄弟,还有几个心腹的管事们知道了。
张氏在家中知道了连守信和五郎要出门找人,也忙打发人送来了厚衣裳。
安排妥当,连守信和五郎就带着人出发了。
连蔓儿也从老宅离开,回到自己家中。
知道连朵儿丢了,吴王氏带着连枝儿,还有张采云都过来了,因为连枝儿有些不大舒服,吴王氏先带连枝儿走了,连蔓儿回到家的时候,只有张采云还陪着张氏。
小七大家都没让他出门,就在前面书房,由曲先生看着,和小龙、小虎一起做功课。
你爹和你哥他们都走了?你看着他们把我送去的衣裳都穿上了没?张氏见连蔓儿回来,刚忙就问。
刚走,我亲眼看着他们把厚衣裳都穿上了,才让他们走的。
连蔓儿就道。
张氏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一会天就黑了,黑灯瞎火的,我这心啊,就悬在嗓子眼。
娘,没事的。
连蔓儿也有些担心,但是还要安慰张氏,带的人多,我爹和我哥身边,都有可靠的人跟着。
天一黑,就多点起些火把,不会有事的。
再说了,还有我家兴哥,炳武哥他们跟着,肯定啥事都没有。
因为跟吴家,还有陆家都是没结亲之前就有的交情,因此,五郎几个有时候还会称呼吴家兴和陆炳武为哥,而不是姐夫。
有他们跟着,我多少是能放心些。
张氏就道,就是,这冬冷寒天,黑灯瞎火,人家这还得跟着受累、受罪的。
大姑,你可别这么说。
张采云忙道,跟去的,谁也不是外人。
有这个事,他们不上前谁上前啊。
就算受累,受罪,那也是应该的,他们也乐意。
蔓儿,你炳武哥跟谁一起,你没让他跟着五郎?他对这周围路可都熟,夜里没少走,赶车、吆喝个牲口啥的,他们哥俩最在行。
张采云又问连蔓儿道。
炳武哥他们哥俩都跟着我哥。
我也是想到这了,想让他们多照看照看我哥。
连蔓儿就道。
确实如张采云所说,陆家兄弟熟悉周围道路,也走惯了夜路,正好可以照顾五郎的安全。
而连守信那边有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陪同,遇事处置也更多几分拿手。
三个人坐在炕上说话,就说起寻人的安排来。
张采云不是外人,连蔓儿也就没有隐瞒,将她的考虑都说了出来。
……人往西面和北面去的面儿最大,往北面去的面儿还比往西面去的面儿大……这是连蔓儿根据了解到的情况作出来的判断。
至于东面和南面,则可能性比较小。
所以,她和五郎才会让帮忙的乡亲去那两个方向寻找。
连朵儿,自然是自家人找到更好,因为这还涉及到之后的处置。
这次派去跟随连守信和五郎找人的,都已经经过了管事的一番挑选,挑的都是老成、嘴紧的人。
我刚才在老宅,上房的几口人,老太太算头一个,心里都巴望着连朵儿就这么丢了,别再回来才好那。
连蔓儿又对张氏和张采云道。
那要是把连朵儿给找回来,她在老宅就更没法待了吧?张采云就道。
她这回岁数大了,要是真跟着人跑的,估计老太太第一个就不能留她。
张氏就道,……也是不能留。
连蔓儿没说什么,不过心里早有了主意。
正是考虑到了这些,她和五郎才会在寻人的方面做那样的安排。
二当家的一股那,你们去了,他们也没帮着找?张氏就问连蔓儿道。
连蔓儿就摇头。
他们去了老宅,东厢房的门关的严严实实的,根本就没看到人出来。
我爹也没让人去叫他们,外边吵吵那么大声,他们但凡有一点想帮忙的心思,早就自己个出来了。
我爹说,这么多人,不缺他们那一个两个的。
勉强带上他们,又不知得多多少啰嗦。
连蔓儿就道。
连蔓儿看着时辰不早,就让厨房摆了饭上来,留张采云一起吃了。
饭后,又安排厨下准备热汤热饭,以备五郎他们回来的时候可以及时吃上热饭菜。
蔓儿,你们打算咋处置连朵儿?张采云留下帮着张罗,没人处,张采云悄声问连蔓儿。
第八百八十八章 老太太的委屈这个,要看找到她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连蔓儿只说了一句,就没往下细说。
张采云和连蔓儿极投契,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短,因此对连蔓儿也颇有些了解。
看连蔓儿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大概是有了决断,只是当下不方便说,于是也就不再问。
亥时,连守礼,连守仁和连继祖领着往东去和往南去寻找的两组人先返回来了。
这两组人,都是三十里营子,甚至还有临近村庄的村民。
因为都是步下,也走不太远。
况且这个天气,夜间还是十分寒冷,也不好让大家伙整夜寻找。
这两组人,都没有找到连朵儿,甚至他们一路问过去,也没有问到一点连朵儿的踪迹。
计算这两组人找过的路程,大家心里都估计到,连朵儿怕是没走这两条路。
这两组人回来,连蔓儿这里立刻就知道了消息。
因为两组人都去了老宅,连蔓儿就吩咐管事韩忠,将热汤热饭送了过去,并嘱咐韩忠留在老宅那边,好生招待众人。
乡亲们帮忙寻找连朵儿,她们这一股人领了这份人情。
老宅与一般上了年纪的人不同,周氏每天的觉都很多,虽然白天躺了半天,但是一入夜,她就犯了困。
因为大家都去找人了,上房就只有她、蒋氏和大妞妞三个人在。
东厢房里依旧是没什么动静。
天一黑,周氏就忙让蒋氏把两个屋,连同外屋都点上了灯,她还亲自下地,从外屋的菜板子上挑了把拿着顺手的菜刀,回到屋里。
就放在了她自己的枕头底下。
天黑了,连老爷子刚过世,连守仁和连继祖还都不在上房,周氏比往常都要害怕。
枯坐了半晌,周氏犯困,就有些不耐烦,想要铺了铺盖睡觉,是蒋氏拦住了她。
奶,待会找人的肯定得回来。
到时候一闹腾。
还得把你老给闹腾起来。
蒋氏委婉地劝着周氏,要不,你老先别脱衣裳,就在炕头躺躺,省得来回的再抖落着。
如果大家找人回来。
发现周氏已经躺下睡了,心里只怕都会想,周氏对自家孙女的走失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而且周氏这样做,也失了对大家伙的礼数。
蒋氏心里这么想,但是却不敢说出来,只能拿别的缘故来做借口。
周氏只怕也是想到了。
如果这个时候睡下,实在是不像样,因此竟然没有任性,听了蒋氏的话。
只和衣躺了,一边又嘱咐蒋氏,不要走开。
蒋氏知道周氏胆小,就让她尽管睡。
她会带着大妞妞一直在屋里陪着她。
奶,咱要不准备点吃的吧?黑灯瞎火。
大冷的天,大家伙给帮忙,都不容易。
蒋氏趁着周氏还没睡,又和周氏商量道。
咱不用准备,咱有多少东西。
老四那头肯定都准备下了。
这回周氏没听蒋氏的,不是他们,也不能闹这么大动静。
人家都是冲他们来的,他们给准备吃食,应当。
周氏这么说着,就合上眼睛睡了。
蒋氏只得叹息。
等找连朵儿的众人回到老宅,周氏已经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了。
蒋氏叫起了周氏,就将大妞妞放在周氏身边,转身去外屋烧水,好让大家伙洗漱洗漱。
找着没?周氏就问连守仁、连继祖和连守礼。
没找着。
几个人都道。
没有让人省心的地方,周氏就撇嘴道,为她,都折腾多少回了,闹的一家不安。
丢了就丢了,丢了省心!因为很快就有人进屋来了,周氏就将话题撂下了。
很快,连蔓儿那边打发了人送来热汤热饭,管事韩忠挨个地给大家伙道谢,一时间屋子里很是热闹,大家伙就都自己动手,放桌子、摆凳子,坐下开始吃饭。
东屋和西屋,都放了饭桌。
东屋的炕上还专门放了一桌给周氏。
这屋里刚摆上桌子,东厢房里就有了动静。
先是连守礼及拉着鞋子出来,闻着饭菜的香味就进了上房。
啊……大家伙都别客气,吃好喝好啊……连守礼哈哈笑着说了两句,也不用人让他,就挤到一张桌子上坐了,拿了碗筷就大口吃饭。
随后,何氏带着六郎和连芽儿也来了。
晚上没吃着饭,饿的潜心贴后背了都……何氏大眼睛四下看着,一边说道。
坐着吃饭的都是男人,何氏再怎样,也不好挤到中间去坐。
炕上的桌子旁坐的是周氏,她也不敢去那里坐。
因此,何氏干脆拿了个大海碗,笑嘻嘻地从一张饭桌上舀了满满的一大碗饭和菜,就站到外屋去吃去了。
至于六郎和连芽儿,大家或许瞧不上连守义和何氏,但是对于小孩子却都有着同情心,尤其是听说他们都没吃上晚饭。
有年长的看着六郎憨傻、可怜,干脆就叫到身边,一桌人腾出个地方来,六郎就站在那吃。
连芽儿则是被何氏先就推到了周氏跟前。
连芽儿不敢上炕吃饭,怯生生地低着头,甚至不敢看周氏。
周氏在连守义进来的时候,就拉下了脸。
只是人多,不好当面就发作。
后来看着连守义和何氏就这样抢着吃饭,她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老嫂子,让你孙女陪着你一块吃。
就有人大声说道,不管大人咋样,孩子不能饿着。
我在你们门前过,听见好几回,都是老嫂子招呼这丫头干活。
周氏不好发作,又有些下不来脸招呼连芽儿上桌,脸色一时铁青。
还是蒋氏在旁见机,忙就拉着连芽儿上了炕,给她添饭夹菜,让她和大妞妞一起好好吃饭。
周氏心中憋闷,吃了没两口,就放下筷子,往外屋来。
蒋氏忙就跟上,在外屋扶住了周氏。
虽然她知道周氏现在心情不好,并不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小声地和周氏商量。
奶,都是四叔家送来的东西,都够吃的了,吃就吃吧,要不,大家伙还不定咋说那。
蒋氏知道周氏因为什么生气,因此就先劝道。
周氏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只是看着连守义一家就心里发堵。
可蒋氏说的不错,这个时候她要吵闹,不让连守义他们吃饭,众人怪的只有她。
周氏只能忍气。
谁的东西能咋地,他就是特意气我,把我气的肝疼。
周氏抬手抚胸。
蒋氏听周氏说话的语气有些松动,忙又趁机劝说。
……都是四叔家送来的,虽然说是四叔家认了这个人情,可是咱要是没一点表示,那也不好看。
蒋氏小心翼翼地道,奶,咱往后都得在村子里住,咋地也得维持点人情,不然,以后咱都不用出门了。
四叔家送来的也够吃,咱多少再添一点,是咱的一点心思,大家伙看着也好看。
……也用不着多少东西。
……人情往来,总得有点,咱也得交往下几个人,不能、不能啥都依靠着四叔那头。
连老爷子没了,老宅没了顶梁柱。
连守仁和连继祖在村里又立不起来,而周氏也只是自家炕头上的威风。
往后,居家过日子,周氏可以吃饱喝足,什么都不想,但是连守仁、连继祖、蒋氏却不能这样。
不仅是为了他们自己,还得为了他们的后代着想。
蒋氏一番苦劝,周氏沉着脸、皱着眉想了半晌,最后点了点头。
蒋氏忙就刷锅烧火,赶着做出两道小菜来端到桌上去,众人自然看出先前都是连守信家送来的,后来的则是蒋氏现做的,便有人夸赞蒋氏厨艺好,连家娶了个好媳妇。
蒋氏在旁很是勤谨地忙活伺候着,听了这样的话,心中暗喜,总算是给大家伙留了一点好印象。
这对于他们以后在村子里的生活,是至关重要的。
周氏因在屋内烦闷,就不肯进去,她一个人靠着门框站在屋外,半晌,就觉得寒气几乎入骨。
……老王八犊子就这么撇下我走了,寡妇失业,谁都能欺负,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周氏带着哭腔,喃喃地骂了一句,才慢慢地转身回了屋里。
……管事韩忠在老宅招待了众人,等众人吃过饭,都散了,他才回来,就在张氏和连蔓儿跟前回禀,最后还将蒋氏添了两个小菜,以及连守义一家到上房蹭饭的事情都说了。
连蔓儿听了,就让韩忠先下去,带人哨探着,如果连守信和五郎那边有什么消息,立刻来禀报。
张氏、连蔓儿和张采云因为惦念外出的人,都没有睡意,娘儿三个将灯烛挑亮,围坐在一起做针线,一边说话。
小喜、小庆等几个丫头也在旁边相陪。
那边好像一直都一毛不拔,这回咋出息了,还知道添俩菜。
张采云说话历来爽快,如今屋里都是至近的人,她就更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是继祖媳妇张罗的,人情道理啥的,她都懂。
张氏就道。
那也得老太太答应啊。
张采云就道。
她也懂。
连蔓儿就道,以前有老爷子在,给她撑着天,把着舵,她咋地都行,就算错了,过后也有老爷子给描补,现在,可不行了。
第八百八十九章 出人意料连老爷子没了,似乎周氏从此以后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尤其是牵涉到外边的事情的时候。
而即便是在连家内部,周氏也不会像过去那样自在。
她两个闺女,都因为不同的原因,不仅没有了以往在连家的地位,以后差不多也不能来往了。
至于几个儿子,也唯有连守仁那一股,因为经济上要依赖她,才会受她的拿捏。
只不过,连守仁那一股的几口人,可不像连守信和连守礼那么老实。
连守义那一股,更是直接跟她翻了脸,往后一个院子住着,刺周氏眼睛的事情还不知道有多少。
偏偏这一股人,是最不在乎周氏的闹和骂的。
周氏往后的日子肯定省心不了。
她这个不省心还不同于连老爷子从前的不省心。
从前,连老爷子如果能看穿些,是完全可以过上省心、自在的日子的。
而以后,周氏却并没有这样的选择。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个走的,虽说是人上了年纪,看着就让人心软。
可她这个……咱也就只能供足她吃穿。
张氏就道,再说,她也不是那吃亏的人,比咱都厉害着。
那倒是。
连蔓儿和张采云就都点头。
娘儿几个正说话,外面就进来人禀报,说是连守礼一家三口来了。
张氏忙说了声请,赵氏和连叶儿就跟着人进来,连守礼则留在了前院。
我四叔和五郎哥他们还没回来,我们挺担心的。
我爹说,想去迎一迎。
连叶儿就对张氏和连蔓儿道。
因为连守礼跟着大家伙出去寻人,赵氏和连叶儿这娘儿两个也是一直没睡。
连守礼刚从老宅回来,知道连守信和五郎那两拨人都没回来,就跟赵氏和连叶儿说了。
要去迎一迎,能帮点忙就帮点忙。
连守礼主动这样要求,赵氏和连叶儿都特别的高兴。
因此,娘儿两个就陪同着连守礼一起来了。
见他们这样,张氏也很高兴。
只要连守礼他们有这份心意,人去不去的,却都没什么。
……他三伯刚回来,身子骨也没好利落,这黑灯瞎火的。
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还是别让他去了。
打发出去的人手也差不多够了,你们还是早点回去歇着。
我知道,他三伯手里还有活计要做。
赵氏和连叶儿自然不肯,张氏就说那就让连守礼留在家里。
和管事韩忠一样,做个支应。
四婶,就让我爹往那边迎迎吧。
黑天、冷风啥的,我爹多穿点,再说又不是站在那不动,活动开了也没啥。
让他在家里待着,他肯定待不住。
连叶儿就道。
张氏就看了连蔓儿一眼。
连蔓儿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连守礼有这个心意,一家三口又如此坚决,当然要领这个情。
张氏就点了头,外面打发了两个伙计。
跟着连守礼一起,就往西边去了。
赵氏和连叶儿干脆也不回去了,娘儿两个都上了炕,与张采云一起。
帮着张氏和连蔓儿做起了针线。
……不像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样,这往后啊。
就是芽儿和六郎可怜了……几个人闲聊着,就说到连守义一家去上房蹭饭吃的事,赵氏就叹气。
蔓儿姐,那些话我都跟我爹学说了,连叶儿只悄悄地跟连蔓儿说话,我看我爹这回心是凉透了,他也应该想明白了。
你看这回,他在那边吃了饭,直接就回来了。
要是搁以前,肯定得多待,回来也得跟我们说老太太咋样咋样的,这回他回来,根本就没提这个话茬。
我爹知道应该跟谁知近了……连叶儿喜滋滋地。
无需赵氏和连叶儿提醒,连守礼主动要去迎连守信和五郎,这就是很大的进步。
这是好事。
连蔓儿就道,她也为连叶儿高兴。
屋里的炕烧的热热的,地下还拢着火盆,几个人坐在炕上,一边做针线一边谈谈说说,中间又喝了两回浓茶,吃了一回点心。
到天交四鼓的时候,派出去哨探的人终于回来报信儿。
连守信和五郎这两拨人回来了,已经快到青阳镇了。
这个消息让连蔓儿几个顿时精神大振,针线也不做了,立刻就都穿了大衣裳出来,亲自安排着热饭热菜,又将一应的房屋重新收拾的暖暖和和。
这边准备停当,约略盏茶的工夫,就听得外面马蹄声、脚步声,还有人低低的说话声。
是连守信和五郎带着人回来了。
因为是夜间,他们加意小心,不肯扰民,当然也是为了避免张扬,因此虽人数众多,却井然有序,并无人大声说话。
将人迎进屋来,张氏先就将连守信和五郎全身上下都仔细打量了一遍,看两人脸上虽有风霜,身上却都齐齐整整地,显见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她的心还略微放下来一些。
……外边冷吧,都没啥事吧?还行,穿的多,啥事也没有。
连守信和五郎就都答道。
人找到了吗?连蔓儿在旁就问道。
嗯。
五郎答应一声,示意连蔓儿往东看,就见一辆骡车被人赶紧旁边的跨院里去了。
想必车里的就是连朵儿。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人找到了,连蔓儿也就不再细问,将这件事暂时撂下,忙着安排大家进屋、洗漱、吃饭。
这个时候夜里外出寻人,还偏是往北和往西去,自然十分辛苦。
因此,饭菜也准备的极为丰盛,连蔓儿还让厨房准备了羊肉火锅,另外还有酒,吃了正好解乏、暖身子。
小七在书房,本来早就被张氏哄着睡下了,这个时候听到众人的动静就醒了,和小龙、小虎三个一起,干脆都穿了衣裳起来。
小七年纪虽小,可也知道担心父亲和哥哥,见连守信和五郎回来了,他也很高兴。
张氏让他再去睡,他就不肯,最后干脆和小龙、小虎两个,跟了连守信、五郎挤坐在一起,每个人捧了个小碗,吃了起来。
也好,吃过了这顿,正好该念书了。
五郎就道。
嗯,嗯。
小七点头答应,这个时辰,也就比他平时该起来念书的时辰早了一些不多。
等大家都吃好了,寻常的人都散去,只剩下自家人,连蔓儿这才细细地问起寻人的经过。
原来连守信那一拨人往西走了很远,却不见人,向人打听,也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
连守信跟吴玉贵、吴家兴父子一商量,干脆就回转来,也去了往北的路上寻找。
连朵儿,是被五郎带人找到的。
连朵儿是往锦阳县城的方向去了,不过没敢进城而是绕城而行,五郎是在锦阳县城城郊的一个小村落里,找到了连朵儿。
其中细情,五郎并没有详细地说,不过三言两语,但其中艰辛,却是可想而知。
根据找到连朵儿的地方的方位,五郎判断,连朵儿是要离开辽东府,往河间府的方向去。
而河间府,也未必是连朵儿最后的目的地。
竟然走了这么远。
连蔓儿有些吃惊。
连朵儿是小脚,又不惯行走,从三十里营子到五郎找到连朵儿的地方,少说也有五六十里地,连朵儿是怎么走去的那?连蔓儿就看着五郎。
有人和她在一起,他们有车。
五郎道.是谁?连蔓儿就问。
不是四郎吧?张氏也问了一句。
不是四郎,五郎顿了顿,才说道,是那个货郎。
张氏和连蔓儿都有一会没有说话。
他们俩是以兄妹的名义,投宿在那户农家的。
五郎说道。
张氏听了,似乎就松了一口气。
哥,你把他们俩都抓回来了?连蔓儿已经猜到答案,不过还是问了一句。
嗯。
五郎点头。
自然都要抓回来,没有放走那个货郎的道理,否则以后还有的麻烦。
那你问了没有,那个货郎,他们是怎么……还没问,人先关在跨院的柴房了。
五郎看了看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条鱼肚白,先不歇着了,现在就问吧。
把人带过来,正好我也看看。
张氏就道。
五郎就沉吟了一下。
娘,你还是别看了。
我和我爹,去跨院问问得了。
五郎就道,然后转头对着连蔓儿也道,蔓儿,你也别看了。
五郎不让她看连朵儿,自然有五郎的考虑。
而连蔓儿也不是非要看连朵儿不可。
五郎和可靠,会将一切都处理好的。
有一个可靠的哥哥,其实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会帮她遮风挡雨,遇到丑的脏的,他会主动站在她的前面,而她则可以做到十指不沾阳春水。
嗯,那我就不过去了,哥你问完了,回来告诉我们。
连蔓儿就点头答应道。
连守信和五郎就去了跨院,两人回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
都问明白了?张氏就问。
这事,跟四郎还有点关系。
那个败家的玩意儿!连守信先就气愤愤地道。
是咋回事?连蔓儿就问五郎。
第八百九十章 线索五郎就告诉连蔓儿,那个货郎之所以能够顺利地带走连朵儿,是因为四郎在其间传递了消息。
四郎?他什么时候跟连朵儿关系那么好了?是感激连朵儿那次看见他,没叫嚷出来,还帮着遮掩,哄住了大妞妞?四郎怎么认得那货郎,又是什么时候给通的消息?连蔓儿一连串地问了一堆的问题。
张氏也在旁边点头,催促五郎快点回答。
娘儿两个都没去问连守信,因为连守信显然很恼火。
而且,遇到事情,当然是五郎说的更清楚、明白些。
四郎跟连朵儿两个,也没有啥关系好不好的。
五郎就道,连朵儿上回看见四郎,帮着遮掩过去,应该是知道四郎回去没啥好事,她乐意让四郎成了事。
四郎替连朵儿传话,也是一样的打算。
连蔓儿就暗暗点了点头,五郎果然见事明白。
在老宅,四郎和连朵儿都很不得意,说不上同病相怜,但是两个人的 和立场有的时候却是一样的。
他们都乐意见到家里不好,乐意让了连老爷子和周氏吃瘪。
我问了那货郎,他跟四郎,是在太仓认识的。
五郎又道。
那货郎还去过太仓,是……缀着连朵儿去的?张氏就纳罕道。
说是放心不下连朵儿,打听着咱老宅那些人都去了太仓,他就上那去做小买卖了。
五郎就答道,衙门里他也进不去,就在外面晃悠,后来让二郎看见了。
二郎认出他来,骂了他一顿,把他撵跑了。
四郎跟二郎一起。
就认得他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连蔓儿若有所思。
货郎是蜀中人,个头长相和辽东府本地人很有些区别,而且说话的口音也不大一样,遇见了,不难认出来。
后来连朵儿他们从太仓回来,他那时候还在河间府别的地方,听说了这事,又不放心。
就又回了辽东府。
咱们上次看灯看见他那次,是他刚回来,改做了糖葫芦的生意。
对了,我问过他,他还挺实诚。
什么都说了。
说是因为知道连朵儿的爹坏了事,担心连朵儿,还上咱们村来卖过糖葫芦。
可惜,没见着连朵儿。
他还跟人打听,才知道连朵儿从来不出门。
因为见不到连朵儿,老宅门户又颇严,货郎也没办法。
而那个时候。
这货郎的心思,也就是见连朵儿一面。
至于见了之后要怎样,据货郎自己说,他并没有想过。
只要亲眼看到连朵儿安好,他就放心了。
上次四郎回来偷了钱,就去了县城,凑巧就看见这货郎了。
五郎接着道。
四郎就跟他说,连朵儿在家怎么怎么过的不好。
受气。
这个货郎听了,就着了急。
他跟我说,确实是听了四郎说的话之后,他心里就盘算,要救连朵儿,带连朵儿离开。
四郎肯定添油加醋,他就没安好心。
连蔓儿冷笑道。
没错。
五郎点头。
四郎想要连家更乱,更头疼,因此才会说那样的话,意思也是怂恿货郎生事。
还有一件事更可笑,那个货郎,心里还一直认为,连朵儿在家爹不疼、娘不爱,一直就过的不好那。
五郎又道。
这……也是人的缘法。
张氏就道,现在是不说了,大当家得意那阵,朵儿过的不比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差,他外面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就因为朵儿跑出去,跟他说那么几句,他就信实了,哎!……是各人的缘法。
货郎有了这个心思,就离了锦阳县城,又到青阳镇、三十里营子来卖糖葫芦了。
紧接着,得知连老爷子过世,看连家进进出出人口众多,这个货郎心里就有了主意。
……推了辆板车,假装堆着柴禾,那天趁出殡最忙乱的时候,他就混进老宅……之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货郎就说动了连朵儿,带着连朵儿出来,让连朵儿躲进车上的柴草中,两个人打算离开辽东府。
货郎一路推着连朵儿,不曾歇脚。
可惜,连朵儿还是娇惯,寒夜间支持不住,无论如何不肯露宿,货郎只得找了一家农户借宿,由此被追至的五郎抓到了。
货郎那天曾看见过四郎,那他知道四郎的去向吗?连蔓儿忽然问道。
五郎摇头。
货郎遇见四郎的时候,是四郎刚进城,那时候连兰儿家还没走水。
就货郎所知,四郎是进城去了。
跟四郎在一起的人,他看到没?连蔓儿又问。
这个我也问了,他说不是很保准,只说他跟四郎说话,是有个人要走过来,好像跟四郎认识。
五郎就道。
那个人什么样,货郎认识不?连蔓儿忙又问。
他不认识那个人,只说好像比四郎年纪大点不多,流里流气的,不像个好人。
五郎就道。
四郎的线索就此又断了。
如今怎么办?张氏就道,货郎和朵儿他们两个,有啥话说没?抓到后,就把他们两个分开了,问话,也是分开问的……五郎就道。
朵儿说,要嫁给那货郎。
一直没说话的连守信就冷笑道。
连朵儿磕头求连守信,要嫁给货郎,跟货郎一起走。
那货郎说什么?张氏见连守信脸色漆黑,眉头紧锁,说话语气中竟是少有的冷意,不觉顿了顿,才又问五郎道。
他不知道朵儿的话,只说是为了救连朵儿,把连朵儿当妹子,往后养活连朵儿。
五郎就道。
孩子他爹,你看,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张氏想了想,就问连守信。
毕竟,五郎在她眼睛里还是个孩子,这种事情,还是问连守信妥当。
连守信半晌都没说话。
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外面就进来人禀报,说是连继祖和蒋氏来了。
连朵儿被找了回来,老宅那边早已经知道消息,连继祖和蒋氏已经来了一会,就在外面等着。
连守仁没有来,据说是周氏一个人害怕,定要留下人陪着她才行。
……让他们看看连朵儿吧,怎么处置,还是……听听他们的意思。
连蔓儿思忖着道,说完就征询五郎的意见。
五郎会意,点头。
连守信和五郎出去,半晌又转回来,五郎脸色一直淡淡的,连守信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看过了,朵儿喊着要嫁货郎……连守信就告诉张氏道。
连继祖和蒋氏两口子被带到柴房,看见了连朵儿。
连继祖这个时候,已经知道连朵儿是跟着那个货郎走的。
连继祖就拿起了做兄长的身份,上前就打了连朵儿一个耳光,骂了连朵儿,说她不要脸。
许是这些日子的处境,连朵儿竟然没有跟连继祖顶撞,只说嫌她不要脸,就让她离了连家。
连朵儿再次跟连继祖和蒋氏说,她要嫁给货郎。
他们两口子说了,过来就是看看。
还说老太太已经发了话,那边不要连朵儿了。
送回去,老太太也不会让连朵儿进门。
咋处置、安排连朵儿,都交给咱们。
他们从此往后,就当没这个人。
连守信又道。
几口人都是这个意思?连蔓儿就问。
那个话头,肯定是老太太说的。
这个肯定没错。
连守信就道,显然是对周氏了解甚深。
继祖两口子,还有他爹,那个意思,是啥都听老太太的。
依我看,他们也是这个意思。
都不乐意再要连朵儿了。
连朵儿是个累赘,而且以连朵儿的 ,并不是个安分的,一旦有机会,定会闹出事来。
而于蒋氏,即便有古氏之前的情分,只怕也受够了连朵儿,尤其是,连朵儿会背地里欺负大妞妞。
周氏就不用说了,她早就嫌连朵儿碍眼,连朵儿丢了,如果依着她,都不肯去找。
这么说,那就只有咱们做主了。
连蔓儿就道。
这个结果,其实并不出人意料。
我跟他们说了,就把连朵儿嫁给那货郎,只是从此他们要离开辽东府,永远不再回来。
连朵儿,也不再是连家的闺女。
五郎就道。
他们都同意了,说这样最好。
也算是一个了局。
张氏就点头道。
我刚才回来之前,还去跟那个货郎说了一会话。
五郎突然又道,我把从前的一些事,连朵儿的那些事,都告诉他了。
那他怎么说?张氏就问。
没说什么,估计得想一阵子……五郎就道。
…连老爷子出殡第二天,连家就传出消息。
连朵儿出嫁了,是古氏在世的时候给连朵儿定下的一门亲事,如今那边急等着娶亲,等不得连朵儿守孝。
事急从权,娶荒亲这种事虽然少,却不是没有。
这样的婚事,自不会铺张。
不过一辆小驴车在黄昏时分,接了连朵儿走了。
从那以后,三十里营子的人们就再没见过连朵儿了。
多年之后,三十里营子有人往蜀中处,凑巧看见一个货郎。
那人却是知道些消息,认得这个货郎的,一时好奇心起,便跟着那货郎,竟到了货郎暂居的家中。
货郎的媳妇带着两个孩子正在门前做活。
那人上前搭话,货郎却听出那人说话的口音,极为戒备。
至于货郎的媳妇,那人也曾仔细看了两眼,说是容貌不差,只是年岁看着比货郎大些,一口的蜀中方言,极温柔贤惠……第八百九十一章 圆坟出殡第三天,按照丧仪的规矩,孝子们要去圆坟。
连守信和五郎这两天一直都没得好好休息,不过这天一早,还是早早地就起来。
一家人吃过了早饭,见时辰还早,就坐着喝茶唠嗑。
二郎今天得到吧?张氏就对连守信道。
肯定得到。
那天就说了,今天他向大车店里告一天的假。
连守信就答道。
老人去世,头一年是新丧,规矩较多,其中有几个比较重要的日子,比如说今天的圆坟,还有之后的五期、十期等,诸孝子们都要聚齐,按照规矩进行祭祀活动。
五期、十期的期,是以七天为一个单位。
这样,直到周年,那时候有的人家还会聚在一起,办一个较隆重的祭祀活动,之后,就按照往常祭祖扫墓一样行事就可以了。
可惜三郎到不了。
张氏就又道。
连老爷子没了,连守信这边托人捎了信儿给太仓的三郎。
但因为路途遥远,三郎无论怎样,都是赶不及回来参加连老爷子的葬礼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估摸着,再过两天,那边就能捎来回信儿。
不拘是五期、十期的,他能回来一回,也就行了。
连守信就道。
那肯定能回来一回。
张氏就点头,听说他在那边过的挺好,一家子对他都好。
他媳妇头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说是把老王家给高兴坏了,请住客们吃了一天的喜儿。
要是三郎回来,能把孩子带回来看看,那就更好了。
三郎的性子非常随和,又长的得人意儿,即便原来在连家。
也是挨骂最少的。
那就得看人家老王家的了。
连守信叹了一口气道。
那是。
张氏点头。
一家人说着话,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就来了,连守礼是来会同连守信和五郎,先去老宅,然后再上山给连老爷子圆坟。
连守礼扛了一把铁锹来,圆坟需要给新坟填土,并进行修整。
连守信和五郎就都起身,小七今天也跟学堂里请了假,就一起往老宅去。
张氏、连蔓儿、赵氏和连叶儿都不去。
按照规矩。
这一天,等孝子们圆坟回来,一大家子还应该在一起吃一顿,而且应该由老宅来预备饭。
但是,大家伙都了解周氏的脾气。
又有之前连老爷子还在的时候,祭祖的团圆饭也并不让她们去吃的,因此,娘儿几个也不愿意过去讨那个没趣。
她们爷几个吃了饭再回来,孩子他爹都跟我说好了,一会让厨房准备几道菜,到时候送过去。
算是咱们给添的菜。
张氏就跟赵氏、连叶儿说道。
他爹说了,老太太吃喝上细,这些人白去吃一顿,怕老太太心里不痛快。
连守信是不愿意让周氏事后叨咕。
说大家白吃了她的,因此早就和张氏商量好了,所谓添菜,相当于自备伙食。
这样。
吃的时候,就不用看人脸色。
过后,也少些口舌。
她是细,那也是分人。
跟咱,她就细,跟别人,她可舍得了。
连叶儿就道,她最怕咱吃了她的。
别说吃她的,她心疼。
就是我们吃我们自己个家的,她还不乐意那。
这是说周氏想多向连守礼要供养,好使的赵氏和连叶儿的日子不那么好过的事情。
这个事,我肯定记她一辈子!跟外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连叶儿曾并不掩饰地说道。
……老宅连守信、五郎几个到老宅的时候,二郎已经等在那了。
二郎也带了一把铁锹。
连守仁、连继祖都在上房,连守义的头似乎也不疼了,也在上房坐着。
六郎也跟学堂里请了假,跟连守义坐在一起。
周氏正带着蒋氏在准备祭品,旁边何氏和连芽儿在帮忙。
不过,真正干活的是连芽儿,何氏不过来来回回做个样子。
周氏看都不看她,也没有使唤她。
周氏虽然沉着脸,但是祭品却准备很是尽心和丰富。
一碗专门包的白面肉馅饺子,一碗方肉,一碗豆腐,一碟子干鲜果品,还有一小壶烧酒。
比起给连老爷子办丧事的时候,似乎是直到现在,周氏才意识到连老爷子真的去了,并且认真地思念起连老爷子,并开始重视连老爷子的身后事。
祭品准备齐整,都装入一个大篮子里,上面又装了些纸钱,由连守仁提着,连继祖抱了个小饭桌,几个人跟周氏说了一声,就出来了。
出了老宅的大门时,二郎的肩头上又多扛了一把铁锹,连守义也扛了一把,不过出了村口,他就交给六郎扛了。
一路上,兄弟叔侄几个都没什么话,只有连守信问了几句二郎在大车店里的事,再有就是小七和六郎走在一起,说些学堂里的话。
几个人都利落落落,规规矩矩,只有连守义,咧着嘴,脸上挂着笑,两手抱在胸前,走路竟也不像往常那样好好地走。
到了连老爷子的坟前,将祭品和祭桌都放下,几个儿子、孙子就轮流开始挖土填坟,等将坟堆成一个比原先大了足有一圈的土丘,就由连守信和连守礼两个又那铁锹仔细地修整了一番。
这个活计到不拘是谁做,连守信和连守礼是几个人当中庄稼活做的最好,做别的活计也最妥帖的人。
等将坟修整完毕,几个人又摆放祭品,然后齐齐跪在祭桌前,一边烧纸,一边哭嚎起来。
半晌,就有跟着连守信的人上前来劝,大家这才起身,将那一壶酒都洒在连老爷子的墓前,至于几样祭品,则是原样放回篮子里,依旧是连守仁提了,大家下山回老宅。
一会都有啥菜?连守义就问连守仁、连继祖,然后又道,那块肉,一会得给我吃。
就如同过年祭祖的肉、菜等,仪式过后,一般都是大家吃掉。
今天祭奠连老爷子的这些菜果,一会拿回来,也是给大家伙吃的。
连老爷子的年纪,在这个年代虽然不能算是十分高寿,却也不是少亡。
按照一般的风俗习惯,他灵前、坟前的祭品,是能够给人们带来寿数和好运的。
而且,他的子孙后代中,还有发迹的,这让他的祭品有了更多的吉祥含义。
当初没出殡的时候,摆在连老爷子灵前的几样祭品,就被村里的人给偷走了不少。
这种偷,是不能算过恶行的。
而且,这种时候,祭品被偷走的越多,丧家的脸上才越有光彩。
几个人回到老宅的时候,只有蒋氏在摘菜,周氏稳稳地坐在炕上。
原来连老爷子在的时候,周氏的铺盖每天都要收起。
现在,周氏不再收铺盖,而是学着连老爷子,白天就将铺盖卷起放着。
连老爷子没了,这东屋的炕头,无疑就属于周氏。
然而,周氏并没有将炕头都占了,而是留出来半个铺盖的位置,才铺的是她自己的铺盖。
大家进屋,招呼了周氏之后,就都纷纷落座。
……一会我让孩子他娘送几个菜过来……连守信坐下后,就对周氏道。
送就送呗,你们那是有钱的财主……周氏有些阴阳怪气地道。
周氏这样说话,大家都习以为常。
而不论是人怎么做,周氏也总有说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因此,连守信也完全没放在心上,只充耳不闻,慢慢喝了一口蒋氏送进来的热茶。
蒋氏倒了茶,就来请示周氏,是否开始煮饭炒菜。
你们俩媳妇那?周氏就看着连守信和连守礼问道。
连守信和连守礼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微微有些吃惊。
往常类似的场合,周氏从不曾问起过张氏和赵氏。
连守信就说了一个缘故,说张氏实在不能来,连守礼也含糊着替赵氏说了。
周氏就冷哼了一声。
五郎这个时候,就不经意地看了连守义一眼,小七就问六郎他娘在哪。
二郎他娘不在呢吗,让她帮着忙活,正好!连守义就忙喊着何氏到上房来帮忙,随后,他还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到时候她一个人吃,你还省几口人的!这分明是说周氏怕媳妇们吃了。
周氏气的,脸色越发的阴沉了。
何氏听见连守义的呼唤,立刻就来了,真的在外屋帮起了蒋氏。
周氏在炕上闷坐半晌,时不时地朝外面吩咐几句,不过一会,她就坐不住了,忙忙地下炕,去外屋看着蒋氏干活。
等饭桌摆好的时候,连守义、何氏、六郎都自动地上了桌,只有连芽儿怯生生地不敢靠前。
周氏如今一百个看不上连守义,忍不住就发了火,还让另外几个儿子给她做主。
别让他在我跟前,他在我跟前,我得少活几十年。
你们就都不管管,让他欺负我寡妇失业的……连守仁和连继祖,还有连守礼都不吭声,周氏只得看向连守信。
连守信被盯不过,只得闷闷地开口。
娘,这是给我爹圆坟的饭。
这顿饭,周氏是撵不得连守义的。
周氏气的没法,只好大骂何氏。
最终何氏并没有上桌,而是被蒋氏拉出去,另外给她盛了饭菜,这才消停。
之后,连守义一家竟成了周氏饭桌上的常客……第八百九十二章 除服八月中秋,天高气爽,连蔓儿起的早,梳洗过。
丫头吉祥就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两套衫裙来,问连蔓儿要穿哪一套。
连蔓儿看了,就挑了秋香色的那套穿了。
今年年初,她们这一股出钱,给连老爷子办了周年。
也并没有惊动外人,不过是连姓自家人聚了聚。
之后,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母子几个就正式除了服。
为连老爷子服丧,连守信兄弟几个都要服三年的斩哀,而张氏、连蔓儿、五郎和小七则只需要服一年的不杖期。
出了孝期,连蔓儿终于也能穿些颜色衣裳,戴些金玉首饰了。
连蔓儿穿戴好,就从西屋出来,信步走到门外,站在廊上看院中的景色,逗弄廊上挂着的鸟笼内的两只画眉。
廊下的石榴已经结了红彤彤的果子,藤蔓花架上开满了各色鲜花,还有几盆极具农家风味的看枣儿和看椒儿,也是红彤彤的果子挂满了枝头。
鸟语花香,又是一派富足丰收的景象,连蔓儿不由得嘴角就含了笑意。
远门外响起脚步声,连蔓儿抬头一看,就见连守信正从院子外进来,连蔓儿忙就招呼了。
爹,这么早,你又下地了?连守信穿了一身靛青的细布裤褂,千层底淡青色的布鞋鞋底上微微有些泥湿。
也没啥事,我就去看看场院,顺路随便走走,在地头看了一眼。
连守信就道。
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收割完毕,这两天正趁着天气好在晾晒和扬场。
至于地里的柴禾,是并不急着往家里拉的,等过些日子,柴禾干爽干爽再拉回来。
也方便堆放。
如今在锦阳县境内,除了三十里营子这几百亩的田地,还有罗家村那个庄子,这两年期间,连蔓儿家又置买了两个庄子。
因为庄子等各种产业多了,再加上这些年,手下也颇培养出些忠心能干的人来,就在各个庄子上安排了庄头,负责各个庄子的事务。
三十里营子的这些田地、鱼塘、荷塘。
再加上葡萄园等,也分别有两个管事经管着。
一个管事,就和别的庄子上的庄头一般,至于葡萄园的管事,则还要负责酿制葡萄酒。
这些人。
自然都是签了终身的死契的,连蔓儿家给他们的补偿、待遇也相当丰厚。
因为各处都经管的井井有条,连守信本是不用在下地的。
只是他庄稼人的本色不改,对田地和庄稼的热爱并没有因为生活境遇的变化而有所淡薄,不仅时时地关注着田地上的一切,秋收的时候,也尝尝会下地去。
众人拦着,他也要做些活计,心里才畅快。
用连守信自己的话说,不管到了什么时候。
这田地、这庄稼,都是家里的根基。
其实,在这个年代,有他这种想法的人着实不少。
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家人门口的对联都同样写着耕读二字了。
田地和庄稼何止是她们一家的根基。
还是全天下百姓,江山社稷的根基。
也有人见连守信下地干活,就有些不理解,觉得以他的身份和家境,完全不用做这样粗重的活计。
这个时候,连守信就更有话说了。
他说田地里的活计,是和读书一样,最上等的活计。
人家万岁爷每年还带着皇后娘娘一起下地干活那。
连蔓儿几个听见连守信这样说,就都背地里偷笑。
连守信有这个话,还是开春的时候,鲁先生来信中说了皇帝与皇后率领百官亲事农桑的场景,连守信听了小七给念的信,以后遇到人劝他,每次都会说这样的话。
如今的皇后,正是沈谨。
她在入宫一年之后的,就被正式册封为皇后。
赶紧进屋洗洗,一会该吃饭了。
张氏从屋里走出来,笑着对连守信道。
我就在这外头洗。
连守信站在院子当间,四下看着。
一年四季,这天高云淡、秋高气爽的收获季节,也是他最喜爱的。
那你就在外头洗。
张氏就让小丫头端了水盆出来,看着连守信洗脸洗手。
把脚也洗洗,我给你换双鞋。
张氏因为看见连守信的鞋底有点湿,就忙又拿出一双鞋来让连守信换,随后又问连守信,进来的时候,看见小七他们三个没?看了。
连守信就道,我在书房窗户外头往里瞅了一眼,三个孩子都念书那,曲先生也在。
正这么说这话,就听得院门口又有脚步声,随后,就看见小七带着小龙和小虎转过影壁,走了进来。
张氏的脸上的笑容立刻又多了几分。
饿了吧,念了这一早上的书了,赶紧进屋,马上就开饭。
张氏招呼着三个孩子道。
小七带着小龙和小虎走到连守信和张氏跟前,都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然后又向连蔓儿问好。
两年过去了,小七的个头又窜高了好些,脸上身上虽然还有些婴儿肥,但是看上去,已经是个俊秀的少年模样了。
因为给连老爷子守孝的缘故,去年的童生试小七就没有参加,而是再有读了一年书之后,今年年初参加的童生试。
参加考试之前,鲁先生、楚先生和曲先生都曾出题试过小七,几位先生对小七都很看好。
连守信和张氏也是望子成龙。
结果,小七并没有让大家失望,在锦阳县的童生试上高高地中了个第二名。
第一名是比小七大了十多岁的一个青年。
连守信和张氏笑的合不拢嘴不说,教导小七的几位先生私底下也都颇为欣慰。
小七考的这样好,一方面是他自己的天份和努力,另一方面也与名师的悉心教导密切相关。
而能够教导出这么有出息的学生来,也是先生们一生中最喜的赏心乐事。
先生们欣慰喜悦之余,难免对小七的要求更加严格。
这两年,小七不仅学业上大有长进,因为有曲先生亲身教导,说话行事渐渐有了大家之风。
不过性子是没怎么变,自家人在一处,还是很活泼,不像五郎,是人前人后,都端方的紧。
连蔓儿曾暗地里想过,小七这比较轻松的性格,也许因为上面有哥哥姐姐的缘故。
一家人进屋,张氏就吩咐摆饭。
大家洗了手,就都上炕坐了。
虽是早饭,却准备的非常丰盛,各色粥点小菜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连守信举起筷子作势夹了一口菜,大家这才都开始动筷。
小七、小龙和小虎三个都正是能吃的年纪,饭桌上虽然有规矩,却并不拘谨,张氏在一旁,时不时地给三个孩子夹菜,看着他们吃的香喷喷地,张氏就仿佛是吃了蜜一般。
连守信喝了两口粥,就专门挑了一个颜色略有些发黑的馒头吃。
好吃,好吃。
连守信两口,就将馒头吃掉了大半,一边还赞了两句。
这种馒头,一看就是用春小麦磨的面做的,其口感和味道,都比旁边那盘冬小麦面蒸的花卷要差一些。
可连守信偏偏爱吃。
连蔓儿就抿了嘴笑,也不说话。
你吃就吃吧,咋还像个孩子似的那?张氏在一旁就笑道。
连守信就不说话,只含笑继续吃。
小七如今是廪生,每个月都从县上领廪米,遇到年节的时候,还会有鱼、肉。
因为锦阳县这边已经基本普及了冬小麦和春小麦,廪生的廪米也随着变成了麦子面。
连蔓儿家里现在自然不缺这个,但是每次连守信都会亲自去领,领回家,还会专门叮嘱厨房里做了大家伙吃。
饭毕,撤下桌子。
这个时候,还不到学堂上课的时辰,因此小七几个都有了空闲,就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
有小七做榜样,小龙和小虎在学业上也很努力,再不复刚来的时候动不动就想逃学的调皮样。
当然,这还得亏曲先生的严格拘管,并且,曲先生手里的那块竹板子居功甚伟。
回想起小龙和小虎淘气,被曲先生抓住打板子时候,哭的花猫脸,鬼哭狼嚎的样子来,连蔓儿就忍不住笑。
小七看见连蔓儿笑,就凑了过来。
姐,我们学堂里的赵焕晨昨天跟我说,他抓到一只黄鸟,可好看了,叫的也好听,我让他今天拿来,要是好的话,我用一只笔和他换。
小七笑嘻嘻地对连蔓儿道。
黄鸟,也就是黄莺,羽毛鲜艳,叫声悦耳。
蔓儿姐,我们再给你编个笼子,管保比上一个还好看。
小龙和小虎就都抢着道。
行啊。
连蔓儿就笑着点头道。
蔓儿姐,那你还要蛐蛐不,我们也能抓来。
小龙和小虎就又道。
得了,别总拿你们蔓儿姐做幌子。
那个鸟啥的还行,她还能跟你们似的,斗蛐蛐?你们都好好念书,少玩,是几天没挨先生的板子了吧。
张氏就故意虎起脸来道。
小龙和小虎就做了个鬼脸,不说话了。
一会,就到了上课的时辰,小七、小龙和小虎都忙站起身。
好好念书,别惹先生生气。
连蔓儿就嘱咐道。
三个孩子答应了才出门去了。
第八百九十三章 刺玫花与落花生小七、小龙和小虎上学去了,连守信喝了一杯茶,也站起身。
秋日清晨的薄雾已经完全散了,今天将是一个大晴天。
连守信先要去学堂里看一看,然后再去场院,看着庄子上的人晒谷、打场。
连守信是个闲不住的人。
今个儿天气好,待会得把秋冬的衣裳都拿出来晒晒。
张氏就对连蔓儿道。
娘,那这会我先去摘些刺玫花吧,咱今年再多腌制些青丝玫瑰什么的。
连蔓儿点头,等我回来,再帮你晒衣裳。
如今连蔓儿家的庄子上每年都会下来许多的杏子和刺玫花,其中很多都被张氏和连蔓儿腌做了青丝玫瑰。
除了自家做点心吃的,做礼物送人的,还有一部分被送到了铺子里,作为庄子上的特产,销量很是不错。
行,你去吧。
张氏就笑着点头道,趁这会露水下去了,太阳还不咋毒,快去快回,别看现在天凉快了,待会那太阳毒着那。
哎。
连蔓儿答应着出来。
戴上点帽子。
张氏又在身后嘱咐。
连蔓儿并不像许多她如今交往的那些官宦、大户人家的姑娘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是五郎在京城,看到了闺秀们出门为了避人戴的帽子,那帽子沿下缝有轻纱,可以遮挡面容。
五郎就买了几顶回来送人。
连蔓儿拿到了帽子后又略改了改,使之遮阳效果更佳,又更加的透气。
每次出门就戴上,确实能很有效地防止皮肤被晒黑。
连蔓儿称这种帽子为凉帽。
连蔓儿戴了凉帽,吉祥、如意、善喜、良欢四个丫头提了篮子等物一起跟了出来。
如今吉祥、如意是跟着连蔓儿的大丫头,善喜和良欢两个是去年买来的。
也在连蔓儿屋里伺候。
至于原来的小喜和小庆,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被安排给了五郎和小七两个。
这两个丫头,再大上几岁,就会在连家的下人中择配,往后就是连家的管事媳妇。
从前跨院的门 来,往西走了一段,就是菜园子。
走到菜园子边上,就能够听到从不远处的学堂里传出来的朗朗的书生。
早上的乡间。
宁静安详中透着生机勃勃,再有这朗朗的读书声,让人的身心也充满了喜悦和安宁。
连蔓儿驻足听了一会,这才笑了笑,顺着菜园子旁边的青石小径往北走。
便是连家庄园的边界。
如今这边界上依旧没有筑墙,只有已经枝繁叶茂的白杨树,还有树下葱葱郁郁的香草和刺玫花。
这些花木每天都有人精心打理,因此这两年长的越发的好了。
因为这些刺玫花的缘故,不仅没有闲杂人或者鸡鸭鹅等会闯入庄园,而且庄园上出的蜂蜜也特别的甘甜,带有一股子刺玫花的香甜气。
连蔓儿就拿了花剪。
挑那新鲜、干净且没有虫害的刺玫花剪下来,扔进篮子里。
嘱咐好了丫头们怎么干活,连蔓儿就留下善喜给自己提篮子,让吉祥等三个丫头自去剪花。
连蔓儿这正剪着花。
就听见花丛外有人憨憨地招呼。
蔓儿,剪花那!连蔓儿忙抬起头来,看见来人,就笑了。
小坛子啊。
你这是往我三伯家去?嗯哪。
小坛子推着一辆平板车站在花丛外,见连蔓儿问他。
一边憨笑着回话,一面还抬起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光头。
连蔓儿认得,那平板车是连守礼这两年置买的家当之一,而平板车上,则是堆码的满满的一车晒的半干的花生秧子、玉米秸秆等。
连守礼一家最初从老宅搬出来,就住在如今的学堂里。
那院子紧邻着村庙,因此小坛子就和连守礼一家熟悉了起来。
从那个时候起,小坛子就常帮着连守礼一家干活。
这两年,连守礼租种了六亩给周氏养老的田,一家三口的活计就更多了。
小坛子看他家只有连守礼一个壮劳力,赵氏体弱,连叶儿年纪小,就更经常地偷空帮着连守礼家干活。
别看小坛子一个小和尚,地里的活计竟然也做的有木有样,而且格外的实诚。
现在就开始往家拉柴禾了?连蔓儿就问小坛子。
嗯哪。
小坛子就答道,这不快到八月节了,庙里的事到时候肯定多,我就没啥空了。
趁现在有空,我帮着连三叔往家拉几车柴禾,到时候他们就能省点劲儿。
上次送你们的青丝玫瑰吃完了没?连蔓儿就又笑着问。
小坛子就又挠了挠光头。
这两年,小坛子也长高了些,而且更加壮实了。
少年的身子骨不像别人那样纤细,已经能够看出他以后的身形。
个头不高,但是肩宽背厚,身板壮实、能干活。
差不多都吃完了,腌的太好吃了。
小坛子憨笑着答道。
不要紧,这两天我让小七再给你们送一些。
八月节,你们也好自己打上一些月饼吃。
连蔓儿就道。
那敢情好。
我师父肯定高兴。
小坛子也不推辞,又憨笑着道。
心地赤诚,毫无世俗的心机,这是大家伙都喜欢小坛子的重要原因之一。
行了,你忙去吧。
连蔓儿就道,等小坛子推车走出去几步,连蔓儿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将小坛子叫住了,对了,叶儿是在家里,还是下地了?还在地里,三婶也在,她俩落花生去了,这一会应该也回来了。
小坛子就道。
果然,不一会的工夫,连蔓儿就看见赵氏和连叶儿两个提着篮子,手里拿着小耙锄从那边官道上走了回来。
蔓儿姐,吃花生不?大家相互招呼了,连叶儿就让连蔓儿吃花生。
不吃了。
连蔓儿就道,她见赵氏和连叶儿两人提的篮子里,都装了多半篮子的花生,就问道,你们去哪落了这么多?连守礼佃种的那六亩地,大部分都用来种玉米了,只有两边地头种了一些杂粮,其中就有大豆、花生、地瓜等,这还是应连叶儿的要求,否则依连守礼的意思,都要种玉米。
至于种的这些杂粮,都不是打算卖的,而是留着自家吃。
连蔓儿很为连叶儿高兴。
庄户人家,土地是最重要的财产,土地的出产对他们也至关重要。
要在田地里种什么庄稼,都是一家之主说了算,小孩子是根本就没有发言权的。
只有最最疼爱孩子的家里,才会应孩子的要求,种上一些给小孩子做零嘴、解馋的东西。
连守礼这样的做法,几乎是对连叶儿的一种宠爱。
这也说明,连叶儿这个闺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真的重要了起来,连守礼也懂得疼爱闺女了。
从赵家村的地里落的……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一边还挑了大个饱满的花生剥了让连蔓儿吃。
刚从土地里刨出来的,已经完全成熟的花生,吃起来特别的鲜香。
连蔓儿盛情难却,就吃了几颗。
今年的花生长的特别好。
赵氏在旁边就笑着说道。
是好吃。
连蔓儿就道。
蔓儿姐,一会我没事,来帮你剪刺玫花吧。
连叶儿就道。
好。
连蔓儿笑着点头。
许是这两年的日子越过越好,连叶儿的性子也越发的活泼了起来。
就是赵氏,脸上和身上也富态了一些。
…等太阳终于渐渐开始毒辣起来的时候,连蔓儿已经摘满了几篮子的刺玫花,带着连叶儿、吉祥、如意、善喜、良欢回了家。
前院里,小庆正带着两个小丫头晾晒小七、还有小龙和小虎的衣裳,还有书房里的书。
见连蔓儿过来,小庆赶忙起身行礼。
连蔓儿见小庆做事井井有条,两个小丫头也服她管束,就放心地点了点头,往后院来。
进了院门,果然看见张氏也带着两个丫头多福和多寿在往外头晒衣裳。
回来了,我正要打发人叫你去。
张氏就对连蔓儿道,她怕连蔓儿在外头久了晒到。
四婶,我和我娘今天落的花生,给你和我四叔,你们尝尝。
连叶儿就忙走上前,送上一小蓝洗干净了的新鲜花生。
哎呦,你们好不容易落的花生,留着自己吃吧,还巴巴地给我们送这个干啥。
张氏就笑着道。
四婶,我知道你们不缺这个。
可你们的是你们的,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思。
连叶儿就道。
张氏笑着说了两句,也没十分的推辞,就让人将花生收了。
如今连叶儿家的日子,在三十里营子已经能排到前头了。
但是跟连蔓儿家比,自然还是天差地别。
连蔓儿家除了时常关照连守礼的生意,东西也没少给连叶儿家送。
连叶儿家有了什么新鲜的东西,也会给连蔓儿家送来一些。
即便是,连蔓儿家并不缺这些,但正如连叶儿所说,这是她们的一片心意。
如果连蔓儿家不收,那么下次再给连叶儿家送东西,连叶儿家也不好收的。
礼尚往来,是相互的一种尊重。
因为亲近,所以连叶儿愿意接受连蔓儿家的帮助。
因为自尊,所以她也想着要有所回报。
而礼尚往来,有来有往,也是长久相处之道。
第八百九十四章 大宝连蔓儿先带着人将采摘来的刺玫花放在一边阴干,之后,就让吉祥和如意带着善喜和良欢四个人将被褥还有秋冬的衣裳都从柜子里翻出来,拿出来晾晒。
连蔓儿又让人在廊上摆了桌椅,摆上茶点果子,然后就和张氏、连叶儿一起坐了,一边看丫头们干活,一边闲闲地喝茶聊天。
……今年的年景不错,你们那几亩地上的收成,除了给老太太的,剩下的也差不多够你们一年的嚼咕了。
张氏就和连叶儿说道。
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三口人的饭量都不大,而且因为家里条件好了,也能隔三岔五地买上些鱼、肉来吃,再加上有菜园子里的蔬果,自家养的猪、鸡鸭鹅等,一年下来,日子过的很是宽裕。
而连守礼做木工活的钱,大部分可以积攒起来。
这两年,连叶儿家也置办了一些东西,包括那辆平板车。
一家三口四季也都能添上新衣裳。
不过,一家人过日子还是很节省。
是挺好的,我爹也这么说。
连叶儿就道,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的,也知道今年收成好。
上次把我爹找过去,那个意思还想多要点。
我爹不大乐意,她知道我们种花生了啥的,她就想要。
她的意思谁不知道啊,就是怕我和我娘吃呗。
这两年,我们家过好了,我和我娘也享上点福了,她心里可不舒坦了。
她不舒坦她的,我们谁也不欠她。
我们享福,那是我们干出来的。
她还总调理坏,想让我爹和我们离心。
多亏三伯跟从前不一样了。
连蔓儿就道,她咋调理,也没啥用。
那是。
连叶儿就笑了,咱们大家伙算是把她给看的透透的了。
这两年。
周氏对待连守礼一家很有意思。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暗中猜测,说是周氏在连老爷子没了之后,终于明白儿子的重要了,尤其是连守礼这个最听话的儿子。
有人这样猜想,是因为周氏对连守礼着实的笼络。
有连守信这一股的供养,周氏手头松泛,屋里大米白面不断。
有的时候,她会掏出钱来买肉,做一顿肉菜。
或者打白面饼,或者是包饺子。
这个时候,她就会打发连继祖来叫连守礼过去吃饭。
和连守礼说话的时候。
也能够和颜悦色,还会说些贴心关怀的话。
在此之余,她也难免会说些赵氏和连叶儿的坏话。
她的手段不错,但是没有耐心,不肯等待。
周氏准备的好饭菜。
只叫连守礼过去吃,从来不会说送一点给赵氏和连叶儿吃。
那时候,连蔓儿在旁冷眼看着,她还很担心,连守礼会被周氏这种怀柔、好饭菜的手段给拉拢过去。
赵氏和连叶儿也不是不担心的。
不过,连守礼却没有再辜负赵氏和连叶儿。
周氏的好饭菜。
连守礼只去吃了一两回,就不再去了。
开始的时候,连守礼每次在周氏那吃完。
回家之后,就会张罗买肉、买面,也让赵氏和连叶儿吃顿好的。
周氏知道了,气的暴跳如雷。
她叫连守礼来吃饭,是想笼络住连守礼。
渐渐地好让赵氏和连叶儿的日子难过起来。
可竟然事与愿违,赵氏和连叶儿因为她。
反而吃上了好吃食,活的更快活了。
这种事,周氏怎么能忍。
不过,周氏终归还是暂时忍住了暴躁,没有立刻叫连守礼来骂。
没过多久,她又准备了好饭菜,叫连守礼去。
等好吃食下了连守礼的肚子,周氏就借机教导了连守礼。
说连守礼败家,说家里的好吃的,就应该可着汉子吃,女人们就该吃糠咽菜,那才是贤德,是一家子应该有的规矩。
而连守礼作为一个汉子,一家之主,一定要立好这个规矩。
之后,因为连守礼的反应不合周氏的心意,周氏终于忍不住,暴跳起来,直说赵氏和连叶儿不配吃好吃食,都是赔钱货、丧门星。
还说连守礼在她这吃了好的,回去就贴补赵氏和连叶儿,是丧良心,忤逆。
从那以后,连守礼就不去周氏那吃饭了。
之后,周氏还用了别的一些手段,来笼络连守礼,离间他和妻女,不过连守礼的反应都比较淡漠。
就到现在,她还没死心。
估计每天坐炕上没啥事,就琢磨这个了。
连叶儿冷笑道。
除了睡觉,周氏历来就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人。
她就是那样的人了,这辈子也改不了。
张氏摇头叹气道。
几个人正说着话,外面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大姑奶奶来了。
赶紧请进来!张氏的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赶忙说道,一边又问,是带孩子来的不,大姑爷跟来了没?那小丫头还来不及答言,连枝儿和吴家兴已经绕过影壁,走了进来。
连枝儿走在前头,怀里抱着个胖娃娃,今天她穿了一件银红色的棉綾褙子,腰间系了条松花的汗巾子,裙子是今年府城里最流行的豆沙色的细褶裙。
吴家兴紧紧地跟在后头,一手还提了一个篮子。
两个人身后,是丫头小梅,还有另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叫做小兰。
哎呦……张氏的目光一下子就黏在了连枝儿怀中的胖娃娃身上,她忙站起身,就迎了过去。
连枝儿和吴家兴都忙朝张氏行礼问好,这期间,张氏已经伸手将那胖娃娃抱进了自己怀里。
连蔓儿和连叶儿也跟了过去,跟连枝儿和吴家兴见礼毕,众人就簇簇拥拥地往屋里走。
怎么来的?这大日头,别把我外孙给晒着。
张氏跟抱金蛋一样抱着胖娃娃,一边问连枝儿和吴家兴。
坐车来的,车停外边了。
没晒着。
连枝儿笑着答道。
生产过后,经过近一年的光景,连枝儿早就恢复了原来的苗条身段。
若不是她做妇人打扮,不认识的人都要将她认作是未出阁的姑娘。
宝儿,想姥姥没?张氏听了,就放了心,一边抱着胖娃,将脸贴在胖娃的脸上,一边腻着声音问。
想……了。
胖娃奶声奶气地道。
去年九月里,连枝儿在众人的期待下,顺利地产下一子。
吴家和连蔓儿家都已经多年没有听过婴儿啼哭了,这个小家伙福气好,一下子就被吴家和连蔓儿家宝贝异常,干脆小名就叫了大宝。
大宝,自然是大宝贝。
而且,这个名字还有些其他的含义。
看吴家的意思,是希望连枝儿继续二宝、三宝、四宝地生下去。
小家伙马上就一周岁了,十分的聪明,已经能够简单地说上一两个字,并且凭借这一两个字的短句子,跟吴家和连蔓儿家的所有人都沟通无碍,甚至很能和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们唠些嗑。
是哪里想了那?张氏就又问。
胖娃大宝就用胖乎乎的小手朝胸口指了指。
哎呦,是心里想姥姥了。
大宝真是和姥姥贴心。
这样的对答,每回大宝来,都要重复至少一遍,不过张氏却乐此不疲,而且每次都投入地感动着。
进了屋,大家落座,连蔓儿就凑到张氏跟前,逗弄大宝。
大宝认得连蔓儿,就张开小手够连蔓儿,意思要她抱。
我是谁啊,宝儿?我是谁?连蔓儿没有立刻抱,而是笑着问道。
姨……姨……胖娃大宝又奶声奶气地道。
连蔓儿刚才还觉得张氏有些腻,如今听胖娃大宝这么叫她,她回应的声音也并不比张氏干脆多少,两只眼睛也成了星星眼。
乖外甥,来,姨抱你,让姨香一口。
连蔓儿说着话,就从不太情愿的张氏怀里将大宝接了过来,然后就在大宝两边粉嘟嘟、胖乎乎的脸颊上一边亲了一口,逗得大宝咯咯地笑了起来,并且将两只胖藕似的胳膊环住连蔓儿的脖子,将小嘴凑过来,涂了连蔓儿一脸的口水。
连蔓儿抱着大宝在炕上坐,张氏这才跟吴家兴和连枝儿叙谈起来。
你爹娘都在家不,挺好的不?……都挺好,我爹一早去县城了,我们后街要办事情,把我娘请过去帮着安排。
吴家兴就道。
那你今天没啥事?早上去了一趟刘庄,帮着完了一笔买卖我就回来了。
今天没事。
连蔓儿抱着大宝,小家伙被连枝儿收拾的非常干净,浑身都散发着奶香。
软软的胖胖的抱在怀里,几乎可以让任何人的心都软成一团。
连蔓儿先摸摸大宝身上的小衣裳,又去摸他的小胖手。
毕竟是小男娃,骨架要比同龄的小女娃大,手也更有力气。
连蔓儿亲了亲大宝的两只小胖手,又去摸他两只胖脚丫,并在脚心一边亲了一口。
大宝很喜欢这么亲密的举动,一边挥舞着小手,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连枝儿在旁边,就将吴家兴提进来的一只篮子拿了过来,从里面取出一只精美的拨浪鼓,递给连蔓儿,让她拿拨浪鼓逗大宝玩。
那篮子里,除了这个拨浪鼓,还整整齐齐地放着两套小衣裳、一沓干干净净的尿布,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一些玩意,也都放的整整齐齐。
这些,都是大宝的东西。
第八百九十五章 奶爸和小舅舅连蔓儿扫了吴家兴一眼,又笑着看了看连枝儿。
连枝儿对儿子自然十分上心、宠爱,而吴家兴更是一个非常尽责的年轻奶爸。
只要他在家里,一应照顾大宝的事情,他都会抢着做。
例如换衣裳、哄着玩或者睡觉,甚至大宝的尿布他也会乐滋滋地去洗。
虽然,家里有丫头婆子,这些事情并不需要他亲手来做。
大宝每次出门,都会带上一个篮子,里面装上一应他所用的东西。
只要吴家兴跟着,这个篮子就不用别人提,都是吴家兴自己提。
就像今天,跟来伺候的小梅和小兰就只负责抱连枝儿和吴家兴的衣裳包。
总之,凡是与大宝沾边的东西,吴家兴都很乐意自己动手。
就像大家背地里议论时说的,大宝的一切,在吴家兴这个做父亲的那里,都是香喷喷的。
蔓儿,别总抱着他。
连枝儿就笑着对连蔓儿道,别看他不大点儿,分量可不轻。
咱们大家伙总这么抱着,现在把他惯的,一时都离不了人。
……让他在炕上躺一会吧。
没事,我抱着吧,不觉得沉。
连蔓儿一边逗大宝,一边就说道。
离不了人怕啥,张氏听见连枝儿的话,也扭过头来说道,咱这么多人,不是那人少,腾不出工夫来的。
大宝愿意让抱着,那就抱着。
张氏这样,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无原则、溺爱的姥姥。
连枝儿和连蔓儿两个对视了一眼,就都抿了嘴笑。
等五郎成亲了,有了孩子,咱娘不知道咋惯着那。
连枝儿就小声地对连蔓儿道。
能想象得到。
连蔓儿笑着点头。
抱着大宝玩了一会,连蔓儿还是在炕上铺了小褥子,放了小枕头,将大宝放下。
只摇着拨浪鼓逗他。
小胖娃一双黝黑的眼睛跟着拨浪鼓转,一边咯咯笑着,小手小脚乱舞,要抓了拨浪鼓自己玩。
一时间,拨浪鼓声,大宝的笑声,还有他脚上银镯上的银铃铛就响成了一片。
连枝儿就让吴家兴将另一个篮子拿过来,里面是一些新鲜果子,一小坛金华酒,两包细巧点心。
还有连枝儿新给连守信和张氏一人做的一双鞋子,另外还有给连蔓儿绣的荷包,给五郎、小七、小龙和小虎绣的笔袋。
咱这离的又不远。
还每回来就拿东西。
眼瞅着就八月节了。
张氏就道。
她的意思是就要到八月节,到时候连枝儿那边还要备礼过来,这个时候无需送这些。
两家住的近,连枝儿空闲了,就时常回娘家来看看。
每次回来。
不管多少,都会带上一些礼物。
很多时候,还是吴王氏、吴家兴在前头给张罗的。
当然,连蔓儿家的东西也没少往吴家送就是了。
什么新鲜果蔬、新鲜鱼虾,再有从县城、府城买了尺头、吃食、玩意儿等,都少不了给连枝儿也送去一份。
这正是所谓的两好并一好。
也不是啥稀罕的东西。
连枝儿就道。
八月节再说八月节的。
连枝儿这么说,张氏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了。
娘儿两个接着唠些闲嗑。
家玉姐最近有信儿没,过节的时候能回来多住两天不?连蔓儿一边逗大宝。
一边就问吴家兴和连枝儿道。
今年年初,吴家玉出嫁了。
吴家玉的亲事,是吴玉贵和吴王氏早就给她定下的,定的是吴王氏娘家那个屯子的一户人家,姓李。
跟吴王氏娘家还有点沾亲带故的。
李家也是当地的富户,两家早就商量好了。
办完了吴家兴的婚事,就发嫁吴家玉。
吴家玉出嫁的时候,大宝已经出生,而且正是软软糯糯非常可爱的时候。
当时吴家玉出嫁,就非常舍不得这个侄子。
吴家给吴家玉准备的嫁妆也很丰厚,吴王氏依照前言,将压箱底的一些首饰给了吴家玉陪嫁,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孙子,心态转变的缘故,吴王氏给吴家玉的首饰远远不足原来跟连枝儿说的三分之一。
吴家玉也不争竞。
倒是连枝儿过意不去,另从自己的体己里头挑了些尺头首饰,给吴家玉做了添妆。
吴家玉自然感激连枝儿,吴玉贵、吴王氏和吴家兴心中的欢喜和感动就更不用说了。
……昨天还捎了信儿来,说是节后看能不能来住两天。
吴家兴就笑着答道,那金华酒还是她让人给捎过来的,一共两坛,我爹留了一坛,这坛子,让我送来给岳父尝尝,说是挺不错。
我也有点想家玉了,连枝儿就道,家玉这门亲事,真是没啥挑,就是离家远点儿,大家伙不能经常见面。
连枝儿和吴家玉姑嫂两个处的好,这个大家都知道,甚至被十里八村引为佳话。
连枝儿谦让,吴家玉温和,两个人之间,从来就没红过脸。
张氏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却满是庆幸。
不比较还不太显,一比较起来,她就越加觉得连枝儿这门亲结的好。
说了一会话,张氏就又把大宝给抱进怀里了。
连叶儿也逗着大宝玩,这个时候看时辰不早,才告辞走了。
连叶儿走了不大会的工夫,连守信就从外面回来了。
连枝儿和吴家兴都迎了出去,给连守信行礼、问好。
连守信一脸的笑容,快步进屋来,也是直奔大宝。
……你先去洗洗,再换件衣裳。
张氏用手臂拦住上前来要抱外孙的连守信,嗔着道。
大宝认得连守信是他姥爷,一边小嘴吐着泡泡姑姑浓浓地叫人,一边伸出小手够连守信。
乖外孙……连守信呵呵笑着去洗了,换了衣裳,这才回来抱大宝,几天没见,我乖外孙好像又胖了……胖了好……哈哈……连守信就用下巴上的胡茬扎大宝的脸,大宝一边咯咯笑,一边就在连守信怀里扑腾。
晌午别回去了,就在这吃吧。
张氏就和连枝儿商量,刚才家兴不是说,你公公估计晌午回不来,你婆婆也得那家留吃饭。
嗯,不回去了。
连枝儿就点头。
张氏就高兴地叫了管厨房的韩忠媳妇来,吩咐她晌午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还特意说了几样连枝儿和吴家兴爱吃的菜,让厨房预备。
……多准备几道下酒的菜,家兴今天没事,我们爷俩喝几盅。
连守信就道。
正好,家兴还给你带了一坛酒,晌午你们俩就喝了吧。
张氏就道。
临近晌午,小七、小龙和小虎放学回来了。
小七在外面已经知道吴家兴和连枝儿带大宝回来了,就从院外跑进来。
大宝这个时候又被张氏抱了过去。
小孩子耳朵尖,听见了院子里小七的声音,就朝窗户外头看,嘴里啊啊地叫。
舅……舅……小舅舅……小七在外屋就听见大宝叫他,一边快活地答应,一边奔进屋来。
大宝……小七跳到张氏跟前,冲大宝笑。
小……舅舅……大宝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都是笑,小身子极力挣脱张氏,扑向小七。
就他们俩最亲香。
张氏就笑,小心地将大宝递给小七,嘱咐小七好生抱着。
大宝挨进小七怀里,就搂了小七的脖子,涂了小七一脸的口水。
小七哈哈笑,大宝咯咯笑,舅甥俩都开怀无比。
之后小龙和小虎也进了屋,这下子,就更热闹了。
大宝被小七抱着在地下溜达了一会,突然喜滋滋地小脸上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抱着他的小七顿时就觉得怀里一热。
那个……大宝好像……尿了。
小七抽抽着嘴角道。
是尿了,是尿了。
小龙和小虎凑过去,仔细看了,顿时哄笑起来。
赶紧抱过来。
张氏连忙就道,一边就叫小龙和小虎,你们做舅舅的,不许笑他,没看他都咧嘴了吗。
连蔓儿一看,可不是,原本大宝尿了还没什么,可小龙和小虎一笑,这小家伙就有些委屈起来了。
小七就忙将大宝抱过来,交给连枝儿,再看自己衣襟上,果然湿了一大片。
哈哈,连蔓儿就笑,大宝好像专捡小七身上尿,哈哈,这是第几回了?第三回了。
小七无奈地道。
大宝和他小舅最好了。
张氏也笑,一边就让小七赶紧去换衣裳。
……等过两天,姐腾出空来,给你做件新袍子。
连枝儿这边已经利落地给大宝拿掉了尿湿的尿布,用帕子蘸温水擦了大宝的小 ,然后又换上了干净的尿布。
全程,吴家兴都在旁边打下手,递帕子、递尿布,最后还拿着那块尿湿的尿布,就要拿水盆去洗了。
看他动作的自然和熟练,显然这么做已经不止一次了。
快放下,快放下,这有人洗。
张氏连忙笑着拦。
大宝尿过之后,就饿了。
连枝儿虽做了母亲,却还保留了些腼腆的性子,就抱着大宝去连蔓儿的屋里喂奶。
连蔓儿想要跟过去,小七已经换了衣裳回来。
爹,我跟你说件事。
第八百九十六章 念书不念书小七说要跟连守信说件事,连蔓儿见小七神色颇为郑重,就停住了脚,想听听到底是什么事。
啥事?连守信就问。
是六郎。
小七在旁边椅子上坐了,说道,他今天又跟我提了,说不想上学了。
他今天又说了这话?连守信沉吟了一会,才缓缓地道。
嗯。
小七点头。
六郎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想从学堂里退学的事情了。
实际上,可以说这两年来,都是连守信督促着、并让小七帮忙看着六郎上学。
在念书这件事上,确实有的人有天分,有的人则没那么多的天分,需要更多的努力才可以。
而六郎在念书方面完全没有天分。
六郎在生活中,就不是机灵的孩子,在念书上,用村里人的俗语来形容,就是笨的掉地都不沾泥。
这句话,本来是说粘饽饽一点也不粘,庄户人家的俗语叫做笨,后来被引申来形容人很不聪明。
六郎到学堂里没上几天的课,就觉得非常的吃力,而且,他本身似乎对念书也没什么兴趣。
不过,这个孩子还算懂事,他不想念书,却明白念书在世人眼睛里的好,也知道是他四叔给他的这个好机会。
因此,他并没有逃学,而是到连守信跟前,说他不想念了。
连守信很是训斥了六郎一顿,然后又好言劝说,让六郎继续念书。
那之后,六郎坚持了有三个月,又第二次到连守信跟前说不想念了。
连守信自然还是不答应。
但是有些事情,注定勉强不来。
六郎依旧每天按时上课,但是每到上课的时候,坐一会,听先生讲两句。
他就会走神。
一开始的时候,先生还会严加管束,六郎的很是挨了些竹板子。
不过后来,渐渐地,先生也无奈了。
六郎并不是不想好好念书,他是真的念不进去。
不过下课的时候,六郎就精神了。
他也不贪玩,眼睛里有活,学堂里的,几位先生处的打扫、提水、烧水等活计。
他都抢着做。
每天上课,六郎几乎都是第一个到学堂里头,冬天帮着拢火生炉子、其他季节帮着收拾打扫。
下学后。
他也会等到最后,将学堂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了,他才会走。
六郎在学堂念书,每天还有一顿饭食,而不需要老宅出任何的费用。
连守义和何氏夫妻两个。
也没有给他出过工。
不过,六郎却自动学着其他一些学生的样子,给连蔓儿家挖野菜、割野草,有的时候,还会到庄子上来帮着干活。
说到六郎,就不得不说说连守义、何氏两口子这两年的生活。
自从被周氏分出来之后。
一开始,周氏分了米粮给他们,另外。
他们还有二郎那边固定的供奉,一家四口人完全可以做到衣食无忧。
可是一家的日子,却被他们过的一团糟。
首先,一家人尽量不开火,只等上房开饭了。
两口子就自带碗筷,招呼两个孩子凑上去。
周氏打骂。
都不能让他们却步。
两口人抢着吃完了,揣了碗筷就走,也不管六郎和连芽儿。
至于家里的米粮,则都被他们两个给换了钱,花费了。
他们这样,村子里自然就有议论。
大家都说这两口人不着调,然后又说连芽儿和六郎两个可怜,摊上了这样的爹娘,饿的面黄肌瘦的。
可连守义和何氏对此就好像没听见似的,该怎样还怎样,吃饱喝足照样四处逛、串门。
渐渐地,人们就开始说周氏不好,心狠,更涉及到连守仁、连继祖、蒋氏。
人们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说连守义和何氏已经那样了,可俩孩子多可怜啊。
上房的周氏他们,又不是没有,给亲孙子、孙女一口吃的怎么了。
怎么能就那么忍心,自己吃着,让俩孩子饿着、看着?而且,周氏他们自己本来并不富裕,是因为从连守信那又要了十亩的麦子地,又有连守信四时的丰厚节礼,他们的日子富足了起来,超过了村里许多辛辛苦苦劳作的人家。
就有人说,原本连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连守信给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各种供养,连老爷子一直都在贴补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股人。
连守信也听之任之。
连老爷子没了,连守信除了原来的供养之外,还那么痛快地答应了再给十亩地,难道只是为了供养周氏一个人?自然不是的,大家说。
连守信不好直接补贴兄弟和侄子,不过是这样糊涂着,让做老人的做好人,贴补儿孙们罢了。
有这种想法的不是一个两个,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这个年代,人们重视家族、血脉,是认可并赞同这种做法的。
周氏不给连守义和何氏吃可以,但是她还不给连芽儿和六郎吃,这件事因为触及到了这个年代的道德标准,引起了众怒。
大周氏受不了上门的乡亲们,来找周氏劝说。
周氏自然满嘴的道理,满心的委屈,而且态度很是强硬。
后来,小周氏和商怀德也上门来劝说。
甚至隔壁、一条街上也有特意来串门的人,话语中就露出来一些。
最后,周氏虽然依旧嘴硬,但是行为上还是做了妥协。
她允许连芽儿在上房吃饭。
连芽儿一个小丫头,吃的不多,周氏还要使唤她干活,而连芽儿对周氏很是顺从。
可六郎就有点尴尬了,在周氏跟前,他没有连芽儿讨喜,作为一个半大小子,他很能吃。
学堂里的一顿饭食,再加上周氏那一碗半碗的,六郎每天都吃不饱。
小七发现了,就跟张氏说了。
因为生活的优裕,儿女们也都好,张氏越发的心软慈善。
小七就常带了吃食给六郎。
感受到连蔓儿一家的善意,六郎的胆子就渐渐大起来。
六郎来庄子上干活,就会留在连蔓儿家吃饭。
可以说,这两年,六郎虽然没住到连蔓儿家来,却是吃着连蔓儿家的饭长大的。
他的衣裳鞋子,也都是张氏给的。
许因为都是憨憨的,又能经常见面,六郎和小坛子成了好朋友。
当然还有小七,不过小七虽然比六郎和小坛子年纪小,却更聪明,遇事有主意。
因此,六郎和小坛子不仅很维护小七,还从心里敬着小七。
小七,六郎是咋跟你提的?连蔓儿就问。
还是过去那样,他还说他一上课脑袋就疼。
小七就道。
六郎念书这件事,六郎自己很痛苦,督促他,对他抱有希望的连守信也不轻松。
连蔓儿自己是觉得这件事,不用勉强,也勉强不来。
但是她不会说,这个决定,要连守信自己想通了,自己来做。
两年过去了,连守信也应该看清事实。
爹,你看咋样?连蔓儿就问连守信。
哎,那不念就不念了吧。
连守信叹了口气,终于说道,那天我跟曲先生唠了唠,六郎念书,再念多少年,也就这个样了。
……好歹逼着他,这两年也认识了几个字,会写他自己个的名字了。
就是。
连蔓儿见连守信想通了,就笑道。
那回我看见他进学堂,那一脸愁的。
两年也够了。
往后或是种地,或是找个营生,都能够生活的。
吴家兴也道。
爹,六郎跟我说,他想上咱庄子上来干活,他啥也不要,给他吃饱就行。
小七又道。
来就来吧。
连守信答应的很痛快。
其实这件事,一家人私底下早已经议论过了,也都同意找个做法。
他爹娘是一点也指望不上,要放他在外头,他这么大年纪,能干啥?再说,这孩子太实诚,放外边也不放心。
就是放他家里,也不行,别再跟他爹娘也学的好吃懒做的。
小七就跟小龙说了几句,小龙跑出去,一会工夫,就带了六郎来。
这两年,要说个头窜的最猛的,就是六郎。
也许是继承了连守义和何氏的好体格,六郎长的特别壮实。
他能吃,也能干,比小坛子还能干。
想必小龙已经跟六郎说了连守信的决定,六郎是一脸喜色走进来的,进门就给连守信和张氏磕头。
快起来。
张氏忙道。
小龙和小虎就拉了六郎起来。
你不想念书,那就不念了吧。
你想来庄子上,那就来,在四叔这,肯定管饱,四叔还给你工钱。
连守信就道。
四叔,我不要工钱。
六郎就道。
你现在不用钱,以后总有用的时候。
连守信就道,想了想,又说,工钱我给你记着,先不给你,省得……说到这,连守信顿了顿,才又接着说了下去。
省得让你爹你娘给哄去,胡花滥费了。
我让你四婶给你攒着,往后娶媳妇用。
六郎嘿嘿傻笑着,就不说话了。
小六啊,你往后不念书了,以前学会的那几个字,你可别再忘了啊,知道不?最后,连守信还是叮嘱了这么一句,才放六郎出去了。
往后,就当咱家多个孩子吧。
六郎走了,张氏就叹道,二当家两口子这爹娘做的,可是真省心啊……闺女儿子都归了别人了,连守义和何氏可不省心了吗!第八百九十七章 兄弟齐赴考不过这个归别人,在连守义和何氏那方面的意思,是归了别人养活,而这些孩子们还要对他们孝顺,承担奉养的责任。
庄户人家,大部分一辈子都是不停地劳作。
即便是到老了,他们也闲不住,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村屯中,即便是农闲的时候,也很少有人什么都不做。
游手好闲的人,是最为庄户人家的所鄙视的。
连守义和何氏都正当壮年,和他们一般大年纪的庄稼人,都上要养老下要育小,是干劲最足,同样也是肩上的担子最终的时候。
可是这两口子却不想承担任何的担子,相反,他们认为是到了他们该享受儿女们的孝敬的时候了。
二郎那边每月的供养一丝一毫都不能少,三郎上次回来的时候,连守义和何氏很是对着他哭穷,说三郎现在过上了好日子,还有了儿子,以后老王家的全部家财都将是三郎的。
既然这样,那么先拿出百十两的银子来孝敬爹娘,那不是正应当,而且非常容易的事情吗?这两口子甚至还向三郎邀功,说什么如果不是他们做主让三郎去入赘,如今三郎也只能跟二郎一样苦做,哪能当上大车店的东家,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连守义和何氏还想要三郎以后每个月给他们养老的钱。
三郎没有答应,说他做不了这个主。
连守义和何氏见这件事行不通,又提出要跟了三郎去太仓,让三郎养活他们。
何氏还说,他能帮着三郎照看孩子。
三郎被自己的爹娘给纠缠的无可奈何,最后身上带的银钱和几件值些钱的东西都被搜刮走了,才得以脱身离开。
眼看着,这两口子对连芽儿和六郎也不闻不问,不过,连蔓儿可以断定。
等以后连芽儿和六郎成家立业了,这两口子肯定会上门,要求奉养的。
不要脸的特别理直气壮!啥脸都不要了,胡搅蛮缠的,可不省心咋地。
他们根本就没有人心。
连守信就接了张氏的话茬道,就是他们俩那样,也配为人父母。
他们还活的啥人那!连守信对连守义和何氏是深恶痛绝。
这个话题太不愉快了,连蔓儿就从屋里出来。
到了自己屋里。
大宝这个时候已经吃饱了奶,正啊啊地和他娘唠嗑。
连蔓儿就将大宝抱回了东屋。
见大宝来了,连守信脸上的那点怒容立刻就不见了踪影,一家人的话题。
就转到了大宝的身上。
晌午,厨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连蔓儿在地上摆了圆桌,安设椅子,请大家入座。
一家人,也没什么避讳,就都坐在一起。
连枝儿这个时候已经将大宝给哄睡了,就放在西屋的炕上,交给丫头小梅看着,连蔓儿又另安排了吉祥在旁照看。
因桌上有两道极具乡村风味的下酒菜。
煮鲜花生和毛豆,大家就说起今年田地里的收成来。
连蔓儿家的几个庄子自然都是丰收了,吴家和连枝儿的嫁妆田,再加上这两年又添置了一些,如今已经足有两百亩地了,今天的收成也非常好。
……还打算再置办点地不?连守信就问吴家兴。
我和我爹商量,有好地肯定要买。
吴家兴给连守信斟酒。
一边说道,就是远点也没啥事,佃给本分的人家是一样的。
吴家有了长孙,而且吴家兴和连枝儿都还年轻、身体好,以后二宝、三宝、四宝地肯定少不了。
再有连家势力护持着,吴家虽然依旧不肯张扬,但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多置办些良田。
留给子孙生息。
饭桌上,大家就一直聊买地、佃地,还有该种哪些庄稼收益最大。
这个话题是连守信所擅长且喜欢的,聊的高兴,就又额外多喝了两盅。
饭后,大家又到炕上坐了继续唠嗑。
连守信和吴家兴都喝了酒。
连蔓儿特意吩咐给他们上的浓茶。
明天小七就该去府里了吧?吴家兴就问。
对,打算明天去。
连守信点头。
张氏看着小七,就有些不舍。
小龙和小虎也舍不得和小七分开。
今春的童生试,小七已经顺利考过,并取得了府试的资格。
眼看府试就要开始,小七要提前两天过去。
家里谁陪着去?连枝儿就问。
那边有房子,啥啥都是现成的。
五郎也在那,有五郎看着他,也没啥不放心的。
就是这一路过去……,秋下这事太多,我们商量了,打算派个老成的管事,多带几个人,送他去。
连守信就道。
小七明天先去县城,幼恒哥也要去参加秋试,正好他们俩有个伴。
幼恒哥到府城后,就住咱们家里。
连蔓儿就笑着道。
这可好。
连枝儿就点头。
唯有张氏还有些不放心,念叨着想让连守信陪着去一趟。
娘,我也算是大人了,看我哥带着人现在哪哪都能去,我自己能去。
再说,还有幼恒哥那。
小七就道。
……我这两天正好没啥事,要不,我送小七一趟吧。
吴家兴见张氏担心,就道。
对,让他姐夫送他,大家伙也放心。
连枝儿也忙说道。
张氏就非常乐意。
一家人商量了一会,最后决定接受吴家兴的建议。
虽然有老成的管事护送也能放心,但是有吴家兴跟着去,保障又多了一层。
而张氏心里还有另外的想头,虽然捎信儿回来的人已经细说了五郎的情形,但是如果能够有如同亲子的吴家兴去看看,回来好好跟他说说,那就更好了。
五郎得考完秋试才能回来吧?这两天,他给家来信了没?连枝儿就又关切地问道。
嗯。
等他考完秋试,和小七一起回来。
张氏就道,昨个刚给家里捎来的信。
姐,给你看看。
连蔓儿就让如意去取了五郎的信来,让连枝儿看,他可惦记大宝了,说给大宝带回来好些小玩意,因为急着给家里捎信儿,没来得及收拾出来,等回来的时候,再给大宝捎回来。
大宝也想他大舅舅了。
连枝儿就笑着接了信看。
这两年,五郎在家的日子渐少,在京城的日子增多。
一来是因为要准备秋试,跟着鲁先生念书,二来是就近带着人操办顺德坊分店的事情。
如今,除了锦阳县城的分店和辽东府府城的分店,顺德坊还成功地开办了另外两家分店,一家便是京城的分店,另外一家则开在河间府的府城。
这两处分店采取的经营方式和府城分店相同,连家占了六成的股份,另外四成则分给了当地的股东。
另外,连蔓儿家还在两地置办了农庄,专门负责饲养填鸭,供给两处分店。
这种经营方式,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两处分店的顺利经营和盈利。
可以说,这两处分店在走上正轨之后,就一直财源滚滚。
顺德坊的美名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如今,已经有好几处州府的人主动找上门来,要求入股,邀请连家在他们的地方开办顺德坊的分店。
连蔓儿已经派大管事跟这些人接触过。
如果没有意外,下一家顺德坊将在明年年初,在大同府的府城开张。
前一段时间,五郎本来是在京城的,因为八月要开始秋试,他才赶了回来。
连蔓儿接到信,一家人商量了,就让五郎留在府城,不必先回三十里营子,等考完了秋试再回来。
这样,五郎能够多些工夫准备秋试,也免了些奔波之苦。
小七的府试也在八月,与五郎的秋试是错开的。
明天送小七去府城,这两兄弟在府城相会,参加各自的考试。
小七,有把握没?吴家兴和连枝儿就问小七。
有!小七毫不犹豫地答道。
小七年纪小,他先生们都看好他,不在这一年两年的,慢慢来就行。
张氏忙就道,她这是怕小七太用心,着急上火。
说起来,张氏算得上是那种胸无大志的母亲,她对于儿女们并没有过高的期望,也没想过要母凭子贵,只要孩子们都能平平安安,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张氏就知足了。
是大宝醒了吧?小七侧耳听了听,就道。
应该是,睡了这半天了,也该醒了。
连枝儿说着话,就要去抱了大宝过来。
小七抢在连枝儿的前头,他非常喜欢大宝这个小胖娃。
我去抱。
小七道。
你去就你去,连枝儿就笑,大宝刚醒,你别再让他尿你一身。
大姐,我知道。
小七笑着出去,一会就抱了大宝来。
丫头小梅跟在后头。
大宝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尿布也换了,显然是小梅刚才已经拾掇过了。
小梅在吴家伺候连枝儿、帮着照顾大宝都非常尽心。
连蔓儿就很满意,心里暗想,当初给连枝儿陪房人口是给对了。
吴家兴和连枝儿带着大宝在连家待到傍晚,才回镇上去。
第二天,张氏和连蔓儿给小七打点了行装,连守信又带着小七在御赐牌楼前拈香跪拜了,便由吴家兴带着管事等人,车马纷纷地往府城而去。
第八百九十八章 鸿雁小七已经走了几天,转眼就临近八月十五。
<冰火#中文显然,今年的中秋,五郎和小七都是赶不及回来团圆了。
连守信和张氏不免都有些怅惘,不过两个人也都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
而且,这还是顶顶好的事情,是别人家烧香拜佛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好男儿志在四方,总是将孩子们拴在身边,虽是能享尽天伦之乐,但也束缚了孩子们的翅膀。
连家如今还在创业的阶段,而不是守成,不能够就此停步安享富贵。
连守信依旧监管着各处庄子上的事情,连蔓儿和张氏则如同往年一样,细心地安排着各处的节礼。
首先是几处亲戚家里的,连家老宅,张氏的娘家,再有就是吴家、郑家等,然后就是同县同乡几户有来往是仕宦、乡绅,比如王举人家还有王太医家,还有五郎来往的一些读书人,县衙里各处也要打点,再有,就是府城里包括沈家在内的几个府上。
几年下来,这些节礼也都有了定例,只有少数几家略做添减,因此准备起来不过是琐碎些,倒也并不犯难。
这边打发人各处去送节礼,每天也不断有节礼送到,要安排招待、打发回帖,连蔓儿每天经管这些事情,几乎没有片刻的闲时。
这就是越到年节越忙啊……这天晚间,吃过了饭,一家三口在廊上闲坐,说起近日的安排来,连蔓儿就感慨着笑道。
而且是日子过的越大,越忙碌。
这个八月节,估计就咱们三口人过了。
连守信就道,蔓儿,咱咋过啊?那咱就平平常常的过吧,戏啊什么的就先别请了。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等我哥和小七他们回来,到时候再热闹吧。
如今逢年过节,连蔓儿家都会请了戏班子、杂耍班子等来搭台唱戏,依旧是在御赐牌楼底下。
请三十里营子以及邻近村屯的乡亲们来一起热闹。
不过今年,因为估算着五郎和小七很快就会回来,连蔓儿就想,干脆到时候再请戏班子来热闹热闹好了。
连家最爱这个热闹。
最爱听戏的人是张氏。
那行,咱就再等几天,先安安静静地过这个节。
张氏就道。
不管怎样,过节这件事情在一家人的心目中。
是绝没有五郎和小七参加考试的事情重要的。
八月十三,府城沈家派了人来。
如今的娘娘庙已经请了高僧住持,虽总体上算做是沈家的家庙。
不过因有旨意。
每个月也有几天对外开放,接待香客。
按照节令,娘娘庙也会做一些法式,施粥施药等。
因建筑恢弘,装饰精美,再加上皇家的名头,娘娘庙的香火极盛。
而更有传说。
娘娘庙的菩萨非常灵验。
这样,其香火就更盛了。
每到娘娘庙开放的日子,香客们几乎摩肩接踵,从山脚下到庙门前形成一道不间断的长龙。
每年,沈家都会派人对娘娘庙和念园进行维护、修缮。
四时年节,也会有沈家的人带人来上香。
这个时候,锦阳县内一众官员并仕宦、乡绅等,都会随行伺候。
连守信如今身上有个从七品的功名,自然也穿戴了,按序排班地跟着去烧香,张氏带着连蔓儿也与众女眷们一起,都去娘娘庙里进香参拜。
一番礼仪下来,沈家又在庙内安排了素斋,众人同领了斋饭,直到未末时分,才散了出来。
回到家中,连蔓儿三口人刚在厅中坐定,正要商议事情,就见外面管事的人进来禀报。
……跟着六爷的张千户来了,在外面求见。
……说是六爷从边城打发回来的。
管事的禀报道,并递了拜帖上来。
管事嘴里的六爷,指的是沈六无疑。
在连家,大家这么称呼的,也只有沈六。
小丫头接了帖子递给吉祥,吉祥这才又将帖子呈给了连蔓儿。
连蔓儿忙打开看了,见正是张千户的拜帖。
张千户是沈六的心腹,曾来过连家数次,是连家比较熟悉的。
这两年,他又奉沈六的命令来过几回,因此,连守信和张氏听说他来了,并不吃惊。
刚才远远地瞅见了,不方便说话。
要不,我也正想打发人看他有没有空,请过来说说话。
连守信就道。
赶紧请进来。
连蔓儿就道。
管事的下去,一会工夫,就亲自领着张千户走了进来。
连守信忙迎上去见礼,张氏和连蔓儿也不回避,大家相互见礼毕,这才分宾主落座。
这两年,张千户在沈六手下极受重用,看他举手投足又比原先还干练老成了。
……六爷在边城有事情绊住了脚,八月节回不来,打发我回家送东西,随同来庙里烧香。
……还有一些边城的土产,六爷特意吩咐我送到这里。
张千户说着,就递过一张礼单来。
……六爷这是太客气了,……又麻烦千户大人跑这一趟……连守信忙就道。
礼单依旧是送到了连蔓儿的手上,连蔓儿打开看了,见里面果然是些边城的特产,什么榛果若干斤,松子若干斤、栗子若干斤,还有一种苹果,比一般的苹果略小,味道酸甜,是边城所特有的,其余还有狍子干、鹿脯、鱼干等,也都是边城的特产,其他地方或者没有,或者即便有,也不如边城的鲜美。
如今连家与沈家四时年节都有礼物往来,连家的节礼已经送去了府城,沈家回的节礼因为五郎和小七在府城里,就送去了那边松树胡同的宅子上。
而这一份,是沈六另外特别送的。
没说是节礼,就是打发人回来有事,顺便捎上这么一些土特产。
沈六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几年,连沈两家来往越发的密切,沈六有时候也会专门打发人来,大家已经习以为常。
连蔓儿看着礼单,心里已经在想,要准备些什么东西,一同劳烦张千户给沈六带回去了。
六爷过节不回来了,年前可还能回来?连蔓儿就问张千户道。
估计九月初才能得空回来一趟,再有年前还要进京……张千户忙答道。
哦……连蔓儿哦了一声。
沈六的位置并不是好坐的,这一年到头百事缠身,难得有闲。
六爷还捎了个帖子给这里的五爷。
张千户说着话,又从袖中仔细地拿出一个信封来。
这信封封着的帖子,自然也是递到了连蔓儿的手上。
连蔓儿接了帖子,并没有立刻开看。
五郎如今就在府城,刚才听张千户说,分明他从边城回来就先到府城落脚,才随同沈家的人来了三十里营子。
那么给五郎的帖子,如何又送到了这。
在府城的时候忘记了?连蔓儿就不看帖子,而是收了起来。
等我五哥回来,给他看。
连蔓儿就说了一句。
张氏和连蔓儿又问了几句沈六的安好,就从前厅出来,留连守信和张千户说话。
母女俩到了后院,就忙着安排晚饭,一会肯定要留张千户吃晚饭,连蔓儿又叫了管事的进来,问跟张千户来的有几个人,也另外准备酒席好好招待。
接着,娘儿两个又商量要给沈六带回去些什么东西,还有给张千户的谢银和谢礼,随同张千户来的几个每个人也都有红封和赏赐。
将这些都安排妥了,连蔓儿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坐下想了想,还是将沈六的帖子拿出来,用剪刀将封口裁开,从里面取出一份长笺来。
沈六所用的信笺也是特制的,不过不同于沈谨的那些浣花小笺,沈六的信笺自然全无脂粉气,而且显然工艺更加精细高超。
浅金与淡青交织的淡淡的暗纹,信笺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这种纸,只有沈六有,据说有专门的工匠,就专门为他制造这种纸。
这样的信笺,可以说,就是代表沈六的一种防伪标识。
信笺上的字迹,连蔓儿也并不陌生,正是沈六亲笔所写。
信笺上抬头的地方没有写字,只有两个墨点,下面第一句,便是见字如晤。
信写的一如沈六平时的为人行事,极利落干脆,略略几个字,说了他现在的情形,又说了九月初将会回到府城的话,说是到时候就可见面等语。
末尾,还提了一句,说是上次张氏上次送去的衣物他很喜欢。
连蔓儿将信看完了,坐着呆了一会,就将信放入梳妆匣内收了起来。
今年,家里又准备了一些冬衣和御寒之物打算要送去边城,看来,可以将其中一些提前让张千户捎回去了,连蔓儿想。
晚上,由曲先生作陪,张千户在连家吃了晚饭,第二天,张千户就跟了沈家的众人离开了。
沈家众人是回府城,张千户则将在半路与他们分开,直接回边城向沈六复命。
八月十五,连蔓儿一家三口,另外又请了曲先生一同吃的晌午饭。
因为过节,这两天学堂里已经放了假,另外一位先生并账房先生都回家过节去了,小龙和小虎也被张庆年接回家去过节,只有曲先生留了下来。
虽然没有大操办,不过到了晚上,连家还是请了人,到荷塘边赏月。
第八百九十九章 月到中秋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不过今年八月十五的晚上月明星稀,空中只有薄薄的几片云彩,是个难得的适合赏月的天气。
连蔓儿家在荷塘边摆了几桌酒席,周围竖着戳灯,挂着灯笼。
曲先生自然被邀了来,另外还请了连叶儿一家,吴家兴一家还有陆炳武一家。
这几户人家住的近,和连蔓儿家的关系又极亲密,平常有事相互扶持,正好趁十五的晚饭聚一聚,热闹热闹。
连枝儿还将大宝也带了来。
因为怕夜里把他给冻着,连枝儿给他穿戴的严严实实的,还裹了一件大红色的小披风。
小孩子皮肤雪白 ,穿着鲜艳颜色的衣裳,特别的讨喜。
张采云也来了,挺着大肚子,她如今已经怀了八个月的身孕,不过依旧爱热闹。
照顾到张采云的特殊情况,连蔓儿给她安排了特殊的座椅。
张采云慢慢地扶着肚子坐下,一个人就占了有两个人的地方。
今晚的酒席准备的相对简单,除了采买来的各色月饼,就是清蒸螃蟹。
为了中秋赏月,连蔓儿特别嘱咐鱼塘的管事,留了一些个大膏肥的螃蟹来准备自家吃。
吃螃蟹,自然不能没有酒,旁边的红泥小炉上,就有烫的热热的绍兴老酒。
另外,下风处还有几个炭炉子,上面架了铁板或者铁网子,有几个小厮正忙着在上面烤鱼烤肉。
张采云因怀着身孕,不能吃螃蟹,见大家吃的高兴,她就有点馋。
有张氏在旁边看着,不远处还坐着她婆婆,因此,她并不敢偷吃。
蔓儿,这螃蟹好像比往年的都大、都肥啊。
张采云就跟连蔓儿搭话道。
嗯。
连蔓儿一边吃了一口蟹膏,一边抿了一口黄酒。
然后才点头道,今年特意选最好的蟹苗,特别养了,又挑最好的留的。
那……留的挺多的吧,张采云凑近了一些,眼巴巴地看着连蔓儿。
连蔓儿自然明白张采云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暗笑。
是留了不少,等过两天我哥和小七回来。
到时候再吃。
连蔓儿心里暗笑,脸上偏不肯露出来,一本正经地回答张采云的话。
啊,那之后。
应该还能有剩吧。
张采云就道。
最多也就吃到九月。
连蔓儿就道,这时她终于忍不住喷笑,采云姐,你别想了,等你能吃的时候,别说大螃蟹,小螃蟹也没了。
你呀,还是等明年吧。
说了这半天,本来想着等生了孩子之后。
好歹能沾点螃蟹味的张采云大失所望,而且这才反应过来,连蔓儿是在逗她。
早早地告诉她,没得吃不就行了,偏还给她希望,让她说了这半天的话!蔓儿,你等着吧。
等我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不让他管你叫姨。
张采云就虎着脸道。
到时候可由不得你。
我就是他姨,我再对他好,他为什么不管我叫姨?连蔓儿笑。
张氏和陆家老太太在一边看见连蔓儿和张采云斗嘴,都忍不住含笑。
……采云啊,就这个性子,都要当孩子的娘了,自己有时候还像个孩子。
张氏就道。
年纪还小那。
咱们年轻那会,也差不多。
陆家老太太很开通,这孩子的性子我可稀罕了,不管啥时候,都不掉脸子,不小心眼。
讲道理。
……我们那几条街上,这年轻的小媳妇里头,除了你们家枝儿,就属她能干。
显然,陆家对于张采云这个媳妇还是相当满意的。
张采云和陆炳武成亲之后,连蔓儿家很多运货的生意,几乎全部交给了陆炳武。
陆家的杂货铺子,也因为搭上了连记百货的进货渠道,因而比过去生意更好、利润更丰厚了。
这两年,陆家除了原来的生意,还办起了一家大车行。
除了负责帮连家来回运送东西之外,也做拉脚的生意。
连蔓儿还给张采云出主意,让陆家开设从青阳镇到锦阳县城的班车。
就是安排大车,每天固定打发时间、固定的地点从青青阳镇上出发,沿着固定的路线,往县城去,然后原路返回。
一般是早上去,晚上回。
张采云回去跟陆炳武说了,一家人商量后,就真的实施了。
然后,这趟班车就一直办了下来。
最近,因为来往客人的增多,班车总是超载,陆家还打算再隔天增加一趟班车。
这趟班车,给陆家带来了不少直接和间接的收益,同时,也给青阳镇十里八村的百姓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以前要去锦阳县城,自家没有牲口、大车代步的,有的就要步行,有的则要雇车。
步行辛苦,而且慢,而雇车则是花费太大。
如今有了陆家的班车,人们不用花太多的钱,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坐车去县城。
那些雇车的固然乐意,就是从前步行的,也有更多的人愿意选择班车。
因为这件事,张采云在陆家的地位更高了,后来,张采云还专门给连蔓儿缝了一套衣裙来感谢。
而青阳镇到锦阳县的这趟班车,也给其他镇上的人做了榜样。
陆家班车的生意好,青阳镇上自然无人能和他们抢生意。
而别的镇子上的人则纷纷效仿。
渐渐地,班车就不再为锦阳县所专有。
辽东府内许多其他的县,也出现了这种班车。
连蔓儿对此是喜闻乐见的。
这是一件大好事,它方便的是百姓,同时还能促进经济的发展。
经济的发展,也是连记,还有众多商家获得更大收益的前提,就是庄户人家,因为这种发展和流通,也受益匪浅,手里的活动钱多了起来。
如今,青阳镇,已经成为锦阳县境内最富裕的一个镇。
当然,三十里营子的乡亲们最先受益,且受益最大。
这正是连蔓儿所希望的。
大家都富裕起来,更多的人上学堂念书,更多的人感念牌楼连家,移风易俗,她家的根基就越稳,三十里营子这个大本营就经营的越发铁桶一般。
而感情上,她也希望看到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
吃了一个螃蟹,喝了两小盅酒,连蔓儿又和张采云吃了些月饼和葡萄,旁边的大宝就有些睁不开眼睛。
虽然都睁不开眼睛了,人哄着他还不肯睡,只是扒在连枝儿怀里,啊啊地说话。
那边吴家兴、吴玉贵、连守信、曲先生几个则正喝到高兴的时候。
这边女眷的桌上,吴王氏也跟陆家老太太聊的正热闹。
姐,采云姐,那咱别在这了,咱回屋坐着去。
连蔓儿就提议道。
连枝儿正想回屋去,好哄大宝睡下,张采云坐久了也觉得累,两个人都愿意。
连蔓儿又问连叶儿,连叶儿见同辈的她们都要走,她也跟着站了起来。
几个人在丫头们的簇拥下,就回到了宅子里。
回到屋里,没那么多人和那么多声音,不一会的工夫,大宝就被哄睡了。
连蔓儿就叫人另送了点心果子来,姐妹几个也不再出来,在炕上或坐、或躺地闲聊。
小衣裳、尿布那些都准备齐了没?连枝儿问张采云。
准备齐了,这边都准备了。
我爹前两天过来接小龙和小虎,给我捎信,说我奶、我娘和我婶子还另外给我准备了不老少。
张采云就道。
我那还给你准备了两套。
连枝儿就道。
我们这也有,我看我娘那边还在缝那,至少两套,我也给你缝了两套。
连蔓儿就道,还有我三伯娘,那天跟我娘一起缝的,好像也是给你预备的。
是。
连叶儿就笑着接口道,我娘说也准备两套,我爹说,要找好木头,再给你箍个澡盆,好给小孩洗澡的。
那可太好的,我正愁洗三要用啥盆那。
张采云就笑道,又告诉连叶儿,晌午的时候听我们家老爷子说,三伯要的木头好像给踅摸着了,说是过完了节,就能给拉回来。
说到陆家老爷子说的话,张采云又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
我们老爷子说,今天看见芽儿她爹了。
张采云就对连蔓儿道。
啊?在哪?连蔓儿就问。
在小刘庄村头,好像是跟俩无赖在一块。
张采云就道。
这肯定是过节了,又得了俩钱儿,在手里烧的慌,找人耍钱那。
连蔓儿就冷笑道。
耍钱,就是赌钱的一种通俗说法。
我哥早发话了,各处也都打了招呼,没有大头家敢招揽他。
他也就跟那几个无赖耍耍,小打小闹,翻不出天去。
连蔓儿就又道,不过咱大家伙还是留点心。
这肯定的。
连枝儿、张采云和连叶儿都点头。
你们今年送节礼过去,那边老太太没说啥?这两天好像挺消停啊。
张采云就又道。
都是上上份,她能说啥?连蔓儿就道,别看她腰杆好像挺的挺直的,其实她心里发虚。
她自己个也明白,啥是她该享受的,啥是她不应该享受的。
现在啊,但凡芽儿她爹不去她那膈应她,她就挺乐呵了。
那芽儿她爹那钱是……第九百章 双喜临门连守义现在几乎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什么也不在乎,脸皮厚的什么似地,不管周氏怎么打骂,他都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母子俩的冲突,往往周氏被气的什么似的,可连守义却是没事人一样。
周氏虽然霸道、厉害,但是也搁不住连守义天天的闹。
她也有为了清静清静,向连守义妥协的时候。
正是八月节期间,周氏手头非常宽松,很可能为了能好好过个节,而给连守义一些甜头。
至于说连守义拿到了甜头会去干什么,会不会走下道,周氏其实并不关心。
或者她人认为,那不是该她管的事情。
一直以来,周氏就是这样的。
她对家里的儿孙们管教甚严,可她的管教不过是让儿孙们孝敬自己、顺从自己,其他方面,她是不管的。
就如同她当家,也不过是抓着衣食的分配权力,其余一切皆不挂心。
连蔓儿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她觉得周氏这样做,固然与她本人的性格有关。
而另一方面,也与这个时代对于女人的道德、以及在家中的职能的要求标准有关。
周氏那么偏心、看重连兰儿和连秀儿两个闺女,但是这两个闺女的婚事,却都不是她做主的。
连兰儿当初嫁的并不情愿,是连老爷子做的主,根本没有征求周氏和连兰儿的意见。
这母女俩也没敢闹。
至于连秀儿的情况则更惨,周氏也没真的闹出来,不过是折磨古氏解气而已。
说白了,周氏从来就不会考虑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儿孙的后事,她只会为自己一个人操这份心,能够将儿子们生下来、养大,就是她的天恩,她就是大功臣。
连守义这次拿出去耍钱的本钱,肯定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周氏。
这位老太太……也有服软的时候。
张采云就摇头道。
以前我娘总说跟她闹不起,她那个性子。
你不招惹她,她一天没事找事总得闹一闹,就是不能安安宁宁的过日子。
现在可好,是反过来了。
连蔓儿就又道。
这不是说周氏年纪大了,性子变了。
是说这样性子的周氏,也闹不过连守义。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张采云就道,然后又问连叶儿,我看现在我三伯也不咋往老宅跑了。
也去。
连叶儿就道,就是没过去那么勤了。
我爹一去,老太太就总跟他叨咕人,还总说我娘和我的坏话。
我爹不大爱听。
……换了谁也不爱听。
虽然要应付连守义,可周氏还是没有放弃拉拢连守礼以及打压赵氏和连叶儿。
连蔓儿有时候都觉得,周氏这么大年纪,能有这样的精神头简直是奇迹。
别看我三伯这样,我看老太太这一阵对我三伯可比过去好多了。
连蔓儿就笑道。
连守礼对周氏不再像过去一样顺从的完全没有自我,没有妻女,周氏对他反而不像过去那样随意,而是更加温和。
只不过,每每这种温和都保持不了多久。
一不顺心,周氏依然开口就骂。
实际上,周氏对每个儿子的态度都和过去有了些不同。
今天上午,我还上老宅去了一趟。
连叶儿就说道,老太太带着大嫂她们正准备做饭那,看着挺乐呵的,准备的东西也挺不少。
煎炒烹炸的。
老太太这回也舍得吃了。
这边送过去那老些东西,她有啥可舍不得吃的。
张采云就笑道。
芽儿也在那帮忙,老太太好像还给她做了件新裙子。
连叶儿又道。
现在芽儿成了她的知心人了。
连枝儿就道。
芽儿可听她的了,让干啥活都干。
连蔓儿就点头道。
连守义和何氏身边的两个孩子,连芽儿算是完全由周氏养活了,而六郎则是她们这一股在养活着。
两口子只要自己吃饱了,就全家不饿。
几个人说说笑笑,直到月上中天。
荷塘边的宴席才散了。
连守信几个人都有了些酒,好在住的都不远,家里的车也是现成的,连蔓儿嘱咐管事的,专挑老成的车夫将大家都送回家去。
连守信回到屋里,喝了碗醒酒的热汤。
就和衣靠在靠枕上,一边傻笑,一边说话。
连守信的酒量还算不错,而且这方面很懂得控制自己,从不会大醉。
现在这个样子,就是醉了。
连守信这个时候说的话,都没什么实际的意义,中心思想不过是两个字,高兴。
五郎和小七不知道考的咋样了?连守信话中还是带着笑意。
张氏和连蔓儿看连守信这个样子,都觉得有些好笑。
连守信这个时候还知道挂念五郎和小七,张氏更是如此。
这夜里现在可够凉的了,不知道你哥和你弟多穿了一件衣裳没?今天也不知道吃的是啥……张氏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却一句也没提到五郎和小七考的如何,能否考上这样的话。
作为母亲,张氏关心的重点从来就不在这个上头。
娘,你放心吧。
就算我哥和小七他们自己想不起来,还有身边伺候的人那。
小喜和小庆那,我都好好嘱咐了。
娘,你忘了,临走的时候,你也没少嘱咐。
你就放心吧,这俩丫头,肯定会好好照顾我哥和小七。
连蔓儿就道。
也是。
张氏想了想,就点了点头,蔓儿,这事还得多亏你。
丫头和小子不一样,小子再细心,也没有丫头想的周到。
连蔓儿将细心调、教出来,使唤的那么顺手的俩丫头给了五郎和小七,这件事上,张氏觉得连蔓儿特别的贴心。
哎,有大半年都没见着你哥了……张氏放下手里正在叠的衣裳,眼望着窗外,幽幽地道。
娘,你想我哥了吧?连蔓儿看了张氏一眼,笑着道。
每逢佳节倍思亲,尤其是八月中秋,本来就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
哪能不想那,张氏并不否认,那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很快就能见面了,我哥考完试,肯定就会回来。
连蔓儿就宽慰道。
嗯。
张氏点头。
连蔓儿说五郎很快就会回来的时候,是充满了信心的。
但是,事情并没有按照她的预料以及五郎的计划发展。
五郎和小七参加完了考试,却并没有能立即回三十里营子来。
鲁先生从京城捎信给五郎,让他帮着办一件事。
五郎因此留在了府城,小七也一起留下,每天与沈谦一道,跟着楚先生念书。
转眼,就到了八月下旬。
张氏几乎是每天掰着手指头在过日子,算着五郎和小七什么时候回来。
这天上午,连蔓儿正在廊上喂鸟,一边看小丫头们修剪院子里的花木,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铜锣声响成了一片。
怎么回事?连蔓儿微微吃了一惊,心里疑惑,就忙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去前院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会的工夫,小丫头就一脸喜色地跑了回来。
回姑娘的话,是大喜。
许是跑的急了,加上心情激动,小丫头说话有些气喘,是县里的当差的来报喜,说是二爷中了秀才了。
连蔓儿听了,也是喜上眉梢。
我就算着,这两天该有消息了。
连蔓儿这么说着,扭头就看见张氏从屋里走了出来。
娘,你听见了没?连蔓儿赶忙迎过去,是小七,小七考上秀才了。
张氏在屋里已经恍惚地听见了,不过是不大敢相信,现在听见连蔓儿这么笃定地说,她才完全信了,一下子喜的眼圈就红了。
真的?这是真的?咱们小七也考上秀才老爷了?张氏抓着连蔓儿,一连声地问。
嗯。
娘,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小七肯定能考中。
连蔓儿一边说,一边吩咐吉祥到前面去,拿捷报来给她看。
吉祥就忙往前院去了,很快,就有韩忠媳妇等几个管事的媳妇进来,请示招待报喜人的一应事宜。
连蔓儿一一的吩咐了,几个媳妇刚退下,吉祥就拿着捷报回来了。
老爷说,给姑娘看看,一会拿回去,还要好好地张挂起来的。
吉祥就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接过捷报来,仔细地看了。
张氏也些须认得些字,也凑过头来看。
娘,小七这回考了个第二名,比我哥当初考的还要好那。
连蔓儿就告诉张氏道。
张氏高兴的只知道念阿弥陀佛了。
回姑娘,刚才婢子在前头,听报喜的人说,那考了第一名的,比咱们家二爷大了有十多岁,是考了好些年的老童生,说是这回押对了题目了,才考在二爷的前头,不然,咱们二爷稳保的一个案首。
吉祥就忙笑着道。
这样的话别让他们说了,这不过是报喜的人讨咱们欢喜的话。
连蔓儿就道,小七虽然高中,不过年纪还小,最要戒骄戒躁。
二爷考中了秀才,这是大喜事,传话下去,就说是老爷太太说的,每个人都有一个赏封!连蔓儿又道。
是。
吉祥高高兴兴地道答应了,正要将捷报送出去,就听得外面又是一阵铜锣响。
这报喜的,还来了两拨不成?!第九百零一章 金榜题名吉祥,你快再去看看。
连蔓儿心中觉得奇怪,就吩咐丫头吉祥道。
吉祥就拿着捷报出去了。
这样的捷报,连蔓儿家还是在五郎考中秀才的时候接到过一次,按照惯例,是要高高地张挂在正厅的正中,以示光宗耀祖,同时也能让来访的宾客能够一眼就看见。
如今,小七这张,是她家的第二张。
这可比什么黄金白银、古董玉器的东西体面、光彩多了。
哪一家只要能有一两张这种捷报,哪怕其余是家徒四壁,也让人小觑不得。
连蔓儿相信,以后,她家还会有更多这样的捷报。
连蔓儿正这么想着,吉祥已经小跑着回来了。
比起方才的那个小丫头,吉祥跟着连蔓儿见过更多的世面,也稳重许多。
但就是她,此刻也明显非常激动。
回姑娘,这回也是送喜报的。
不是二爷的喜报,是大爷的喜报。
吉祥激动地禀报道。
是……是你哥也中了?张氏在旁边,又抓住了连蔓儿的手,颤着声音问。
快说。
连蔓儿就催吉祥。
是大爷乡试中了!吉祥立刻就道,一边就拿出一张捷报来递给连蔓儿,这是大爷的捷报,刚才老爷接了,看见婢子过去,就让婢子拿过来,给太太、姑娘看看。
连蔓儿忙接过捷报来细看。
蔓儿,这上面怎么说,快给娘念念。
张氏此刻欢喜的什么似的,忙就催促连蔓儿道。
连蔓儿依言将捷报念给张氏听。
阿弥陀佛。
张氏听完,知道五郎高中在乡试第四名,就合掌又念起佛来。
从秀才到举人,似乎只有一个台阶,然而就像许多读书人到老。
都还是老童生的情况一样,很多秀才,是一辈子也踏不上这个台阶的。
从秀才到举人的这个台阶,其实差距非常之大。
秀才不能做官,最多也就给人做做幕僚、做做西席。
然而举人,是可以直接被任命为官的。
举人的地位更高,所享受的待遇更优,同时也拥有更多的特权。
……还有更好的消息那,吉祥见张氏和连蔓儿这么高兴,又接着禀报道。
婢子刚才听后面一拨来报喜的人说,大爷和二爷也回家来了。
他们先赶了一步来报喜,大爷和二爷估计随后就到家了。
我哥和小七回来了!连蔓儿顿时喜上眉梢。
好。
太好了。
张氏则更加激动,几乎欢喜的说不出话来。
比起两个儿子高中的消息,她更高兴听见儿子们来家的消息。
赶……赶紧准备准备……张氏这么说着,就忙往院子外走,走了两步。
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又停下,转身往上房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张氏如此来回走了两趟,连蔓儿在旁看了就忍笑。
娘,你干啥那。
都高兴糊涂了吧。
连蔓儿就笑着过去拉了张氏道。
是,娘是高兴糊涂了。
张氏摇头笑道。
娘,该准备的都差不多准备了。
有我在这那,要不,你还是赶紧回屋,换件衣裳?连蔓儿就提议道。
张氏忙低头看自己的衣裳。
我今天这衣裳不好,是不是不够喜庆?张氏就问连蔓儿。
娘。
这件已经很好了,不过上个月新做的那套更好。
更称今天这好日子,我哥和小七看了,准备高兴。
连蔓儿就笑着道。
对,对,那我回去换衣裳去。
张氏听了,觉得有理,赶忙就往上房去了。
连蔓儿给伺候张氏的丫头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好生照顾张氏。
其实,她也不是真想让张氏换衣裳,不过是看张氏太过欢喜,想找点事让她分分心,平静平静。
张氏回屋去了,连蔓儿就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然后一一地叫进人来,又安排吩咐了一番。
如今五郎和小七双双高中,双喜临门,一会两兄弟还要来家,这两天,家中少不得要庆祝,宾客盈门,要安排的事情还真不少。
连蔓儿这边刚安排妥协了,外面就有小丫头来报,说是五郎和小七的车马已经到了青阳镇上了。
连蔓儿忙就进屋去,请了张氏,母女俩带着人出来,会同了连守信。
连家大门已经洞开,张灯结彩,一家大小齐出门来,迎接五郎和小七。
一众人刚在门口站定,远远地就看见一队车马正从官道上拐下来。
到了,到了!几个小厮飞跑过来禀报道。
连守信和张氏都翘首看着,就看当先一匹黄骠马上坐的正是五郎,与五郎略落后一个马头,是一匹枣红马,上面坐的是小七。
张氏远远地看见两个儿子,刚擦干净的眼睛就又湿润了。
五郎和小七两个纵马跑了两步,就忙下马,将马缰绳扔给跟着的小厮,两人小跑到跟前,就给连守信和张氏跪下了。
爹、娘……五郎和小七就给连守信和张氏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
连守信和张氏忙上前,扶两个人起来。
张氏则是一把抱住了五郎,上上下下地打量。
多半年没见面了,张氏怎么能不想念自己的大儿子。
如今五郎就站在面前,身量又高了,肩膀也宽了不少,一身的锦绣的圆领长袍,长身玉立、玉树临风的。
张氏见了自然不胜欢喜。
连蔓儿也笑着上前来见礼。
哥,小七。
连蔓儿笑着招呼道。
五郎也想念张氏,不过他年纪大了,当着众人的面被张氏抱着,就有些不好意思,见连蔓儿过来,张氏松开他,五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也给连蔓儿微微还了一礼。
小七则喜眉笑眼地过来,对连蔓儿一躬到地。
连蔓儿一手挽起小七,一边笑着看五郎。
五郎容貌上的变化大,已经像是个青年。
五郎的长相,兼收了连守信和张氏的优点,身量高,皮肤白,鼻梁挺,眼睛大而有神。
少年时因为家境的缘故,眉宇间总有一丝倔强的神情。
如今家境的变化,还有几年的饱读诗书和历练,那神情已经渺无踪影,代之以端凝和坚毅。
一个英挺的,看着就十分可靠,能够让人放心依赖的好男人。
五郎说话的声音也变了。
连蔓儿明白,这肯定是离家的这段时间,五郎度过了每个少年都必须经历的、尴尬的变声期。
一家人相见过,并没有立刻进门,而是先来到了御赐牌楼底下。
牌楼底下,已经摆设好了香案,五郎和小七先后拈香跪拜,然后一家人又一起跪拜了,才进了宅子里。
进了宅子,依旧先拜过了圣旨,表示连家有今天,始终不忘皇恩,感念皇恩浩荡。
前面报喜的人已经安排了人招待,五郎和小七都去换衣裳,这期间,小喜和小庆进来给张氏、连蔓儿磕头。
五郎和小七高中归来,看样子这段时间都被照顾的不错,张氏当然高兴,让两个丫头起来,各自赏了一个尺头,一个荷包,至于跟随五郎和小七的其他人,也各有丰厚的赏赐。
等五郎和小七换过衣裳,一家人才都在屋中坐下叙话。
许是离开的久了,又一直在京中跟随鲁先生历练,五郎的官话说的越发的好了,不带丝毫辽东府的口音。
只是话说的多了,在连守信和张氏的乡音影响下,五郎才慢慢的拾回了乡音。
……今年的考题并不难,就是偏重实务,那些只闭门读书的就吃了亏。
多亏这两年在外历练,有良师益友,胜过十年苦读……五郎先告诉大家乡试的情形。
哥,幼恒哥这次考中了没有?连蔓儿剥了一个蜜桔,一半给了小七,另一半递给五郎。
她一边问五郎,又一边去剥石榴。
幼恒哥也中了。
五郎就道。
嗯,幼恒哥还是跟我们一起回来的,到县城才分开。
小七就接着道。
王小太医这次考了第几?连守信就问。
……考了递二十名。
五郎就如实答道。
张氏和连守信都点头。
上回他是跟五郎一起考的那啥生员吧,比五郎考的好。
这回……不管咋地,中了就好。
连守信和张氏都道。
王幼恒这次没有五郎考的好。
……幼恒哥这两年杂务太多了,真正能沉下心来念书的日子反而不多。
要不然,肯定能考的更好。
五郎就道。
大家都点头,王幼恒这两年在锦阳县和他舅舅家两地来回奔波,可以说是支撑起了他舅舅家的家业,自然分了不少心。
而这次,王幼恒能够考中,还多亏考试之前,和五郎一起住了几天。
是五郎将鲁先生押的题目,还有做的讲解等都毫无保留地转告给了王幼恒。
当然,这件事,五郎并没有提。
那小九那,也考中了吧?连蔓儿就又问。
小九哥这次考了第三。
小七就笑着答道。
沈谦自幼有名师指点,是真正的童子功,如今着意在这方面,成绩自然不俗。
这可真是好事连连啊。
张氏就笑道。
自家的孩子高中了,与自家交好的也高中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那。
张氏就是那种,自己有好事、开心,也希望大家伙都有好事,一起开心的人。
第九百零二章 阖家欢喜自己关心的几个人都中了,连蔓儿也格外的高兴。
这个年代,除非皇上开恩科,否则乡试都是三年举行一次,童生试则不同。
连老爷子的去世,使得小七推迟了一年才参加童生试,但是却并没有影响到五郎的乡试。
所以,五郎依旧是和王幼恒、沈谦一起参加的考试。
说完考试的事情,大家又问五郎在京城的情形,以及鲁先生的情况。
五郎也不嫌絮烦,都一一地回答了。
京城,对于连蔓儿一家人来说,是无比新奇、向往的所在,他们对五郎的叙述听的津津有味。
哥,你和小七都考中了,有没有给鲁先生写信报喜?连蔓儿就问五郎道。
已经写了。
五郎就点头道,在府城,知道了考试的成绩,我立刻给鲁先生写了信。
捎东西过去没有?连守信就问。
捎了。
五郎答道,捎了几张好皮子,还有些咱们庄子上的土产。
这就对了。
连守信点头表示赞许,咱们家能有今天,你们兄弟都能考上,多亏遇见鲁先生这个大贵人啊。
恩师的恩情,我们永远不会忘的。
五郎和小七就都说道。
张氏就又问五郎这些日子在外头吃的好不好,身体好不好,还问他一会想吃什么。
由于是久别重逢,张氏甚至将五郎放在了平时一直最疼爱的小七的前头。
……想娘和蔓儿做的家常菜,还有爹擀的面条……五郎回答一切都好,让张氏尽管放心,最后,又笑着说道。
五郎这么说,连守信、张氏和连蔓儿都是又高兴、又有些心酸。
这有啥难的,等一会。
就让你爹先给你擀面,做炸酱面给你吃,待会,我和蔓儿亲自下厨,给你们哥俩做一桌子的菜。
张氏就说道。
一家人絮絮地说着,越说越是稠密。
连蔓儿突然间就想到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哥,连蔓儿叫了五郎一声,就住了口。
啥事,蔓儿?五郎抬头看着连蔓儿。
连蔓儿想了想,就将屋内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这才重新开口向五郎询问。
哥你来信说,六爷交代你办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可都办好了?等人都出去了,连蔓儿才压低了声音问道。
当时五郎在来信中,并没有提到沈六交办的具体事情,连蔓儿认为是不便说,因此。
今天才屏退众人,问五郎。
都不办好了,我才和小七一起回来的。
五郎就道,略作沉吟,这才也压低了声音,将沈六交代的事情大体说了一遍。
这么重要的事情。
六爷交代给你办,六爷是真看重咱们。
五郎,你往后可要加倍的勤谨。
可不要让六爷失望,觉得信错了人,认为咱们是那不可靠的。
连守信听了,就道。
爹,你放心吧。
我都知道。
五郎就道。
嗯,我知道。
你这孩子,原来就比一般人懂事早。
你现在又念书,又在外头历练啥的,说话办事,都比我强。
……我也没啥不放心的。
连守信就道。
爹,你别这么说。
五郎忙道。
这是实话,爹是高兴才说的。
连守信就道,别人都说我和你娘有福,我也觉得我们有福。
不在别的上头,就你们几个都懂事、能干,这就是我们的福。
一家人又说了一会话,连守信果然亲自动手擀了面条,张氏和连蔓儿亲自准备面码和炸酱,一家人简简单单地吃了晌午饭。
晚上,张氏则带着连蔓儿下厨,母女俩亲手做了一桌子的家常饭食。
因为要补上中秋节没能团聚的遗憾,还特意打了月饼,一家人吃了一顿吃到的中秋团圆饭。
五郎和小七高中,远近的亲友、锦阳县各官宦、乡绅都纷纷来贺喜。
连蔓儿家干脆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将锦阳县几个有名的戏班子、有名的红角以及杂耍班子都请到了,就在牌楼底下摆开戏台,连着唱了三天的大戏。
秧歌队自然也被请了来。
因为这边这么热闹,学堂里干脆也放了三天的假。
连家伺候的上下人等均有赏赐,另外还给学堂的学生们都发肉和点心,是大家同喜的意思。
在青阳镇上,除了一个王家的王举人,五郎是第二个开中举人的。
王举人考中举人的时候,已近中年,而五郎风华正茂,不用想,谁都知道,五郎将来定是前程远大,这锦阳县内,怕是没人能敌的上他的。
至于小七,虽如今才中了秀才,前程却是不可限量。
他不仅有五郎所有的优势,还有五郎没有的。
小七念书的年纪比五郎笑,有五郎这么一个哥哥,而五郎却没有。
三十里营子因为先有王举人,如今又有连举人和连秀才,顿时在锦阳县就出了名。
也不知道是谁开始传出去的,都说三十里营子的风水好,说村里的墓地,也就是南山是最发旺子孙后代的,就有临近村镇的人家里老人过世的,千方百计地想要将老人也葬到南山上来的。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五郎和小七高中,王举人全家来道贺,从此称与连家为世交。
至于其他前来趋奉、攀亲的,则是数不胜数。
便在宴席中,就有好几个要给五郎做媒的。
张青山一家自然也都来了,住了三天,李氏、张王氏、胡氏和张氏一起高高兴兴地听了三天的戏。
这回的戏,都是选那热闹、兆头好的,什么满床笏、四进士、金印记、天官赐福、富贵长春等。
张青山的心思却不在戏上头。
两个外孙,一个新晋的举人,一个新中的秀才,张青山可高兴坏了。
他带来了几坛亲自酿的烧酒,和连守信喝的大醉。
我闺女啊,算是熬出来了,熬出来了……醉后,张青山就会这样感叹道。
……外孙们出息大发了,我也跟着借光。
现在我走出去,也有管我叫老爷的了。
我们那屯子里人说,要保举我做里正,哈哈……我可不耐烦做那个……张青山本来就很有威望,如今自然是更上一层楼。
吴家一家、陆家一家也都来了。
他们不仅来贺喜,还帮着连蔓儿家各处料理、照管事情。
两个兄弟都越来越有出息,连枝儿当然最高兴。
小胖娃大宝在五郎离家的时候,还不会叫舅。
现在会了,却只认小七,不认五郎。
五郎拿了好些玩意儿出来,哄得大宝开心了,大宝才和他亲近起来,叫了一声舅。
五郎虽然老成,抱着大宝也不由得眉开眼笑。
三天的宴席过后,连蔓儿又留下唱的最好的一班戏班子,自家人,包括张青山一家、吴家兴一家,陆炳武一家,还有连叶儿一家,自在地乐呵了一天,大家这才散了。
庆祝过后,一切收拾停当,大家的心也静了下来。
一家人难免坐在一起,慢慢地就谈到了将来的打算。
五郎中了举人,下一步就是参加会试。
以后,他一年中还是会有大部分时间在京城,跟随鲁先生念书、历练。
小七的下一步是参加乡试,因此除了继续念书之外,也应该出外游历游历,就如同当年的五郎一样。
五郎能有如今这样的沉稳和见识,与他的历练是分不开的。
因此连家人都知道,死读书是不成的,历练同样重要。
他们当然要为小七提供这样的机会。
连守信和张氏还背着几个孩子,说起了悄悄话。
他们兄弟俩这次都考中了,因为急着回家,府城那边还没摆宴席请客。
连守信就道,也该去操办操办……是啊,张氏就点头,本来还打算在家过完年,去府城过上元节就行了。
这几天,连守信和张氏心里都有考虑,再加上来道喜的贺客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他们两口子也都想到了这一点。
为了孩子们都将来,以后只怕不能总待在三十里营子,县城不用说,府城那边,是该多去住一住的。
而这个将来,还不仅仅是指几个孩子的前程…………看着大宝啊,我这眼馋啊。
张氏就小声地跟连守信道,是,外孙也是孙,可毕竟大宝姓吴。
这要是咱五郎也有这么大的儿子了,该多好。
咱自家的孙子,成天都能在眼前。
……五郎这年纪也差不多了,虽说是男子汉,年纪啥的不急,可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当初不就是说,等考中了举人,就该议这个事了。
说来说去,张氏着急想抱孙子了。
连守信在这上面,和张氏的意见是完全一致的。
还有咱蔓儿,张氏又将声音押的更低了些,也是时候该定亲了,咱这县城里,十里八村的,我都想了一圈,还真没有啥合适的,又知根知底的。
咱往府城住着去,也能多了解点,快些定下来。
嗯。
连守信点头。
两口子这正商量着,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老宅来人了。
蒋氏带着连芽儿和大妞妞来了,蒋氏还递上来一个包袱。
……这是老太太打发我给送过来的。
第九百零三章 礼下于人过了八月十五,三十里营子的人们都早早地穿上了夹衣。
蒋氏、连芽儿和大妞妞也是如此,大妞妞因为年纪小,还额外多穿了一件。
三个人穿戴打扮的都很利落,蒋氏和大妞妞的衣裳都是半旧的,连芽儿的衣裳却有七八成新,样式、衣料、剪裁和绣花也明显比蒋氏和大妞妞的要精致。
虽然连守义和何氏不管她了,但是跟着周氏,连芽儿的生活看着是过的更好了。
而六郎跟着连守信这一股,也比过去强了不知多少倍。
其实,离开了连守义和何氏,他们的几个孩子都过的要比过去好。
不得不说,这是种非常怪异的情形,然而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每次连蔓儿想起这件事,都只能摇头感叹。
蒋氏送来了东西,说明是周氏打发送来的,是给五郎和小七的贺礼。
连蔓儿一家都震惊了!既然送来了,就没有推拒不要的道理。
不过张氏还是有些犹豫,在与连守信、连蔓儿视线交流过后,才慢慢地伸手,将包袱接了过来。
周氏对于他们,历来是有进无出,一毛不肯拔的。
这次是怎么了,太阳难道从西边出来了?周氏送来的,会是什么东西那?娘……连蔓儿就给张氏递了个眼色。
张氏会意,当下就将包袱打开了。
说实话,张氏也非常好奇周氏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包袱里面,原来是两个彩缎尺头。
连蔓儿看了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镇上铺子里头最近卖的最好的尺头。
……本来老太太是打算亲手做点啥,就是秋下,她老人家身子骨有点不大舒坦,眼神也不如过去了。
说怕做的不好,到时候不好看。
……打发我去镇上,挑的最好的尺头。
四叔、四婶,还有五弟和七弟啥好东西没见过,这个估计也入不了眼。
……好歹是老太太、和我们的一份心意……蒋氏在旁陪笑解释道。
连蔓儿听着,也没说什么。
蒋氏的解释,不过就是圆一圆面子罢了。
周氏活计好,可却从来没给张氏和张氏的几个孩子做过一针一线。
周氏真要有这个心思,给五郎和小七做些针线做贺礼,自然是早早就动手准备了。
而且。
就算她想做,她知道五郎和小七现在鞋子穿多大,衣裳多大的尺寸吗?周氏根本就不知道。
因为她从来没在这上面用过心。
而这个尺头,也是新买来了。
周氏根本就没有准备,她这是才做的决定,要给五郎和小七送贺礼。
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而又是什么事情。
促使周氏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那。
毕竟,以周氏的脾气和变扭的思想,这么做,几乎等同于在向连守信、张氏服软,在讨好他们。
这可是周氏宁死也不愿意做的事情。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周氏突然间肯这么做了那?周氏有求于他们。
连蔓儿很快就做出了判断。
而且,周氏所求的,应该还不是小事。
而是很为难、很为难的事情。
连蔓儿这么想着,就又给张氏使了个眼色,让她留蒋氏慢慢说话,一面自己就站起身,招手叫连芽儿和大妞妞跟她到西屋去。
吃点心,说话。
蒋氏极乐意让大妞妞亲近连蔓儿。
自然不会阻拦。
连蔓儿就领着连芽儿和大妞妞到自己的房中坐下了。
丫头们端上来各色的果子、点心,就都退到了一边,连蔓儿就让连芽儿和大妞妞吃。
这姑侄两个都被规矩的很好,不管在家里还是到了外头,都不会贪嘴,随便拿东西吃,还要连蔓儿让了几次,亲自剥了些果子,她们俩才慢慢地肯吃了。
连蔓儿先是随意地聊了几句针线之类的话,看连芽儿和大妞妞都放松下来,才渐渐地问起老宅的事情。
老太太挺好的吧,这些天带你出去串门了没?连蔓儿就问连芽儿。
周氏极少出门,在这个村子离,她也只有两个去处,就是大周氏、小周氏这两家。
如今,周氏很宠爱连芽儿,将她当做最知近的人培养,走哪都会带着她。
……我奶说天冷了,不乐意出屋子,就大前天,上大姨奶和三姨奶这两家坐了半天。
连芽儿轻声地答道。
说来奇怪,连芽儿的性格也不知道像谁。
如今被周氏养在身边,也没养的像连秀儿那样泼辣,依旧怯生生的,说话也不敢大声。
只是性格格外的温顺、听话,人也没什么心眼,几乎是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我听说,那天老太太又生了挺大的气。
连蔓儿哦了一声,就又试探着问道。
嗯。
连芽儿就低下了头。
是怎么回事?连蔓儿就问,一面看了大妞妞一眼。
二爷耍钱输了,朝我太要钱。
大妞妞就道。
大妞妞口中的二爷,指的自然是连守义。
对。
连芽儿也没等连蔓儿再问,就点头接了话茬,……他不作法,总朝我奶要钱。
过节的时候,我奶给了他不少,说好了,这一年他都不来要了。
这才没过几天,他就又来要。
我奶不给,他就跟我奶吵吵,把我奶都气哭了……当时老宅闹的很凶,不过到了连芽儿的嘴里就变得淡然无味。
连蔓儿不由得看了连芽儿一眼,连芽儿如今说话,完全是周氏的立场。
想来是周氏这么说的,她也就这么学说。
连芽儿本来就不是个很聪明、有主见的女孩子,如今完全被周氏笼络住,心里几乎只有一个周氏。
对于连守义和何氏这两口子的态度,自然也受了周氏的影响,能不叫爹娘的时候就不会叫。
……看我奶给我做了新衣裳,还想哄去换钱……连芽儿接着又道。
……多亏我老姑啥东西都在我太那,要不然,都得让二爷和二奶俩人给骗没了。
坐了这一会,大妞妞的话就多了一些。
连芽儿和大妞妞姑侄俩差了几岁,可显然是年纪小些的大妞妞更聪慧些。
连蔓儿和连芽儿、大妞妞唠了半天嗑,心里大概有了数,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让丫头拿盒子装了些果子和点心给两个人拿着,她又另外取了两个荷包出来,给了连芽儿和大妞妞一人一个,然后,才带着两个人又往东屋来。
蒋氏显然已经跟张氏和连守信说完了话,就在等连芽儿和大妞妞,见连蔓儿带了她们回来,又给了吃食和荷包,蒋氏非常感激,忙让连芽儿和大妞妞给连蔓儿道谢,然后就起身告辞。
……老太太说,四叔和四婶啥时候过去,先打发人给捎个信儿,好准备饭。
蒋氏临走的时候说道。
我们抽空就过去,不用准备饭。
连守信就道。
送走了蒋氏、连芽儿和大妞妞,连守信、张氏和连蔓儿返回屋内,五郎也从书房过来,一家人坐下说话。
这又是送礼,又是让我爹过去的,说是啥事了没?连蔓儿就问连守信和张氏道。
没说。
连守信就道。
看继祖媳妇的意思,老太太让她过来,也没跟她说。
张氏就道,一边用手掀了掀那两个尺头,她给过谁啥,她这东西哪那么好拿的。
肯定是有啥难事。
张氏从来就不善于揣测人心,然而,周氏一贯的性格和为人,就是张氏这么简单的人,也能猜出她用意来。
左右不过是那几件事。
五郎就道,语气非常淡定,显然并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也想借借我哥和小七的东风呗。
连蔓儿就笑道,她可精明着那,看出这是个好机会。
她这个人,就有她自己个,从来不为别人想。
她这要是要求啥对五郎和小七不好的事,咱、咱……张氏说着话,就有些紧张地看向连守信,咱可不能答应啊。
张氏这是怕周氏趁火打劫。
她、她还有啥不足的那,咱对她都十个头的了,她也该想想,她自己个都做过啥。
不能。
连守信就道,我现在心里有数,不管咋地,都越不过一个理。
蔓儿,你跟芽儿、大妞妞唠嗑,打听出啥来没?张氏就问连蔓儿。
估计她俩也不知道老太太是因为啥,连蔓儿就道,不过,我大概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是啥事?张氏忙追问了一句。
连守信和五郎也看向连蔓儿。
有些事,也该到解决的时候了。
连蔓儿就道。
如今周氏为这件事求上门来,正是个机会,可以趁此卖周氏一个人情,以后周氏就更不好在她们跟前闹腾了。
而且,这份人情,还不能算在连守信的身上。
因为算在连守信的身上,几乎没什么效力。
这份人情,要算在五郎的身上。
要让周氏感念五郎。
哥,这次可要看你了。
连蔓儿就对五郎笑道。
五郎点点头,并没说什么。
连守信和张氏却有些一头雾水,不知道两个孩子再打什么哑谜。
第九百零四章 人物两非在周氏打发了蒋氏来过之后,连蔓儿一家并没有急着去老宅。
以周氏的脾气,能够打发人来送礼,这就说明,她对于所要求的事情是有多么的急切了。
如果换做别人,连蔓儿会很愿意急人所急。
但是对于周氏,却不能这么做。
因为如果她那样做了,周氏不仅不会感激,结果还会适得其反。
一连两天,连蔓儿都忙着自家的事,直到第三天,周氏忍不住了,又打发了连继祖过来催,连蔓儿才点了头。
张氏留在家里没去。
虽然蒋氏带话,说是要张氏和连守信一起过去,但是大家都明白,那不过是蒋氏为了全面子和礼数,才那么说的。
周氏是不会叫张氏去老宅的。
张氏如今自身有诰命,现在两个儿子又都出息了,方方面面都比周氏强。
周氏别说看见张氏,就是平常只要一想起张氏来,她就会气不顺。
她才不会叫张氏到跟前戳自己的眼睛。
如果依着周氏的心意,连守信单独去老宅那才是最好的。
在周氏,还是跟自家儿子说话、提要求最自在。
别人都不欠她,但是连守信是她生的,这辈子欠定了她的。
而且,连守信的性子,周氏也总认为她能拿得住。
当然,得要连守信脱离张氏和那几个孩子的影响才行。
小七因为要上学,也没有去。
只有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带着人往老宅来。
他们这次来,不仅是因为周氏打发人叫了他们。
因为过几天,一家人要往府城去,有一段时间回不来,走之前,本也打算要来看看周氏,跟周氏说一声。
因为他们住在三十里营子的时候。
每个月初一、十五,必要来老宅看一回周氏。
走近老宅,连守信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这倒不是因为情怯,连守信只是放慢脚步。
仔细在外面打量老宅。
没有了连老爷子的老宅,便是从外面看,似乎也和过去很不一样。
大门外东侧靠着院墙,是垛的高高的整齐的柴禾垛。
而西侧。
却只有矮矮的一层柴禾。
连蔓儿知道,东侧的柴禾,是老宅上房的,而西侧的。
则是二房连守义一家的。
这个时节,大多数勤劳的庄户人家早已经收完了秋,并将地里的柴禾都拉回了家。
当然。
也有少数懒惰、邋遢的,柴禾还在地里搁着,没拉回来。
显然,连守义属于后者。
你二叔没说啥时候往家拉柴禾?连守信就问旁边陪同的连继祖道。
没说。
连继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几天,二叔都不咋着家。
收秋那会,还是四叔你逼着。
还有二郎帮忙,要不地,还不知道咋样那,兴许,就在地里,就能把粮食给卖了。
连守信只能摇头,恨铁不成钢。
种地的时候,是他督促着,收秋,也是,这要往家里拾掇柴禾了,看来也得靠他管。
庄户人家里,也有那一等不作法,不过日子的人家,种了庄稼,在秋收的时候干脆也不去收,就在地里,连着青杆把粮食就卖给别人。
这么卖,非常省事,当然价钱也就低一些。
这么做的,一种是不作法的人,还有一种则是因为急等着用钱,而迫不得已的。
前者令人齿冷,后者就让人非常唏嘘。
一个院子住着,你们经点心,别让他把柴禾也在二上给卖了。
就这点柴禾,寒冬腊月的,到时候他们烧啥。
是烧你们的,还是到处蹭人家热炕头?这眼看着,就不成个人家了!连守信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对连继祖道。
四叔放心,我们肯定经心。
有啥事,我立刻给四叔捎信儿。
连继祖忙道。
连守义家没柴禾,最方便的是用老宅上房的,要曾热炕头,也是蹭他们的最方便。
进了老宅的大门,两边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形。
西侧,猪圈里是三口肥猪,夹道里也堆满了柴禾,上面的园子里菜蔬早就都拉架了,不过还是能看出原来种了满园菜蔬的痕迹。
而东侧,夹道里是长的半人高已经枯黄的野草,猪圈门开着,里面空空如也,猪圈墙上还缺了个大口子。
连老爷子当初置办这个院子的时候,处处都很讲究。
就是猪圈,那也是上好的大青石磊起来的。
东侧猪圈墙上的缺口,是连守义前段时间手头紧,扒开来刨了大青石出卖。
卖了几块,被上房和连守信知道后制止了。
至于猪圈上头的园子,也有许多荒草的痕迹。
实话实说,何氏还真在这园子里种菜来着,只不过种下之后,也不怎么浇水、拔草,最后就半荒废了。
一路走过去,连守信不住地摇头。
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都不是过日子的人,哪怕他们里头有一个靠点谱,日子也不会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在庄户人家看来,贫穷并不可怕,也不可耻,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
庄户人家最看不惯的,就是懒惰,不会过日子。
连守义和何氏这样,正是庄户人家最为鄙视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浪费田地。
走到院子当间,连守信又停了下来。
他先看西厢房。
西厢房如今依旧没人住,不过外表收拾的还好,里面放着周氏的那口棺材,还有一些杂物。
而周氏的棺材也没空着,而是用来存放粮食了。
因为棺材用的是好木料,粮食存在里面不怕变质,而且取用非常方便。
因为曾在这里住过多年,连守信不免多看了一会。
连蔓儿和五郎也都站下了,兄妹两个能够了解连守信此刻的心情,他们看着西厢房,也不禁想到了曾经在这里度过的那些岁月。
连守信对这里的感情,是他们兄妹不能比的。
用连守信的话来说,虽然这里的日子曾经很苦,也有很多痛和不愉快,但是……你们几个,都是在这屋子里落生的……新婚的喜悦,然后是几个孩子呱呱落地,从一点点的小 子慢慢长大,从牙牙学语到能说能笑……,这些都曾经带给连守信无穷的乐趣。
想到这些,连守信对这里的感情,就不难理解了。
看过了西厢房,又看东厢房。
东厢房里,鸦雀无声。
虽然住着人,可却冷冷清清地,跟没住人似地。
连芽儿如今就住在上房,六郎倒是每晚都回来,不过白天的时候都是去连守信那边。
东厢房常住的,只有连守义和何氏。
人那?连守信就问。
二叔不着家,二婶一早上出去,也不知道串哪去了。
连继祖就答道。
连守信听了,就不说话了。
再往上走,就到了上房的门外。
连芽儿正端着一瓢鸡食在喂鸡。
上房不仅养了三头肥猪,还养了一群鸡鸭。
这些东西,自然都是周氏在掌管着。
不管连守仁和连继祖怎样,有周氏,有蒋氏,上房好歹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家。
连守义和何氏分出去单独过日子之后,何氏也曾心血 地养了一群小鸡仔。
在何氏看来,养鸡比种地轻松,也比种地的收益快。
只要养几个月,鸡就能下蛋,就能有鸡蛋吃。
等养到过年,还可以杀了吃到香喷喷的鸡肉。
一开始,何氏很是热情高涨,不过,养鸡毕竟也是琐碎劳累的,没过多久,何氏就懈怠了。
她又不精心,小鸡仔一只只的死了,她就更灰心了。
最后活下来的总共也没几只,这几只,也没等养到能下蛋,就被嘴馋的连守义给杀来吃肉了。
那之后,这两口子就再没养过鸡鸭。
至于猪,两口子都知道猪不好养,一来本钱大,二来猪吃的多,喂猪比养鸡更劳累,这两口子就谁喂猪这个问题没能达成一致,最后干脆就不养了,因此,属于他们的那个猪圈,就一直空到现在。
连芽儿看见连守信、连蔓儿和五郎来了,不知道先叫人,而是扭头朝着上房喊周氏。
奶,我四叔来了。
之后,连芽儿才又扭回头来,站在那,怯生生地叫四叔,叫哥和姐。
上房里的人已经听到动静,连守仁、蒋氏带着大妞妞急忙忙地出来,将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迎进了屋子里。
周氏依旧盘腿在炕上坐着,没有下地。
只不过脸色不再像过去那样阴沉,而是因为连守信爷三个的到来,多了一分类似于期待的神色。
问候过周氏,大家落座。
周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坐褥,让连蔓儿坐到炕上。
五郎和连守信都在地下的椅子上坐了。
蒋氏端了些花生、瓜子和大枣上来,又给爷三个沏了热茶。
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就问一些周氏身体如何,吃些什么之类的家常,周氏也都答了,不再是过去那样阴阳怪气。
这两年,周氏在对待连守信一家的态度上面,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进。
当着五郎和连蔓儿的面,周氏总是有些拘谨,但却能如平常人家一样,好好地说上几句家常话了。
说着话,连蔓儿几个就等周氏提及正题。
你三姨那边,给你们送礼了吧?第九百零五章 有所求连蔓儿等着周氏说正题,周氏偏偏不说,只是说些别的,又说小周氏和商怀德给五郎和小七送贺礼的事情。
五郎和小七高中,商家自然也送了礼,礼物还颇贵重。
自然,连蔓儿家也请了商家一家子过来吃酒、听戏。
往后商家有事情,她们也会相应的回礼。
送了。
连守信就答道。
你三姨对你们……那是十个头的,你们有啥事,人家也没落下。
周氏听了,就继续说道,咱们家也没啥亲枝近脉的,就你大姨和你三姨,还都住在近边,人家对你们都没说的,你们心里得有数。
周氏语气虽然尽力柔和,但是这话说着说着,便又有些透出她的本性来。
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都知道周氏的为人 ,她这样说,爷三个也就不大过心。
只是周氏的话题不是说小周氏,就是说大周氏,这让连蔓儿不禁有些疑惑。
难道竟不像她所预测的那样,周氏巴巴地送礼,又叫他们过来,竟然不是为了她自己的事,而是为了大周氏和小周氏的事情?应该不会啊。
连蔓儿想,况且最近不论是大周氏家,还是小周氏家都没什么为难的事情,是需要他们来帮助解决的。
过几天,宝容就要成亲了,你们给准备好添箱的东西没?周氏突然问道。
商家如今已经完全在三十里营子扎下根来,不仅不再租住别人的房舍,自己置办了一个院子,还买了二十来亩地,佃给人种。
每年收的租子,也够一家几口人的嚼用了。
商怀德还跟人合伙。
在镇上盘下一个铺面,经营布匹,也做裁缝的活计。
商家的日子很是过得去,在三十里营子算的上是小富。
自打商家来了三十里营子,就不断有人给商宝容说亲。
只是小周氏对闺女的亲事格外的挑剔,高不成低不就的,生生地将商宝容又拖大了一岁。
小周氏也有些着急了,开春的时候,终于给商宝容说定了亲事。
这门亲事。
是孙媒婆帮着说和的,对方家住青阳镇西北五里地一处叫关屯的村落,姓关,家中也颇有些田地资财。
兄弟两个,老大已经成亲生子。
给商宝容说的是 。
这关家 ,比商宝容还小了一岁半,模样 据说都极好,并无丝毫庄稼汉的粗莽,说有时候还腼腆的跟个大姑娘似的。
媒婆的说法,这样的人品 ,那以后小夫妻两个都有尽让的。
话里的意思。
是说关二性格好,以后处处会让着商宝容。
关家两兄弟,关二更得爹娘的宠爱。
媒婆暗示,往后居家过日子。
甚至以后财产分配方面,关二都不会吃亏,自然商宝容也跟着吃不了亏。
两家相看了一回,都觉得满意。
三月间就正式下了订,婚期就安排在这个八月底。
听周氏问给商宝容添箱的事情。
连守信就看向连蔓儿。
像这样的事,连守信一般都不大过问,都是由张氏和连蔓儿做主安排的。
已经准备好了,我娘跟我说要往厚里准备。
连蔓儿就笑着答道,奶你今天问,那我回去跟我娘说,再加厚一成。
周氏看了连蔓儿一眼,就收回视线,没在添箱的事情上再多说了。
……到时候,你……不管咋地,你得去一趟。
停顿了一会,周氏又抬起头,看着连守信说道,语气、神态都非常的固执,显然是一定要连守信答应下来。
行,我去。
连守信想了想,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周氏似乎松了一口气。
你媳妇娘家那边,你给捎信儿了没?二郎那,虽然以前没来往,这回也该随礼。
咱也没啥别的实在亲戚。
你大姐那,我也给她捎信儿了,到时候她也得来。
周氏就又道。
周氏这是让连守信给张青山捎信,让张家人也来添箱,还希望连守信让二郎也给添箱。
我老丈人那,肯定随礼,人来不来到时候再看。
二郎那边,肯定也随。
连守信就道。
这个我听我娘说了,我姥姥那边是一份,郑家那边还有一份。
连蔓儿就补了一句。
张家和郑家都是人情来往上从不亏待人的,周氏其实没有必要跟连守信提这些。
难道周氏叫她们来,就是为了给商宝容添箱的事?如果真是为了这件事,周氏不至于费那么大的周折,还抛费给五郎和小七贺喜啊。
连蔓儿正在疑惑,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周氏的目光微闪,搁下方才的话茬,抬手让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出去接人。
是商怀德和小周氏来了。
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连芽儿。
连芽儿进了屋,就走到周氏跟前,低低的声音说话。
连蔓儿在旁边就听见了。
……我大姨奶家有事……连芽儿如此这般对周氏道。
连蔓儿这才恍然大悟。
刚才在院子里看见连芽儿喂鸡,之后,他们进屋,可连芽儿却一直都没进来,原来是去找大周氏和小周氏了。
这自然不会是连芽儿自己的主张,而是周氏早就有这样的吩咐。
再回想周氏打发蒋氏传话的时候,也说了,让连守信来的时候提前通知,老宅这边好准备饭菜。
看现在这个样子,只怕这准备中还包含了一项,就是请大周氏和小周氏过来。
小周氏和商怀德进屋,大家相互寒暄见礼,小周氏和商怀德言谈间,都特意表白他们是凑巧来的。
连守信和五郎这个时候也都明白了,也并不当面揭穿,大家落座说话。
老四啊,不是我仗着是你的长辈,在你跟前拿大。
你爹没了,就剩你娘,寡妇失业的,你那,给东西是给东西,给钱是给钱,另外,还是应当常过来看看,看看你娘有啥难处啥的。
小周氏在周氏身边盘腿坐了,就对连守信语重心长地道。
老四这不是过来了吗。
不等连守信说话,商怀德在旁忙就打着哈哈道,人家都是念书、做官的人,啥还不比咱懂的多。
哪个月,老四都得来上几回。
这在村里,大家伙都知道。
此刻,事情已经是再明了不过了。
周氏之所以刚才不说正题,是为了等大周氏和小周氏两姐妹过来,给她助阵的。
只不过,大周氏因为家里有事没来,只有小周氏和商怀德来了。
大周氏家里真的有事脱不开身吗?只怕不是。
连蔓儿想,应该是大周氏知道周氏叫她过来做什么,不愿意来。
以大周氏对连家的了解,自然知道连守信是什么样的 。
但凡周氏有要求,只要不是太离谱,连守信都会答应。
连守信很孝顺,自家的事情自家商量着就解决了。
而巴巴地叫了亲戚过来助阵、撑腰,肯定会惹连守信这一股人不高兴,既得罪人,又让周氏和连守信母子之间更加生分。
大周氏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而小周氏和商怀德却未必能认识到这一点,即便是认识到了,这两个人也不能放弃这样显示存在感的机会。
同一件事情,处在相同的位置,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和做法。
大周氏的为人处世,是周氏和小周氏不能比的。
这也难怪人家能养出那么个八面玲珑,人人交口称赞的儿子来。
娘,你老有啥事,就直接跟我们说吧。
连守信对小周氏和商怀德的双簧心里颇不以为然,就问周氏道。
我还能有啥事,我这日子,过的都快憋屈死了。
周氏愣了一下,随即就掏出一块大帕子,抹了一把脸,拉长了哭音道,再这么过下去,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干脆就把棺材抬出来,我躺进去,你们行行好,把我抬上山埋起来,我找你爹去……周氏几乎总是这样,能好好地说上几句话就是极限,她还是最惯于、也最擅长和喜欢这种拿捏人、让人不舒服的表达方式。
奶,有啥事,你老好好说,我们才能听明白,才好办事。
五郎沉声道。
周氏的哭声顿时一噎,她飞快地抬眼看了连守信一眼。
连守信没看周氏,而是下意识地将身子往椅子背上靠了靠。
周氏低声抽搭了两声。
还能有啥事,就是 的事。
周氏又抹了一把脸,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他都快把我给逼勒死了。
这个院子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奶,你能把意思再说明白点吗?五郎沉默了一会,又问。
我这院子里不搁他了,让他给我走,走的远远的!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周氏的情绪就有些激动。
五郎和连蔓儿就交换了一个眼色,果然被他们猜中了,周氏再也忍受不了连守义,自己却不能将连守义怎么样,所以才要求助他们,想赶走连守义。
这个院子,是连老爷子留下来的。
连老爷子生前就说好了,有连守义的一份。
连守义在连老爷子的葬礼上尽了孝,作为儿子,还为连家延续香火做了很大贡献的儿子,连守义有权住在这。
就连周氏这个做娘的,都不好说撵就撵。
想要赶走连守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第九百零六章 母子交锋听周氏说要撵走连守义和何氏,五郎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看了连守信一眼。
连守信会意,知道这是该他说话的时候了。
娘,我二哥那个人,就是那个脾气。
我爹在世的时候,他就那样。
只有点不作法,也就小打小闹的。
以前说要撵他出家门啥的,我爹那可是死活都不答应。
好歹是我爹的儿子,一块生活几十年,最后也尽孝了。
房子、地、园子啥的,都是我爹留给他的。
这个年代的礼法道德就是这样,孝道是天。
但是同时,还有男尊女卑,男人是女人的天。
连守义不作法,总惹周氏生气。
但是连守义也很有些小狡猾,连老爷子去世之后,他可以说是小错不断,但大事却不曾犯过。
在周氏跟前,他能闹就闹,能赖就赖,得了便宜,过后对着周氏还是娘、娘地叫的亲热。
可以说是气的周氏半死,周氏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即便是周氏,作为连守义的娘,连老爷子的未亡人,她可以闹腾说要撵连守义,但是要东真格的,却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而连守信这样说,很大程度上,都是他的真心话。
周氏曾多次露出过要撵连守义的意思,连守信都没有搭茬。
连守信的心里,是不赞同撵走连守义的,即便这是周氏的意愿。
连守信这话说的平平常常,可周氏只听了第一句,就几乎气了个倒仰。
她没有立刻发作,还是因为这两年确实有些惧着连守信这股人,现在又被连守义给呱噪的不行,要依靠连守信这股人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将连守信的话听完,周氏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两手打颤。
……你、你就记着你爹,我死活你就都不管了?!周氏嚎了一嗓子,难得地有些破音,由此也可见她此刻的心情。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再说,这……这也没那么邪乎。
连守信板板正正地道。
周氏说话历来夸张,她喜欢无限地夸大自己的痛苦。
现在事情是这样,若是搁在别人身上或许不好说,但是老宅、周氏。
以前也总是吵吵闹闹的,根本就是家常便饭,远远没严重到要死要活的。
当然,现在的情形和过去也有一点不同。
那就是,周氏不再是常胜将军了。
她现在常在连守义手里吃亏。
这在过去,是绝不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亲母子两个,财物上的一点所谓亏,在众人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咋没那么邪乎,非等我让他气死了。
要不然,啥时候他摸黑把我掐死了,那才邪乎,那你才管?周氏说的激动。
头发就有些散开,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随着脑袋晃。
周氏的一双眼睛也瞪的大大的,原本。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连守信、连守仁几个都继承了这样的眼睛。
只是此刻,周氏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脸上的神色竟有几分癫狂。
连蔓儿看了一眼,微微皱眉,不觉移开了视线。
她有些不忍看。
其实,周氏现在,本可以过的十分闲适舒服,比大周氏还多几分从容与贵重。
但是,她生生将好日子给过成了这样。
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连蔓儿想,指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情况。
这是命,或者又可以称为报应?让周氏即便身在福中,她也享不了这个福。
什么样的外力,也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
那不能。
连守信摇头道。
连守信是真的坚信,连守义再怎样,也不敢真把周氏给气死,更不敢对周氏动手。
这两年,连守义在周氏跟前不作法是不作法,但从来没动过手,连这个意图都没表露出来过。
所以连守信有这个信心。
当然,连守信能够这样笃定,另一方面,也是对周氏的强悍有足够的信心。
换个软弱点的母亲,或许就招架不住连守义。
但是周氏的身上,从来就没有任何能够跟软弱这两个字沾边的东西。
咋不能?!周氏更气了,你还当 是啥好东西那,你、你……周氏看着连守信,心里气他牢牢记着连老爷子的意思,护着连守义,觉得这父子、兄弟才是一家,她这个做娘的在这样要紧的时候就成了外人,成了低他们一等的、无关紧要的人。
依着周氏原来的性子,这个时候就要破口大骂连守信。
骂他跟连守义穿一条裤子,同样不是个东西。
但是,瞧瞧连守信旁边坐着的五郎,再看看炕上坐着的连蔓儿,周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敢骂出口。
这两年来,对于连守信这一股人,周氏只有单独在连守信面前的时候,还能拿出些原来的架势来,可要是有连蔓儿几个在场,她的气势却是越来越弱。
而张氏,这两年为了不碍周氏的眼睛,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在周氏面前出现的。
即便是来了,也不过是打个照面,说两句场面话就会离开。
周氏想骂又不敢骂连守信,心里憋屈,就哭了。
……都想我死,我死了,你们就都省心了。
我知道,你们都不待见我,我不招人稀罕。
你别管我,我明天就死……周氏一边哭,一边道。
又是以死相逼的老招数。
偏是这样的老招数,却是百试百灵。
不是用此招的人厉害,而是接招的人心太软,见不得这个是他亲娘的女人难受、说死。
好好的,说啥死不死的……连守信坐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挪了挪 。
反正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你要是想看着我死,你就别管,你就让他慢刀子割肉,你让他慢慢折腾死我。
……也算给你自己报了仇了!说到最后一句,周氏下死眼盯了连守信一眼。
周氏这样说,几乎让连守信无法答言。
老宅、周氏等人与他这一股的恩恩怨怨,如今他们自家已经都不再提及了。
对待周氏,对待老宅,可以说是不计前嫌。
可是周氏却每每非要提起这件事。
周氏提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表达丝毫的悔意,而是每每将此作为口食,拿捏连守信。
做错了事的、欠了债的,反而理直气壮地贬斥没做错事情的,成了那个讨债的,是非都被她给颠倒了似的。
连守信每每对此不理会,是因为跟周氏讲不请道理,不过是白费 ,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再揭开旧伤疤,再伤心一回。
但周氏却认为她这是又拿住了连守信的短儿。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就是连守信的脾气再好,也终有忍不住气的时候。
尤其今天还有五郎和连蔓儿在场。
娘,你说的是啥话?连守信愣怔了一会,脸色也跟着变了,你总说别人逼勒你,你说这话,你咋不说你是逼勒我。
我们是咋地你老了还是咋地?我们还有啥是没做到的?你老还想让我们咋样,你老才满意?非要我这一腔血,还是孩子他娘的一腔血?连守信的最后一句话也说的很重。
今时今日,谁又敢平白要连守信和张氏的命!而且,一个做母亲的,要儿子和媳妇的命,她还是母亲吗?既然不是母亲,她又有什么权力要求孝顺、随意支使人?周氏就也被噎在了那里。
逼勒死我,你老是能得啥好处是咋地?!连守信看了一眼周氏,最后又道。
周氏无言以对,又哇哇地哭开了。
商怀德和小周氏就在旁边劝,只是不管他们怎么劝,也劝不住周氏。
周氏此刻心里也有无限的委屈,第一个委屈就是送去贺礼,向张氏和张氏的儿女们低了头。
第二个委屈,是低了头,还低声下地地央求(刚才那些,在周氏眼里,就已经是她低声下气了),而即便是这样,竟然还不能如愿。
五郎和连蔓儿没说什么,连守信就先驳回了她,还给她难堪。
周氏越想越憋屈,干脆又发了狠,一边哭,一边就拿头去碰炕沿,嘴里嚷着要碰死,去找连老爷子。
一屋子的人,自然不能让周氏真的碰伤了。
这边大家伙抱住了周氏,周氏还是挣扎不休。
连守信也无奈了。
娘,你就说,到底要咋样吧。
连守信就道。
我不是说了吗,周氏见连守信这样,才又说道,这个院子里,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周氏这是打定了主意,非要撵走连守义。
连守信叹气,看了五郎和连蔓儿一眼,然后就不说话了。
来老宅之前,一家人在一处商量过,他们预测了周氏可能提出来的要求,并大概商量出了对策。
对于撵连守义出老宅这件事,连守信不赞同。
当时一家人商量好的,如果周氏提出来,连守信负责应对。
如果连守信能够让周氏打消这个念头,一切都好。
如果不能,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五郎和连蔓儿。
现在,连守信已经尽力,虽将周氏气的够呛,却压服不住周氏。
接下来,就只能交给五郎和连蔓儿了。
……奶,你让他离了这,这房子、园子、地啥的,你老是想咋安排?五郎就开口道。
第九百零七章 毒誓想撵连守义离开老宅,这个和让连守义净身出户并不一定是同一个意思。
五郎想现弄清楚,周氏让连守义离开老宅,还有什么附加的条件。
听五郎这么问,周氏立刻就听出了希望。
她不再看连守信,而是将满含期待的眼睛看向了五郎。
周氏心里其实是知道的,连守信这一家人,连守信名义上是当家人,但是很多事情他都做不了主。
而五郎和连蔓儿若是开了口,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五郎的话比连守信的话更有分量,要想撵走连守义,连守信或许没有办法,可五郎却一定有办法,而且有这个能力。
……就是让他离了我眼跟前,我好多活几年。
周氏说到这,略顿了顿。
一旦跟五郎说话,周氏的态度和语气无形中就有了明显的变化——更像一个正常的老人,那股子泼辣劲没了。
也许连周氏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两年,一旦面对面跟五郎、连蔓儿、甚至小七说话,她总是不自觉地模仿大周氏。
温和、端庄,说话也只说正经话,不再牵三挂四说些不着调的话,也不会带脏字出来。
总之,周氏在面对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这几个孩子的时候,与面对连守信的时候是判若两人的。
老爷子留给他的东西,还都归他。
我一文钱不要他的。
……他要是顺顺当当的走,我还另外给他添点。
周氏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那六亩地,我就留下三亩,另外那三亩,就给他。
听了周氏的话,五郎、连蔓儿、还有连守信都半天没言语。
周氏这样。
简直是割地赔款。
连蔓儿心里想,看来,周氏是实在受不了连守义了,宁愿吃这样的亏,只要连守义离了她这里就行。
这算什么,恶人也怕恶人磨?!老老实实、孝顺的儿子那里,她一点不肯假以辞色,还总想着要多刮些油水下来。
而对于这不作法,对她并不承担任何赡养的义务,还经常将她气的半死的儿子。
则不仅能擎受连老爷子留下来的遗产,还可以另外获得她给的补贴。
这算什么那?连蔓儿想了一会,不觉冷笑。
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
连家老宅,历来就是这样的行事。
连老爷子在的时候如此,连老爷子不在了,剩了周氏,依旧遵循的是这样的规则。
连家老宅。
什么时候有过公平了?没错,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这世上也没有绝对的公平。
每家每户,都有类似的现象。
只是,在连家老宅,这一切都太过了。
然而。
积重难返,某些不合理的事情一旦日久天长,竟能成了定例。
成了它自己的理。
积重难返,连老爷子和周氏的小王国,一直是按着他们自己的规矩运转的,并且还会这样运转下去。
而连蔓儿她们,是通过自己的努力。
有幸脱离了这个小王国的人。
虽然是这么说,恐怕他们还是不愿意走。
而且。
这院子是我爷留下来的,搁到外面去说,都得说他们不对,但要撵走他们,恐怕也不能服众。
五郎沉默了一会,才又缓缓地道。
若是连守信这样说,周氏立刻就要撒泼。
但是五郎这么说,周氏却不敢。
我知道,这事不好办。
难得地,周氏竟然说了这么一句通情达理、体贴人的话。
过去,我也忍着,没说。
可如今,如今,你是举人老爷。
你说一句话,比啥都有用。
奶,正因为我哥是举人了,现在说话办事,比过去还得更注意几分。
朝廷上面有人监察,就是咱这十里八村的,人家看着我哥做的不对,人家还能往上面递话,到时候我哥可要挨罚。
连蔓儿就笑着道。
树大招风,还得防着那些小人说三道四。
咱不往远里说,就说你老人家,要是有啥不高兴,背地里说了我哥两句,或是咋地咋地啦,有心人知道,或许就要当做把柄拿捏我哥。
……虽然是隔了辈分,没道理直接牵扯我哥,可那些人或许不知道。
就是知道了,或许想着,能给我们添点堵也是好的那?连蔓儿笑吟吟地说话,又挑了挑眉,看着周氏。
这么大的一件事,弄不好,还得我哥拼上他的前程那……最后,连蔓儿又说了一句道。
连蔓儿的话,题目做不不可说不大。
周氏又是最怕官,且对外面的世情颇为懵懂无知的。
听了连蔓儿的话,周氏就被镇住了,半晌无语。
然而,她又实在受够了连守义,自己有拿连守义没办法,她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周氏虽然怕官,对外面的事情懵懂,但她依旧是个聪明人,对自家的事情是很清楚的。
坐在那琢磨了一会,周氏慢慢地就琢磨出一些味道来。
这个事,就这样大?!……我老天拔地,土埋到脖子了,我还能活几年。
我不是那没脸没皮的,我说了话,那就板上钉钉。
这个事,是我最后一次朝你们开口。
我就坐这发个誓,再跟你们开口,我都不是个人!我也就坐这个炕头上,大门我都不出。
你们的事,我啥也不知道,我也啥都不管。
隔辈人,我对你们没啥贡献,我都知道。
我这个嘴,……我从来没说过你们啥。
往后,更是一句话我都不会说。
这个,我也能发个誓。
周氏赌咒发誓,说这是最后一次提出要求,而且还保证,不会乱说话、乱闹腾,给五郎这几个孩子的名声上抹黑。
你爹,那讲不了了,那是我儿子。
我随口说说,那有时候也是讲不了的。
……往后,就是他,我肯定也少说。
说到连守信,周氏却没有把话说死。
而张氏,周氏则干脆就避过不提。
奶,看你说的。
就算你今天这么说,明天转眼就忘了,我们还能跟你叫这个真?连蔓儿就又笑着道。
似乎当初向她们要十亩麦地的时候,周氏也说过以后再不提要求的话。
连蔓儿这样说,周氏的老脸就是一红。
说实话,她也没想到连守义的事情会闹到这样,她又有求到连守信这一股的这么一天。
关键是,这件事连守信还办不成,还得五郎、连蔓儿这两个孩子出力。
虽说,没有她生下连守信就没有这几个孩子,但这几个孩子毕竟不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她对他们,远没有对连守信的理所当然和理直气壮。
对这几个孩子,她是心虚的,虽然她面上不露出来,也从不曾跟人这样说过。
但是,心虚就是心虚。
她的心虚,还不仅是因为隔辈人,更重要的原因是,这几个孩子的 ,是和连守信、张氏两口子不一样的。
她根本就拿捏不了,而且几乎次次都处于下风。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事实上,她是有些惧着这几个孩子。
小七还好,她第一个惧的是连蔓儿,第二个是五郎。
……求人啊,不低头不行啊……周氏突然喃喃地道,就从炕上支起身子,从盘腿而坐改为双膝跪下,并抬起一只手。
日头就在外头,那还有供的胜龙佛,我发个毒誓。
周氏跪在那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竟真的发了毒誓,……让我头顶流脓、脚底生疮,从嗓子眼烂到肠子里……周氏说话毒、凶狠,对别人这样,对自己,她也狠的下来。
一番毒誓,让听着的人都觉得脊背发寒。
周氏发毒誓,自然有赌气,赌狠的意味,但是毒誓就是毒誓。
周氏是个极胆小的人,又和这个年代的大多数妇女一样,对于迷信的那一套深信不疑。
看她发誓的时候脸色铁青,两手颤抖的样子就知道,她这是认了真。
周氏发了誓,小周氏就忙上前来扶着周氏坐下,一面还很不赞同地盯了连守信一眼。
旁边的商怀德则咕咕哝哝的说些安慰、圆场面的话。
周氏发誓,连守信脸上略有不忍,五郎和连蔓儿却都松了一口气。
即便是周氏不开口求他们,周氏和连守义的事情,他们也要想法子解决。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连守义和周氏隔三岔五地闹腾,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他们可以当做不知道。
但是以后,却不能这样了。
这并不仅是因为五郎中了举,小七考中了秀才,为了兄弟俩以后的前程。
这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五郎该说亲了。
老宅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总归说出去不大好听。
等新媳妇进门,见了老宅的光景,难免要受惊。
她们自家宅院里早就治理的海晏河清,也是时候收拾收拾老宅了。
最起码,得让他们变得不那么吓人。
连守义过去怎么闹,她们都没有管,也是为了今天。
一举就可以同时降服住周氏和连守义这两个最大的祸头子。
两个人虽是本性难移,但是从今往后,在她们跟前,却要安安分分,遵守她们定下来的规矩。
现在,周氏发了誓,接下来,就是具体如何压服连守义。
第九百零八章 逐客连守义和何氏都是一大早就出了门,现在并不在家里。
……知道他俩去哪了吗?连守信就问。
他们俩人能去哪?周氏就撇了撇嘴,厌恶地道,他们没啥正经的地方去, 媳妇就是哪都串,就是不着家。
那……更没正经事了。
周氏说的都不错,只是毫无价值可言。
连守信就又看向连守仁、连继祖。
连守仁和连继祖都摇头,表示并不知道连守义和何氏的去向。
芽儿知道不?连蔓儿一眼看见连芽儿,就问了一句。
连芽儿似乎吓了一跳,过了一会才明白连蔓儿是在问她,也忙摇头。
她啥也不知道。
那两口子啥也不跟她说,……根本就不管这个孩子了。
周氏就道。
没人知道连守义和何氏具体去了哪里,可还是要将两个人找回来。
五郎就叫了一个跟随的小厮进来,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让他回家里找人,分散开在三十里营子和附近的几个村屯寻找连守义和何氏。
……就说有要紧的事,务必马上回来。
五郎最后又向小厮使了个眼色,意思告诉他,即便是连守义和何氏不愿意回来,硬拉也要把人给拉回来。
打发人出去找连守义和何氏,众人在老宅等待。
连守信、五郎、连蔓儿都和周氏没什么话说,连守仁和连继祖也不敢开口,商怀德却趁机拉着连守信唠了起来。
商怀德能有什么正经事,也不过是些闲话。
连守信不大喜欢,却也应付着。
连蔓儿就和五郎交换了一个眼色。
兄妹两个都觉得商怀德和小周氏没眼色,连家处理这样的家务事,他们不知道回避,反而眼巴巴地在旁边瞧着。
固然是周氏打发人请他们来的。
可看人家大周氏是怎么做的。
商怀德那么精明的人,会真的看不出眉眼高低来?连蔓儿当然不相信。
明知道他们不喜,却还赖在这里,商怀德和小周氏自然有他们自己的小算盘。
这两个人的小算盘也不难揣摩,说白了,不过是想增加些存在感,让连守信他们不要小觑他这一家,如果能寻到机会得些好处,就更妙了。
除了这样的小算盘之外,这两口子这么做。
还和他们的性格、为人有关。
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大周氏那样有教养、知进退的。
商怀德和小周氏这样,在庄户人家看来。
就是讨人嫌。
如果连老爷子还在,根本就不会请他们来。
现在,五郎已经答应了周氏的要求了,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
也不方便外人在场,商怀德和小周氏完全没有必要再留下来。
就是周氏,也没必要再坚持留下他们。
……表姨在家干啥那,今天怎么没一起过来?连蔓儿就笑着问道。
听连蔓儿管商宝容叫表姨,商怀德的脸上几乎笑开了花。
你表姨不是过两天就要出门子了吗,正在家准备那。
商怀德一面就笑呵呵地答道。
连蔓儿笑了笑。
抬眼间和蒋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蒋氏立刻就朝连蔓儿笑了。
那三姨奶和三姨夫爷也挺忙的,正是忙的时候。
还费心过来。
蒋氏就立刻接了商怀德的话茬道。
连蔓儿见蒋氏如此机灵、知趣,就又笑了笑。
连守信心里正烦商怀德,只是周氏请了人来,还是他的长辈,他一时不好撵人。
这个时候见话说到这里,他自然不会错过。
哎呀。
那三姨,三姨夫,这也没啥事,你们还是回家,料理宝容妹子出嫁的事。
那可是大事,一点不能耽误,也不能出差。
连守信说着话,就站起身。
这显然是送客的姿态。
连守信非常不欢迎他们继续留下,旁观连家的家务事了。
商怀德和小周氏再想装傻,也装不下去了。
两人就都看向周氏。
这个时候,周氏的话是管用的。
那……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周氏看看商怀德和小周氏,再看看连守信爷三个,两只手握在一起,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刚才老四跟我说了,宝容的事,给他老丈人那边捎信儿了,到时候老张家肯定来添箱。
宝容那天,老四家肯定去人。
周氏的话音落地,小周氏还没什么,商怀德的脸上就闪过一丝尴尬。
周氏的脾气就是这样,她霸道,不讲理,但在自家人面前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从不忌惮表露真意。
连家人都习惯了,但是商怀德不是连家人。
周氏这样说话,听到的人都会想,这是商怀德和小周氏背后跟周氏提了这样的要求,周氏叫了他们来,现在要的打发他们走,就将连守信答应了要求的事说出来,作为安抚,或者说,是一种交换。
商怀德的面子上当然就不好看了。
……就、就这,也不是啥大事,老四和张家大哥,都是大忙人,这、这真是……商怀德只好打着哈哈,含糊地说了几句,一边就起身和小周氏一起走了。
连蔓儿见这两个人走了,忍不住看了周氏一眼,暗自发笑。
要说最后商怀德走的那么快,周氏的那几句话真是居功不小。
周氏对此恍若未觉,一边招呼连继祖,一边就掀开衣襟,从贴身的布袋里往外掏钱。
……买两斤肉,再买两斤干豆腐,剩下的钱,你看着,再买俩细菜……周氏看着时辰不早,就吩咐连继祖,去镇上买肉买菜,要招待连守信爷三个吃晌午饭。
主动拿钱出来买菜这种举动,在周氏却还是第一次。
周氏在往外掏钱的时候,甚至没有丝毫的心疼的样子。
不仅不心疼,她似乎还很高兴。
连蔓儿再次确认,周氏是受够了连守义,为了能将连守义撵走,周氏真是豁出去了。
娘,你别张罗了。
我们也不是外人,一顿饭吃不吃的都没啥。
别张罗了。
连守信忙就阻拦道。
听连守信这样说,周氏数钱的手就顿了顿。
咋地,到时候了,不吃饭啊?估计一会人就能找回来,用不着到晌午,这事就了了。
五郎就道。
就是,别麻麻烦烦的了。
我看家里这事也不少。
连守信也道。
周氏耷拉了眼皮子,寻思了一会,依旧将钱数给了连继祖。
去,去把菜买了。
周氏挥手,让连继祖去买菜了。
连守信这次也没再拦着,横竖一会他们不会留下来吃饭。
周氏如今也不缺那几个钱,买些菜回来,她自家照样可以吃。
连蔓儿更是觉得,撵走连守义,周氏自己怕是也要庆祝庆祝的。
又过了约两刻钟的工夫,连蔓儿就听见院子里脚步声响,是连守义和何氏被人给找回来了。
连守义和何氏前后脚地进了屋,周氏盘腿坐在炕上,腰板挺的溜直,离她不远的连蔓儿就察觉道了,周氏的身子有些僵硬,周氏紧张了。
连守义却是松松垮垮的,何氏也跟没事人一样。
两人进来,先是大咧咧地招呼了周氏,也不管周氏应不应,然后就都堆了满脸的笑,跟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打招呼。
这两年,除了因为没有了管束,更加邋遢之外,连守义和何氏的变化都不大。
连守义的眉间只多了两道皱纹,那是和人赌钱着急急出来的。
而何氏却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没心没肺的人,总是活的比较自在,没牵挂。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摊上了好亲戚,几个孩子都有人人管,两个人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
正因为这两口子这么无赖、不负责,连守信心里很是看不上他们。
连守信也懒得跟连守义废话,就让他坐下,将周氏的意思跟他说了。
连守信先还只说了让连守义搬走,连守义立刻就跳了起来。
她不敢跟连守信、五郎、连蔓儿争辩,就跳到周氏跟前,冲着周氏嚷嚷。
……房子是我爹留给我的,不是我爹从土里蹦出来让我搬,谁说了都不算。
这事打官司我都不怕!娘,你老是我亲娘不?有你老这样的亲娘吗?往外头撵我,你老是想逼死我是不?你老那心里头,还有我爹没有?娘啊,你这不单单是欺负我,你这还是欺负我爹。
你就不怕我爹知道了,半夜回来找你?这样说完,连守义又往前靠了靠,弯下腰来,斜眼看着周氏,还故意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娘啊,你把我撵走了,嫌我在跟前碍事。
娘,你老这是有啥别的心思了是不?这句话,分明是不怀好意,另有所指。
周氏立刻就气红了脸,手也抖了,气也粗了。
她伸出手,往连守义的脸上就扇。
连守义早有准备,夸张地躲开,还冲着周氏做了一个鬼脸。
作孽了,我作孽了……周氏就哭,显然,连守义的言行已经不能用丧良心、黑心尖儿等言语来描述了。
老四,五郎、蔓儿,跟连守义交锋两年,周氏知道她是治不了这个完全变成了无赖的儿子,这个时候,只能求助于连守信这爷三个,你们看看,你们看见没,他、他就这样,非气死了我不可。
……赶他走,赶他走,要不,就弄死他,我给他偿命!第九百零九章 安置这两年,连蔓儿都是从其他人的嘴里得知,连守义是如何如何跟周氏胡搅蛮缠地闹腾的。
今天,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情形。
周氏是可恶,她的做派,让人很难同情她。
但是也不能因此就否认,连守义的行为很过分,很可恶。
如果任由他们这样继续闹下去,即便是周氏这么强悍的人,也真的会如她自己所说,会短命。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下去,也实在不像话。
是时候好好地将这件事情做个了断了。
……是老爷子给你留下的产业,可你和老太太闹到这样,这里你也确实不能住了。
五郎就开口道,刚才,老太太已经跟我们说了。
老爷子给你留下的东西,该给你的东西,还是你的。
……就是,你得另外换个地方住。
五郎发话,连守义的脸色就变了几变。
连守义也不傻,他知道连家谁说话有什么样的分量。
这样的话,如果是连守信来说,他还可以争一争,赖一赖,但是由五郎郑重其事地说出来,他就明白,这件事情,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这是商量好了,硬逼着我搬走啊。
这是往外撬我啊!天地良心,除了老爷子,没人能撬走我!老太太不讲理,她看不上我!你们可是体面人,讲理的人,你们不能这么……仗势欺人啊!连守义就说道,神态语气间颇有些色厉内荏。
周氏在旁边见五郎发了话,连守义也立刻就软了下来,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
真要仗势欺人,这会也不会这么好好地跟你说话了。
五郎就沉下脸来,老爷子没了,老太太发的话。
况且,你也看看你自己。
不说以往。
就说刚才,你的说话行事,就能治你的忤逆不孝。
不能在这住了,你能怪谁,还不是你自己作的?你要胡搅蛮缠,但我这也有应付你胡搅蛮缠的法子。
你要是安安分分,自然有你的好处。
五郎说的严厉,连守义那边就垂下了头。
他当然知道,他有多少把柄在人家手里握着。
人家不理论也就算了,真的计较起来。
旧账新帐一起算,他几乎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两年他过的自在,不过是仗着周氏、连守仁等都拿他没办法。
而连守信那边也不计较。
而且,就算他没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以如今连守信这一股的威势,要他做什么,他也只有顺从的份。
要说耍无赖、闹腾。
在连守信跟前他或许可以试试,但是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在五郎跟前犯浑。
五郎见连守义低了头,便又将声音缓和了一些。
不过是换个地方住,你没有亏吃。
老太太刚才跟我们说了,她的那六亩地。
还分一半给你。
连守义低头坐在那自己个寻思。
五郎这样说,他搬走已经成了不能改变的事实,能够另外多得三亩地。
也是好事。
这个事,别人让我搬,那我肯定不搬,死也不搬。
可五郎发话了,我没二话。
寻思了半晌。
连守义才抬起头来,故意大咧咧地说道。
连守义也颇狡猾。
这个时候还如此作态,向五郎送人情。
五郎面色不变,对连守义的话不置可否。
我搬走行,可我搬哪去啊?连守义就又问道。
你赶紧搬,离我这越远越好!周氏立刻就道,恨不得连守义立刻就离了她眼跟前。
你想搬去哪里?五郎就问连守义。
连守义的大眼珠子转了转,又看了一眼周氏,就嘿嘿地笑了两声。
我从这院子里搬走就行是吧,那好,我就在近边找地方住,我舍不得离这远了,我爹留下来的宅院,我不能住,我常回来看看还不行?连守义嘿嘿地说道。
这话显然是故意跟周氏打对台,不想让周氏舒坦。
不行,让你住近边,你好天天再来气我?不行,你给我滚,滚的远远的!周氏就嚷道,一边又急忙跟连守信和五郎道,老四,五郎,让他远远地走着,别在这村里!我一听见他的声,我这心就突突地跳。
要是这近边……五郎说着话,顿了顿。
连守义和周氏就都紧张地看着五郎,五郎接下来要说的话,将决定他们未来的命运。
这近边好像没有空房子,要新盖房子,也没房场了吧?连蔓儿就道。
她这说的是实话。
连家老宅所在的前后几条街,是三十里营子的中心区域。
院子都是一个紧挨一个,也都住了人。
就像当初,连守礼家要盖房子,也得到村边才有空地。
如今连守义说想在近边,除非是到河沿子上盖房,其他近处根本就没有空地。
河沿子上是 的沙土,根本打不了结实的地基,再有每年汛期河水上涨,那根本就不是能盖房子的地方。
让他离了三十里营子!周氏又急忙说道,一边焦急地看着五郎和连蔓儿。
要不就……连蔓儿话说了一半,看向五郎。
要不,你们就搬去罗家村吧。
五郎就道。
连蔓儿就不说话了。
五郎好像是现决定让连守义去罗家村,其实,这件事,早在来老宅之前,五郎就已经跟连蔓儿商量好了。
罗家村上如今大部分土地和庄户都是连蔓儿家的治下,另外村上还有二郎、罗小燕一家。
让连守义和何氏搬出老宅,可不单是为了满足周氏的要求。
五郎和连蔓儿兄妹两个还想从此将连守义和何氏管束起来。
什么和小痞子们鬼混、耍钱,什么不务正业、整天游荡串门,这样的日子,往后却是不会再有了。
要将连守义和何氏管束起来,在罗家村可比在三十里营子更有可行性,而且便宜许多。
罗家村?连守义似乎没想到五郎会这么安排,因此吃了一惊,只能去罗家村?五郎依旧不置可否。
那、那容我……商量商量。
连守义猜不透五郎的心思,自己就退了一步,一边招呼何氏过来商量。
两口子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真的商量了起来。
说是商量,不过是连守义的托词。
他家里的事情,多是他做主,何氏并不是一个有主见的女人。
要是搬到罗家村去,那咱不是跟二郎住的近了?想到这一点,何氏就有些乐意。
连守义半晌没说话,他比何氏想的要多。
罗家村有连守信的庄子,那庄子据说非常富庶。
而且,庄子上许多庄户,都端的是连守信家的饭碗。
连守信现在家大业大的,那个庄子上也不常去。
他如果搬了过去,作为连守信的二哥,五郎的二伯,在那些庄户人家跟前,岂不是高出一头来,也算得半个主子了?他要是支使个人,谁敢不听?他要是吃个什么东西,谁敢不给他?好处肯定还远远不止这些那。
连守义坐在那,越想心里越欢喜。
……我那,心里那是一万个舍不得咱们村。
可五郎发话了,我得给这个面子啊。
罗家村就罗家村吧!连守义装腔作势地道。
连蔓儿见连守义说话时嘴几乎都要咧到耳朵根了,根本就是难掩喜色,略一思忖,就猜到连守义在高兴什么了。
那就暂且让他先高兴高兴吧,真的搬过去,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连蔓儿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也是不动声色。
那就说定了。
五郎也不理会连守义的得意,就说道。
那就赶紧搬,今天就搬。
周氏就催促道。
对了,我搬过去,我住哪?连守义就问。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肯定有房子住。
五郎就道。
让连守义和何氏住到庄子上去,方便庄子上的人看管他们。
五郎,你还给二伯房子住?连守义笑嘻嘻地道,不等五郎回话,连守义却摆起手来。
那咋行,那咋行。
不是二伯不要你的房子,二伯现在还不需要。
你那房子先给二伯留着,等我往后,肯定用的着。
现下吗,连守义转向周氏,翘起了二郎腿,东厢房是我爹留给我的,你不让我住这院子了,房子我可不能丢。
我还得住我爹留给我的三间房子里。
大家就都看向连守义,有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要把那三间房扒了,到罗家村,我就另外翻盖一模一样的房子,我住里面,就跟住我爹留给我的房子一样!连守义指手画脚地道。
五郎要给他屋子住,他不要,偏偏要费事这么干。
这不符合连守义懒惰的本性,他这么做,明显地是为了给周氏添堵。
周氏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扒,我让你扒!周氏不甘示弱,瞪着连守义恶狠狠地道,连房子,带园子、还有那猪圈,你都扒走,一根草刺你也别留下。
你有能耐,你连地皮你也刮走!你这么说,那我还真能刮走。
连守义就呛声道。
这母子二人都深恨对方,如今只要到了一块,就会掐起来没玩没了。
第九百一十章 连芽儿连守义为了给周氏添堵,要求扒了连家老宅的东厢房,到罗家村去另盖房子。
周氏虽然生气,但更想早一点打发走连守义,因此并不阻拦。
庄户人家大多生活节俭、爱惜物力,像这种用旧房屋的木料、砖石料等另起房屋的事情并不少见。
当然,这个年代,也不只庄户人家会这么做。
那些大户人家、甚至簪缨世家也常有这么做的。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年代,大家所用的东西,尤其是修建房舍等所用的都是真材实料,经久耐用,而不是用上几年就不能用的那种。
连家的老宅是连老爷子这一辈子中最得意,也是最富有的那几年置办的。
不仅整个院落布置的十分周正,房屋、墙壁等采用的物料也都是上等的。
东厢房和上房的几间屋子一样,用的都是上好的果松,尤其是房屋的大梁都是两人合抱粗的 果松,并经过特殊的处理,可以百年不朽的。
就是现在想花大价钱新买物料盖房,一时之间也未必就能买到这样好的东西。
只是,将东厢房扒了,这老宅的院子就不那么周正了。
不过,连守义要求这样,周氏也答应了,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如此这般,连守义一家搬离老宅,去罗家村生活的事情就算是完全定了下来。
周氏是个急性子,看事情定了,她几乎片刻都不想等,就想马上让连守义搬。
马上搬,请人帮工,我这供饭。
周氏就道,翻盖房子,我也给他贴补俩。
就是话说在头里,从今往后,他别上我的门。
我这啥事,好的赖的,都和他没关系。
一刀两断,往后我也不求着他傻,他也别想再从我这擎受着啥。
周氏的话说的很绝,一副宁愿吃亏,也要赶紧摆脱连守义,并且和这个儿子从此恩断义绝。
这样说,实际上差不多就相当于脱离母子关系了。
连守义呵呵笑,似乎对周氏的话并不在意,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娘啊,这可是你老自己个说的,要给我贴补俩钱儿。
你老现在可是财主,那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破财消灾啥的。
你老不亏着我,我也犯不着跟你老较啥劲儿!连守义只是大大咧咧地道。
连守义这么厚的脸皮,说出这样无赖,相当于威胁的话来,周氏就又被气了个倒仰。
不过,难得地,她却硬是忍着没有发作。
想来是想到马上就能赶走连守义,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你今天马上扒房子搬走,你那边盖房子的钱,我都给你出。
周氏因为激动加上忍气,所以说话就有些喘,你要是耽误到明天,我就啥也不管。
周氏这样的决定,对连守义来说无疑是非常优厚的。
连守义对此,心里还是满意的。
但是,周氏这边忍着气不发作,连守义那边又有些觉得没达到目的,满意之外,心里总有些不大痛快。
因此,连守义一面答应着,一面大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想着再找点什么事好让周氏不痛快。
周氏却不管这些,就急着让连守仁和连继祖去找人帮工。
这个时候,连继祖已经从镇上买了肉、菜回来了。
正好买了菜了,到时候给大家伙吃好点。
急于要拔了眼睛里的这根刺,周氏就大方了起来。
连守仁和连继祖听了周氏的话,却还不敢就去,直看向连守信和五郎。
五郎微微点了头,连守仁和连继祖才转身出去了。
事情已经这样定了,接下来,只要安排个管事的略照看照看就行,因此,连蔓儿就要起身离开。
她还没起身,就见周氏打发了连芽儿来倒茶,连守义的眼睛在看到连芽儿的时候,就是一亮。
芽儿,你把那水放下。
赶紧地,跟你母亲去收拾收拾,咱今天就搬家。
连守义咧嘴笑着,对连芽儿道。
连芽儿倒茶的动作立刻就顿住了,旁边周氏的脸上也变了颜色,显然是怔住了。
这两年,连守义和何氏就没管过连芽儿的吃穿。
连芽儿跟着周氏吃、跟着周氏睡,一应的事情都是周氏做主。
因此,周氏第一个就没想到,连守义搬家会带走连芽儿。
连芽儿自己个,似乎也忘了这一茬。
连守义一直看着周氏的反应,见周氏怔住了,就很得意,嘴巴又咧的更大了些。
还不赶紧的,看啥那?连守义就招手叫何氏让她将连芽儿带走。
何氏却跟周氏一样,先愣了一下。
咱自己个的闺女,咱不带走留下干啥?连守义似乎在跟何氏说话,眼角却瞟着周氏,芽儿现在可能干不老少活,这屋里屋外、烧火做饭啥的,缝个东西、跑个腿啥的,可顶一个好劳力。
在这天天伺候她奶,这要是往大户人家家里去,那也值几十两银子。
……就她吃的那点猫食儿,还好养活。
这分明是在说,这两年,周氏将连芽儿养在身边,白得一个使唤丫头,是占了大便宜。
一面也是告诉何氏,将连芽儿带走,她们并不会吃亏。
……老大不小了,这一二年说个婆家,就出门子了。
连守义又说了一句,之后又将连芽儿好好地打量了打量,就嘿嘿笑了两声。
连蔓儿也在看连芽儿,这两年,许是跟着周氏吃喝上都不亏,连芽儿的身量拔高了,一张脸也慢慢地长开了。
连芽儿跟着周氏,虽然要跟着蒋氏、大妞妞割草、挖野菜,但是却不用下田做粗活。
因此,她的皮肤就比一般的庄户人家女孩要白净、细腻。
连守义和何氏都不丑,连芽儿又是年轻的小姑娘,穿两件好衣裳,就显出十分人才来。
一直以来,连守义都忽略了连芽儿这个闺女,今天,他似乎是第一次发现,连芽儿长大了、出息了。
一开始说要带走连芽儿,连守义主要是想给周氏添堵。
等他细看过连芽儿,立刻就生出了别的心思,看连芽儿的目光,就似乎是在看一锭大元宝。
连芽儿并不聪明,不过还是被连守义看的浑身一抖,茶水就洒到了外边。
周氏在旁,立刻就皱起了眉头,看着连芽儿的目光中有恼怒和不屑一闪而过。
何氏这个时候听了连守义的话,突然明白过来,就咋咋呼呼地过来拉连芽儿。
连芽儿没什么主意,被何氏拉着虽然心里不太愿意,却不敢甩脱何氏的手。
不过,她这两年跟周氏住习惯了,和连守义、何氏也疏远习惯了。
她跟周氏又过的比从前好,就不想跟何氏走。
奶,奶……连芽儿被何氏拉着往外走,她拖着脚,眼巴巴地看着周氏,希望周氏能救她,能留下她。
周氏脸色铁青,看了连芽儿一眼,又看连守义,连芽儿都被拉到了门口,周氏还是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奶,奶……连芽儿的叫声中就带上了哭腔,眼泪也在眼睛里打转。
周氏不去看连芽儿,只是瞪着连守义。
直到连芽儿被拉走了,哭着叫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周氏始终没有说话。
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就起身,告辞从老宅出来。
周氏坐在炕上,并不往外送他们。
连守义倒是跟了出来。
……看见了没有,老太太总说别人心狼啥的,谁再心狼能狼过她!咱老连家,最心硬,最心狼的人,就是她,没别人!跟在连守信爷三个的身后走出了前门,连守义往上房屋里看了一眼,冷笑着说道。
连守信也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和五郎、连蔓儿离开了老宅。
回到家中,连蔓儿等跟张氏说了老宅的事情,当听说连守义和何氏就要搬去罗家村的时候,张氏也并不吃惊,只是问,要将连守义的房舍安排在哪里。
他要自己另起房子,老罗家旁边正好有空地,就让他把房子盖在拿吧,离着二郎近,相互也有个照应。
连守信就道。
五郎和连蔓儿都没说什么,默默地支持了连守信的决定。
那也好,终归到了,他们两口子还是得跟二郎他们一起过。
张氏就道。
二郎是连守义这一股的长子,跟连守义、何氏一起过,赡养他们,是二郎作为长子的责任。
当然,相应的,他也能得到连守义和何氏的大部分财产。
一家人说着话,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也听到消息赶过来打听。
连守礼和赵氏都没说什么,连叶儿却是撅了嘴。
越无赖的得的东西就越多,越听说听道的、孝顺的,就啥也没有,还得挨她欺负。
真让人憋气!谁说不是那。
连蔓儿心里想,连家老宅之所以会分崩离析至此,可不正是因为当家主事的人这种扭曲的处事方式吗!老太太就让他们把芽儿带走了,啥也没说。
我还满心的想,老太太肯定得把芽儿给留下。
张氏就跟赵氏唠叨道,这两年,芽儿可没少给老太太出力,老太太待芽儿那也挺好,要说跟秀儿是比不上,可比别人,那也是天跟地了。
老太太那心啊,比石头都硬。
连叶儿就冷笑道。
第九百一十一章 蛇-大-仙连守信和连守礼就都不说话了,张氏和赵氏相互看了一眼,都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赞同,但是碍于男人们在场,也都没说什么。
至于连蔓儿和五郎,连叶儿所说的,他们早就认识到了。
周氏这个人的思维,其实很简单,很好猜。
她之所以总是拿心狼、心狠、丧良心、不孝等话来骂几个儿子、媳妇,尤其是连守信和连守礼这两股的人,其原因无外乎她很清楚,这些人其实和她所骂的恰恰相反,而且还将心地善良、孝顺等品德看的很重。
而周氏越来越少拿这些话来骂连守仁、连守义这两股人,也无外乎是发现了,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个。
而另外一个原因,连蔓儿想,是周氏在内心里,其实是很了解她自己的。
她自己心硬,所以她知道心硬的人有多难对付。
她害怕儿子、媳妇们也和她一样心硬,所以才要时时的敲打。
……自打他们从太仓搬回来,没秀儿在身边了,老太太使唤别人都不顺手,一直就使唤着芽儿。
老爷子没了,二当家的那股也不过日子了,芽儿就跟着老太太过了。
这一两年,老太太对芽儿,大家伙也看见了,那可真是不错。
芽儿对她,那也是一个忠心报国的。
今天这个事,我还寻思着,不管咋地,老太太都得把芽儿给留下。
张氏又絮絮地说道,一边说一边叹气。
不管咋说,跟着老太太都比跟着二当家的那两口子过的好。
周氏对连芽儿的态度,连蔓儿略微歪了头想了一会。
要说周氏对连芽儿好,连蔓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若要说周氏对连芽儿不好,似乎也有些不对。
娘,你说老太太对芽儿好,那我问问你。
你乐意像她对芽儿那样对我和我姐吗?连蔓儿就问周氏。
张氏先是纳闷连蔓儿怎么突然会这么问,等细想了想,就有些明白了。
……老太太……就是那样的人吧。
要是我对你和你姐,给吃给喝肯定和她一样,还得比她更好。
我有啥东西,那不都是你们的?我肯定不藏私。
她和芽儿,毕竟还差了一层。
再有……肯定和她不能一样,这不一样。
张氏并不善于言辞,在很多事情上她也没有连蔓儿的视野,所以即便是细想了想。
她也只能说出她待自己的儿女肯定和周氏待连芽儿不一样,其他的,就说不出来了。
在张氏。
只能将她隐隐感觉到的那些异样都归结为周氏与常人不同的个性。
蔓儿,那你的意思,是老太太对芽儿不好?张氏见连蔓儿沉思,就反问道。
连蔓儿见张氏问她,又想了一回。
决定还是不要太过说破的好。
这个年代,很多庄户人家养儿育女都是非常粗糙的,给吃给喝,不饿着不冻着就算是尽到责任了。
娘,你待我们,说什么做什么。
都是为了我们好,。
可是老太太待连芽儿,都是为的她自己。
最后,连蔓儿只说了这样一句。
那倒是。
张氏、赵氏、连叶儿就都点头。
周氏将连芽儿养在身边。
是因为喜欢这个孙女吗?是因为看着连守义和何氏不精心,因此怜惜这个孙女吗?显然,都不是的。
现在的老宅里,周氏身边就缺少一个可以随意使唤、只对她忠心耿耿的女性晚辈。
蒋氏太过聪明,有自己的主意。
而蒋氏也不会允许大妞妞完全被周氏控制。
这种情况下,听话的、不怎么聪明的、却长到了十来岁的连芽儿正是最好的选择。
周氏想将连芽儿培养成连秀儿。
但是毕竟不是亲生的,而且连芽儿的性格和连秀儿的也不一样,所以周氏有些离不开连芽儿。
但是私心里,周氏却又对连芽儿不是完全的满意。
后面这个,只有细心的才能看得出来。
连守义有没有看出来这一点连蔓儿是不知道,但是肯定的是,连守义看出了周氏很需要连芽儿,离不开连芽儿。
没有了连芽儿的周氏,就像少了一条腿,一只胳膊。
可连守义要带走连芽儿,周氏竟然没有阻拦。
芽儿她爹就是看出来了,才说要带走芽儿。
后来我瞧着他眼神有点不对,怕是看芽儿长出息了,养在身边,也不费啥,很快还能换回大笔聘礼。
连蔓儿就小声对张氏、赵氏和连叶儿道。
几个人都点头,当初何氏怎么争着要给连芽儿裹小脚的事情她们都记得。
现在跟那个时候还不一样。
现在那两口子,恐怕就想着多要聘礼,芽儿嫁的人家啥样,他俩估计都不在乎。
赵氏就叹道。
说了要带芽儿走,那说没说带不带六郎?张氏就问。
没说。
连蔓儿就道,估计都忘了六郎这一茬了。
肯定不会要六郎。
连叶儿就道,芽儿能给他们烧火做饭,伺候他们,芽儿吃的少,花的也少。
聘芽儿他们能得钱。
六郎有啥用啊,是,六郎能干活,可六郎吃的多。
就像现在,他们对六郎啥也不管,到种地、秋收的时候,就叫六郎去干活,这光占便宜不吃亏的多好啊。
再说,往后六郎娶媳妇还得花钱。
连叶儿一番话,可算是将连守义和何氏的小算盘、小心思都给说明白了,大家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管跟着谁过,都不是真心疼她。
哎,可比较着,还是跟老太太好点。
起码,老太太不打算卖她挣钱。
张氏就道,跟着老太太,吃喝穿戴这些,也比跟着二当家的两口子强。
这个确是实情。
但是伦理上,连守义和何氏不吐口,连芽儿就只能跟着他们。
老太太离不了芽儿,说啥都该开口把孩子给留下。
张氏又道。
那不是跟芽儿她爹较上劲儿了,老太太咋能低头那。
连蔓儿就笑道。
对,她是那个性子。
张氏和张氏又都点头。
周氏的脾气,是可以为了跟人较劲,将正经事完全不顾及的。
而且,她应该也不愿意让人知道,她离不开连芽儿。
虽然,这件事大家早就心知肚明,并不是什么秘密。
等着吧,她最后还得要连芽儿。
连蔓儿突然又道。
蔓儿姐,你是说老太太还得跟芽儿她爹娘要芽儿?连叶儿就问。
对。
连蔓儿笃定地点头。
周氏离不开连芽儿,她想要过的舒服,就得要连芽儿在跟前伺候着。
留下连芽儿不为别人,为的是她自己。
一开始,周氏是拉不下脸来,但是权衡过后,周氏最终会低头的。
因为连芽儿对她太重要了。
大家屋里说着话,小七和小龙、小虎就放学回来了。
爹,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六郎了,他跟我说,下晌想回那边,说是扒房子,他回去帮着干活。
小七进屋,大家相互见礼过后,就对连守信说道。
我知道了,让他去吧。
连守信就道。
嗯,我跟他说了,让他尽管去。
小七就道。
家里像这样的一些事情,小七已经能够当家,过后再跟家里人说一声就行了。
那边要扒房子,那我下晌去帮个工吧。
连守礼就道,好好的房子,说扒就扒,哎。
连守礼要去帮工,连蔓儿一家自然不会拦着。
而且,扒房子、盖房子都是大事,别说是兄弟,就是乡里乡亲也都会去帮工。
吃过了晌午饭,就有管事的来禀报,说是老宅那边帮工的人都到了,马上要扒房子,就等连守信的一句话。
扒房子是大事,也有一些讲究。
连守信就去了,等看着众人动工,他就回来了。
连守礼则去帮工,连叶儿没什么事也跟着过去看热闹。
连蔓儿就没在过去,只在家里和张氏一起做做针线,看两本账目。
连守信也没事,跟在旁边坐着,也学看账目,遇到不明白的,就问连蔓儿。
房子扒了,猪圈和园子墙也都扒了,那半边院子就都空出来了,正好都种菜,也挺好……张氏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连守信说着话。
不一会,就有个小丫头跑来禀报,说是老宅扒房子,扒出来一条长虫。
……有好几尺长,大人胳膊那么粗……没伤着吧,放了没?连守信就忙问。
连守信问伤着没,问的不是人被蛇伤到没有,而是问蛇被伤到没有。
三十里营子这里,轻易见不到毒蛇,尤其是家宅里头。
没有,烧了香,放到后院菜地里,看着爬走了。
小丫头就道。
连守信这才放了心。
上了些年头的房舍,很多都能扒出长虫来。
这种长虫,一般被认为是镇宅聚财的吉祥神物,绝对不能伤害,也不能强留。
而家宅里的长虫越是有年岁,就越是吉祥。
只是房子拆了,长虫走了,那吉祥也就不在了。
可惜了的。
等小丫头走了,张氏就道。
是可惜了。
连守信也道。
连守信夫妻正可惜那边走了镇宅聚宝的蛇大仙,就见连叶儿跑了来。
蔓儿姐,可让你给说着了。
第九百一十二章 感情怎么了?连蔓儿就招呼连叶儿坐下说。
老太太要留芽儿。
连叶儿就上炕在连蔓儿身边坐了,接了小丫头送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说道。
这一天还没过去,我本来还想,她得到明天,或者是今天晚上才会发话留人。
连蔓儿听了,忍不住笑道。
老太太这又要留连芽儿?张氏也抬起头来,问连叶儿道,那二当家的能答应?他是不答应,这会正在那叽咯那。
连叶儿就道。
叽咯,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说的乡村土语,意思是指意见不同的两个人通过交谈,想要达成某种结果。
用叽咯,而不是商量或者协商,是因为叽咯的双方态度都不会好,并不是友好交谈,当然也还没到拌嘴的程度。
连叶儿说着话,又喝了一口茶水润喉咙,然后就将周氏怎样要留连芽儿的事情细细地说给张氏、连守信和连蔓儿听。
老宅院内,连守义连同一众帮工的乡亲们正在扒房子。
连守礼、六郎、连继祖几个也在帮忙,只是连守礼和六郎都上了房顶,连继祖只在地下帮着做些活计。
连守义也上了房顶,扒房子的动静本来就不小,连守义还特意大声说笑,一面又将拔下来的物料使劲地往地下扔,这动静就更大了。
周氏就坐在上房屋里,她先是盘腿坐在炕上,面朝窗户看着大家伙扒房子。
等发现连守义特意弄大动静,周氏就下了炕,走到前门口,靠着门框。
看大家伙干活。
周氏并不说话,只是眼含厉色,就那么看着。
庄稼人大多朴实,心地良善,见周氏出来而且脸色很不好,因为看她有了年纪的缘故,就有人跟她打招呼。
更有那老成些的庄稼人跟同伴们发了话。
……年纪大了,嫌动静大吧,咱轻巧点儿都。
大家伙因此都放轻了动作。
来帮忙扒房子的都是壮年男人。
面对周氏这个年纪的女人,他们都自愿退让一步。
大家伙这么做,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发现了连守义的异样。
周氏和连守义母子两个不合,这在三十里营子并不是什么新闻。
大家伙是好意来帮工,谁都不愿意这个时候看周氏和连守义闹起来。
连守义看帮工的人这样。
心里不愿意,却不得不自己也收敛了一些,不敢像在私底下,他在周氏跟前那样无赖和嚣张。
即便是大家伙都知道周氏不好,都觉得他有理、他委屈,但是孝的理念是如此的深入人心,而且在年轻力壮的他和年老的周氏之间。
大家伙的同情心也都会偏向到周氏那一边。
说起来,连守义虽然混,可他不傻,他知道家里外头是不一样的。
他不敢犯众怒。
周氏站在那,见没用她发话,这扒房子的动静就小了,而且大家伙对她都很尊重。
她心里的气就平了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何氏带着连芽儿回来了。
连守义和何氏已经没有什么家当。
但是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衣裳被褥等还是有一些的。
这些东西,在扒房子之前都已经收拢到一处。
现在这边连守义带着人扒房子,何氏就带着连芽儿把这些东西往罗家村送。
他们在罗家村的房子还没有影,这些东西,自然是先送去罗小燕家暂放。
因此,罗小燕,连同她爹娘也来帮忙搬东西,只留了罗小雀一个在家里看家。
因为扒房子的事行的太急,虽已经托人去给二郎送信儿,但二郎在县城,还没有赶回来。
连芽儿是小脚,没走过远路,也没干过粗重的活计,跟着大脚的何氏身后,走的就有些吃力。
周氏看见了连芽儿,连芽儿也看见了周氏。
连芽儿就有些眼泪汪汪的,可又不敢说话,只是小声地叫奶,样子看上去非常可怜。
与连芽儿的样子相反,何氏的样子可以说得上是兴高采烈。
离开老宅,何氏一点也不伤心,也没有被人撵走的愤怒或者不甘。
能够离开老宅,远离周氏,搬到罗家村跟二郎和罗小燕就近住着,何氏可是巴不得的。
反正,到了那,她也不会少了吃喝。
从此,周氏也骂不着她了,管不着她了。
她能过的更加自在,还能就近使唤二郎和罗小燕,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享受享受儿子媳妇的福,何氏简直将今天当做了一个节日。
而且,多了连芽儿在身边帮她干活,她也很乐意。
周氏见连芽儿叫她,板着脸没答应,耷拉下眼皮子,转身就进了屋里。
在周氏看来,连芽儿是很温顺,听她的话,但是这种性格,有的时候表现出来,就是软弱。
毕竟不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没她的硬气,反而沾染了何氏、老何家那一边的没出息的习气。
一旦从自家儿孙身上发现什么不好的、看不顺眼的品质,周氏一律认为,那品质绝不会是来自于她,是被别人家的根给带累了。
周氏很不高兴,因为连芽儿要跟连守义和何氏走了。
不过,她一点也不怪自己当时没发话留连芽儿,她只是认为连芽儿没出息,没囊气。
连芽儿在当时,就该跟连守义和何氏翻脸,明确表示要留下来跟她一起过!周氏甚至还有点不是滋味。
觉得她养了连芽儿两年,可连芽儿说跟连守义和何氏走就跟了走。
毕竟,那是连芽儿的亲生爹娘。
咋养也养不亲!周氏坐回到炕上,也不看外面扒房子了,低下头来自言自语道。
蒋氏带着大妞妞走过来跟周氏说话,周氏低着头根本就没听到。
周氏陷入无比纠结当中,一方面,她离不开连芽儿,而另一方面她又试图说服自己,不应该留下连芽儿,连芽儿不值得。
……这两年,她俩多亲啊,可连芽儿跟她说话,她都不吱声,看都不看连芽儿。
连叶儿告诉连蔓儿道。
那后来,她咋又留连芽儿了?连蔓儿就有些不解。
蒋氏找周氏说话,周氏不理。
蒋氏是个聪明人,大概猜到了周氏现在心不静,就带着大妞妞转身出来,到外屋坐了,开始收拾菜蔬准备晚上饭菜。
蒋氏能干,手脚利落,她又心疼大妞妞,就不让大妞妞动手,只嘱咐她在旁边坐着,别往外面去。
扒房子土土火火的,埋汰,万一再让东西砸着碰着了。
蒋氏就嘱咐大妞妞。
大妞妞答应的好好的,可坐了一会,还是趁蒋氏不注意到院子里去了。
小姑娘没看见过扒房子,喜欢看个热闹,而且,她还看见连芽儿在外头没走。
这两年的工夫里,大妞妞和连芽儿处的不错。
何氏跟连守义在说话,连芽儿在不远处站着,大妞妞就走到了连芽儿跟前。
姑侄两个一边看扒房子,一边唠嗑。
我没往跟前去,就看见她俩说了一会,芽儿就跟大妞妞去上房了……连叶儿道。
连芽儿走进上房屋里,周氏那个时候还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连芽儿就站在地当间,没敢太靠近周氏,只是一声声奶地叫。
周氏听见了,抬起头,看见是连芽儿,就有些吃惊。
大妞妞没跟进来,屋里就她们两个人。
周氏就没有像在外头那样不搭理连芽儿。
你干啥来了?咋还没跟你娘走?周氏板着脸问。
似乎是周氏终于开口跟她说话了这件事,给了连芽儿勇气。
连芽儿就往前走了两步,扑通一声给周氏跪下了。
奶,你让我跟你过吧……连芽儿跪下,就哭了,抽抽噎噎语不成句地跟周氏说话。
周氏听了一会,才听明白,连芽儿想跟她过,不想跟连守义和何氏走。
然后,周氏也哭了。
周氏一哭,原本只是抽噎的连芽儿也哭的越发厉害了。
祖孙两个的哭声,惊动了蒋氏。
蒋氏进屋来问怎么了,周氏就发话,她要留下连芽儿。
然后,就是叫进连守义和何氏来,进行交涉。
交涉自然是无比艰难的,双方都堵着气,而且本身也不是会冷静下来、好言好语商量事情的人。
这期间,连守仁、连继祖、蒋氏、连守礼、甚至罗小燕和几个乡亲也被动地参与了进去。
我来的时候,芽儿她爹那边有点松口了,就是要老太太给钱。
最后,连叶儿告诉连蔓儿道,看老太太的意思,是答应给钱,就是多少钱的问题了。
连蔓儿并没有去关注连守义朝周氏要多少钱的问题。
按照她的本意,很多事情她都看不惯,可是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年代,人们是很宽容的,不管怎样,肉都是烂在锅里的。
连蔓儿无法让自己认同,却不能改变大家根深蒂固的想法,只能眼不见为净。
连蔓儿关注的是……芽儿最没主意,这回能找老太太说要留下,可真是难得。
连蔓儿道。
既然连芽儿伸出手来,自己做出了选择,连蔓儿愿意帮她一把。
第九百一十三章 都盼着好日子这世界上,很多人需要帮助,同样也有很多人愿意伸手助人。
想要获得他人的帮助,首先得自己明确表现出想要改变,让别人明确的知道你需要他的帮助。
简单地说,你得先伸出手、自救,这样别人才能更好的帮助你。
若是连获得帮助的愿望都不表现出来,即便有人想帮忙,也会无所适从。
连蔓儿一直觉得,连家她自己这一辈的女孩子,两极分化的特别厉害。
其中一个极端是连花儿和连朵儿姐妹俩,她们太过自我、自私,知道自己要什么,并积极索取,根本不在意损害他人。
而另一个极端,则是原来的连枝儿、连蔓儿、连叶儿,也包括连芽儿。
这几个女孩子,在家庭中不受重视。
她们的母亲或是软弱、愚孝、或是愚蠢、自私,环境的影响加上个人特质,这几个女孩子完全没有自我。
她们没有目标,只知道劳作,不知道争取,别人给予的不管好坏,她们都默默的接受。
这样的女孩子好养活,不会给家人添麻烦,也根本没什么需要家人操心的地方。
而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女孩子并不是连家的专利。
大多数被忽略、在男尊女卑的观念下长大的女孩子都或多或少地有这几个女孩子的这些特点。
连家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在这方面尤其的突出。
当然,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连蔓儿、连枝儿和连叶儿都不是过去的小受气包了,只有连芽儿的变化并不大。
这样的连芽儿,连蔓儿想帮她,可能帮的却很少。
因为连芽儿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连蔓儿能帮连叶儿。
是因为连叶儿很明确地知道她要的是什么,而且愿意为了目标努力,甚至豁出性命。
连芽儿也可怜,但却没有连叶儿的可敬。
连蔓儿对她们的感情,当然不一样。
现在连芽儿选择要跟着周氏,不管这是否是个好的选择,能做出选择,对连芽儿来说,就是巨大的进步。
爹,咱打发个管事过去看看吧。
别让他们把事情闹的太大。
连蔓儿就向连守信说道。
行。
连守信点头。
就叫了一个管事的进来,连蔓儿略微嘱咐了两句,就打发了管事去老宅。
管事去了。
很快就回来,禀报说事情已经谈成了,连守义和何氏同意留下连芽儿给周氏,但是周氏从此每年要给连守义和何氏两吊钱。
原来二老爷要的更多,是小的去了。
说了老爷、太太、大爷和姑娘的意思,让他们顾着些体面,大家伙也帮着说和,二老爷才肯两吊钱万事。
……老太太抱着芽儿姑娘大哭,说是不忍心把芽儿姑娘给二老爷他们带去受罪,宁可自己省吃俭用。
也要把芽儿姑娘给留下。
连蔓儿不由得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件事。
也算是奇闻一件了。
好在连家老宅怪事连连,大家早就见怪不怪。
打发了管事的下去,张氏就叹息。
看来啊,不管咋说,这人心都是肉长的。
老太太对芽儿。
多少还是有点感情。
张氏叹息着道。
嗯。
连守信就点头。
连蔓儿却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大妞妞跟芽儿都说了些啥,你一点都没听见?连蔓儿问连叶儿道。
我没太在意。
她俩说话声也小,真是啥也没听见。
连叶儿就摇头道。
肯定是说了啥了,要不,连芽儿本来不声不响,根本就不敢找老太太说话,跟大妞妞说了几句话,就去上房找老太太说话了。
她们俩肯定是说了啥了。
连蔓儿就说道,而且很大的可能,是大妞妞说了什么,才直接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大妞妞虽然比连芽儿年纪小,却比连芽儿聪敏许多。
因为有蒋氏护着,她也不像连家原来的几个女孩子那样胆小。
可即便如此,大妞妞的年纪在那摆着,她到底跟连芽儿说了什么那。
这个疑问,还是过了些日子,连蔓儿才知道答案。
大妞妞知道连芽儿要搬走,有些舍不得。
大妞妞就告诉连芽儿,她舍不得连芽儿,她一家人都舍不得连芽儿走。
连芽儿就问周氏也舍不得她吗,大妞妞想也不想就答是的,周氏舍不得她。
大妞妞看出连芽儿也舍不得走,小姑娘就建议让连芽儿跟周氏说说,求周氏留下她。
小姑娘年纪虽小,却知道,这个家里是周氏说了算的。
就是小孩子之间这样几句话,给了连芽儿勇气。
世事往往如此,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最后引发出大的转折,让人始料不及。
不管怎样,连芽儿是留了下来,周氏、连芽儿、连守义、何氏,各方皆大欢喜。
…三间东厢房,扒的很快,傍晚的时候,就扒的差不多了,周氏带着蒋氏、连芽儿和大妞妞准备了饭菜,留帮工的人吃了一顿饭。
饭后,帮工的人就都散了,二郎也在这个时候从县城赶了回来。
房子已经扒了,连守义和何氏晚上的住处就成了问题。
周氏自然不愿意让这两口子到上房来住,不过,因为马上这两口子就走了,而且连芽儿也留了下来。
周氏遂愿之余,也肯发一点善心,允许这两口子在西厢房暂住一晚。
但是连守义竟然不领情。
他跟周氏说,他也是脸有面的,周氏那么不得意他,他也不愿意厚着脸皮住下来。
离了你跟前,我活的更好。
你别看你现在咋地,你受罪的日子在后头那。
儿子闺女,都让你给折腾断道了。
往后你就指着他们(指连守仁)这一股,那都是啥好人?人家可不像我们有啥说哈, 子,你斗不过人家!是你要跟我断道的,到时候你可别求着我!连守义不住西厢房,说要去二郎家里住。
马上就要在那盖房子,住这来来回回挺老远的,也不方处。
这是连守义的原话。
何氏也巴不得立刻就住到二郎那里去,好摆摆做婆婆的款儿,让儿媳妇伺候。
二郎和罗小鹰这两年一直在大车店,两个人都做熟了,也都涨了工钱。
再加上连蔓儿一家时不时的接济,罗家的日子正经好了起来。
虽然如此,罗家并没有翻盖房子。
罗家现在住的屋子,可比老宅的东厢房差了很多,而且也算不上宽绰。
连守义和何氏明知如此,却还是说要搬过去暂住。
这两口子都是好吃懒做,爱享福不愿意吃苦的人,这么做,无非是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老罗家这两年没少借咱老连家的光,二郎给他们做牛做马,比做儿子的贡献还大。
那本来应该是咱们的,她罗小燕也应该伺候咱们。
咱这就住过去,让他们老罗家知道知道规矩。
……往后啊,他们姓罗的,都得在我手底下吃饭。
连守义私下里跟何氏道。
对,咱就住过去。
别说罗小燕,就是那老公母俩,那也该伺候伺候俺,替他闺女还账。
何氏对此又是非常的赞同。
二郎和罗小燕并不知道连守义和何氏私底下的打算,不过这两口子要住过去,他们也没说什么,就点头答应了。
当初二郎跟着罗小燕去罗家村生活,是有话在先的,他们不会推诿作为长子和长媳的责任。
六郎没跟着连守义和何氏搬走,他一个人,背了自己的铺盖卷,住进了连蔓儿家的学堂里。
连守义和何氏搬去了罗家村,第二天,就从老宅将扒房子、猪圈和菜园子的木料、砖石料等用车拉到了罗家村,就紧挨着罗小燕家旁边,开挖地基开始盖房。
一时间,老宅就安静了下来,罗家村罗小燕家热闹了起来。
连守义要盖房,罗小燕一家都忙碌起来,罗小鹰请了一天假,帮了两个工,依旧回去上工,二郎则是在大车店请了长假。
连守义和何氏搬去罗家村的第二天,二郎和罗小燕就来到了连蔓儿家的门上。
二郎满脸愁容,罗小燕抱着二妞妞,脸上似乎也有些惴惴不安。
……说想盖五间,还想学着四叔家的,要装琉璃窗户啥的。
问他钱够不够,他说他没钱,让我掏钱,说是那房子以后就是我的。
二郎坐在那跟连守信说话,两个肩膀有些往下耷拉。
连守义原来在老宅的东厢房是三间,再加上猪圈和菜园子墙的砖石料,重新起一所三间的屋子,物料就差不多够了,再花钱,也是极有限的。
不过,要想盖五间,还要阔气排场,那要花的钱就多了。
这两年,二郎自然也攒了些钱,不过都在罗小燕的手里。
那些钱,是打算给罗家翻盖房子,给罗小鹰娶媳妇用的。
我哪来那么多钱,我就说,还是先盖三间,反正也够住了。
等往后,钱上宽裕了,再多盖。
我这么说,我爹和我娘把我骂了个臭够。
说着话,二郎干脆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连守义和何氏骂他骂的非常狠,其中当然也捎带上了罗小燕以及罗家,说罗家和罗小燕昧下了二郎赚的钱。
罗家自己有儿子,却让女婿养,是不地道。
罗小燕顾娘家,盘剥男人,也是不地道。
罗家几口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九百一十四章 点拨二郎口拙,而且,和连家他这一辈的大多数人一样,他虽听惯了父辈、祖辈们的争吵和咒骂,但是他本人却不会骂人。
不仅自己不会,就是学说别人骂人的话也会觉得羞耻,根本就学不来。
罗小燕在旁边眼圈就红了。
……骂俺们缺德,还说有儿子让女婿养,是想往绝户气里奔那,咒俺兄弟死!……当初成亲的时候是说好了的,俺没瞒着人,也没骗哄人。
俺家就那样,有啥法子,俺是老大,俺真能自己奔了好日子,看俺爹娘和兄弟、妹子都饿死!……等过两年,俺做牛做马还!……俺跟二郎过这两年,大家伙都看着了,俺对二郎咋样,俺对二妞妞咋样,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骂的那些话,俺这辈子都没听见过,俺也学不来。
最后,罗小燕抹了抹眼泪道。
罗家和连家老宅不同,虽日子过的苦,可一家人极少争吵,说话都是平心静气。
包括罗小燕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大会骂人。
即便是跟人拌嘴,也极少会说脏话。
如今,他们遇上得了周氏真传的连守义,是难免要在口舌上吃亏的。
再加上二郎和罗小燕的事,虽然是当初说好的,但毕竟脱出了常理。
这一点罗家心里也清楚,对上连守义和何氏,气势上就矮了一截,因此更只有挨骂的份了。
连家的媳妇不好当,张氏对此深有感触,一边低声地安慰罗小燕。
连蔓儿在旁边,就叫了丫头多福抱了二妞妞出去玩。
今天天气好,就在院子里,别往远了去。
把新蒸的那枣糕挑好的。
你喂她吃两块。
连蔓儿嘱咐多福。
二郎和罗小燕这次显然有事而来,接下来还会有许多话要说。
而且这两口子一会哭,一会愁的,还是不要让二妞妞在场为好。
……那最后是咋说的,是盖三间,还是盖五间?连守信则问二郎道。
好说歹说的,还是先盖三间。
另外把院子圈大点,先做菜园子,往后好加盖。
二郎就道。
俺们说没钱。
俺公公婆婆还说借钱先把房子给盖了,意思想上四叔四婶这来借钱。
俺们给拦住了。
四叔四婶这两年没上帮俺们。
俺公公婆婆那边,也没少贴补。
四叔四婶是有钱,可不是这个事。
罗小燕就接了话茬道。
罗小燕在人情往来、处事的道理方面,还是个相当靠谱的女人。
……紧挨着我们那院。
借了一道院墙,说要在院墙上开个门,就像四叔四婶家这连着跨院似的。
我们眼下先不住一起,这么着,来往也方处。
二郎又继续对连守信说道,……说是年纪大了,要享儿子媳妇的福。
让孩子她娘顿顿给做饭……现下挤着住着,都可着好的给他们。
他们……支使我们俩,那没啥,他们还、还支使我岳父岳母……哎……二郎皱眉叹气。
虽口拙说的不甚明白,但连守信和张氏也能猜得出来,连守义和何氏在罗家是有多闹腾,是多么的不讨人欢喜。
其实。
这两年间,何氏没少去啰唣罗家。
不过是不住在那里。
只是每次去了,就挑吃挑喝,见了什么好的,就开口要了自己用,有的时候甚至也不说要,直接拿了就回家。
罗小燕并没有因此吵闹过,当然,经过一两次,罗家也就防着何氏了,但是何氏豁出了脸去,每次都有所得。
等他们房子盖起来,就好了。
这啥东西都是现成的,现在天儿也好,这房子盖的快。
连守信就道,顿了顿,他又正色道,你爹娘是啥样的脾气属性,你都知道。
你做儿子的,还是老大,也讲不了的。
我知道,我是应当的。
二郎点头并没有犹豫,但是脸色还是苦的几乎要滴 来。
俺也知道,这是俺们应当应分的。
伺候他老两口啥的,那俺都没二话。
骂俺啥的,俺也能不还口。
大家伙都看着,俺肯定不能让人挑出不是来。
不说数一数二的孝顺,那也绝对差不了大篇。
……就是、就是俺公公婆婆说、要管钱。
罗小燕说到后来,就有些吞吞吐吐的。
他们要管啥钱?张氏就问。
二郎挣的钱,他们说要交他们手里。
罗小燕就低下了头。
连守信和张氏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一会没有说话。
连蔓儿在一旁,听了罗小燕的话,立刻就更加明白,连守义和何氏为什么会这么痛快地搬去了罗家村。
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这是打算全盘接管二郎和罗小燕的家事了。
这两口子,还真心急,才到了那,就划下道儿来了。
也怪不得二郎和罗小燕急巴巴地来了。
罗小燕见连守信和张氏都不说话,心里就有些发虚。
……成亲的时候,都说好了的。
俺……也就再一年,再一年,等俺兄弟娶了媳妇,俺们就分出来。
……俺不是死抓着二郎的钱不放,俺不是有啥外心。
俺也是为了这个家,俺婆婆那花钱,大手大脚的,钱放她手里,肯定啥都攒不下。
俺公公,俺公公他还耍钱,钱要是给了他,那就打水漂了。
这才刚到俺们那,还得盖房子,他就跟人打听,想找人耍钱。
……俺们家从来没有耍钱的人,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
就是往后,俺公公婆婆要一直那样,家里的钱,俺也不敢交给他们。
俺不是不孝顺啥的,俺就是想正经过日子。
我们老连家,几辈人,也没有耍钱的。
我们也不赞成那个。
连守信就道,二郎他爹,哎……钱不给他们就对了,张氏明确表示支持罗小燕,你拿着,好好过日子。
给了他们,都得败花了。
张氏的支持,似乎让罗小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就是不敢让他们管钱,他们要真有啥花销,该花的俺肯定给花,当当、借钱俺也不会亏待老人。
罗小燕又表白道。
我赞成我二嫂子。
连蔓儿就笑着说道,一家人,就得心里有成算,正经过日子的人来当家,这一家子的日子才能过好了。
二哥和二嫂子要孝敬老人,也不是啥事都得听他们的。
对的听,不对的还听,那不是看着一家人往沟里走吗?肯定不行。
我赞成我二嫂子当家。
连蔓儿鼓励地看着罗小燕,笑着道。
罗小燕的腰板不自觉地就挺的更直了。
不管是谁,都是有荣誉感的,都希望自己的价值被人所承认。
你爹娘现在这个样,我们也看不惯。
可我们说了,他们改两天,过后还是那样。
……你爹娘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
连守信就对二郎道。
四婶,蔓儿,俺说话直。
俺公公婆婆那说话办事,都没啥正行。
罗小燕见张氏和连蔓儿都向着她,胆子就大了,一些话也敢于说出口了。
张氏就叹气,连蔓儿在旁抿嘴偷笑。
没正行,这话概括的好。
连守义和何氏,可不就是没正行的两个人!从前那是有老爷子管着,每天看着。
张氏接了连守信的话茬道,他们两口子啊,要是有个好人看管着,能好不老少。
那往后,就我二哥和二嫂多看着点呗,肯定不比以前差。
连蔓儿立刻就道。
罗小燕的眼睛就是一亮。
……俺们是晚辈……罗小燕还有些顾虑。
可你是当家人啊。
连蔓儿立刻就道,再说了,就算你能管着二郎哥挣的钱不到他们手里,你不管别的,任由他们耍钱的耍钱,乱花钱的乱花钱,一家人,有个什么,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连蔓儿的话一下子说到了罗小燕的心坎上。
连守义和何氏懒惰,不干活,这她或许还能忍受,但是却实在接受不了连守义耍钱。
一方面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就看不上耍钱这种败家的行为,另一方面,连守义耍钱如果输了,欠了债,父债子偿,她和二郎可就要遭殃。
……你规劝着,看着点,又不是让你们打骂老人。
罗家村,你们本村本土的,还看不住他们两个?连蔓儿就点拨了罗小燕两句,最后还说,我再跟我爹说说,让我爹吩咐我们庄子上的人,都给你看个眼睛,你们一时看不到,他们看到了,立刻就告诉你。
总归,你得把主意拿稳了,多用些心。
连蔓儿告诉罗小燕道。
这样行。
我这就叫了庄头来,嘱咐给他。
连守信就道。
二嫂,你就放下心,放开手。
大家伙都分得清好歹。
就算真有糊涂人有啥话说,你自己不好辩白,这不还有我们吗?连蔓儿又给了罗小燕一颗定心丸吃。
没错,你要真能把他们俩人管住了,你是做了件大好事。
张氏就道。
我相信二嫂,肯定有这个本事。
连蔓儿就笑道。
那、那俺就试试。
罗小燕就说道,一张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
第九百一十五章 顺水推舟来的时候,罗小燕是满腹的担心。
这两年,她对连守义和何氏也算很了解了,而且,这次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又摆明了姿态。
罗小燕很害怕,她怕一家人的日子从此要被连守义和何氏搅闹的没有宁日,且好好的日子,因为他们的恶习终究要破败。
所以,她急于求得连蔓儿一家的支持。
现在连蔓儿一家都明确了立场支持她,罗小燕就放下心来了。
连蔓儿一家都支持她当家,掌握钱财,并让她约束连守义和何氏。
罗小燕自觉如同得了尚方宝剑一样。
而且,连蔓儿还夸她有本领,相信她一定能约束得住没正行的公公婆婆,这让罗小燕更加高兴。
自从和二郎成亲,连蔓儿一家待她和她那一家都极好。
她一家的日子,也因为连蔓儿一家的帮助,而和从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罗小燕对连蔓儿一家心存感激。
而且,她还看出来,连蔓儿一家待她们好,还不仅仅是看着二郎,更有看重她的缘故。
是因为看重她的为人、行事,才会对她们那么好,时常伸手帮衬。
原本因为一成亲就厚颜开口求人,罗小燕很怕被人从此看轻。
可连蔓儿一家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就看轻她,而且更多地看到了她的长处。
罗小燕因此对连蔓儿一家不仅是感激,如此被喜欢、被看重,罗小燕心里想的,就是能做的更好,不让恩人们失望。
现在,连蔓儿一家鼓励她约束住连守义和何氏,为人为己,她都很乐意这么做。
你爹的脾气你知道,那房子的事。
你就得多担着点,别啥都由着他。
关于盖房子的事情,连守信就嘱咐二郎道。
四叔,这个我知道。
要不,我也不能告了长假。
盖房子这事,肯定都在我身上。
二郎就道。
几个人将这件事情谈妥了,各自都觉得满意,接下来,又唠了一些家常琐事,张氏看着要到饭时。
就留二郎和罗小燕吃饭。
二郎和罗小燕就都摇头。
房子的事不能耽误,多一天,就误一天的工。
二郎道。
二郎实诚、肯干。
这盖房子多用一天工夫,他就得晚去大车店一天,少拿一天的工钱。
如今大车店给的工钱很是不少,二郎舍不得这个钱。
有了这个钱,一家大小才能好衣好食。
一家人的日子才能更好过,……还得做饭啥的,杂事不老少。
公公婆婆他们刚搬过去,要收拾的也多。
罗小燕道。
她说的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还有些担心。
她和二郎出来了,连守义、何氏会找她爹娘和妹子的麻烦。
而且,罗小燕也有些急于回去。
给连守义和何氏立规矩。
见他们两口子这么说,张氏也就没有强留。
连蔓儿早就让小丫头装了一盒子的点心,又拿了两样玩意儿给二妞妞带回去跟罗小燕的闺女一块玩。
看住了他 ,就不能再让他去耍钱。
他们手里的钱,你们能管到手里。
就更好。
连蔓儿还对罗小燕说到。
罗小燕点头,说她都记下了。
如果再能掌管了连守义和何氏的收入。
那么他们一大家子的日子都会更加好过。
罗小燕当然乐意。
二郎和罗小燕千恩万谢地走了。
晌午,五郎从外面访友回来,小七和小龙、小虎也放了学,一家人吃过晌午饭,就围坐在一起喝茶说话。
连蔓儿就将二郎和罗小燕来过的事情告诉了五郎和小七。
五郎点头,也觉得满意。
这两孩子,都算是好孩子。
张氏就道。
就是不知道,这事能不能行的通。
连守信很认同张氏的话,不过还是有些担心,二郎两口子,能管住那俩人?二郎以后还要去县城做工,要约束、看着连守义和何氏的,主要是罗小燕。
连蔓儿对罗小燕有信心。
要是我二哥一个人,怕是不行。
不过,主要还是看我二嫂。
我看她行。
连蔓儿就道。
这两年,她们与罗小燕常来常往,连蔓儿仔细观察过罗小燕的为人行事。
性子特刚强,别看嘴上不大会说,可她认准了的事,就有股子狠劲,非干成了不可。
连蔓儿说道。
这倒是。
就她招夫到家,帮衬娘家这个事,那村里村外议论的人不少,她都挺下来了,该干啥还是干啥。
连守信就点头道。
别看她看着不如我大嫂子灵巧,可心里有数,应付芽儿她爹娘完全够用。
……再有,我看她这个人特别成,肯往肩膀上挑担子。
她多看重家庭啊,肯定不乐意被芽儿她爹娘给毁了。
连蔓儿又道。
她也是个正人,心里就看不惯她公公婆婆那一套。
张氏也道。
总之,罗小燕有动力,也有本事约束连守义、何氏。
再加上连蔓儿给她创造条件,没有不成的道理。
虽然她们住在三十里营子,和乡亲们的关系也非常好。
但是要说一呼百应,她们说什么是什么,当然还是罗家村,因为那里大多数的人家都种着她家的地。
在那里,她们还有庄头和许多的家人,行事更比三十里营子方便许多。
连守义和何氏去了罗家村,表面上看是被罗小燕约束起来了,实际上是被她们给圈住了。
这正是五郎和连蔓儿所需要的,之所以等到这个时候才顺水推舟的做成这件事,是因为以前一直条件不足。
以前,二郎和罗小燕的日子还没好过起来,两个人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动力去约束连守义和何氏。
而且,没有足够的由头,他们也不好无端地让连守义搬家。
现在,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不落痕迹。
连守义和二郎在罗家村盖房子,连守信去了一回,也出了一些人工。
连守礼和连继祖都去帮了两个工。
六郎更是被连守信安排过去帮忙,每天早饭和晚饭依旧在自家吃,只一顿晌午饭是在二郎那边吃的。
办完了连守义这件事,接下来,就到了商宝容出阁的日子。
张氏和连蔓儿早就准备好了给商宝容的添箱礼,赵氏、吴王氏、还有陆家也都备了礼,几家人先都到连蔓儿家来聚齐,商量一会一起去商家送礼。
都不是外人,张氏就说起了周氏特意嘱咐连守信的话。
这还用特意嘱咐,谁是那不知道礼往的人是咋地。
吴王氏就笑道。
可不是。
张氏点头,老太太还另外嘱咐了,让给我娘家捎信儿,让我娘家也来人。
这个……应该是没有礼。
吴王氏就问张氏,那你是打算咋办,给那边捎信儿了没?张家和商家本来没有来往,而且是隔了好几层的极远的亲戚。
只是张采云成亲的时候,商家往陆家走了礼。
那是和陆家建立了来往。
这次商宝容成亲,陆家来添箱随礼是正当的。
张家并不必来人随礼。
庄户人家讲究礼尚往来,有没有礼这些事,都是有定规的。
张家和商家现在就是没有礼往。
而周氏却特意跟连守信提出来,让张家给商家添箱随礼。
一般人是根本没有脸这样要求的。
周氏这么做,无非是受了商家的怂恿,要给商家争面子。
是没有礼。
张氏就道,我也没给我娘家捎信儿。
我们咋样都没啥,不能带累我爹娘这么上赶着巴结。
我爹娘那也是一把年纪,比他们年纪还大些那。
我没给他们捎信儿让他们来,我另外备了一份礼,就说是他们送的。
等过后,有事的时候顺便说一声就算了。
张氏就又拿出一个尺头来给大家伙看,那是她为张青山和李氏备下的,给商宝容的添箱礼。
这样也行。
里面都有了,行的宽大。
吴王氏就道,三姨夫那个人,家兴他爹知道他。
总行这鬼魔溜的事,曲里拐弯,拿腔作势、小里小气的。
那回不是后来跟我们表白吗,后悔没随了你娘家那边的礼。
估摸着是真后悔,还想着跟你娘家那边走动。
看他后来,这边老爷子没了那回,他那上赶着巴结大姨夫的样。
就是大姨夫那边也没啥事,这回要是大姨夫那边先给他随礼了,他这面子也有了,往后也能走动起来。
就是这事,做的不大气。
你们这边宽大一点,大家伙也都看的明白。
张氏听了,觉得吴王氏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我是没想那么远,以后他们走动不走动的,就是好歹不差这点东西。
那天孩子他爹答应老太太了。
张氏就道,再者,宝容那丫头,我看她还挺好。
这个对,你们现在的日子,一步高一步的,宁可处处宽点,多留些地步……吴王氏赞同地点头。
孩子们也这么说,是这个理。
张氏就道。
因为有吴王氏、赵氏,还有陆家的大媳妇作伴,张氏就亲自往商家去了一趟,不过坐了一会就回来了。
当天傍晚,商宝容就来了。
第九百一十六章 弄巧成拙小周氏没有来,不过商怀德和商宝根都陪商宝容一起过来了。
商宝容被张氏请到后院说话,商怀德和商宝根都在前院,跟连守信说话。
连蔓儿见商宝容来了,也从西屋过来,陪她说话。
商宝容红袄绿裙,发髻高挽,上面插了两根簪子,还簪了两朵绒花。
年轻的姑娘即将成亲,脸上难免带着些娇羞,还有遮掩不住的喜气。
商宝容的模样本就漂亮,这个时候就更加艳光四 。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漂亮的人物谁都爱看,张氏又喜欢商宝容的 ,因此待商宝容着实亲热。
……这十里八村的全算上,没一个比得过你这个模样性格的,老关家能定下你,真是积了德的人家……张氏就赞商宝容。
商宝容虽然爽朗,也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就低下了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来。
张氏看见了,又将商宝容上下打量了一回,连连点头。
模样好,身段也好,老关家是捡着了!商宝容皮肤白皙,身材略有些丰满。
这两样,偏就是这个年代大家相看媳妇最看重的两点。
商宝容有这两样优点,就是面容长的平常些,在众人眼中也是美人,何况她的面容还那么俊。
张氏和商宝容虽然辈分相同,但年岁相差的很大。
张氏看商宝容,有的时候是拿长辈看晚辈的眼光去看的。
她这样喜欢商宝容,也有一点她自己的小心思。
连蔓儿在旁瞧见了,不免心中暗笑。
四嫂,你今天是咋地啦,咋净说这个。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那。
……到那天,四嫂你可一定得来,蔓儿也来。
……我家在这边独门独户的,我也没啥别的近人。
跟四嫂这边,就是最近的。
我跟四嫂也最说的来。
商宝容抬起头,红着脸,笑着对张氏道。
原来,商宝容今天过来,是特意请张氏在她成亲那天去关家赴席。
因为打算要去府城住些日子。
这家里家外有许多的事情要调停安置,所以张氏这些天都很忙,本来并不打算去关家坐席。
今天送添箱礼,被问到的时候,张氏也把这个意思透露了出来。
现在。
商宝容特意又来请,张氏就有些为难了。
我知道四嫂事多、忙,四嫂去了,就坐一会回来。
好歹……不看别的,就看咱们这几年相处的情分。
商宝容就抓住了张氏的手摇晃,带着点撒娇、央求的语气说道。
商宝容说的是实情,商家在这里只有她们一户。
也没有别的近亲,就是大周氏和周氏这两门亲眷。
虽然这几年,商家在三十里营子和镇上随礼随的很广,但真正结交下来的人并不多。
况且。
那些不过是寻常乡邻,和家人、亲戚还不一样。
婚丧嫁娶大事,越多的亲眷到场,才越有体面。
商家独门独户。
商宝容又只有一个兄弟,这次嫁过去。
如果亲戚去的人再少,就更显得她娘家的孤来,往后她在婆家,在婆家村里就气势低矮了些。
而且,连守信、张氏这门亲眷,又与别的亲眷不同。
他们登门与否,对关家、商家和商宝容的差别都非常大。
张氏很喜欢商宝容,自然不忍将她一个年轻姑娘往势力那方面想。
商宝容这样求她,她就有些心软,可一家人本说好了,她不去赴席的,这个时候,她就很为难,下意识地去看连蔓儿。
商宝容就松了张氏的手,扭过身来,抓了连蔓儿的手。
蔓儿,你和你娘一块来。
枝儿、二丫、芽儿、叶儿她们都来,家玉也说了要来,你们有伴,大家一块热热闹闹多好。
……我是真的没别的近人,就和你们亲。
商宝容这么说着,眼圈就有些发红。
……是真的有事,不然哪能不去。
亲戚份上,也不用特意来请。
连蔓儿就笑道,见商宝容神色有些黯然,就又道,你又特意来,我娘和我哪能不念你这份情义。
……咱们平常交好,谁不知道。
这天渐冷了,我娘身上有些病根,这几天有些不好,本来是不出门、也不管事。
给你的添箱,一件件都是她亲自准备的。
今天也就稍微好点,就特意去看你,也是在咱们的情分上。
到时候,一定会去人的。
连蔓儿最后又道。
连蔓儿的话说的是极明白了,最后还留了余地,商宝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往后,离的也不远,你们家也有车有辆的,咱们经常走动。
就是你们家用车不方处,你想来了,托个人捎信儿给我,我派车接你去。
张氏就说道。
关屯到三十里营子,也不过是四五里地,一般的庄户人家闺女玩似的就走到了。
可商宝容是小脚,平常在家既不下地干活,也不大走路。
可以想见,往后她回娘家,也必是要坐车的。
好在她娘家婆家都有车可以代步,她自己还有不薄的嫁妆,关家也富裕。
两家定亲的时候,商家是有言在先的。
商宝容嫁过去之后,不下地做粗活。
关家也很痛快地答应了。
商宝容这两年挑挑拣拣,最后定了关家,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商宝容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去前院会同了她爹和兄弟,一起回家去了。
连守信就走到后院来,随后,五郎和小七也跟过来,一家几口在炕上坐了说话。
……谢咱们添箱给的厚,还特意请我带着蔓儿到那天去赴席。
张氏就告诉连守信道,我今天去她家的时候,就说了到时候不能去。
她这又来,年轻的闺女、面又嫩,我还真不知道该说啥,是蔓儿回了她。
蔓儿比我会说,留了活动话。
三姨夫也是让我、五郎和小七到那天一定要去,还说跟老关家说好了,老关家特意定的上等的席面啥的。
连守信就也告诉商怀德的来意,咱家谁去不去这个另说着,他说跟老关家说好了,定席面的事,我听着心里可真不舒坦。
说到这,连守信就皱了皱眉头。
他的意思,是特意跟老关家说了,咱们要去,让人家定上等席面?咋有这么办事的那?张氏就也有些不满。
看他这两年的行事,估计就是这样。
连守信就道,我跟他说了,我们从来不是那样张狂的人,一样的亲戚,一样添箱随礼,没有我去不去席面就不一样的。
往常这十里八村,我也有去赴席的,也没张罗让谁特意给我预备啥。
他这么着,我就本来想去,我也不去了。
连蔓儿忍笑,商怀德这是太不了解连守信了,拍马屁直接拍在了马腿上。
五郎和小七就都看连蔓儿。
姐,你笑啥那?小七就问。
我笑了吗?连蔓儿抬手摸了摸脸。
你笑了,我和哥都看见了。
小七笃定地点头道。
五郎附和地点头。
那我就笑了吧。
连蔓儿也不争,干脆就将心中的想法低声告诉了两人。
拍马屁是一方面,他自己借着这个势,作威作福,在关家那显摆,才是他的用意。
五郎不客气地道。
商怀德的为人,还真就这样。
连蔓儿就点头。
我还想着不看别的,就看宝容那丫头,实在不行,我就去一趟,坐一会就回来。
现在看,还真不能去……哎。
张氏就叹气道。
依着张氏的心思,跟商宝容是十成的要好,可惜,每当张氏心热的时候,商怀德和小周氏往往就做出一些事、说出一些话来,再张氏火热的心上泼一瓢冷水。
所谓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几乎就是为商怀德和小周氏量身定制的。
爹,那你说了去不去没有?连蔓儿就问连守信。
不去。
连守信就道,当然,当着商怀德的面,他说的要委婉许多,还是照咱们之前商量的,或者打发个人过去看看,或者就让家兴捎句话就完了。
连蔓儿就点头,正应该如此。
这回他们咋自己上门来说,不背后撺掇老太太来压咱们了那?五郎就道。
他们一家几口人,刚才来了几个?连蔓儿就笑道。
宝容那丫头来,正经应该她娘陪着。
张氏就道。
可小周氏偏偏就没来。
当然,小周氏的性格乖僻,很多时候是和周氏一样的。
小周氏本就极少来他们家。
可是今天,小周氏是真该来。
那么小周氏现在在哪那?连家老宅,商怀德、商宝根和商宝容正接了小周氏,慢慢地走出来,后面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才回去。
老宅上房东屋里,周氏正坐在炕上,看着连芽儿和大妞妞收拾果盘。
那花生没多少了,别收起来了,就你们俩分着吃了吧。
周氏发话道。
连芽儿和大妞妞听了,就都笑了。
半盘的炒花生,虽有周氏发了话,姑侄两个并不敢自己分吃,而是将盘子又重新端到周氏跟前。
如此正合周氏的心意,周氏伸出手,将半盘子的花生分成两份。
这份给你,这份给你。
周氏给姑侄两个分了花生,灯光下,面色竟显得格外的柔和。
第九百一十七章 各自心腹事蒋氏这个时候从门外走进来,大妞妞看见她,就跑了过去,要抱蒋氏的腿,和蒋氏亲近。
蒋氏飞快地看了周氏,见周氏没注意,就忙给大妞妞使了个眼色,将大妞妞往周氏那边轻轻地推了一推。
大妞妞年纪小,却聪明,平常蒋氏教导她的话她都记得,只是一时真情流露。
见蒋氏这样,她就会意,不再缠着蒋氏,而是回到周氏身边坐了。
周氏这才抬头,看见了蒋氏。
送走了?没说啥吧?周氏就问蒋氏。
这话没头没尾,不过蒋氏却听的明白。
送到门口,本来想直接送到家,三姨奶不让。
……都没说啥。
蒋氏就道,因为看着周氏面色柔和,就大了胆子试探着又说了一句,三姨奶好像不大高兴。
她是不高兴。
周氏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放下帕子,两手交叉握在一起,抿了抿嘴道,……让我给老四家说,宝容成亲那天让他们务必都去。
今天我去添箱,碰见四婶了。
四婶好像说了,那天有事,怕去不了。
蒋氏就道。
这一回一回的,我也不能啥事都应。
周氏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让给老张家捎信儿,我也说了。
老张家没来人,礼送到了。
一回回的,我没驳回过她。
……都不待见我,把我当个老厌物,我图稀个啥?我对得过她!蒋氏微微有些诧异。
她发现,周氏身上似乎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
自打周氏因留连芽儿大哭一场,最后留下了连芽儿,连守义两口子搬走之后,周氏整个人似乎都柔和了一些。
比如说今天这个事,就算周氏心里明白。
小周氏和商怀德是利用她,按着她往常的脾气,也要逞强应下来。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在小周氏跟前表明她腰板硬,能使唤得动连守信和张氏。
奶,这话是不该我说,你这事做的挺对。
蒋氏就道,我年轻,有些话不一定对。
我就说说,你老要是觉得不合适。
你老尽管说我。
……亲戚是亲戚,不管咋地,她也没有亲儿孙近是不?真有啥十万火急的事。
真要动真格的了,能上前来出大力,不是光用嘴白话的,那还得是你老的亲儿孙。
……平常这也能品出来,谁总求你老给她办事。
谁啥也不求你老,总给你老办事,这都是明摆着的。
蒋氏一边偷偷打量周氏的脸色,一边慢慢地道。
周氏没说话,只眉头略动了动,就把眼皮子耷拉了下来。
蒋氏深知周氏的脾气是极护短而且非常急躁。
将吃里扒外当做理所当然,所以才这样小心,话也说的极委婉含蓄。
见周氏的反应是这样。
蒋氏就不肯再往下说了。
蒋氏本来还有许多话,不好就对周氏说出来,只能先咽下,心里想着,以后找合适的机会。
一点点地劝解周氏。
最最首要要劝周氏的,就是要分清楚远近亲疏。
不可再一味地听外人挑唆,对连守信一股摆脸子、胡乱提要求。
要知道,周氏没做一次这样的事,外人或可暂时得利,她们却是半点好处也没有,还会遭连守信一家迁怒,对她们越发的疏远、厌烦。
你公公和继祖那?周氏就问蒋氏,炕还没烧吧,该歇着了。
他们在外头,我这就去叫。
……柴禾我都抱进来了,这就烧炕。
蒋氏忙说着话,就站起身出去了。
连芽儿和大妞妞也跟了出去帮蒋氏干活。
周氏一个人盘腿坐在炕上,见人都走了,就扭过身,脸朝窗户坐着,垂下了头,长长地打了个唉声。
……真当我说啥人家就听啥!当我发那个誓是放屁! 搬走了,就不能再搬回来?!……没一个好东西!周氏低声咕哝道,喃喃地,仿佛呓语。
听见门帘响,周氏就知道是连守仁提了尿桶进来。
周氏立刻闭紧了嘴巴,将眼睛合上。
从背后看去,就好像是在打盹。
……连蔓儿家此刻也已经掌起了灯,前院有事,连守信和五郎都过去了,小七也去了书房,跟小龙、小虎两个读夜书。
张氏就拿出笸箩来,在灯下做针线。
连蔓儿见时辰还早,也不回西屋,也拿了针线,和张氏对坐着做活。
很快,连蔓儿就发现,张氏今天做活总是走神,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娘,你寻思啥那?连蔓儿就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着问张氏道。
没寻思啥。
张氏就摇头道。
娘,你别瞒着我了。
你这样,就是心里有事。
连蔓儿就笑,娘,你有啥事,就说说呗,这里也没有别人。
……你有啥事,还用得着瞒着我?再说,你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啥的。
我有啥可瞒你的。
小闺女说话太帖心,又太会套人的话,张氏很快就投降了。
我就寻思着,该给你哥说个媳妇了。
哦,原来是这个事。
连蔓儿又笑,怪不得张氏出神,这确实是件需要费神的大事情。
可不就是这个事。
一旦开始说了,张氏就有许多话,你哥年纪也到了,像他这么大,咱们村里的都有抱孩子的了。
是,你哥念书,和他们不一样。
可现在也该到时候了,鲁先生不也说了,等你哥中了举人,再说亲就正合适。
对。
连蔓儿就点头。
这回我和你爹商量,要去府城住几个月,也是为了这个事着想。
你哥的事,接着就是你的事,都得提前准备。
张氏说着,就抬起头看着连蔓儿,蔓儿,你心里有啥想法,你趁早都告诉我……见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连蔓儿干咳了两声,立刻转移张氏的注意力。
娘,你打算给我哥找个啥样的?连蔓儿问张氏道。
给你哥找个啥样的?这我现在还真说不大好,肯定得你哥自己个看中了,满意的。
性格得要好,最好是家里的老大,懂得持家,知道疼人。
张氏一边想着,一边就说道。
显然,张氏看重的是女孩子的 ,对家境背景这些则全不在意。
……老关家是真烧了高香了,宝容那丫头,一开始多少人说啊。
就是她爹娘两个,挑挑拣拣的,让老关家给捡了个漏。
不过,老关家的条件也还算不错的,宝容嫁过去也受不了苦。
……模样好,活计好,那肉皮,身段……一看就能生养……说着说着,张氏就又说到了商宝容的身上。
连蔓儿不由得暗自翻了个白眼,张氏还真是喜欢商宝容啊。
娘啊,你不会是看上她了,想给我哥找个那样的吧?连蔓儿见屋内没人,干脆就问道。
啥?张氏回过神来,顿了顿,就摆手,不相干的,不相干的。
你哥这个事,主要是他看对眼,姑娘人品好,别的都是小事。
连蔓儿笑了笑,就也没再说什么了。
转天,商宝容出阁。
吴王氏、陆家媳妇、罗小燕、蒋氏、赵氏等人就相伴着去关屯赴席,连蔓儿家并没去人,只打发了个管事媳妇过去坐了一回,告诉说连守信和五郎有事,张氏身子不大好,都不能到场。
张采云因为怀着身孕,并不能去赴席,就约了连枝儿一起过来,连叶儿也没跟赵氏去赴席,也过来,大家一起坐着吃东西、说话。
不是说家玉也来骂?连蔓儿一边逗着张氏怀中的大宝,一面就问连枝儿道。
是那么说,大老远的,哪那么容易来。
礼捎到了,意思也就到了。
连枝儿就道,而且,她也来不了。
昨个下晌,那边刚给捎信儿来了,家玉有了。
大家听了,都很欢喜。
你公公婆婆这回可高兴了吧。
张氏就道。
那能不高兴吗。
连枝儿就笑道,今天去赴席,明天或者是后天,就打算去看家玉去。
你们都谁去?张采云就问。
公公婆婆都去,家兴也去。
我也想去看看,婆婆说大宝太小,怕路上着凉啥的,再说那边也不是家里,怕不方处,就说不让我去。
连枝儿就道。
那他们都去,当天能回来吗?连蔓儿就问。
公公婆婆要住一天,家兴当天就回来。
连枝儿就道。
那你那天就回家来待一天。
张氏就道,家兴回来,就让他上这接你来。
他要是回不来,你就在这住。
你家那边,我让你爹打发个人去,帮着你们看家。
嗯。
连枝儿点头答应。
娘,咱也得给预备点东西吧。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没这个说法,就别准备了。
连枝儿就道。
虽是那么说,可那毕竟是家玉姐。
连蔓儿就笑道,原本连枝儿没出嫁的时候,要给吴家玉准备什么,她都不会拦。
现在连枝儿这么说,也不是真的拦,只是身份不同了,有的话总要说一句的。
连蔓儿就立刻跟张氏商量,找了一个石榴百子的尺头出来,另外定了再送些肥鸡和鸡蛋。
连蔓儿又去自己房里,拿了两根簪子出来,打算一并送给吴家玉。
第九百一十八章 仲秋到晌午,连蔓儿就留张采云、连枝儿和连叶儿吃饭,三个人很痛快地就都答应了。
连枝儿和连叶儿两家里都去赴席了,回去也是自己吃饭。
张采云家里虽然有人,这边打发人去说一声就可以。
等她们吃过了饭,没多久,赴席的人也回来了。
吴家兴和陆炳武就相约了来接各自的媳妇,吴王氏也跟了过来,跟张氏唠起赴席的事情。
……人挺不少的,这头添箱的,差不多都去坐席了。
老关家那头,亲戚朋友也都来了。
我特意看了看,那一个村的,几乎家家不落地,都去了。
吴王氏就告诉张氏道。
这么说,老关家人缘正经不错啊。
张氏就道。
我看着挺好。
听说,他们家也爱随礼,一个村的,不管谁家有事,他们都没落下过。
……他家老爷子,有名的老实厚道,话不多,就知道闷头干活,是正经过日子的人。
他家的老太太挺到了去的,说话咔咔的,比一般人都利落。
吴王氏又告诉张氏道。
我是听说,一开始这边还不大乐意这头亲事,就是三姨相看过了,别的都还行,就说男方的娘看着不是个善茬。
张氏就略压低了声音道。
商宝容之所以到现在才成亲,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小周氏和商怀德的挑拣的太厉害。
商怀德挑对方的家世,小周氏则盯着未来的婆婆和妯娌,一旦人家利落点,说话便捷些,她就说人家厉害,不好相处,怕商宝容往后受气。
可一旦人家老实些。
话语少些,她又嫌人家不利落,不能干,看不上人家,还怕往后拖累了商宝容。
最后,同意了关家这门亲事,还是因为商宝容的年纪,实在不好再拖延,而对方很喜欢商宝容,请的媒人又舌灿莲花。
才勉强将亲事说成了。
今天这样的大喜日子,平常的人,都还满脸带笑的。
三姨过去了。
坐席干啥的,都板着脸,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我们妯娌还劝她,她也不听。
吴王氏又对张氏说道。
张氏笑着摇头叹气。
这真跟我们老太太是一样一样的。
张氏就道,我进这门的时候。
办事情,她也是板着脸,跟谁欠了她十吊钱似的,不就是看不上我吗,还生怕别人不知道。
也不单是我那时候,他三伯娘过门的时候。
说脸拉的更长。
就是另外那两个,她也没啥好脸。
这人要是特性,可真没法。
吴王氏也笑。
这种事,就算心里有点不乐意,那也不能露出来啊。
不为别的,就为了儿女往后顺当点,别因为这个让亲家心里有疙瘩。
也不能拉着脸。
她们才不那么想那。
连蔓儿在旁就笑道。
小周氏和周氏的性格一样,都很直接。
根本不屑于伪装。
她们活的都非常自我,哪怕是在关系心爱的儿女的事情上,她们也绝不肯让自己委屈半点。
这可真不应当。
这还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我们老太太是往家娶媳妇,她那是往外头嫁闺女,往后宝容要在人家过日子的。
张氏就道。
可不是,可劝她她也不听,万幸她也没说啥,也没闹。
吴王氏就道。
那她要再说点啥,再闹,就得把亲事搅合黄了,今天还能把宝容抬回来是咋地。
张氏就道。
到不至于那样。
吴王氏就笑道。
席面咋样?张氏又问吴王氏。
不错。
吴王氏就道,挺体面,啥都有。
就是现在不年不节的,大家伙肚子里没啥油水,差不多都吃了,没剩下啥。
够吃了那也就行了。
张氏就道。
对。
吴王氏点头,又对张氏道,今天你们二当家的那口子也去了。
吴王氏这说的是何氏。
她咋也去了,咋后来随礼了?张氏就诧异道。
没看见她随礼,就听她说,她和二郎现在是一股日子。
吴王氏就道。
罗小燕那天已经随过礼了,一般的情况,婆媳两个,如果是一起过,那么随一份礼也就够了。
而何氏他们现在的情形,就有些特殊。
我们老太太都支使到我娘家了,让随礼,她可没敢跟二当家说让随礼。
张氏就道。
那是她知道你们是体面人,也不在乎这一点半点的。
你们二当家的,她说了也是白说,人家也不能听吧,还得碰一鼻子灰。
吴王氏就道,你们二当家的那口子,今天好像是从二上去的,二郎媳妇应该不知道。
她看见她婆婆,还挺吃惊的。
我看她把她婆婆拉出去说话,好像是让她婆婆回去,别坐席。
她婆婆就大吵大嚷地,二郎媳妇后来去捞忙了,让她婆婆坐的席。
吴王氏又告诉张氏道。
罗小燕给商宝容的添箱礼并不厚,应该是不好意思两个人都坐席,所以才这么坐。
二郎这个媳妇还挺懂事,也不拿腔作调的,是个当家过日子的人。
张氏就赞许地点头。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吴王氏就起身告辞。
连蔓儿忙将给吴家玉准备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干啥?吴王氏不解地问道。
是给我家玉姐的。
连蔓儿就笑道。
吴王氏就知道,是连枝儿将吴家玉有了身孕的事情告诉张氏和连蔓儿了。
这才得着信儿,打算后天过去看看。
哪也没到哪那,送什么东西。
吴王氏就笑道。
就是没这个事,也正打算捎带点东西过去。
看那簪子,还是上次蔓儿买了回来,叶儿、采云她们都有,那是给家玉留的。
张氏就笑道,那个尺头,是个吉祥意思。
另外还有些鸡和鸡蛋,给家玉补身子。
吴王氏推辞了一下,也就收了。
两家人处的亲密,走动的勤,像这样的礼也是常有的事。
况且,吴家玉有了身孕,媳妇娘家也给送东西,这是极有体面的事情。
过了一天,吴家三口果然去看吴家玉,五郎亲自带着车子去镇上,将连枝儿和大宝接了家来。
可巧,这天还是商宝容三日回门的日子。
商宝容两口子回到娘家坐了一会,就来拜见连守信和张氏。
……刚从我二姨那过来,给我二姨磕了头。
带着他来见见四哥和四嫂,也认认门。
商宝容一身大红的衣裙,打扮的与做姑娘的时候又是两样。
张氏就拉了商宝容在炕上坐了,吩咐人上茶上点心,一边就夸关家 长的好人才。
咱们乡下难得有这样的人,不是那粗手大脚的人能比的。
看人家那说话,那举动,一般读书的人都比不了。
往后过日子啊,肯定有商有量,不带拌嘴生气的。
张氏笑着道。
他脾气是不错……商宝容就道。
张氏就又跟商宝容唠起家常,不过毕竟不是亲闺女或者亲妹子,很多事也不好深问,不过泛泛地闲聊,商宝容也只说婆家一切都很好。
连蔓儿和连枝儿在旁看着,也时不时说上两句话。
连蔓儿还细看商宝容,不知道是否是亲疏有别的缘故,她总觉得作为回门的新嫁娘,商宝容虽也面带喜色,却比不上连枝儿和张采云那时候。
商宝容看见在炕上玩耍的大宝,稀罕的了不得,抱在怀里又亲又摸的,半天不撒手。
别着急,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抱上自己的孩子了。
到时候,你可稀罕不过来那。
张氏就笑道。
商宝容立刻红涨了脸,低下头。
新张氏看了,更觉可乐,婚的小媳妇,正是腼腆害羞的时候。
就连连枝儿和连蔓儿也都笑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有这一天。
连枝儿就笑道。
商宝容又说她娘家准备了酒席,请张氏过去吃饭。
张氏婉拒了,又告诉商宝容,大家的情分,不在这一顿饭上头。
商宝容心里也知道,连蔓儿一家虽然对她极好,但是跟她的爹娘却有一些心结,因此也就不好勉强。
等送走了商宝容小两口,连守信从前院回来,也赞关家 是乡下少有的人物,不像种田的,倒像个读书人。
连蔓儿刚才也曾好奇,偷偷去看了关家 一回。
关家 是细高的身量,说话慢声拉语,举止文质彬彬,确实像一些人说的,跟个大姑娘似的,与乡下一般的种田人不一样。
傍晚,吴家兴赶了回来,接连枝儿。
他还带了些果子等土产回来,那是吴家玉婆家给连蔓儿家的回礼。
连蔓儿一家准备了饭菜,就留他们两口子吃了晚饭再回去。
席间,问起吴家玉来,吴家兴告诉说吴家玉情况挺好,就是略微有些害喜,吴玉贵和吴王氏两口子在那住一宿,明天就回来。
大家也就放了心,饭后,就打发了车子送他们两口子和大宝回镇上去了。
转眼间,已经是九月了。
连蔓儿一家收拾停当,处处安排妥当,就起身往府城来。
第九百一十九章 西苑因为这次打算多在府城住些日子,小七也跟了来。
家里还有小龙和小虎两个孩子,虽然有管事的、媳妇丫头们照看着,终究还是不大放心,因此,一家人临走前,又打发了车子,将李氏从烧锅屯接了过来。
农闲的时候,李氏在家也没什么事情。
这么过来住着,一来可以帮着闺女姑爷看看家,二来也能亲自照顾两个孙子,三来,离的张采云近了,等张采云临产到时候也方便照料。
因有这几处方便,张家和李氏都乐意。
尤其是李氏,虽然这两年家里又添了两个孙子,但小龙和小虎总不在身边,她也怪想念的。
学堂的事情,有曲先生,一切都无需担心。
家里的事情,留了管事韩忠和韩忠媳妇内外照料,至于其他的事情,也都有庄头等执事的人,只要照以往的规矩行事就可。
一家人出门前留了话,一应事情,这些人大可遵例做主,真有要紧的大事不能决断,就打发人到府城报信儿。
另外,还嘱托了吴家、陆家等众亲眷,遇事帮着料理。
种种都安排妥帖,一家人离了三十里营子,也就没什么事情可挂心的了。
出行之时,依旧是上午出发,晌午到了锦阳县城,略作盘桓歇息了一宿,第二天又起身直奔府城。
辽东府的九月,已经进了霜降时节。
一家人起身的早,出了城,就见官道两侧树木地亩上都笼罩着薄薄的一层白霜,直到将近午时,太阳暖上来了,那树上的霜才融得不见了踪影,两边地亩上的霜却聚久难散,依旧看得到湿寒浸浸的。
这个时节,这湿寒还只是浸入到地亩的最表层,等入了冬。
寒气愈烈,整个地亩的表层都将被冻住,这就是辽东府特有的冻土。
冻土虽听着寒气森森,似乎不好,但实际上却是好东西。
冻土能够涵养水分,来年融化,就是最适合种植庄稼的肥沃土壤。
辽东府土地肥沃,作物丰美。
就多赖这冻土的缘故。
连家一行数量大车,前后左右都有骑骡子或步行的管事、家丁和小厮们尾随。
头一辆车里,坐的是五郎。
紧跟着第二辆大车里,坐的是张氏和连蔓儿。
之后,是连守信和小七父子两个共坐一车。
跟随在后面的还有几辆大车,其中两辆上坐的是贴身伺候的众丫头、媳妇,其余数量车上,则是一家几口的贴身行李物品,以及从村里带来的土仪等物。
车队的最后面,还拴着几匹高头大马,都是膘肥体壮、鞍辔鲜明,有专门的人照看着。
那是预备五郎他们骑坐的。
连家出行,还就属这次人数最多、排场最大。
说是排场,也不过是外人看着他们车辆众多且都非常齐整、鲜明。
实际上,他们走在路上,并没有摆什么排场,连执事都没有摆出来,不过是车辆上都挂着标识连守信官阶的灯笼。
虽是如此。
官阶和连字的标记摆在那里,路上十有八九的人都知道是她家。
路上或有偶遇别的车辆,大家都按规矩或避或让。
这天天气和暖,也没什么风,或遇上官道上没什么人的时候,连蔓儿就会掀开车帘,和张氏一起闲看外面的风景。
官道两侧都是成行的白杨树,远远近近的山林树木。
正是漫山红遍、层林尽染,在高远的蓝天下,让人心旷神怡。
连蔓儿看的正高兴,五郎和小七就都骑了马过来,不紧不慢地跟在连蔓儿和张氏的马车两侧。
天气好,这段路又平坦、人少。
哥两个在车里坐的烦了,就出来换了马骑。
连蔓儿见了,少不得有些羡慕。
沈六送了她一匹好马,连守信和张氏倒也不拦着她学会骑了,不过却只能在自家场院里骑着过过隐,出来行路想骑,却是不行的。
不为别的,是张氏担心她终归是个女孩子,怕不小心摔了。
那可不是好玩的,你闺女家,跟你哥和你弟还不一样。
张氏这样对连蔓儿说。
张氏的想法非常的现实,骑马不比坐车、走路,在庄户人家看来,那终归是有危险的。
男孩子骑马摔着了,都还不要紧。
可女孩子却不行,万一伤着了脸,就是大事。
又或是伤了手脚,也是大事。
说白了,女孩子要靠外貌,而男孩子却无需靠这个。
张氏虽然好说话,但是连蔓儿知道,在骑马这件事上,是没得商量的,因此也就不提,只说这风景好看。
这个是不错,也只能算一般的。
五郎四下看了一眼,就笑着道,等咱们到了府城,拣个天气好的日子,我带你们去城外的九云山,那里有大片的枫树林,现在正是最好看的时候。
好啊,那可就说定了。
连蔓儿听了,立刻高兴地道,又扭头笑着看张氏,娘,到时候咱们一家都去。
一个山有啥好看的。
张氏就笑。
她是山里长大的,自幼生活在美景中,将这些看的都很平常。
张氏虽是这样说,不过看儿子和闺女都特别欢喜的样子,随后还是点了头。
行,都去,咱们一家都去。
张氏满脸的笑,说道。
去哪里,做什么,都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要紧的是一家人在一起,那就最开心最幸福了。
姐,到时候咱把几匹马也带去。
小七就对连蔓儿眨眼道。
连蔓儿会意,笑着点头。
一路上,除了歇息喝茶,一家人只在抚远县打了个尖,傍晚时分,终于来到了府城,到松树胡同的宅子来落脚。
大家下车,难免忙乱了一番,等大致收拾妥帖,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因为一路劳乏,一家人略做洗漱,吃了晚饭,就各自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连蔓儿起来,洗漱过后,就带着几个丫头从屋里出来,出西面的月亮门,漫步到了园子里。
这园子占地约有十五亩,里面花木山石、小桥流水、假山飞瀑、乃至亭台楼阁无一不备。
这是连蔓儿家去年凑巧才置办下来的产业。
本来这个大园子,是一户姓楚的富商所有,与连蔓儿家的宅子只一墙之隔。
去年,那富商因为有事,有意要将园子出售。
连蔓儿那时正在府城,知道了消息,立刻就找了牙侩居中牵线,利利落落地将园子给买了下来,做了自家的花园。
连蔓儿本来就极喜欢这个园子,买下后,也就没有再兴什么土木,只开了两道门,方便自家进出。
连蔓儿又和五郎商量,将原来的园子名改了,另上牌匾,五郎的亲笔,提名为西苑。
连蔓儿在西苑看了一回,并未走远,只剪了几株芙蓉,就往张氏的屋里来。
张氏比连蔓儿起的还早,此刻正坐在炕上,手边的小炕桌上放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沓帖子。
上园子里走去了?这么早,怪冷的,快过来坐。
张氏就招呼连蔓儿过去坐,将那些帖子指给她看,快看看,说是给咱娘俩的帖子。
连蔓儿问候过张氏,让丫头将花插了瓶,这才在张氏对面坐了,拿起帖子来看,果真是各府请她们母女吃酒看戏的帖子。
娘,这是一早送来的?连蔓儿一张张地看着,一边问张氏。
是你哥刚才打发人送过来的,说是前两天人家就送来了。
张氏就道。
她们来府城之前,是给过知会的,与他们有来往的人家也就跟着知道了信儿,所以特意提前送了请帖过来。
五郎和小七都考中了,在府城里还没有摆过酒。
还有你爹、你哥他们的,你哥都留在前头了。
张氏又告诉连蔓儿道。
连蔓儿此时已经将帖子都看完了,心里略算计了一下近日的安排,日期倒都是错的开,就一一地跟张氏说了。
……这几家,咱们都是有来往的,既然下帖子来请了,没有不去的道理。
等会让人写了回帖,吩咐给前头管事的,到时候准备咱们出门。
连蔓儿就道。
行。
张氏满口的答应,家里一应人情来往并应酬的事情,张氏都会和连蔓儿商量,对连蔓儿几乎是言听计从。
娘儿两个又说了一会话,就有管事的大娘们进来回事情,连蔓儿都一一地处置了,张氏看时辰不早,就吩咐开饭,一面打发人去前院请连守信、五郎和小七过来。
连守信和张氏一样起的早,之后就去前院了。
一会,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就都来了,丫头们摆上早饭来,一家人围桌而坐,依旧跟在乡下的时候一样。
只要大家都在,一般都在一起吃饭,觉得还是这样亲热。
因为到了秋,为防秋燥,早饭准备了燕窝粥,另有蟹黄包等各色或甜或咸的点心,精致小菜等摆了满满一桌子。
一家人吃完早饭,撤下饭桌,小丫头另送上香茶来,大家坐着喝了,就商量起了家事。
首先一件事,就要各处去拜会拜会,然后就打算在家里摆上两天的戏酒,还有就是去赴各处的邀约。
第九百二十章 微露意一家人正说着话,外面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布政使司的杜大人府上来人送礼,已经请在前面等候了。
连守信和五郎就忙起身往前面去了。
因为知道来的是杜大人的儿子,年纪也轻,也是读书的,就将小七也带了过去。
小七年纪虽小,也已经跟父兄开始学着会客、访友等。
因为没有女眷来,连蔓儿和张氏就不在意,娘儿两个依旧在炕上坐着,就商量起送各府的重阳节礼来。
从三十里营子来的时候,因为想到重阳将近,连蔓儿已经拟好了礼单,并带了许多的土物过来预备送礼。
半晌,连守信、五郎他们都没回来,小丫头接连进来禀报,原来是又来了几家送礼的,其中也有送过帖子的,也有没送过,这次除送礼之外,又送上请帖,约定日子吃酒看戏的。
外面来人送了礼,五郎在前面让人收了,就连同礼单都送到后院来,给张氏和连蔓儿看。
连蔓儿看过了,心里有数,有的就留下来自家用,有的或封好入库,或另有用处,不一而足。
就这样,足足忙了一上午,等到晌午的时候,一家人才又得了空,继续商议早上没说完的事情。
这边收了各家的礼,他们给各处预备的重阳节礼也该一份份的送出去,其中又需要连守信、五郎他们亲自送上门的,也有的打发管事的送过去就可以的。
首先一份是给沈家的节礼,这是必要亲自送去的。
我一早又派人去打听了,六爷现在还没到家,说是在路上了,要后天才能回来。
五郎就道。
咱们已经来了,倒不必一定等六爷回来。
这礼还是先送过去。
等六爷回来,或是召见,或是咱们再递帖子去拜会。
连蔓儿就道。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要上门拜会,连蔓儿和张氏也要去沈府拜会拜会大太太和三奶奶等女眷。
是这个道理。
五郎就点头,咱们要准备宴席,也不用等了?嗯,一样的。
连蔓儿就点头答道,六爷不在,小九应该在家吧。
沈家还有三爷等别的人。
等六爷回来了,看他什么时候方便,咱们另外再请,也很好。
大家都点头说好。
商议一阵,定了请戏酒的日子。
就忙打发人各处去送礼、下帖子,又有几家需要连守信、五郎亲自去的,也先安排妥当了。
依旧不断有送节礼和贺礼的,便都有管事的接待了。
一家人吃了晌午饭,歇了晌,就都换了衣裳,带了各色礼物。
坐车往沈府上来。
帖子是一早就递进去了,因此,他们到了门前,就有管事的接住。
引进府内。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被接进前院大书房,拜会沈家三爷和沈谦,之后,还要拜会楚先生。
连蔓儿和张氏则被直接接进二门。
连蔓儿下了轿子。
一眼就看见了沈三奶奶带了两个小女儿沈谊和沈诗,并一众丫头媳妇已经接了出来。
知道你们要来。
我和我这两个丫头早早就盼着了!沈三奶奶带着沈谊和沈诗迎上来。
宾主见面,说说笑笑就进了院子,到得屋内,才又重新见礼,大家分宾主落座。
沈三奶奶和张氏在炕上对坐,连蔓儿和沈谊、沈诗两个在挨着炕的一溜椅子上坐了。
在沈家,除了沈六、沈九和沈谨,连蔓儿与沈谊、沈诗两个最熟,她们年龄相近,这两年常见面,已经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丫头们送上茶果,双方寒暄了一番。
张氏就问,怎么没见大太太。
……跟大老爷去任上了。
沈三奶奶就道。
连蔓儿就忙偷偷给张氏使了个眼色,张氏哦了一声,就没再多问了。
与沈家的女眷们来往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谁的授意,沈府的一些秘事,点点滴滴地传到了连蔓儿耳朵里。
如今,据连蔓儿所知,沈家房头众多,不过在府城并且住在这所大宅子里的,却只有嫡枝长房这一枝,也就是如今沈家的当家人沈六这一枝。
沈三也是嫡枝,是二房的嫡子,因为自幼受过伤,不能从军,却偏长袖善舞,处理庶务是把好手。
他又和沈六投契,对沈六忠心耿耿,因此也留在府里,与沈三奶奶两个帮着沈六处理家务。
如今,这夫妻两个就住在府内西路靠后的一个跨院内。
沈府大宅后身,隔着一条巷子,是两所规模稍逊的大宅,那里面住着嫡枝的二房和三房两个房头的人口。
而这三所大宅的周围,还有许多大小不一,连接成片的房舍,沈家许多族人聚居在此。
这些就都是旁支了,远近亲疏各不相同。
沈家子弟人众,大多数人不是从军的,就是读书科举。
沈府大宅东路前头,就有一个非常大的校场,有专门的武师教导众子弟骑射、武艺。
沈家另有族学,一应使费都是嫡枝长房承担,凡沈家子弟,不论远近,都可入学。
当然,也有家境极好,愿意另外请了先生单独教授子弟的。
比如沈九,就是如此。
说到沈九,让人不免就想到大太太石氏。
沈家的大老爷、大太太石氏和沈九在沈家是很特殊的存在。
沈家的大老爷,如今已经是五十开外的年纪。
这个年纪,虽不好说是壮年,却也还没有退养的年纪。
按照常理,现在沈家的家主应该是他,之后才会轮到沈六。
在知道大老爷和石氏的存在之后,这件事也很困扰了连蔓儿一段时间,直到最近,她才从三奶奶等人的口中,知道了大致的缘由。
沈家是军功起家,因此老祖宗定下了家训,每一任的家主必要习武从军,任武职。
可到了大老爷这里,却偏偏喜文而厌武。
沈六的祖父,也就是大老爷的父亲一开始还对大老爷存有希望,即便喜文厌武,武功略逊,但只要能治军,沈家自有良将做他的左膀右臂。
但另沈六的祖父失望的是,大老爷不仅对治军没有兴趣,而且也没有天分。
最后的结果,是沈六的祖父在沈六几个兄弟中选择了沈六作为继承人。
沈六本就是兄弟中最出色,最得祖父喜欢的,因此,做出这个决定,沈六的祖父也没有太过为难。
虽然如此,那个时候,沈六的祖父还没有完全的放弃大老爷。
但是,大老爷又在另一件事上,违背了沈六的祖父的意愿。
沈六和沈谨都是沈家大老爷与原配所生。
这位原配夫人是沈六的祖父为大老爷定下的,自然很得老人家喜欢。
不过,不幸的是,这位夫人在沈谨很小的时候就染病去世了。
大老爷又遵父命,娶了第二任夫人。
这位夫人过门不久,竟然就染时疾去世,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这位夫人过世后,大老爷守过了丧期,就迎娶了第三位夫人,也就是如今的大太太石氏。
这门亲事,遭到了沈六祖父的强烈反对,但大老爷却打定了主意,寒冬腊月的,在沈六的祖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誓死要娶石氏进门。
没有父亲能眼看着儿子死。
最后,沈大老爷如愿娶了石氏进门,也从此完全失去了继任家主的资格。
不过同时,他得到了他一直向往的自由,脱离沈家的体系,进入朝中做了文臣。
石氏也因不受公公的喜欢,进门后,虽是长子媳妇,却无权理事。
因此,沈大老爷的房舍虽在沈府的中路,却将正经的正内室让了出来,留给沈六居住。
如今,沈大老爷在京城任了几年的京官,自己请旨,往西南某府任了外任,大太太石氏自然也跟了去。
比起沈大老爷被剥夺了继任家主的资格,石氏在沈宅中更难立足。
还是在她生下沈九之后,主动将沈九过继给了绝嗣的四房。
沈九在很小的时候,就离了石氏的身边,等长大一些,干脆就跟着沈六,由沈六来负责教养了。
这些年,石氏从不争管家的权力,对沈六和沈谨兄妹从来都小心翼翼,不敢摆继母的架子,再加上对唯一的亲生子沈九的安排,石氏才渐渐地在沈家站稳了脚跟。
连蔓儿能了解到这些事,自然是沈家掌权的人示意。
但是,这些往事,也没人详详细细地告诉她,很多事情,还是留下了疑问。
比如说,为什么沈家那么反对石氏进门,石氏在沈家立足为什么那么难。
从听来的三言两语中,连蔓儿能猜测到,这里面的原因,还有沈大老爷的喜文厌武,绝没有说出来的和表面看去的那么简单。
当然,比起疑问,连蔓儿还是对沈家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比如说,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沈六小小年纪就要承担重担的原因。
她也知道了,为什么沈九跟大太太并不亲近,反而跟沈六和沈谨亲近,在沈家又地位特殊的原因。
这是府城沈家的情况,至于沈家嫡枝的其他几房,则分散在辽东府各地。
其中边城有两房人口,子弟各个从军,与沈六的关系极为密切。
马上就到重阳,你们一家都来了,六爷也要回来,这下子,咱们这可要热闹了!三奶奶笑道。
第九百二十一章 询问可不是!张氏也笑了,又问了一句,六爷是什么时候回来?今天早上打发来送信儿的人到了,说是得后天才能到。
沈三奶奶就道,接着就说重阳那天家里请客,请张氏和连蔓儿母女务必到。
张氏和连蔓儿自然都点头应承,连蔓儿又亲手送上帖子,也请沈三奶奶与沈谊、沈诗姐妹两个到她家吃酒看戏。
沈三奶奶不大识字,问了连蔓儿日子,就也笑着应了。
我还没给连夫人道喜,你这可是双喜临门,有这样两个出息的儿子,是谁也比不了的。
沈三奶奶就又笑着对张氏道。
要说福气,我哪比得了三奶奶。
张氏也笑着谦道。
不只儿子好,这闺女也出落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不只是我,咱们这府城里,谁提起你们来,不羡慕的什么似的。
沈三奶奶说着话,又含笑看着连蔓儿。
三奶奶你可别这么夸她。
这孩子,就是性格还好,贴心,懂事,知道心疼人。
她那粗手大脚的,跟咱们府城那些细巧的小闺女比,可差得远。
更别说还有三奶奶这两个闺女,就比她强出不知道多少了。
我在家里,就常跟她说,让她多跟你这两位小姐亲近,多学学。
张氏也忙笑道。
应酬的多了,张氏也能将这些场面上寒暄、恭维的话说的自然流畅。
另外,张氏性子本就厚道,很少有她不喜欢的人。
何况,沈三奶奶的这两个女儿,都长的皮肤白皙,修眉俊眼的,待人接物也极有礼。
另外,毕竟是大家的女儿,行动言谈间颇为温文,这又让见惯了泼辣的乡间女孩的张氏觉得稀罕。
张氏真心挺喜欢这两个姑娘。
这话该是我说。
沈三奶奶就道。
我常说她们俩个,该多学学蔓儿。
这么说着话,沈三奶奶就叫人搬了两个小巧的玉石花盆进来,送到连蔓儿的跟前。
这是我娘家新近送的,姑娘看着可还好?沈三奶奶就笑着问连蔓儿道。
连蔓儿仔细看去,却是两盆玉雕的兰花,翠绿的叶子,洁白的 。
若不细看,还当是真的兰花一样。
连蔓儿细看一回,当然连连赞好。
姑娘稀罕就行。
沈三奶奶就笑道,这两盆就是给姑娘准备的。
连蔓儿听沈三奶奶这么说。
又是她娘家送来的东西,自然不好收,忙就推辞。
……总共得了六盆,我看着这么精致的东西,我们摆了那就是糟蹋了。
先前两盆,给我那大丫头送去了。
还有两盆,她们姐妹俩一人一盆,这两盆,是特意留给姑娘的。
沈三奶奶就又道。
这还不单是我的意思,也是她们俩的意思。
你们好,这样东西,不给你给谁。
姑娘可别再推辞了,这又不是什么贵重、稀罕的物件,就是个摆设。
咱们这里入了冬,屋里外头都少个鲜亮颜色。
正好摆这个。
沈谊和沈诗也都忙笑着说,要连蔓儿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如果不收,就是不把我们当朋友。
沈谊和沈诗都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连蔓儿也不好推辞了,只得道谢收下。
这两盆玉石兰花,是在正经的节礼之外,沈三奶奶和沈谊、沈诗另外送连蔓儿的。
这份交好之意,连蔓儿怎么会不懂得。
这就好像是她待连枝儿。
又或是连叶儿、吴家玉一样。
连蔓儿让跟随的人小心地将玉石兰花收了,一面心里想着,家里有什么稀罕物件,过些日子也送沈谊和沈诗两件,大家更加和气。
这回打算在城里住多久,过年打算在哪里过?沈三奶奶和沈谊、沈诗就问连蔓儿。
这回是打算多住些日子。
连蔓儿就道。
一来是我哥的事多,二来这大半年没来府城,怪想大家伙的,要好好聚聚。
过年的事,暂时还没定,到时候再看吧。
因为连守信眷恋故土,再加上御赐的牌楼还在三十里营子,因此的打算过年还是想在三十里营子过。
当然连守信也说的明白,他和张氏是离不开故土的,但是对五郎和小七却没有强要求。
连守信也知道,五郎和小七的天地很大,绝不会被束缚在三十里营子,甚至还包括辽东府。
连守信只要求,儿子们往后不管去了哪里,也不要往了根。
其实,这种事情,也无需连守信嘱咐。
这个年代,对于祖籍,人们都是非常重视的。
就是回去老宅过年,之后上元肯定是要回来府城过的。
连蔓儿就又道。
连蔓儿所说的老宅,可不是周氏住的那个老宅,而是她们自己在三十里营子住的宅子。
那个,才是她家的老宅。
如今,凡是对外面说话,她们都是这样称呼的。
周氏所居住的那个宅子,只出现在她们自家私下的谈话中,而且不再以老宅称之。
往后,她们的祖宅,也是御赐牌楼下的那所大宅,并传之于子孙。
村里连老爷子置办下的那所宅子,肯定是连继祖那一股一辈辈地承继下去的。
可巧,我们六爷打发人来报信儿说,这回也能在家多住些日子。
沈三奶奶就道,随即又问张氏,我好像听说,布政使司杜大人的夫人,想给你们五爷保媒?这个……我们来了,还没见着杜夫人。
就是他们爷们儿们随口说笑着,好像提了一句。
张氏忙就小心地道,五郎,我是早想着给他说亲。
就是他那鲁先生发了话,说是让他靠了举人在说这事,是怕他分心。
现如今,可不正是时候了?沈三奶奶就道。
可不是,张氏就点头,我是一心赶紧说成一门亲事,他是老大,往后一家子的大事小情,都得是他跟他媳妇管。
我心想着,要年岁相当的。
年岁太小,人家爹娘舍得,我还舍不得。
杜家是曾经露过口风,要给五郎说他家一个外甥女。
别的都不论,只是那女孩如今才十四岁。
连蔓儿一家听了,就没有招揽。
原因也就是如张氏所说的,长子媳妇进门,肩上要承担的事情多,想要略年长些的,跟五郎年纪一般最好,要不,年长一两岁也使得。
沈三奶奶听了,就点头。
辽东府的风俗,是喜欢娶大媳妇,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女大三抱金砖。
女孩子年纪稍长,身子骨更结实,能更快地生儿育女,还能更好的操持家务,更知道心疼丈夫。
非常现实的考虑,一般过日子的人,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小门小户,很多都是这样考虑的。
何况,连家这次要娶的是长子媳妇,这开枝散叶和料理家事的担子就更重。
这种事,连蔓儿不好插嘴,看沈谊和沈诗也有些羞答答地,起身拉了连蔓儿,要去她们的房间说话。
连蔓儿笑着起身,跟沈谊和沈诗告辞出来,临走前偷偷地给张氏递了个眼色。
……府城里的人我认的也不多,谁家有好闺女,我也不知道。
三奶奶要是知道哪家有好闺女,可一定要告诉我……张氏会意,就忙对沈三奶奶道。
早在家中,连蔓儿和张氏就商量好的,要给五郎找合意的媳妇,就要动用尽可能多的人脉。
沈三奶奶在府城中这么多年,自然是很好的选择。
留下张氏和沈三奶奶继续谈五郎的事情,连蔓儿跟着沈谊和沈诗出来,三个姑娘嫌屋里憋闷,就商量了到园子里走走散闷。
一边走,三个姑娘的嘴都没闲着。
连蔓儿也有任务在身,她要从沈谊和沈诗这里,多了解一些府城闺秀的情况。
等到晚饭时分,张氏和连蔓儿的心里,就都有了一张府城闺秀图册了。
一家人又在沈府吃了晚饭,才告辞转回家中。
连家人走后,沈三奶奶带着沈谊和沈诗两个正在屋里坐着说话,外面脚步声响,沈三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谊和沈诗两个都忙起身,行礼,叫父亲。
沈三点点头,一边就在沈三奶奶对面炕上坐了。
沈三奶奶见沈三面色微红,显是有了些酒,就冲两个闺女摆了摆手。
沈谊和沈诗两个又行礼,带着各自的丫头退了出去。
沈三奶奶又张罗着让人给沈三送醒酒汤来。
那两盆花,你送了没?沈三只说并没喝多,一面就问沈三奶奶道。
送了。
沈三奶奶就道,她推辞不要,还是我说出咱两个闺女来,她才收了。
这是她知到礼数,眼中不空。
沈三就道。
这倒是。
这两年,我也细品着她,模样 ,确实难得。
也怨不得人都喜欢她喜欢的什么似的。
沈三奶奶就道。
这也是各人的缘法。
沈三就道。
……也是时气好。
沈三奶奶就道,就算根基浅了些,这往后却了不得。
要说根基,谁生下来就什么都有?沈三就道,咱们皇上家几代以前,那还是山里头的猎户。
咱们家老祖宗,最先起事的时候,扛的是锄头。
沈三奶奶听了,忍不住就抿嘴笑。
第九百二十二章 归来沈三爷和沈三奶奶是大家都知道的和睦夫妻。
这屋子里丫头婆子们早都退了出去,夫妻俩说话就没有避讳。
……今个儿,连家夫人跟我说,想要给她家五郎说亲。
沈三奶奶抬眼看了沈三爷一眼,见他听的入神,便又低声絮絮地说道,……年纪好,样貌好,为人行事待人说话也好,新中的举人,又有那样的恩师,这往后的前程那也是可见的了。
公婆两个都随和,不是刻薄人。
姊妹兄弟也和顺。
真是少有的好亲事。
我听着他们要挑媳妇的条件,我就心动。
咱们家谊儿的年纪,也该说门亲事了。
诗儿倒是还能等两年。
听沈三奶奶的意思,竟有些看中了五郎,要将自己的闺女沈谊说给五郎做媳妇。
沈三本来斜靠在引枕上,这个时候就坐直了身子,看了沈三奶奶两眼。
怎么?就一点……沈三奶奶就问道。
这是别打算了。
老六的为人,我最知道。
那就是板上钉钉的。
沈三就摆手,正色道。
我也知道,就白说说。
沈三奶奶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托了我,说有好的姑娘,尽管去说。
既然托了你,你就费费心。
沈三就道。
这个肯定。
沈三奶奶就点头道。
同时,松树胡同连窄中连蔓儿一家人已经回到家中,换过了衣裳,大家就都到张氏的屋里坐了说话。
连蔓儿坐在张氏身边,手里捧了一盅桂圆大枣枸杞茶,四周扫了一眼。
一家人的脸上都有喜色。
看来,这次去沈府拜会了沈三、沈九以及沈三奶奶,一家人都各遂心愿,所以开心。
……听说你还跟小九跑去校场骑马了?连蔓儿就问小七道。
是去了。
小七就笑着道。
然后就告诉连蔓儿和张氏,楚先生如何看了他的功课,又如何送了他两套新书,之后他才和沈谦单独去玩了。
我跟小九哥说了,咱们家摆酒席,到时候小九哥也来咱家。
咱家的西苑,他上回来过,也没得工夫好好看看。
小七笑着道,小九哥还跟我说。
我在府城的时候,还是跟他一块念书。
楚先生也让我过去,说要给我讲几章书。
这样好。
连蔓儿就道。
连守信、张氏和五郎也都点头赞同,如此这般,小七就不至于耽误了功课。
而且小七和沈谦两个相处。
感情是越来越好。
他们两个一起念书,相互督促,也有个伴。
另外还有楚先生看着,小七自己又自觉,沈谦也不像一般的纨绔,所以也不怕他们玩闹、生事。
什么时候开始去,说好了没?让外头安排车每天送你过去。
要准备些什么物件、要带哪几个人。
想想先准备起来。
嗯。
小七点头。
……递了帖子,又当面请了一回,沈三爷答应一定会来,另外还有……连守信就说这次除了请了沈三爷。
另外还有三位在府城的沈家子弟也会来赴宴。
一家人又说了一会宴席安排的话,张氏就忍不住笑了笑。
今儿个我跟沈三奶奶说了,沈三奶奶答应帮忙那。
她还跟我提了几个闺女,年龄都相当。
张氏就对连守信道。
小七和连蔓儿都知道张氏在说什么。
因此都屏声敛气,生怕漏掉了什么。
五郎就有些不大自在的样子。
不过也坐着没动。
……也有咱们请到了的,也有咱们没请到的。
沈三奶奶说,那天他们家摆酒席,这些人家务必都会到,姑娘们也会去。
到时候,我可要好好的看看。
张氏这么说着,就笑着看了五郎一眼,蔓儿也从沈家姑娘们那打听了不少。
嗯。
连蔓儿就脆生生地答了,一面朝五郎做了个鬼脸。
五郎,娘现在跟你说道说道,你看看哪个中意,到时候娘和你妹子好多留点心。
张氏就对五郎道。
娘……老成如五郎,毕竟还是个少年,而且,似乎他在这个事情上脸皮还特别薄,虽是在灯光下,还是被大家看的脸红了。
娘,你和爹做主就行了。
那哪行,这是给你娶媳妇,第一个就是你得中意。
张氏就道。
五郎的脸色更红。
娘,连蔓儿就笑,你现在问我哥,我哥咋好意思说。
等我们都走了,你再问吧。
说完了,连蔓儿还故意地笑。
小七也凑热闹,一边瞄着五郎,一边嘿嘿地乐。
五郎越发的不好意思了。
你们俩调皮捣蛋的,这是正经大事,别逗你哥!得了,也没啥事,你俩该睡觉的去睡觉,该看书的去看书,那个……五郎先别走。
张氏就赶忙道。
张氏这样,连蔓儿和小七越发笑的欢了。
不过,两人笑了一会,就都站起身告辞离开了。
出了屋门,连蔓儿就打算回自己屋里,却被小七给拉住了。
小七就冲连蔓儿眨眼睛,示意要连蔓儿留下来和他一起偷听。
这是姐弟俩常调皮干的事情。
不过这一次,连蔓儿故意迟疑了一下。
姐,咱们听听哥想给咱们娶啥样的嫂子啊。
小七将声音压的低低的,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就笑,姐弟俩便悄没声地走回到门边,侧耳细听屋里的说话声。
就听张氏问五郎,却听不到五郎说了什么。
姐弟俩对视了一眼,忙又往门上凑了凑。
就听得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张氏探出头来,无奈地看着连蔓儿和小七。
连蔓儿和小七就知道,这次是偷听不成了,姐弟俩交换了一个眼色,立刻就笑着跑开了。
张氏站在门里,只能笑着摇头叹气,还得招呼着让他们跑慢点,别摔着。
偷听不成功,连蔓儿有一点遗憾,不过却也没放在心上。
本来这个举动,就是玩闹的意味。
以他们兄妹这样亲近,五郎心目中想要什么样的媳妇,她总会知道的。
第二天,连蔓儿家大宴宾客。
酒席就都摆在西苑内,男客在东侧的戏楼,女客则往西,都聚在莲湖畔的大花厅内。
这一天,人来客往,吃酒听戏,这番喜庆热闹是不必说了。
连蔓儿要陪着来的姑娘、奶奶们,又有管事大娘找她回事,竟是一丝空闲也没有。
整整热闹了一天,到下午申初时分,宾客才都散了。
连蔓儿就先让张氏回去歇着,她又看了一会丫头媳妇们收拾家伙,将余事都安排妥当了,这才回到院子里来。
这个时候,已经是申正时分了。
连蔓儿先回自己屋子里,刚换了家常的衣裳,张氏就打发了大丫头多福来叫她。
太太说让看姑娘歇着了没有,要是先不歇着,就过去说说话。
多福向连蔓儿道。
我这就来。
连蔓儿就道。
张氏屋中,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在,见连蔓儿进来了,小七就起身,等连蔓儿在张氏身边坐了,小七才跟着坐了。
一家人坐着说些家常,不过是今年又添了哪些要走动的人家,谁家的节礼要加厚一些等。
入秋,天越来越短,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就暗了下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忽然,吉祥就进来禀报,说是前面的管事禀报进来说,沈六回来了!咦,不是说明天才能到的吗?连蔓儿就惊讶道。
沈六的打发人给沈三捎的信儿,是明天巳时才能到府城,这自然是不会出错的。
可如今足足提前了一整夜,难道是突然间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连蔓儿想到了这,五郎自然也想到了,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色,不觉都有些紧张。
……说是那边府里打发了人来,就在前头。
说六爷已经进了城,请大爷过去说话。
吉祥就道。
这样……那就快去吧。
连蔓儿就道。
对,兴许六爷有啥事。
连守信和张氏也都忙道。
五郎忙就起身,和连守信一起往前院去了。
少顷,就见连守信一人走了回来。
五郎换了衣裳,已经往那边府里去了。
连守信先就告诉张氏、连蔓儿和小七道。
……说并没什么要紧的事,这几天天气好,六爷高兴,想着快点赶回家来团聚,就没大歇宿,才提前到了。
坐下后,连守信又道。
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好。
连蔓儿听连守信这样说,就放下心来,估计是想赶在重阳的正日子之前到家里。
估计是。
连守信就点头道。
一家人依旧坐着说话,一会就有跟五郎的小厮回来,说沈六留了五郎在那边府里吃饭。
一家人越发放心,也就吩咐厨房摆放,几口人在张氏的屋里吃了,就等五郎回来。
酉末时分,五郎才从沈府回来。
……六爷还好?连守信先就问。
我看着很好。
五郎就笑着答道,说是连赶了几天的路,许是高兴的缘故,精神头看上去似乎更好了。
听说沈六很好,一家人都很高兴。
这刚回来就叫你过去,还叫了谁没有?叫的这么急,是不是有事?连蔓儿就问道。
第九百二十三章 重阳并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留我吃饭,说了说家常。
五郎就道,除我之外,也没别的什么人,就是沈家几个近枝的兄弟。
连蔓儿听五郎这样说,就更加放心了。
没什么事就好。
连守信和张氏也都说道。
五郎就又让人捧了几个盒子进来。
六爷带了些东西回来,分了一份给咱们。
五郎就道。
六爷这太客气了。
连守信就道。
他们与沈家已经过了重阳节的节礼,沈六这份,显然是额外另送的。
连蔓儿就让人将盒子打开,一家人将沈六送来的礼看了一遍,见除了以前曾经讲过的边城的特产,就是几张上等的银鼠和灰鼠皮子。
……正好咱们这些天要添置冬衣……连蔓儿见了那几张皮子,就笑着对张氏道。
……咱们买的,可没有这个好。
张氏就叫人将皮子拿到近前看了看,又摸了摸,这个厚实、顺溜,市面上怕是见不着。
对了,这个皮子,六爷说了,是他带着人亲自猎的,让当地最好的皮匠鞣制出来的。
说是特意谢娘和蔓儿给操持的冬衣。
五郎就笑道。
这可当不起六爷一个谢字。
张氏就道,六爷这个人,真是人情周到,一般人比不了。
连守信在一旁也点头附和,和张氏两口子对沈六满口称赞不迭。
这两口子是真的感激沈六,而且将沈六当做了仙佛一样的人物看待。
连蔓儿坐在那,忍不住嘴角含笑。
沈六这样的人,像这样人情往来的事情,哪里会亲力亲为那,自然有贴身能干的随从、管事来料理这一切,必定会办的滴水不漏的。
五郎方才也说了,他们得的是一份,另外自然还有送别人的。
连蔓儿这么想着。
微一转念,就觉得似乎有些亏了沈六的心。
刚到府城去就特别叫了五郎过去,也没别的事情吩咐,不过是说些家常,又送了这份礼。
再想想以往沈六打发人往三十里营子送东西,虽然每次打发人过去总有个缘故,到她们家是顺带的。
但是,能每次想着她们。
这份心意就难得了。
尤其是在沈六本就是个大忙人的前提下。
沈六对自家,是真的好的没话说。
说是谢我和娘,恐怕还有哥的情分在里头。
不好单独赏赐,就都搁在这个里头了。
谢了我和娘。
也就是赞赏了我哥一样。
连蔓儿就道。
这些个东西,是收起来还是……张氏就跟连蔓儿商量。
连蔓儿就和张氏一起,将东西都拾掇了起来,吃用东西送到厨房,至于那几张皮子,连蔓儿收起了两张,其余的就和张氏比量着要大家都做件袄子。
……这件灰鼠的给我姐,上次她好像跟我说过,想买一张。
没买到合适的。
连蔓儿就道。
好,好。
张氏自然没有不依的。
也不知道六爷到底在府城住多久,什么时候有空。
咱们也该提前安排了,请六爷过来坐一坐。
将东西都拾掇好了,连蔓儿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问五郎道。
对,这个是大事。
咱得提前订好了。
六爷事忙,不知道啥时候就回边城,要不就去京城啥的。
连守信也忙道。
这个我哪能忘。
五郎就道,我已经跟六爷提了,六爷说会来,就是日子现在还定不准。
等过两天,看看情况,我再跟六爷把日子定下来。
好。
这咱得好好准备。
连守信就喜道。
一家人又说了一会话,见时辰不早,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之后两天,连蔓儿都陪同张氏出门赴席看戏,席间少不得格外留心与五郎品貌相当的那些闺秀们。
府城里,似乎也都知道五郎要寻亲事。
那有年纪相当的女孩的人家,见了连蔓儿和张氏,也都格外留意。
张氏虽然急着要给五郎娶给媳妇进门来,但是那天跟五郎唠过之后,也明白事关重大,不能操之过急,免得以后后悔。
到了第三天,就是重阳节的正日子,这天,是沈家办酒席,遍邀亲朋和府内的官宦。
连蔓儿一家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这天早上,连蔓儿早早地起身。
这样的宴席,自然不能向往常居家那样打扮,不过连蔓儿也实在不喜欢繁复的装扮。
姑娘,今天得把头梳起来,姑娘想梳什么头?如意一边给连蔓儿梳头,一边就问连蔓儿道,如今,连蔓儿的梳妆打扮,主要是如意伺候。
如意的手巧,很会梳头。
就梳你那天说的百合分 髻吧。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这个好,既简便,又俏丽。
如意就道。
一时间,将发髻梳好,如意就让连蔓儿看看是否满意。
姑娘的头发又黑又顺,还比别人的厚实,不管梳什么,都比别人好梳,且还不用假发髻。
如意在镜子里笑道。
你这是早上起来,嘴巴上就抹了蜜吧。
连蔓儿就笑道。
婢子说的都是真话,不信问问吉祥姐姐。
如意就陪笑道。
如意别的话婢子不敢给她做保,刚才这些话可是千真万确。
不只咱们家人这么说,到了外头,那些看见姑娘的人,也没有一个不夸姑娘的。
吉祥正从柜子里往外挑拣衣裳,听见如意这么说,也走过来笑着道。
去忙你的吧!连蔓儿笑骂了一句,遂对着镜子前后左右地瞧了瞧,见如意今天的发髻梳的格外好,还在两耳处梳了两绺小垂髫,更显得镜中人活泼灵动,娇俏无比。
梳好了头发,如意又将首饰匣子一层层的打开,请连蔓儿挑选今天要戴的首饰。
连蔓儿想了想,就只挑了顶赤金佛手镶珠的小花冠,另外又挑了一只赤金点翠镶珠的发簪,耳朵上自然选了与小花冠是一整套的一对赤金镶珠坠子。
这三件首饰,都是五郎从京城给连蔓儿带回来的,每一件上的珠子都有指肚大小,晶莹润洁,一丝瑕疵也没有。
至于首饰的样式和工艺则都是內造的,价值不菲。
连蔓儿也很珍爱,并不经常戴出来。
不是婢子说,咱们家大爷真是好眼光。
不只给姑娘带回来的这个,还有给太太和大姑奶奶带的那些,一件比一件漂亮。
吉祥和如意都在旁笑道。
可不是。
连蔓儿也笑了。
自家哥哥这样,以后肯定会是个贴心的丈夫吧。
就是不知道哪个姑娘有幸能做了五郎的媳妇。
头上这样就可以了,至于脸上,连蔓儿不过薄施了一些脂粉,又从吉祥拿出的几件衣裳里挑了一件鹅黄色的棉綾立领中衣,橘红色遍地金的妆花褙子,湖色撒花遍地金的褶裙。
吉祥和如意两个丫头伺候着连蔓儿穿好了,连蔓儿又选了一件赤金盘螭璎珞项圈,并两只白玉镯子戴了,又挑了一块白玉兰花佩压裙角。
吉祥又帮连蔓儿挑了件橘红色撒花的披帛。
连蔓儿装扮妥了,才到张氏屋里来。
张氏和连守信也都已经按品级装扮好了,随后,五郎和小七也穿戴好了过来。
一家人穿戴起来,又和平常日子不同,相互看着,都很满意。
尤其是张氏,见三个孩子各个出落的品貌不凡,又是爱惜又是欣喜,一张脸上都是盛不下的笑。
一家人坐了,丫头们就摆上点心来,一家人随意吃了一点,就出门来上了车,直奔沈宅。
到沈宅门口,就见门外已经停了许多车马。
人马纷纷,虽然热闹,却不嘈杂,自有沈府的众管事带着人引领进宅子里。
沈府今天的宴席摆在后花园中,因那里菊花和芙蓉开的正好,除听戏吃酒之外,还可以赏花。
连蔓儿和张氏先被领到小会客厅,由沈三奶奶接着,略叙谈了一番,才到花园里来。
女客的宴席设在花园晓风轩内,背山临水,左右都有大片的花圃。
坐在轩内,就能闻见淡淡的花香,四下景色也一览无余。
张氏和连蔓儿入了席,就极口夸这景色好。
……国公爷这园子里的景色当然是好的,听说,当初是请了世外高人给谋划的。
咱们各家虽然也有园子,是不能跟这里比,可总有一两处可看的。
连夫人家里的园子,听说就很不错。
在座的一位穿老绿色锦缎褙子的妇人就笑道。
连蔓儿忙看过去,认得这是府内通判秦大人的夫人,上次家里请客,也曾来过,中途有事先离开了。
秦夫人过奖了,连蔓儿忙就笑着道,我们那个园子又狭窄,又疏于打理,别说国公爷这个园子,就是在座太太、奶奶家的园子,也远比我们的精致。
不过,承蒙秦夫人看得上。
刚出门来的时候,我娘还说,上次请各位太太、奶奶来家,聚的热闹,只是散的太早了。
过两天,还想请秦夫人,各位太太、奶奶得闲来我家逛逛。
张氏正跟沈三奶奶说话,闻言也转过头来笑着说是。
秦夫人就笑着点头,说到时候必定要去叨扰。
连蔓儿含笑,目光就落在秦夫人旁边,身穿藕荷色褙子的少女身上。
第九百二十四章 重阳(二)秦通判是今年刚到辽东府上任的,并带了夫人和两儿一女等一众家眷同来。
今天沈府请客,秦通判和夫人都在被邀之列,秦夫人还带了大女儿秦若娟一起来赴宴。
连蔓儿与秦夫人和秦若娟都有一面之缘,那还是在连家请客的宴席上。
因为秦家初来乍到,之前,两家并没有来往。
是秦通判往松树胡同的宅子上递了帖子,并送了贺礼,恭贺五郎考上了举人以及小七考上了秀才。
连蔓儿一家这才得知,这位秦通判与鲁先生是故交,也正是这个缘故,才会又递帖子又送贺礼。
既然是鲁先生的故交,连蔓儿一家自然不肯怠慢,何况,若论官职,六品的通判可比连守信的官阶高,而且还是朝廷委任、掌握实权的实职。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就亲自上门去拜会了这位秦通判,并送了重阳节的礼,当然也邀请了秦通判一家来松树胡同赴宴。
两家人就此认识了,只是秦夫人来赴宴那天,中途因为一些事情提前离开了,因此跟张氏、连蔓儿并没有好好的叙谈过。
不管怎样,就算看着鲁先生的面子,秦通判一家人肯定是要结交的。
因此,今天席上听秦夫人说了那样一番话,连蔓儿忙就趁机邀请秦夫人再到她家做客。
和秦夫人说完话,连蔓儿就对秦若娟笑了笑。
秦若娟立刻也报以微笑,并先开口跟连蔓儿说话。
两个姑娘就低声地交谈了起来。
秦通判家虽然是初到,但是关于秦家的种种的情况,连蔓儿已经从沈谊和沈诗那里知道了一些。
秦若娟是秦通判的长女。
今年十七岁,还没定亲。
对于五郎的婚事,连蔓儿的关切并不比张氏少多少。
因此,当初从沈谊和沈诗那里听了这个情况。
连蔓儿就留了心。
先不论别的,只看年纪、家世,还有身为长女这一条,还是比较适合五郎。
连蔓儿暗暗地。
就将秦若娟作为了待考察的候选人之一。
连蔓儿一边和秦若娟说话,一边打量秦若娟。
秦若娟长的面如满月,杏核眼、柳叶眉,皮肤颇为白皙,算是这个年代标准的美人坯子。
只是细看过去,腮上略有几点雀斑。
年轻的姑娘家,这几点雀斑并无损于她的美貌,反而让她添了几分青春可人。
连蔓儿和秦若娟说话,两个人说的都是官话。
秦若娟的声音很好听。
很柔和。
秦家的祖籍是河间府。
不过却听不出秦若娟说话有任何的河间府口音。
听若娟姐姐说话。
是京城的口音,不知道在京城住过几年?连蔓儿就笑着问秦若娟。
……小时候住过三年。
秦若娟就道,原来她自幼就跟着父母。
秦通判在她小时候曾在京城做过几年官,后来放过几任外任。
因此秦若娟说的一口正宗的略带京城口音的官话。
府城里众官宦人家交际,一般也都说官话,只是有一些略带了辽东府特有的口音。
听人说话的口音也是门学问,仔细听这席间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说话,连蔓儿就能听出来,哪些人是辽东府本地人士,哪些是外地来辽东府的。
当然,也有一些外地人士来的久了,说话也渐渐地带了辽东府的本地口音。
是这样!那若娟姐姐肯定见过很多不同的风物,真让人羡慕。
连蔓儿就道,什么时候请姐姐到我家,跟我好好说说,也让我开开眼。
秦若娟笑着谦虚了几句,随后答应去看连蔓儿,又邀请连蔓儿有空也到她家坐坐,连蔓儿自然应承。
听若娟姐姐说话,肯定是念过很多书的吧?两个人越说越投机,连蔓儿就又问道。
秦若娟就点头。
我们族里头,男孩子念书自然是要紧的,女孩子也要多少念几本书。
秦若娟就告诉连蔓儿道,她是自幼就跟着秦夫人识字念书,后来上过族中的女学。
连蔓儿又细问了问,发现秦若娟读的书竟然很是不好。
蔓儿妹妹都念了哪些书?秦若娟就问连蔓儿。
不敢和姐姐比。
连蔓儿就笑道,我哥哥和弟弟跟着鲁先生念书,我跟着借光,也随便念过几本书。
……以后还要向姐姐请教。
不敢不敢,鲁先生文名满天下,蔓儿妹妹能受鲁先生教导,自然不同凡响。
秦若娟就又告诉连蔓儿道,……我父亲和鲁先生是同科的进士,最推崇的人就是鲁先生。
两个人说话之间,沈三奶奶已经吩咐人摆上席来,外面戏台上优伶们也已经粉墨登场。
连蔓儿和秦若娟遂住了口。
宴席已毕,又有人献上茶果来,大家伙依旧坐着看戏。
也有的就结伴从轩 去,到旁边的花圃看花。
连蔓儿就跟张氏说了一声,同秦若娟、沈谊、沈诗几个也从轩 来,慢慢走到菊花圃中来看菊花。
都是年轻的姑娘,看过了花,也不愿意回轩中坐着,因为有主人家的沈谊和沈诗在,干脆就顺着花园中的甬路,一路慢慢地游玩。
突然走到一个月亮门前,就听见门那边有脚步声传来,越走越近,夹杂着男人的说话声。
连蔓儿在几个人中间,就停住了脚。
一双眼睛飞快地往门那边瞟了一眼。
听说话声,是几个人。
那几个人,自然还没走到门前。
只是,那说话的声音,却让连蔓儿的心跳快了半拍。
几个人中,分明就有沈六,另外,还有五郎。
想来是那边的宴席也撤下了,沈六带着人也离席来逛园子。
连蔓儿听见人说话声,站住了,其他几个女孩子也是如此,大家都看向沈谊和沈诗。
沈谊和沈谊也忙左右看,想找能暂时回避的地方。
可巧,附近并没有能够回避的所在。
沈谊和沈诗交换了一个眼色,正要打发跟随的丫头过去,就见那月亮门中已经快步走出两个小丫头。
……果然是九小姐跟十小姐。
那两个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忙过来,跟沈谊、沈诗并连蔓儿等人行礼,……六爷带着几位客人要从这去那边厅上,请几位姑娘稍候。
小丫头说完,又行了礼,方才快步退走。
这个时候,就听见月亮门另一边的脚步声也停了,说话声也止了。
一会的工夫,就有几个丫头婆子飞跑过来,将两扇屏风挡在了连蔓儿等几人的面前。
便有小丫头过去禀报,然后,就听得沈六说了一声好,随即脚步声响起,是沈六等人从月亮门走过来,从屏风前经过。
连同沈谊和沈诗在内,连蔓儿几个姑娘都站在屏风后。
沈谊和沈诗隔着屏风向沈六问候,一边屈膝福了下去。
连蔓儿几个也都向着屏风那边福了一福。
免礼。
沈六的脚步略顿,清冷的声音在屏风另一侧响起,随即就往远处走开了。
虽是如此,连蔓儿几个还是屏声敛气,目光都看向另一侧,不敢往屏风的方向看。
那边沈六带着的几个人想来也知道这边有女眷,也都没有声息。
突然,就听哎呦一声娇唤,接着就是屏风倒地的扑拉一声。
连蔓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在听到扑拉一声响的同时,就觉得腰被撞了一下,踉跄着就往屏风跌了过去。
虽然还是不是太清楚出了什么事,但是有一点连蔓儿是明白的。
她这下子怕是要跌在屏风上头了,而且,沈六等人还没走远,听见声音的第一反应势必是扭头来看。
……那样,她可就要在沈六等人面前出丑了。
心里明白这个,连蔓儿忙就尽力刹住脚,身体自然的反应,手也向两边抓。
慌乱之间,左手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却被甩开了,右手却被另一只手给紧紧地攥住了。
借了这只手的力,又仗着身子灵便,连蔓儿终于在带着另一个人踉跄了两步后,站稳了身子。
这个时候,连蔓儿没顾着去看屏风那一侧沈六等人,而是本能地看向左边。
几个姑娘都花容失色,都正向她伸出手来。
连蔓儿又看向右边,抓住她的手,帮了她忙的人,正是秦若娟。
多谢若娟姐姐,连蔓儿露出惊魂稍定的笑容,两手都拉住秦若娟的手,方才我就听见扑拉的一声,吓了我一跳,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哪位妹妹比我吓的还厉害,撞了我一下好的,差点拖累姐姐。
妹妹说哪里的话。
秦若娟也笑道,刚才咱们拉着手一起站着,我也听见了那边扑拉的一声,不知道是怎么了。
两个人这样说着,才都抬起眼朝屏风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见屏风倒在地上,不远处,沈六带着五个人正扭头看了过来。
连蔓儿的目光在沈六的面上微一停顿,立刻转开,飞快地在其他几个人的脸上扫过,顿时心中一安。
五郎、小七、沈谦,还有楚先生和张千户。
都是自己熟识的,虽是如此,连蔓儿还是和秦若娟往后退了两步,微微垂下头来。
其他几个女孩子也都纷纷动了起来,连蔓儿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站在了众人的前头。
第九百二十五章 桃花劫屏风倒了,前面没有遮拦,几个女孩子和沈六等几人几乎就成了面对面,而且离的距离也不远。
这种时候,女孩子们都下意识地往后退,而且低了头,以做回避,就等着人赶紧过来将屏风扶起。
那一下子就站在了前面的女孩,如果不注意,似乎是别人后退,她慢了些,所以才出了众。
但连蔓儿因为有刚才的经历,难免处处留心,就看出来。
那个女孩子,是故意地。
她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迈了一步。
连蔓儿不由得心中一动,微微抬起脸,朝那个女孩子看了过去。
大家一起出来的,自然都认识。
那个女孩子正是辽东府安抚使司同知钱大人家的次女,叫做钱玉婵,今年十六岁。
钱玉婵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瓜子脸、大眼睛,小巧的嘴巴,身材也颇为高挑丰满。
几个女孩子都垂着头,或多或少都有些惊慌。
唯有钱玉婵并没有半分回避的意思,她俏生生地站在那,两只手翘起兰花指,在身前捏着一块香罗帕,一双眼睛水光莹莹地看向对面。
今天前来赴宴的太太、奶奶、姑娘们都精心地打扮过。
钱玉婵本就人物出众,更是打扮的花枝招展。
描画的细细弯弯的眉,涂的红润润的唇,举手投足、眼波流转间,都有一种别的女孩子身上少有的韵味,也就是 。
钱玉婵无疑是个很吸引人的姑娘,尤其对于男人而言。
她微微有些眼角的眼睛总是波光流转,微微有些鹰钩的鼻子。
或许不被同性待见,但对于一些男人来说,却有着别样的诱惑。
现在,钱玉婵正摆出了她最含蓄诱惑的姿态。
看着钱玉婵这样。
连蔓儿心里就有些明白,一双眼睛也飞快地朝对面扫了过去,心里不由得想,不知道这位钱小姐。
她的目标是谁?方才屏风倒了,是凑巧,还是人为?如果是人为,是钱玉婵做的吗?那么刚才撞了自己一下的人又是谁?是故意的吗?为什么?是怎么回事?连蔓儿正思索间,就听见对面的沈六开口道,去看看,连姑娘受伤了没有?去看看孙太医在哪。
沈六又吩咐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厮。
听见沈六提到自己,连蔓儿下意识地抬起头,正看见沈六的目光朝自己看来。
那目光非常专注。
里面有欣喜。
更多的是关切。
虽然经常有消息往来。
但是从年初开始,连蔓儿和沈六几乎就没见过面。
如今就在眼前,连蔓儿忍不住也多看了沈六两眼。
沈六今天穿的非常简单。
宝蓝色团花的箭袖长袍,金冠玉带。
他身边带的几个人也非常的出众。
或儒雅、或俊秀、或英气勃勃……,然而沈六站在那,即便不说不动,他还是最吸引人的目光,他的光芒也还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连蔓儿收回目光,眼角的余光就看到旁边几个姑娘都在偷偷地往对面看,而钱玉婵的目光,只凝滞于一处。
钱玉婵此刻的目光已经有些火热,顺着钱玉婵的目光看过去……钱玉婵一直看的竟然是沈六。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就是了,连蔓儿心里想到。
这个时候,沈六已经打发了一个小丫头过来,给连蔓儿行礼,问连蔓儿是否伤到了,要不要紧等语,并说要立刻叫府里的太医来看视。
几个姑娘的目光就都转到了连蔓儿的身上,钱玉婵也微微扭过脸来,看着连蔓儿。
并没伤到,就是吓了一跳,不碍事的。
连蔓儿忙就笑道。
她不过踉跄了一下,哪里需要看太医那。
哎呦……连蔓儿话音刚落,就听钱玉婵娇滴滴地 了一声,随即还微微地弯了腰蹙眉道,我的脚,我的脚被砸到了,好疼!就有跟随钱玉婵的小丫头并两个和钱玉婵要好的女孩子上前,纷纷扶住了钱玉婵。
钱玉婵被人扶着,立刻显出一副弱不禁风的姿态,眼睛却又瞟向了沈六,目光幽幽的。
没事就好。
沈六却对钱玉婵的 充耳不闻,对她的 也视若不见,而是侧转身,诗儿,谊儿,好好照顾客人。
说完,沈六就率先迈步,带着五郎几个人快步离开了。
钱玉婵立刻脸面绯红,一双眼睛不甘地看着沈六的背影,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了,依旧不肯收回目光。
沈诗和沈谊这个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一面叫人将屏风搬开,一面就上前来看钱玉婵。
钱玉婵被几个人簇拥着,问长问短,突然就落下泪来。
疼的厉害吧,这可怎么办?就有一个女孩子道。
……到我房里歇一会,叫郎中来看看,开个方子。
沈谊一边扶了钱玉婵的胳膊,一面就说道。
没事,过会就好了。
钱玉婵用帕子抹了抹泪,说道,况且,咱们女孩子家,从小在高门深户里,怎么好给什么郎中、太医那些臭男人看了身子去?这么说话的时候,钱玉婵微微挑眉,往连蔓儿这边看了一眼。
连蔓儿面上没什么,只装作听不懂钱玉婵话里的刺,心里却暗自摇头。
何苦来哉那,钱玉婵这眼神,这话语,分明是针对自己,其挑衅和贬低的意味实在是太明显了。
为的是什么,就因为沈六刚才对自己关切,对钱玉婵却并不理睬?这还真是无妄之灾。
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遭遇这场小小的桃花劫。
罪魁祸首,自然是沈六。
沈六今天就该穿桃花袍子,戴桃花冠才是。
连蔓儿想到这,就在脑海里描绘了一番沈六一身桃花的模样,当下几乎忍不住就要笑出来。
连蔓儿忍住笑,朝屏风那边看了一眼,心下正想着,要不要当面拆穿了钱玉婵。
咱们女孩子家自然遵礼守法,可也没有病了伤了,就不医治的道理。
沈谊那边已经正色说道,那成了什么了,古往今来,都没有这个道理。
钱姑娘想来是疼的有些糊涂了,才说这样的话。
钱姐姐放心,不用郎中也行,我们府里有善治疗跌打损伤的大娘,一会请她来给钱姐姐看看,没有治不好的。
沈诗就道。
沈谊和沈诗一定要请人给钱玉婵看伤,钱玉婵的脸色就变了。
第九百二十六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沈谊和沈诗姐妹俩话说的大方有理,钱玉婵的脸色变了数变,在发现姐妹俩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给她看伤的时候,钱玉婵的额头就出了一层薄汗。
如今这个天气,正是秋高气爽,多动一动,也是不会出汗的。
……也没什么大事,缓过一会就好了。
钱玉婵噎了一会,才又开口道,说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麻烦沈谊和沈诗。
咱们还是赶紧回席上去吧。
这可不成,让钱姑娘带着伤回去,我们娘知道了,肯定要怪我们。
……也不是我们沈家待客的礼数。
沈谊就道,况且,看钱姑娘疼的这样,可不像是没什么事的。
不赶紧疗治疗治,落下了病根,那可就罪过了。
沈诗也点头。
旁边的几个女孩子,有的就劝钱玉婵跟了沈谊和沈诗去好好看看,也有的是劝沈谊和沈诗,说既然钱玉婵自己都那么说了,自然是没事,不需要大费周章的。
依我看,钱姑娘还是去看看的好。
连蔓儿想了想,就说道,一来是为了你自己,二来,也别辜负了主人家的关心。
钱玉婵听见连蔓儿也这样说,脸色就越发的难看起来,看向连蔓儿的目光,也明显透出不善来。
本来连蔓儿见了此时的情景,还想着就忍下刚才的那口气,不将事情揭破。
可见钱玉婵如此,她就明白,她这个时候再怎样忍让,钱玉婵都不会领情。
不仅不会领情,只怕见她不说话,还会觉得她蠢笨、好欺负那。
钱玉婵说不想让人看伤,奈何她刚才做的实在逼真,沈谊和沈诗已经招呼人来抬了一顶兜轿,让人扶了不甘不愿的钱玉婵坐到轿子上。
……我们姐妹陪着钱姑娘去看伤,两个丫头留下。
姐妹们或是继续在园子里逛逛,或是回去看戏,只让她们领路就是了。
园子里的丫头婆子,也尽可以使唤。
我们很快回来。
沈谊和沈诗临走之前,还跟连蔓儿几个女孩子致歉道。
大家自然都说无妨的。
看着钱玉婵的轿子被人抬起来,几个小丫头也正忙着扶起那屏风来,连蔓儿就朝跟来伺候的吉祥使了个眼色。
姑娘,婢子蠢笨。
有件事情不明白。
吉祥会意,就略提高了声音说道,刚才钱姑娘不是跟姑娘们站在一起吗,那就是站在屏风的这一头。
这屏风是向那一头倒的,是怎么就砸到了钱姑娘的脚了那?在场众人都听见了吉祥的话。
兜轿上,钱玉婵的背影一下子更加僵硬了,只是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此刻她的脸色是怎样。
不过,连蔓儿猜,钱玉婵此刻的脸色,总不会太好看就是了。
至于其他的几个女孩子,有的已经低头偷笑。
有的则假装没听见,也有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的。
沈谊和沈诗两个的脸色连蔓儿也看不到,这姐妹俩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抬脚的婆子,慢着些走,别颠了钱姑娘等语。
看沈谊和沈诗带着钱玉婵走远了,连蔓儿等几个姑娘商量了商量。
也不再往远处走,就顺着刚才的来路回到了席上。
沈三奶奶等人正在看戏,一眼看见她们回来了,却不见沈谊和沈诗,竟也没有追问。
想来是方才的事情,已经有人向她禀报过了。
连蔓儿和秦若娟坐入席中,两个人都没有在母亲跟前提刚才的事情。
张氏和秦夫人见她两个亲密,似乎都很满意。
又过了约两盏茶的工夫。
就见一个小丫头匆匆走来,在钱夫人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钱夫人的脸色就变了,随即起身,到沈三奶奶跟前说了两句话,沈三奶奶也起了身。
两个人似乎推让了一番。
沈三奶奶依旧归坐,却打发了身边伺候的管事娘子和一个贴身大丫头陪同着钱夫人离开了。
张氏看戏看的正出神,不过也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就转过头来用眼神询问连蔓儿。
连蔓儿猜到,定是钱玉婵的事情,只是这个时候也不好说,就安抚地朝张氏摇了摇头。
不管怎样,她们只管安心看戏就好了。
旁边的秦夫人和秦若娟也交换了一个眼色,秦若娟给了她母亲一个回去再说的眼神。
钱夫人走了不久,沈谊和沈诗两个就回来了。
姐妹两个先到沈三奶奶跟前行礼,之后,就坐到了连蔓儿的身边来。
钱姑娘……没什么事吧?连蔓儿就问道。
钱玉婵根本不可能被砸到脚,大家对此心知肚明,却谁也不肯说出来。
没啥大事。
沈谊就笑着告诉连蔓儿道,……本来这一路都好好的,到了我和诗儿的院子里,她在台阶下下了轿子,她不让人背,也不让我们的人扶,只让她自己的丫头扶着,……一脚竟踢在那青石台阶上……连蔓儿听着,脸上就露出了惊异之色。
是哪只脚,是不是又伤了……就是那么巧,就是她说砸伤了的那只脚。
沈谊就道,这下踢的可真不轻,我看她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还骂小丫头没好好扶着她。
……请了人来看了,大脚趾甲都裂了,流了好些的血。
这可不是伤上加伤吗?连蔓儿就道。
我也是这么说的。
请的郎中看了,却只说了踢伤,让他再看看,砸的要紧不,那郎中竟看不出来。
沈谊说到这,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这个伤,也看不了戏,赏不了花了。
这不,刚刚给钱夫人捎了信儿,娘儿两个先回家了。
最后,沈谊又道。
说起来,这位钱姑娘也太不小心了。
连蔓儿就道,我和她并不熟,不知道她是不是历来举动就这么……?可不是,我倒是认识了她几年,只是也没太亲近过。
以前远远地看着也还好。
谁知道,她这两年竟然大大不如以前……稳重!沈谊就道。
那就可惜了。
连蔓儿就道。
……我还得给蔓儿妹子赔礼,刚才照顾不周,让姑娘受惊了。
沈谊又笑着对连蔓儿道。
可别这么说,哪里算得上是件事情。
倒是你们今天做主人。
操心费力。
连蔓儿也忙笑道。
戏台上的戏已经唱了几折,就有丫头们进来撤了桌上的茶果,重新又摆上饭菜来。
连蔓儿和张氏略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
这个时候,就陆续有人起身告辞。
连蔓儿和张氏也起身,跟沈三奶奶告辞。
沈三奶奶带着沈谊和沈诗将娘儿两个送出轩来,说了许多的客气话,因为轩中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待。
就打发了几个管事的娘子和丫头送她们娘儿两个出来。
刚走到园门口,就有一个大丫头带着两个小丫头赶了过来,给连蔓儿和张氏行礼。
……六爷吩咐,刚在园子里。
让姑娘受惊了,这些东西不成敬意,给姑娘压压惊。
说着话,就呈上两个礼匣。
再小不过的一件事,哪里用着这样。
心意我领了,礼就免了吧。
连蔓儿就道。
这大丫头连蔓儿看着有些面熟,记得是沈六跟前伺候的人。
让姑娘受了委屈,哪里算是小事。
六爷说了,请姑娘一定收下。
是六爷的一点心意。
姑娘要不收。
六爷必定过意不去。
就是婢子,回去怕也要挨数落,办事不利。
那大丫头说道最后,就含笑看着连蔓儿道。
这丫头是在沈六跟前得用的人,她这么说,连蔓儿反而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笑着让如意将两个匣子接了过来。
一面又让吉祥给那大丫头一个荷包,跟着的那两个小丫头也给了赏封。
三个丫头行礼道谢,退到了一边,连蔓儿这才和张氏从园子里出来。
娘儿两个出来,已经打发人给连守信、五郎那边捎了信儿,一家人的车辆再沈府门口会齐了,就往松树胡同来。
回到家中,各自洗漱。
换了家常的衣裳,就都到张氏的屋中坐了。
蔓儿/姐,你没事吧?五郎和小七就先问道。
蔓儿,快坐下,是咋回事,快跟娘和你爹说说。
因为刚才沈六的丫头送东西说是给连蔓儿压惊。
张氏就吃了一惊,这一路上问连蔓儿,连蔓儿含糊着没说,这个时候自然有追问起来。
我没事,你们看我哪里像有事的。
连蔓儿就先说道,好让一家人安心,然后才在张氏身边坐了。
到底是咋回事?连守信也问。
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连蔓儿就对五郎和小七点了点头,接着才将在园中发生的事情大略地说了一遍。
蔓儿,有人撞你,看清是谁谁没有?五郎皱眉问道。
左右不过那两三个人。
连蔓儿摇了摇头,说道,是我太没防备了。
这哪能怪你没防备,咱还都当她们是好人那,最起码,得讲体面啊。
张氏立刻心疼地道,都是大家子的姑娘,这一个个,打扮的溜光水滑,说话啥的都挺好,谁能承想,她们有坏心那。
不是说都知书达理的,想着比咱庄户人家的姑娘尊重那。
这当面是人,背后是鬼,还不如咱乡下的人。
咱们庄户人家,心里不藏坏事,有啥事,当面锣对面鼓的,像这当面是人,背后使坏的,我最看不上。
张氏很激动,一方面是担心连蔓儿,心里后怕,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当名面人、背后鬼,做事阴险的人。
当然,张氏话中说庄户人家都直接,又说这里的人爱背地里使阴招,这种说法显然太过武断和片面。
不论是哪个群体中,都有坏人,也都有好人。
人性,无论在任何地方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因为环境的因素,具体表现形式上的差异而已。
是哪几个?五郎很冷静,继续向连蔓儿追问道。
钱玉婵是一个,还有布政司经历王家的王玉倩,布政司都事彭家的彭冬青,就她们三个那个时候站的离我最近,过后她们看我的眼神,也都不大对劲。
连蔓儿一边回想,一边就说道。
这几家跟咱们家也有来往,不过并不亲近。
五郎就沉吟着道。
对,我和她们也是泛泛之交。
她们三个,好像是关系特别好。
连蔓儿就道,过后我才想起来,本来我们从席上出来,并没叫她们,是她们自己跟出来的。
蔓儿,你是说,她们早有预谋?五郎立刻问道,连蔓儿能感觉到五郎的紧张,这种紧张并不是畏惧这几家的势力,而是想到这几人预谋要伤害她,紧张她的安危。
是预谋害我,还是预谋……吸引六爷注意?连蔓儿自言自语道。
连守信就干咳了两声。
哥,你当时也在场,不会没发现吧?连蔓儿就问五郎。
怎么会没发现,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得出来。
五郎就道,你不知道,等我们走开了,张千户还向楚先生打听,问她是谁,怎么眼睛里都长出钩子来了。
还说他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位钱姑娘吓着了他。
连守信又干咳了两声,小七左看看,右看看,似懂非懂。
张千户……是个挺有趣的人。
连蔓儿听了,忍不住笑道,他说这些话,六爷听见了没,六爷说什么了没有?六爷也在,当然听见了,他跟张千户说,他找人做媒,把钱玉婵说给张千户。
五郎就道,张千户吓坏了,求着六爷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张千户不是已经娶了亲吗?连守信就道。
是啊,六爷也知道,还送了礼。
五郎就道。
显然,沈六的意思是要将钱玉婵给张千户做妾。
张千户是六爷心腹中的心腹……连蔓儿就笑道,两个人配合的还真默契。
对了,蔓儿你回到席上之前,沈三奶奶还跟我说了一会话,说的就是这个钱玉婵。
张氏就道,沈三奶奶告诉我,钱玉婵的年纪和生辰八字,都是假的。
哦?连蔓儿挑了挑眉,显然这件事让她非常吃惊。
第九百二十七章 整治怎么个假法?听说钱玉婵的年纪、生辰八字竟然都是假的,连蔓儿不免有些吃惊。
这个年代,人们对于生辰八字是非常重视的,认为这个东西影响并决定着人的命数。
谁会轻易去改动这个东西那。
沈三奶奶告诉我,钱玉婵她不是十六岁,应该是十八岁了,出生的时辰也改动过。
张氏就道。
她改这个做什么,沈三奶奶又是怎么知道的?连蔓儿忙又问。
我也纳闷啊,就问了沈三奶奶。
沈三奶奶说,她也猜不大出来。
就是有几回,那位钱夫人跟沈三奶奶说话,说是什么属相和什么属相相合。
这里面就有钱玉婵那个改后的属相,和六爷的属相,说这两个是特别的相合,凑成姻缘,最宜子旺夫。
钱夫人还找人给钱玉婵批过这个改后的八字,还把批语给沈三奶奶说了好几回。
又说钱玉婵的这个女命,特别旺那个一个男命,那个男命也是少有的。
沈三奶奶还笑着跟我说,外面传说,六爷的八字就是那个样。
张氏又道。
哦?连蔓儿微微挑了挑眉。
六爷的八字,怎么会轻易泄露出去让人知道?五郎就道。
可不是,六爷什么人物,八字是多要紧的东西。
就咱们平平常常的人家,也没随便就告诉出去的。
张氏赞同地点头。
这个年代,因为迷信,也就相信那些镇魇的法术,而这些害人的法术。
不是必要人的头发、指甲等,就是必要人的生辰八字,也因此,很少有人会将生辰八字随便泄露出去。
沈六何等的身份。
在这个上头自然更加机密。
沈三奶奶说了,……实际上外面传说的那个六爷的八字,并不是真的。
是六爷故意让人泄露出去的。
说到这,张氏不知为什么就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
娘。
你笑什么?小七在旁,就不解地问道。
我笑……,你不懂这个。
张氏就撵小七。
小七自然不肯走,只站起来,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就跑去连守信身后坐了。
见小七这样,张氏也没再撵他。
我是想起沈三奶奶的话来了。
张氏又笑了笑,你们知道为啥六爷要传个假的八字出去?六爷这个地位。
肯定是防着有贼人害他。
连守信就道。
肯定有这方面的考虑。
张氏就点头。
还有个别的考虑。
哎呦,六爷这样的身份、家世,又是这样的人才。
不少人打听他八字,不是为害他。
倒是为了给闺女啥的合婚的。
张氏说完,又笑了一下,因为想起当时沈三奶奶说的有趣。
一屋子的人也都忍不住笑了,连蔓儿更是记起当初在青阳镇上,沈九如何话里透露出沈六是极受姑娘们欢迎的事情来。
原来,沈六是不堪其扰,才让人传个假的八字出去的。
这算是什么那,都是美貌惹的货?!噗……这么想着,连蔓儿就越发觉得好笑起来。
沈三奶奶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五郎又问张氏道。
钱家不是咱辽东府的本地人,来了也就几年。
在原先的地方,钱玉婵的年纪和八字还没改,到了这,才改的。
这个东西,是说改就改的?原先还有认识她们的人那。
张氏就道。
张氏这么说,连蔓儿却有另外一番猜想。
想来,是钱家的目的太过明显了,沈家的人怎么会置之不理。
凭沈家的本事,轻易就能将钱家的一切查个底掉,当然也包括钱玉婵的年纪和八字的文字。
三奶奶今天才跟娘说这个事……连蔓儿思索着道。
可不是。
张氏就道,那天我跟她打听这府城里的闺秀,还提过这个钱玉婵。
当初,我还看着她挺好的,年纪啥也都相当。
沈三奶奶那个时候,好像是没大招揽,可也没就告诉我这些。
咱在外头,也没听见过这个风声。
也就是说,沈家虽然查清楚了这件事,但却并没有对外说过。
这回,沈三奶奶突然将这件事告诉了张氏,自然是有缘故的。
而这个缘故,必然就是今天在沈府花园中发生的事了。
沈三奶奶就是在这件事之后,决定将这件事揭露出来。
钱玉婵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还把自己弄伤了蒙混过关。
只是,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
恐怕,钱玉婵因为这件事还要吃大亏那。
连蔓儿想。
听完了张氏的话,又联想连蔓儿所说的在花园的情形,就是老实如连守信,也琢磨出了一个大概。
这钱家的姑娘,这品性也太差了,太不地道了。
连守信就皱眉道,六爷是不好见,她想见六爷,她把屏风推倒就推倒吧,她还撞咱们蔓儿干啥?如今,一家人已经判定,撞连蔓儿的,即便不是钱玉婵本人,也是那两个和钱玉婵好的女孩子,三个人是合谋这么做的。
屏风好好地立在那,没人动,它就倒了?撞我出去,应该是想拿我当个替罪羊。
连蔓儿思索着道,再有,也是想让我出个丑吧。
……六爷待咱们家特别的好,难保没有人心里不舒服。
一家人听了,就都点头,觉得连蔓儿分析的很对。
姐,她们欺负你,等我给你报仇。
小七就从连守信身后走出来,到连蔓儿身边坐了道。
这事不能这么算了,要不,往后知道她们还使啥招?五郎也一脸的严肃地道,显然也很气愤,而且心里在想着对策。
连守信和张氏也说得想想办法。
这件事,我估计着,不用咱们做什么了。
连蔓儿就道,钱玉婵她想算计我,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在沈家动手。
她在沈家动手,害不害的成我都两说,得罪沈家却是一定的。
连蔓儿接着又道。
否则,沈三奶奶又怎么会突然向张氏揭了钱玉婵的底那。
她在沈家耍手段,就是没把沈家放在眼里。
沈家是什么人家,能容她这么放肆?!当时是沈谊和沈诗两个陪我们在一起,她那么一闹腾,虽侥幸我没伤着,却把沈谊和沈诗给埋在里头了。
连蔓儿一边又笑着给张氏等人解说道。
钱玉婵这样,在沈家宴请的场合,在沈家的园子里,在有沈家两位小姐陪同下,陷害同被沈家邀请来的客人,还在沈六面前举止失仪。
沈谊和沈诗两个,就都抛不开干系,脸上无光。
最起码,也是一个对客人招待不周。
沈六临走之前,让沈谊和沈诗两个好生照顾客人。
焉知在沈谊和沈诗两个听来,那不是在责备她们那。
听后来沈谊跟她说的话,就知道了,沈谊对这件事很恼火,还担心会被沈三奶奶、沈六等人责备。
沈六走后,沈谊和沈诗果真遵着他的指令,无微不至地照顾了钱玉婵。
明知钱玉婵是假受伤的情况下,还那么大张旗鼓地带钱玉婵去看伤,还有两姐妹,尤其是沈谊说出来的那些话,句句都是绵里藏针。
钱玉婵貌似被众星捧月,而真实的感受,只怕是如坐针毡吧。
最后,钱玉婵还得用自残这一招,而结果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真是又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沈三奶奶作为管家的奶奶,怎么会是个没有威严和手段的,而沈谊和沈诗作为沈三奶奶的女儿,耳濡目染的,当然也不可能是白给的。
如果真的任由钱玉婵放肆,那她们以后还怎么服人。
就连沈家,也要被人看轻了。
沈三奶奶跟张氏说的话,还有沈谊后来跟她说的话,都预示着钱玉婵乃至整个钱家暗淡的将来。
钱玉婵算是把沈家给得罪了个彻底。
确实是这个理。
连守信和张氏听了连蔓儿的话,就都点头道。
不过,这件事给咱们提了个醒儿。
连蔓儿又道,以后咱们一家在外头,可要多长个心眼,多留点心。
对。
连守信和张氏又点头,咱一家都是实诚人,以前也没遇到过啥这样的人,往后,是该多加小心。
五郎和小七也都点头。
所谓只有庸人才不遭嫉。
这样的事情,在现在他们进入的这个圈子里,也算是平常。
他们必须要尽快的适应。
而连蔓儿相信,凭五郎和小七的聪明,一旦从心里认识到这一点,必定会很快地适应,并不需要她操心。
蔓儿,六爷送的压惊的礼,你看了没?张氏就问连蔓儿道。
看了。
连蔓儿就答道,是两匹云锦,还有一匣子香。
今天我们在前面书房坐着说话,听楚先生说,这个节京城里送来不少东西来,刚到没两天,说是最珍贵的有云锦,还有龙涎香。
我们在书房的时候,点的那个香就是,确实不一般。
小七就道。
连蔓儿不过将沈六的礼略看了一眼,并没有太留意,也就没说什么。
对了,今天还多亏了秦家姑娘,拉了我一把。
连蔓儿又道。
这姑娘我看着不错,挺稳当,咱快看了日子,请她们娘儿几个来家吃顿饭。
张氏立刻就道。
一家人就商量起要请客等事,连蔓儿还记起五郎说的要去城外逛的话来。
第九百二十八章 巧遇哥,你别是忙忘了吧?咱啥时候去?要不就这两天咋样,再晚些天,天就该冷了,叶子也都落了,怕是没现在好看。
连蔓儿就跟五郎说道。
重阳节,各地都有登高的习俗。
这个习俗,是很有道理的。
因为重阳季节,正是秋景最美的时候。
这个时节最适宜漫步在山林之间,登高远眺。
哪能忘那。
五郎就笑道,我一直想着,就这两天咱就去。
行。
连蔓儿高兴地点头。
一家人也都说定了,到时候一起去玩上一天。
紧 接着又忙碌了几天,连蔓儿一家才终于腾出空来。
这天傍晚五郎从外面回来,就告诉连蔓儿说,他明天没事,正好一家人出城去九云山看枫叶。
连蔓儿自然高兴,一 面就想着要带些什么东西。
因为九云山有些远,如果打算好好地逛上一天,必定要在那里野炊,这要带的东西就多了。
好不容易咱一家出去玩,小七也得去啊。
连蔓儿又突然想到,小七,我记得你明天还有功课吧。
要不,赶紧去跟楚先生告个假?姐,我今天告好假了。
小七就乐呵呵地告诉连蔓儿道,刚才就是咱哥接我回来的,顺便见了楚先生,告了假了。
哦。
连蔓儿就笑了,五郎做事细心周到,她应该早就想到的。
那可便宜你了!连蔓儿就戳了戳小七的脸,说道。
小七这两年也长大了,连蔓儿已经很少再做这样 他的动作。
但是姐弟俩历来亲近,有的时候高兴了,连蔓儿还是忍不住会戳戳小七那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尽的脸。
小七就揉了揉被连蔓儿戳过的脸,嘻嘻地笑。
一面就兴奋地跟连蔓儿商量,都要带些什么东西。
连守信和张氏对于出游这件事是无可无不可的,但是看见三个孩子高兴,两口子自然也跟着高兴。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家人清早起身,带了跟随的人众,就出发往城外来。
秋高气爽,天气晴朗。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骑了马。
连蔓儿和张氏共坐一辆马车。
她们的后面还有两辆马车。
一辆里面是多福、吉祥、如意几个贴身伺候的丫头。
最后一辆马车里面则装了许多的吃用之物。
伺候张氏的大丫头多寿没来,她留下来带着两个小丫头看屋子。
除了坐车的,还有一众管事、小厮们前后簇拥着,连蔓儿的那匹大黑马也被牵了出来,预备着一会出了城。
到道路平坦且人少的地方,连蔓儿也可以下车来,骑一骑过瘾。
去九云山,走的是西城门。
到城门口,因为带了一套执事,那守城的官兵也不盘诘,竟放她们出城来了。
出 了西城门。
官道上行人车辆不少。
天气好,又是节令,很多城里人也都结伴出城游玩。
这西城门外,除了较远一些的九云山。
近一些的地方也颇有一两座庙宇和些山 水可以游览。
在官道上走了大约有十几里路,行人和车辆才渐渐地少了。
连蔓儿家的车队也下了官道,往右岔到一条乡村土路上。
说是乡村土路,虽然不如官道宽阔。
也修整的十分齐整,细沙路面。
两侧是高大的白杨树。
连蔓儿见路上人少了,就要出来骑马,却被五郎给拦住了。
蔓儿,这路窄,你还是坐车,免得磕磕碰碰的。
等会有开阔的地方,你再下车。
五郎告诉连蔓儿道。
五郎这么说,连蔓儿只得又坐回车里。
我哥是老古板。
连蔓儿就小声跟张氏抱怨。
你哥那是稳当,为你着想。
张氏就笑道。
连蔓儿就哼了一声,继续表示不满。
其实,在她心里,却没真的有什么不高兴。
张氏说的不错,五郎为人做事是特别的稳当。
作为一家的长子,这是项很好的品质。
似乎,每一户人家里做哥哥、姐姐的,尤其是长子、长女,都有这项品质。
车马继续前行,远近偶尔还能看见村庄,九云山的轮廓也在众人的视线中越来越清晰。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从看见九云山,到真正的走到山脚下,这又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九云山并非是一座独峰,而是数座山峰连在一起的一条山脉。
今天五郎打算带一家人游览的,是九云山的主峰,只有这主峰一脉的山林种的枫树最多,风景最好,也最适合游览。
渐渐走到山脚,眼看着已经走入层林尽染的美景中,连蔓儿就又要从车上下来。
她刚跟张氏说了,挑起车帘子,就听得后面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连蔓儿心里好奇,听那马蹄声,少说也有数十骑,而且来的极快。
这是哪家来附近狩猎了?重阳时节,不仅是登高赏秋景的好时节,也是秋猎的好时节。
今天五郎和小七出来,也带了弓箭出来的,打算运气好,也能抓抓几只野物回家。
说到骑射的本事,五郎和小七还是这两年才学的。
男孩子,对这些东西似乎有着本能的喜欢,也有着天生的天份。
他兄弟两个的骑射师父,就是沈家所延请的武师。
沈家的武师,又都是从沈六所属的行伍中千挑万选出来的。
所谓名师出高徒,五郎和小七如今已经学的很有些模样了。
之所以大家都这么欢呼着要来九云山,五郎和小七想试试身手的原因占了很大的比重。
是谁家的人?连蔓儿就问。
这府城里包括府城附近,谁家有这么多匹好马?这个时候,马蹄声已经到了近前。
连蔓儿家的车队也停了下来,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骑马到了车队的后头,面冲着来人。
是沈家,是六爷的人。
吉祥、如意等几个丫头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到连蔓儿的马车跟前伺候。
咦?他们……连蔓儿想了想,就将要出口的问话又咽了回去。
沈家今天也有人来九云山,怎么五郎丝毫没有提起?昨天,五郎还去过沈府,还跟楚先生告过假的。
沈六的人来了,那沈六本人那?快请太太和姑娘下车,连蔓儿心里正狐疑不定,就听连守信的声音说道,六爷来了,都来拜见六爷。
沈六果然来了。
连蔓儿忙和张氏从车里下来,娘儿两个略整了整衣裙,就见沈六在连守信、五郎等众人的簇拥下,已经下马走了过来。
给六爷请安,六爷万福。
连蔓儿和张氏忙屈膝向沈六福了一福。
夫人请起。
在外头,这一切虚礼就都免了。
沈六抬起手,极为有礼地朝张氏微微拱了拱手,说道。
连蔓儿这才扶了张氏起身,一面又朝沈六看了一眼。
今天沈六穿戴的十分利落,头发上束着金冠,一身银色的文锦箭袖蟒袍,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软甲,脚下是厚底的战靴。
两个贴身小厮紧跟着沈六身后,一个人背着一张银弓,另一个背着鹿皮箭囊。
还真是来打猎的。
这个时候就从沈六的身后走出来一个穿淡青箭袖的少年,旁边笑眯眯跟着的正是小七。
原来沈谦也来了。
连蔓儿和张氏又忙要行礼,沈谦早已经摆手说免了,也向张氏和连蔓儿拱了拱手。
张氏和连蔓儿忙还礼。
我说了,在外头,一切虚礼都免了。
沈六又说了一句。
众人就都站了,不再行礼,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笑,听沈六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们第一次出来打猎,一会别乱走,只跟定了周师傅。
沈六先是指着后面一个短打扮的大汉,对五郎和小七道。
五郎和小七都朝那大汉拱手施礼,连蔓儿就知道,那大汉就是教五郎和小七骑射的周武师了。
你也不要乱跑,跟着周师傅和赵师傅,多照看照看小七。
沈六又对沈谦道。
沈谦学骑射比五郎和小七都学的早,以前就跟沈六出来打过猎,算是一个老手。
但他毕竟年纪还小,所以沈六要他照顾小七,实际上还是让武师们照看他的意思。
六哥,我知道了。
沈谦就都答应道。
沈六这才又将目光转到连守信、张氏和连蔓儿是身上。
六爷,您尽管带着他们走,不用理我们。
连守信就忙陪笑道,我们不打猎,就是来看看景。
是啊。
张氏也笑着附和道。
这外面也没什么好看,沈六神色不变,目光一转,就落到了连蔓儿的身上,凝了凝神,才将目光转开,好景色还要往里面走。
你们第一次来,不知道路途。
这里没人比我更熟,你们都跟着我,只别往进里头去就行了。
沈六这样说,连守信和张氏、连蔓儿也就不好再拒绝,只能一面称谢,一面应了。
这边正说着话,就听得踢里踏拉,连蔓儿的那匹大黑马穿过人群,溜溜达达地走过来。
这黑马过来,不奔别人,直奔沈六。
就那么轻轻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垂了头往沈六的胳膊上蹭。
这大黑马本来神骏,在连家被精心照顾,更加的溜光水滑。
沈六一手按上大黑马的头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第九百二十九章 枫林大黑马的响鼻声越发的惬意起来, 后头扫帚似的大尾巴也甩哒甩哒地,表达着主人愉悦的心情。
显然,这大黑马曾经和沈六很亲密,很受宠爱。
它还记得旧主,并且对旧主十分眷恋。
马是如此,在看看沈六,除了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那 大黑马的手势也相当的柔和。
显然,这位旧主也还惦念着大黑马,并且对于大黑马这种亲昵的姿态颇为受用。
此 时,四下寂静,包括沈六在内,所有的人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只有吹过树梢的剪剪微风,流过草地的潺潺溪水,还有就是数十匹骏马发出的轻微的躁动声音。
这 些都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它们渴望在山林、狂野里奔跑,渴望追逐猎物,但是主人没有下令,它们只能压制这种渴望。
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而美好。
一家人来九云山看枫叶,能够在这里遇见沈六……这些人,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连蔓儿含笑想到。
这个时候,沈六已经拍了拍大黑马的头,一边扭过头来看着连蔓儿。
这马养的不错!沈六首先就表示作为前主人,他对大黑马现在的状况很满意。
今天带它出来,这是打算骑了?听小七说,你的骑术已经练的很不错。
大黑马鞍辔鲜明,用的是上好的嫣红鹿皮和银红的团花锦缎,一看就知道是准备给女孩子的坐骑。
听沈六这么说,连蔓儿难免脸上红了一红。
因为家里人看的紧,生怕她因为骑马而受哪怕一点点的伤害。
所以,她如今的骑术不过了了,甚至还比不上比她年纪小的小七。
小七当着沈六的面,肯定是替她吹牛了。
六爷过奖了。
不过马马虎虎。
连蔓儿就道。
往里面走,路还算宽敞,也不算难走,这马也认得路。
可以放开来跑一跑。
沈六说着,就在马身上拍了一巴掌。
大黑马打了个响鼻,踢踢踏踏地从沈六身边走开,就走到连蔓儿跟前来了。
对于新主人,大黑马也是熟悉而且喜欢的。
为了能够学好骑马,连蔓儿经常亲自用上等的草料给大黑马喂食,好培养感情。
她肯用心,大黑马也颇通人性,结果自然不错。
那太好了。
连蔓儿摸了摸走到跟前的大黑马的脑门。
又将马的缰绳牵在手里。
一边就笑着道。
说完。
还下意识地看了连守信和张氏一眼。
本来,她还担心,进了山里。
连守信和张氏会阻拦她骑马。
现在沈六这么说,那自然这层阻拦也没了。
有人就将沈六的坐骑牵了过来。
沈六飞身上马,将手挥了挥手,身后一众随从齐声应了一声,皆都上了马。
五郎、小七和沈谦也在队伍里,身边就是周、赵两位武师,还有连家几个骑术最拔尖儿的小厮。
爹,娘……连蔓儿就笑着看连守信和张氏。
连守信和张氏就都知道,连蔓儿也要骑马。
这本是来的时候就答应了她的,如今更不好驳回了。
两口子就都点头。
那个……蔓儿,骑一会就行了。
一会六爷他们往山里头去,你哥和你弟也得跟去。
咱三口人就在这附近溜达溜达,看看就挺好。
连守信就对连蔓儿道。
你一个姑娘家,别给六爷他们添麻烦。
张氏则小声嘱咐连蔓儿。
嗯,我知道了。
连蔓儿答应一声,也上了马。
上了马,连蔓儿才看见,就在马队的后面,还有沈六的随从带了好些的猎犬。
沈六只轻轻往前一指,犬吠之声立刻大作。
那些随从就带了猎犬,先往前进了林子。
这是先去寻找和圈猎物去了。
这番景象,男人们自然都热血起来,就是连蔓儿看着,也有些激动。
沈六这才一带马,走到连蔓儿跟前,连蔓儿还想要避让,也不知道沈六怎样地挥了挥马鞭,大黑马便自己调转马头,踢踢踏踏跟在沈六那匹白马旁边。
卧底马。
连蔓儿心里暗暗吐槽,也只得由着大黑马去了。
五郎、小七、沈谦几个也提了缰绳,飞快地跟了上来。
连守信也上了马,张氏和众丫头依旧坐车,只跟在马队后面进了林子。
沈六说是来打猎,进了林子却并不快走,而是放松了缰绳,让马慢慢地走。
原本这九云山并没有枫树,沈六用手指着四下的枫林,缓缓地说道,这些枫树,都是先祖种下的。
这个说法,连蔓儿还是第一次听见。
这么说,这九云山应该是六爷家的私产了?连蔓儿就问,同时心里想着,怪不得这么美的景色,却不见什么人来游玩。
虽然这里距离府城有些远,但对于有马有车的人家,也并不算什么。
当然,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九云山虽是沈家私产,平时也并不严厉禁止人来。
只是今天沈六行猎,才将游人禁绝了。
也不全是。
沈六就道,就这周围几座山峰看的严些。
再远些的,也由得附近乡屯的人进山砍柴、打猎。
连蔓儿点头,也就是说九云山还是沈家的私产,附近这一带的几座山峰,则是沈家的围场,不许外人来的。
沈六说着话,突然勒马停住,也将连蔓儿的马头拦了下来。
后面跟随的众人不用命令,立刻都停住了马。
看那里……沈六用马鞭指着右前方,轻声道。
连蔓儿顺着沈六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枫林间,已经铺了厚厚的枫叶,就在右前方约一箭之地,有什么东西在枫林间移动。
再仔细看看,连蔓儿就看见了鹿角,接着就看见梅花鹿的身子一闪,跳跃着隐入了枫林深处。
是梅花鹿!连蔓儿也压低了声音道,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惊跑了那漂亮的小家伙。
五郎、小七和沈谦几个也看见了梅花鹿,眼睛立刻就都亮了起来。
去吧,看今天谁猎到第一头鹿。
沈六沉声道。
众随从等的就是沈六这句话,立刻都提马四散着包抄了过去。
蔓儿,你别在往里头走了。
五郎上前来,对连蔓儿道。
他怕连蔓儿也纵着马去追逐梅花鹿,往右前方林中深处走,已经没有路。
就在这,一会咱爹娘就过来了。
连守信骑着马,带着马车,走的很慢,又因为有缓坡挡着,在这里看不见连守信他们走到哪了。
不过估计他们不会落后很远就是了。
嗯。
连蔓儿点头答应。
五郎这才骑马跟上前面的众人,小七催促着沈谦,三个人很快加入了前面围猎梅花鹿的队伍中去。
沈六悠悠然坐在马上,没有动。
本来紧跟着他的两个小厮也不见了。
六爷,你不去?连蔓儿就问沈六道。
不急。
沈六就道,一面提马继续沿着林间的路往前走。
大黑马根本就不用人催赶,跟着沈六的马就走。
连蔓儿瞧着大黑马和沈六那匹白马的情形,两匹马交情很是莫逆。
林间景色正好,空气清新,还带着些微的湿气,里面夹杂着泥土淡淡的腥,更多的还有半青半黄的野草、树叶和野花的清香。
阳光透过或疏或密的树叶照射下来,在人身和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是光与影迷人的游戏。
远处的马嘶、犬吠和人声似乎渐渐的远了,只留下宁静。
林间的鸟啼和马蹄踩踏在树叶上的声音,让这种宁静更加的深远了。
沈六不说话,连蔓儿也不说话,两匹马并辔而行,似乎两个人、两匹马都非常享受此刻的安静。
走了一会,林间的路突然分叉,沈六又停住了马。
六爷不是迷路了吧?连蔓儿笑着问。
沈六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扭过头,眼神专注地看着连蔓儿。
连蔓儿心里一惊,因为太过放松了,她竟然和沈六开起了玩笑。
方才这句话,语气似乎有些亲昵了。
林子里,似乎更加安静了。
九月的林间,已经颇有些凉意,沈六凝视的目光,却带着夏天的热意。
被沈六这样意味不明,又或者说意味太过鲜明的目光看着,连蔓儿略有些不知所措。
一双眼睛移开也不是,回望也不是,脸上不由得又泛起了红霞。
沈六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嘴角翘起的弧度也愈加明显。
阳光此刻恰好透过树叶的空隙,照到沈六的脸上。
温暖的、耀眼的,连蔓儿腮上的红霞,渐渐地浸染到了眼角。
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沈六轻轻地说道,一面朝连蔓儿伸出手。
连蔓儿犹豫了一下,目光看向沈六。
两个人目光相对,半晌,都没言语。
好!连蔓儿终于轻轻地道,却没伸出手。
沈六轻笑了一声,用伸出的手挽住了大黑马的缰绳。
连蔓儿也正挽着马的缰绳,两个人的手就碰在了一起。
沈六的手挪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握住连蔓儿的手。
连蔓儿飞快地将手收回,沈六的手握了空。
是什么好东西?可别哄我。
我要是看着不好,是要罚的。
连蔓儿也轻笑道。
第九百三十章 无名谷好。
沈六就看着连蔓儿,一双眼睛中流光溢彩。
一会,也微微笑道。
六爷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
连蔓儿立刻就道。
见连蔓儿脸上含笑,一双眼睛亮闪闪的,颇有些得意地笑的样子,沈六不禁有些好笑。
他自幼就身担众人, 比谁都坚毅。
又因为得天独厚,同时养成了上位者身上独有的个性。
他习惯发号施令,习惯了众人的听从。
只有人顺应他的,没有他顺应别人的。
不过,面对连蔓儿,沈六愿意放 段,纵容她的小小得意。
哎呀,沈六就故意皱眉道,还没说要罚什么,怎么就答应了?这岂不是要吃亏!连蔓儿知道沈六这是故意哄她开心,忍不住就又笑了起来。
你已经答应了,现在要反悔可是来不及了。
连蔓儿就忙道,是什么好看的东西,快带我去看。
不得不说,连蔓儿心里还真是很好奇。
沈六的眼界极高,不知道他认为的好东西,会带来怎样的惊喜。
好。
沈六笑着应了,就一边拉着大黑马的缰绳,一面催赶自己的马,朝左手的缓坡上拐去。
很快,两个人就到了缓坡的坡顶。
蔓儿,你看!沈六抬起手,往山坡下面一指。
呀!连蔓儿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色惊呆了,嘴里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缓坡下,四面霜林尽染、山花烂漫的群山围着一潭碧水。
就好像是一块无瑕的美玉镶嵌在彩色的花冠上。
这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湖!好一会,连蔓儿才反应过来。
怎么样,好看吧。
刚才看见连蔓儿失神,知道是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美景镇住了。
沈六微微有些得意地道。
连蔓儿想到刚才打的那个赌,就只是笑,不肯说话。
沈六见连蔓儿这样,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只是让连蔓儿和他一起下谷底,到湖边瞧瞧。
光从上头看着你还不服,咱们下到谷底,你近瞧瞧,就知道我没哄你。
沈六就道。
这么漂亮的地方,连蔓儿当然也不舍得就这样离开,就点了点头。
沈六催动白马,与连蔓儿并辔而行。
两匹马似乎都熟悉路径,溜溜达达地下到山谷里来。
临近湖边。
是颇为宽阔的白沙沙滩。
沿水的岸边许多地方生着高大的树木和杂草。
浅水处是大片大片的芦苇荡。
两个人在岸边停住马。
连蔓儿看着面前的湖水半天都没有说话。
应该是没有污染,且少有人来的缘故,这山谷中的湖水格外清澈。
湖水里有倒卧的树干,更多的是红色的落叶。
映着蓝天、白云。
在这湖边站上一会,吹吹微凉的秋风,看看眼前的山光水色,不由得令人心旷神怡,真是什么愁烦的事情都忘了。
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吧,连蔓儿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个时候,沈六的白马跺了跺前蹄,打了一个响亮的响鼻。
紧接着,就听得呼啦啦的一阵想,连蔓儿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芦苇荡中 起来,一群一群野鸭、野鸟纷纷飞起,逃向湖心的方向。
原来这幽静的山水中还栖息着这么一群小东西,连蔓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怎么样?沈六不像连蔓儿那样沉醉于这湖光山色,他的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连蔓儿。
嗯……连蔓儿故意沉吟了一下,她心里是很想说沈六输了,要认罚,但是置身此情此景,这样的谎话还真是无法说出口,勉强算是过关吧。
小丫头,踩到我的头上来了。
沈六见连蔓儿嘴硬、耍赖,就眯起了眼睛,似乎想要重拾威风,可惜,他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出卖了他。
连蔓儿当然不怕沈六,自己拨转了马头,就沿着湖边跑了起来。
沈六立刻纵马跟上,等追上连蔓儿之后,两人依旧并辔而行。
两人都放开了缰绳,信马由缰。
这处山谷并不是很大,没用太久,连蔓儿就了解了它的全貌。
原来这潭湖水是周围山上的山溪流下,汇聚而成的。
在几处山崖上,还能看见几挂大小不等的瀑布,更为这山谷增色不少。
六爷很喜欢这个地方吧。
连蔓儿问沈六道。
嗯。
沈六点头,每次回来,只要能 空闲,我都要来这里看看。
你看现在,这里已经很美了。
等冬天再来,又是一番景象。
连蔓儿点头,虽然她还没能亲眼看见,但是却可以想象到,这湖光山色,每个季节都有各自独特的美。
六爷,这山谷,还有这湖,都叫什么名字?连蔓儿又问沈六道。
……还没名字。
沈六就道,然后凝视连蔓儿,蔓儿,你看这山谷,还有这湖,该叫什么名字好?六爷是故意打趣我吧。
连蔓儿就道,她可不相信这里会没有名字。
即便原来没有,沈六这么喜欢这里,哪能这么久都不命名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六却道,说没有,就没有。
哦。
连蔓儿见沈六的话并不像玩笑,就哦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
我从没带……家里以外的人来过这里。
沈六突然道,蔓儿,你是第一个。
所里,这里的名字,留给你拟。
沈六这句话说的大有深意,连蔓儿一时间也微微的怔住。
你喜欢什么名字,以后,这里就叫什么。
沈六又道。
这个地方,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既然原来就没有名字,那也不必非要拟个什么名字。
无名,也有无名的好处。
就像,不管是不是叫玫瑰。
玫瑰都不改其香。
再优美的名字,比起造化的神奇,都显得雕琢。
这片湖光山色,就是如此。
好。
那就叫无名。
沈六就道。
见沈六这样说,连蔓儿也就笑笑,不再反驳。
走到一处平坦开阔处,连蔓儿见地面颇为干净,正好可以走到水边去,就要下马。
沈六先她一步从马上下来,拍了白马一巴掌,让白马自在去吃草,一面过来。
伸手扶连蔓儿下马。
连蔓儿的身高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中算是高的。
但马镫还是略高。
这里又没有上下马石。
连蔓儿正想反正也没什么人,干脆就跳下去。
沈六已经在旁边,站了个弓箭步。
并拍了拍前屈的大腿,向连蔓儿示意。
连蔓儿略一犹豫。
抿嘴笑了笑,便轻轻踩了上去,沈六一面伸手轻扶了连蔓儿一把,一面直起身,连蔓儿身体轻盈,趁势就稳稳地站到了地上。
大黑马也不用人驱赶,就踢踏踢踏找白马去了。
两人就朝水边走去,沈六刚才扶着连蔓儿,后来就拉住了她的手,然后,就再没松开了。
两人走到水边,连蔓儿蹲下,用手撩着水玩,趁势就甩开了沈六的手。
沈六深深地看了连蔓儿一眼,并没有勉强。
这无名谷中的湖水清澈,浅水处可以看见不少的小鱼小虾。
这些小东西被连蔓儿的动作惊散,一会看见没什么危险,又三三两两慢慢地聚拢了来。
水凉,别贪玩冰着了。
沈六就道。
确实,这湖水的水温比想象中的要低很多。
连蔓儿答应着站起身,沈六已经用袍子襟打扫好了旁边一块大石,并从马鞍下取了毯子铺在了上面,招呼连蔓儿过去坐。
连蔓儿在大石上坐下,沈六随后也挨着她坐了。
两人又有半晌都没说话,似乎是都沉醉在湖光山色之中了。
……今年边关比往年太平,这次能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沈六先开口道。
那敢情好。
不是说还要进京吗?连蔓儿就道。
那最早也是冬月的事了。
要像圣上述职,也要看看皇后娘娘。
沈六就道。
那是应当的。
连蔓儿就点头道。
两人说着话,沈六不知什么时候又伸出手来,握住了连蔓儿的手。
连蔓儿略挣脱了一下,沈六却没松手。
连蔓儿也就随他去了。
沈六的手很坚定,很温暖,他手心的热力,让连蔓儿从手一直暖到了心里。
就这样,在秋天温暖的阳光里,温暖的相互依靠,即便一句话都不说,彼此也明了对方的心意。
就这样,从少年一直到年老。
前世也好,今世也好,这始终是连蔓儿对生活最简单,也最深切的希冀。
这么想着,连蔓儿不由得看向沈六。
沈六此时也在看着她。
两人目光相交,沈六的手握的更紧了。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沈六看着湖水,缓缓地诵起了诗经。
沈六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这湖光山色中,连蔓儿不由听得有些痴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最后,沈六又重复道,一面深深地看着连蔓儿。
若说方才的种种言语举动还只是暗示,现在,就是名言了。
沈六此举出乎连蔓儿意料之外,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转念想想,只有这样,才是沈六。
第九百三十一章 钟情沈六就这样表白了心意,让连蔓儿无法躲闪、回避。
要和沈六一起偕老吗?连蔓儿早就知道,在这个年代,嫁人生子是女孩子不得不选的一条路。
可以说,这就是这个年代唯一允许女孩子走的一条路。
因此,连蔓儿并不是没有精神准备的。
无法改变现实,那么只能去适应现实。
对于未来的夫君、未来的婆家,还有未来的婚姻生活,连蔓儿也不是没有构想过。
她的要求也不高,夫君要是一个好人,未来的婆家也要是正经、善良、有规矩的人家。
至于婚后的生活,平平淡淡的也就好。
不管在什么年代,爱情都是奢侈品,可望而不可求。
得之自然是我之幸,若是没有,日子也要好好地过下去。
连蔓儿想安安稳稳、健健康康地活着,尽可能活的长久些,并在漫长的岁月中,和她未来的夫君培养出比爱情更牢固、更温暖的亲情。
自己做个好人,再找一个好人,这就有了平淡而安稳的生活的基本基础。
如果这个人,不是完全的陌生人,如果她和他能有一些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爱好,如果她和他能够相互欣赏的话,那就更好了。
再多的,连蔓儿就不敢想了。
毕竟,这个年代,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讲究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夫妻俩在洞房揭开盖头那一刻,就是第一次见面的情况,其实是很普遍的。
而只是维持着婚姻的形式,一辈子同床异梦的也不少。
连蔓儿不敢想太多,是因为希望越大,则失望越大。
人都是这样,当不能如愿的时候,就容易生出怨恨。
怀着平常心,努力的生活,反而更容易得到幸福和满足。
在连蔓儿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沈六和沈家从来就没有进入过她是思考范围之内。
不过,连蔓儿看了一眼沈六。
沈六这个时候,正专注地看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从他手上传来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了。
看样子,沈六是志在必得的。
连蔓儿从来就没有将沈六和沈家划入可能的候选之内,这个说法,在一段时间之前。
是完全准确的。
从无意中救了沈六,从此与沈六和沈家结缘,到从沈六和沈家处获得助力,她也帮了沈六和沈家不少忙。
连蔓儿一直有意、努力地保持与沈六和沈家的良好关系,却也保持了一些距离。
当发现她和沈六竟然很谈得来。
沈六的身上有许多她所欣赏的品质,却因为沈六的身份,连蔓儿想与沈六做真正的朋友的念头,也是一闪即逝。
因此,她还颇有些遗憾,但现实却总是要面对的,而且越早越好。
可是。
沈六那边却几次示好,在心腹、甚至在世人面前也不避讳对她的特殊。
而且,从那次凤凰楼观雪开始,沈六还对她做出了种种暧昧的暗示。
沈六这种种举动。
意思越来越明显,让她越来越无法回避,只能一步步地来正面面对。
而今天,又在九云山偶遇。
这个偶遇。
显然是沈六精心安排的。
如果连蔓儿现在还不明白,那就是真的傻了。
从偶遇开始。
到现在的每一步,都是沈六的安排。
沈六的表白,绝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精密布局之后,水到渠成之举。
连蔓儿想到这,突然就回忆起连老爷子去世之前,一家人在府城,沈六有一天叫了连守信去说话,连守信回来之后,跟张氏种种奇异的表现。
再那之后,连守信和张氏,尤其是张氏,似乎对沈六添了许多的关注。
而这两年,这两口子也没有着急她的亲事。
这两年中,并不是没人来给她说亲的。
虽有连老爷子的孝期,不好定亲、成亲,但是双方私下里心照不宣,把亲事定了的也不是稀罕事。
是自己忽略了,因为连老爷子的孝期,让她没有朝别的地方想。
而现在,将所有的一点一滴联系起来,事情的真相就渐渐地明朗了。
肯定是那次在府城的时候,沈六给连守信透了话。
连守信和张氏,就是碍着沈六,才没有急着给她定亲。
虽然五郎比她居长,但是女孩子和男孩子不同,做妹妹的先定亲的情况很多,有的甚至在哥哥们都成亲之前,就出嫁了。
沈六这个人……连蔓儿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
六爷,你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连蔓儿就问道。
哦……沈六看着连蔓儿,没有立刻答话。
他很喜欢连蔓儿现在含羞的样子。
女孩子在这种时候,本就应该羞涩的。
若是别的女孩子,这个时候只怕除了点头,就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而连蔓儿在羞涩地同时,竟然还能问他这样的问题。
他看中的人,果然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六爷,你说过,你从来没哄骗过我。
连蔓儿见沈六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就幽幽地道,那现在你也不会哄我吧?这小丫头在和他耍心机,而且就要踩到他的头上来了,沈六想。
不过,看着连蔓儿粉红的面颊,乌溜溜的眼睛,沈六此刻也只能心甘情愿地入瓮了。
不只现在,以后我也不会哄骗你。
沈六就道,语气神态极为郑重。
连蔓儿似乎颇觉满意,抿了嘴,笑容爬上两颊。
咱们第一次见面,沈六见连蔓儿笑了,这才继续开口道,是在山里那次,我就想,事后要接你进府。
哦?连蔓儿盯着沈六的眼睛,语气有一点危险的意味。
接她进府,用的是接这个词,沈六当时的想法是怎样的,不言自明。
沈六何等聪明,自然猜到了连蔓儿的想法,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食指在鼻子上轻轻地擦了擦。
这个动作,极少有人看过沈六做。
还是小时候,在父亲和祖父面前,沈六才会做这个动作。
沈六自成年之后,也极少会做这个动作。
因此,也就极少有人知道,这个动作,代表沈六已经有些紧张了。
……那后来怎么没……接……那?连蔓儿接着又问,特意加重了接字的口气。
那时候我差事上头,还有家里头,都有些不大安稳。
我想,那时候……沈六说到这,顿了顿,将接字咽下,免得又惹心上人不快,你如果进府,我担心会让你受委屈。
因为不愿意让连蔓儿一进府就要面对复杂的内外人事,沈六推迟了接连蔓儿进府的安排。
连蔓儿救了他,他对连蔓儿有好感,他希望能给连蔓儿好的环境,而不是接进府来,给个名分,给她锦衣玉食,就算偿还了恩情。
不得不说,沈六冷肃的外表下,原本是有着一颗温柔、重情的心。
连蔓儿自然知道这个,这也是她一开始对沈六改观,从心里对沈六亲近起来的原因。
后来,咱们在镇上又见了面,那次,本来可以……,不过,就是因为那次碰面,我就将这个念头熄了。
沈六又道。
两个人同时回想起在青阳镇上第二次见面的情形,那一次,说实话,沈六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连蔓儿可就有些不拿美妙了。
他们姊妹几个,刚跟恶霸在集市上打过一架。
也就是这一次见面,沈六打消了要接连蔓儿进府的打算。
并不是他对连蔓儿不满意,相反,因为这次的接触,他对连蔓儿更多了几分喜欢。
他不再想接她进府,是隐隐地觉得,连蔓儿可以得到更好的,也值得得到更好的。
他原来对连蔓儿的安排,会磨掉这个女孩子身上那种最让他欣赏和着迷的东西。
这一次,沈六放弃了接连蔓儿进府的打算,却打定主意,要继续、更多地关注这个女孩子。
至于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喜欢到要娶连蔓儿的程度,沈六竟有些说不清。
如果说他是一步一步地将连蔓儿网入了他的网里,连蔓儿何尝不是这样,一点点地网住了他的心那。
就仿佛是春雨,润物无声,当蓦然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情根深种了。
难得地,沈六也有说不清楚的事情了。
看着沈六纠结,东一句、西一句地,像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少年,连蔓儿的眉眼愈加的柔和,心里漾起一丝丝的甜。
我知道了。
最后,还是连蔓儿的一句话,救了沈六。
沈六松了一口气,就想,看了连蔓儿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那么是不是该答应亲事了。
蔓儿,你只需要点点头,其他的事情,一切有我。
沈六就道。
沈六是个可靠的有本事、有担当的男人,连蔓儿从来不怀疑这一点。
咱们两家,门第上头……连蔓儿缓缓地道。
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
沈六的心情很好,连蔓儿只说门第,不说其他,也就是说,连蔓儿也是喜欢他的,对于他本人是满意的,而且没有任何的挑剔。
真要说门当户对,这辽东府里,也没有跟我们门当户对的了。
第九百三十二章 约定听沈六这样说,连蔓儿就不说话了,沈六的话确实是实情。
在辽东府,论贵论富,没有人家能够及得上沈家。
你完全不用担心。
……你们耕读传家,有御赐的牌楼,御赐的官职,五郎和小七都从科举入仕,方方面面,在咱们辽东府,甚至整个大明朝,就没有比这个更清贵的。
我们正是门当户对才是。
沈六又笑道。
这句话,自然多半也是实情,但也有沈六为了讨好连蔓儿的意思在内。
沈六将事情做到这个程度,似乎根本就没有连蔓儿拒绝的余地。
而且,平心而论,真的要拒绝吗?不管嘴上怎么说,连蔓儿不能欺骗自己的是,沈六的人品、模样、 ,都是她所喜欢的。
如果,沈六的身份不是这么尊贵,这么特殊,那么她此刻根本就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甚至,因为两人之前的缘分,她或许还会主动地促成这件事。
虽然,沈六的身份让她却步,但是沈六的这一份深情和真心,却不能不让她心动。
怎么选择那?让……让我再想想。
最后,连蔓儿轻声地说道。
沈六握着连蔓儿的手突然加力。
好,你就在这想,我就在这等。
多久我都等。
沈六道。
这分明就是不想等,连蔓儿腹诽。
沈六势在必得,显然当下就要知道她的答案,而且,也很显然。
他是不会接受不这个答案的。
蔓儿,你的想法,不说,我也都知道。
我说过。
让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不信我吗?沈六一点点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不过还是紧紧地握着连蔓儿的手。
她不相信沈六吗?连蔓儿想,她当然相信沈六。
既然这样。
真的有必要再犹豫吗?即便她拒绝了沈六,就能够完全的称心如意吗?十全十美的事情,这天下本来就不存在的。
沈六的这份深情和真心,难道不就是份无价宝。
有这份宝贝,别的东西,还那么重要吗?我当然信。
连蔓儿终于开口道,这世上,我认识的人都在内,我最信的就是你。
她不仅是相信沈六的真心真意。
也对沈六的本领有着完全的信任。
这是除了自家父母兄弟之外。
另一个她可以放心依赖的男人。
甚至。
因为这个男人的强大,很多她不能放心交到父母兄弟手里的事,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他。
连蔓儿的话音刚落。
沈六的脸上一下子就生动了起来,本来因为连蔓儿的迟疑而略有些发暗的眼睛里。
也神采熠熠起来。
那你还犹豫什么?沈六就笑着问,一边伸出手,亲昵地捏了捏连蔓儿 的鼻子,是有什么不放心,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没有不应的。
连蔓儿有些脸红,也有些好笑,心里暗暗地想,原来沈六也会如此甜言蜜语。
你只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还能再有什么别的要求。
连蔓儿就道。
好。
沈六点头。
我哥正想着说亲,嗯,要等我哥娶了亲之后。
我爹娘还有我哥的打算,最迟是明年。
连蔓儿说着话,看了一眼沈六,我家里的情形,六爷你也知道。
我不放心,总得看着我哥娶了媳妇,日子走上正轨了,我才能安心。
连蔓儿对连家,对连家一家人都付出了极深的感情和心力。
即便,她要顺应这个年代的规则,嫁到别人家里做媳妇,以后只能做娘家的娇客,她也希望,连家的事业,还有她的一家人能够越过越好。
你还真是个爱操心的。
沈六就道,连蔓儿的这个脾气,沈六并不是第一天知道。
而且,沈六也知道,连家真正的主心骨,是连蔓儿。
连蔓儿要嫁人,当然得给她时间把娘家的事情安排好。
这个时候,沈六爷只能暗自庆幸,连蔓儿还有五郎这个兄长,否则若是只有弱弟,只怕他今天还要多费上一些周折。
那六爷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那?连蔓儿就问。
六爷是别人叫的,这里没外人,蔓儿……沈六凑到连蔓儿耳边,低低的声音说了几个字。
连蔓儿的脸就红了,一把将沈六推开。
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就这么定了。
沈六痛快地道,连蔓儿的这个要求,在他的意料之内。
而且,连蔓儿此刻的羞色,大大的取悦了他。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不管连蔓儿提的是什么要求,沈六几乎都是会答应的。
那么,一会,我先跟你爹娘说。
沈六想了想,就道。
即便要等五郎成亲之后,他才能迎娶连蔓儿入门。
他心里还是希望,能够早一点将亲事定下来,明确地拥有连蔓儿。
至于两年前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是因为那个时候连蔓儿的年纪还小,而且,他也等着水到渠成,连蔓儿从心里准备好,愿意嫁给他的这一刻。
否则,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直接跟连守信说,把亲事给定下来。
但是,如果定了亲,依着府城办婚事的规矩,他和连蔓儿就要相互回避对方。
这是沈六不愿意的,本来能够见连蔓儿和连蔓儿在一起的机会就不多,要是这个时候定亲,就得等到五郎娶亲之后,他和连蔓儿成亲的时候才能见到连蔓儿。
这一点,是沈六爷不能忍受的。
不过,既然连蔓儿已经首肯,他就可以去跟连守信和张氏说,将这门亲事双方私下定下来,只等合适的日子下定。
这样做,也免得节外生枝。
即便有完全的自信,没人能够争过自己,但是沈六爷做事历来如此。
两人坐在大石上,低声地说着话,不知不觉时间走的飞快。
连蔓儿感觉到肩背上的阳光的热度,才惊觉已经将近午时了。
都这个时辰了,六爷,你不去猎点什么?他们会不会找你?连蔓儿就对沈六道。
打猎什么时候来不行?沈六就道,他今天可不是打猎来的,那不过是个幌子。
今天来,不过是……让儿郎们松散松散。
话是这么说,连蔓儿就笑,这个时候,她当然也明白,沈六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只是,六爷威名赫赫,文治武功,今天空手而回,不怕人笑话?沈六知道,连蔓儿这是在打趣他。
谁敢笑话我?沈六眯了眼睛,颇有深意地看着连蔓儿道,再说,我今天可不是空手而归。
我今天猎到的,可是无价之宝。
这是胡说。
连蔓儿白了沈六一眼,她这是反被沈六打趣了。
沈六一点都不急着走,看来是已经给心腹们留下话了。
沈六不担心手下找她,连蔓儿却想起来,此刻,连守信和张氏怕是在找她了。
我爹娘怕是找我了……连蔓儿就站起身,说道。
沈六看了看天,又从怀中取出一只核桃大小的金表来看了看,虽然心中不情愿,也还是随着连蔓儿站起了身。
虽然,他已经安排好人应对连守信和张氏,但是也该到回去的时候了。
沈六一声呼哨,白马立刻跑了过来,大黑马紧随其后。
沈六先扶连蔓儿上了马,然后自己才上马,两人依旧并辔而行,慢慢上得山坡,从枫林里出来。
枫林外,溪水边有一大块空地颇为平坦,连蔓儿和沈六出了枫林,就看见自家的马车都停在空地边上。
连守信和张氏正领着家里带来的小厮和丫头们在忙着搭灶台、生火,铺设毡子。
沈六的几个随从也在,正在溪水边洗剥猎物,都是些獐子、狍子、野兔、野鸡,还有一两只鹿。
不过,去围猎的大部分人都不在,五郎和小七也没回来。
显然,这些人还在围猎,只是先送了些猎到的猎物出来,先准备晌午饭。
大家见沈六和连蔓儿回来了,都停下来行礼。
沈六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
连守信和张氏也走了过来,先向沈六问候,才跟连蔓儿说话。
不是不让你跟去打猎,你一个姑娘家,磕着碰着可咋办?张氏就将连蔓儿叫到身边,小声地道。
连守信和张氏都认为,连蔓儿是跟着去围猎了,现在沈六送了她回来。
两口子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误解,自然与沈六那几个心腹随从有些关系了。
再说,你在那,还碍手碍脚的,给人家添麻烦。
说到后面这句,张氏略提高了声音。
这话是说给沈六听的。
娘,我这不回来了吗。
连蔓儿就笑道。
很快,五郎、小七、沈谦等去围猎的人也都回来了,而且收获颇丰,五郎和小七也都各有斩获。
大家就在空地上,围起了一道布屏,连蔓儿、张氏等女眷在布屏内侧用饭,沈六带着连守信、五郎、小七、沈谦等众人在布屏外,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直到尽兴,才收拾了回转。
回到家里,五郎和小七的兴奋劲还没有消退。
连守信和张氏也挺高兴,连守信因为喝了一点酒,还不住口的夸奖沈六。
今天跟六爷定好了,六爷说明天有空,明天就到咱家喝酒。
连守信道。
第二天,沈六果然如期而至。
第九百三十三章 喜事临门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一起迎到大门,将沈六迎进了前面正厅就坐。
今天连家就单请了沈六,而沈六也是孤身带了几个随从前来,连沈谦都没带来。
在正厅坐定,双方一面寒暄,伺候的人摆上茶果来。
因为沈六与别人不同,连守信就打发人给后院送信儿。
很快,连蔓儿和张氏都穿戴好出来,给沈六见礼。
沈六今天穿了一件品蓝遍地银的莽缎长袍,腰间扎着玉带。
他没有受张氏的礼,而是起身辞让。
连守信、五郎、小七以及张氏就都暗自有些惊讶,沈六今天来做客,似乎心情特别的好,而态度也特别的温和。
这还不算奇怪,因为沈六一直对他们不错。
奇怪的是,沈六今天在礼节方面,将身段也摆的很低。
五郎的心思更敏捷些,就回想起刚才迎沈六进来的时候,沈六也没有受连守信的礼。
虽然,以前沈六对连守信和张氏也颇为有礼,但是今天这种完全不受礼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沈六这么做,不会没有缘故。
五郎下意识地就飞快地看了连蔓儿一眼,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连蔓儿心里知道,沈六今天过来,说是受邀来吃酒看戏,其实是要跟连守信提亲。
她自然不便在前厅久留,行礼过后,就马上又回了后院,到张氏的屋里坐着,专心安排一会酒宴的事情。
六爷是不是遇着啥喜事了?张氏突然开口道。
啥?连蔓儿吃了一惊。
我看六爷今天颜色和往常不大一样,肯定是遇着啥大喜的事情了。
一看就看出来了。
张氏就解释道。
哦。
连张氏都看出来了,那何况别人那。
沈六爷本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是,喜悦溢于言表了。
就不知道是啥喜事。
张氏似乎对此颇有兴趣,继续跟连蔓儿说道。
蔓儿,你听着啥消息没?张氏这样说,连蔓儿不得不有些多心,脸上稍微有那么一点的不自在。
我是说。
你比我灵透,有啥事我看不出来,你肯定能看出苗头来。
张氏就道。
哦。
连蔓儿含糊地应了一声,就没说什么了。
张氏正有些奇怪,怎么自家闺女今天有些走神儿,前面连守信又打发人过来了。
老爷说,请太太前头去,说两句话。
来传话的小丫头禀报道。
让我上前头去,有啥事说了没?张氏就问。
这样的事情。
在她家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即便是有什么事情商量。
都会叫上连蔓儿。
没说是啥事。
……婢子是在二门伺候传话的。
那小丫头就道。
娘,那你就去吧,这的事有我那。
连蔓儿就道。
那行。
张氏说着话。
就起身,带着几个丫头往前头去了。
很快。
张氏就回来了。
连蔓儿抬头看见张氏的脸色,就知道,沈六已经说了亲事的事情。
张氏脸色微微发红,脚步略有些不稳,手也微微有些发抖。
连蔓儿见过张氏这个样子,知道她这是紧张的。
连枝儿出嫁,连守信得官,五郎中举和小七中了秀才的时候,张氏都有过这种表情。
蔓儿,刚你爹跟我说,六、六爷……来提亲。
张氏进屋坐下,喘了口气,立刻将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才对连蔓儿说道。
哦……六爷说要娶你……张氏又继续说道。
哦……连蔓儿又哦了一声,微微地垂了头。
张氏打量了连蔓儿一会,她虽不算精明,但是这个时候也隐约地从连蔓儿的态度中猜到了什么。
你爹刚才叫我过去,跟我说的,让我回来跟你说,问问你同意不?张氏就道。
六爷提了,我爹没答应?连蔓儿微微有些吃惊,抬起头问道。
六爷是提了,你爹还没答应,这不得先问你的意思吗。
张氏就道,这件事情,是他们两口子早就对几个孩子承诺过的,到了连蔓儿这,虽然来提亲的是沈六,他们还是要先听听连蔓儿自己的意思。
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我和你爹咋能从二上就给你定了,得你自己看中了。
……这咱从前都说好了的,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都这样。
连蔓儿不在现场,无法知道沈六究竟是怎么跟连守信提的亲。
但是有一件事,她可以肯定。
这一次,绝不会像上一次那样,这一次,沈六是志在必得。
就算他态度谦和,但是没人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连守信却没有就答应,而是先和张氏说了,再让张氏来问她的意思。
连蔓儿相信,如果她说不愿意,连守信和张氏真的会拒绝沈六。
即便这夫妻两人明知道这样的拒绝会得罪沈六。
连守信和张氏其实本质上都是很有骨气的人,过去是被愚孝和所谓的亲情迷住了心窍和眼睛、绑住了手脚。
蔓儿,这没外人,你跟娘说,是心里是啥意思。
……也不能让人六爷总在那干等着,咱快点给人回话,答应不答应的。
张氏就又问连蔓儿道。
娘,你和我爹是啥想法?连蔓儿想了想,就问道。
我和你爹啊,张氏顿了顿,今天六爷都来提亲了,那娘就都跟你说了吧。
……蔓儿,你还记得前年不,你爹有次回来,变颜变色的。
那次,就是六爷找了你爹去,透了话,说是看中你了。
要问我和你爹的想法,六爷这人,真是没啥挑。
我看你和六爷,你们也挺说的来的。
六爷对咱家,对你们兄妹,都是没说的。
六爷对你,我也看出一点来,应该是真心的。
……就是六爷家这门第,比咱高的多。
我和你爹那时候心里不静,就是因为这个。
不过六爷人家也说了,门第啥的不算什么,你哥和你弟往后争气,那就啥都有了。
……他当家做主,你过门,一点委屈都不带让你受的……显然,沈六跟连守信提亲的时候,还说了许多游说的话。
而这些话,都很有效地打动了连守信和张氏。
而听张氏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两口子都对沈六很满意,是乐意这门亲事的。
连守信和张氏的这种态度,完全在连蔓儿的意料之中。
娘,我哥说啥没?连蔓儿想了想,又问道。
你哥呀,他也没啥不乐意的。
六爷的为人、品行,都没的挑。
你哥对六爷啥态度,你还不知道!再说,这个事,主要得看你。
要问你哥啥意思,那也是听你的。
张氏就道。
沈六今天来提亲,还真是水到渠成,连蔓儿心里想。
蔓儿,你是乐意不乐意,你告诉娘,娘好上前头跟你爹说去。
张氏就又问连蔓儿道。
嗯……连蔓儿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曾几何时,她还笑过连枝儿的。
可是轮到她了,似乎也差不多。
娘,我都听你和我爹的。
这咋……张氏立刻就道,话说了一半,就明白过来了。
行,行,娘知道了。
张氏就笑了,刚才进门时的紧张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那,蔓儿,你有啥别的说的没?张氏就又笑着问。
没有了。
连蔓儿痛快地道。
关于定亲、成亲等一切的安排,连蔓儿不觉得她需要提什么要求。
她有这个信心,不管是自家这边,还是沈六那边,都会安排的妥妥当当,不会让她受一点的委屈。
好,好,我这就说去。
张氏笑着起身,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又转回头来跟连蔓儿商量,蔓儿,娘跟你商量一件事。
娘想先给你哥娶亲,然后再办你的事,行不?肯定……娘,都照你说的办。
我啥意见都没有。
连蔓儿就道。
哎,好。
张氏笑呵呵地出去了,心里满意的不得了,这么毫不费力就得了个好姑爷,自家的闺女又特别的懂事、贴心,啥挑都没有,她做娘的怎么能不高兴。
张氏这次去的时间略久,再次回来的时候就是满面春风的模样了。
都说妥了,张氏乐呵呵地告诉连蔓儿道,你和六爷这亲事,咱两家就算是口头定下了。
下定啥的,等你哥的事定了之后,到时候六爷再请媒人过来,正式把亲事给定了。
你哥先成亲,看你哥的日子,再给你和六爷挑日子。
六爷人家真是没挑,我和你爹跟他商量,说能不能先办你哥的事,六爷连个顿儿都没打,人家就答应了。
之后,张氏又满意地道,这个事,人家要说急着迎你进门,不答应,那咱也没啥话说的事。
连蔓儿就笑着听着。
张氏平时话不多,只有特别高兴的时候,话才会多起来。
你这事就算是定了,再把你哥的事情定下来。
你们俩的大事都办了,剩下小七,那还得等几年。
咱家的大事,就都算定喽……张氏又道,眼神和语气中都是喜悦和憧憬。
到了时辰,前面就开了宴席,连蔓儿和张氏都没去前面坐席,娘儿两个在炕上放了小饭桌,只拣了几样爱吃的精致菜肴,就着粳米饭吃了。
过了晌午,前面的宴席才尽兴而散。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乐呵呵地走了回来。
第九百三十四章 暖冬连守信和五郎还没说什么,小七就先走到连蔓儿跟前,笑嘻嘻地跟连蔓儿道喜,还伸出手来说要讨喜钱。
连蔓儿这个时候本来有些害羞,不过看小七这个样子,她立刻就故意的立起了眼睛。
喜钱没有,脑瓜崩儿就有。
连蔓儿说着,就给了小七一个爆栗。
这一下,自然不会真用力气。
小七还是哎呦一声跳起来,一手护住了头,一边就喊疼。
爹,娘,哥,看我姐打我了。
就这样,他还不忘记告状。
一家人就都笑,别看小七现在在外头总是小大人的样子,只有自家几口人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时时流露出孩子气来。
你姐害臊你,你还招她。
她不打你打谁呀。
张氏就笑道。
小七见一家人都不帮他,满脸的委屈霎时间消失的不见了踪影,一面就挨到连蔓儿身边坐了,笑嘻嘻地看着连蔓儿。
姑娘家说了好亲事,这自然是大喜事一桩。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姑娘要嫁出门了。
虽然是日子还没有定,但是一家人,包括小七,都知道,这日子肯定不会太远。
喜悦之余,现在就开始有点舍不得了。
丫头们送上解酒的茶并些新鲜的果子上来,一家人一边喝茶,一边就唠起了家常。
话题,始终围绕着五郎和连蔓儿的亲事。
刚才五郎跟我说,说是想把他的事抓紧定下来,办了,别耽误了蔓儿和六爷。
连守信低声地对张氏道。
连蔓儿在旁边,正跟小七说话,就听见了只言片语,略一猜测,就知道连守信在说的是什么了。
爹、娘,哥。
这事可不能这么办。
连蔓儿赶忙就道,我哥这也是一辈子的大事,还不只是他自己个的一辈子,也关系到咱全家。
说白了,连蔓儿如果嫁的不好,是她一个人委屈。
可如果五郎娶了不合适的媳妇进门,那委屈的不仅是五郎,对整个连家都会有不小的影响。
所以。
五郎的事情是马虎不得的。
我话可说在头里,千万别为了给我赶时间,把我哥的事办马虎了。
一点马虎都不行,咱就像以前商量的那样。
由着工夫,好好地给我们挑个嫂子。
要不然,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连蔓儿故意虎着脸道。
马虎不了,放心吧。
连守信和张氏就都笑道。
五郎这个时候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六爷年纪比蔓儿大,看他的意思,也是想早点娶蔓儿过门。
张氏就道,咱们说是得等五郎的事情先办了,说是这个规矩,其实。
那也就是个说法。
……家里就你们几个,你姐嫁人了,要是五郎这还没添人,蔓儿就出门子了,哎呀,我一想,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张氏此刻说的完全是心里话。
再有。
这事六爷那边急也不行。
蔓儿的事,肯定得好好办办。
这嫁妆啥的,那不得工夫准备!张氏又道。
这个肯定。
连守信就点头道。
对。
五郎也道。
就在这一两年间,要办好五郎迎娶,和连蔓儿出嫁的两件事,一家人可是有的忙了。
不过,对于即将到来的这种忙碌,一家人都甘之如饴。
晚上。
一家人一起吃过晚饭,又在张氏的屋里坐着闲聊了一会,才各自回房。
连蔓儿和小七都是先出来的,五郎留在最后,又跟连守信和张氏说了一会话才离开。
等连蔓儿这屋里已经熄灯就寝的时候,连守信和张氏的屋里还亮着灯。
两口子已经躺进了被窝里。
正亮着灯低声地说话。
蔓儿的嫁妆不能薄了,要厚厚的。
五郎说的对,咱家有现在,多亏了蔓儿。
六爷也是咱家的恩人,多给陪嫁那是应当的。
连守信道。
显然,五郎已经跟他们商量过这件事了。
这肯定的。
张氏也道,就是没有这个,蔓儿的嫁妆也得厚着点办。
六爷对咱是十个头的,啥挑都没有。
咱五郎和小七以后咋出息,那都是以后。
现在咱家的身份,跟人家沈家差了一截。
咱闺女嫁妆厚,过了门,说话干啥的腰板也直溜。
对,是这个理。
连守信连连点头道。
两口子低低的声音,商量到后半夜,才熄灯睡下了。
沈六亲临松树胡同,虽说是喝酒听戏,定亲的事情只限于口头的约定,但是消息还是飞快地传了开来。
自然,沈六没有想将此事保密的想法,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所以,这一晚上,难眠的人并不止连守信和张氏。
这辽东府内深宅大院,颇有几处彻夜灯火摇曳的所在。
连守信和张氏是高兴的睡不着,有的人家睡不着,却完全是另外一种原因。
……真的定了?还是六爷自己登门提的?……不可能……她凭啥,一个乡下来的……这可咋办……接着就是杯盘落地的杂乱响声。
这个事,谁也说不好。
别说还没下定,就是下定了,那最后也不一定就能成。
就算成了能怎么着,也有头一天进门,第二天就嘎嘣死了的。
没那个福气,就是没那个福气。
……沈家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就算第二天死了,也把大老婆的位置给占去了。
填房的名声多好听那……我不乐意……好,好,好,那就想法子别让她进门…………这一夜连守信和张氏睡的虽然晚,第二天还是早早地起来,而且毫无倦色。
连蔓儿夜里其实也睡的不太踏实,毕竟,她的生活将发生巨大的变化,就算再淡定,心绪难免也有些波动。
一家人吃了早饭,就商量着安排给连蔓儿置办嫁妆的事情。
五郎虽然还没定亲事,但这一两年娶亲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因此,一家人商量着有些东西,正好可以一起置办。
连守信首先提到了房子的问题。
我和你娘都想好了,我们心里舍不得,可我们不是那不明白事理的。
五郎往后,怕是住府城的时候多。
再远了,京城,南边啥的,那我们都不拦着。
虽然是这样,咱老宅那边也是咱们的根。
我和你娘商量了,在咱老宅,给你盖了跨院。
咱也学这府城里的做派,到时候你们年轻人自己一个院子,也方处。
对。
张氏就点头。
做出这个决定,对于连守信和张氏来说并不容易。
如果依着这两口子的本心,就要在老宅他们的院子里加盖厢房,让五郎和小七娶了媳妇后住。
这样,就在一个院子里,声息相闻,这样才符合他们作为父母喜欢儿孙围绕膝下、团圆、热闹的心意。
连守信和张氏还是很为孩子们考虑的,算是相当开明的家长。
小七的院子就不等往后了,就手一起盖起来。
你们俩的院子,咱就一模一样。
连守信又道。
五郎和小七都没有意义。
原来规划老宅的时候,已经留出了足够的空间添建房舍,这两年,连守信心里一直打算要将五郎和小七的房子给盖起来。
现在,正是时候。
那这房子,就在府城请人画样子吧,看我哥和小七喜欢啥样,也能添减。
连蔓儿就道。
虽然是要讨论为自己置办嫁妆,但是连蔓儿并没有回避。
这也是家庭里的大事,她的意见一如既往是很重要的。
行,就这样。
等画好了样子,我就回去一躺,把事情给张罗起来。
往后监工,再安排几个可靠的人。
连守信就道。
老宅的房子是这么个安排,往后你们俩在府城,就住这。
咱这几个院子,再加上园子里那老些地方,咋住都行。
张氏就道。
房舍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接下来就是置办东西。
要给蔓儿打一张拔步床,全套的家具,这个木料的事啊,我早就扫听好了。
就从咱府城木材行里买,那啥好木料都有。
连守信就道,显然,连守信是心里早就有了这件事,才会留心。
咱辽东府本地的啥松木、榆木、杨木那都不用说,还有南面运来的上好的花梨木、红木啥的,到时候咱就去挑好的买。
请最好的木匠,尽早动工。
至于布匹、香料等,一家人就商量着让蒋掌柜,也就是如今的蒋大管事亲自南下去置办。
往年去采办百货,都是他去。
他那边熟,眼睛也毒,这事交给他最合适。
咱开了单子,让他照单子上买。
另外再嘱咐他,也不用就局限在单子上,他看着啥好的、新鲜的,也尽管买。
一家人就这样将几件大事情议定了,马上就着手安排人置办了起来。
喜悦、忙碌中,时间是过的最快的。
而辽东府的冬天,随着第一场落雪,迫不及待地降临了。
松树胡同连家大宅,后院倒座厅内,连蔓儿穿着家常的锦缎烟霞红一斗珠的对襟褂子,银红色撒花锦缎皮裙,坐在炕上。
入冬了,屋里的炕烧的暖暖的,地下还拢着火盆。
连蔓儿坐在那,手里捧着一个四方墩造型的小手炉,脚下踩着脚炉,正在看小丫头们端进来的新鲜玩意。
第九百三十五章 物以稀为贵说是新鲜玩意儿,其实物件本身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不过是几篮子嫩绿的小葱、小菠菜、小油菜、还有些豌豆苗和香蒿。
但是连蔓儿却很高兴。
这些东西,在春夏自然并不稀罕,可在冬天里,却是难得的稀罕东西。
一到冬天,辽东府可以说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整个辽东府的菜园子都是一片荒芜。
大家伙根本就没有新鲜的青菜吃,能吃到的算得上青菜的,除了冬储大白菜,就只有秋天割下来窖藏的菠菜。
即便是一等富贵的人家,虽餐桌上依旧丰富,但一样缺少青菜。
就像连蔓儿家,是特别有心思的,特别在秋天的时候窖藏了一些别的青菜。
像萝卜、藕等菜蔬还好,可以长时间储存保鲜。
但是,这些叶子青菜即便是最精细的窖藏,保鲜的日期也不会太久。
至于秋天晾晒的菜干,在这个季节,又怎么比得上这些鲜嫩的叶子菜更招人喜欢那!这些新鲜的叶子菜,是连蔓儿家城外的庄子上刚刚送到的。
小丫头拿了这些新鲜菜蔬来给连蔓儿过目。
隔着帘子,送这些菜蔬来的庄头正垂手站在外头,等候吩咐。
很好。
连蔓儿看过了几样菜蔬,就笑着点了点头,又吩咐小丫头们,拿到后院去,给太太看看。
然后……连蔓儿说到这,微微低头沉吟了一下,就将后面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吩咐让人将东西送去给张氏看。
小丫头们答应一声就往后院去了。
……就只有这些?连蔓儿这才又问外头等候的庄头道。
回姑娘的话。
现在能吃的就这几样。
……另外还种了的茄子、黄瓜,现下已经搭架了,等再过些日子,就能吃到小黄瓜、小茄子了。
还有听姑娘的吩咐。
从山里弄来的那些香菇的土,也伺候出蘑菇来了,就是太小,也不多。
这次没好意思拿进城来。
等小的回去,铁定接着好好侍弄,保证过些日子,能让老爷、太太、姑娘和爷们吃上更多新鲜的菜蔬。
那庄头站在外屋,陪笑着说道。
连蔓儿听着,正要说话,就见刚才出去的小丫头又回来了。
回姑娘,太太看过东西了,也说好。
说是一半让人送到国公府上去。
另一半挑出些。
给秦大人家里送去尝尝鲜。
下剩的,就送到厨房去。
小丫头向连蔓儿禀报道。
我知道了,就这么办吧。
连蔓儿听了。
就点点头道。
小丫头这才行礼就要出去,好传话让管事的安排去送东西。
等等。
连蔓儿一眼瞧见茶几上摆着的一盆水仙,又将小丫头叫住了,再让人去园子里,挑开的最好的花,挑六盆送去国公爷府上。
……四盆送去秦大人府上,就说是我送给秦夫人和秦姑娘看着玩的。
小丫头就忙答应了出去。
也难为你们了,我知道,这些东西难侍弄,得费心思。
等到年下,论功行赏,忘不了你这一份功劳。
连蔓儿这才对那庄头说道。
这是小的份内应当的,应当的。
那庄头心里高兴,嘴上犹自说道,一会,又向屋里说道,姑娘看,是不是在小的庄子上,再添一座暖棚?你先别急,暂且就这样,连蔓儿想了想,就道,等过两天,老爷、太太、大爷、二爷,我们得闲了,去庄子上看看,到时候再定。
是。
那庄头忙就答应了一声是,庄子上再多添一两座暖棚,不仅多添了他的功劳。
这收益多了,他做庄头的自然也跟着多受益。
后天,你再多送两篓子鲜藕,还有两篓子鲜鱼过来。
连蔓儿就又吩咐道,想着再没别的事情了,就让那庄头退下,你下去吧,去前头看看,老爷和大爷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那庄头忙答应着,在外头又向屋里行礼,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又有管事媳妇进来回事,连蔓儿一一处置了。
丫头吉祥见连蔓儿处置好了家事,就拿了披风过来,连蔓儿披了,依旧手里捧着手炉,起身从倒座厅内出来。
外面没什么风,日头高挂,是个响晴的天,且日头那么照在身上,还有些暖。
连蔓儿心情不错,想着也没什么事,就没往后院去。
咱们去园子里逛逛。
连蔓儿说着话,就带着吉祥、如意等一众丫头往西苑来。
因刚下过雪,甬路上虽是打扫的干干净净,花园内大部分地方还是一片的雪白,银装素裹,一眼看过去,视野极为开阔。
连蔓儿带着人,顺着园内的甬路一直往西北角走,最后在靠围墙的一座小院前停住了脚。
姑娘是想来看看那暖屋子里育出来的花吧。
吉祥就道。
嗯。
连蔓儿点了点头。
这处院子,就是西苑内专门培育花木的所在。
这一会的工夫,里面的花儿匠张才和张才媳妇已经听见动静迎了出来。
花儿匠张才,如今已经是五十出头的年纪,是祖传的花儿匠。
自幼就跟着做花儿匠的父母在这园子里,一年前,连蔓儿买下了西苑,因为张才两口子在培育花木上很有些本事,就将他们一家都留了下来。
如今这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就在这院子里面,专管培育屋子里头摆着的四时鲜花,另外也管着照料园内花木的差事。
所谓隔行如隔山,花儿匠这门手艺自然也有它的奥妙之处。
春夏季培育花木自不必说,张才的本事是利用暖屋、暖坑,四季都能培育出鲜花来。
那所谓的暖屋,原理和乡下培育地瓜秧的暖床差不多,而暖坑的原理,则大体上与菜窖类似。
当然,专门用来培育鲜花的暖屋和暖坑,也有一些它自己独有的特点。
花儿匠两口子将连蔓儿接进去,就引着连蔓儿看了正培育鲜花的暖屋和暖坑。
……刚姑娘打发人来拿花,挑了四盆上好的水仙,四盆上好的菊花,还有两盆刚催开的粉色酸月季……在暖屋门口,张才媳妇便向连蔓儿禀报道。
连蔓儿点点头,说知道了。
大爷拿回来的那几盆金桔,你们可仔细照看好了,过年的时候除了家里摆的,还要顶好的送人。
连蔓儿瞧见暖屋里的几盆金桔,有的已经结了青色的小果子,就对张才两口子道。
张才两口子都忙点头答应。
正说着话,就听见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
是二爷来了,还有九爷。
小丫头就到连蔓儿跟前禀报道,也是来看花的。
原来是小七和沈谦。
连蔓儿想了想,最终也没有回避。
虽说她和沈六的婚事是口头议定了的,但是和沈谦却是自小认识,而且两家子走的极密,原说了不必太过拘泥的。
一会的工夫,小七就和沈谦走了进来。
两人看见连蔓儿,都笑着过来见礼,连蔓儿也忙还礼。
小七穿着一袭鸦青色锦缎一斗珠的袍子,披着朱红色羽纱面的斗篷,沈谦则是一袭鹅黄色锦缎紫羔袍子,披着雨过天青的羽纱面斗篷。
连蔓儿见两人的装束,就知道是从外面来,直接就来了园子里了。
这才什么时辰,你们就放学了?连蔓儿微微眯了眯眼睛,问道,楚先生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你们这可是……逃学,正让我给逮着了!姐,我们不敢逃学。
小七连忙陪笑,是楚先生有位朋友来访他,约了出去喝酒,放了我们半天的假。
小七是个很好的孩子,但同时也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而且有时候还淘气。
连蔓儿就有些信不及小七,看向了沈谦。
是,是先生给我们放的假,……蔓儿、蔓儿姐。
沈谦略以晃神,立刻就道,只是最后叫连蔓儿姐姐的时候,有些不那么顺畅。
沈六向连家提亲,连家答应了。
这件事,外面的人或许还不知道,但是沈、连两家的人却是早就知道了的。
沈谦,甚至比别人知道的还要早一些。
沈六要娶连蔓儿的事情,没跟别人商量,却在写信跟大老爷说的时候,叫了他在跟前。
那个时候,沈谦擦擦鼻子,略有些委屈。
但是,这件事,他也早就有心理准备。
他六哥这两年的动向,都没有瞒着他。
而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乎是连连蔓儿的面都见不到了。
都是大太太拘管的他。
大太太知道了那次他上元节跑去锦阳县城的事,当时虽没说什么,之后就将他看的特别紧。
那之后,即便能在众人聚集的时候看连蔓儿两眼,可却连单独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似乎大太太过于忙碌,没多余的精力拘管他的时候,不知怎地,他依旧无法见到连蔓儿。
现在,大太太终于跟着大老爷去任上了,可是连蔓儿也马上就要成为他六哥的媳妇了。
要是别人,他肯定不服气。
但是六哥,他就只能擦擦鼻子,心里暗暗抱怨是大太太拖了他的后腿。
连蔓儿比他年纪小,虽然以后要叫连蔓儿嫂子,但是现在,他本不想管连蔓儿叫姐姐的。
但是六哥叫了他过去,特别提到了这件事,同时还告诉他,大老爷和大太太写信回来,要接他去任上。
第九百三十六章 托关系沈谦可不愿意到大老爷的任上去。
虽然,他知道,大老爷和大太太是他的亲爹娘,但是,自幼时,他就对他们并不亲近。
现在,虽然大老爷和大太太总是对他很关切的样子,但是一跟他们接近,他就会不自在。
如果要去大老爷的任上,那他宁愿去跟石太医住。
沈谦也知道,他六哥是不会允许他去跟石太医久住的。
当然,最好的选择,还是留在府城。
他愿意跟着他六哥一起住,而且这里还有相熟的朋友和玩伴。
沈谦就告诉沈六,他不想去。
家里有六哥,还有别的长辈,文武先生都有,我在家里挺好,没必要大老远的去投奔……大伯和大伯娘。
当时,沈谦是这样跟沈六说的。
平常,提到他的亲生爹娘,他都是说大老爷、大太太,尊重,却并不亲近。
而这一回,他特意称呼他们为大伯和大伯娘,更是将心情表达的清清楚楚。
而且,他的话,从情理上说,也是有道理的。
如果大老爷和大太太是他的爹娘,他跟着去是不用说的。
但是如今,他们只是伯父、伯娘,而府城这里,还有他的别的伯父、伯娘、叔叔、婶子、兄弟们,并不比那个伯父伯娘的关系远。
他更有原因留在这里,而不是大老远地到南边去和这两个人团聚。
沈六当时也没说什么,只是转了话题,又说到了连蔓儿。
虽还没有正式定亲,但连蔓儿已经板上钉钉是他的六嫂了。
因为从小的情谊,虽不大需要回避,但是该有的敬重和礼数却不能少。
沈谦心里知道,他依旧是喜欢连蔓儿的。
连蔓儿也喜欢他。
他看的出来,当然,不是喜欢他六哥的那种喜欢,而是像对小七的那种喜欢。
他和小七以后还会是好朋友,而连蔓儿则将嫁到他家里来。
这样,也很好,大家还是可以长久的在一起。
要跟着小七一起叫连蔓儿姐姐,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他已经跟楚先生商量了,让楚先生帮忙说话,让他留下来。
一会。
他打算也跟连蔓儿说一说。
如果,连蔓儿能帮着他在六哥跟前提一句,六哥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一定会答应的。
沈谦暗暗地想。
楚先生那不用上课,骑射师父那里那,也放了你们的假?连蔓儿就又问道。
姐,今天我们没有骑射的课。
明天才有,明天我们肯定好好学。
小七忙道。
姐,我们累了好些天了,好不容易歇一天,就松散松散。
好了,好了,我什么也不说了。
连蔓儿见小七面露央求。
沈谦也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当然知道,小七和沈谦每天都有不少的功课。
难得空闲,玩一玩也没什么。
……我说咱家种的花好看,带小九哥来看看。
小七见连蔓儿松了口,立刻一身轻松,笑嘻嘻地道。
小九哥。
你看喜欢哪盆,我送给你。
接着。
小七又很大方地冲沈谦道。
沈谦果真跟着小七看起了暖屋中培育的各色花木。
这里大多数的花木他都认识,唯有角落里摆的几盆结着红色的圆果子和小辣椒的,沈谦看着稀罕。
那是看枣儿和看椒儿,我们从乡下带来的。
小七就告诉沈谦道。
果然像红枣和辣椒。
沈谦就道,只能看,不能吃的?对,只能看,不能吃。
小七点头道,小九哥,这几盆都挺不错,你喜欢哪盆,都送给你。
这暖屋中的几盆看枣儿和看椒儿,都是选的最上等的,经过精心的修剪,做盆景颇为喜庆且赏心悦目。
张氏和连蔓儿的屋子里,都摆着几盆类似的。
沈谦和小七极好,也没虚谦让,真的挑了两盆中意的,小七就吩咐下去,让人收拾好,就送过沈府去。
连蔓儿这个时候已经挑了一红一白的两盆酸月季,让人抱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这酸月季是月季中的一种,花朵比别的品种的月季要小上一些,花香则是甜甜酸酸的。
小九一会不要走,庄子上刚送了些新鲜菜蔬来,正好尝尝鲜。
连蔓儿就笑着对沈谦道,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让厨房里给你做。
沈谦见连蔓儿这样,一面心里暖暖的,一面又有些被当做小孩子看的不好意思。
小七倒是在旁边,笑嘻嘻的,显然很开心。
姐,让厨房多做点苏点吧。
……小七不等沈谦说话,就抢着道,小九哥今天一天都在咱家,晚上吃了饭再回去。
好。
连蔓儿笑着点头,就让小七好好陪着沈谦,她自己带人回房中来。
回到后院,连蔓儿就先到张氏的屋里来。
张氏正带着几个丫头做针线,见连蔓儿来了,才将针线放下。
九爷来了,刚见了我,就跟小七上园子里去了。
你遇上没?张氏就问连蔓儿。
刚在花儿匠那遇见了。
连蔓儿就道,我留了他吃饭。
那应当的,我也留了。
张氏就道,一会你爹和你哥回来,就让他们一起吃。
往六爷那,还有秦家送东西的人已经回来了,六爷那送了咱们两篓子白茯苓,说是最上等的茯神。
还有两篓子哈密瓜,说都是新近得的。
……秦家那边送了咱们两盒子金丝小枣,还有些柿饼、果脯,说都是老家那边庄子上自己产的。
张氏又告诉连蔓儿道。
小丫头就将两家的回礼都拿过来,给连蔓儿过目。
都是好东西。
连蔓儿看了看,就道,娘,这个茯神让他们磨成细粉,你和我爹早晚和着牛奶吃,最合适了。
娘儿两个说了一会话,眼看着将近晌午,连守信和五郎相继从外面回来。
连蔓儿就吩咐下去开饭。
前面的暖阁里摆了一桌上等的席面,招待沈谦。
连守信和五郎都去相陪。
连蔓儿依旧是在张氏屋里吃的。
一桌上,都是些家常的饭菜,却也都是娘儿两个爱吃的。
主食有碧粳米饭,烙的酥酥的葱花饼,还有小碗的面条,上面铺着嫩绿的豌豆苗。
凉菜里有一道香油拌的小葱豆腐,白 的豆腐,配着着嫩绿的小葱,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热菜里也是素的偏多,最后一道汤则是素高汤,里面还有烫熟的香蒿。
这些个饭菜都是清香爽口,在冬日里尤其的难得。
一桌子的家常饭菜中,都是张氏看着亲切的,只有一道海参,算得上是山珍海味。
辽东府近海中产的海参颇负盛名,而府城中的人到了冬天,就流行吃海参。
连蔓儿一家入境随俗,饭桌上也常有这道菜。
别的我都吃腻了,就这几道小青菜,真是稀罕人,吃不腻。
饭毕,张氏就道。
因为饭菜合口,张氏还多吃了半碗的面条。
那可是,只怕满府城里转,谁家的饭桌上也没有这些个。
连蔓儿就笑道。
我听你爹跟我说,这些青菜,除了咱自家吃的,就打算供给咱家那几座酒楼是不是?张氏就问。
嗯,是这么打算的。
连蔓儿就点头道。
现在庄子上的暖棚所产的菜蔬,也就只够她们自家吃,再送些给人,供给酒楼的量也没那么富余。
不过,物以稀为贵,就这么一点新鲜的菜蔬,也足以为酒楼带来更多的客人和生意。
过两天,咱去庄子上看看。
或许再添两座暖棚,那样,菜蔬多了,也能卖出去一些,也算庄子上多个进项。
连蔓儿又道。
你们爷几个商量吧,听说那建暖棚的钱可不少。
张氏就道。
嗯,连蔓儿点头,这个成本和收益肯定是要提前算好了,才会着手安排。
这一天,沈谦果真在连蔓儿家一直留到傍晚,吃了晚饭,连守信亲自带着人送了沈谦回去。
送走了沈谦,小七就走来找连蔓儿。
小七先是说了沈谦一大堆好话,接着又说他和沈谦如何如何好。
……有小九哥在,我念书都有个伴,有啥不大懂的,问问小九哥,有时候还比问先生都明白……就这一会,你数数你都说了多少个小九哥了。
连蔓儿看了小七一眼,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小七见自己的心思被连蔓儿看穿,就嘻嘻笑了两声,又往连蔓儿身边凑了凑,还讨好地亲自给连蔓儿续了热茶。
连蔓儿有些好笑地看着小七。
……沈家的大老爷和大太太想让小九哥去他们那,小九哥不乐意去。
小七忙活完,这才笑着对连蔓儿道。
哦?连蔓儿挑了挑眉,这个事,咱们可说不上话。
只要六爷说不让小九哥去,那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没办法。
小七忙又道。
六爷那,难道我就能说上话了?连蔓儿故意板起脸道。
不是,不是……小七苦了脸,挠了挠头。
是不是小九让你找我说这个?连蔓儿就问,别看他年纪不大,还很会托关系走门路吗。
他怎么不自己来找我说?第九百三十七章 兄弟一方面是自己的亲姐姐,另一方面是自己的好朋友,小七在中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套好地陪笑。
姐,小九哥不好意思跟你说呗。
小七就道,还有,这个事,有一半、嗯,有一半也是我……你还挺又朋友义气的。
连蔓儿忍不住笑道。
小七见连蔓儿笑了,也跟着嘿嘿地笑。
姐弟两个,就像连蔓儿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连蔓儿。
连蔓儿有的时候嘴上说的凶,不过开玩笑的时候多,也是为了帮着他懂得更多的道理。
动真格的,连蔓儿对他好的没话说。
是沈家的大老爷和大太太给小九来信,让他去的?连蔓儿就又问小七。
她想更多的了解一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信是给六爷写的,小九哥没看到信,是六爷告诉他的。
小七就道。
哦?连蔓儿心中一动,又问了小七几个问题,小七都如实地答了。
连蔓儿心里就有了谱。
你放心吧,你小九哥不会去南边的,你们且有日子一起混那。
连蔓儿就笑道。
真的?姐,你答应帮忙了?小七就喜道。
连蔓儿就看着小七。
小七不是不聪明,只是毕竟年纪还小些,有些事情上面不开窍。
而且,这件事情里面,有些内情,小七是无从得知的。
哪里用我帮忙。
连蔓儿就道,这是六爷调教弟弟那,只要你小九哥乖乖的,他六哥也未必舍得他往远里去。
哦,哦,这我就明白了。
小七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我就说。
小九哥打小就跟六爷身边长大的,六爷咋就能舍得他。
这肯定是六爷想让小九哥在功课上多用心,多上进。
连蔓儿听小七这样说,就笑而不语。
有些事,现在说出来无益,等小七再大两岁,自然而然就懂得了。
而且,小七这么说,本来也没有错。
事理,就是这个事理。
肯定也是怕小九哥不听他的话。
吓唬吓唬小九哥。
小七看见连蔓儿的神色,就又补充道。
小七是家里的老小,这方面。
他是很有经验的。
五郎和连蔓儿有时候也会吓唬他。
所以说,哥哥姐姐管教弟弟妹妹,都喜欢用这一招。
而且,还颇为有效。
小七,我跟你说的话。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别告诉小九。
连蔓儿就道,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答应了。
别的都别说。
姐,你放心,我知道啥能说啥不能说。
小七立刻点头。
到时候我还得劝小九哥,让他好好听六爷的话。
这就对了。
连蔓儿就笑道。
知道沈谦不会离开府城,没有了失去好友的烦恼。
小七高高兴兴地跟连蔓儿告辞,去书房做功课了。
打发走了小七,连蔓儿就拿了针线出来,让吉祥将灯挑的更亮一些,主仆几个就在灯下做起了针线。
这是张氏和连蔓儿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课之一。
这个年代。
女子讲究德容言功。
而就算不论这些,勤快也是一种美德。
所以。
除了实在忙的抽不出工夫来,连蔓儿每天也都会做一些针线。
自用是一方面,另外还有给连守信、张氏做的,还有给五郎、小七做的,连枝儿和大宝身上,也有她的针线。
另外,闺中好友来往,也最时兴相互赠送亲手做的针线。
连蔓儿一边做针线,一边回想方才跟小七的谈话,不由得嘴角含笑。
沈六的脾气一直就是那样,滴水不漏,事事算在前头,绝不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
而沈小九那,虽然比沈六是差了些火候,气度、威势远远不及沈六,却也是狡猾的小狐狸一只。
他事无巨细都告诉了小七,自然知道,那些话都会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猜得出沈六的用意,沈谦也是当事人,怎么会不明白。
沈小九这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她知道。
沈小胖,很会给他六哥上眼药!连蔓儿暗自笑道。
这件事,她才不会去管。
连蔓儿打定了主意,只看现在沈谦的行动是越来越自由了,今天甚至可以在她家逗留了一天,也没见沈六打发人拘了他回去。
由此可见,沈六应该是完全放心了。
也不存在要沈九去沈大老爷和沈大太太那里去可能。
不过,沈大老爷和沈大太太倒是真可能希望将沈九带在身边。
毕竟,这些年,他们两个就再没有别的孩子了。
沈九虽然过继给了别的房里,但那房里却没人。
他们要将沈九带在身边,跟沈九更亲近些,也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除了沈六。
沈六对沈九是很有感情的。
连蔓儿认为,沈六不会让沈九离开。
而且,从另一方面讲,沈六对于沈大老爷和沈大太太,似乎也没什么感情。
这两个人,对沈六也没有约束力。
兄弟姐妹们相依为命的长大,做爹娘的却是为了自己活着。
谁厚谁薄,应该站在哪一边,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沈小九还挺有意思的。
连蔓儿又想,不知道往后,他还会给沈六使什么坏?呵呵……想到这,连蔓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天,天气晴好,一家人无事,就坐了车,往城外的庄子上来。
府城外十里的郭家屯,连蔓儿家在这里有一座庄子,几百亩地,一所庄院,大约百十间房舍。
连蔓儿家的第一座暖棚,就建在这座庄子上。
庄头早得知了消息,远远地迎出来,一直将连蔓儿众人迎进庄院,在前厅中坐了喝茶。
一家人今天就是特意来看暖棚的,因此,稍坐了片刻,就往后院来。
暖棚这个东西造价昂贵,而且需要非常精心的照料,因此,就建在庄院的后园里。
等到了跟前,连蔓儿等人还好,因为已经来看过两回。
张氏却是惊叹出声,她虽没少听连守信和几个孩子说起这个暖棚,但是亲眼看见,却还是第一次。
整个暖棚,占地约有四十个菜畦大小。
四周是砌的厚厚的砖墙,每一条砖缝都密封的严严实实。
砖墙上,是桁架,上面全部镶嵌着大块的透明琉璃。
琉璃棚顶上,还卷放着厚厚的毡子跟草席。
这些毡子跟草席,每当夜晚,或者遇到阴天、下雪等天气,就会放下来,将琉璃棚严丝合缝地覆盖住,只有像现在,天气晴朗,阳光高照的时候,才会卷起来,这样,就能让棚子里的菜蔬照到阳光。
走进暖棚里,首先是一间小室,然后才是暖棚真正的内部。
这间小室,平常是给夜间照料暖棚的庄上的伙计们住的,同时也是通向暖棚内部的过渡。
有了这样一个过渡,可以更好地保持暖棚内的温度。
一家人进了暖棚里面,就见眼前一片郁郁葱葱,一畦畦的小青菜长势颇为喜人。
旁边还有悬吊的木架子,上面盖着湿草帘。
小心地掀起草帘,就可以看见下面已经长的颇为肥厚的一丛丛蘑菇。
连蔓儿往里面走了走,就见靠里面有几畦的黄瓜,藤蔓上黄色的小花处处可见,有的藤蔓还已经结出了小黄瓜,虽然只有手指大小,但是在这个季节看到,却是忍不住让人欣喜。
连守信和张氏都是庄稼人出身,见了这些,比别人都要高兴。
这座暖棚的造价不菲,然而成果也同样的喜人。
首先一点,如今在连蔓儿家的饭桌上,每顿饭都能有两三样新鲜的菜蔬。
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
就是现在,和她们差不多的人家,也没有能做到这一点的。
丰富了自家的饭桌,再也不用为冬天缺少青菜,吃的太肥腻发愁了。
连蔓儿觉得,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除此之外,包括顺德坊在内的连蔓儿家的几家酒楼里,如今也都有了新鲜菜蔬的菜肴。
别的季节很普通的东西,到了这个季节,就变得金贵无比,再加上精心的烹调,一点销售的噱头,不仅在菜蔬上收益丰厚,也带动了整个酒楼的生意。
这两个月,酒楼里宾客如云,财源滚滚,酒楼的掌柜和伙计们都笑开了花。
因为这个,庄头几次向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建议,要再添建一两座暖棚,出产更多的菜蔬。
不仅供应自家食用,以及自家酒楼的用度,还可以放到市场上售卖。
府城多有官宦、商贾巨富,一般富庶的人家也很多,并不愁这新鲜菜蔬的销路。
今天,看见主人一家都来了,庄头再次提出了这个建议。
庄头急切想要立功表现,也想多些收益的心情,连蔓儿心里清楚,不过,添建暖棚的事情,在和一家人商量过后,还是摇头否决了。
没有连蔓儿前世非常普及的化肥,以及非常多的不为普遍大众所知的化学品,暖棚种植菜蔬的产量并不高。
这样,成本就不可避免地高了起来。
种种因素制约下,这冬天的新鲜菜蔬只能是小范围、奢侈的消费和享受。
连蔓儿不想扩大自家暖棚的规模,但是,钱还是照样要赚的。
第九百三十八章 暖棚自从暖棚中的新鲜菜蔬可以开始采摘以来,连蔓儿家除了自己吃,也没少送人尝鲜。
再加上酒楼中新添的菜肴,如今,大部分府城人都已经知道连蔓儿家冬天能种出新鲜的菜蔬来。
暖棚的事情,自然也就传播开去了。
也就有不少的人,或明着或暗着的打听。
连蔓儿相信,知道知道了暖棚的具体造法,府城中会有不少的人家自己建造暖棚,种植菜蔬。
这些人,大部分不会想靠这些菜蔬取利,而是为了丰富自家的饭桌。
这不仅仅是个人享受的问题,还关系到脸面。
至于暖棚的造法,连蔓儿是从家中培育花木的暖屋中获得的灵感,又结合原来在乡下培育地瓜秧等的经验,才最终确定的。
从外面看,似乎并不复杂,但里面却颇有些技巧。
不知道细情的人,即便照猫画虎,建起了暖棚,也不会得到相同的效果。
连蔓儿不打算再多建暖棚种植菜蔬获利,但是,却可以通过售卖暖棚的图纸来赚上一笔。
而这暖棚的图纸的买方,不仅限于府城中的大户,还包括整个辽东府中,甚至辽东府以外其他冬季严寒地区的富有人家。
连蔓儿心里琢磨好了,就将这个想法跟连守信、张氏、五郎和小七说了。
计算成本,还有市场分析,另建暖棚种植、出售新鲜蔬菜,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将菜蔬只供给自家的酒楼,增加蔬菜的附加值。
这样也好。
一家人就都点头。
这件事。
咱们不用亲自出面,我安排人来做吧。
五郎就道,另外,再留出几分图纸来。
……留着送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连蔓儿就笑道。
五郎现在做事,是越来越周到、有章法了,连蔓儿想。
等以后她出了门子,连家有五郎当家。
她大致上是可以放心的。
怕是也赚不了太多的钱,就算是给跑腿办事的一点辛苦钱吧。
连蔓儿又道,而且这么做,还可以收回一些修建暖棚的成本费用。
虽然现在她家的日子是不在乎这些了,但是开源节流 ,才能永保富贵。
这是一件事,另外……连蔓儿说着,就看了看那些刚种出来的蘑菇,我想。
虽然暖棚咱们不再添了。
却可以再建造几座简单点的暖屋。
简单点的暖屋。
基本构造和现在的暖棚相同,只是将昂贵的琉璃屋顶换成普通的屋顶,屋内还是用火炉、火炕和火墙取暖。
这样简单的暖屋。
不能用来种植那些对阳光要求比较高的菜蔬,但是却可以用来培育蘑菇、豌豆苗这些只要求温度和湿度。
对阳光没有太多需求的菜蔬。
而这些菜蔬,在冬季同样也是稀罕、受欢迎的。
这样的暖屋可以多建一些,照料起来也比这暖棚简单。
……种出来的蘑菇、豆苗,除了咱自家吃用,酒楼里消耗,其他的就拿到咱们的土产铺子里,跟咱们那些藕啊什么的,一起出售。
连蔓儿就将她的打算都说了出来。
一家人听了连蔓儿的话,商量了一阵,都觉得是个好主意。
这个庄子上盖两座,咱别的庄子上也都盖上两座,往后冬天里又多了一个进项。
连守信就道。
嗯。
连蔓儿点头。
而且,这也算是为大家冬天的菜篮子做出了贡献吧。
咱村里那边,也该盖一座吧。
小七就道。
这样,他们回村里的时候,同样也有新鲜的菜蔬吃。
而且,那些菜蔬还可以供给他们在锦阳县城的顺德坊烤鸭店和连记酒楼。
小七说的对。
连守信就道,咱老家那边,肯定也得盖。
一家人这么商量着,就从暖棚里出来,打算要将事情安排下去。
这个时候,就有庄子上的伙计急匆匆的跑来。
……六爷到门口了……沈六竟然来了,连守信、五郎和小七赶忙整理整理衣裳,带着人出去迎接。
连蔓儿和张氏没有去接沈六,而是留在后园里,慢慢地边走边看。
没想到沈六回来,连蔓儿就给吉祥使了个眼色。
吉祥走到一边,悄悄地打发了小丫头到前头去打探。
很快,小丫头就回来了。
……六爷今天也是出城到庄子上看看,路过郭家屯,看见了咱们家的马车,就过来看看。
……九爷也一起来了。
小丫头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吉祥,吉祥又转告给连蔓儿。
连蔓儿轻轻点了点头,原来是碰巧。
这么想着,连蔓儿不由得嘴角含笑。
娘,咱们晌午就在庄子上吃吧,我摘点菜去。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多摘点,得留六爷吃饭。
张氏就道。
……不一定有空闲。
连蔓儿就道。
那倒是。
张氏先是点头,随即却又道,再没空闲,该吃饭的时候也得吃饭,不再这一会工夫。
不管咋说,咱得先预备着。
连蔓儿听张氏这样说,就不说话了,一边叫人拿了篮子来,就亲自又回到暖棚里,带着两个小丫头摘菜。
张氏也跟了进来,一会,也有些手痒,就替下了小丫头,也摘起菜来。
娘,晌午就准备个锅子吧。
再打发人,让顺德坊送一只烤鸭过来。
连蔓儿一边挑着蔬菜摘,一边就和张氏商量道。
行。
张氏自然点头。
连蔓儿就叫了一个小丫头过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
你先去前头,跟大爷说了。
看大爷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那小丫头忙答应着去前头传话,一会的工夫,就转回来,告诉连蔓儿,五郎已经知道了,说很好,已经叫底下人安排了。
姑娘,婢子刚回来的时候,听见六爷说,要来看看暖棚。
小丫头又禀报道。
连蔓儿听了,赶忙提了篮子,走到张氏跟前。
娘,他们要到后园来,咱俩先回屋吧。
连蔓儿就跟张氏商量道。
行,咱先回去。
张氏就点头道,知道连蔓儿有些害羞,不好意思见沈六。
娘儿两个这边正要往暖棚外走,就听见脚步声,已经进了后园。
沈六他们来的好快,连蔓儿已经能听见沈六的说话声了。
……见见就见见吧,也不是以前没见过面。
再说,咱们这的姑娘,没那么矜矜持持,礼上过的去,大大方方就好。
张氏也听见了,知道沈六已经到了,就对连蔓儿说道。
连蔓儿也知道,现在回避已经来不及了。
真要做那扭 捏之态,当面碰见还要遮着脸躲开,她也做不出来。
而且,辽东府的风俗本也没那么 。
娘两个走到门口,沈六等人正迎面走来。
连蔓儿忙将篮子递到身边丫头手里,向沈六行礼,又向跟在沈六身边的沈谦福了一福。
沈六和沈谦都向张氏行礼,又给连蔓儿还礼。
蔓儿姐。
沈谦这次这声姐姐叫的一点迟疑也没有,叫完之后,就规规矩矩地到沈六身后跟小七身边站着了。
沈六在旁边看着,似乎颇为满意。
多谢夫人这几天送来的菜蔬。
沈六看见了小丫头手里提着的菜篮子,还专门向张氏道谢。
不敢当六爷一个谢字。
张氏满面春风。
不管是谁,都喜欢礼数齐全的人。
连蔓儿家每次给沈府送东西过去,沈府总会有东西回赠。
当然,每次沈家送来东西,连蔓儿家也会打赏来人,并回送些东西回去。
都是自家这庄子上产的,不算个啥。
六爷看,就是这个暖棚。
旁边五郎就指了暖棚给沈六和沈谦看。
之后,一行人又进了暖棚里面看了一回。
果然精巧。
沈六就道,暖棚内收拾的非常干净,一畦畦嫩绿的菜蔬更是冬季最让人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
这一暖棚的菜蔬,估摸着也够咱们尝一冬的鲜了。
连守信就道。
这个咱们,自然也包括了沈六和沈谦兄弟们。
这些菜蔬,别人家,只是送一两次尝鲜,唯有沈六那,是每次必有的。
……正打算画出图纸来,六爷家里要是想添建,这两天就把图纸送过去,再挑两个熟练的人,帮着把暖棚建造起来。
五郎就道。
也好,五郎你费心了。
沈六听了,就点头道。
两家如今的交情,是无需客气的。
沈六说来看暖棚,目光却一直往连蔓儿那边扫。
只是现在毕竟不同以往了,虽然两人见面无碍,但是要想单独叫了连蔓儿来说说话,却是难了。
沈六因此难免有些不爽,不过,想想不久之后,就可以迎娶连蔓儿过门,这点不爽也就可以忍受了。
而且,今天毕竟还是见到了连蔓儿的面,也算不虚此行。
连蔓儿和张氏等沈六进了暖棚,就告辞自往前头来了。
晌午要留沈六和沈谦吃饭,连蔓儿担心庄子上准备欠妥,就叫了管事的们过来,好好地安排吩咐了一番。
等连蔓儿将事情安排好了,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屋里就只有她和张氏。
张氏突然扑哧笑出声来。
娘,你笑啥?连蔓儿就问。
哎呀,别管啥身份,啥脾气,到底还是年轻人。
张氏就笑道。
第九百三十九章 千里为媒连蔓儿见张氏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张氏是什么意思,不过,再打量打量张氏的神色,连蔓儿就隐约有些懂了。
张氏这是在说沈六。
连蔓儿忙就扭开头,假装做事,并不搭张氏的话茬。
说啥是路过,要我看,就是打听到咱们一家出来了,他随后就来了。
张氏却兀自一个人继续絮叨,还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说要看啥暖棚,他那么一个人物,啥好东西没见过呀。
要说小九那孩子稀罕看这些东西,我还相信。
他那哪是要看暖棚,那就是个借口,他就是想……娘,你看这几样点心,是不是太平常了,要不要换两样。
连蔓儿终于听不下去了,忙就出声打断道。
张氏见连蔓儿说的是安排晌午饭的正事,也就住了嘴。
别的你看着,想换就换。
那个葱花饼别换。
张氏就道,这庄子上厨房里头的刘兴媳妇,就这葱花饼做的最好吃。
比我做的都好吃,就咱家里的大厨也比不上她。
庄户人家的女人,心灵手巧的,往往能将简单的食材做得非常美味,更有的,还有一两样特别拿手的饭菜。
其中有一些,堪称绝活,就是那些数一数二的大厨都未必比得上。
不吃不知道,吃了才知道惊艳。
这正如俗话里说的,美人在民间。
很多好东西,都存在于民间,默默无闻。
葱花饼,看似非常家常,可是要做的好吃了,也是需要技巧的。
首先用料上面,这个饼所用的葱必须是小香葱,而不能用大葱。
而在这个季节。
本来是只有大葱,没有小香葱的。
好在,连蔓儿家建造了暖棚,当时一家人商量着要在暖棚里种什么,连守信和张氏都先提议的小香葱。
小香葱和大葱,其实是一个品种,或者说是同出一源。
春天的时候,在田垄里密密地洒下葱籽,等到春末夏初,长出来的就是嫩绿的小香葱。
小香葱眼色嫩绿、长的比较纤长。
这个时候。
人们就开始拔了香葱吃了。
这么吃着吃着,葱就长大了。
但是,这种葱能长的有限。
这个时候。
要进行二次移栽。
就是将小香葱连根拔出,另外种植。
经过这次移栽,小香葱就好像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一天天地长的粗壮起来。
如果没有这次移栽,那些小香葱只会长老。
经过移栽的葱。
就是大葱。
庄户人家吃大葱的时候和吃小香葱不一样,一般不再整棵整棵地拔了吃,而是只摘葱叶子吃。
被摘了葱叶子的大葱,还会长出新的葱叶子来。
这样,一颗葱可以吃很久,直到秋天。
大葱葱白粗壮。
葱叶子也更厚实,比小香葱的纤维多,水分少。
因此也更耐久存。
秋天 拔下来的大葱,好好地储存,可以吃到第二年。
但是这种大葱的味道没有小香葱鲜嫩,是万万不能做葱花饼的。
葱的嫩绿,面粉的洁白。
葱的香加上小麦粉的香,葱花饼做好了。
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
入冬以来,连蔓儿家的餐桌上时常可以见到它的身影,也颇受一家人的喜爱。
有好东西,张氏自然想让未来的女婿尝一尝。
连蔓儿的本意就是岔开话题,因此张氏说了,她也不反驳。
没想到,张氏还是意犹未尽,说完了正事,又接着刚才被岔开的话题说了下去。
……那眼神就看出来了,他想看的是……咳咳……连蔓儿就干咳了两声。
蔓儿,你听见娘说啥了没?张氏就问连蔓儿。
哦,娘,你说啥那,哦,是说六爷啊,六爷对你是挺好。
连蔓儿就故意说道。
也是,六爷对咱是没挑。
张氏听了,就笑着点了点头,竟没再往下说了。
想来是想起了沈六对一家人的周到,又担心再说下去惹急了自家闺女,就点到而止了。
晌午,就在庄子上摆了酒席,前面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陪着沈六和沈九两兄弟,连蔓儿和张氏在后院内室另摆了一席。
至于跟随两家来的随从下人,则是在跨院摆酒招待。
吃过了晌午饭,沈六就说没什么事,要去附近围猎。
五郎和小七都说要跟着去。
连蔓儿本也有心跟着去逛逛,却被张氏给拦住了。
……大冷的天,别出去把脸给吹皴了。
……有些活计,还得你自己个做。
张氏告诉连蔓儿道。
连蔓儿也就没有勉强。
就先跟了连守信、张氏回家。
倒是傍晚的时候,五郎和小七满载而归,沈六将他猎到的东西,送了一半来连家。
连蔓儿这边也吩咐抬酒和猪羊过去沈府。
当晚,跟随沈六出猎的那些随从又吃到了一顿特别丰盛的酒席。
……冬寒日重,沈六一直留在府城,隔三岔五就找机会见上连蔓儿一面,虽大多数时候也说不上话,两人都觉得还算满意。
而五郎的亲事,也终于有了眉目。
对于五郎的婚事,沈六很是用心。
对方的家庭背景,甚至姑娘的人品等,连蔓儿家几乎不用去找别人打听,沈三奶奶就是个万事通。
就算沈三奶奶自己不太清楚,她也总能找到人打听出可靠的消息来。
一家人最后,都相中了秦家。
秦家那边几次表露出来的意思,也很乐意。
秦通判是读书人,为官清正端方,很投连守信的缘。
张氏和秦夫人来往一天比一天密切,也很说的来,脾气相投。
对于秦若娟,一家人也很满意。
秦若娟模样俊秀,又是家中的长女,言谈举止都很稳重温柔,德容言功都是上上之选。
这些日子,连蔓儿与秦若娟已经成了好朋友。
因为怀着为哥哥相媳妇的心思,连蔓儿对秦若娟就更留心。
秦若娟 温柔,心里却很有主见。
连蔓儿最取中秦若娟的,是她的聪慧、善良、正派。
有这三样基本的素质,以后就出不了大格,不会走偏。
秦家那边,对五郎也很满意。
尤其是秦通判和秦夫人,对五郎的看重和喜爱,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五郎年少有为,行事端方、稳重。
便是只有这几点,那也是做姑爷的上上人选。
更何况,他还是个英俊的少年,学问、见识都比同龄人要高上一筹。
秦通判还曾经考校过五郎的文章,过后虽嘴上只说五郎是可造之材,看样子心里是满意的不得了。
两家彼此有意,张氏还特意私底下问了五郎,五郎也点了头。
连蔓儿之后就去了秦家,拐弯抹角地试探秦若娟,得知秦若娟对五郎也有好感。
此时,两家就一些事情都已经是心知肚明,秦若娟能表示出好感来,也就是表明,她也是中意五郎,中意这门婚事的。
那我明天就上门,跟秦夫人把这层窗户纸挑明了,她点了头,咱就请媒人过去说和。
听了连蔓儿带回来的消息,张氏就对连守信说道。
也行,这事你们做娘的说最好,咋说都有个缓和。
连守信就点头道。
两口子说定了这件事,就商量着该请谁做媒人。
六爷咋样,六爷肯定答应。
六爷做媒人,秦大人那边也有面子。
一个就说道。
我想到的是楚先生。
另一个就道,秦大人别看是个官,骨子里还是个读书人。
我看他对读书人最看重,不是说他不看重六爷啊。
要是鲁先生在,就好了。
两口子一齐说道。
这边正说着话,五郎就拿着一封书信来了。
……是鲁先生的信,刚送到。
五郎将信放在桌上,随后就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
连蔓儿和小七刚才去了西屋,这个时候也回来了。
鲁先生来信了?!鲁先生还都好吧,信里也了啥,也不知道鲁先生啥时候能回咱这辽东府看看。
连守信就道。
张氏、连蔓儿和小七也都问五郎,鲁先生信中也的是什么。
鲁先生一切都好,也问爹娘好。
五郎只答了这些,余下的就不说了。
连蔓儿就拿起桌上的信来,见信封已经裁开,显然五郎已经看过信的内容了。
连蔓儿眼珠转了转,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哥,那你把信念念,给咱爹娘听听呗。
连蔓儿故意拿了信递给五郎。
对,对。
连守信和张氏就都点头道。
五郎没有接信,只是看了连蔓儿一眼。
这一眼,更让连蔓儿确定,鲁先生这信里肯定是有什么事。
会是什么事,让五郎不好说那。
我看看。
连蔓儿笑了笑,一边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就将信拿出来细看。
小七也凑过来跟连蔓儿一起看信。
姐弟两个看着信,就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真没想到。
连蔓儿感叹道。
五郎坐在那,脸色微红。
只有连守信和张氏还闷在鼓里,就催连蔓儿和小七赶快说。
鲁先生信里说啥了,你们这几个孩子,欺负爹娘不认识字是咋地。
连守信和张氏虽都认了些字,但都不大看鲁先生的信。
因为鲁先生信中之乎者也,两人就算将字认全了,那意思却是不大懂的。
娘,鲁先生来信,要给我哥做媒。
连蔓儿放下信,说道。
第九百四十章 锦上添花鲁先生来信给五郎做媒了?听了连蔓儿的话,连守信和张氏都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嗯。
连蔓儿点头确认。
快,快把鲁先生的信念念。
连守信就忙道。
五郎是不好念这封信的,连蔓儿就将信递给了旁边跃跃欲试的小七。
小七接过信来,并不推辞,就将信从头到尾地念了一遍。
等小七放下信来,连守信和张氏都已经是喜上眉梢。
这可真是天定的缘分啊,天缘凑巧!张氏高兴的念佛道。
鲁先生的信,来的太及时了。
连守信连连点头道。
张氏和连守信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
鲁先生在信中,给五郎提的亲事,正是秦通判的长女秦若娟。
鲁先生信中说,五郎和秦若娟年貌相当。
可为良配。
信中,鲁先生还详细地介绍了秦家的家世,以及他和秦通判相交的渊源。
秦通判和鲁先生是同榜的进士,曾共同在京中为官。
相交颇深。
两家也曾经是通家之好,因此对秦家颇为了解。
秦家是河间府的大族,也是耕读传家,每一代都有子弟出仕,近三代出色的子弟越来越多。
虽然官做的并不大,但官声都极好。
秦通判本人,除了在京为官之外,还放过几任外任,都任的是学正等相关的官职。
官职虽微。
却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
鲁先生在信中。
对秦通判的为人,还有秦家的门风是交口称赞。
至于鲁先生怎么突然想起要牵这个红线,在信中也有所提及。
原来是秦通判与鲁先生通信。
信中提到过五郎,言辞中对五郎很是青眼有加。
鲁先生因此想到。
老友家中正有一女待字闺中,而自己的得意门生,如今也正在寻求良配。
另外,连守信也曾经对他有过话,说是若有合适的姑娘,五郎的婚事,他做先生的可以做主。
鲁先生并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写了这封信来,表示要做保山。
同时,鲁先生在信中还说,除了这封信之外,他同时还给秦通判写了一封信,说的是同一件事。
鲁先生这封信,在此时无异于是锦上添花。
一家人本来就已经中意这门亲事,有鲁先生这番话和作保,自然更加乐意。
想来,秦家那边接了信,也和他们是一样的。
连蔓儿想,那秦通判给鲁先生写信,怕也是存了心思的。
鲁先生闻弦歌而知雅意,且在写来的信中也有所表露。
这还等啥,干脆,你现在就去,拿着这封信。
连守信就对张氏道。
这两口子在娶儿媳妇这件事上,可比五郎还要急切。
无他,实在是急着想抱孙子了。
张氏没有异议,不过也没马上行动,而是看向五郎和连蔓儿。
家中的大事,都要经过五郎和连蔓儿,这是一家人素来的习惯。
五郎没说话。
我看行。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
本来,张氏是打算明天去的,但是现在接到鲁先生的这封信,则是现在就过去为好。
婚配这件事上,男方主动、积极、热情一些并不会被人看低,相反,还可以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意。
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这句俗语说的不仅是婚配双方的门第,也包括了婚配双方的态度。
女方家可以矜持一些,男方一家要是矜持,那就不让人待见了。
接了鲁先生的信立刻过去和秦夫人商量婚事,一来表示对鲁先生意见的敬重,二来也表示自家对这门婚事的满意。
一家人略做商量,就换了衣裳,坐车往秦府来。
到了秦府,连守信和五郎被秦通判接进书房,连蔓儿则跟随张氏在二门口下车,被秦夫人母女接近了内室。
等茶果摆上来,大家说了一番客套话,连蔓儿就朝秦若娟使了个眼色。
若娟姐,你上次绣的那件斗篷,可绣好了没有?连蔓儿笑着问秦若娟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刚绣好,正要给你看看。
秦若娟说着,就站起身。
两个人跟秦夫人、张氏行礼告辞,就往秦若娟的房里来,留下张氏和秦夫人自己说话。
毕竟,秦若娟在场,张氏也不好直接跟秦夫人谈婚事。
秦通判家住的是通判府,四进的一所宅院,不算宽敞,不过收拾的也颇精致。
秦若娟的闺房,就在秦夫人正房后面的几间后罩房内。
连蔓儿是来熟了的,因此到秦若娟屋里坐下后,也不拘束。
秦若娟亲手端了香茶上来,又让连蔓儿吃果子。
我还得谢你送来的那些青菜,还有花,这大冬天,实在难得、稀罕。
秦若娟就对连蔓儿笑道。
不算什么,咱们之间,何必说谢字。
你们来了没多久,咱们这好吃的好玩的还多着那,只要你别嫌粗糙。
……等过些天,我让人送冻柿子和冻梨过来给你尝尝。
那才是咱们辽东的风味。
连蔓儿就笑道。
好。
秦若娟笑道。
要说谢,我还得谢若娟姐上次送的柿饼。
我们都说好。
咱们辽东府本地虽然也有,就是没你们那个糯。
连蔓儿就道。
要是喜欢吃,这里还有。
我们老家那别的没有,专门有一座山。
种的都是柿子。
还有一座山,都是金丝小枣。
这些年筛选下来,留下来的都是最好的。
秦若娟就道,秦通判在老家也有一些祖产。
可觉得冷?连蔓儿又问。
秦若娟老家在河间府。
与保定府临近,后来跟随秦通判在外任上,颇在南方住了几年。
辽东府这里,是他们到过的最北方,也是最寒冷的地方。
还好,秦若娟就道,比在京城的时候冷些。
……家里的碳,都比在京城的时候多消耗一半。
不比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们,秦若娟颇懂得家事。
也肯在这上面留心。
显然平时也是帮着秦夫人料理家事的。
家中的长女多是如此。
连蔓儿觉得这不是坏事。
两个人说了一会,秦若娟就将连蔓儿刚提到的斗篷拿了出来,让连蔓儿看。
秦若娟显然是在针线、刺绣上下过大工夫的。
一朵大红牡丹, 、 、花叶和花枝就分别用了五六种不同的针法。
线的配色上也非常的细致。
连蔓儿这两年多在家中,也用了些工夫在针线上,但要她这么用心,却是难。
张氏也见过秦若娟的针线,每每赞不绝口。
张氏相中的秦若娟,与秦若娟的好针线大有关系。
连蔓儿拿着斗篷细看,也忍不住连连夸赞。
秦若娟就提到在江南的时候,秦夫人曾找过在宫中伺候过的绣娘来教导过她的针线。
……那时做的工夫才难那,我那时候也小,一天下来,絮烦的了不得……秦若娟就道,蔓儿,这几种针法,你要是喜欢,我教给你,就怕你嫌絮烦,那也没什么,往后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给你绣……现在说的好听,哄我高兴。
连蔓儿就故意笑道,等你往后出了门子,有了若娟姐夫,到时候还记得我是谁那,更别提这工夫给我绣东西了。
你……秦若娟被连蔓儿打趣的脸就红了。
我肯学的,若娟姐。
连蔓儿见秦若娟臊了,立刻就又笑道。
两个人说了几句针线上的话,连蔓儿突然就叹了口气。
怎么突然叹气,是有什么烦心事?秦若娟立刻就问道。
哎,是鲁先生,刚给我哥来信,要给我哥保媒……连蔓儿就道,说完,就偷偷打量秦若娟的脸色。
秦若娟脸上的红晕刚褪,听了连蔓儿的话,脸上又有些见红。
因为怕让连蔓儿看见,秦若娟有些急促地收起了斗篷,转身就要进里屋。
连蔓儿见秦若娟这样,有些哑然失笑。
一会,秦若娟才又拿着一条用花绷子绷起来的绸帕子走了出来,脸上也没那么红了,说是让连蔓儿看她新绣的帕子。
连蔓儿也只做不知,接过来细看,一边品评两句。
若娟姐,你的针线真是没的说,我娘总在我跟前夸你。
你不知道,要是能换,我娘肯定愿意把你换过去给她做闺女。
连蔓儿就又道,我有个姐姐,嫁出门了,若娟姐要是到我家,做我姐姐就好了。
我爹娘不定多高兴那,就是我哥……,还有我弟,也肯定都愿意。
净说些疯话。
秦若娟脸色微红,轻轻地道。
若娟姐,你猜鲁先生给我哥说的是哪家的姑娘?连蔓儿突然又问。
这、这、我怎么知道。
秦若娟脸色更红,垂下了眼帘,轻轻地说道。
那若娟姐,你也不问问我?连蔓儿故意又道。
我……我现在就担心,人家姑娘家未必会答应那。
若娟姐,你说,人家会答应不?连蔓儿又道。
你这疯丫头,再说这话,我就不搭理你了。
秦若娟的脸完全红了,一面干脆伸手过来咯吱连蔓儿。
鲁先生同时送出来的信,连蔓儿家收到了,秦家自然也收到了。
这样的事,秦夫人应该已经知会过秦若娟。
秦若娟如果一味的矜持、回避,连蔓儿反而会有些担心,如今这样,虽未说破,却也心照不宣。
而且,未来的姑嫂两个算是开诚布公,更少了一层疏离。
两个女孩子笑闹了一阵,彼此更亲近了。
而此刻,张氏和秦夫人早已经揭破了窗户纸,相对都笑眯了眼睛。
在前厅,秦通判含笑捻着胡须,受了五郎一礼。
第九百四十一章 喜好两家既然已经将亲事当面说妥,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
两家分别出面,连蔓儿家这边请了沈三奶奶做大媒,秦夫人那里请了秦通判顶头上司杜同知的夫人做媒。
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锦上添花那,沈三奶奶和杜夫人自然都愿意。
尤其是沈三奶奶,十分的尽心,帮着一应张罗,合八字、换更贴,下定……,一件件地操办了起来。
五郎这边也给鲁先生回信,告诉鲁先生亲事已经定了,一家人如何如何感激鲁先生等语。
连守信还特意让五郎在信中写上了,希望五郎成亲的时候,鲁先生能来喝喜酒。
鲁先生有皇命在身,怕到时候未必能来。
连蔓儿私底下跟张氏道。
这个年代,官员在任职上,除非有圣旨,否则是不能擅自离开值守的。
鲁先生在京中任职,也是如此。
管他能不能来,咱们这个意思得有。
你爹啊,是真感激鲁先生,也想鲁先生了。
张氏就道,就是鲁先生到时候不能来,你爹也明白,是鲁先生不得已。
这倒是。
连蔓儿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说起来,自从鲁先生离开辽东府,除了五郎去京城见过鲁先生之外,一家人已经有几年没见过鲁先生的面了。
想起在一起的那几年光景,还真是光阴似箭。
想见鲁先生也不难。
连蔓儿想了想,就笑道,等把我哥这件事情办完了,娘,你就和我爹也出去走走。
没听我哥说的,外面好多有趣的地方。
你们往南,上京城去逛逛,正好去见见鲁先生。
那敢情好。
张氏听了。
也笑,我们也去游历游历。
就是,你哥的事情办好了,还得办你的事情。
你们这两桩的事情都完完满满的。
我们身上就松快了。
出去逛逛,也见见世面去。
到时候正好带上小七,他不是总羡慕我哥吗。
连蔓儿就道。
对,没错。
张氏笑道。
对于未来的生活,张氏也是充满了憧憬和信心的。
连、秦两家定亲,就有不少的女眷上门来,给张氏道喜,打听什么时候成亲。
张氏和连蔓儿的生活更加热闹、忙碌了。
几乎每天都有女眷们到访。
娘儿两个时常也要出门赴席,回访。
再加上准备家里准备迎娶。
还要暗暗地筹备连蔓儿的嫁妆等。
每天从早忙到晚。
这期间。
暖棚的图纸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府城中已经有好几户人家或是在近郊的庄子上,还有的就是自家的园子里。
建起了暖棚。
所产的菜蔬,自然都是自家食用。
从五郎、连蔓儿手里。
也送出了几分图纸做人情。
这些新建的暖棚中,自然属沈家的规模最大,也最有气派。
五郎特意从庄子上挑了熟练的伙计,除了帮忙建暖棚,还帮忙种植菜蔬。
许多蔬菜的种子、秧苗等,也是从连家的庄子上运过去的。
除了暖棚,庄子上新的暖房也建了起来,第一批的豌豆苗和蘑菇也已经在市面上出售了。
这些豌豆苗和蘑菇的定价自然不会便宜,但也不会昂贵的让人买不起。
作为冬季比较金贵的新鲜菜蔬,一般人家待客的时候,也能买上一些,让宴席更加体面。
至于比较富裕,自家却又建不起或不方便建造暖棚的人家,对于这些菜蔬则更加的欢迎。
偶尔,暖棚中的菜蔬有了富裕,也会有一些小香葱这样的菜蔬会出现在连家的百货铺子里。
往往,这些菜蔬刚摆出来,就会被抢购一空。
府城百姓的购买力,还是相当惊人的。
而多了这一个进项,连家人的荷包因此也更加的丰满,这更是不必说的了。
这天,连蔓儿和张氏刚送走张千户夫人姐妹俩,外面小丫头就进来禀报,说是闫道婆来了。
她怎么又来了。
连蔓儿一听说是闫道婆,就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闫道婆,在府城的大户人家中是很有些名气的。
她住在府城东北角一座道观里,每日里走街串户,到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跟前奉承。
据说是经天上某星宿下凡的一位仙师传授,很有些道行,会通阴、请神,因为仙师传授了仙方给她,她还专能治些妇人的无名杂症,尤其擅长跳大神。
连蔓儿家搬来府城住,这样的大户,闫道婆自然不会忽略,一来二去,就投了张氏的缘。
张氏每月都定例的香油钱施舍,闫道婆每次来,张氏也都不让她空手。
在张氏的眼睛里,闫道婆是个半仙人物。
只不过,依连蔓儿看,这个闫道婆不过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的一个骗子罢了。
偏生这个骗子道行极高,这府城里,就没有哪个大户人家的门是她进不了的,有的时候,也颇能办几件事情,这府城众女眷中有不少是这闫道婆的忠实信徒。
连蔓儿虽心里对闫道婆不以为然,然而,入地随俗,又碍着张氏,也不好断然的禁绝。
只是背地里告诫众丫头媳妇,又时常地提醒张氏。
咱们这个月的香油钱早就给了,她上次也来道过喜,拿了不少喜钱。
这才几天,她又来了。
屋里除了她们娘儿两个,都是心腹。
连蔓儿因此并不遮掩自己对这个闫道婆的厌烦。
你出去告诉她,说太太睡了,我正忙着。
让她回去吧。
连蔓儿就吩咐多福道。
别。
张氏忙就拦道,来都来了,咱这刚送客人出去,让她知道了,上外头去说咱们不敬僧道的不好。
娘……连蔓儿无奈道,张氏的话分明是托词。
敬不敬僧道,什么时候跟待见不待见闫道婆是一回事了。
你啊,还是年纪小,这样的人不能得罪。
张氏就道。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作为僧道的闫道婆不能得罪,还是闫道婆这种品性的人不能得罪。
不过是一点小钱,咱现在也不在乎这些,就当是做好事,行善积德了。
你放心,娘也这一把年纪了,心里有数。
……有些东西,多少还是得信点。
张氏又道。
连蔓儿暗自苦笑。
张氏说有些东西,多少还是得信一点。
这句话,是碍着她的面子说的。
依着张氏的本意,想说的应该是有些事不信不行。
一切都是源于有神论,不能推翻有神论,就不能说服张氏这些人放弃迷信。
对于这件事,连蔓儿一直都采取的是回避的态度。
她只能从闫道婆本身,来说服张氏。
不过,目前为止,闫道婆在连蔓儿面前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即便是要香油钱,也都很谨慎。
毕竟,能在府城混到现在的样子,闫道婆的眼珠子还是相当明亮,很能拎得清的。
就是连蔓儿,虽然心里厌烦闫道婆,也只能说服自己,水至清则无鱼。
张氏这样说,连蔓儿也就没有继续阻拦,小丫头出去,一会的工夫,就领了一身靛蓝的闫道婆进来。
一进门,这闫道婆就忙扫了下拂尘,满脸带笑地向张氏和连蔓儿深深地打了一个问询。
这闫道婆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年纪,中等身材,黑里发红的肤色,长条脸,一双大三角眼,眉毛疏淡,嘴巴有些微微的前突。
不开口还好,开口一笑,就露出满口的牙齿还有发紫的牙床来。
实在不是个长相讨喜的女人。
可她却偏能走街串户,非常吃得开。
这自然,也是得力于她那一张嘴。
我给太太菩萨道喜喽。
闫道婆冲张氏咧嘴笑道,看太太这脸色、肉皮,比前些天更好了,这是祥光高照,喜气盈门啊。
太太这修好的心诚,还不用做什么事,就上达天庭了,这富贵平安就到了太太家里头了。
说着话,转头又觑着连蔓儿看了两眼,接着就眼露惊异,脸绽菊花。
太太前世不知道修了多少好,这世的福报,自己享受不够,还福延子孙。
姑娘这几天没见,出落的更出色了。
这是天上哪位仙女下凡,福源不浅啊,福源不浅。
闫道婆一边念叨着,一边故意后退了两步。
老婆子唐突了,唐突了……闫道婆一边就做垂手跪拜状。
在连蔓儿面前,闫道婆的话还是少的,而且每次都格外的谦卑。
她是个姑娘家,你别胡说八道的了,坐下说话吧。
张氏就笑着让闫道婆坐下。
看她虽是不让闫道婆继续说了,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看的出来,对于闫道婆的话她是没有反感的。
实际上,闫道婆的很多话,还正说到了张氏的心坎上。
闫道婆能凭一己之力,使得她那个小小的道观香火茂盛,自然有她的独到之处。
这察言观色,专捡人爱听的说,就是她的一项绝技。
有连蔓儿在,闫道婆就不敢往椅子上坐,更不敢上炕跟张氏坐,只谨谨慎慎地在炕下的一个脚踏上坐了。
这是从哪来啊?张氏就和闫道婆聊了起来。
……城东刘员外家里,太太还不知道吧,那刘员外的原配夫人,刚生了个胖小子!闫道婆就道。
第九百四十二章 生子方连蔓儿已经不是第一次从闫道婆嘴里听到有关这个城东刘员外家的事情了。
据闫道婆说,刘员外家有一妻四妾。
原配夫人年近四十,却不曾生育。
刘员外为了子嗣,接连纳了四房妾室。
结果这四房妾室倒是都怀孕生产了,不过产下的都是女婴。
刘员外的原配夫人是今年第一次怀孕,据闫道婆说,刘员外夫人本来命中无子,是刘员外夫人修好的心诚,再加上她给做法,又给了仙方的生子药,刘员外夫人才怀了身孕。
而且,自从刘员外夫人被诊出怀孕的那天起,闫道婆就信誓旦旦地说,刘员外夫人这一胎定是男胎。
这如今,还真的应了这闫道婆的话了?!连蔓儿忍不住瞄了一眼闫道婆。
她相信,刘员外夫人产子的事是真的。
大家都住在府城,闫道婆不敢也不会撒这样的谎。
这婆子以后可更有的说嘴的了。
连蔓儿脸上不露声色,心里暗暗地想到。
张氏听的极为专注,听完闫道婆的话,就直念佛。
这人一辈子的命,都是天定的。
不过吧,真要诚心修好,感动了上天,那也肯定有好报。
张氏就道,这是刘夫人的福报,你也算是行善积德了,往后也有好报。
哎,泄露天机太多了。
我老婆子也不指望自己有啥好报,这辈子,我也就是这个命,给施主、菩萨们鞍前马后的,看着好心的人得了好报,我就比自己得好还要心甜……闫道婆半耷拉下眼皮,说道。
这个时候,就有个小丫头走进来,向连蔓儿禀报说是郭家屯庄子上的郭庄头来了。
说有要紧的事情回。
小丫头禀报道。
小丫头既然报到里头来,自然是外面能管事的连守信和五郎都不在。
这样的事。
只能连蔓儿处置。
而且,也不好让郭庄头到后院来回话。
连蔓儿只得站起身。
娘,我上前头看看去,一会就回来。
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你去吧,娘这没啥事,你不用担心。
张氏就道。
哎呦,姑娘能干,当家理事,太太就省好大的心……闫道婆在旁忙又奉承道。
连蔓儿从张氏屋里出来, 想了想。
就给跟随的丫头善喜使了个眼色。
善喜会意,就没跟着连蔓儿,而是留在了张氏的门口。
老爷怎么不在?连蔓儿一边往前头走。
一边问来回事情的小丫头道。
回姑娘,刚才顺德坊的掌柜来了,老爷就跟着出去了,说是过会就回来,没让往里头回。
小丫头就道。
原来连守信刚出门。
至于五郎,却是一早就出了门,想来现在还没有回来。
连蔓儿这边往前头去了,闫道婆在屋内脚踏上就挪了挪 。
……那大胖小子,下生就白白净净的,一称啊。
足有七斤,高高的称头……闫道婆一边比划着一边对张氏道,然后。
又有意无意地扫了屋内伺候的几个丫头两眼。
刘员外家生了胖小子这个话题,正合张氏的心意。
张氏很爱听闫道婆说话,也看见了闫道婆的眼色。
张氏知道,闫道婆畏惧连蔓儿的威严,知道连蔓儿在家里令行禁止。
就是张氏屋里的丫头也听连蔓儿的话。
因此,有这些丫头在。
闫道婆就不敢敞开了闲唠。
张氏就对几个丫头摆了摆手。
你们别在这屋里头站着了,都出去吧。
外头天好,你们溜达溜达,给我挑两盆花来换着摆摆。
张氏就对几个丫头道。
几个丫头答应一声,就退了出去。
你也别在那憋屈了,上炕跟我坐。
张氏将屋里的丫头打发了出去,又招呼闫道婆,你跟我好好唠唠。
闫道婆还谦让了一回,才凑到张氏身边坐了。
……我这个生子的方,是仙师传下的,轻易不给人。
那成千上万的金子往这施舍,想要个儿子的也不老少。
光有钱,也不行,她得行善积德,积攒了那个福报,才有缘得这个仙方。
……还得我施法,这施法一次,就要用去我几年的阳寿。
那施主有福报的,有这个因果,还能慢慢地将这阳寿修炼回来。
要是没那个福报,不光她得不了儿子,我那阳寿也修不回来。
……两败俱伤……只剩下闫道婆和张氏两个人,闫道婆的话就多了起来,而且越说声音越低。
张氏也越听越上心。
上一回我跟你说的我那妯娌的事,我就敢跟你打这个包票,那绝对是心善的,没有一点恶的地方,路上看见蚂蚁都绕路走。
眼下就一个闺女,多少年没开怀了,你那仙方就给她一份,她得了好,我也不亏待你。
张氏也低声地说道。
菩萨你老说的话,我哪能不信。
听菩萨你老这么说,这还真合着是应该有儿子的,也应该就在这几年内见喜。
……就是,没见着本人,不知面相,到底还不敢十分作准。
闫道婆就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眼看就要到年下了,家家都有事托我,这一天的法式从早到晚,也不大忙活的开。
年底,还要办个法灯会,专供奉送子娘娘,各家各户另施的香油……这个该施几斤,你给我记上一份,要一份大的,另外也给我这妯娌记一份,都从我这里出。
张氏就道。
斋僧布道,张氏从来都很舍得花钱。
闫道婆立刻就喜笑颜开。
太太要施一份极大的,那就……五……二十斤,加上太太的妯娌那一份,我给太太记四十斤,点最大的两盏法灯。
是今儿个就关了去,还是我明儿个再来领?这个你不用去账房关去,你直接从我这拿钱就行。
张氏想了想,就道。
正如闫道婆没敢狮子大开口,张氏想了想,也没让闫道婆去账房领钱,走公中的帐,她打算从自己的私房钱里面出。
两个人,都还忌讳着连蔓儿不高兴。
闫道婆一听说是张氏的私房钱,眼光就闪了闪,暗自有些后悔,刚才不如直接就要五十斤,张氏也肯定出的起的。
张氏是个实诚人,说要给钱,立刻就起身拿了钱匣子,数了两吊钱给闫道婆。
闫道婆见张氏出手大方,捧着钱还客气了两句,然后才将钱小心地贴身放了。
等张氏再坐下时,闫道婆的脸上就又多了几分真诚。
太太的心善,为了妯娌就肯这样。
我一个老婆子,也让太太把我给感化了。
说不得了,这仙方就先给太太的妯娌吃上一剂,好了歹了,都我老婆子担着吧。
闫道婆说着话,有小心翼翼地取出贴身的一个布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纸包出来,说是生子的仙方。
接着,闫道婆又帖耳告诉张氏,这药吃之前该如何如何供奉,又有许多的禁忌,一丝一毫都不能差,否则仙方就不灵验了。
张氏十分留心,都一一的记下了。
说起来,这刘员外的夫人,和我是老相识了。
她若是早信我的话,也不用等到今天。
哎,闫道婆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没跟太太说那,刘员外那几个妾室,哎,一个比一个淘气……太太是命好,上辈子这辈子都积了德,夫妻两个和和美美,一家人一条心。
这府城里头,能像太太的,可有几个人那?就我看着,一个都没有。
就在这没有妾上头,就没人能及得上太太。
刘员外和刘夫人那也算是青梅竹马,以前两人好的蜜里调油,就因为刘夫人一直不生育,这一个一个的妾抬进来。
现在,刘夫人有了儿子,可抬进来的妾那也是抬不走了……,太太,你可不知道……闫道婆凑在张氏身边,巴拉巴拉地说起了刘员外家里几个妾室如何明里暗里的闹腾,如何的家宅不宁。
刘夫人因为这,没少掉眼泪。
她这男胎,要不是我老婆子拼了命给保着,那也早不知被闹腾掉多少回了……闫道婆又绘声绘色地说起刘员外的小老婆们如何给刘夫人使坏。
张氏就听得脸色发白。
竟然还下毒?太太命好,没见过这些个。
府城这些人家,这种事,倒是平常那。
闫道婆就道,我看姑娘也是个命好的,往后啊,也和太太一样,没那些妾不妾的烦恼,呵呵。
张氏就没说话,沉吟了起来。
……刘员外这位原配夫人,没出阁的时候,我就认识了。
……刘员外年轻的时候,那也是才貌双全,家里又富贵,那时候上门说亲的,宁愿不要聘礼,多陪送嫁妆的都不少。
……定下了刘夫人。
刘夫人家的老夫人,是个最心善有德的,待我比别人家都好。
我也一直想报答她老人家。
见她老人家最心疼刘夫人,我就想着给刘夫人出把力。
这日烧香夜祷告的,又千辛万苦地去寻了家师,得了那么一丸仙药。
是生子的药?张氏一直听着闫道婆的话,听到这,就问道。
那可比这生子的药要难得的多了。
闫道婆将声音压的低低的,一脸神秘地道,那是……第九百四十三章 分歧闫道婆一边偷眼觑着外面,似乎生怕有人这个时候进来,一边将声音压的低低的、两片有些发紫的薄唇上下翻飞,在张氏的耳边说了半晌。
……她要是听了我的话,在成亲半年之前吃下这个药,刘员外后来哪能 ,只怕她现在儿子也跟太太家的大爷一般大,能顶门立户,娶妻生子了。
最后,闫道婆还说道。
真有这样灵验的药?张氏沉吟了一会,似乎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
我要是说谎,就天打五雷轰。
这府城里头,谁不认识谁那,我要是说话不实,办事不牢,也没有现在了。
出家人,最忌讳的是打诳语,我敢是不要命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
只是,这个药得来的不易,就只有那么一丸,除了刘夫人,就是太太,再没别的人知道了。
……没有深厚福缘的人,我连提都不敢提。
太太是正人。
我对太太没有隐瞒。
太太就这么听了,千万别告诉人。
我老婆子怕招祸那。
闫道婆蝎蝎螫螫地道。
你放心,在我这里走不了话儿。
张氏就道。
……姑娘说了人家没有?闫道婆觑着张氏的脸色,见张氏竟这样,没有再问下去,眼睛中微微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她马上收敛了心神,又小心地问张氏道。
还没……没定。
张氏就道。
虽然心里挺喜欢闫道婆这个人,不过张氏也不至于什么话都和闫道婆说。
她不是何氏,不至于那么没心眼。
而且,连蔓儿也曾经跟她说过,对于闫道婆这样的人,要嘴严一些。
那也该说了。
姑娘这样的才貌人品。
怕是做贵妃都委屈了。
闫道婆就道。
这说的叫啥话,啥贵妃不贵妃的,那皇宫是咱家的孩子去的地方?张氏的脸色就变了,对闫道婆斥道。
张氏历来待人慈和,极少变脸。
闫道婆忙就做张做智地站起身,朝张氏行礼,连声的道歉。
瞅我这一张臭嘴,就是太稀罕姑娘的才貌人品了,一时嘴顺。
说了胡话。
不是我当面奉承太太,这整个府城里头,都没一个及得上姑娘的。
……这姑娘家当然还是得聘到爹娘跟前,经常能看见,那才好。
姑娘的人品气度。
将来一品夫人那是跑不了的。
闫道婆又陪笑道。
你啊,出了这个门,在外头你可别说我们蔓儿这个那个的,不管好的坏的,让我听见,我可不答应。
张氏就正色道。
连蔓儿要是知道闫道婆背后嚼说她,不知道该多生气。
往后。
闫道婆也别想再往她家来了。
更有甚者,若是连蔓儿气急了,再做点什么事,这闫道婆就吃不了兜着走。
闫道婆没口子的应承。
连说不敢。
我这一张臭嘴,出去了,哪敢提姑娘,不敢腌臜了姑娘。
闫道婆见张氏脸色好转。
就又陪笑道,只是在太太跟前。
我跟太太特别投缘,我才说的多一些。
屋里正说着话,就听见院子里脚步声响,闫道婆侧着耳朵一听,就知道是连蔓儿回来了。
……过两天我再给太太来请安。
太太有啥事,打发个人去吩咐我,我肯定随叫随到。
啥事都行……闫道婆就站起身,向张氏告辞。
行,那你就先去吧。
没事闲了,常来走动。
……做法的事,你别忘了。
张氏就道。
忘了自己的性命,也忘不了这件大事。
闫道婆就陪笑道。
连蔓儿从前头回来,正走到院子里,就看见闫道婆笑嘻嘻地从上房屋里出来。
闫道婆看见连蔓儿,立刻满脸堆笑,小跑着下了台阶,就侧身站在一边,向连蔓儿行礼。
怎么不再坐一会了?连蔓儿就问了一句。
不坐了,这都坐这么半天了。
姑娘有什么吩咐,我再来伺候着。
闫道婆陪笑,小心地道。
连蔓儿就上台阶,进了屋。
闫道婆见连蔓儿进了屋里,这才转身往外走。
连蔓儿进了上房,并没直接去张氏的屋里,而是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头。
丫头们端了水来,连蔓儿略洗了洗手,擦了擦脸,又换了一件衣裳,这才将善喜叫到跟前。
……声音时高时低的……,什么生子药,还提到了三太太……善喜就将听到的向连蔓儿禀报了一遍。
连蔓儿听了只能暗自叹息,想了想,就走到张氏的屋中来。
去了这半天,是有啥大事?张氏见连蔓儿回来了,就问道。
没啥大事。
连蔓儿在炕上坐下,就将刚才所处置的事情大体跟张氏说了一遍。
那就好。
张氏听了,也就没有多问。
家里的内外的事情,有连守信、五郎和连蔓儿,很少真正需要张氏来操心的。
或许,等秦若娟进了门,和五郎生了孩子,张氏就没心思和精力去想别的了吧,连蔓儿心里暗自想到。
娘,昨天你绣的那个荷包那?连蔓儿就向张氏道。
我收起来了,干啥?张氏就问。
我看那荷包跟我这件袄挺配的……连蔓儿就道。
你要啊,那我找给你。
张氏听见连蔓儿这么说,立刻就道,一边就起身,去找荷包。
连蔓儿也跟着起身,张氏拿了一个匣子打开找连蔓儿所说的那个荷包,连蔓儿随手就将后面一个匣子拿了起来。
那是张氏装私房钱的匣子,连蔓儿和小七都知道。
对于自己的私房钱,张氏本来是不瞒着几个孩子,尤其是连蔓儿和小七的,至于五郎,五郎根本就不会留意这个。
不过,连蔓儿和小七也不怎么在意张氏的私房。
两个孩子要刮钱,也是去刮连守信,从来不会向张氏伸手。
不过,因为刚从私房钱里拿了两吊钱给了闫道婆,张氏微微有些心虚,想要阻止连蔓儿看她的私房,可话又不好开口。
连蔓儿就将张氏的钱匣子打开了。
张氏在银钱上本就散漫,又因为备着小闺女和小儿子什么时候用钱想从她这里拿,就没将匣子上锁。
连蔓儿自然是一打就开了。
连蔓儿就往张氏的钱匣子里瞅了一眼。
娘,你这钱咋少了那?连蔓儿就问张氏道。
张氏知道连蔓儿精明,事情瞒不过她,不过还是有些期期艾艾地,没立刻就说。
又给了闫道婆吧。
连蔓儿就叹气道。
娘儿两个重新坐回炕上,张氏这才将拿钱给闫道婆做法灯会的事情告诉了连蔓儿。
……为的是你三伯娘。
张氏对连蔓儿说道。
张氏这话倒也不是谎话,她确实挺替赵氏操心的。
娘,我三伯娘的事,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
连蔓儿就劝张氏道,什么时候,请三伯娘上府城来,请府城最好的郎中,好好给她看看。
再不行,还有沈府里,那是在太医院待过的太医,咱们托个人情,也能请了来。
还有石太医,他总有回府里来的时候,咱们再想法子,能请了他来,就更好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连蔓儿对赵氏产子,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赵氏和连守礼成亲后,是一直没有动静,几年才怀了连叶儿。
生连叶儿的时候,赵氏还有下血的症候,险些没了性命。
之后,坐月子的时候也没有得到良好的调养。
再之后,一直到现在,赵氏就再也没怀上过。
这两年,赵氏也不是没有看郎中,吃汤药。
可是一剂剂的汤药下去,赵氏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郎中们给赵氏诊脉,虽没说她无法孕育,却也都一致地诊断,赵氏先天不足,后天失于调养,是比较难怀上孩子的。
就算是怀上,以赵氏的体质,要想平安生下来,也是艰难。
而且,赵氏的年纪也一天天的大了,会越来越危险。
赵氏和连守礼已经有了连叶儿,虽是个姑娘家,可毕竟是两人的骨血,而且连叶儿又是个要强、孝顺的。
与其让赵氏冒着生命危险怀孕产子,还不如两口子守着连叶儿,往后给连叶儿招赘,也是美满的一户人家。
这个年代,虽说是子嗣重要。
但只有独女的人家也不是没有。
人家也照样过日子。
不往远里说,就说三郎入赘的王家,那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而且,就算再退一步说,不能再生儿子,连守礼也不会休了赵氏的。
没有了这层担心,赵氏就更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好好的看郎中,好好的吃药,不比胡乱吃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强?别再治不了病,再把身子给吃坏了。
连蔓儿最后又道。
你说的那些,我也赞成。
我也想让你三伯娘来府城一趟,找人给她好好看看。
张氏就道,不过吧,别的药吃吃那也没啥。
蔓儿,这神佛显灵的事,可不能不信。
这不现成就有吃好的例子吗?那么多求神拜佛的,那人家都是傻子?退一万步说,就算吃不好,那肯定也吃不坏。
就是多抛费俩儿钱的事。
可它万一就灵了那,那不比啥都强!第九百四十四章 说服听了张氏的话,连蔓儿不由得半晌无语。
张氏的话,可以说是代表了这个年代许多人的想法。
他们相信神灵,相信这些仙丹仙药、祈福做法。
但是,这些东西也并不是每次都灵验的,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这些人也都看在眼里。
他们都认为,神灵一定存在,真正的仙丹仙药一定有效,但是,却有以神灵的名义,本事却是半吊子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像闫道婆这样的人,最多也就是平庸,花言巧语地骗些银钱,她们提供的丹药,就算不能治病,吃了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毕竟,吃了没效果,那些人还有许多话可以推脱,但如果吃了,却出了事,那些人是要担干系的。
香灰、面粉,加上一些吃不好人,也吃不死人的平常药材或者香料,大约就是那些所谓的灵丹妙药的真实面目了。
很多人花这份钱,也就是买一份心安。
所以张氏才会说这样的话。
这种事,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
在连蔓儿看来,那些所谓灵药的心理治疗效果,要远远大于它们实际的药物治疗效果。
除此之外,还存有一丝的侥幸,万一就灵验了那。
很多人都存着这样的心理,所以像这样做法事、求灵药的事情才会一直这么有市场。
娘,你买来的药在哪?想了想,连蔓儿就又问张氏。
张氏本不想说个什么话哄骗过去,然而,她毕竟是实诚惯了的人,尤其还是在自家闺女的面前。
因此,张氏心里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将那药包拿了出来。
虽然拿了出来。
却死死地攥着,并不给连蔓儿。
万一灵了那,闫道婆在府城里这么些年,真没点道行,她就能那么吃的开。
那不是有好些人吃了都灵验了吗?张氏试图说服连蔓儿,再怎么着也吃不坏,最坏就是没效果,也就是白花几个钱的事。
……你三伯娘不容易,……这几年。
除了那些药汤子,这些东西,她也没少吃……有了些钱之后,赵氏也曾四处求些偏方秘药,其中不乏相似来历的。
吃没吃坏咱看不出来。
没效果咱是都看见了。
连蔓儿就道,娘,这不保准的东西,还是别乱给我三伯娘吃。
万一出点什么事,多对不起人家。
我三伯娘要是出点事,一家子可多糟心。
娘,这个药。
不能给我三伯娘吃,你也别胡乱吃。
我不吃,就是给你三伯娘求的。
张氏忙道,我吃它干啥!我啊。
现在早就想开了。
有你们几个,我也就足够了。
再过一两年,我也是当奶的人了。
张氏的意思,是她已经放弃了再生孩子的打算。
只是。
从闫道婆那求来的药,她还是想给赵氏吃。
你三伯娘私底下也托我了。
你看,有这么个门道,我哪能不给她使劲儿?!张氏就又对连蔓儿道。
娘,你就那么信得过闫道婆?连蔓儿暗自扶额,不过还是得耐着性子劝说张氏,娘,你也没少看那些戏文,书也听了几本了。
那里面,都是没错的话吧。
那当然。
张氏就点头,那都是古时候流传下来的,有学问的人写的,一代一代地传唱,要是有错,那不早就让人给挑出来了。
娘,你想想,人家真正得道的高人,仙师,谁不是躲在深山里啥的,谁走街串巷,跟芽儿她娘似的,东家常李家短的。
连蔓儿就接着道,闫道婆这样,不就是个卖假药的吗。
可别这么说。
张氏琢磨了一会,也觉得连蔓儿说的话无可辩驳,但还是不乐意听连蔓儿将闫道婆说成是个卖假药的。
她自己个是不是啥高人,她那不是有个高人师父吗?是,她是收罗银钱,可也不是一点真本事都没有。
十假一真啥的,就是多花点钱。
她不敢害人,万一有灵验那,府城里这么些人,能都让她一个给骗了?!总归也没听谁说过,吃了她的药,就吃坏了啥的。
张氏的意思,还是寻求那一丝侥幸,而且最底线的是闫道婆的药不会吃坏了人。
明知道是当,也要上。
其实,很多上当的人都有类似的心理,让人无可奈何。
娘,咱们自己个怎样都没啥,我三伯娘的事,可不能这样。
连蔓儿只得道,我三伯娘的身子骨是比过去好点儿了,那也比不上一般人结实。
万一,她就不受这个药那。
那你不是好心办了坏事了?再说,都这些年了,也不再这几天。
就再等等,等我三伯娘来府城,亲眼看看,那时候,怎么办都好说了不是。
听连蔓儿这样说,张氏就想起闫道婆说的话来。
闫道婆说的是没见过赵氏的面,不知道赵氏有没有这个福德、机缘,这样看张氏的面子给了药,做了法,或许要损耗闫道婆自己的寿命。
这么想着,张氏就犹豫了。
连蔓儿见张氏攥着药包的手松了些,就顺势将药包拿了过来。
等会交给我哥,让他送生药铺去找人看看。
连蔓儿自言自语地道。
光有药不行,人家那关键的还得做法。
张氏见连蔓儿拿走了药,想想也就暂时算了。
她不敢害人。
娘,你平时不最烦别人花言巧语的吗,那闫道婆一张嘴,比咱乡下的媒婆都神道,你咋就看她顺眼那?连蔓儿有些不解地道,娘,你看那些戏文里,这三姑六婆的,那可都是惹祸的根源。
她那也是没法子,不然咋生活?张氏就叹气道,她这个人啊,也是苦命的人。
张氏就跟连蔓儿絮叨起闫道婆告诉过她的身世来。
原来闫道婆本来是一户小商贩家的闺女,后来出嫁。
结果没到一年,就死了男人。
那时,闫道婆已经有了身孕,在她男人死后生了下来,结果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闫道婆的婆家就嫌晦气,说闫道婆克夫克子,差点就将闫道婆给家法处置了。
那时,闫道婆的爹娘尚在,好说歹说地,接了闫道婆回家。
之后,闫道婆又嫁了一次,这次嫁在山沟里,男人是个贫苦的猎户,却极为身强力壮。
闫道婆以为这回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然而,成亲没到半年,她这第二个男人进山打猎,碰上了野猪,就让野猪给拱死了。
闫道婆很是伤心,那男人的父母更是痛不欲生。
这家人娶了闫道婆,只知道她曾经嫁过人,男人死于痨病。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将闫道婆第一次嫁人的细情说了开来。
这下,就坐实了闫道婆的克夫克子。
男人的爹娘就不答应了,又听信了神婆的话,说闫道婆是煞星降世,自家儿子被闫道婆克死了还不算,如果不做些法事,就算在地下,也不得安宁,要生生世世被闫道婆驱使,永不超生。
这还了得。
那老两口爱子心切,恨闫道婆入骨,就花钱请那神婆做法。
闫道婆就被脱了个精光,先被神婆做法弄的遍体鳞伤,最后还被绑到了山里毒蛇猛兽出没之处。
三天三夜过后,人们找上山来。
绑着闫道婆的树下只落下几块带血的布片,闫道婆已经不知所踪。
神婆就说,法事已经完成,煞星伏诛,死去的猎户终于可以早入轮回,投个好胎。
明白的人都猜想,闫道婆必定是被猛兽吃了,这件事也就此揭过,再没人提了。
再过了三年,闫道婆就出现在街市中了。
据闫道婆说,她是被猛虎叼了去,以为必定要死的,结果却到了一处神仙洞府,得以拜在仙师的门下。
那仙师说她是天上某一星宿下凡历劫,如今劫数已过,要普渡苍生,行善积德,方可重回天界等语。
张氏认为闫道婆命苦,因此不相信她会作恶。
那戏里的三姑六婆是可恶,可也不是人人都那样。
你看闫道婆,她哪次来不是规规矩矩的。
她要真办啥恶事了,这府城里的人也不能容她到现在。
人家都让她走动,咱要是不让,显得咱个性。
张氏又道,这话却是专为劝连蔓儿说的,因为连蔓儿曾透露过,不希望让闫道婆来走动的意思。
到啥地方,咱得和人。
再说,她不就是想赚俩钱吗,就让她赚,也不是啥大事。
这烧香供奉的,咱给哪个庙头不是给,敬的都是一样的神灵。
娘,这花钱我不拦着,可你别她说什么就信什么。
听着她说什么,就当听个稀奇,开开心就算了,不要信实。
她给的东西更不能吃用,咱自己不能,也不能给别人。
连蔓儿知道张氏的心极虔诚,这也算是张氏的一种精神寄托,因此,也让了一步道。
那、那行。
张氏犹豫了一下,垂下眼皮,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
连蔓儿这才略略放了些心。
就在这个时候,就见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三十里营子来人送信儿来。
第九百四十五章 又传喜讯连蔓儿一家在府城已经住了一些日子,这些日子里,他们和老宅那边自然一直保持着联络,那边定期会有人过来,汇报家中的情况。
连枝儿也写过几封信过来,并没什么大事情发生,不过是些居家的小事。
连蔓儿这边每次也都回信,也是聊些家常。
这一次,依旧是连枝儿写了信来,另外家中还打发了一个管事的过来,被连守信留在前头说话。
连蔓儿和张氏说话的工夫,连守信和五郎都从外面回来了。
连枝儿的信,是直接送来给连蔓儿和张氏的。
快看看,你姐信里头都说啥。
张氏见连枝儿来信了,立刻欢喜起来,就催促连蔓儿道。
连蔓儿也很高兴,接了信过来,打开,就念给张氏听。
连枝儿在信的开头,就报说一家平安,又说大宝很好,然后说了一件家常小事,吴家兴又帮人说和成了一笔大的房产买卖,她嫁妆里头那座磨坊这个月的收益增加了多少,又说吴家玉怀孕,现在害喜的厉害等语,然后,就说大宝。
一听连枝儿的信里说到外孙子大宝,张氏那脸上的笑容就更多了,倾听着,生怕会漏掉了一个字似的。
连枝儿在信里说,大宝一切也都很好,只是又能吃了,也又长胖了,然后,就是会惦记人了。
大宝想念他的姥姥、姥爷、小姨和舅舅们了。
这老些天没见着大宝,我也怪想的。
蔓儿,你一会给你姐回信。
你问问,看她能不能上府城来住几天。
让她一家都来。
……你哥成亲的时候,她肯定得来吧。
干脆,就提前来。
多住些日子。
张氏就道。
我哥成亲,我姐那肯定得来。
我等会写信,就让她来。
连蔓儿就道,一边又往下看信。
娘。
我采云姐生了!这么往下一看,连蔓儿就惊呼道。
啊?!张氏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快看看,是哪天生的?生的是啥?母子都平安不?我估摸着日子,也差不多了。
连蔓儿就接着念连枝儿的信。
张采云是大前天晌午发动,直到前天凌晨临盆,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阿弥陀佛!张氏一脸的紧张,顿时都化作笑容,又念起佛来。
这就好。
这就好。
采云那丫头。
看着就是福相。
我姥姥、姥爷,还有我大舅、大舅妈他们都到了,我姐问咱们。
啥时候回去,给我采云姐下奶。
连蔓儿将信的内容都看完了。
这才放下信来说道。
这些天,李氏一直住在连蔓儿家里。
张采云那边发动了,陆家就往连蔓儿家送了信,家里管事的立刻就打发人去了烧锅屯,将张王氏给接了过来。
张采云生产的时候,除了婆家的人,还有亲奶和亲娘两个人在身边。
等她生下了儿子,烧锅屯那边接到喜报,张青山、张庆年等人也来了。
张采云生孩子,连蔓儿一家自然要去贺喜,也就是庄户人家俗称的下奶。
即便是家里的事情再忙,也得 这么一两天的空来。
咱们当然得去。
张氏就道,一会等你爹过来,咱们商量商量,看是哪天回去。
嗯,连蔓儿点头,娘,你看咱都给我采云姐准备点啥东西?我想想……娘儿两个就商量起给张采云的下奶礼的事情来。
约略两盏茶的工夫,连守信、五郎就从前头走了过来。
家里都挺好,他姥姥在咱家带着小虎和小龙也挺好。
另外还有件大喜事,侄女前天生了个大胖小子。
连守信进屋来坐下,也是满面春风。
我们刚看了枝儿的信,那信里头也说了。
张氏就道。
五郎看见了连蔓儿放在桌上的信,就拿过去看了起来。
……这咱得回去一趟吧,张氏那边就跟连守信商量道,孩子他爹,你看咱哪天抽空回去合适?肯定得回。
连守信没有犹豫地点头,我看就这两天,趁着孩子他姥爷们都在,正好都能见见,也热闹热闹。
我也这么想。
张氏就笑道。
连守信的话,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也想早点回去,一来是急着想看看侄女张采云和新生的孩子,二来也是想跟娘家的人会会面。
五郎定了亲,连蔓儿的亲事也有了着落,这些事,她特别想亲口跟娘家人说一说。
对于连守信和张氏商量出来的这个结果,连蔓儿和五郎都没有异议。
事不宜迟,一家人立刻就准备了起来,计划第二天就回三十里营子去。
五郎亲自往沈府去了一趟,接小七回来,顺便给小七请假。
……也跟沈三爷打个招呼,连守信就对五郎嘱咐道,虽然咱们这回回去住不了几天。
五郎自然点头。
沈六在几天前,就已经带人奔赴京城。
因为想回来参加五郎的婚礼的缘故,沈六今年是提前去了京城。
当然,这也只是原因之一。
谁也不敢说沈六这么做,不是为了能早点回来跟连蔓儿定亲。
作为沈家的掌事人,沈六完全能够为自己的婚姻做主。
但这毕竟是一件大事,他要去当面跟另一个对沈家有重要影响的人物——沈谨当面说一说,这都在情理之中。
为了能早点回来,沈六这次计划还缩减了行程,减少了随从的车辆。
沈六临行之前,找机会见了连蔓儿一面。
两人虽没怎么说上话,彼此的心意却也传达到了。
连蔓儿知道,沈六将会为他们的亲事,也是为了她去努力。
连蔓儿心里感念沈六的这份心意。
至于事情成功与否,她倒并不放在心上。
沈六能有这个心思,足以证明对她的重视和爱护。
有沈六这样的重视和爱护,她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况且,她也并不是温室中的花朵,经不得风雨。
只要值得,她又有什么应付不来的那。
而且,她也不认为以后会有什么风雨。
她相信沈六会打理好一切。
只是,沈六想要给她更好的。
这样,自然也很好。
傍晚,五郎接了小七回来。
一家人一起吃了晚饭,又商议、收拾了一番,才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备齐了车马,就动身回三十里营子。
连蔓儿依旧和张氏同坐一辆马车,一路上,张氏的情绪都非常高,一直拉着连蔓儿说话。
连蔓儿知道,张氏这样,除了因为张采云的喜讯,以及能够见到娘家人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三十里营子。
就算在县城、府城生活的再好,对于张氏来说,三十里营子才是她的家。
在三十里营子,张氏是最自在、最放松的。
连守信在这方面,和张氏的感觉是一样的。
一路顺利,在锦阳县城歇宿了一晚上后,一家人在第二天上午到了青阳镇上。
将其余的车马先打发回家,连守信、五郎、小七,张氏和连蔓儿的几辆马车就径直来到陆家的门前。
陆家人已经得了消息,在门口迎候了。
接出来的人群中除了陆家的人,还有张青山、张庆年、吴玉贵、吴家兴、吴王氏、连枝儿等人。
连蔓儿一眼就瞧见没有大宝,就知道是外面冷,连枝儿一定是将大宝留在屋里头了。
然后,她又看见了陆炳武。
陆炳武脸上的笑容比别人都多,而且看上去傻乎乎的。
刚刚做爹的年轻人,高兴的有些傻了。
连蔓儿一家下了车,大家亲眷见面,自然是亲热非常,笑着寒暄了两句,就前呼后拥地进了陆家的大院。
陆家也是五间的大院子,前院还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张采云和陆炳武成亲后,就住在西厢房里。
不过,一家人进了院子,并不到西厢房,而是先到上房来。
等他们进了院子,李氏和张王氏也从西厢房里出来,李氏的怀中还抱着大宝。
张氏、连蔓儿心里虽然急切想要看张采云,不过还是跟着大家一径都往上房来。
到了上房,大家这才又相互见礼,然后各自落座。
就有连家跟随的人送了给张采云的下奶礼上来。
张采云生头胎,连蔓儿和张氏准备的礼物自然丰厚。
彩缎两端、细棉布两匹、两百个鸡蛋、两篓红糖,两篓挂面,另外还有一对蹄髈、一对大鱼、活鸡、活鸭、活鹅各一对。
除此之外,一家人还给张采云新生的儿子准备了长命锁、手镯、脚镯,都是用大红的匣子装着。
陆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就一个劲的说礼太厚了,谦让了半晌,大家都劝着,这才将礼物收下。
说了一会的话,张氏就说要去西厢房看张采云。
如此,连守信、五郎、小七依旧在上房说话,连蔓儿跟随张氏、李氏、张王氏、吴王氏、还有连枝儿抱着大宝,又有陆家老太太和陆家大媳妇陪着,这才到西厢房来。
西厢房因为是张采云生产和坐月子的屋子,因此门窗都糊的特别的严实,比普通的一层窗户纸又多糊了一层,张采云躺卧的那一间里,更是在窗户上还用了遮风的布幔。
连蔓儿走进外屋,扑面就是热气。
第九百四十六章 下奶张氏一进屋,也感觉到了热气,这还是外屋,就比上房正屋里还要暖和。
张氏很满意,脸上的神情就更加柔和了。
这个年代的女人坐月子,最讲究的就是不能受风,以及保暖,尤其是在这个季节里头。
张采云的屋子烧的这么暖和,就可以看出,陆家对这个儿媳妇的重视和关爱。
作为娘家人,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人满意的了。
屋子烧的挺暖和。
张氏就对陪着过来的陆家老太太和陆家的大媳妇说了一句。
柴禾有的是,还有买来的煤和炭。
陆家老太太就笑道,平时我都让他们把屋子烧暖和了。
现在孩子做月子,哪能冻着她。
我和老大媳妇每天三遍过来烧火。
炳武他也知道心疼他媳妇,他得空也烧。
听陆家老太太说到最后,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大家就这么说笑着进了屋,张采云在屋里早已经听见了动静,只是刚生产没几天,被关照了不能下炕,因此只能从炕上坐起来,见张氏众人进了屋,就忙坐直了身子招呼。
你赶紧该躺着躺着,别抖落着。
张氏一边说着,却没有立刻赶过去。
大家刚从外头进来,怕身上带的凉风吹着了产妇和新生儿,因此,就都先在另外一间里坐了。
陆家老太太陪着大家坐了,陆家大媳妇就忙着端茶倒水,拿点心和果子来给大家伙吃。
张采云和大家伙之间隔了一架炕屏,她是个爱热闹的人,而且似乎已经从生产中恢复了过来,精气神非常好,隔着炕屏,就跟大家伙唠了起来。
孩子睡了吧。
咱都小点声。
张氏就道。
没事,他刚醒了,吃了奶。
张采云忙就道,这一天天的,就剩下睡了。
他一个刚下生的孩子,那可不就是睡,你还想他干啥?张氏就笑着道。
张采云嘿嘿笑着不说话了。
张氏、李氏、张王氏、陆家老太太等几个就说起张采云的 够不够的话题来。
连蔓儿在一边,偷眼打量张采云。
因怕着了风寒,张采云从头到脚都包的严严实实的。
她和儿子一大一小两个铺盖。
并排摆在一起。
那小家伙的铺盖上面,还用小褥子围起了一个椭圆形的屏障。
这是庄户人家惯常的做法,初生的婴孩虽然也包裹的严实,却还怕因为照顾产妇走来走去的带了风,而影响到婴孩。
所以才做这样的安置。
陆家老太太和陆家大媳妇在屋里陪了一会,就找借口起身离开了。
张氏等人这才往炕屏后来,看张采云和孩子。
连蔓儿因为久没看见大宝了,刚一进屋就将大宝抱在了怀里,如今被挤在人群后面,只好先四下将屋里打量了一番。
屋里收拾的很是齐楚,一应摆设还都是新的。
就见那柜上柜下,还有炕上、桌子上都摆了好多的东西。
这些,都是来下奶的人送来的下奶礼。
刚才连蔓儿家送来的那些礼,也被搬了过来。
陆家的大媳妇还都指给张采云看了。
蔓儿。
连蔓儿正看着,就听见张采云叫她。
连蔓儿就忙将大宝递给连枝儿抱,自己走到张采云炕前来。
蔓儿。
采云姐。
姐妹俩久没见了,这一见面自然亲热无比。
张采云就又让连蔓儿看她的孩子。
蔓儿,快看你小外甥。
张采云的眼睛里亮晶晶地,又凑近那团小被窝,拴住,快看,是谁来看你了。
这个是蔓儿姨,蔓儿姨来看你了。
张采云和陆炳武的这头生儿子,生下来,他爷爷就给取了个小名,叫做拴住,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就是这小孩落生在我们家了,就被我们家给拴住了,再去不了别处。
这也是庄户人家惯常的做法,期望小孩能平安健康地长大,长命百岁。
辽东府这里,随便进一个村屯,就有好几个小名叫拴住、锁住,从八十岁老翁,到刚怀抱的婴孩。
张采云性格爽利,不过生产之后,整个人似乎有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连蔓儿想,那应该不是张采云整个人胖了一圈的缘故,而是张采云的身上,多了另一样东西。
母性,张采云此刻全身都笼罩母性的光辉,温暖而柔和。
炕上婴儿一声咿呀的儿语,将连蔓儿的注意力从张采云身上引了过去。
连蔓儿弯下腰,凑近了打量。
小拴住整个身子都包裹在包被中,脑袋上还呆了婴儿帽,只露出一张红通通的小圆脸。
张采云和陆炳武的相貌都不错,两人生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差。
大眼睛眨了两下就闭上了,小嘴巴蠕动着。
孩子还太小,因为大家都是近亲,处的又特别的近,所以才会都让进来看小孩。
即便这样,连蔓儿也不敢太去亲热这个小宝贝,只在小包被上摸了摸,又将手伸进去,摸了摸小拴住的小胖手。
小拴住的身子就在被窝里动了动,眼睛半闭着,小嘴又蠕动了两下,似乎是不耐烦了,连蔓儿心里暗笑着想。
大家都看过了小拴住,就都往炕上坐了。
小拴住被留在炕屏后,张采云被允许过来,跟大家伙坐在一起。
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女眷,就闲聊了起来。
首先谈论的,自然是张采云生产的事。
说到张采云整整疼了半天一夜才生下拴住。
疼的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采云虽是这么说,但是脸上依旧都是笑。
显然,当时就算疼痛,现在也过去了,那边包被里躺着的小宝贝完全可以让她忘记那时候的痛苦。
你跟你娘一个手法。
张氏就道。
连蔓儿在旁听着,唯有忍笑。
原来生孩子这种事,也有手法一说。
张氏和李氏就说起原来张王氏生第一胎,也就是张采云的时候,也受了很多痛苦。
你娘那个时候,比你发动的还早,整疼了一天一夜。
李氏就道,等生小龙的时候,就没这样了。
发动了都没跟我说,要生了才告诉我。
我才把东西预备齐,小龙就下生了。
说起来,作为生第一胎,张采云这样似乎还算是好的,也算是随了她娘张王氏的好体格。
我生大宝的时候,也比你疼的时辰长。
连枝儿也道。
说到体格强健,张采云还强过连枝儿。
不过说到连枝儿,虽然小时候受过不少的苦,但现在身上却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一方面,自然是连家的日子后来好过了。
另一方面,也不得不说,连守信和张氏都是身强体健,又是年轻的时候生下的连枝儿。
连枝儿的先天条件还是不错的。
说着话,又说到大家伙送来的下奶礼上面来。
连蔓儿就将给拴住的长命锁、小手镯、小脚镯都拿了过来,打开来给张采云看。
一个匣子里头是张氏和连守信给的,是整套的项圈、长命锁,手镯、脚镯,另外一个匣子,是连蔓儿、五郎和小七给刚出生的小外甥的,各是一对手镯和脚镯,只是样式不同,有的上面挂着铃铛,有的上面挂着小银锁、小南瓜等,样式都极精致,是专给小婴孩打造的。
张采云看着欢喜,马上就过去给拴住戴上了。
这送来的下奶礼,都搬采云这个屋来了?张氏往柜上、地下看了一回,就低声问道。
也有好多放上房屋里了。
张王氏就道,采云的公公婆婆,人家做事体面,但凡人送了礼来,送到上房屋,随后就都搬这个屋子里来了。
我们给送回去不少。
人家做的体面,咱也不是那不知事的。
东西两边放着,来个人看着大家伙好看,过后,还都是给她公公婆婆分派。
我都跟采云说了。
不是我夸咱这个孩子,这些人情世故道理,不用我说,她也都懂。
再说,她那心宽、手松,不是那斤斤计较、霸槽子的人,对这些东西也不放心上。
……人家也是豁得出的人,做事是挺讲究的,也挺心疼采云和拴住。
就说烧炕,怕柴禾那烟和土呛着她们娘儿两个,屋里头都是烧炭,外屋烧的也是煤。
一天从早到晚,给准备四五顿吃的,都是雕琢各样的给准备,夜里还给煮红糖鸡蛋。
……这些送来的东西,都先可着采云吃,我们在这,人家也当上客待。
李氏也道。
她大嫂人不错,张王氏又道,帮着伺候采云,一句怨言都没有,啥事想的也周到,有个做大嫂的代价。
都是两好并一好的事,吴王氏在旁就道,我们住的近,看的明白。
采云嫁进来之后,这说话办事,那也是没的挑。
处长了,都处出感情来了,这个时候可不就显出来了吗。
采云这孩子,就一张嘴不让人,其实没心眼,啥事过去就拉倒,心肠又热。
李氏也夸自己的孙女道。
张采云确实有这些优点,而且为人还大方、勤快,陆家执意为陆炳武求娶张采云,除了因为和张青山的交情,信任张家的家教,还有就是真心稀罕张采云。
第九百四十七章 和睦不得不说,陆家确实很有眼光,不论是做买卖,还是选儿媳妇,张采云这个媳妇自不必说,那个大儿媳妇说话做事也都端端正正的,很是贤惠。
屋里说着话,就见门帘晃了晃,两个黑乎乎的小脑袋探进来,张望了一下,就缩了回去,接着就听见往外跑的小碎步声。
张采云也看见了,只是招呼不及,两个小孩子就跑走了。
这是采云她大嫂家的两个孩子。
张王氏就笑道,大的五岁,小的才三岁。
张采云这做月子,今天又来了这么些的人,想来是陆家老太太和陆家大嫂对两个小孩子有吩咐,不可过来打扰。
不过,那么大点的小孩子,再听话,也难免好奇,忍不住跑来看一眼,却不敢进屋,又跑走了。
真是又有趣又可爱的小孩子。
张采云给儿子戴上了全套的项圈、长命锁、手镯、脚镯,就又坐回到众人中间。
不过,她手里还摆弄着剩下的几件银饰。
……我想,把这手镯一人给他们一对。
张采云就跟李氏、张王氏和张氏商量,想要将收到的这手镯分出两对来,给她大嫂的两个孩子。
张采云生产,像连蔓儿她们是张采云的娘家亲戚,自然要来下奶送礼。
而陆家结交的街坊邻里,还有亲戚朋友们也会来给下奶礼。
而陆家也会挑个好日子,遍请这些亲友来吃席。
因为没有分家,是一股的日子,这些礼都要交给陆家老爷子和老太太统一的裁夺、分派。
往后。
有要回礼的,自然也是公中来出回礼的钱。
与此同时,而按照庄户人家一般的规矩,娘家给的下奶礼。
是都要交给产妇的。
而大家给小孩子的长命锁、小镯子、小衣裳之类的,也不能做别的安排,这些,都是小孩子的。
以连蔓儿家送来的礼为例。
吃的东西,要归在陆家老爷子和老太太那里安排了大家吃,张采云她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的东西,至于那些布匹,或是给张采云、或是分作其他用途,都是两可之间。
而这项圈、长命锁、手镯、脚镯,则都是拴住的。
至于张青山家送来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应该给张采云支配。
当然了,具体的情况还要灵活处理。
因为过的是一股的日子。
吃食都在一起。
如果里面有送来的吃食。
比如米面之类的,张采云也不该一个人霸着。
于情于理,张采云对连蔓儿家送来的这些银饰是有支配权的。
张采云要给她大嫂的孩子银镯子。
一来是她真心喜欢两个孩子,另一方面。
则是感激她大嫂这些日子的照应。
那是你大姑,还有你蔓儿妹子他们给拴住的,你就替拴住做人情了?张王氏就道。
你要送,你别拿这个送。
你那也不是没银钱,再去打两对来送,不更好。
李氏就道。
张采云是刚才心一热,回头想想,也觉得她自己想的不周到,还是李氏的办法好。
俗话说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说的就是年老的人,经历的多,遇事多听听他们的意见,往往受益无穷。
我这办事还是不行,就听我奶的。
张采云就笑着道,一面就将那小手镯和小脚镯都收了起来。
你奶说的对。
张王氏就笑道,然后又对张氏和吴王氏,要不说我们家还得是我娘做主那,这行事周到有礼,别说采云了,我们都远远跟不上。
李氏和张王氏婆媳两个,一个温和,一个泼辣,相处的却极好,张王氏很信服李氏。
还有你婆婆和你嫂子那,李氏又对张采云道,可别说人家是应该的啥的,过后,你也得拿出点诚心来。
奶,我知道。
张采云就道,我估摸着,咱家还有我大姑送的这些布,我婆婆到时候都不能留,都得给我,到时候,我一人给她们做套衣裳,行不?行。
张王氏就道,你做月子,别着急拿针做活,到时候我帮你做,要不,就拿到裁缝铺里,多出几个钱,做好点。
嗯呐。
张采云都笑着答应了。
这边说着话,连蔓儿就闻见外面飘进来炸锅、烧油的香气,是陆家婆媳两个准备做饭了。
这个时候说什么不留下吃饭,反而显得虚假疏远。
连枝儿就将大宝交给吴王氏。
娘,我去帮忙。
连枝儿就道。
去吧。
吴王氏和张氏就都点头道。
连枝儿就转身出去了,到了外屋,还拿了张采云素日穿的围裙穿上了,才往上房去。
她们姐俩住的近,看着就让人放心。
张王氏就道,说着话,也穿鞋下了地,去帮忙做饭。
不过,她们两个去了并不久,就被陆家的大媳妇硬给送回来了,说是让她们陪着张采云说话,厨房那边已经请了捞忙的人,人手足够了。
连枝儿和张王氏都和陆家大嫂争执不得,只得又上炕坐了。
陆家大嫂又端了些点心、果子来,才走开了。
……是不用我们,请了厨子,还带了打下手的人。
今天是要预备席面……张王氏就笑着道。
这是陆家通晓世故、会待人处。
连蔓儿一家大老远从府城来给张采云下奶,送了厚礼。
陆家也知道,如今连蔓儿一家在府城还有许多事要办,只怕难以再 空来赴这边安排的下奶酒席,所以,索性今天就操办席面,招待连蔓儿一家。
采云的公公婆婆,都是到了去的人。
李氏也道。
别光看着,心里也记着点,多跟着学学。
张王氏就又小声地嘱咐张采云道。
虽然闺女嫁了人,但是做娘的还是不忘时刻提点着,为的也不过是想让闺女过的更美满幸福。
张采云就连连点头。
不用去帮忙准备饭菜,大家又都围坐在一起,叙起了家常。
这次的话题,就转到了五郎的身上。
五郎定亲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就听着说了个大概,那闺女到底咋样?说不是咱辽东府的人,老家是河间府那边的,那以后在咱这能生活习惯不?性格啥样,人品好不,和顺不?长的好看不?最后这一句话,是张采云拉住连蔓儿连连追问的。
连蔓儿扶额,一屋子的人抢着问,而各自的侧重点都不同。
比如李氏,在别的问题之外,显然更关心秦若娟的 是否温柔和顺,孝顺不孝顺。
这侧面其实是在关心张氏,担心五郎娶的媳妇性格不好,泼辣,对张氏这个 温和的婆婆不敬从。
而张采云,在别的问题之外,最关心秦若娟的长相问题。
挺好看的。
连蔓儿只得答道,又在张采云的连续追问下,描述了一下秦若娟的长相。
可惜,张采云还是不满足,恨不得能即刻就看见真人。
她长的敌得过……商宝容不?张采云想了想,就又小声问连蔓儿道。
想要知道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到底有多漂亮,与一个认识的,且是公认的美人做比较,确实是个比较直观的法子。
嗯……连蔓儿一时没有回话,因为不好回答,她从来就没将这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过。
要是单论模样、身段的话,她俩晃上晃下。
明白了。
张采云立刻就道,人家大家小姐,那股劲肯定不一样。
长的好看就行。
你咋就想起她来了?连蔓儿就问张采云,张采云和商宝容虽然认识,应该并不熟。
这不是昨天吗,她跟她婆婆也来给我下奶了。
张采云就道。
哦。
连蔓儿点头,原来如此,然后就又随口问了一句,她过的咋样,挺好的吧?我看着还行。
张采云就道,打扮的比原来还漂亮。
听说过的也挺好,那家人啥也不让她干。
……估计是长的太好看,那家太稀罕了,不咋让她回娘家。
就是回来,也不让住,当天就给接回去,嘿嘿……说到后面,张采云还嘿嘿地笑了两声。
因为记着连蔓儿还未成亲,她有两句话就没有说。
外面的传说是关家的 特别黏商宝容,一夜也离不开。
新婚的小夫妻,新娘子又那么漂亮,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关家表现的太明显了。
这个时候,李氏她们已经问到了五郎的婚期。
找人给算的日子,给算了俩日子,一个是明年三月里,一个是今年腊月。
我们和亲家那边商量了,就定了腊月二十。
我们两家都没挑,俩孩子年龄也都到了,早点成亲,我们做爹娘的也早点安心。
张氏笑着道。
比起嫁女的秦家,连家在这件事上更心急些。
婚期就定在腊月,说白了,就是出于娶了媳妇好过年的心理。
哎呦,那可有的忙了。
张王氏和吴王氏就都给张氏道喜,又道。
虽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五郎定了亲,但是婚期的日子这还是第一次听张氏说。
可不,这都忙的脚打后脑勺。
张氏就笑道。
有啥要帮着张罗的吗,吴王氏就忙问,他们爷俩都有空,安排干啥都行。
第九百四十八章 计议李氏、张王氏和张采云也都忙问张氏,为五郎准备成亲,需要他们帮忙做些什么。
别的都不用了,你们这都帮了好大的忙了。
张氏就道。
张氏这句话说的不错,如今连蔓儿一家都在府城里,老宅这边正在盖房子,除了自家的管事料理,还多亏吴玉贵、吴家兴父子两个,还有陆家父子几个帮忙照看、料理。
李氏不必说,一直就住在老宅,帮着看家,料理些后宅的事务。
张青山也曾带着张庆年和张延年兄弟两个过来帮工,那房舍所用的木料,也多亏张青山托旧日的好友帮着踅摸、挑拣的。
一众亲戚们,都没少给出力,连蔓儿一家心里都有数。
这不日子都定了,腊月里,大家伙都没啥事,到时候都去。
张氏就又笑着道。
都提前去,好多住几天,在府城好好逛逛。
连蔓儿也笑着邀请道,府城那我们别的没有,空屋子足够,大家伙都去,也能住的挺宽裕。
……我娘老早以前就开始天天跟我念叨了,要请大家伙去。
就怕没个由头,大家伙舍不得家里的事,不乐意去。
现在好了,有我哥这事的由头,就是家里有事,那也得放下两天,去我们那看看。
五郎这辈子的大事,我们肯定得去。
吴王氏就道,你们选的这个日子好,正是没啥事的时候。
……就是有点事,还能有五郎的这个事重要!连枝儿就笑着没说话,府城那边她当然想去,只是自己不好开口。
如今吴王氏开口,正和她的心意。
这就对了,你们一家子都去,家里找人看家。
张氏就高兴地道。
嗯,我们都去。
吴王氏也笑道,说实话。
这府城里,我还没去过。
我们家,就家兴和他爹去过,我和枝儿,我们娘儿俩都没去过。
还有大宝,也带他去府城里见见世面。
张王氏和张采云自然也想去,不过,张王氏得听李氏的。
至于张采云,就苦了脸。
她这还坐着月子,就算掐着指头算,到腊月二十那天。
她也就刚出月子,还是不能出远门。
咱要是早生下来几天,那咱娘儿俩个就也能去府城热闹热闹,早点看着你大舅妈。
张采云指着拴住,幽幽地道。
你是不能去,就算你早生一个月两个月的,你也去不成。
到时候让你婆婆,和你大嫂她们,有空都去。
张氏就笑道。
张王氏那边是一脸的期待。
只是等着李氏说话。
娘,到时候你和我爹,你们都来。
还有他大舅、老舅,你们也是一家子。
……提前找好人看家。
到时候,你们都多在我那住些天。
张氏就又对李氏道。
是都想去,李氏就慢慢地道,不过。
家里咋地也得留个看家的。
那俩小的,都还小,带着出远门太麻烦。
里说说那两个小的,自然不是指小龙和小虎。
这两年,张王氏和胡氏妯娌两个又相继怀孕,各自生了一个儿子,如今都还未满周岁,比大宝还要小一些。
吴家几口人只带一个大宝还没什么。
张家要是全家去,就要带上四个孩子,尤其是两个未满周岁的,却是很麻烦。
张家现在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正如这次,虽然将张王氏脱了出来。
但胡氏就得在家里,照料两个孩子。
张王氏是爱热闹的人,心里十分的盼望能去府城,但是也知道李氏说的是正理。
娘,那就我留下来吧,你们都去,让 媳妇也去。
张王氏就道,正好我和采云我们娘儿俩。
往后肯定还有机会,到时候我们娘儿俩赶一起去。
前面那一句,是妯娌之间有谦让。
后面这一句当着张氏和连蔓儿的面前说,却是极实诚、不见外的话。
张氏本心想着这一次大家伙就都去,就又劝了两句,李氏执意不肯,张氏这才不再说什么。
毕竟,两个极小的孩子,就是她这边另打发人帮着照顾,也怕不周到。
再想想,如果换做是她,她也必是不肯去的。
往后那是有的是机会,那房子就在那,它也跑不了。
也不用非得有什么事,你们啥时候乐意去,就啥时候去,住多久都没事。
那就是咱另一个家。
张氏就对张王氏和张采云道。
张王氏和张采云都点头。
往后,肯定得去逛逛,借我大姐/大姑的光,也去开开眼。
李氏这边就定下了去府城的人选,留下张王氏照看两个小孩子,其他人都去。
……到时候再从村里找两个本家媳妇帮着看家。
等会我再问问你爹,看他咋安排。
李氏最后道。
这是给张青山留作退步,显见张青山是一家之主的意思。
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李氏既然这么定了,除非再有什么事,张青山那边肯定也是遵了李氏的主意。
这么说着话,陆家老太太和陆家大媳妇就又过来了,原来是饭菜都已经准备妥当,请大家入席。
大家伙就纷纷净手,然后入席。
小龙和小虎两个也早被陆炳武接了来,跟着张青山身边。
陆家特意从镇上酒楼请了大厨来,安排的席面自然不错。
一共坐了四席,上房东屋两席,坐的是男客,西屋两席,坐了两桌女客,陆家另外还给连家的从人们安排了席面,可以说是招待的极为周到。
……就是家常的饭菜,大家伙凑合着吃。
请大家入席的时候,张家老爷子和老太太还一个劲地谦逊。
连蔓儿今天没什么胃口,略吃了一碗饭,就先退了席,抱着大宝就往张采云屋里来。
张采云自然不能坐席,席上的饭菜她也不能吃。
陆家老太太和陆家大嫂另外给张采云准备了吃食,连蔓儿抱着大宝进屋的时候,张采云正抱着碗,皱着眉,恶狠狠地吃蹄髈。
那蹄髈显然炖的很有些火候,稀烂稀烂的,离着老远,就能闻见香。
只是张采云那个面相,似乎是跟碗里的蹄髈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连蔓儿就在炕上坐了,看着张采云忍笑。
大宝虽不太明白,但察觉到连蔓儿的笑意,他就笑的比连蔓儿还欢。
敢情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还忍心笑话我,也太狠心了。
张采云呜呜地抱怨道。
我姥和我大舅妈都说你吃的好,你还有啥可抱怨的。
连蔓儿就故意道。
大鱼 ,看着是挺好。
你尝尝就知道了。
张采云翻了个白眼,就不说别的作料了,这里面盐都没有。
就给放了姜,我奶和我娘她们都是一伙的,我都听见她们在外面商量,我大嫂还说,要不就少少地放点盐,稍微有个味就行,也不碍事。
她们都不答应。
说就给我放姜,别的啥也不放。
一顿两顿的还行,天天都这样。
我为了这臭小子,我苦受大了我。
张采云说着话,就扭头看了一眼已经睡熟的拴住,扭回头来,又恶狠狠地啃蹄髈、喝汤。
连蔓儿看的清楚,那汤里的浮油足有一指厚,还没有盐调味。
张采云表情虽然恨恨,但不用人催促,还是这么大口大口的吃。
这就是张采云的另一个优点,不娇气,不矫情。
大宝,以后你长大了,可得好好孝敬你娘啊。
你娘也是这么过来的。
张采云就又向大宝道。
哦、哦。
大宝知道张采云是向他说话,就挥舞着小手,哦哦地叫,像是在应答似的。
好孩子,真乖。
连蔓儿就在大宝胖乎乎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蔓儿,你咋吃这么快,吃饱了没,饭菜吃不惯是咋地?张采云就问连蔓儿道。
你们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连蔓儿就道,刚才我出来,你婆婆和大嫂也都这么问我。
我吃饱了,早上从县城里出来,我多吃了两块点心。
刚才在你这,一边说话,我这没注意,又吃了不少果子,到现在都不咋饿。
今天这席面做的正经挺好,是头等的。
连蔓儿还赞了一句道。
张采云听说连蔓儿吃饱了,也就放了心。
我娘她们这回来,还拿了不少果木来,我这嘴里没啥味,可想尝尝了。
一个都不给我,说是凉。
张采云就又抱怨道。
忍忍吧,过些日子你就啥都能吃了。
连蔓儿因为不关痛痒,就道。
张采云见连蔓儿这样,嘴里嘟囔了两句,她也不抱怨了。
等张采云吃完了,她也不收拾,就和连蔓儿说话,没一会的工夫,陆家大嫂就过来了,手脚利落地将饭桌收拾了下去。
等张氏她们也都吃完了饭,大家又一起坐着吃了一回茶,闲聊了半晌,这才告辞从陆家出来。
张青山、张庆年、李氏、吴家几口人也都出来,都往连蔓儿家来。
这几天,也只有张王氏在陆家一直陪着张采云,李氏等人晚间都是住在连蔓儿家的。
到了家里,男人们就都在前院说话,女眷们径直到后院,都往张氏的屋里坐了。
第九百四十九章 新屋家里面一直有李氏在帮忙打理照料,收拾的非常干净整洁。
几个丫头早回来一步,烧好了炕,拢了火盆,因此,进了屋子,就是暖暖的,一切应用之物都齐备。
大家都都在张氏屋内的炕上坐了,小丫头送上解腻的果子和热茶来。
连蔓儿和连枝儿坐在一起,逗大宝玩耍。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的是快。
张氏在旁边看着,就感慨道。
这眼见着,连枝儿的孩子都会爬了,张采云也生了孩子,接着,五郎就要成亲,在之后,还要操办连蔓儿出阁的事情。
好像就在昨天,她们几个还都是小孩子那。
如今却都已经,或者即将要做母亲、父亲,养育小孩子了。
可不是咋地,我这都做太姥姥了。
李氏就笑道。
连枝儿的大宝,还有张采云的拴住都要叫李氏为太姥姥。
我家玉姐现在咋样,啥时候回来住几天,我姐信里头说,我家玉姐害喜害的挺厉害的,要紧不?连蔓儿一边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大宝,一边就扭头跟吴王氏问道。
是啊,家玉咋样了?张氏也问道。
她都挺好,前些天镇上有人到她们那屯子办事,看见她了,给我捎了话,说是看着都挺好的。
害喜这事没法,只能熬。
熬过去了就好了。
吴王氏就道,我是想让她家里来住些天,又怕路上给颠簸着。
等她再稳稳吧,过年的时候看能不能回来。
吴王氏的话,是担心吴家玉过年的时候都不能回娘家。
……双身子的人啥也讲不了了,她那不方便,你们有空就去看看。
自家闺女,也不用拘着那些礼数。
……就这一个闺女。
张氏就道,意思是说吴家玉身子沉重,就算过年不能来拜年。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是这个理。
吴王氏就笑。
她和吴玉贵自然不会挑吴家玉的礼,吴家兴又是亲哥哥,唯有做嫂子的,或许会挑理。
但是连枝儿却不是那样的人,何况还和吴家玉好。
一家子一条心过日子,没有口舌。
说了一会吴家玉,大家又谈论起五郎的亲事以及府城的事情来。
这话说着说着,就转到了连蔓儿身上。
五郎这事是定了。
紧接着该操办蔓儿的事了。
李氏就道,你们在府城住了这些日子,有人给蔓儿提亲没?是啊,这话在老陆家的时候我就想问了。
那时候人多,没好问。
蔓儿的事,有点眉目了没?吴王氏就也关切地询问道,显然,大家对连蔓儿的亲事也极为关心。
连蔓儿见说到自己,就不好再继续坐下去了。
大宝有点困了,我送他上我那屋睡一会去。
连蔓儿就抱了大宝下地。
张氏几个就只是笑,也不拦连蔓儿、连枝儿笑呵呵地抱了大宝的小包袱,跟着连蔓儿就往西屋来了。
小丫头打起帘子来。
姐俩进了西屋。
西屋外间的炕上,铺着大红的毛毡,姐两个上炕坐了,又在炕头铺开大宝的小铺盖,就将大宝放进被窝里,拍哄着睡觉。
小家伙本来就有习惯午饭后玩一会就要睡的,今天人多。
他也格外的活泼,比往常就多玩了会,现在确实也有些困了。
连枝儿拍哄了一阵,大宝就睡着了。
看着大宝睡熟了,连枝儿就挥挥手,将屋里伺候的丫头打发了出去。
蔓儿,有人给你说亲事没,说的是啥样的人?连枝儿就和连蔓儿并肩坐了。
轻声地询问道。
连蔓儿一开始还不肯说,等连枝儿问的紧了,才慢慢地透露了一些消息。
毕竟自家的亲姐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竟然是这样!连枝儿出乎意料,又惊又喜。
两家口头里说定了,只是没公开。
要等他从京城里回来。
也得操办完了哥的亲事。
连蔓儿就告诉连枝儿道,这事,现在也不好就对外人说,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我明白。
连枝儿就点头,说肯定不会往外说的。
真是没想到的事,连枝儿感慨道,俗话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看来真是不错。
缘分天定,月老早就牵好了红线,自己是万万想不到的。
这门亲事也好,六爷是你认得的,他又肯这么放 段来求亲娶你,显见是心里把你看的重。
这两点,就比那媒人介绍来,素不相识的人强上许多了。
素不相识,就是来求娶了,对你能知道多少。
也多是看两家条件合适。
连蔓儿轻轻地点头,连枝儿所说的这两点好处,也正是她会答应沈六的求亲的主要原因。
与其去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不知根底,嫁给沈六真是一项不错的选择。
更何况,她虽不说,心里对沈六的赞赏、喜欢可不少。
连蔓儿的亲事有了着落,对方又是沈六,连枝儿很为连蔓儿高兴。
……就是往后你怕是要常住府城了,咱们就离的远了。
连枝儿想了想,就又道。
离的远怕什么,车马都有,路也好走,就算不能每天见面,什么时候想见了,那也是容易的事。
……就算我不能回来住,你们可以去府城住啊。
空屋子有的是。
再说,你们也在府城买所宅子,那也是手到擒来的事不是?!连蔓儿就道。
连枝儿也就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姐,咱这房子盖的咋样了?连蔓儿突然想起给五郎和小七另建房屋的事情,就问连枝儿道。
都盖的差不多了,连枝儿就道,村子里人都来帮工,咱们请的人也多,各样物料也都凑手,这边你姐夫他们天天看着,白天黑夜轮班,不停手,所以盖的快。
先可着五郎那个院子盖的,到五郎成亲的时候,屋子、院子肯定都收拾利落了,直接就能住人。
那我现在看看去。
连蔓儿就道。
我陪你过去。
连枝儿就道。
姐妹两个就都另穿了大衣裳,叫了两个丫头进来照看大宝,又去东屋里跟张氏、李氏、吴王氏说了。
张氏听说连蔓儿要去看房子,却正合了她的心意。
她这次回来,其中一件大事也是想看看给五郎和小七的房子都盖的怎么样了。
我也跟你们一起看看去。
张氏就道,也下地穿鞋。
吴王氏也下地穿鞋,要陪着一起去。
姥,你就别去了,外边冷。
要不,你先躺会吧。
连蔓儿见李氏面上有些倦容,就道。
李氏毕竟上了一些年纪,这些天又是高兴又是忙碌,吃过了晌午饭,屋子里暖和,她就有些困乏,听连蔓儿这样说,就点了点头。
那我就不去了,那房子我天天都得看一回。
你们去吧。
李氏就道,大宝在蔓儿那屋吧,我也上那屋去,我带着大宝睡。
大家就先送了李氏去连蔓儿屋里歇了,这才出来,先往东跨院,看五郎的房子。
从月亮门出来,就看见连守信、五郎和小七爷三个并吴玉贵和吴家兴父子俩正站在跨院里,上下打量已将竣工的新屋。
五郎和小七的跨院都是三间的结构,三间正房,正房下面又各有三间东西厢房。
正房、厢房间有抄手游廊连接,天井内种植花木。
这是两个院落的主要结构,另外,考虑到以后两人娶了媳妇,伺候的人怕是不少,前后又哥建了三间后罩房和三间倒座房。
这样,五郎和小七的这两个院落就与张氏和连守信的主院不同,只要关起门来,就是各自独立的人家。
这也是为往后人家小夫妻生活方便考虑,才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五郎这个院子里,房屋都已经建成,只剩下最后细布的雕琢、上漆等。
因图纸画的好,请的也都是一等的工匠,再加上监工得力、肯用心,这屋子造的就十分的周正,处处看过去,都大方古雅,极为顺眼。
连蔓儿暗自点头,连守信、张氏、五郎和小七也都十分满意。
看过了五郎的东跨院,一家人又转到西跨院,看给小七准备的房舍。
两处院子布置相同,只是五郎那边要赶着用,小七这边却不着急,因此工程落后了一步。
外头都弄好了,过年的时候就先歇工,等年后,屋子里头再细细地弄去。
连守信就道。
大家都点头赞同。
看过了房舍,一家人就往回走。
我姥爷和我大舅那?连蔓儿就问。
……晌午高兴,多喝了几盅,先歇下了。
连守信就道,见张氏也转过头来看他,就又道,安排小厮在跟前照看着,我们这才出来的。
张青山也有了年纪,晚辈们自然要小心地照顾。
你们这一路赶回来,也该先好好歇歇。
我们就回去了。
吴玉贵和吴王氏就也告辞道。
连守信和张氏自然挽留。
不在这一会,晚上我们再过来。
吴家兴就道。
对,我从府城也带了好酒回来,到时候咱们爷几个再好好喝一顿。
连守信就笑道。
这边送出吴玉贵一家,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就来了。
第九百五十章 为难事连蔓儿家这边盖房子,也请了连守礼。
连守礼这两个月就没再接别的活计了,都是在连蔓儿家这边,跟着盖房子的其他工匠一起,做木工活。
赵氏和连叶儿两个,也时常来帮工。
刚才说到家里的事的时候,李氏就对张氏和连蔓儿说了,连守礼、赵氏和连叶儿三个很是尽心。
又因她在家里住着,赵氏和连叶儿母女两个每天都会过来,陪着她说说话。
李氏也常留这娘儿俩在这吃饭。
娘儿三个这些日子处的相当好,张氏和连蔓儿听了,心里自然欢喜。
连守礼这是歇过了晌,提前来上工,又知道连蔓儿一家回来了,赵氏和连叶儿就过来看张氏和连蔓儿。
分别了些日子,大家见面都觉得格外亲密。
连守礼就被连守信让到前院的客厅说话,赵氏和连叶儿就跟着张氏和连蔓儿到后院,径直到张氏的屋中坐了。
小丫头端上茶果来,赵氏和连叶儿就先向张氏道喜,又打听新娘子的模样、家世等。
张氏也没隐瞒,就都跟赵氏说了。
连叶儿在旁边听着,也偷偷地问连蔓儿,秦若娟的模样如何。
连蔓儿心里暗自觉得好笑,似乎小姑娘家说到新娘子这个话题,大都十分关切是否漂亮。
……就好像是一眨眼的工夫,你都要做婆婆了,这人啊,怎么能不老!说了半天话,赵氏就感慨道。
日子过的是快,总算熬出来了。
张氏就道。
你看你这气色,多新鲜,你是有福气的人。
赵氏看着张氏,就又道。
啥叫福气啊,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够吃够喝,就是最大的福气。
张氏就道。
我们这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咱们都从以前那个日子过来的,现在都算是在福窝里头。
……他三伯有这个手艺,你又有叶儿这个闺女,你往后啊,那也是享福的命,操心的地方还少。
张氏和赵氏妯娌两个相处的一直都很好,赵氏老实。
张氏仗义,两个人之间就没红过脸。
这对于妯娌,尤其是曾经在一起生活过的妯娌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张氏也知道。
赵氏很羡慕她,因此常常用话开解赵氏。
赵氏今天给张氏道完喜,又说出这些话来,也是真情流露。
比起吴王氏和张王氏,赵氏言语中总会不经意地透露出悲观的意味。
说白了,这还是因为赵氏的那块心病,没儿子,只生了一个闺女。
因为这块心病,即便是最高兴的时候。
赵氏的笑容里也比别人多了那么一丝的愁苦。
连蔓儿对此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种事,她自己想不开,别人能帮的都有限。
……你看我这脸色好像还行,这是现在。
每个月啊,总有……病根是落下了……张氏就和赵氏小声地嘀咕了起来。
连蔓儿在旁边略听见了几句,就猜到张氏在跟赵氏说什么了,也知道张氏接下来会说什么。
果然。
接下来,张氏就说到了闫道婆。
……五郎成亲,我们打算在府城办。
张氏就告诉赵氏道,到时候请大家伙都去,车辆啥的,都是我们这边准备。
你们三口人到时候都去!到时候你就跟我住,我领你在府城逛逛。
连蔓儿也对连叶儿道。
五郎成亲,作为亲伯父和伯娘。
当然是要到场的。
因此,连叶儿也并没虚客气,就点头答应。
她一个小姑娘,也正是喜欢热闹、新奇的时候,心里自然向往着去府城那样繁华的地方去见识见识。
你去了,就多住几天。
府城里有好郎中。
请了来,咱俩都看看。
张氏那边又对赵氏道,我说的那个道婆,依我看着,挺有些道行的……到时候看你的,咱也请她来看看。
连蔓儿在旁听着,心里明白,张氏对赵氏说的关于闫道婆的话,是碍于她在跟前,才会这么说。
连蔓儿想了想,就拉着连叶儿往炕梢坐了,离开张氏和赵氏。
叶儿,我跟你说……连蔓儿就低声将闫道婆的事大略跟连叶儿说了,我娘挺信她的,我可不信。
我就觉得她花言巧语的,就是卖假药骗钱的。
吃她的药,没事还好,吃坏了怎么办?要去找她,她就说是没缘法。
我也劝不转我娘,可这事也不能瞒着你。
你到时候留点意,帮着我三伯娘拿拿主意。
连蔓儿又低声对连蔓儿道,依着我,好郎中咱们尽管看,药也尽管吃。
像闫道婆这样的,还是小心为好。
连叶儿就连连点头。
我记下了,蔓儿姐。
其实,我跟你想的一样。
连叶儿说着话,就垂下头,半晌才抬起头来,朝赵氏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里面,也颇有些哀怨。
咱们上那屋说话去。
连蔓儿就瞧出连叶儿有话不好在这说,就提议道。
姐妹两个起身,就往西屋来。
李氏这个时候已经睡醒了,刚刚洗过脸,正在炕上坐着,见连蔓儿和连叶儿来了,就很高兴。
啥时候来的,你娘来了没有?李氏招呼连叶儿上炕坐,一边就问道。
刚来,我娘在那屋跟我四婶唠嗑那。
连叶儿就笑着道。
连叶儿对李氏很亲,一来是李氏为人慈和,二来是连叶儿本身孤苦。
赵氏娘家是不来往的,这边虽有周氏这个做亲奶的,却将孙女当贼和仇人一样看待。
以前,连叶儿还曾说过,如果李氏也是她姥姥的就好了。
现在大了,不说这话了,不过对李氏还是一样的亲近。
我娘让我三伯娘去府城……连蔓儿就将张氏要帮赵氏的事告诉了李氏,也说到了闫道婆的事情。
李氏年老,见识的多,听了连蔓儿关于闫道婆的描述,就沉吟起来。
鬼神这些东西,是不能不信的,灵丹妙药,肯定也有,就是太难得了。
沉吟过后,李氏就道,咱们大多数的人,花那个钱,也就是买个心安。
其实,连叶儿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爹和我娘的心,也比过去淡了。
连守礼和赵氏两口子分出来过之后,有了些钱,心也闲了,虽没有大张旗鼓地四处寻医问药,但是私底下却是没少用心。
有那么一段时间,连蔓儿每次去连叶儿家里,都能闻到满屋子散不去的药味。
用赵氏对张氏的话来讲,是药水子也吃了好几大缸,其中有请正经的郎中给看脉抓的药,还有讨来的各种偏方,在神前求的灵药灵符什么的,应有尽有。
自然,银钱也没少花。
一家子又都是俭省的性子,这方面钱花的多了,就要在吃穿用度上俭省出来。
然而,俗话说的好,有什么也不能有病,因为看病吃药不管在什么年代,都是最花费钱财的。
连守礼和赵氏虽然肯在这个上头花钱,但是几年下来,赵氏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钱就都跟打了水漂一样。
看连叶儿说话的意思,是连守礼和赵氏这两口子,终于灰心了。
这几年,钱花了不少,啥神医也看了不少,当也没少上。
那天我听我爹跟我娘说,要不就认命算了。
命里没有,咋强求也强求不来啥的。
这两年是调养的好了点,可我娘那身子骨,还有我爹,因为那年留下来的 ,一直也去不了。
蔓儿姐,有件事你不知道。
连叶儿就对连蔓儿道,就在前几天,咱们西村有个杨俊媳妇,生孩子没生下来,就死了。
杨俊媳妇,我咋好像没听过?连蔓儿想了想,记忆中似乎没有这个人。
蔓儿姐,你当然不知道,我也是因为听见这件事,才知道的这个人。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
杨俊是西村的一个老光棍儿,因为家里穷,四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
去年娶了个媳妇,这媳妇是远处山里的,年轻时曾嫁过人,生下一个孩子,后来守了寡。
现如今,她那个孩子也长大了,娶了媳妇。
谁承想,那个儿媳妇竟容不下这个守寡的婆婆。
她那个儿子又懦弱,她被挤的存身不住,被迫改嫁,就嫁给了杨俊。
老光棍儿娶媳妇,自然指望着她传宗接代。
结果这个媳妇就怀上了,杨家欢喜的什么似的。
只是结果却可惜了。
……是我们隔壁大婶过来说的,说是郎中去看了,也救不回来,说是那媳妇平常身子骨也还行,就是好多年不生育,年纪又大了……连叶儿最后道。
连叶儿没有说的是,当时赵氏听了这些话,就吓的变了脸色。
连守礼和赵氏心灰,也是在这之后。
这事我这两天也听人说了。
这个命苦的女人死了,她那儿子和儿媳妇还来了。
大家伙还当他俩是还有点人心,来奔丧来了。
谁知道,这俩东西到了,一滴眼泪都没有,就是拦着不让杨家下葬,他俩管那杨家人要钱!第九百五十一章 义愤李氏素来平和,连蔓儿几乎就没见她生过气。
可是说到这件事,李氏的脸色就和往常不一样,语气也微微有些变了。
不说别的,就说能让李氏能如此生气,也就可见这件事情让人义愤填膺的程度。
竟然有这样的人!连蔓儿也有些被这件事惊呆了。
千真万确的,这两天,咱这村里人说话打唠都不说别的,就说这件事。
都说没见过这么丧良心,不要脸的人!连叶儿就道。
打唠,是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用的口头语,意思就是唠嗑、闲聊。
能做出那样的事来,也就不算是人了。
李氏道,在她,是难得说出口气这么重的话来的。
那个儿媳妇不是个东西,那汉子也一样,说啥懦弱啥的,都是胡扯。
他但凡还有点人心,他娘也不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还能来讹钱,这明摆着,和他那媳妇就是一路人。
哎……那杨家给钱了吗?连蔓儿就问。
他们是想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可惜穷的没钱给,本来就穷,积攒俩钱,就娶了这个寡妇,再花钱请郎中救这寡妇,又花钱发送她,还哪有钱,听说,家里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了,连炕席都卷了卖了。
李氏就道,人还拿到钱,还没走,在那闹那。
这样的人,真给他钱,也太便宜他了。
虽说是人命关天,可也不是真有人害了那个女人。
这个乡邻、郎中都能作证。
再说,他两个外乡的人,又是这样的人性,还能由着他们在咱们这撒野!连蔓儿就道。
李氏和连叶儿听连蔓儿的口气,竟然是想管这件事似的,不由得都看向了连蔓儿。
蔓儿姐。
你想管这件事啊?连叶儿就忙问。
连蔓儿又点了点头。
要是不知道就算了,我知道了,要是不管,我这心里也不舒服。
连蔓儿说着话,就将善喜叫了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让善喜去前头找五郎。
路不平有人踩,这事管管行。
也算是做一件好事。
李氏就很高兴。
善喜去了一会,很快就回来了,五郎也跟了来。
五郎进屋,给李氏行礼。
连叶儿也忙下地跟五郎见过了,连蔓儿就请五郎在椅子上坐了。
这个事我在前头也已经知道了。
五郎就道。
原来,这件事传到三十里营子,家喻户晓,五郎回来,曲先生就把事情跟他说了。
另外,西村也有佃着连蔓儿家的地的庄户人家,就有那年老有体面的央着了连蔓儿家的管事,到连守信和五郎跟前托人情。
我已经打发人去打听了。
若是属实,这件事自然要管。
那两个东西,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五郎就道。
李氏就连连点头,很欣慰地看着五郎。
杨家不是咱们的庄户,不过这事也特殊,我另外已经让人送了些钱过去,帮扶着他家把丧事办了。
也是咱们乡邻的体面。
五郎就又道。
连蔓儿家有规矩,自家的庄户如果有困难,或是家里有婚丧嫁娶之类的大事,都会按例从账房支取银钱帮扶。
这几年间,这一项的支出也不算少。
连蔓儿觉得,这项支出,比向各庙里去施舍更为实际,更能帮到那些有需要的人。
这样很好。
连蔓儿就点头道。
五郎说完了正事。
又和李氏说了一会话,就又往前头去了。
五郎现在说话办事,都是一个大人了。
李氏就感慨道,等再娶了媳妇,这往后顶门立户,就都靠她。
你娘下半辈子算是有靠了。
外孙好。
那就是自家闺女的福气,李氏是由衷的高兴。
因为突然间出来这样一件事,倒把刚才的话头给茬了过去。
连蔓儿见连叶儿情绪也好了,也知道连守礼和赵氏求子的心淡了下来,就觉得这样也很好,就不肯再提刚才那个话题。
李氏已经歇息好了,连蔓儿和连叶儿就陪着她往张氏这屋来。
张氏和赵氏接着,大家又团团围坐,接着说话。
……我再和叶儿她爹商量商量,这老些人,大车百辆的,大老远地,到那这吃的住的啥的,你们本来就忙,我们去了更添乱。
再说,我们庄户人,土里土气的,让人笑话……赵氏就接着前面的话头,跟张氏说道。
听赵氏这样说,显然是张氏又说了邀请他们一家去府城的话,赵氏有些犹豫。
看来,连守礼和赵氏是早就商量好了,只打算让连叶儿去见识见识,他们两口子却并不打算去的。
赵氏刚说的这几句,分明就是连守礼的口气。
赵氏和连叶儿不会说这样的话。
这还是赵氏被张氏说动了,话里才有些活动,说要跟连守礼再商量。
你看你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我们一家子就都去,就是麻烦他们,那他们也乐意的。
李氏在旁就笑道。
那是。
张氏也笑道,这大喜事,说啥添麻烦不添麻烦的,这话就外道了。
也就他三伯,心细,爱讲究这些个。
要说庄户人,咱们都是庄户人。
咱们出去,她谁敢笑话咱们。
谁是喝风就能长的,谁不吃粮食?咱们靠着自己个,凭自己力气、本事吃饭。
说起来,那也是顶天立地。
谁笑话咱们,是她自己没知识,少见识,自家就是没出息的,所以才爱笑话人,好遮掩她自己没出息。
连蔓儿也笑着道。
一屋子人都被连蔓儿说的笑了。
我蔓儿姐说的好,就是这个理。
连叶儿更是深以为然,也笑着道。
……那我再和她爹商量商量。
咱这都是自家人,我也有啥说啥。
叶儿她爹那人,也没咋出过远门。
他是不大乐意出门的人。
赵氏被众人说笑着,显然也开怀了许多,就道。
你们一定得去。
张氏就又道。
赵氏和连叶儿看来都是想去的,只有连守礼那边似乎不想去。
连蔓儿想,连守信一定会让连守礼去的。
娘,刚才……连蔓儿这么想着,又将自家要管西村的那件事跟张氏说了。
刚才你三伯娘也跟我说了这事,我这心气的蹦蹦跳了半天。
这事你们管的好,是该管。
张氏就道,显然对连蔓儿和五郎的决定也极赞成。
又说了些闲话,张氏和连蔓儿难免就问起她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可曾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
虽是有信来往,但有些琐碎的小事也不好都在信里提及,大家这么说话打唠,自然而然就提到了。
都没啥事,赵氏就道,老太太那头也都挺好。
老太太身子骨硬朗,每天骂人,劲头还挺足。
她还骂人?二当家的都搬走了,她还骂谁?张氏就诧异道,总不能骂人家左邻右舍吧?要是这样,那可太不像话了。
周氏这个人做事,还是很能分得清家里外头的。
骂人、撒泼,一般都是对自家的儿女,并不啰唣别人。
倒是没骂外人……赵氏就忙道。
就骂大当家的!连叶儿嘴快,接着就道。
骂大当家的了?!张氏惊道。
这件事,也怪不得张氏惊奇。
实在是,连守仁以及他那一股人在连家,尤其是在周氏和已故的连老爷子的眼睛里,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
周氏平常以骂人为业,无故就要骂人,但却几乎没骂过连守仁。
连家连守信兄弟几个,在周氏跟前,只有连守仁是个有脸面的。
现在,周氏这是没有别人可骂,所以只能骂连守仁了吗?连守仁在周氏面前,竟然也成了没有脸面的了,这可真是……一直被骂着的也就算了,这从来没被骂过的,竟然落到这个地步,真是情何以堪!当然,是连守仁情何以堪。
……那不是芽儿她爹娘搬走了吗,那时候你们也还在这,刚开始那几天,都挺乐呵,老太太就消停了那几天,没咋骂人。
后来你们走了,她这估计是忍不住了,就又开始骂。
连叶儿就告诉张氏和连蔓儿道。
一开始还没使劲骂,后来一天天的厉害,现在是天天骂。
不骂别人,就骂大当家的一个人。
那天我过去看见了,把他骂的都抬不起头来。
连叶儿又道。
叶儿她爹也碰上两回,村里听见的也不少。
说是啥磕碜骂啥,啥刺心骂啥。
赵氏也说道,一点不如意就骂,没有不如意,她故意挑刺,也能骂上半天。
看来,她还是那个脾气,这辈子是不能指望她改了。
张氏听了,就说道。
那还骂你们不?连蔓儿就问连叶儿道。
我们不往跟前去,她骂啥啊。
她想骂,也抓不着我们。
连叶儿就道,我娘是让她给治的怕怕的了,不敢往她跟前去。
我不怕她,我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她拿我没法。
也就是我爹去,她抓住就骂。
我爹也让她骂怕了,不大敢去。
我们不去,她也骂。
说我们没良心啥的,当她死了,不去看她。
坐那没事,想起来就骂。
连叶儿又道,这都是别人告诉我们的。
她骂她的吧,我们也不能去堵她的嘴,反正我们也听不见。
第九百五十二章 一物降一物连叶儿说完,嘻嘻地笑了两声。
对于周氏这样的人,这样的应对方式不得不说是极为明智的。
周氏再怎么骂,也不能把别人骂坏。
周氏只能累着自己,在大家伙面前不停地展示她自己的丑和恶。
只不过,周氏与别人不同,她从不嫌骂人累。
骂人对于周氏来说,简直就是生活必需品。
不骂人,毋宁死!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就有周氏这样人。
不是我说,这样性格的人真是少见。
李氏就道。
李氏是极含蓄,有教养的女人,她极少说周氏的不是。
即便是说,话也相当的婉转。
若是换做另一个人,只怕要往死里贬斥周氏。
就她现在的日子,那真是啥也不用操心,就享清福就行了。
换一般的人,天天都只有乐的,没一点气生,请她骂人她都不会骂。
这个呀,就是天性,天性这样的人。
太少见了,不知道是啥因果。
她是得了骂人的病了,不骂人嘴巴痒,会死。
连叶儿就道。
这话自然是气话、玩笑话。
真是病,那就不会挑人骂了。
应该连继祖哥他们一起都骂。
连蔓儿就道,她心里明明白白的,谁能骂,谁不能骂。
周氏在连守仁那,腰板是非常硬的。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能将人都给得罪了。
所以,她一直给连继祖和蒋氏留着脸,只骂连守仁。
不得不说,周氏在自家炕头上,在自家院子这一亩三分地里。
是相当任性,但同时也相当有谋算。
老太太骂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回嘴不?张氏就问道。
没见他回过嘴。
没听人说他回嘴。
赵氏和连叶儿就都道。
老连家要讲究拌嘴、骂人,也就二当家的。
别的人,咱两股这都不用说了,大当家的那一股也不擅长这个。
张氏就道。
张氏这话说的是实情,连家。
只有连守义得了周氏的真传,其他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至于连守礼和连守信这两股人,更是以这种事情为耻。
除了老太太骂人,那边别的还都行吧?连蔓儿就问连叶儿道。
嗯,就没别的事了。
现在天冷了,他们也没啥活,也就天天在家里头,都不大出门。
就大嫂子有时候带大妞妞出来串个门。
说说话啥的。
日子过的挺消停的。
连叶儿就道。
老太太骂人这事,好多还是大嫂子跟我们说的。
老太太让继祖媳妇出来串门了?张氏就问。
总不能连大门也不让人家出吧。
连叶儿就道,还是管。
出来得跟她说,她点头了。
才能出来。
每次出来,都有时限的。
过了时限,她就让连芽儿出来找。
周氏还是以前的规矩,将一家人,尤其是媳妇,控制的紧紧的。
继祖媳妇不敢超过时限,老太太现在还下不来脸骂她,可她要是出来的时辰长了,回去老太太耷拉着脸,那也够她受的。
赵氏就道。
全村做婆婆的也不少,别说全村,就是全镇,咱整个县里头,像她这么做婆婆的也少。
张氏想到过去的日子,就感慨地道。
都拿咱当贼管。
赵氏点头,低声附和了一句。
哎,妯娌俩齐齐的叹气,然后又舒了一口气,总算熬出头来了。
周氏的存在,以及连守仁那一股的日子,总是能够让张氏和赵氏想起过去,然后再看看现在,就觉得现在的日子真是舒心。
有这个比较,就觉得什么事情都淡了。
现在就是有福的日子,过一天,就是享一天的福。
二当家的那两口子咋样?张氏就又问道。
这才叫一物降一物那。
李氏在旁边,就先笑了。
赵氏和连叶儿也都笑了起来。
连枝儿曾经在信中提过一句,说是连守义如今不再赌钱了。
家里的管事到府城去,也曾禀报过,说是连守义和何氏两口子在罗家村过的还算消停,没再惹事。
而这些,据说都是罗小燕的功劳。
连守义和何氏在罗家村的房子盖好了之后,两口子就从罗小燕家搬了出来,住进了新房子里。
新房子与罗小燕家隔壁,中间共用一堵墙。
这堵墙上头,还依着连守义和何氏的要求,开了一道门,方便两下来往。
连守义和何氏的意思,自然是方便罗小燕去伺候他们。
他们如今也要当老太爷,享儿子和儿媳妇的福。
二郎媳妇也算是个好样的,说是每天三顿饭,她婆婆都不做,就等着她过去给做。
李氏就道。
显然在连蔓儿家住着,她没少听人说连守义和何氏那边的事情。
连守义和何氏要罗小燕伺候三顿饭,罗小燕并没推辞。
当然,她推辞了,连守义和何氏那边也有后招。
墙上那道门,他们走过来,就能到罗小燕家这屋里来吃饭。
她家有啥,穷的叮当响,有啥那也是借我们四老爷的光,是我们二郎给挣回来的。
我们吃,那是应当的。
我们可不是吃的她罗家的饭。
这是当初提出让罗小燕伺候时,何氏自己在人前说的话。
连守义和何氏是何等样人,能这么说,就能这么做。
罗小燕对此,也有应对。
他没跟连守义和何氏争辩,也没去人前表白,只是将两家的饭合在了一处。
罗小燕每天依旧在自家做饭,不过带上了连守义和何氏的份,到饭时了,就请这两口子过去,跟她一家子一起吃。
一桌子吃饭,自然是同样的饭菜。
而连守义和何氏那边不开火,只是到了冬天,另外烧柴禾暖炕。
人家二郎媳妇也有话说,她公公婆婆没跟她爹娘外道,那反正都要吃饭,干啥非要分开两样。
一样的饭菜待她爹娘和公公婆婆,谁也挑不出啥来。
但凡有点好饭菜,还都让着她公公婆婆。
李氏就道。
若只是这样,还不算什么,罗小燕另外还有话说。
既然饭都在这边吃,连守义和何氏那边并不开火,那么粮食菜蔬之类的,自然也不用再特意搬到那边去了。
这样,每个月应当他们给连守义和何氏的粮食,就在这每天的三顿饭内了。
毕竟,连守义和何氏要粮食,也是为了吃饭对不对?!至于原本连守义和何氏要的布匹什么的,罗小燕也不给了。
从开始在罗小燕那边吃饭,连守义和何氏就常抱怨饭菜寡淡,吃的不好。
罗小燕也就给添些荤腥。
然后,就告诉连守义和何氏说,他们另外要的供养,都添在这菜上头了。
罗小燕还说,每年都会给连守义和何氏做衣裳。
这样,连守义和何氏完全被二郎和罗小燕养了起来,自然就不用另外再给什么供养了。
这也是庄户人家普遍实行,也被普遍认可的养老方式。
这样好,那些东西给了他们,他们也是卖了换钱,再胡花乱费了。
不让钱物到他俩手里,这做的对。
张氏就道。
他俩手里应该还有从老太太那得的钱。
连蔓儿就道。
这个钱,罗小燕就没办法了。
连守义攥的紧,罗小燕总不能去强夺。
而罗小燕对此的应对是,有钱也让他们花不出去。
罗小燕爹娘身子都不大好,每天只在家里,还有罗小燕的妹子,也不大出门。
三口人就专门负责看着连守义和何氏,不让他们出门。
当然,也有拦不住的时候。
这种时候,罗小燕的爹就会跟定连守义,看着不让他去耍钱。
罗小燕的娘就看着何氏。
然后,罗小燕的妹子去送信儿给罗小燕。
何氏出门,也就是串串门,说说闲话,这事还可通融。
最要看紧的,是连守义。
罗家村上,大都是连蔓儿家的庄户,都是得了连家的吩咐的,谁敢招揽连守义赌钱。
不仅不敢,看见连守义要跟人赌钱了,他们还都得想法子拦着,或是给罗小燕通风报信。
罗小燕得大家伙相助,自然事半功倍。
不过,还是有两回,连守义甩脱了众人,跑去外村耍钱了。
二郎媳妇就找去了。
那个赌窝子,能是啥好地方,能有啥好样的人。
这要换个腼腆的媳妇,到了门口,也不好进去。
二郎媳妇不讲那个,直接就进去了。
她也不吵也不嚷,就是站在那,让人不能耍钱。
能收留连守义耍钱的,都是些小无赖。
这些人,并不敢对罗小燕怎么样。
毕竟大家伙都知道,在禁止连守义耍钱这件事上,罗小燕背后站着的是御赐牌楼连守信这一股人。
别人不敢将罗小燕怎么样,只能不跟连守义赌。
连守义有一回就急了,翻了混。
他对二郎媳妇动了手了,李氏就道。
啊?张氏大惊,二当家的这么混?这也太不像话了!也不是说打啥的,就是伸手去推了。
赵氏在旁就说道,估计是手里有俩钱,赌瘾犯了,急眼了,恨二郎媳妇把他管的紧,不让他耍钱。
那后来那?连蔓儿就问。
这才是有意思的地方那。
连叶儿就笑了,芽儿她爹推二嫂子,没推动二嫂子,反让二嫂子把他摔了个大马趴!第九百五十三章 较量有这样的事?!连蔓儿也有些惊讶地道。
哎呦!张氏则是哎呦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
连守义对罗小燕动手,反而被罗小燕给摔了。
这件事在礼教、传统的眼光看来,不管哪方面,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张氏才会对此缄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连叶儿对此颇为喜闻乐见,李氏和赵氏也不见有什么反感。
至于连蔓儿,她也觉得没什么。
是连守义行的不正在先,要制住连守义这样脾气 的人,使出些不寻常的手段来,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罗小燕又不是主动动手打的连守义,她要是被连守义推倒了,不敢还手,连蔓儿才觉得她不济事那。
千真万确的。
连叶儿就道,这事现在大家伙都当个笑话来看,传的人人都知道了。
有些传的也不像话了。
李氏就道,二郎媳妇过来还特意上我这来了一趟,跟我说了当天的事。
就是他公公伸手推她,她因为怕她公公又跟人耍上钱,心里也着急,就回手推了一把。
她公公没站住,就摔在那了。
怎么传的不像话了?连蔓儿就问。
……传到最后,就有人说,是二郎媳妇把她公公当着人面,给暴打了一顿,打的她公公下不来炕,在炕上趴了好几天!李氏就告诉连蔓儿道。
二当家的,真下不来炕了?张氏听到这,就忙问道。
我们都说他是装的。
连叶儿就道。
赵氏也在旁边点头,显然是赞同连叶儿的话。
出了这个事,说是二当家的回家去就趴炕上起不来了,说摔坏了。
要找郎中看伤吃药啥的。
我们知道了,叶儿她爹就上罗家村去看了他一回。
赵氏就说道,叶儿她爹回来跟我们说。
说二当家的躺炕上,又是哼哼又是叫唤的,请了郎中去,也看不出啥来,二当家的就说哪哪都疼,让二郎媳妇花钱给买膏药,还说伤筋动骨了,要吃鸡。
要吃连骨肉……最开始说二郎媳妇把她公公打坏了的,就是你们二当家的两口子,那跟着传说的,要不就是离的远。
不知道细里,要不就也不是啥正经人。
人家有当时看见的,说的跟二郎媳妇一模一样。
李氏就道。
为这事,可没少闹腾,二当家的还让人把二郎给找回来了,说是二郎媳妇打了他,还闹着让二郎休了二郎媳妇来着。
赵氏有道。
李氏、赵氏和连叶儿都对这件事很了解,你一句我一句地告诉张氏和连蔓儿,连蔓儿因此也很快地就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连守义被罗小燕监管的耍钱不成。
想推罗小燕反被摔翻,面子和里子都丢了个精光。
当时在那赌窝子就存身不住了,回了罗家村。
然而,连守义那个脾气,也不会是能就此甘休的,他干脆就躺炕上,开始装被罗小燕打了。
受了很重的伤。
一方面,要奈何罗小燕花钱给他看伤、买膏药,又要花钱给他买好吃的。
另一方面,则是要二郎因此休了罗小燕。
媳妇打公公哎,这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忤逆不孝,这样的媳妇,当然是要休的。
连守义的这种种举动,也算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实在是到罗家村之后。
被罗小燕拘管的烦了,在此一并爆发了出来。
想当初,他兴冲冲地搬到罗家村居住,可想的是从此过上有人奉养、有人伺候,自由自在、想干啥干啥的日子。
可现实却让他大失所望,虽然是有人奉养和伺候了。
但和他想要的吃香的喝辣的生活却是天壤之别。
另一方面。
不仅没人奉承他,他还失去了自由。
简直比原来在三十里营子,在周氏眼皮子底下生活的时候,更加拘束了。
连守义不甘心这样,就算罗小燕这次没有摔翻了他,他迟早也要找茬子大闹一场的。
只是,连守义这样闹,结果却并不太如意。
这个二郎媳妇挺能忍……李氏就告诉张氏和连蔓儿道。
连守义要看郎中,罗小燕就真的请了郎中来,连守义要买药,也买了来给他。
只是郎中看的连守义并没有什么伤,也不好给开什么药方。
是罗小燕跟郎中说了,只要开些便宜的无害的苦药汤子,膏药也捡那价钱不贵,能活血化瘀的膏药来买。
毕竟,连守义是真的摔在那了。
这些东西买回家来,罗小燕亲自熬药,在旁看着,必要连守义喝下去。
至于膏药,则请出罗家老爹来,亲手给连守义贴上。
这是罗小燕明知道连守义装病,只不过孝道上面,她还是退了一步。
至于连守义要吃鸡吃肉,罗小燕那边就无法满足了。
大家都知道,罗小燕存了钱,是要给她弟弟娶媳妇的,而且,一家人总要过日子。
罗小燕在过日子上面,颇为精细,看郎中吃药是不得已,吃鸡吃肉罗小燕是舍不得的。
毕竟,连守义的伤也是装出来的。
罗小燕不肯给连守义鸡鸭鱼肉的吃,连守义当然不干了,躺在炕上大骂罗小燕,还句句说着罗小燕手里有钱,只是顾娘家,要给她兄弟娶媳妇,所以克扣公公婆婆。
当然,连守义的脾气,自然还添出不少话来歪派罗小燕,比如说罗小燕偷着给她亲爹娘吃好吃的了等等。
以前还没觉得,这两年一看啊,二当家的脾气,跟老太太那是一样一样的。
赵氏叹气道。
连守义不仅越来越表现出和周氏一样的 ,还将周氏的那些拿捏儿子、媳妇的手段也学了个十足十。
比如这装伤病的一节,曾经就是周氏的拿手绝招。
只不过,连守义没那么好的运气,他的儿子没那么愚孝,他的儿媳妇也并不软弱。
而且,在这两个人身后,还有支持他们的长辈。
二郎媳妇这一点好,她公公那么骂,那么歪派她,她也没跟她公公吵吵。
……就是背地里头,没少憋屈,掉眼泪。
李氏就道。
上这来了两回,当着大娘,还有我们的面,都哭了。
赵氏也道。
她还说,她也没法子,她爹娘生养她一回,她家又是那样,她能忍心不管吗。
就算落个骂名,她也得管。
连叶儿也道。
……一辈子的短儿,让人骂了也不能还嘴。
赵氏又叹息道,眼神又有些黯然了。
譬如罗小燕的顾娘家,譬如赵氏的无子,在这个年代,都是被礼教习俗所不容的。
赵氏这又是从罗小燕身上,想到了她自己,因此伤心。
连蔓儿在旁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暗自叹息。
譬如罗小燕的不回嘴,譬如赵氏每每如此自伤,说到底,都是老实人。
若换做二郎原来的媳妇赵秀娥,就是另一番应对了。
芽儿她爹手里应该还有钱,连蔓儿就道,那是从周氏那得的,后来在罗家村盖房子,并没怎么花用。
之后,连守义被罗小燕给看住了,也没机会耍钱,所以那些钱应该还在。
不过,他肯定是攥着,不会拿出来花在这个上头了。
这是当然的,连守义想的是奈何罗小燕,怎么会自己拿出钱来花。
为了这个,也闹了一回。
李氏就道。
怎么闹的?张氏就问。
罗小燕不肯拿出她攒的钱来,看连守义吵骂不休,就想把连守义手里的钱给弄出来。
用罗小燕的话说,用在买药、买吃的上头,总比耍钱输给别人强。
反正他们也没想从连守义和何氏手里擎受那些钱,借这个机会花用了,以后连守义没钱去赌,也是一件好事。
罗小燕就跟连守义和何氏说,她没钱,让两人将手里的钱拿出来。
连守义和何氏自然不肯。
最后,就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罗小燕早就探查明白,那些钱藏在哪里,就去拿。
只是连守义将这钱看的也重,在家时是藏起来,出门就要带在身上。
巧取不成,罗小燕就叫上了她爹,还有村里的两个人帮忙,来要这个钱。
也是给逼的吧,李氏就道,要不一开始她就能这么做了。
是你们二当家的两口子先往外嚷嚷,说她打了公公。
再后来,又那么闹腾。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短,把人给骂伤了。
应该是罗小燕觉得连守义闹的太过分,更加害怕他以后用手里这个钱去闯祸,索性趁着这一次就把祸根给拔了。
很好!连蔓儿心里想。
那、那些钱,她要到手了?连蔓儿就问,和李氏一样,连蔓儿也回避了那个抢字,只说要。
到手了。
连叶儿就抢着道。
那二当家的还不得跳脚!张氏就道。
跳了,咋没跳那,闹腾的要死要活的。
赵氏就道,我光听着,我那心就蹦蹦的跳,手脚都冰凉了。
他原来不是说伤的重,下不了炕吗,那天,也不用吃药,也不用贴膏药,他就跟个好人一样了,上蹿下跳的。
连叶儿就道,不过,二嫂拿了个钱,始终没给他。
连蔓儿听着,只是想笑,连守义这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第九百五十四章 衣钵张氏、赵氏和连叶儿也都笑,李氏在旁也是笑着,又摇头叹气。
大家虽然没能亲眼看见,却也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
尤其是张氏、赵氏、连蔓儿和连叶儿这四个人,只听人说了,就如同是在眼前一样。
其中的缘故也极简单,连守义这样,活脱脱就是周氏,而她们都曾不止一次看见周氏这么闹过。
连守义真真是继承了周氏的衣钵呀。
想来周氏若是知道她的绝技后继有人,心里也会感到安慰吧。
从此斯人不再寂寞已!想到这,连蔓儿不由得扑哧一声,自己就又笑了起来。
屋里众人以为她还是在笑连守义这件事,因此谁也没有在意。
只有连蔓儿自己知道,她此刻笑的是什么。
周氏知道连守义学了她的绝技,绝对不会心里觉得安慰。
要不然,当初周氏也不会宁肯低声下气、吃闷亏,也要将连守义从村子里赶走了。
看到对方,就如同看见了他们自己。
而对方的种种手段,他们也都看的分明,因此根本就不会奏效。
这样的两个人,真是不能共存于一个屋檐下,就是在一个院子里,都相互不能容纳。
周氏和连守义之间,是不会惺惺相惜的,他们之间,只适用那一句同行是冤家。
大家暂且就撂下了连守义是怎么和罗小燕闹的这个话题,比较起连守义和周氏这两个人来。
他有比老太太强的地方。
老太太一辈子就在那个院子里头,就守着她那个炕头。
他走街串巷的,哪都能去,原先还念过几年的书。
连蔓儿就道。
也正因为这样,连守义的危害更甚于周氏。
周氏惹祸,也只限于自家宅院那一亩三分地。
而连守义能惹的祸就多了。
比如原先在三十里营子时候因为偷酿葡萄酒惹出来的官司。
还有之后去太仓。
惹出了那场杀身大祸。
即便是现在,如果由着连守义在外面胡混,耍钱输光了家底,弄得妻离子散还算是轻的,谁知道他还能惹出什么别的祸患来那。
不过,他也有不如老太太的地方。
连蔓儿见大家都听她说话,就又继续说道,一来,他头上、身边没有给他撑腰的人。
二来,他控制、拿捏孩子们的手段,比老太太那是差的远了。
三来吧,这也最重要的,他没有老太太那样的‘好运气’。
何谓‘好运气’?周氏的儿子媳妇们都愚孝。
被她拿捏惯了的。
但是连守义的儿子媳妇们,却并不愚孝。
尤其是,连守义的儿媳妇们。
三郎媳妇不必说,人家是让三郎入赘了,和连守义、何氏两不相干,根本就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二郎先娶的赵秀娥,后娶的罗小燕都不是软弱、愚孝的女人。
这两个女人不仅不软弱。
更是女人群中难得的英杰。
即便不是这个年代,在连蔓儿那个相对对女性更为宽容的年代,这两个女人,也都不是寻常的女子。
连守义遇到了这样的儿媳妇。
纵然他学到了周氏百分百的手段,最后也只能碰一鼻子的灰。
这样的人啊,就得让她碰上茬口。
哎,我们啊。
就是太老实了,也太傻!张氏就道。
赵氏也点头。
两个曾经共过患难的妯娌此刻的想法和感受是一样的。
二嫂拿了钱之后那。
又怎么了?连蔓儿又将话题转回到刚才的事情上。
可不就是在这个之后,二当家的就闹腾,找人往县城里给二郎送信儿,说他要死了,让二郎回来。
李氏就道。
等二郎回来,连守义就将所有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跟二郎说了,末尾,就让二郎休了罗小燕。
二郎哥肯定是没答应呗。
连蔓儿就笑道。
让你猜着了。
李氏也笑着道。
二郎或许跟他的几个叔叔一样老实,但他对连守义和何氏却并不愚孝。
尤其是在媳妇这件事上,二郎是很有主意的,而且主意还越来越正。
二郎不肯听连守义的话休罗小燕,而且,在整件事上,他都没有站在连守义那一边去。
二郎不善言辞,也没跟连守义怎么分辨,不过行动上,却旗帜鲜明地站在了罗小燕那一边。
说不动二郎,连守义就只能继续自己闹。
但是,罗小燕一家都看着他,罗家村里那么多连家的庄户也都看着他,四顾无援,他再怎么闹,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来。
这不都**天了吗,还躺炕上不下地,天天地嚎,天天地骂。
赵氏就道。
这件事,现在还没完?张氏就问。
二当家的吃了这么大的亏,哪能就那么就完了。
他啥时候吃过亏啊。
赵氏就道。
娘,看来咱们这次回来,怕是消停不了。
连蔓儿想了想,就对张氏道。
蔓儿,你是说,二当家的会上咱家闹来?张氏就问。
他闹的着咱们吗?连蔓儿就冷笑,再者,到了现在,借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跟咱们闹。
当然了,要是连守信又犯抽抽,让连守义看出便宜来,那怕还是有些搅扰。
不过,这个可能性已经非常小了。
他这眼看着就败下来了,怕是要上门,让我爹给他主持公道。
连蔓儿就道,二嫂子那边,怕也得来。
连守义和罗小燕两个知道他们回来了,只怕都会想着要过来,寻求支持。
而他们如何说,如何做,将最终决定这两个人之间的较量,到底谁输谁赢。
娘,这事你怎么看?连蔓儿就问张氏道。
啥我怎么看?张氏有些不解道。
就是……你是支持哪一边。
连蔓儿就解释了一句。
哦,这个呀,张氏并没多想,就说道,肯定是二郎和二郎媳妇啊,这还用说吗。
娘,你能这么想就省事了,……就是不知道,我爹是不是也这么想。
连蔓儿就道。
你爹那头,肯定……张氏话说了一半,又有些犹豫起来,半晌才说道,二郎媳妇那么做,那也是不得已的。
你爹应该能明白,说到底,能看住他,不让他到处去耍钱去,这本来就不容易。
是这个道理。
连蔓儿就道,希望我爹也能这么想。
连蔓儿有些担心,因为她了解连守信。
以连守信对待周氏的态度,怕他对罗小燕对待连守义的一些举动看不惯。
现在人还没来,咱得先劝劝我爹。
连蔓儿就说道。
是连守义拿捏住罗小燕,还是罗小燕制住连守义,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候。
连守信如果执着于孝道而不肯变通,那就是助了连守义,往后再要管起连守义来,就更难了。
连蔓儿说要劝连守信,赵氏和连叶儿就起身告辞。
张氏和连蔓儿自然挽留。
来了半天了,你们今天刚回来,大老远的,肯定累,还是早点歇着。
我们明天再来。
赵氏和连叶儿就都说道。
听赵氏和连叶儿娘儿两个这么说,张氏也就没有深留。
你们现在回去也行,记得晚上过来,大家伙一块吃饭。
……别说不来。
一家人,那样就外道了。
我们走了这些天,大家伙没见着面,饭都是小事,就是大家伙聚一聚,说说话啥的。
如此这般,送了赵氏和连叶儿出去,连蔓儿就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去前头请连守信。
连守信很快就来了,跟随一起来的,还有五郎。
小七没五郎这么自在,因为见着了曲先生,曲先生将他留在书房,要考问他的功课。
一家人进了屋里,连守信和五郎向李氏问候了,大家这才都坐下。
你姥爷他们还睡着那?李氏就问五郎道。
我姥爷和我大舅刚起来,上东院看着人干活去了。
五郎就道。
哦,那就好。
李氏笑着点头,就下炕往西屋去了,我还有点乏,再去躺一会。
大家都没阻拦,张氏和连蔓儿都知道,李氏知道她们要和连守信谈连守义的事,李氏要避开,免得连守信不自在。
他三伯跟你们一直在前头说话来着?张氏就问连守信。
嗯,连守信就点头,三哥也是刚往东院去了。
那,罗家村二当家那档子事,你和五郎也都听说了吧?张氏就问。
连守礼在前头跟连守信说了这半天的话,那么肯定会提到连守义的事。
嗯。
连守信又点头,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
蔓儿刚才就说,他们知道咱们回来了,肯定得找过来,就这个事,让咱们给他们分辨分辨。
张氏就道,孩子他爹,你是咋看的?还能咋看,丢人现眼!连守信就道。
这有啥法子,他是那样的人。
张氏就叹气道。
连守义比周氏的危害大,也在于他丢脸可以丢到外边去,而周氏则局限在自家的屋子里头。
爹,等会他们来了,要咱们帮着分辨,咱们得先自家商量出个一定来。
爹,你是赞成哪边?连蔓儿就问连守信道。
第九百五十五章 一鼓作气孩子他爹,你别听外面人传说,二郎媳妇并没打她公公。
后来的事,二郎媳妇也是被逼的,那钱留在她公公手里,也用不到正地方。
再一时没看住,谁知道惹出啥祸来。
……二当家的两口子手里没钱,还能消停些。
还没等连守信说话,张氏就道。
经过方才大家那一番闲聊,张氏是完全站在了罗小燕的那一边。
她怕连守信听了连守礼的话,有什么误会,才忙着这么解释。
这个……哎,好说不好听的。
连守信没有立刻就说他赞成谁,只是又皱眉叹气道。
连守信的这种态度,正是连蔓儿所担心的。
看连守信怎样对周氏,就知道他对孝道是多么执着了。
即便现在,连守信已经改了很多,但是骨子里,他还是一个愚孝的男人。
因此,他难免也会用相同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而另一方面,连守信还有些护短,大男子主义。
不说别的,只从他在自家人面前透露出来的对罗小燕的某些看法,就能看出来了。
连守信对二郎和罗小燕这门婚事,对罗小燕以及罗家一直就都不大满意。
如此种种,连守信在这次这件事上会是怎样的态度,还真是难说。
所以,连蔓儿才会想着要请连守信过来,大家好好劝说劝说。
爹,我知道你咋想的。
你想着,二嫂子要是像咱们似的,多忍着点,多让着点,就算不得不做点啥,那也得温和着点,给芽儿她爹留脸啥的,是吧?连蔓儿就问连守信道。
连守信没说话,不过从他的神色上看。
连蔓儿就知道,她说对了。
连守信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不是要向着二当家的说话,他确实得有人管。
连守信想了一会,才开口道,可是,这、这二郎这个媳妇,也是有点离谱。
你们说实话,一般人家的闺女、媳妇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不?……性子太刚硬。
心硬手黑的。
再者,她心里还是只有娘家人,公公婆婆,还包括二郎。
这些都得靠后。
屋里只有自家几口,连守信也不遮掩,就将他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连守信的几句话里,完全暴露了他对女人的审美观点。
连守信喜欢温婉、贤淑,忍辱负重,以夫家为天的女人。
连蔓儿就忍不住看了张氏一眼。
连守信是幸运的,他娶到了完全符合他审美的女人。
这也是这夫妻俩为什么会如此恩爱的根本原因之一。
爹,你咋不想想,要是二嫂子真跟咱们对我奶似的。
她能看得住芽儿她爹?不管咋说,我奶就天天在家里,她不出门,她不会去耍钱,她不会到处去惹事。
芽儿她爹可不一样。
连蔓儿只得又道,爹,你也说他丢人现眼了。
那要不那么管制,往后丢人现眼的事情还多那。
丢人现眼还是一桩,五郎也道,真要像以前偷酿葡萄酒,要不就像在太仓那样,惹出什么祸来,那就是收拾不了的大事。
可不是。
张氏也道,现在咱家是有点体面了。
可二当家的要真惹祸犯法,咱也帮他兜不住。
到时候,他遭罪,后悔就晚了。
爹,你还记得我跟我爷说过的溺杀的话不?五郎就对连守信道,咱们现在要是想着他。
那不是帮他,是害了他。
连守信半晌不语,他当然知道妻儿们说的都是正经有道理的话。
只是,这件事,他作为一个男人,作为连守义的兄弟,脸上总有些下不来。
我不是说不该管他。
连守信就忙道,是二郎媳妇这手法……,要纵着她,这以后也不是个事。
连蔓儿暗自叹气,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连守信也觉得连守义该管,该治,但还是想敲打敲打罗小燕。
若是别的时候,连蔓儿也就不管了。
但是这个时候,却不能人连守信这么做。
爹,你忘了那句话了,治重病还得下猛药。
连蔓儿缓缓地道,芽儿她爹是啥样的人,药下轻了,能治得了他的病吗?连守义就是滚刀肉,要治他谈何容易那。
以周氏为例,为什么她能一直那么霸道,被压服了一次之后立刻就能反弹,那就是因为连守信一直拦着不许人给下猛药。
即便连蔓儿这边下了猛药,他随后就能又送去解药,所以周氏的病根才始终除不掉。
现在,周氏就困在炕头上,也除了骂骂人,也惹不出什么事来了。
但是连守义不同,对于连守义,必须下猛药。
但凡咱们口风稍微有一点放松,他就能拿虎皮扯大旗,往后就更没得治了。
最后,连蔓儿又道。
蔓儿说的没错,五郎就点头道,这回要是不能管制住他,往后肯定更难管了。
等他惹了祸,就啥都晚了。
爹,我知道你担心啥。
连蔓儿看了一眼连守信,见他已经有些被说动,就又继续劝解道,你不就是担心有这几回事,二嫂子成了习惯,往后不好好看待芽儿她爹娘两个吗?她对她自己的爹娘孝顺,对公公婆婆那可就不一定。
她不是那么顾规矩礼法的人。
连守信就点头,连蔓儿的话正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正有这种担心,才想着要弹压弹压罗小燕。
连守信的这句话,同时也表露出他虽然也厌恶连守义和何氏的某些行为,但感情上,还是眷顾着自家的兄弟的。
而对于罗小燕,连守信则始终是不认同的。
连守信的护短,自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自家人知道,亲戚们也都知道。
比如李氏,刚才之所以要回避出去,也是因为知道连守信的这个脾气。
爹,这个事,你就放宽心吧。
连蔓儿就笑道,且不说现下还远不到虑着这个的时候,而且,我看二嫂子也不是那样的人。
就算真有什么要虑的,有咱们在,不用咱们说什么,她也不敢离谱。
二当家的两口子都是壮年人,也都没病没灾的,看看村里像他们俩那个年纪的,谁不是吃苦耐劳,上养活老的,下拉扯小的。
他们就真到了啥都让人伺候的地步了?像他们现在这个样,人不说他们那是有福,有儿子儿媳妇伺候,都在讲究他们俩懒,没正行,不是过日子的人。
张氏就道。
他们俩口人这一手是不经讲究。
连守信知道张氏说的有理,对连守义和何氏这样的行为,他也很是看不上眼。
往后真到了要人孝敬、伺候的时候,到时候爹你再教导教导他们,那也不晚。
五郎也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得管住老的,把他的脾气给扳过来。
对,这得一鼓作气,中间不能 气。
连蔓儿忙又笑着接了一句。
行,你们都说的有道理,就照你们说的办吧。
连守信最后就道。
一家人商量定了,就等连守义等人上门来。
一边眼看着天色将晚,连蔓儿和张氏就忙叫了人来,吩咐安排晚饭的事情。
因为府城那边的事情多,一家人这次回来不能多住,因此有许多事情要抓紧了张罗。
晌午是在6家吃的席,而明天,张青山和张庆年就要回烧锅屯去,所以,只有今天晚上人最齐。
大家正好聚一聚,热闹热闹。
连蔓儿很快就将晚上酒席的席面跟厨房管事的韩忠媳妇安排好了,将韩忠媳妇打了下去。
晌午的时候,6家老爷子跟我说,让咱们晚上还是过去吃。
我就跟他说了,晚上咱们家请,都上咱家吃来。
这会,还是得打人再请一请。
连守信就道。
这个自然。
连蔓儿点头,还有我姐他们那,还有我三伯一家,都再打人正式的请一请。
这么说着,就安排了人各处去下请帖。
这些日子,学堂里的事,多亏了曲先生。
五郎就道。
这不用说了,晚上这席上,曲先生必定是上座的人。
连守信就道。
还有王举人那里,听说咱们回来,刚递了帖子来,五郎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我想,一会亲自登门,请他们父子晚上也来聚一聚。
连守信、张氏和连蔓儿都点头。
还该请谁,咱们都想想,别漏了谁。
连守信就道。
大家都想了想,并没别的人了,五郎就起身要去王家。
五郎还没出门,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连守义和何氏来了,在外头吵吵嚷嚷的要见连守信。
就他们俩,还有谁?连守信就问。
除了二老爷和二太太,还有罗家村上的二爷两口子,二爷的小舅也来了。
那下人就回道,这几位一路过来,吵吵嚷嚷的,争抢着要进门。
二老爷和二太太说是要找老爷给做主,二爷那几口说是来给老爷和太太磕头、请安的。
还真来了。
张氏就道。
来的还挺快。
连蔓儿晒道,二郎和罗小鹰也随同前来,这两人应该正在县里做工,想必也是特意回来的。
第九百五十六章 苦肉计人都来了,那咱就都见见?连守信就道。
那就都见见吧。
张氏点了点头,就看五郎和连蔓儿。
一家人商量了两句,张氏和连蔓儿就往西屋,跟李氏说了。
随后,一家四口就都往前院来。
刚走出穿堂,就看见了连守义、何氏、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几个,正被管事的从门外引了进来。
连守信看见这几个人,就皱起了眉头,脚步也是微微一顿。
张氏、连蔓儿和五郎也不由得微微皱眉。
进来的这几个人,走在最前头的是连守义。
就见他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袄子,上面打着几块大补丁,又有两处破了没缝,棉絮都钻了出来。
下面一条裤子也是灰扑扑的,腰间只用麻绳扎了两圈。
便是从前刚从太仓回来,最艰难狼狈的时候,连守义也不曾做过如此的打扮。
而这还不算,再看连守义的头上,却是密密匝匝包了几圈的纱布,那纱布已经看不出本色,只是红一块黑一块的。
再看连守义的额头腮边,还贴了两块黑漆漆的膏药。
连守义这通身的打扮,显示遭了大罪,挨了胖揍的模样。
连守义的身后,紧跟着的是何氏。
比起连守义的打扮来,何氏穿的就体面多了,不过也是一件已经辨不出本色的破旧夹袄, 一条灰扑扑的裤子,也没系裙子,头发也乱蓬蓬的,没有任何的装饰。
这么看去,比起原来住在三十里营子的时候,是大大的不如了。
就这两口子这副模样,根本就不用开口说话,就是活生生一副落在忤逆不孝的儿子媳妇的管制下,受罪遭殃的公婆画像。
这也就怨不得连守信一家人会皱眉了。
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三口是落在了连守义和何氏两口人的后头,这三口人穿的倒都利落。
二郎和罗小鹰都是一式的灰蓝布的褂子,青色的裤子和棉鞋。
这是两人在大车店做活的打扮。
显然,这两人是刚到家,还来不及换上家常的衣裳就来了。
罗小燕穿的是一套七八成新的靛蓝袄裙,头上的发髻梳的极利落,斜插着一只银簪。
只是从罗家村走路过来,走的急了些,又被风吹了,鬓发略有些散乱。
那只银簪,连蔓儿却认得是张氏送给罗小燕的。
这几个人进门来,脸上表情各异,不过看得出,都有些不大自在。
连守义在第一个,抬头一眼看见了连守信。
本来他是迈着大步晃着走的,一看见连守信,他的步伐就变了。
连四老爷,老四啊,我的亲兄弟,连守义一手扶着大腿,一手向前伸着一瘸一拐地朝连守信奔来,一边嘴里嚎啕,可见着你了,想死二哥了。
老四啊,二哥我受罪了,就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何氏跟在后头,也跟着嚎了起来。
连守信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起来,眉间明显积攒着怒气。
连蔓儿走在后头,先被连守义那一身打扮给惊着了。
她虽看不见连守信的脸色如何,却可以猜到此刻连守信的心情。
如果不是提前已经知道了内情,连守义这么猛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还真可能认为连守义是遭了罪。
连守义这身打扮、这套苦肉计,是真的下了本钱,豁出去了。
只是他这一路走来,又不知给乡间增添了多少的谈资!赶紧扶着二老爷!五郎就吩咐院子里伺候的小厮道。
就有两个小厮过来,一左一右扶住了连守义。
连守义被扶住了,离着连守信还有三四步远。
都进屋吧,有啥话屋子里头说。
连守信就道,对来的这几个人,都没给什么好脸色。
对于连守信的冷脸,连守义和何氏面上竟有些得色,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则是相互看看,脸上心中都有些惴惴的。
大家进屋,相互见礼,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给连守信和张氏见的都是大礼,旁边人过来,才将他们扶了起来,大家落座。
连守义和何氏就坐了,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都没敢坐,只在旁边站着。
连守义坐了,见罗小燕几个不敢坐,脸上得色更甚。
他两只大眼珠子转了转,就也站起身来,又拖着腿走到连守信跟前。
没等连守信反应过来,连守义就半跪半坐在他脚跟前,两只手抱定了连守信的大腿,又干嚎了起来,一口一个兄弟地叫着。
兄弟,连守义先叫连守信,又扭头叫五郎,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我是遭了大罪,摊着这样忤逆不孝的,狠心的娘儿们,把二郎也给糊弄住了。
连守义就指着罗小燕。
你们在的时候,还人模人样的,装的啥似的。
你们一走啊,她就了脸。
……不孝敬我不说,还处处虐待我,吃没的吃,穿没的穿,要喝一口水,还得央告半天,喝的都是她爹娘剩下的。
……我就出去见见朋友,说两句话,她追着我两条街,那么打我,刀枪棍棒全上了,打的我一身的伤,你们看,你们看。
连守义又指着自己的头脸和腿,让连守信、张氏、五郎和连蔓儿看他的伤。
弟媳妇和侄女在这,不好给你们着我这身上,一块好肉都没有。
连守义又添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又哭嚎起来,一面还假意抹眼泪。
……差点就去见阎王。
后来,看我没死透。
她又想出了更歹毒的计策来,……不知道从哪找了那么一群的奸夫来,抢了我的钱,好拿去给她一家子用,又把我给打了一顿。
看我命大,还没死透,她还要在吃食里下毒,毒死我……连守义这么说着,嘴里还胡乱喊什么青天大老爷,何氏也跟着说,跟着喊。
连蔓儿在一边看着听着,只觉得哭笑不得。
冤枉啊,俺没有。
都是没有的事。
俺不敢说公爹啥,俺就说俺自己个。
四叔、四婶,俺敢发誓,日头还在天上那,俺要是真有那些,就让俺天打雷劈……罗小燕几次想要开口,只是看了连守信的脸色一直没敢,直等着连守义喘气,她慌忙又双膝跪下。
一跪下来就指天发誓,直喊冤枉。
二郎和罗小鹰也跟着跪了下来。
四叔,孩子她娘不是那样的人。
四叔和四婶别听人乱说。
二郎涨红着脸说道。
我姐没打大伯,……家里吃的都是一锅里煮的……罗小鹰也跟着替罗小燕辩解道。
除了罗小燕的发的重誓,二郎和罗小鹰的辩解与连守义的一番做作比较,就显得苍白失色了。
连守义的脸上更添了得色,不过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又换上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这个婆娘,一定要休了她。
当初定她,我就不赞成。
老四,你得给咱老连家的人做主了。
光休了她还不行,就她这个德行,得让她游街、蹲大狱,连她一家子都在内,没一个好东西!罗小燕跪在一边,脸色也涨的通红,她看了张氏一眼,就想开口说话,可又看见连守信脸色不善,话到了嘴边又不敢出口,只偷偷地给身边的二郎使眼色,让二郎说话。
四叔,真不是那么回事。
就是孩子她娘不让我爹耍钱,二郎还想要说下去,连守信就冲他摆了摆手,不让他说。
赶紧扶二老爷起来。
连蔓儿这时就向屋里伺候的人吩咐道。
对,你起来说话,现在像个啥样。
连守信也道。
过来两个小厮,将连守义扶了起来。
连守义并没有怎么挣扎,就被扶着在一边坐了下来。
他这是眼见着自己的一番做派显了成效,也乐得舒服坐着了。
毕竟,虽然这屋子里暖和,可大冬天的,他穿的又不厚实,那么坐在地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连守信说了那么一句话,就又沉吟起来。
张氏就让人也扶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三个起来。
二郎和罗小鹰都站起来,唯有罗小燕说什么都不肯起,还是跪着。
连蔓儿就和五郎交换了一个眼色。
二嫂,你快先起来。
连蔓儿就向罗小燕道,我们虽是刚回来,这件事,也听说了个大概。
罗小燕听了连蔓儿这话,眼睛就有些发亮,不像刚才那么晦暗了。
当事发的时候,虽张氏等人都不在家,她还是及时地过来,将事情都讲给了李氏和赵氏两个人听,也是打算着风声传到张氏等人的耳朵里时,连守信和张氏能了解内情,明白她的苦衷。
现在,连守信脸色虽然不好,但是张氏和连蔓儿看她却还和过去一样。
而且,又有连蔓儿的这一句话,罗小燕的心就有些定了。
这个事,我爹和我们也正想要过问。
这样吧,你先起来,跟我二郎哥上村子里去一趟,看看老太太。
替我们在老太太跟前磕头,跟老太太说,正要去看她老人家,就有事绊住了脚。
问她老人家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过去请安。
连蔓儿就对罗小燕道。
罗小燕起初愣了一会,接着就忙不迭地爬了起来。
第九百五十七章 驳斥那行,我们现在就过去,我们现在就去。
罗小燕起身后,就忙着说道,一边就叫二郎和罗小鹰都跟她走。
二郎和罗小鹰却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人都想着,他们在这里,连守义还能编造出这样的话来污蔑他们。
若是他们走了,还不知道连守义会说出些什么来。
他们在这,还能分辨,走了,就分辨不了。
他们一进院子,连守信看到连守义的样子,脸色就不好看,他们都看在眼里。
这半天,连守信也都阴沉着脸,没怎么说话。
这就更让他们惴惴不安,生怕连守信会听信了连守义的话。
二郎和罗小鹰两个人心里也都明白,连守义到底是连守信的兄弟,而罗小燕却只是侄媳妇。
而这个侄媳妇,还不大得连守信待见的。
两厢对比,他们更怕连守信听信了连守义的话,会做出什么不利于罗小燕的决定来。
因此,两个人都不大乐意离开。
咱先去替四叔、四婶,还有五郎兄弟和蔓儿妹子给咱奶磕头,待会再回来。
快着点……罗小燕见两个人呆愣着不动,就又忙对两个人使眼色,一边催促道。
这个……二郎还是愣愣的,就想要开口再替罗小燕分辨几句。
罗小燕忙就上前,一手拉了二郎,另一只手拉了罗小鹰,又陪笑跟连守信、张氏、五郎和连蔓儿告辞,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连蔓儿见罗小燕带走了二郎和罗小鹰,就知道她是听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
心中略松了松,这才看了连守信一眼。
连守信之所以一直不开口,一方面是看连守义这个打扮和行事,他被气着了。
另一方面,却还是顾忌着连守义的面子,不大肯在二郎、罗小燕姐弟面前说连守义的不是。
当然,这也并不是完全顾忌连守义的面皮。
在连守信的心里。
这种时候,连守义的面皮某种程度上也是连家的面皮。
就算要训斥连守义,也要在晚辈们面前给连守义留些脸,好让他们以后能继续一起过日子,罗小燕和罗家人不至于就从此看低了连守义和何氏。
所以,连蔓儿才先将罗小燕几个支开去。
罗小燕一开始听了她的话,也误会是不待见自己,后来想明白了,才高高兴兴地去了。
再看连守信这边。
见罗小燕几个走了。
就更板起了脸。
二哥。
你就这样从罗家村一直走来的?连守信开口不问别的,只问了这么一句。
是啊。
连守义见罗小燕他们走了,连守信脸色没有好转。
反而更加难看,而且一开口不问他的伤和委屈。
而是问了这么一句,语气中还颇有些质问的意思,就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不过,他还是答应道。
老四,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咋过来的。
连守义接着,就又苦着脸诉道,那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吃没的吃,喝没的喝,穿没的穿。
你再不回来,我就让那罗小燕一家子给害死了!你们在的时候他们还有个人样,你们一走,他们就变样了……连守义又噼里啪啦、添油加醋地说罗小燕一家如何苛待他,如何打他,抢了他的钱财等,老四啊,你得给我做主。
我这还没到走不动爬不动的,我这有房有地,手里还有钱,也用不着他们啥,就这么待我了。
那等我们两口子到老了,他们得成啥样?还养活我们?那都不可能,早把我们都丢阳沟里了,不活埋了我们那就算不错地了。
老四,二郎这个媳妇娶的那还不如头前老赵家那个那。
那个不管咋说,人家带来不少嫁妆,嘴上不让人,也没跟我们动过手啊。
这个倒好,吃咱的喝咱的,克扣咱们去养活她的一家子。
……她这样,还不把咱们当人看。
她这么地打我,苛待我,那就是连你,你们这么大的门楼她都没放在眼睛里。
这个婆娘,那真是心狠手黑。
咱老连家不能容这样的人。
老四,我跟二郎说话他不听。
你跟他说,他不敢不听。
现在就把姓罗的的休了,凭咱二郎,再找个大姑娘那都不算个啥。
连守义说的兴起,张开两只大手,还胡乱比划了几下。
连守信盯着连守义看,还是黑着脸。
连守信有个脾气,就是每当气急了,有时候就说不出话来。
二伯,我问你。
连蔓儿面无表情地听着连守义把话说完了,见连守信这样,就先正色向连守义问道,我二嫂子带人把你手里的现钱都抢走了,她还抢了别的吗?你们搬家的时候大家伙都在,这才过了多少天,那些衣裳、尺头都没了?连守义见连守信模样吓人,又听是连蔓儿问,本来顺嘴想说都没了,就含在了嘴里,没说出来。
人要脸,树要皮。
人家出门,都捡着好的衣裳穿,你有好的不穿,你特意穿成这个样。
你给谁看,你还嫌脸丢的不够,还嫌不够磕碜啊!连守信终于爆出来,他一边说,就往连守义面前砸了一拳。
这是连守信第一生气的地方,现在说出来也带了一股子的火气。
连守义吓的不由自主地就往后缩了一缩。
我再问你,连蔓儿就又接着问连守义道,你说你出去找朋友说话,我二嫂子因为这个追着打你。
你找的是什么朋友,哪个村子,姓什么叫什么?哦……连守义嘎巴着嘴,眼珠子转着。
他那几个耍钱的朋友,在这十里八村也颇为有名。
真说出名姓来,即便连蔓儿不清楚,连守信却一定清楚那是什么样的人。
你找的那几个朋友,可是耍钱的朋友?连蔓儿嗤笑了一声,我爹也说过,不让你再耍钱。
二嫂子追去,拦着你耍钱,那是为了你好,为了你们家好。
你说二嫂子打了你,怎么我们听说的却不是那么回事。
人家都说,是你要打二嫂子,没打着她,自己晃了一跤。
连蔓儿几句话,就将连守义的底都给揭了开来。
连守义脸上本就装扮的丑怪,这下变颜变色的,就更不能看了。
你是又去耍钱了,人家找过去,拦着你不让你耍钱。
你也是做爷爷的人了,就不能学点好?也给儿孙们做个样子,让人也能心里敬重你?连守信指着连守义,颇为痛心疾,人家拦着不让你耍钱,你还犯浑,要打人家!你像话吗,正经老人谁像你这样。
你这脸就丢的够大了的,回去悄没声地过去也就算了。
你还不消停,你还装起病来了,闹的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
你那是本事了,你那是丢脸你知道不!连守信高声训斥连守义。
真被打了,还是没被打。
现请了郎中来看过,立刻就清楚了。
五郎见连守义转着眼珠子还要说话,就抢先说道。
对,找郎中来好好给你看看。
连守信就点头道,真伤假伤,一看就清楚。
省得你再说我不念跟你是兄弟,看你让人打了,我也不管你啥的。
连守义听了他们这么说,眼珠子也不转了,头也耷拉下来了。
他是摔了一下,不过却是连油皮都没蹭破,要不然,也不会当时就回罗小村去了。
装病的主意,还是回到罗小村家里才想出来的。
他想打扮的狼狈些,让连守信向着他说话。
但是,在自己身上弄出真伤来,这个他可没想过。
即便是想,他也绝舍不得那么做。
本质上来说,连守义并不是一个狠人,尤其是对自己,他是绝对下不了手的。
咋样,要请郎中不?连守信见了连守义这副模样,心里就明镜儿似的,知道连守义都是装出来的了。
反正脸也丢了,再丢一回也不算啥,到底把事情给弄清楚了。
连守义只是不吭声。
咋地,没有想说的了?半晌,连守信就又问连守义道。
老四,那什么……连守义又抬起头,腆着脸道,就算这些都不……,那她忤逆不孝那不是假的吧。
谁家不是公公婆婆管着儿子媳妇,她倒好,给反过来了,管着我们两口子,就跟管她儿子似的,管的我大门都不能出了。
我那是享儿孙的福吗,我那就跟蹲大狱似的。
这么说着,连守义似乎又有些理直气壮起来。
二郎媳妇因为啥管着你,那还不是因为你一出去就去耍钱?连守信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连守义一眼,说道,你让人把你当老人敬重你,那你就做点符合老人身份的事。
老人在这里并不是指老年人,而是指代长辈。
三十里营子的庄户人家常常这么说。
他耍钱,那俺可不耍钱啊。
一直没咋太开口的何氏这个时候就忙道,咋也那样看着俺,比老太太看的俺都紧。
连守义就回身瞪了何氏一眼,怪何氏不长脑子,当着人面,就这样卖了他一道。
第九百五十八章 敲打说起来,罗对何氏的看管远没有对连守义的严格。
何氏搬去了罗家村,她的爱好并没有变,依旧是喜欢上别人家去串门,而且 特别沉,坐在人家的炕头上,她就不想动。
初到罗家村,跟人家根就不熟,何氏却哪个门都敢进,而且依旧 沉。
有的时候,直待到人家摆上饭桌吃饭了,或是家里有什么事,并不方便她在场的时候,她还不走。
罗家村的人虽风闻何氏的为人,毕竟没有真正见识过。
有那脸皮薄,特别讲究老礼节的人家就不好赶何氏走,到了饭时,还有留何氏吃饭。
人家不赶,何氏就不走。
当然,就算是人家赶了,她恐怕还是不走。
人家虚留她吃饭,她也真的就留下来上桌子吃饭。
这样,没多久,罗家村的人就知道何氏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背地里,少不得就有人议论。
罗知道了,就和她娘还有她妹子一起,对何氏也看的严了起来,不让她在别人家里久待。
那有的讨厌何氏的人家,罗就不让何氏去。
何氏因此也觉得她的自由受到了限制,甚至比在周氏眼皮子底下的时候还要难受。
毕竟,周氏骂是骂她,但却从来不会去别人家里将她给扯出来。
不能够随心所欲地串门,不能够在别人家里吃饭,何氏觉得非常的难受。
因此,她听见了机会,就马上说了出来。
心里指望着连守信也好,张氏也好,能替她说一句话,从此不让罗再禁管着她了。
说连守义耍钱的话。
就是随口带出来的。
连守信、连蔓儿说连守义耍钱,连守义没敢反驳,可也没有开口承认。
不过,何氏这么说。
俨然就是铁证,连守义当然不高兴。
你少说两句,啥话你就瞎咧咧!你不说话,也没让把你当哑巴卖了。
连守义就低声对何氏斥道。
俺咋瞎咧咧了,俺说的都是实话。
何氏还不明白连守义为什么生气,犹自辩解道,二郎媳妇那真是没大没小,俺当婆婆的,串个门子她都管东管西的。
何氏没有连守义心思多。
只当大家伙都知道了连守义耍钱。
连守义自己也默认了。
她再说上那么一句,也没什么关系。
连守义见何氏这么迷糊,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不敢跟连守信等人争执。
对何氏却是没什么顾忌的。
你还瞎咧咧?都不拿我当回事,你也要反了天!连守义这么说着。
还扬起了手,作势要打何氏。
其实他也不是真要打何氏,不过借此出一出心里的邪火。
你干啥那,这不是在你家,你老实点!连守信就喝道。
连守义诧异地看了连守信一眼,缓缓地收回了手。
老四啊,连四老爷,你这脾气见大了。
这可威风了……连守义咕哝着道。
他二伯娘,不是我说你,你那 沉的毛病也该改改。
有那个工夫,你也做点活计。
就这几年,你那几个孩子,谁穿过你的一针一线了?你还是当娘的那,还指望孩子们往后孝敬你?你自己个也得先做出个样来。
张氏忍不住,就说了何氏一句。
何氏嘴里就也咕咕哝哝地,将头扭了开去。
连守义连番诉苦告状,都被连蔓儿几个给驳斥了回去,又让何氏这么一打岔,他来时的那股子气势早就没了大半。
不过,就这么回去,他还是不甘心。
老四,咱不说别的,二郎媳妇抢了我的钱,这事可是千真万确的。
她那是良家妇女吗,那就是入室的强盗啊。
老四,这个事你可不能不管。
你要是不管,纵着她,往后她能骑到咱老连家爷们的头上来。
……不说往后了,她那早都骑到二郎的头上了,这一回,也要往我头上骑。
连守义想了想,就又对连守信道。
不管咋地,这个钱,老四你该帮我要回来吧。
咱家的钱,都让她拿去填给她们家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是不?不说别的,就她这抢钱这一回事,就休了她就不屈。
连守义的话归结到两点,要从罗手里要回被拿走的钱,然后就是要休了罗。
再找个,就算是缺胳膊缺腿的,也比她强。
这就是个母夜叉,让咱们一家给她们家扛长工的。
连守义最后又说道。
你那个钱……连守信想了一想,就说道,你拿着拿钱干啥,平时过日子你也不花,你就想着拿那个做钱去耍钱。
财去人安乐,你手里没钱,你还能消停点儿。
啥,老四,你咋净向着外人那。
不说别的,这个事,她不在理啊,到哪去说,她都不在理。
连守礼见在这件事上连守信也不向着他,就有些着急。
这样吧,那个钱,就先让二嫂子拿着。
你们要用,就跟她说,让她给你们跑腿。
连蔓儿就道。
对,连守信立刻点头,觉得连蔓儿的这个主意极好。
就这样。
她也昧不下你的钱,你也别想拿那个钱去胡花乱费。
你放心,这个话我一会让他四婶跟她说,她不敢不答应。
连守信又看着连守义说道。
这不还是把我当个孩子管,我长这么大了,都当爷爷了,就这么不把我当人!连守义瞪圆了眼睛道。
你要是自己个争气,不走下道,能到这个地步!连守信也气,你自己也知道你一大把年纪,都当爷爷了。
想让人把你当人看,敬着你,你就做出个样来!那你肯定也不答应休她了?连守义就问。
连守义这话问的生气极为不好,连蔓儿和五郎就都沉下了脸。
二郎的媳妇,休不休,凭二郎。
连守信就道,就因为儿媳妇看着你,不让你耍钱,你就要儿子休了儿媳妇。
这话说出去,你不怕人耻笑,我们还怕人笑话!两姓旁人,还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婚。
你们当老人的,这话就那么容易说的。
张氏在旁边也说道。
连守信这几口人态度很强硬,都站在了罗的那一边。
到此时,连守义是完全 气。
老四啊,我老大个人啊,还是长辈,不管咋说,这么地,我这脸上下不去啊,以后,还让我咋抬头在那做人啊。
还不如让她害死我得了。
连守义呆了一会,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别说那有的没的了。
连守信见连守义这样,语气就也缓和了下来,不过嘴上还是说这训斥连守义的话。
这话说完,连守信确实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了五郎和连蔓儿。
五郎和连蔓儿都深知连守信的 ,见他这样,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兄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又低低的声音商量了两句,就都对连守信点了点头。
那就……连守信琢磨着,慢慢地说道。
连蔓儿就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天晚了,你们俩先回去吧。
连守信就会意,抬手对连守义和何氏道,回去把衣裳换了,脸也洗洗,别再折腾了。
我让二郎他们给你个台阶下……你可别错解了我的意思,就是给你个台阶,让你以后好做人。
你那些坏毛病,趁早都改了。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是啥也不管。
你自己个不想好好做人,让人敬重你,那能怪谁!回去吧。
连守信让人送客。
连守义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站了起来,何氏也跟着起身。
你派辆车,把人送回去。
连守信一眼就又瞧见连守义和何氏两个人的打扮,皱了皱眉,就叫了管事韩忠过来,吩咐他让人用车将连守义和何氏送回罗家村。
这边打发了连守义和何氏离开,连守信坐回到座位上,长叹了一口气。
不让人省心啊……连守信叹道。
一物降一物,我看二郎媳妇能制住他两口子,这也挺好。
张氏就道,孩子他爹,你说那?总比让他们在外头闯祸,丢人现眼强。
连守信应道。
连蔓儿在旁边,就笑了笑,连守信能这么想,就是好事。
回头二郎和他媳妇来了,我跟二郎说,你们也跟二郎媳妇说说。
连守信想了想,就对张氏和连蔓儿道,是让她看着点她公公婆婆,可她也得有点分寸,在心里得敬着长辈。
肯定得跟她说。
张氏就忙答应道,语气中带了些安抚,自然是安抚连守信的情绪。
再有,让她们回去以后,嗯……跟她公公婆婆陪个不是,做小辈的,伏低做小那是应该的。
得给她公公婆婆一个台阶下,也不能太逞着她了。
连守信就又道。
行,这个我也跟她说。
张氏就又点头。
不过是个形式,给连守义一个台阶,收拾了这件事,也让连守信心里能舒服一点,并不是说支持连守义。
连蔓儿因此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心里却想着,这件事大可不必,只交给罗,凭她去做,只要不让连守义和何氏再闹就行了,倒不必真如连守信要求的这样。
第九百五十九章 指点蔓儿把二郎他们打发去了村里,现在也该回来了。
连守信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就说道。
是该回来了。
张氏也道,要不就打发人叫他们来?蔓儿把他们打发过去,打发的对。
要不他们在这块,跟二当家的两口子对口,吵吵闹闹的,更不像话。
连蔓儿点头,她之所以将二郎和罗小燕他们支开,当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这么说这话,外面就进来人禀报,是二郎、罗小燕并罗小鹰三个人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连守信就道。
小厮出去,就领了二郎三个人进来。
三个人进了屋,又给连守信和张氏见礼。
你奶挺好的吧?张氏就问,你们去了,她说啥了?……俺奶挺好,跟以前一样硬实。
俺们去了,给她老人家磕头,说了蔓儿妹子交代的话。
罗小燕就忙答道,俺奶说今天天头晚了,说四叔、四婶要过去,等明天白天再过去。
连蔓儿听了,也没说什么。
她猜周氏说话只怕未必会如此平和,然而罗小燕知道修饰,并不照直复述周氏的话,也算是聪明得体。
这也好,老年人觉多。
老太太从来睡的就早。
张氏就说了一句。
周氏喜欢早早地吃了晚饭,早早地歇下。
从前连老爷子在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到了下晚就不喜人到她家里。
如今。
连老爷子没了,周氏自然越发的任性。
通常晚饭都比平常人家早吃一个时辰左右,天刚擦黑,她就要睡下。
没了连老爷子。
连守仁等人谁也不敢和她争执,也争执不过她,只能随着她。
大家也都知道周氏的这个怪癖,谁也不肯去招惹她。
四叔。
我爹我娘,他们……二郎就问连守信。
他们俩人回罗家村了。
连守信就告诉二郎道。
四叔,我爹我娘,他俩的脾气你都知道。
他们的话,不能信。
二郎担心连守信误会,虽然刚才去村里的路上,已经被罗小燕说知了连蔓儿的用意,可他还是不能完全安心,因此一回来。
就忙着跟连守信解释。
我都知道。
连守信就淡淡地道。
二郎媳妇。
走。
咱上后院说话去。
张氏就站起身,叫了罗小燕往后院来。
连蔓儿自然也跟着,就留连守信、五郎和二郎、罗小鹰在前头说话。
罗小燕跟着张氏和连蔓儿到了后院张氏的屋里。
李氏这时已经从西屋过来,正坐在炕上做针线。
罗小燕忙就跪下给李氏磕头。
张氏和连蔓儿又很让了一番,她才敢坐下了。
你爹你娘身子都还行吧?张氏吩咐小丫头送上茶果来,一边就和罗小燕闲话家常。
俺爹娘这成子都挺好,往年冬天都犯病,今年就没有。
俺们一家都挺高兴,说是托四叔、四婶的福气。
罗小燕就陪笑道。
罗小燕这话说的颇有些不伦不类,神态语气中都透着急于讨好的意思。
张氏和连蔓儿也都不在意。
罗家这两年条件好了,吃穿用度和从前都不一样,罗家老爹老娘自然将养的好了起来,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俩孩子都在家?咋没带过来?张氏又问道。
二妞妞和罗小燕前夫撇下的闺女招弟如今都有三岁了,已经能说话能走路。
从前罗小燕每次过来,都不带招弟,但必定会带上二妞妞。
都在家,俺娘跟俺妹子带着。
……来的急,没带她们来。
俺公公婆婆吵吵嚷嚷的,俺也怕吓着她俩。
罗小燕就解释道。
连蔓儿暗暗点头,罗小燕每次来必带二妞妞是为了什么,她们都清楚。
而这一次,罗小燕能够考虑到不能吓着二妞妞而不带她来,才像一个做母亲的。
张氏也是关心两个孩子,才这么问。
如果罗小燕真的这个时候带了孩子来,张氏第一个就会不高兴。
四婶,今天这个事,让你老笑话了。
都是俺没能耐,闹成这样,俺都没脸来。
罗小燕犹豫了一下,就对张氏道,是俺公公婆婆知道四叔、四婶一家从城里头回来了,特意地那么穿戴来。
俺在家使劲儿拦着,也没拦住。
没法子,就跟来了。
这不年不节的,二郎和你兄弟,都是你捎信儿让回来的?张氏点了点头,突然问罗小燕道。
嗯。
罗小燕飞快地看了张氏一眼,是俺捎信儿让他们回来的。
耽误做工的工夫是不对,俺也不乐意。
耽误工夫,就耽误工钱。
是听说四叔、四婶回来了,得让他们来给四叔、四婶磕个头,见一面。
还有,俺公公这个事,俺看出来了,俺公公不放过俺,背后里跟俺婆婆说,要叫四叔做主,休了俺,还要让官府打俺啥的。
俺也着急、害怕。
连蔓儿在旁忍不住笑了笑,罗小燕听张氏那么问她,是误会张氏有责怪的意思,所以才有这一番的解释。
其实大可不必,张氏从来就不是多心的人,也不会揣着心机,话里有话地跟人说话。
你就放心吧,刚才我们都劝了你公公婆婆。
张氏忙就安抚道,什么休不休的,老连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二嫂子,只要你行得正坐得正,做事有根有据,我爹娘就给你做主。
连蔓儿就道,这是再次给罗小燕一颗定心丸吃。
凡事都越不过一个理字去,谁对谁错,大家伙眼睛都看着。
你占理,就不用怕。
我们都知道,你也是为了家里头好,正经过日子。
张氏又道。
罗小燕坐在那,就掏出一块蓝色的布帕子来,摸了摸眼泪。
四婶,俺有一肚子的话,也没人说,就能跟四婶唠唠。
罗小燕擦了泪,这才说道,自打俺公公婆婆搬到我们隔壁住,俺这一天天啥都伺候到跟前,俺婆婆水瓢不摸、饭瓢不碰的。
俺一点怨言也没有,不就那么点活计,干活累不死人。
就是整天都提心吊胆的。
就怕啥时候没看住,老两口耍钱啥的惹出祸来。
为了看住他们,俺们一家子没一天消停。
俺公公还骂鸡打狗的,俺们都忍着,没人跟他回嘴……罗小燕絮絮地说了一番她们一家的苦楚。
这些我没看见,想也能想的到。
张氏就道,难为你们了,等把他们两口子这个脾气给扳过来,就好了。
俺并没打俺公公,是他来推俺,俺躲了,他才摔的。
罗小燕又再次辩白并没有打连守义的事,她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即便是有拦着连守义耍钱这个大题目,这也是不应当做的事情。
公公婆婆要享福,要喝水也是俺伺候到跟前,俺不敢偷懒。
有时候不在跟前,俺公公婆婆也不带自己动一动,俺答对的稍微慢点,就数落俺。
这却是对着连守义和何氏在连守信跟前告状,说她待的不好,一口水都要央告了,才肯给喝。
这里没外人,是你们应当孝顺公公婆婆。
可他们两口子这个年岁,也没病没痛的,干啥就啥啥都得递到手里?张氏就道。
对于连守义和何氏现在就完全要罗小燕伺候,自己不肯做活这件事,张氏是不赞同的。
张氏是个勤快的人,虽然现在家里仆佣成群,但是她能自己做的事情,还是喜欢自己做,并不喜欢时时让人服侍。
人和人啊,就是不一样。
将自己和何氏比了比,张氏感慨道。
多干点活也累不死人,俺也不在乎这个。
俺婆婆拿俺当丫头使唤,俺也认了。
就要他们老两口好好过日子,别总往外头去串,俺情愿啥都伺候他们。
就、就当是替二郎的。
罗小燕就道。
罗家人都不爱串门,因此对何氏那么爱串门的习惯都有些看不惯。
而那句就当是替二郎的,则反映出,私底下,罗小燕也知道一家人如今的生活是多亏了二郎,自觉亏欠了二郎。
对于连守义和何氏的懒惰,张氏看不惯,但也无奈。
他们能支持罗小燕管连守义耍钱的事,但是要让罗小燕监管着连守义和何氏干活,这话却不好说出口。
因此,刚才在前头,张氏也只是劝何氏。
……还有一件事,四婶,俺跟你老实说。
从俺公公那拿来的钱,俺那也是没办法。
俺公公说俺要昧下那钱,给俺爹娘和兄弟使。
罗小燕就又对张氏道,俺发个誓,俺没这个心思。
那个钱,俺一文都没动。
俺就是替拿着,省得俺公公婆婆拿去耍钱,花在不应当的地方。
看来罗小燕对于连守义的心结都很清楚,因此特意在张氏跟前一一的表白。
这个话我们都对你公公婆婆说了。
张氏听罗小燕这么说,就点了点头,你公公要这个钱,你四叔没答应他。
你四叔也说了,这个钱,就放你和二郎手里,往后,他们老两口子有啥用钱的地方,就跟你说,你替他们跑腿办事。
这个行。
罗小燕立刻就答应了,四婶,俺也是这么个打算。
第九百六十章 有心VS无心这就好。
张氏点头,二郎媳妇,那个家啊,就都交给你了。
二郎肯干,人老实,嘴上也不大会说。
你就是个当家的人。
那个家,是好是赖,就都看你了。
四婶,你和四叔,你们都看得起俺,俺还有啥可说的。
罗小燕就道,俺的家,俺也巴望着能好过。
不过啊,居家过日子,该敬着还是得敬着点。
礼数规矩啥的,不能差了大篇。
张氏想了想,就又道。
这却是连守信嘱咐她要对罗小燕说的话。
俺肯定好好伺候二郎,孝顺、伺候俺公公婆婆。
二妞妞,俺当她比亲生的还亲。
罗小燕就忙道。
嗯,张氏点头,人的名,树的影,做好做赖,大家伙都有评说。
该管的还要管。
连蔓儿这个时候就道,就比如说这次,能拦住了没让他去耍钱,这就是大好事。
那点闲钱拿在手里,绝了以后闹事的根子,是第二件大好事。
往后,要是还遇上类似的事,只管这么着。
张氏看了连蔓儿一眼,连蔓儿就向张氏笑了笑。
这话也对,张氏想起跟连蔓儿商量好的话来,就又说道,第一件要紧的事,就是把你公公婆婆的那些脾气给扳过来。
然后再说别的。
二嫂子,你尽管放手去管。
我们不是那偏听偏信的人,只要你管的正当,管的对,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连蔓儿就又道。
罗小燕到此时当然已经明白,连蔓儿一家这次完全站在她这一边,就也十分高兴。
这我心里就有主心骨啊,再遇上啥事,我也不慌。
罗小燕就笑道。
……不管咋说,也是长辈。
张氏顿了顿,就又道,刚才你公公婆婆在这,我和你四叔没少说他们俩。
待会你们回去了,看着差不多就给你公公个台阶下,你们做小辈的,伏低做小,那都不算丢娘,这个事,咱就别管了。
等我二嫂子回去了,自己看,看咋地能平息了,别再闹腾,就咋办。
连蔓儿就道。
她说这句话,是将处理事情的权力都交给了罗小燕。
罗小燕乐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结果符合她们的要求。
连蔓儿相信,罗小燕有制连守义的法子。
制住了连守义,何氏那边却不用太担心。
何氏闹不起来。
那也是。
我们已经劝服了,你们回去看着办吧。
张氏就道。
四婶,蔓儿妹子·你们就放心吧。
我公公婆婆到这买闹起来,四叔、四婶都不偏帮他,回去后·就没事了。
罗小燕道。
今天这样的事,以后可别再有了。
连蔓儿就笑着看罗小燕道。
保证没有了,这第一次,俺、俺心里不太又准谱。
要是俺知道……,那俺说啥,也给……,往后肯定再没这样的事。
罗小燕明白,连蔓儿指的是让连守义和何氏穿戴成那样找上门来这件事,因此忙就回道。
连蔓儿就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她也明白·罗小燕是担心连守信向着连守义,因此今天不敢用什么非常的手段阻拦连守义。
而有了这一回,看到了连守信一家的态度,以后罗小燕就不会再有这种担心。
当然,也就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说完了正事,罗小燕并没有告辞离开,而是又跟张氏、李氏唠起了家常。
俺听说,采云妹子生了个大胖小子。
罗小燕笑着向李氏和张氏道喜,俺就想去看,给采云妹子下奶。
就这两天,有这回事,家里走不开。
采云妹子都挺好的呗?劳你惦记着,她们母子平安。
你忙你家里的事,啥时候有空再去。
咱都是实在的亲戚,不讲究那些虚礼。
李氏就笑道。
……俺兄弟今天也叫了他回来,县城东十里村俺一个表姨,给俺兄弟说了一头亲事。
罗小燕又闲话了两句,突然就笑着道。
李氏和张氏就都笑了。
这可又是一件喜事。
李氏就道。
姑娘是哪的,多大年纪,家里都有啥人……张氏则是一连串地询问道。
罗小鹰的年纪,正该说亲。
而且,张氏当然也不会忘记,等给罗小鹰娶了媳妇,罗小燕就要一心一意地顾着跟二郎的日子,将罗家都交给罗小鹰夫妻。
因此,张氏对罗小鹰说亲的事,就分外的关切。
连蔓儿也有些好奇,不知道罗小鹰这次说的是怎样的亲事。
这两年,罗家的生活日渐好了,而且,大家也看到他们与连守信这边来往的极密,因此也有媒人上门,给罗小鹰说亲的。
只是说了三四个,却都没成。
张氏打听着,才知道,原来是罗小鹰的眼界有些高,喜欢长相漂亮的姑娘。
而乍为以后罗家唯一的媳妇,罗家的老爹老娘对未来儿媳妇也颇多期待。
至于罗小燕,她虽未明说,但是言谈话语中表露出来的,也是将罗小鹰看的极高,想要个各方面都般配的。
姑娘就是俺表姨一个村的,说是姓王,闺名儿叫做雪梅,今年赶年就十六了。
家里有爹娘,还有哥嫂。
说是有两三亩地,平常就往县城里做个小买卖,日子过的还行。
罗小燕就道,说是这个姑娘好,心灵手巧的,挺能干。
姑娘能干,是正经人家,这个就好。
张氏听了,就又问道,二郎媳妇,你去相看了没有?上个月,俺带俺娘上了一回城里,遇上俺那表姨,就上她家坐了半天。
就看见那姑娘了,模样、说话啥的,都是头牌人。
俺那表姨后来打听俺兄弟还没说亲,就给提了她。
俺表姨从小跟俺娘最好,她和那姑娘就住前后门,啥事都知道,也算知根知底。
罗小燕就道,俺兄弟年纪也不小了,俺爹娘也着急,这回把俺兄弟也叫回来,就想趁这几天,把亲给定了。
你和你娘都看见过那姑娘,那后来没再相看相看?你兄弟跟姑娘见过面没?李氏就问道。
嗯……前些天,俺兄弟路过十里村,去看俺表姨,顺便看了。
罗小燕就道。
你兄弟也中意不?张氏就问。
俺兄弟也点头了。
罗小燕道。
这是罗小鹰自己也相中了,所以才要定下这门亲事来。
连蔓儿听到这,不由得仔细地看了罗小燕一眼。
刚才罗小燕说她和她娘见过了王家姑娘,却不提罗小鹰自己也相看过了,李氏问起,她才说。
不知道她是忘了说,还是想隐瞒。
这是好事,看着不错,就赶紧定亲。
给你兄弟娶了媳妇,往后你爹娘跟前也有个人伺候,你爹娘也完了一件心事。
张氏就道。
虽然也是关切,但毕竟不是自家子侄,张氏自也不好对这头亲事评说什么。
俺们也想早点定下来。
俺娘给俺兄弟算过命,说是婚姻事上有些艰难。
那不是先头说了几头亲事,都没成,那就是命。
这回好不容易,大家伙都看着合适,怕错过了这一头亲事,往后更难找。
……那姑娘哪都好,这门亲事,她们也挺乐意。
就只一样……罗小燕说到这,停了下来,一边叹气,一边小心地看了张氏和连蔓儿一眼。
是还有啥事没说妥?张氏就问。
俺兄弟在城里大车店里做伙计,那姑娘家有点不乐意,还有,这离家也远,有时候,还得夜里头当班啥的……罗小燕就答道。
连蔓儿看着罗小燕,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些事,一开始提亲事的时候,她们不知道?张氏就问道。
哦……罗小燕正要回答,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吴玉贵一家到了。
眼见着天色将晚,宾客们是该到了,吴家因为与连家特别亲近,所以来的最早。
二嫂,天色不早了,有啥事,明天咱再说。
你和我二郎哥,你们都在这吃饭吧。
连蔓儿就道。
罗小燕也知道,吴家来,必定要留下吃晚饭,而眼看着就到了饭时。
连蔓儿虽然留她,她却没有留下来的道理。
不说别的,连守义和何氏已经先回了罗家村,她和二郎也该回去,而不是留下吃饭。
四婶,那俺就回去了。
家里还没做饭,俺公公婆婆那,俺也得赶紧回去照看照看。
罗小燕就站起身来,跟张氏告辞道。
有你公公婆婆,今天就不强留你了。
你明天有空过来,咱好好唠唠。
张氏就道。
这边罗小燕刚站起身,吴王氏和连枝儿已经到了院子里了,张氏先就听见了大宝的声音。
二郎媳妇,你跟二郎,也该要个孩子了!张氏的目光落在罗小燕的腰腹间,下意识地就说了这么一句。
罗小燕顿时就有些慌张,含糊应了一句,就忙走了出去。
二郎媳妇,咋变颜变色的。
张氏自言自语了一句,就看见小丫头打起帘子,吴王氏和连枝儿带着大宝进来了,张氏便将别的都忘去九霄云外了。
娘啊,你今天可厉害了。
连蔓儿也起身迎接吴王氏和连枝儿,一边悄悄在张氏耳边低声说道。
第九百六十一章 隐瞒张氏听见了连蔓儿这句话,不过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就看了连蔓儿一眼。
不过也就是看了一眼,随即,张氏就扭过头去,接过大宝抱在了怀里。
胖胖软软的外孙一抱在怀里,张氏哪里再有心思想别的事情,只顾着逗外孙了。
连蔓儿忙就和张氏一起招呼着吴王氏和连枝儿上炕坐。
她也想去抱大宝,可是这个时候,却只能跟在张氏身后,逗逗大宝。
在抱大宝这件事上,谁都不能跟张氏抢,就是连蔓儿和小七,都得让着张氏些。
见大宝来了,李氏也是笑逐颜开。
就是极亲近的一大家子,自然也不见外,大家就都上炕坐了。
路上过来冷不冷?张氏就问吴王氏和连枝儿,一边摸着大宝的小手,用脸贴大宝的小脸。
大宝的手是热的,脸蛋也是暖的,张氏这才放了心。
这下晚没啥风了,外头不咋冷。
吴王氏就道。
娘,我们都是坐车来的,车里还拢了炭炉,一点都不冷。
不敢冻着你外孙。
连枝儿就道。
一屋子的人就都笑了。
连枝儿如今说话也活泼了,显见是日子过的松泛,公公婆婆丈夫待她都好。
大宝先在张氏怀里,然后又被李氏抱了去,连蔓儿只能先看着,一边就招呼小丫头撤下刚才招待罗的茶果,另端上好的新鲜茶果来。
刚在院子里,碰见二郎媳妇了。
吴王氏就道。
你们这个时候来,要是早来一会,还能碰见我们二当家的两口子,哎!张氏说着话,就叹了一口气。
你们二当家的两口子也来了。
这是有啥事?吴王氏就道,她是聪明人,说着话也就想到了缘故,是他家那桩事,闹到你们跟前来了?罗拦着不让连守义耍钱,两人争闹起来的事情,几乎已经家喻户晓,吴家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可不是,二当家的两口子让我们给撑腰。
要休了二郎媳妇。
张氏就道,你们是没看见,那两口人来的时候打扮的那个样……张氏就将刚才的事情跟吴王氏、连枝儿大概说了一遍。
我们没向着他说,他耍钱那就是一等不对的事。
还有编排二郎媳妇的那些话,都是水分。
没几句是实在的。
……先打发他们回去了,让二郎媳妇往后该咋管,还是咋管。
最后,张氏说道。
这个事,一开始我们就知道。
这两天,知道你们要回来。
我们在家里核计着,就猜他们非得来上这一出不可。
吴王氏就道。
连枝儿在旁边跟着点头。
二当家的两口子。
还不跟以前了,磕碜不磕碜的,人家是一点都不讲究了。
张氏就又叹气道,我就听着他们是咋闹腾的。
我听的都心烦。
不是我说不当的话,这二当家那些个做派,跟我们老太太那真是一模一样。
还别说,这二当家的还真是跟二姨最像。
他还跟二姨对不对付。
吴王氏就道。
从吴玉贵那边。
跟着吴玉昌来论,吴王氏要管周氏叫二姨。
不对付。
则是三十里营子的乡间土语,意思大致相当于合不来,不待见。
……这两天还是消停下来了,估计就是等着你们回来,要见真章。
开始那几天,闹腾的可厉害。
吴王氏又道,也多亏是二郎媳妇这样的,换一个,都压不住,也管不住。
这话确是实情。
换一个稍微软弱点的,或者更顾及面子脸皮薄的,或者又是身子骨没那么高大、结实的,这件事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连守义不落下风,也就无需来找他们做主了。
其实,连守义这么闹上门来,从根上来说,就已经表明,他不是罗的对手。
真是那句话,一物降一物。
连枝儿在旁也说道。
姻缘这个事情,还真就是命定的。
能进一家门里头,都是前世的因果。
李氏就道。
连蔓儿这个时候才将大宝从李氏怀里接过来。
大宝现在,已经没那么容易抱了。
圆滚滚的小身子已经颇有些分量,胖藕似的胳膊腿也颇有些力气。
他见了这么多人,都喜欢他,他也高兴,在连蔓儿怀里就不肯老实待着,就要蹦跳。
连蔓儿颇花了些力气,才能抱稳这个胖小子。
这个胖小子两只胖爪子还往连蔓儿的脸上按,连蔓儿也没躲。
大宝的指甲被连枝儿剪的很短,不用担心会抓伤人。
而且,大宝也是和自家小姨亲,并不是调皮要抓人。
好肥的猪蹄,连蔓儿故意逗大宝,就张嘴 大宝胖乎乎的手腕,作势要咬,大宝把猪蹄给姨啃吧。
大宝咯咯地笑,挣扎着收回自己的两只胖爪,护在胸前。
连蔓儿也被逗乐了,就势上前,在大宝胖嘟嘟的腮上亲了一口。
大宝笑的更欢,两脚使劲往上跳,连蔓儿只得更使劲地抱住他。
姐,你现在带他,挺累的吧。
连蔓儿看见连枝儿看过来,就笑着低声问。
可不是。
连枝儿就笑,也就睡着了,能安静会。
睁开眼睛,旁边就得有人看着。
除非累了,要不抱着他,他也总这么蹦蹦跳跳的。
大宝这么大,正是已经能满炕爬,而且急着要走路的年纪,自然也是大人们最操心、最累的时候。
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小丫头还好点儿,小小子是最累人。
李氏就道。
大家又说了一会大宝,话题就又回到罗的身上来。
她兄弟有说了一门亲事,你们都知道不?张氏就问吴王氏道。
她跟你说了?吴王氏就道,我们都知道了。
二郎媳妇说媒人是她的一个表姨,我以前咋没听说她家有这门亲戚那。
张氏就道。
她那个表姨,不是啥亲戚。
连枝儿就道,是她娘原来一个村的,跟她娘年纪晃上晃下,因为这个,叫的姨。
哦。
是这么回事。
张氏点头,就明白了,然后又问,那户人家咋样?你问的是哪户,是说她那个姨,还是那姑娘家?吴王氏就道,也不等张氏再问,就已经解释了起来,她那个姨,也是一般的小户人家,家里的地不多,因为住的离城里进,男人就往城里去做点小买卖。
说的那姑娘家里头,也差不多。
一般人家也就行,谁是啥不一般的。
再说,娶媳妇也不用看她家里穷富。
张氏就道,依我看,也算是门当户对。
吴王氏和连枝儿都没说话。
……二郎媳妇跟我说,他们先看过了,后来她兄弟上那个村去,也看见了。
他们一家心都挺甜,想快点把亲事定下来。
就是女方那边,有点……张氏就又将罗说的罗小鹰亲事的那些话,又都跟吴王氏和连枝儿说了。
二郎媳妇跟你说,是她和她娘先看见的那姑娘?吴王氏就问。
是啊。
张氏点头。
那她没说实话。
吴王氏就摆了摆手,说道,不是她说的那么回事。
这个事,我都知道。
吴玉贵和吴家兴在乡里做牙侩,没什么消息能瞒得过他们的耳目。
这有啥可不说实话的。
张氏就诧异道,实际上,是咋回事?……是她兄弟罗小鹰先看上的这王雪梅。
吴王氏就道,二郎媳妇告诉你的那个,把她和她娘换成她兄弟,就八、九不离十了。
听了吴王氏的话,连蔓儿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罗小鹰有一回路过十里村,被她娘原来村里的姐妹看见,叫了他家里去,因此上见到了来串门的王雪梅。
两人看对了眼,罗小鹰回家跟她爹娘和罗说了,罗因为她兄弟难得有看的上眼的人,就陪着她娘往十里村去了一趟,也看中了。
她娘那个村里的姐妹,也是多年没来往了。
就是今年年中,有一次赶集碰上了,这才又有了联系。
吴王氏又告诉张氏和连蔓儿道。
二郎媳妇我看着她挺老实,原来也有说话不实的时候。
张氏就道,我就不明白了,这个事也没啥好遮掩的,她照直说,还能咋地。
罗自然有罗的顾忌,人说实话可以没有原因,但是说谎,却必定都有个缘故。
婶,那个王雪梅咋样,你知道不?连蔓儿就问吴王氏道。
这个,我正要说。
吴王氏说着,就又往前凑了凑,语声也压低了些,这个王雪梅,我还真见着过一回。
真的?看着咋样?张氏也忙问。
人样子是没啥说的,大眼睛,长的挺白净,个不高,身条挺顺溜。
吴王氏就道。
张氏和连蔓儿就都点头,有这几样好处,就是个漂亮的姑娘。
打扮的好,描眉画鬓的,一身的香味,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走路袅袅婷婷的,跟咱庄户人家的姑娘不一样。
吴王氏就道,又看连枝儿,这个话,我跟枝儿说过。
第九百六十二章 姻缘我还记着那。
连枝儿就笑道,说是眉毛画的特别长,眼睛也画的和别人不一样,妖妖娆娆的。
看人不是撂了眼皮子从底下往上看,就是从侧边看。
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头跟有小勾子似的,跟咱一般人都不一样。
哎呦,这姑娘要是这个做派,我咋看着有点浮。
张氏就哎呦了一声道,不像是一般人家能养得住的那。
屋里的人又都笑了。
大家都知道,张氏这是厚道,王雪梅是没出阁的姑娘家,因此,她将话就说的圆融了许多。
如果让张氏直说出心里的话,她肯定会说,王雪梅这幅模样,不像好人家的女孩。
她家的门风咋样?果然,张氏紧接着,就又问了这么一句。
……也就是爱俏,不大踏实,不像一般的庄户人家那样本分。
屋里并没有外人,又是张氏问她,因此吴王氏也就实说道,听说,那姑娘的爹倒是个老实的人,吃苦耐劳的,做小生意虽不比种地,那早出晚归,人前陪着小心,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姑娘的娘年轻时也爱俏,到现在,脾气都没改,也有孙子孙女了,也照样是描眉画鬓的爱打扮。
……家里的活计,也大都是这姑娘的爹在做。
我打听着,这姑娘原本是要攀高,往城里头嫁的。
可惜,她们家又不认得什么好门路,倒有肯说她的。
也不过小富之家,却是要她去做小,说他的也年纪老大。
这家人这个见识倒有,知道姑娘娇惯。
怕去做小要受人气。
从打虚岁十三上头,就开始四处托人给说亲,到如今,还没说下。
眼看着过年就十七了。
家里也有点着急,她哥新娶的嫂子,也和她有点叽叽咯咯的。
……估计是相互看对了眼,罗小鹰年岁相当,有个大好的前程在那里。
吴王氏最后说道。
罗小鹰又有什么大好的前程那,这句话就能够让人深思的了。
对了,给罗家说之前,这姑娘家是一心要说给老金家的老儿子喜宝。
吴王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道。
二郎媳妇说的那个她叫姨的媒人。
好像就咱们这边来过。
就是为了帮着说和亲事的。
那肯定是没说成了。
张氏就道。
是没说成。
喜宝就没看上那姑娘,说是长的好看,一多半是打扮出来的。
老金家那耳目也多。
一打听的细了,人家也都不乐意。
人家老金家说了。
也不在对方家里咋样,只要姑娘本身好。
模样长的好是一方面,人家要性格爽利点儿的。
吴王氏就道。
那老金和他媳妇是什么来历,人家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看那姑娘的样,心里就厌了。
我听人说是老金媳妇的话,说是要说王雪梅,那还不如随便说个五大三粗的庄户姑娘那。
这姑娘这样,老金家倒养的起,就是人家不乐意。
张氏就道。
听着说起了喜宝,连蔓儿就将蹦跳不休的大宝递给了连枝儿。
姐,喜宝还没说定亲事那?连蔓儿就低声问了连枝儿一句道。
听说是还没定。
连枝儿就道。
……老金家给说亲的媒婆这两年都快踢平门槛子了,头前几个媳妇都定的痛快,就是喜宝这个,他们也挺挑。
吴王氏听见了她姐两个说话,就笑着道,我昨天听孩子他爹说,是有眉目了。
说是前几天,老金带着喜宝出远门,碰见了他们原来的一个老哥们。
那家有个姑娘,当儿子养大的,年纪相当。
怕这头亲事,就在那了。
这还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谁都不知道孩子们的姻缘会在哪。
张氏就感慨道,老金的老哥们,那怕也是……胡子出身四个字,张氏却没有说出口。
肯定早就不干了,跟老金似的。
老金那个人,我们家他们爷俩时常说起来,那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精明着那。
吴王氏就道。
原本我们老爷子在的时候,不让跟他家来往。
如今这几年,我们都是按朋友交情来往的,人家的规矩礼数都不差。
张氏就道。
三十里营子包括左近的几个村庄,就这么几个大户,相互之间来往的都极好,一来是乡风淳朴,而来,大家乡里乡亲,也有个守望相助的意思。
这要是能说得来,脾气相投,当朋友那还是没差的。
吴王氏就道。
啥时候喜宝那边亲事定下来了,该随礼了,我们要是城里,就给我们捎个信儿。
连蔓儿就对连枝儿道。
那肯定得告诉你们。
连枝儿就道,我们到时候也得去。
连家、吴家都和金家有来往,对方有事,自然都要去随礼贺喜。
五郎娶亲,那是不用说,那热闹是没得比了。
就是你们要在府城里办。
之后啊,差不多就是喜宝。
老金这些年,交往的也多,又最疼这个小儿子,到时候肯定得大办,肯定热闹。
吴王氏就道。
要我是老罗家的人,听说这姑娘给老金家说过,这头亲事肯定就不能说了。
张氏又将话题转到罗家身上来,说道,不是别的,看人家姑娘说的啥样的人家,就该知道,他们养不住。
咱这周围十里八村,能有几户比得上老金家的。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吴王氏也点头,对张氏的话深以为然。
不是我说,自打二郎说了这个媳妇,我看老罗家就跟一般的庄户人家不大一样。
张氏就道。
所以啊,才能跟这个王家看对眼。
连蔓儿就笑着接了一句道。
大家又都笑了。
大宝这个时候却老实了,乖乖地坐在连枝儿的腿上,身子软软地靠在连枝儿胸前,一双大眼睛这个人这看看,那个人那瞧瞧,似乎是在专心听人说话。
他当然听不明白大家在说什么,不过见大家伙都笑了,他也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连枝儿一手揽着大宝,略微低头,用下巴在大宝的脑瓜顶蹭了蹭。
大宝就又仰起那那张可爱的包子脸,冲着连枝儿笑。
……这不是隔了一层,这是隔了好几层了,咱看着不好,也不能深说。
人家一家子都相中了……张氏就道。
张氏是个最容易说话的人,可这几年,跟罗家的老娘却并没什么来往。
归根结底,就因为不是一路人,随便聊聊还行,说多了,就说不到一起去。
娘,你还记得我二嫂子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不?连蔓儿就问。
咋不记得,刚才我不还跟你婶子和你姐说了?张氏就道,随即就有些明白了,二郎媳妇这回来,不光是因为她公公的事啊。
她那个意思是想要……要咱帮着给她兄弟找个更好的事由?我刚才听你说,我就犯琢磨了。
吴王氏就笑道,在这些问题上,吴王氏的反应可比张氏快了不只数倍,听着她那话里的意思,是要找个离家近、更体面,挣钱更多的事由吧。
张氏就有一会没有说话。
蔓儿,刚才你婶子和你姐进来,你在耳朵边跟我说,说我今天厉害了,是啥意思来着?张氏沉吟了一会,竟向连蔓儿问道。
娘,你想想,我二嫂子临出门的时候,你说了一句啥?连蔓儿不答反问道。
我说啥了?哦,我就说了一句,说她该跟二郎生个孩子了。
张氏略想了想,就道,我那不是听见大宝在外头了吗,还有你采云姐也刚生了个大胖小子。
我一下子就想起她来了,她先头一个丫头,还有二妞妞一个,她和二郎成亲后,还没生养那。
娘,我就说你这句话厉害。
连蔓儿就道。
这句话厉害啥,我那也是关心她。
张氏就道。
你是关心她,为她好。
可她今天是有事来求你帮忙,你那么说,恐怕她当你是敲打她那。
吴王氏在旁就替张氏解惑道。
哦……张氏这才恍然大悟,不过又有些不以为然,我就没那么多心思。
二郎媳妇,我也当她是个实诚的人来着。
也是不得已的吧。
吴王氏就随口说了一句,这倒不是为罗小燕说话,而是为了劝解张氏。
这些年来能够支撑起那个家,先招赘了一个男人上门,后来又找了二郎,罗小燕哪里会是个没有心眼和心计的人。
没有心眼和心计,也就管制不住连守义和何氏了。
当然,以连蔓儿这几年对罗小燕的了解,她也不认为罗小燕是一个特别狡狯的人。
罗小燕有小心机、小计较,不过还都比较浅白,能够让人一目了然。
娘,所以我说你厉害。
你这一句话,你自己不打紧,我二嫂子肯定吃心了,回去啊,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连蔓儿就笑道。
这样却很好。
在对待连守义和何氏的事情上,他们是完全把支持给了罗小燕。
但是,也得让罗小燕知道,凡事都有个界限,他们是不会任她予取予求的。
而张氏好意的一句话,就如同是神来之笔,正敲打的稳、准、狠。
第九百六十三章 原来如此怪不得今天还特意让她兄弟也来给我们磕头。
张氏就道,既然罗小鹰早就见过王雪梅了,自然就没有罗小燕所说的回来再相看的事。
这个事,她今天没说透,明天肯定还得来。
罗小燕对于给自己家谋求福利,一直都很执着,不会轻易退却。
那你们打算咋办?吴王氏就问。
是啊,娘,这回的事,家里帮不帮?连枝儿也跟着问。
……这件事,还得跟你爹商量。
张氏就答连枝儿的话,哎呦,你爹本来心里就不大自在,又说这个事,肯定得生气。
二郎和罗小燕的亲事,连守信从一开始就不赞成。
这两年来,连守信对罗小燕的态度都有所保留。
而这次,连守信虽然被自家妻儿劝说,是站在了罗小燕这一边,但心里还是不大自在。
刚才在前院,连守信看见连守义的打扮就脸色难看,一方面虽然是生连守义和何氏的气,另一方面,心里也是责怪二郎和罗小燕。
如果再让连守信知道,罗小燕又给她兄弟求更好的事由,连守信不生气才奇怪那。
……她在咱们跟前说了,估计之前也应该跟我二郎哥商量了。
我二郎哥在前头跟我爹说话,估计也提了这个事。
连蔓儿就道。
估计差不多。
大家就都点头。
正这么说着,外面就进来个小丫头禀报,说是陆家的人到了。
赶紧请进来。
连蔓儿忙就吩咐道,一边又对张氏说,娘,咱先别管这事了。
咱这次回来。
大家伙好不容易聚一块,咱得高兴点儿。
她们得先把这件事放下,好好地招待客人。
这就对了。
吴王氏就笑道。
我知道。
张氏也就点头,哪个轻,哪个重,我还分的清。
院子里脚步声响,张氏、吴王氏、连枝儿和连蔓儿就都站了起来,将大宝交给李氏照看,几口人走出前门来。
接了陆家老太太和陆家大嫂,还有张王氏进屋来。
今天晚上,陆家的人都过来吃饭,张采云坐月子不能来,在家带着孩子。
自然有陆家亲近的邻人帮忙照看,因此张王氏也过来了。
随后不久,赵氏和连叶儿也来了。
大家进屋落座,寒暄了一阵,便又亲热地唠了起来。
女眷们凑到一起,东家长李家短,总又说不尽的话题。
连蔓儿在旁。
领着小丫头献了两回茶果,大丫头多福就来禀报,说是宴席已经预备妥当了。
前头客人都到齐了没有?连蔓儿就问多福。
回姑娘,都到齐了。
多福忙就回道。
娘。
那就开饭吧。
连蔓儿就低声问了张氏一句。
嗯,开饭。
张氏点头。
晚上这桌宴席准备的自然十分丰盛,女眷这一桌也烫了一壶酒,李氏、陆家老太太都是有些酒量的。
再有张王氏、吴王氏和张氏和陆家大嫂也能喝上几盅,就连连蔓儿和连叶儿也相陪着喝了两小盅。
连枝儿没喝。
虽然现在大宝也能吃些饭食了,但还在吃奶。
这个年代的小孩,主要都靠母乳喂养。
吃足三年奶的小孩子比比皆是。
连蔓儿家有牧场,鲜牛奶和羊奶尽有,也会送去给连枝儿。
不过,庄户人家大都觉得孩子还是吃母乳好。
除非万不得已,才会用牛奶和羊奶。
连蔓儿叫小丫头另给连枝儿准备了葡萄汁,她和连叶儿喝了两盅酒之后,也让人将酒杯撤下,换了葡萄汁喝。
冬天,虽然屋子里暖,发饭菜也热乎,几个闺女家也不敢喝凉的,不管是酒还是葡萄汁,都是温热了,才端上来。
这餐饭,一直吃到日落掌灯时分。
饭桌撤下,连蔓儿又让小丫头们端上解腻的香茶和新鲜果子来,大家伙就又坐着说了一回的话。
蔓儿丫头,你打发个人上前院去说一声,别让你二姥爷他们喝多了。
差不离的,就得了。
陆家老太太就笑着对连蔓儿道。
哎。
连蔓儿痛快地答应了,真的打发了小丫头到前头去。
今个儿高兴,就让他们多喝几盅。
张氏就笑道,他们小辈的都在,不敢让俩老爷子喝多了。
我知道。
陆家老太太就笑道,我就怕小辈们说话,他们不听。
我们家那老头子,平常见了酒就亲。
他们老哥俩在一块,那更是喝起来没够了。
大家就都笑。
陆家老太太这也算是经验之谈,每一次张青山和陆家老爷子聚在一起吃饭,从来都是不醉不归的。
小丫头一会就从前头回来了,跟连蔓儿说已经把话传到了。
前头饭桌还没撤吧,是不是还喝着那?连蔓儿就低低的声音问道。
小丫头就点头。
连蔓儿也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想着,今天怕是大家都要喝醉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酒菜能喝完。
果然,后面女眷们说话,前头的宴席又吃了一个更次,还是李氏和陆家老太太接二连三地让人去前头催,最后大家才散了。
张青山和陆家老爷子都喝的很畅快,也然也都醉了,连守信、王举人、曲先生、吴玉贵等几个也都带了些酒意,倒是小辈的几个如五郎、吴家兴等,因此都比较克制,又要照顾着把盏等,喝的都并不多。
酒席散了,大家都纷纷告辞,连蔓儿忙就吩咐了管事的,安排车辆、灯笼送众人回家。
张家几口人自然都在连家歇下了。
张青山和张庆年住在前院客房,李氏和张王氏就都住了连蔓儿西屋的外间。
连守信从前院回来,李氏就说有些乏了,连蔓儿和张王氏陪着李氏回了西屋。
连蔓儿略洗漱了,就换了家常的衣裳。
因时辰还早,李氏说是乏了,不过精神头却还好。
连蔓儿就坐着,陪李氏和张王氏说话。
东屋里,连守信也洗了手脸,换了家常的衣裳,跟张氏在炕上对坐了。
没少喝吧,要不,再喝点浓茶?张氏就问连守信道。
不喝了,今天席上,就顾说话了。
酒没多喝。
再说,今天这酒,也没啥后劲,就怕俩老爷子喝多了不好,特意挑的。
……散席后。
已经喝了不少的浓茶。
现在不喝了。
连守信就道。
行,你要是没事就不用喝。
张氏看了看连守信,见他脸色正常,也就放下心来。
明天岳父和他大舅就要回家去,你给多准备点东西带上。
连守信就又道。
嗯,从府城里有带不少东西来,我分出一份来给他们带回去。
张氏就笑着点头道。
看家里还有啥。
给多添点儿。
连守信就又道,岳父看着身板还挺硬实,可也还是上了年纪。
……六爷上回给送来的好茶叶,我喝着觉得挺好。
你多包点给老人家带回去。
行。
张氏就点头,一边垂下眼帘,嘴角含笑。
连守信心地好,孝顺。
有这两样,居家过日子。
好处总会慢慢地显出来。
当初张青山和李氏将她嫁给连守信,除了张青山跟连老爷子交情,还是看中了这一点。
张氏见连守信心情不错,本来想要提罗小燕的事,现在就不想提了。
等歇过了今天,明天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谁知道,张氏不说,连守信倒先提了起来。
我跟你说件事,连守信就对张氏道,晚饭前,在前院,二郎跟我说了一件事。
啥事?张氏就问。
他说他小舅子说了一头亲事,想让我给他小舅子另找个事由。
说是想离家近便点儿,体面点啥的。
说是姑娘那边条件好,这边就得提着点,不然配不上,把这头亲事黄了,怕他小舅子往后找不到好的了。
连守信就道。
原来二郎那边,已经跟连守信把事情说透了。
二郎媳妇也跟我说了,没说完,枝儿她们就来了。
张氏就道,孩子他爹,那你答应了没有。
我这头也是,家兴他们就来了,话头就岔开了。
连守信就道。
估计他们明天还得过来。
张氏就道。
连守信就皱了皱眉,长叹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看连守信的样子倒是没生气,张氏的心就松了松。
我还当你不知道,听了非得生气不可,还想着这事咋告诉你那。
张氏就随口说道。
谁说我没生气。
连守信就道,就是这半天了,有气也早岔开了。
横不能因为这个,我刚才当着亲戚朋友的面,我都沉着脸。
那是。
张氏就道。
孩子他爹,那这个事,你是咋想的?咱是帮还是不帮?因为不想让连守信再生气,张氏有些话就不肯说出来,只是问道。
我咋想的,二郎他不争气啊!连守信在腿上捶了一拳,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样子。
一开始,就不该找这罗家的。
那有啥法子,这都过了几年了。
我看他俩还挺合得来。
这婚姻的事,外人也看不好,他俩自己乐意,过的也还行,那就行了。
张氏就道,这是帮二郎和罗小燕说话,也是开解连守信。
就没见过这样的婆娘,她拿二郎就当个傻子!连守信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第九百六十四章 心疼小点声……,张氏忙就向连守信示意道,外屋还有伺候的丫头们,西屋里李氏和张王氏还有连蔓儿也都还没歇下。
别生那么大的气,你刚喝了酒。
我不能不生气啊,想起来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连守信听张氏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又压低了话音,二郎说的那些话,明摆着不是他自己个的意思,都是那罗小燕教他说的。
我说二郎不争气,他没主意,老婆说啥是啥。
他就是个学舌的。
连守信就又道,这还是在咱跟前,他有啥可怕的,他都这样。
这要是在他家里,在外头,他啥样那就更不用说了。
哎……连守信忍不住连连的叹气。
照你这么说,那男人就该啥都不听老婆的,啥都自己个做主了?张氏嗔了连守信一眼,问道。
我也不是说让他啥都不听老婆的。
说的好话,那他该听。
连守信看了张氏一眼,忙就说道,你别多心,咱家情况跟他们不一样。
咱这是一条心的过日子,你对我啥样,那罗小燕对二郎啥样,这能比吗?张氏抿了抿嘴,没说什么,心里却极高兴,连守信的话她爱听。
那罗小燕拿二郎就当个长工使唤,还要借二郎的光,让咱们帮着她家,帮着她兄弟。
连守信就道。
也不能就这么说。
张氏道,二郎媳妇对二郎还不错,吃的、穿的。
也挺可着二郎来的。
还有二妞妞,她也给照看的挺好。
张氏说这些话,初衷都是为了劝和。
我可不这么看。
连守信哼了一声,说道。
我看二郎也没吃着啥好的,喝着啥好的。
一年就那么两件衣裳,他自己穿的省。
二妞妞那,咱这一年给的钱和东西。
就够养活她好好的了。
你想想,二郎一年挣多少钱。
那些钱,哪些是过日子了?一多半,都是罗小燕手里攒着,要留给她兄弟。
哎。
张氏也叹了一口气,她也不得不承认,连守信说的也是实情。
作为二郎的媳妇,罗小燕是把大部分心思和家里的大部分钱物都给了娘家。
这对于二郎来说,确实不公平。
身为这个年代的女子。
而且本身又特别遵从三从四德。
张氏心里也觉得二郎和罗小燕一起。
二郎有些亏,而罗小燕自然是亏欠了二郎。
她那也是没法子,张氏依旧劝和。
当初成亲的时候,她也说了。
二郎自己个乐意。
这都好几年了,啥时候是个头。
连守信就道,我心疼二郎,那孩子咱看着长大的,太老实了。
连守信之所以这么生气,也正是因为心疼二郎的缘故。
这不二郎媳妇她兄弟说了亲事了吗,眼看着就到头了。
张氏就忙道,熬出来,往后就好了。
二郎自己个乐意,咱着急也没用。
再说了,二郎是好孩子,可还有二当家的两口子那。
张氏就又道,这要换个人,能管住那两口人。
也就是这二郎媳妇,能看住二当家的不去耍钱。
张氏这么说,连守信就沉默了。
都不争气。
沉默过后,连守信闷闷地骂道。
这骂的除了二郎,当然还有连守义和何氏两口人。
没法子,他们也就算凑合了。
张氏又继续劝。
本来,她并没有这么些话来劝连守信,不过晚饭前跟李氏、吴王氏、连枝儿和连蔓儿说了半天,她获益不少,劝起连守信来,也容易多了。
要像你说的,二郎找个啥啥都好,特别贤惠孝顺的,那得让二当家的两口子给欺负成啥样?更别说管着不让二当家的耍钱了。
张氏就又道,孩子他爹,你说是不是?连守信心里是觉得二郎要娶个贤淑孝顺的,如同张氏和赵氏这样的媳妇才好,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张氏的话很可能会成为现实。
哎……连守信又叹气,心里再次狠连守义父子们不争气。
要是娶个再差点的,她不拦着二当家的耍钱,她也不好好过日子,那就更糟了。
张氏就又道。
你今天咋都向着罗小燕说的,你几天还能说了。
连守信抬起头,看着张氏。
那不是枝儿跟她婆婆来了吗,还有我娘、蔓儿,我们唠这个唠了半天。
张氏就道。
那你的意思,是得帮这一回了?连守信就又问。
我还想问你那,你拿主意吧。
张氏就道。
要我拿主意,就不帮。
连守信气道,她罗小燕不真心跟二郎过日子,你还没看出来,他俩这都过了几年了,罗小燕连个孩子都不给二郎生!……她算个啥东西,二郎娶她干啥的!张氏本来怕连守信生气,都没提这个茬。
谁知道,连守信人家自己早就觉察到了,还很当一回事。
二郎有二妞妞,罗小燕有招弟,两个人都很健康,都是能生养的。
可是成亲几年,他们确实没有孩子,这就奇怪了。
她打着啥主意那,那都是明摆着的。
不就是怕再生个孩子,还得养活,怕分薄了给她爹娘,她兄弟和她妹子的吗?再有个孩子,要是个儿子,那二郎的心肯定得扑孩子身上,得给孩子攒钱啊。
她就怕这个。
肯定是她,不乐意给二郎生。
二郎心眼实,刚才我把罗小鹰给支开了,我还特意问了他。
他还说他和他媳妇挺好,反正都年轻,孩子总会有的啥的。
肯定是那婆娘使了啥招了,二郎还不知道那。
连守信越说越气,我这当叔的,我没办法问他那一句。
深了的话,我也不大好说了。
那婆娘不是好东西!连守信最后又骂了一句。
张氏听了,就明白连守信是猜疑罗小燕为了娘家,不想给二郎生孩子。
所以暗地里用了 的法子,二郎却被瞒在鼓里。
哎。
张氏也叹了口气,说心里话,她也有这个猜疑。
是过分了。
我先前没往这上头想,打发二郎媳妇走的时候,我还问了一句,她就变颜变色的。
咱蔓儿还说我敲打她敲打的好。
张氏就又将连蔓儿说的那些话,都跟连守信学说了一遍。
又想着既然连守信连这个都想到了,别的事情也没必要瞒着了。
张氏就又将吴王氏说的,王家和王家姑娘的情况跟连守信说了。
这样的姑娘娶进门,能持家吗?连守信皱眉,罗小鹰和他媳妇要是立不起来。
那罗小燕不是还得管?到时候。
还是二郎遭罪!那这个事。
咱是管不管,要管的话,应该咋管?张氏就问。
把孩子们叫来。
咱商量商量吧。
连守信想了想,就说道。
五郎送曲先生回去歇息,应该还没睡。
看看蔓儿睡了没,没睡就也叫过来。
那行。
张氏就点头,忙招呼两个小丫头进来吩咐了。
连蔓儿正在和李氏、张王氏说话,就见一个小丫头进来,说是连守信和张氏找她过去说话。
你去吧,你爹娘肯定是要找你商量事。
李氏就道,时辰还早,我和你大舅妈再坐一会,做两针针线。
哎。
连蔓儿答应了,就往东屋来。
很快,另一个小丫头也请了五郎过来。
五郎也已经换过了家常的衣裳。
爹,娘,找我们来有啥事啊?连蔓儿就问。
就是你二郎哥家的那件事。
连守信就道。
你二郎哥和二嫂子今天提的那件事,咱到底是帮还是不帮?张氏接着就解释了一句。
连蔓儿就忙又打量了张氏和连守信一眼,张氏淡淡的,连守信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来是生气了。
爹,娘,你们咋想的那?连蔓儿就问。
依着我说,就想不帮。
连守信就道,那个罗小燕,她心思没放在你二郎哥身上。
很显然,连守信很生罗小燕的气,因此也不叫二郎媳妇,口口声声都直接称呼做罗小燕。
连蔓儿心里暗想,看来今天罗小燕那么惴惴不安的,不是没有缘故的。
爹,你那是气话。
五郎就道。
连守信没做声,五郎说的没错,他那话是有赌气的成分在内。
让你们兄妹俩来,就是商量这件事。
你们俩都跟先生念的书多,脑袋瓜也比我们好。
五郎在外头见识的也多。
你们俩看是咋办好那?张氏就问道。
这个,……连蔓儿和五郎交换了一个眼色,就说道,那得看爹娘是想要啥结果了?还是得让二郎媳妇跟二郎好好过日子。
张氏就忙说了一句,眼睛看着连守信。
这话自然是说给连守信的,是怕连守信气恼之下,说出别的什么来。
能要啥结果,老罗家的事,咱能少插手就少插手,连守信就道,重要的是,让她跟你二郎哥一心过他俩的日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因为它没那么是非清楚、黑白分明。
连守信的要求看似简单,其实却不然。
不过……要是这样,那也简单……连蔓儿就笑了笑道,这件事,她早已经想好了一个主意在心里。
第九百六十五章 变数当下,连蔓儿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连守信、张氏和五郎听后,就都点头。
那明天等他们来了,就照这个办吧。
五郎就道。
行,就这么办。
连守信和张氏也都点头。
这个事,要不然没这么麻烦。
连守信就又道,我这心里不痛快,说多了也没用。
还是二郎自己拿不起个来,哎。
他也不是拿不起个来,是当不起家来。
二郎这第二次婚姻完全是他自己做主,这么看,他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主见的人。
只是,娶了媳妇之后,一切就都听了媳妇的。
偏偏,这个媳妇心里的头等大事,都是她的娘家。
二郎似乎还不觉怎样,起码没见他跟连守信抱怨过。
要不然,连守信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郁闷。
二郎自己不抱怨,可作为他的叔叔,连守信却气不过,很是心疼自家的侄子。
爹,这还不是因为你心疼侄子吗!连蔓儿听连守信这样说,就笑道。
要不然,他们又何必操这个心,管那么多那。
是,我是这个心思。
连守信在儿子和闺女跟前也不否认,咱家里头还有谁那,他是我和你娘看着长大的。
总巴望着他能过的好。
咱家要是像以前似的,也讲不了这么多。
咱家现在不是好过了吗,有这个能力。
这是连守信常说的话,五郎和连蔓儿也就笑笑,都没说什么。
娘,那时辰不早了。
没啥事,你们也早点歇着吧。
这一天也挺累的。
连蔓儿就起身道。
是啊,爹,娘。
你们早点歇着吧。
五郎也站起身来。
行,你们回去也早点歇着吧。
张氏就道。
连蔓儿和五郎就往外走。
我上前头看一眼,看他姥爷和大舅都歇了没,再看看小七。
连守信说着。
就跟五郎去了前院。
这也是连守信的习惯,每天临睡前,都要前前后后自己看过,才肯安心睡下。
张氏也跟了连蔓儿到西屋来,亲手帮着李氏铺了铺盖,看着李氏躺下了,她才回东屋,等连守信从前院回来,两口子这才歇下了。
回到自家老宅的卧房。
连蔓儿这一夜睡的极香甜。
早上起来洗漱了。
就和李氏、张王氏到张氏这屋来一起吃了早饭。
姥,我姥爷和我大舅今天非得回去,你还是在这多住些天呗。
等小龙和小虎学堂里歇了年假。
你再带他俩回家过年。
饭后,一边吃茶。
连蔓儿一边跟李氏商量。
这一回,我一连都住好几个月了。
李氏就笑道,行,听你的,就住到他俩放年假。
李氏身子还很硬朗,庄户人家中,这个年纪的老人在家都是帮着带孩子、料理家务,是家庭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而且,这个年代也有个讲究,丈母娘不好在闺女家住的太久了,怕人说闲话。
这还是因为小龙和小虎在这边学堂上学,李氏跟着照看,大家都放心,再有连蔓儿她们都去了府城,李氏还能帮着看家,所以,李氏才肯住这么久。
大舅妈,你也多住些天呗。
连蔓儿又跟张王氏道,等伺候完我采云姐出月子,你再回去。
要是觉得镇上住的不方便,就住在这,正好陪着我姥。
连蔓儿这是留客的热情话。
我哪有那些个工夫啊。
张王氏就笑道,家里也离不开人,你老舅妈一个人带俩孩子,还烧火做饭的,忙不过来。
我啊,也就能再多待个两三天。
……反正这头我也没啥好担心的,你姥在这,你姐也在,啥时候想过去看你采云姐就能啥时候过去。
再说,你采云姐婆家正经照看的不错。
你采云姐这点儿随我,有好婆家,好亲戚,有这个福。
张王氏就又笑道。
李氏和张氏在旁也都笑了。
屋里正说着话,外面小丫头就进来说,罗小燕带着二妞妞来了。
就她们俩人,再没别人了?连蔓儿就问道。
小丫头就回说只有罗小燕带着二妞妞,并没有别人。
请进来吧。
连蔓儿看了张氏一眼,就说道。
罗小燕这么早过来,显然是算着她们吃完早饭的时辰来的。
想来罗小燕也知道,她们这两天肯定非常忙,所以掐着时辰来。
大姐,那我们先上采云家去看看。
张王氏就道。
行,我让人给你们安排车。
张氏就道,一边叫了多福上前头去叫管事的准备车。
这边李氏和张王氏略收拾了,那边小丫头已经领了罗小燕进来。
罗小燕还是昨天的那套衣裙,怀里用一件大红的棉綾披风裹着二妞妞。
进了屋,罗小燕忙放下二妞妞,一面自己给李氏、张氏和张王氏行礼,一面叫二妞妞也给大家伙行礼。
二妞妞很听罗小燕的话,叫行礼就行礼,叫说什么就说什么。
赶紧上炕坐。
张氏就招呼罗小燕道。
罗小燕就在炕沿上坐了,二妞妞被抱上炕,脱了鞋子,坐在了炕里。
连蔓儿另叫丫头拿进来好克化的点心、干鲜果品给二妞妞吃。
二妞妞这两年自然长大了些,身子也壮健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瘦弱。
一张小脸现在也已经长开了,皮肤白皙,眉眼间与二郎十足相像。
二郎虽不如三郎长的英俊,不过也是五官端正。
他的眉眼放在二妞妞脸上,竟也很好看。
略寒暄了几句,大丫头多福就进来禀报,说是车已经预备好了。
李氏就和张王氏起身,张氏、连蔓儿、罗小燕都送出门来。
等送了李氏和张王氏往镇上去,大家回来又上炕坐了说话。
二郎和你兄弟咋没来,都上工去了?因为没见二郎和罗小鹰来,所以张氏就问道。
嗯呐。
罗小燕就道,今天一大早,天没亮就吃了饭,往城里去了。
二郎说,等晚上回来,再给四叔和四婶来磕头。
不是说要相看那王家的姑娘,咋这就回城里去了?张氏就问道。
那个、先、先不相看了,等再过两天再、再相看。
罗小燕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一边解释道,昨天晚上,二郎和俺兄弟才跟俺说,他们那大车店里这几天生意多,他俩告假回来,掌柜的勉勉强强答应的。
……寻思着有这个事由不容易,就让他俩先回去上工。
相看的事,再缓缓。
张氏就忙看了连蔓儿一眼,连蔓儿对张氏点了点头。
罗小燕现在这样,也在连蔓儿的意料之中。
昨天晚上,一家人商量的时候,连蔓儿就猜测,罗小燕今天肯定会再来。
而罗小燕再来,一种可能是重提昨天的要求,而另一种可能,是被张氏昨天敲打了那么两句,经过一夜的思量,知难而退。
二郎和罗小鹰回城去了,没有再跟着来,罗小燕现在又说大车店的事由不容易得到的话,显然是偏向了第二种可能。
这样倒也省事了,连蔓儿心想,一面又在罗小燕的脸上看了看。
罗小燕的眼下有一圈青黑,那是昨天不曾有的。
昨天夜里,想来罗小燕没有睡好。
是自己辗转反侧,还是一家人彻夜不眠的商量来着那?!罗小燕是这样的态度,那么相应的连蔓儿也早和张氏商量好了应对。
张氏正要说话,多福又走进来回话。
回太太、姑娘,前头西村来人了。
多福进来行了礼,说道,西村来人,是谁来了?连蔓儿就问。
说是姓杨,昨天大爷打发人送过去银钱衣物那家。
多福就道。
哦。
张氏和连蔓儿就都点了点头,都知道说的是新没了媳妇和孩子的庄户杨俊。
是他家,他过来干啥,他媳妇发送出去了吗?张氏就问。
……是过来给老爷和大爷磕头的。
多福就禀报道,今儿个一早,县衙来了差役,将那两个拦着发丧的人给捉了去,说是要行文回他们家乡,查那两个人忤逆不孝的罪。
再有大爷给送过去的银钱,刚才已经把丧事办利落了,这才来给老爷和大爷磕头。
……还说要给太太来磕头,老爷给拦住了,就在前头又多磕了好几个头,说念太太的好。
原来是五郎打发人查知传说的杨家的事情属实,因此一面送帖子去县衙,并打发管事亲自过去跟县官说了事情的备细,一面让人送钱物给杨家,助他办丧事。
县衙今天一早打发人来押走了那两个闹事的,杨家得以顺利发丧。
之后,就来拜谢连守信和五郎了。
庄户人家,且又都是乡里乡亲,很多时候没那么多避讳,而且杨家也没了女眷。
所以,这姓杨的庄户会说要给张氏磕头的话。
是个实诚人。
张氏听了,就道。
娘……连蔓儿一眼瞥见罗小燕,就暗暗给张氏使了个眼色,娘,昨天你说啥来着,不是说要帮这家人?第九百六十六章 以退为进哦、对,看我,差一点给忙忘了。
张氏看了一眼连蔓儿,想起昨晚上一家人说的话,也就会意,一面就吩咐多福,多福啊,你再上前头去一趟,悄悄地跟大爷说,要是看着这人还诚,不是那虚浮的人,就再多助他几个钱,让他另娶一房媳妇。
……再生个孩子好传香火。
这是积德的事。
多福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四婶真是菩萨心肠,罗小燕在旁看着,眼神就亮了亮,一面陪笑说道,这杨家俺也知道。
照说,四婶也不认得他家,以前也没有过来往。
不单给平了祸事,还给发送媳妇的钱。
现在,还给钱让他能再娶了媳妇。
这都比他亲爹娘的恩情都重了。
两姓旁人的,啥亲戚都不是。
四婶就发善心,这么周济他。
那要是亲戚,那就更别说了。
别的……二嫂子,可别这么说。
连蔓儿一边笑着,一边拦住了罗小燕的话头,不过就是给几个钱帮忙,可不敢就比人家爹娘的养育恩情。
是这个话。
爹娘的恩情,那是没得比的。
像这个人,他爹娘没给他娶上媳妇,家里穷,那也是没办法。
张氏也说道,我们能帮的,也就有限。
在四婶和蔓儿妹子这,这是不是啥大事。
在他那,那就是天恩。
四婶这么做,是行善积德,他也知道感激。
罗小燕就道。
我们虽然是帮了他,倒也不图他感激。
连蔓儿就道,出手帮他,先得看他这个人是不是诚。
要是好高骛远的,不能踏实过日子那样的,我们先就懒得帮他了。
不是有句俗话。
叫做救急不救穷。
是这个理。
张氏接着也说道,这个人,他自己知道自家的根底,只要娶个年岁相当的媳妇能料理家务,传宗接代,别的都不讲究。
这个我们能帮得。
可要是他骨头轻,有了点钱,就想要娶那年轻漂亮的大姑娘,或是刚能吃饱。
就要顿顿大鱼 ,这就是不成事的人。
我们帮了他,也没用,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帮他。
娘,这是不是我姥跟咱说过的。
量体裁衣的道理?连蔓儿就故意问张氏道。
对,是量体裁衣。
张氏就点头。
二嫂听过这句话没有?连蔓儿就又问罗小燕。
罗小燕这个时候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只顾心里嘀咕,就没有立刻答连蔓儿的问话。
二郎媳妇,你年纪也不大,经的事还是少。
我年纪比你大,也算是你的长辈。
这量体裁衣。
居家过日子啥的,不管是啥样的人家,都得明白这个道理,这日子才能过的舒心。
不招灾惹祸。
张氏就又看着罗小燕道,你自小就能够儿,挑着一家的担子,这个道理你肯定懂。
你爹娘也肯定教过你。
是。
俺爹娘也说过,这个道理。
俺懂。
罗小燕回过神来,忙应声道,脸上的神色就又有些惴惴不安。
张氏和连蔓儿见罗小燕已经将这些话听进了心里,就不再多说。
你兄弟那头亲事,你们有啥打算?张氏就又问罗小燕道。
有啥打算……,罗小燕听见张氏这么问,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显示心里颇为纠结,得看人家那头……二郎媳妇,咱们是实在的亲戚,有些话我才说。
张氏就道,昨天你说了那姑娘家,我听着也是个普通的人家。
这普通的人家,能有个正当挣钱的事由,那都是巴不得的事,没听说谁还挑挑拣拣的。
是不是人家家里门槛高?张氏就问罗小燕。
不是门槛高,也是一般人家。
罗小燕就道。
哦,张氏就哦了一声,接着就将昨天从吴王氏那里打听到了关于王雪梅的家事和 等,又跟罗小燕说了说。
我听了她从前议论过亲事的那几户人家,不说城里那几户,就说咱这左近老金家,这都是啥样的人家!我这就捏了一把汗。
罗小燕听张氏说话,头一直半垂着,也没言声。
连蔓儿在旁边打量罗小燕的神色,心里就有些明白了。
张氏说的这些事情,罗小燕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也就是说,罗小燕、罗家是知道那王雪梅家的内情的,可还是很乐意定下这样的亲事来。
这就有些颇值得玩味了,连蔓儿心想。
四婶说的这些,俺、俺还头一次听说。
等俺回去,还真得再好好打听打听。
等张氏说完了,罗小燕才抬起头来,说道。
二嫂子,我娘也是道听途说的,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连蔓儿就笑道,我娘也是关心,这要是别人家,别说就听说这样一般的事,就是再有什么大事,我娘都不会说。
说一千、道一万,都赶不上人家自己乐意,对不对。
这个事,我是不大懂。
反正这也没外人,就咱自家几口人,我才敢说。
给说这门亲事的,是二嫂的姨,那是信得过的人,说的话肯定没错。
二嫂你只信她的就行。
俺……罗小燕张了张嘴。
要我往常听你们说话,二嫂子要定兄弟媳妇,别的都在其次,能持家是最重要的,对吧?连蔓儿并不等罗小燕说话,就又说道。
是这个话,别看我们蔓儿年纪不大,还是个姑娘家,这个也听明白了。
张氏就道,二郎媳妇,你的兄弟媳妇,往后要照顾你爹娘,还有你妹子,第一个就要能干、能持家的对不?总不能,你一辈子都在罗家,给罗家当一辈子的家吧?那、那哪能!罗小燕就道。
这就对了。
咱们不是外人,我有啥说啥,你也别不乐意听。
回去你再想想,我说的是不是正理。
……就算你乐意一辈子在罗家当家,就算二郎也乐意一直这么着,那你的兄弟媳妇乐意不?你现在没有兄弟媳妇,你说兄弟妹子还小,爹娘身子骨不好,这都有情可原。
可你兄弟娶了媳妇之后那,你让大家伙咋看、咋说?张氏就道。
你心里惦记娘家,才该多想想。
你这个兄弟媳妇可是个关键,是不是模样、家庭啥都不用管,第一得要能干、踏实、能持家的?要不然,你爹娘,还有你妹子今后咋办?你兄弟比你小,经历的还没你多,你做大姐的,就该教导他,不是啥事都依着他,最后害了他,害了你们一家。
张氏最后又道。
昨天晚上连蔓儿一家人商量,依着连蔓儿的本意,罗小鹰的亲事和她们有什么相干,娶个不好的回去,遭罪的是罗小鹰自家人。
然而,还有个罗小燕。
罗小燕是不会看着罗家人遭罪的。
如果罗小鹰娶的不好,罗家不好过,最后还是会影响到二郎。
甚至,罗小燕会将那部分压力和不幸,转嫁到二郎的身上去。
要帮二郎,就不能不管罗小鹰的事。
当然,要怎么管,得是她们做主,而不是罗小燕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当然了,这些事,最后还是你们一家自己拿主意。
我做长辈的,看到了,知道了,不能不告诉你。
你感激我也好,背地里怨我也好,也都由得你了。
张氏见罗小燕半天没说话,就又说道。
四婶,俺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你是好心,俺知道。
罗小燕就说道。
那我是再听你的信儿,还是你现在就拿出个章程来?张氏又问。
罗小燕又犹豫了,似乎是没想好要说什么。
昨天你跟我说的话,没说完,你就走了。
晚上你四叔跟我说了,二郎已经跟他说明白了。
张氏见罗小燕这样,索性就将一家人商量的结果说了出来,我们商量了商量,你提的事,我们可以答应。
罗小燕喜出望外,看着张氏,眼睛都睁大了。
昨天张氏那样敲打过她,今天又说了这样的一番道理,她本来还想,她所求的事情是绝不可能了。
而且,她还在担心,连守信、张氏一家从今开始,就要厌恶了她和她那一家。
现在,张氏竟然说要答应她提的要求,怎么能不让她又惊又喜。
不过,一开始是又惊又喜,略微平静一些,剩下的惊更多,喜悦就没那么多了。
四婶,你老是说……罗小燕试探着问。
我们可以给你兄弟找个离家近便些,更体面的事由,只要他能干的好。
张氏就道,你们这门亲事也尽管做。
不过,从今开始,你就要从罗家搬出来。
张氏就道。
二嫂,这并不是我爹娘要勉强你怎样,你还记得当初你跟我二郎哥定亲的时候,你自己说的话吗?连蔓儿就道。
当初罗小燕说的,要给罗小鹰娶了媳妇,她就回连家,做一个媳妇的本分。
俺记得,俺没忘。
俺不是那说话不算数的人。
罗小燕就道。
我们都信。
二嫂子这一点上,堪称不让男子汉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
连蔓儿点了点头。
第九百六十七章 劝诫说话算数,能够说到做到,这是罗小燕的优点,一般女人身上颇为少见。
所以,连蔓儿才和家人决定了,这样和她谈一谈。
你兄弟娶了心满意足的媳妇,你爹娘妹子那里也都如意。
你兄弟另外换了事由,那姑娘也如意了。
一家子都欢喜,你也就没啥可记挂的了。
从今往后,就一心跟二郎过日子。
咱庄户人家媳妇都咋守的本分,你也要守。
再一点,你也该给二郎生养了。
这几年,你是啥心思,我们也猜得出来。
二郎恩厚,看重你,可他也不傻,你不能总这么欺负他。
等他心凉了,你有啥好处。
再说,他答应,我们做叔婶的也不答应!这乡里乡亲,大家伙也都长着眼睛,做人,不能太亏心了。
说到这里,张氏不由得加重了语气。
要罗小燕跟二郎生孩子的这个要求,是昨天晚上一家人商量的时候,连守信特别着重指出来的。
罗小燕听见张氏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是这样的神态语气,她自己心虚,赶忙就下了炕,顺着炕沿边就跪了下来。
四婶,俺……你啥也别说了,往后,我们只看你咋做就是了。
张氏就道,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听罗小燕的辩解或者苦衷。
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地下凉。
张氏就让罗小燕起来,二郎媳妇,你看我说的这个,还行的通吧?四婶,罗小燕没有立刻就起来,依旧跪在那里。
俺、俺真没别的心思。
俺要是有啥别的坏心思,就让俺天打雷劈。
俺、俺就是……放不下……。
罗小燕说到这,似乎也动了感情,就低声地啜泣了起来。
张氏和连蔓儿都明白,罗小燕这是辩白她一直没跟二郎生养这件事。
罗小燕并没有否认,是她耍了手段。
只是表白说,她并没有坏心思,不过是放不下她那一家。
你呀,我就没见着过像你这样的。
你们家原来啥样。
那招弟不一样生下来,也养活了吗?现在就差一个孩子那口饭食?这十里八村,日子过的不如你们家的那也有的是,人家就不养活孩子,就得绝后了?张氏对于罗小燕不肯跟二郎生孩子这件事。
也是看不惯的。
四婶,俺、俺……罗小燕想要再说些什么辩解,可想了想,这件事张氏都挑明了说了,她也真没什么好辩解的,再多说,只怕张氏更不待见她了。
二妞妞坐在炕上吃果子。
看见罗小燕又跪又哭的,拿在手里的果子,就不再往嘴里送。
娘、娘咋啦?二妞妞一边问,一边爬到炕沿。
看着罗小燕,又看张氏和连蔓儿。
二妞妞看着罗小燕的目光有焦急和关切。
小孩子不会作假,二妞妞的心想着罗小燕。
毕竟是从那么小给带大的,只要没有告诉二妞妞。
二妞妞这辈子也就当罗小燕是她的亲娘。
张氏就抱过二妞妞来,看着二妞妞。
张氏本来就不算硬的心肠就更软了。
得了,你起来吧。
过去的,那就都过去了。
张氏就又向罗小燕道。
二嫂子,快起来。
你看二妞妞都心疼了。
你别吓坏孩子。
连蔓儿在旁也笑着道。
罗小燕这才慢慢地站起身,靠着炕沿,不敢就坐下。
二妞妞就凑了过去,伸手抓罗小燕的手,似乎是在安慰罗小燕。
站着干啥,坐吧。
张氏就叹了口气,人心啊,都是肉长的。
你看二郎和二妞妞对你,你的心肠就……哎……二嫂,我娘把话都说透了,要咋办,二嫂也给我们个准信儿。
连蔓儿就道。
她们一家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跟罗小燕这耗着。
四婶,这个事,能不能容俺回去商量商量?罗小燕就道。
罗小燕很宝贝她的兄弟罗小鹰,对于罗小鹰提出的要求,她总是尽量满足。
这次是罗小鹰看中了王雪梅,罗小燕就想不管怎样,都要让兄弟如意。
罗家的老爹、老娘也宝贝儿子,儿子不喜欢五大三粗的庄户姑娘,他们也就认为自家儿子般配王雪梅那样的。
然而,刚才张氏说的那些个道理,罗小燕也都听进了耳朵里。
她虽然想要自家兄弟满意,也不得不考虑考虑以后她娘家怎么持家,怎么过日子。
因此,对于这头亲事,她已经犹豫了。
但是,疼爱兄弟、顾及爹娘的心思,也让她不能够立刻就做主否定了这头亲事。
四婶,你老的话,俺都听在心里头了。
俺知道,那都是好话,不是真心对俺们好的,不能这么跟俺掏心掏肺地说。
俺回去,俺劝劝俺兄弟。
俺尽快给四婶回话。
罗小燕就又道。
行,这到底是你娘家自己的事,我也就说到这了。
张氏就道,不管这亲事成不成,你跟二郎生孩子这事,都不影响。
你知道不?四婶,俺知道。
俺肯定不的了……罗小燕说的有些含糊,不过却也是明确地答应了张氏的要求。
那就好。
张氏点头。
罗小燕就起身告辞。
你家去还有事,那我就不多留你了。
家里的,都给我带好吧。
张氏就道,下回来,把招弟也带来。
哎。
罗小燕忙答应。
连蔓儿这边就叫小丫头进来,将二妞妞喜欢吃的点心和果子装了一匣子,又拿了两块鲜艳的尺头包起来,让罗小燕拿回去给二妞妞和招弟做件新衣裳。
罗小燕忙就道谢,一手抱起了二妞妞,一边拎着东西告辞走了。
看着罗小燕带二妞妞走了,张氏就叹了口气。
蔓儿,你看她这样,回去商量了,会是个啥结果?张氏转过头来,对连蔓儿问道。
十有八、九,这婚事是没戏了。
连蔓儿又道。
这么明白跟罗小燕说了,罗小燕还有罗家一家,都得好好琢磨琢磨,琢磨明白了,他们就得面对现实,踏实下来,做出符合实际的决定。
一家又都不是傻子,那姑娘啥样,他们也知道不是?就算给她兄弟找个更好的事由,离家也近,他们也能明白,媳妇不能持家,啥都白搭。
他们也得过日子不是。
不能再靠我二郎哥两口子,全靠他们自己,他们再稀罕那样的姑娘,也不会娶进门的。
连蔓儿就道。
年轻人,总有个妄想。
做老人的这个时候,就得把稳些。
张氏就道,罗家那老两口子,说实在的,也不是啥过日子的人。
这些年啊,他们就是多亏了有那么个大闺女。
娘儿两个说着话,连守信和五郎就从前院走了过来。
跟她说的咋样?连守信进屋,就问张氏道。
都说透彻了,她说要回去一家子好好商量商量。
张氏就道,蔓儿说,看那意思,估计一家人商量了,都能实际点。
那就好,要不,二郎这辈子都得给他们扛长活,就没个头。
连守信就点了点头,说道。
我刚才让丫头去前头传话,让多给那杨家俩钱……张氏就又问五郎道。
多福跟我说了。
五郎就道,我已经又给了他两吊钱,让他找媒人另说个媳妇。
告诉他不够了,再来拿。
等他说定了,咱再送两个尺头给他。
这样好,帮人帮到底。
张氏就道。
连守信和五郎就起身,说要去看盖房子。
昨天一家人过去看的时候,工人们都在歇晌,连蔓儿也想瞧瞧大家伙干活,就也起身,穿了大衣裳。
多带俩人跟着,去看看就回来。
张氏就嘱咐连蔓儿道。
连蔓儿答应了,带了吉祥、如意并两个小丫头,跟着连守信和五郎就往东跨院来。
如今,在东跨院干活的人最多。
如今大都是精细的活计,因此这院子里很安静。
连守信和五郎直接走到跟前,跟连守礼等干活的人说话。
连蔓儿穿过月亮门,就在廊上站定了,远远地瞧人干活。
就见屋子里,两个少年抬了东西出来。
那两个少年见了连守信和五郎,就忙将东西放下,行礼。
连蔓儿看的清楚,那两个少年,左边的正是六郎,右边的头上戴着帽子,却是小和尚元坛。
六郎在这帮工连蔓儿并不意外,可小坛子也在,这却是她没想到的。
小坛子说是和尚,却常在村里行走。
谁家有事,他都肯帮忙。
但毕竟是和尚,这样帮工的事情,却是不常做的。
六郎和小坛子跟连守信和五郎说完了话,抬头也看见了连蔓儿。
两个人似乎商量了两句,就都走过来,跟连蔓儿见礼打招呼,两人都是直呼连蔓儿的名字蔓儿。
自从来了这里,依附连蔓儿家生活,饮食和穿戴都有人帮她打理,六郎明显出息了。
穿的极利落,一身袄裤都浆洗的干干净净,也没补丁。
小坛子一身全都是赵氏和连叶儿的针线,也极利落。
连蔓儿忙福了一福。
六郎和元坛见连蔓儿行礼,就都笑,摸着脑袋,看着连蔓儿。
两个都不是善言谈的人,知道看见连蔓儿要过来打招呼,是出自一片赤诚。
看见连蔓儿,两人都觉得欢喜、亲近。
第九百六十八章 成长连蔓儿看见六郎和小坛子,也很高兴。
这两个人,按照世俗的眼光去看,都不是聪明人。
正因为如此,他们也就没有所谓聪明人那些讨人厌的地方。
这两个人,要是说什么,做什么,那都是发自内心的。
这样的人,其实是天生天养,最蒙苍天厚爱的那么一类人。
人们常说的傻人有傻福,指的就是这样的人。
连蔓儿见他们主动过来打招呼,而且都是一脸憨笑的样子,就觉得因为某些事情,让她略有些阴郁的内心里,又完全的光亮和温暖的起来。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他们这,完全没有变质。
……一会你上我们后院来,你四婶念叨着要见你。
连蔓儿先就对六郎说道,我看你这身量又长了。
我们给你做了新棉衣,你去试试,看合适不。
六郎就憨笑着答应。
……给四叔和四郎哥都磕头了,没敢上后院去……后院是内宅,不像前院那么进出方便。
别看六郎看见连蔓儿了,知道过来见礼。
他却不知道可以让人通报,去见见张氏。
小坛子,你怎么也来帮工了?你师父答应吗?连蔓儿就又对元坛说道。
……庙里的活干完了,师父也不大管俺。
俺这也不是成本大套地来帮工,就是有空就过来,有啥活干点啥活。
元坛就道。
这边正说着话,连蔓儿就看见连守礼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往这边张望了一眼。
我三伯是不是找你俩干活啊?连蔓儿就问道。
六郎和元坛都扭头,看见了连守礼,然后才又扭回头来,冲连蔓儿点头。
他俩现在都在给连守礼那一众木匠打下手。
蔓儿,那俺俩干活去了。
六郎和元坛就说道。
行啊,去吧,小心点。
连蔓儿就道。
又嘱咐小坛子,你晌午别走,在这吃饭,我让厨房里另准备素菜给你。
六郎和元坛继续去干活,连蔓儿又瞧了一会,也就转身回来。
张氏的屋里,赵氏和连叶儿已经来了一会,正跟张氏说着闲话。
我刚看见六郎和小坛子了。
连蔓儿和赵氏、连叶儿见礼毕,就坐了,笑着说道,两人都出息了不少。
六郎这两年在你们这边。
有人照看着,还有人教、有人管,那可真是比过去强了百倍。
赵氏就说道。
嗯,是出息不老少。
连叶儿也笑着道,不像过去就惦着吃,邋里邋遢的。
现在,见着人也会说句话啥的,自己也会收拾自己个了。
六郎那孩子,就是脑子比一般孩子慢点。
心眼正经挺好。
人也踏实,不像他爹娘。
张氏就道。
二当家的几个孩子,实际都不错。
就是一个四郎……赵氏就道,她脱口而出四郎,然后就戛然而止。
张氏也没有接话,只是叹气。
四郎失踪的开始一段时间,连守信还曾各处派人寻找过一回。
却没有任何的音讯,后来也就作罢。
这几年四郎已经成了所有连家人的忌讳。
没人愿意提起他。
赵氏今天是一时说走了嘴。
小坛子跟我三伯学木匠那?连蔓儿就笑着岔开了话题。
没有,他一个和尚,学啥啊。
连叶儿就道。
叶儿他爹可没少夸那孩子。
赵氏就道,可惜做了和尚,不然好好学,用不了几年,那也是个成木匠。
那孩子是不错。
这两年没少帮你们干活。
张氏就道,这边有事,他也没少来帮手。
别看是个和尚,在村里人缘可好。
他没少帮叶儿家,我三伯娘待他也待的好。
我刚看见他,那一身的针线。
都是我三伯娘和叶儿的。
连蔓儿就道。
人家孩子实心实意给出力。
我们有啥,也就给做两双鞋、两件衣裳,帮着缝缝补补。
赵氏就道。
你们这也是缘法。
我看他虽然是村里谁家有事他都帮忙,对你们家又是特殊的好。
张氏就道。
那孩子是好。
赵氏就道。
赵氏很喜欢小坛子,张氏这几年在旁边看着, 除了对连叶儿,赵氏就属对小坛子最上心了。
小坛子也和他一家亲近。
所以,张氏才说这个是缘法。
赵氏和连叶儿说了一会话,就都站起身告辞。
快到晌午了,一会一起吃饭吧。
连蔓儿就留两个人吃饭。
你还不知道。
张氏就笑,人家娘儿俩要去吃丸子。
咦,这却出乎连蔓儿的意料,她又看了赵氏和连叶儿一眼,怪不得今天穿这么新。
是哪家,我咋没听说。
不是咱们村的,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是小刘庄一户人家,我爹做木匠认识的,有了来往。
今天那家老太太六十六,我们一家都去。
辽东府的习俗,家里有老人到了六十六、八十,这是大喜事,必定要大操办,好好的庆贺一番,亲戚朋友都会来送礼祝贺。
这是好事。
连蔓儿也笑了,连守礼这两年也结交了新朋友,连叶儿一家有了他们自己的来往、交际圈子,连蔓儿当然替他们高兴。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咱们改天吧。
送了赵氏和连叶儿出去,吴家兴和连枝儿带着大宝来了。
在昨天晚上的宴席上,吴玉贵和吴王氏已经跟连守信、张氏说了,今天晌午,在吴家准备宴席,请连蔓儿一家、张青山一家还有陆家一家都过去吃饭、聚一聚。
之所以会将宴席安排在这个晌午,是因为下晌,张青山和张庆年就要回烧锅屯了。
本来,这爷俩是打算今天早上吃了早饭就走了,是吴玉贵和吴家兴两个拼命将两人给留下来的。
吴家兴和连枝儿过来,是请大家赶紧过去,说是酒席都已经准备好了。
虽是昨天说好了,两个人这时候亲自再来请一次,是越发显得郑重的意思。
都说好了,我们一会收拾收拾就过去,还用你们俩又来这一趟干啥?张氏就对吴家兴和连枝儿道,这大冷的天,又带大宝来。
把孩子冻着咋办?张氏看见大宝来了,一面心里高兴,一面又心疼外孙,生怕他受了一丁点的委屈。
娘,我们坐车来的,不敢冻着大宝。
吴家兴就陪笑道。
娘,我也不想带他来。
可没办法,他现在可机灵了,知道我们要上这来,他就看着我,我不带他来,他就咧嘴要哭。
连枝儿也笑道。
这孩子。
张氏也笑了。
她自己生养过几个孩子,对于小孩子的脾气自然都了解。
你姥和你大舅妈都在镇上那……张氏一边收拾,一边又对连枝儿道。
大宝他爷、奶过去了,那离的近,估计比咱还到的早。
连枝儿就道。
那咱也快点收拾。
张氏就对连蔓儿摆摆手,让她也快回西屋去换了大衣裳。
一家人很快就都收拾齐整了,到外面坐了马车,就往镇上来。
吴家这顿宴席,自然也非常的丰盛。
吃过饭,大家又在一起喝茶、闲聊,直到未正时分,还是考虑到张青山和张庆年要赶车回烧锅屯,大家才起身,又都往三十里营子来,都在前院厅堂坐了。
连蔓儿和张氏早将给张青山带回家的礼物准备好了,都让人装上车去。
张青山和张庆年又喝了一杯茶,这才起身告辞。
要不,还是派一辆车,另外打发个人替你们赶车。
一边往外送张青山和张庆年,连守信一边说道。
早说了,不用。
张青山就摆手,今天晌午,我们爷俩都没多喝。
不用那么麻麻烦烦的,这条路,俺们爷俩闭着眼睛,啥也不干,那骡子自己个就能走回去。
张青山也有些执拗的性子,轻易不肯坐连蔓儿家的车。
他更愿意赶着自家的骡车,说是自由自在。
连守信见张青山坚持,又听他说的也是实情,也就不好再勉强。
送走了张青山和张庆年爷俩个,大家这才各自散了。
张氏、李氏和连蔓儿会了后院,稍后,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也都到张氏屋里来,一家人坐了说话。
要不,咱现在就去看他奶。
连守信看了看时辰,就跟张氏和几个孩子商量道。
行。
张氏就点头。
那先让人去看看,老太太歇晌起来了没有吧。
连蔓儿就道,要是没起来,咱去了,又该不高兴了。
咱还都没啥,我娘是不是也得去?我娘要是去,老太太该多心,说我娘故意折腾她。
周氏现在是不大当面给张氏脸色看了,但是背地里,还总说些不入耳,歪派人的话。
不管张氏怎么做,在周氏眼里,张氏始终是她的对头,怎么做都不讨好。
李氏在炕上坐着,闻言就看张氏,张氏则是看向连守信。
连守信苦笑。
肯定的。
连守信就道,他也不解释,也不知道他肯定的是啥。
我也是打算先让人过去看看,然后咱们再去。
连蔓儿微微一笑,也不说破,径自打发人去村里打探消息。
第九百六十九章 厉害很快,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是周氏已经歇过了晌,还说蒋氏看见了他,很是客气,知道连守信一家要过去,已经忙着收拾东西、打扫屋子了。
不管是周氏,还是蒋氏,都是很爱干净的人。
家里的两个女孩子连芽儿和大妞妞也很讲究卫生,即便是连守仁和连继祖这爷两个懒惰了一些,但是都并不邋遢,又被周氏和蒋氏拘管着,每天都会打扫院落。
因此,实事求是地说,这一家子在三十里营子,甚至在周围这十里八村中,都算得上是头等干净、利落的人家。
既然周氏歇过了晌午觉,那么现在去就没什么妨碍。
一家就略收拾了收拾,拿了盒子装了些给周氏的点心、果子,请李氏在家中安坐,就往村子里来。
车子在周氏宅前停下,连蔓儿一家下了车。
连守信在前,然后就是张氏,之后是五郎、连蔓儿和小七。
一家子人全都来了,小七是连守信亲自跟曲先生告的假。
连蔓儿一下车,就四周看了一眼。
就见大门紧闭,门前一个人影也没有。
连蔓儿不由得微微皱眉。
刚才打发来看消息的小厮回去跟他们回话,分明蒋氏等人知道他们这会就会过来。
按照一般人待客的礼节,这时候也该迎出来了。
蒋氏,本是个很到了去的人,不应该如此怠慢他们才对啊。
跟来的随从已经推开大门,一家人走进院子里。
刚走进远门,连蔓儿就听见了周氏的声音,在看,院子里打扫的确实颇为干净,而且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哦……连蔓儿忍不住就哦了一声,冲五郎和小七使了个眼色。
原来,是周氏在屋里骂人,想来蒋氏几个没迎出来。
就是因此被绊住了脚。
哎,小七就故意皱起小眉头,唉声叹气地道,每回来都这样。
这情景,真是让人怀念啊。
张氏听见周氏的骂人声,难免记起一些并不那么美好的事情,脸色就有些发白。
而且,虽然她现在是过的扬眉吐气了。
但被周氏虐待的久了,每次听见周氏的声音,或者看见周氏的人,她还是会觉得压抑。
甚至还有些害怕。
不过,扭回头看见小七这样,张氏顿时一天的阴云都散了,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你这孩子!张氏嗔了小七一句。
连守信也回头看了一眼小七,他没笑,一张脸上尽是无奈。
是无奈他亲娘的这恶劣脾气,还是无奈小儿子如此调皮地揭穿?这可,也只有连守信他自己知道,别人就无从判断了。
小七嘻嘻一笑。
快走两步跟上张氏,就扶住了张氏的胳膊。
五郎就笑了笑。
小马屁精。
连蔓儿笑着轻声道。
小七年纪长了几岁,懂的更多,更加聪明,人却还像小时候一样的贴心,也怪不得连守信和张氏都疼他疼的不得了,如今虽然是让他单独去睡了。
每天晚间却一定要过去看他躺进被窝里歇了,这两口子自己才肯歇下。
……不知道就算了,算咱赶上了。
都知道咱们这个时候来,这是骂给咱听那。
何苦来的,每次都给这下马威。
张氏这个时候已经是心中大定,也就低声跟连守信抱怨道,她老人家不嫌累的慌,我都替她累。
连守信干咳了两声。
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无奈和尴尬,没有答话。
可不是,连蔓儿也低声跟五郎说道,哥,你说咱往后要到了这个年纪,能有这个精神头不?五郎笑而不语。
连守信就又干咳了两声。
……起码咱爹和咱都不用担心了。
听这骂的中气十足的,就知道老太太身子骨硬朗。
五郎顿了顿,就说道。
连守信这次没有再干咳,不过也没接五郎的话茬。
……实在是,他无话可说啊。
许是他们进门的动静终于传到了上房里去,就听得周氏的骂声一顿,不过也只是顿了一顿,紧接着又骂了起来。
连蔓儿侧耳细听,就听见了蒋氏的声音。
蒋氏的声音比起周氏来,是低了许多,模糊着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不过用猜的也知道,蒋氏肯定是在劝周氏。
只是,周氏不肯听。
也许蒋氏是明白劝不转周氏了,她很快就和连继祖从上房屋里出来,快步地迎了过来。
连芽儿和大妞妞紧跟在两人身后。
到了跟前,连继祖和蒋氏都忙给连守信和张氏行礼。
四叔、四婶,……知道四叔四婶要来,刚要接出去,四叔四婶就进院子了……连继祖和蒋氏一边道歉,说自己礼数不周,一边解释道。
连芽儿和大妞妞也上前行礼。
姑侄两个如今都又长高了一些,身上的袄裙也有七八成新,看着像是刚刚换上的,连头发都是刚刚重新梳好的。
而上房里,周氏抑扬顿挫、中气十足的骂声依然还在继续。
连守仁没有接出来,连蔓儿想,应该是被周氏骂的不敢动坑了吧。
……你挤咕啥眼睛,连蔓儿一家已经走到了上房屋门口,周氏的斥骂就越发清晰起来,你看不上我,你有能耐你把我挤出去,这家就都是你的了。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个怂种样。
你当你现在吃喝不愁的,敞亮大房子住着,你当这都是你的?你过的是我的日子,你知道不……周氏是如何骂连守仁的,连蔓儿听连叶儿等人不止一次说起过。
而这一次,还是她第一次亲耳听到现场版本的。
连叶儿等人说的一点都不夸张,周氏骂别的儿子、媳妇们非常狠,到了连守仁这里,也是一点余地、一点脸面都不肯给连守仁留。
这是专往痛处骂,当着连守仁的一众儿孙的面,血淋淋地揭连守仁的脸皮。
何等的辣,何等的狠,又是何等的蠢。
只不过,周氏从来不会觉得她这么做是愚蠢的,相反,她一直将此项技能当做她的看门绝技,是她控制、拿捏儿孙们最好的手段之一。
只是,被这种手段每天折磨的人,他们的心里会是怎样那?连蔓儿就看向连继祖、蒋氏。
连继祖和蒋氏都已经涨红了面皮,各自挪开视线。
而连芽儿和大妞妞两个,脸上倒没什么,只不过也都垂下了头。
都知道羞臊,只是两个年纪小的,还不能像连继祖和蒋氏那样深刻的领会周氏的斥骂中的含义。
再看连守信,则是黑着一张脸,眉头紧皱。
这又是因为啥?张氏放慢了进屋的脚步,压低声音问蒋氏道。
也没因为啥,好像……我奶让妞妞她爷把尿盆拿屋里来,妞妞她爹就说刚过晌午,天还大亮着……,我奶就火了,说妞妞她爷不听使唤,一直骂到这个时候。
我们咋劝,也劝不住。
刚才,我和妞妞她爹都给我奶跪下了,……还是接着骂……蒋氏脸色通红,低声跟张氏解释道。
至于连守仁,还有连继祖、蒋氏还对周氏说了一会连守信一家要来,屋里放了尿盆不好看的话,周氏一样不予理会,还很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伤及连守信、张氏。
这个话,蒋氏是一个字都没敢提。
啊……这才是啥时辰,离黑还早啊。
这个时候拿啥尿盆?就今天这样,还是天天这样?张氏听了,也觉得周氏的做法难以理解,就又问蒋氏道。
也就……不只是今天,蒋氏微微低头,眼珠略转,话语不着痕迹地拐了一个弯,往天也有,家里要是不来人,她说啥就是啥。
……我奶原来不这样,就是这半年,一天比一天厉害。
有时候猛地说一句话,神神鬼鬼的,我们都听不懂。
哎呦……张氏就哎呦了一声,心思已经转到了某一个特定的方向上面去了。
连继祖在前面紧跟着连守信,还殷勤地替连守信打起了门帘,连守信、张氏、五郎、连蔓儿和小七众人鱼贯走入上房东屋。
东屋里,依旧如同往日那样,收拾的极是干净利落。
周氏也一如往常,盘腿在炕上,四平八稳地坐着。
连守仁垂着头,站在炕沿下,被周氏骂的面如土色,一声也不敢吭。
周氏坐在那,手指着连守仁,正骂的唾沫横飞。
娘……连守信进屋站下,就叫了一声。
周氏似乎这才知道连守信来了,停止了对连守仁的斥骂,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向连守信。
啊……老四来了?终于不骂了,脸上也努力地做出柔和的神色,而且没用连守信劝说,这在周氏,可算得上是非常给连守信脸面了。
娘,你老人家最近身体好啊!张氏也上前,跟连守信一起给周氏行礼、问安。
啊……周氏扫了张氏一眼,慢慢地啊了一声,算做是对张氏行礼和问安的应答。
五郎、连蔓儿和小七随后也上前,给周氏行礼,并让小丫头送上带来的点心盒子。
坐吧,都坐吧。
周氏的脸上就活泛了许多,一面从背后她自己的被窝卷上拿了小褥子下来,铺在炕上,指着连蔓儿让她坐,一面连继祖和蒋氏也在地下将家里的几把椅子排开,铺上了软垫子,请连守信、五郎几个坐。
第九百七十章 周氏的担心连蔓儿拉着张氏就在炕上坐了,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在椅子上坐了。
赶紧的,烧水了没有,快给泡茶。
周氏又吩咐蒋氏和连芽儿道。
如今,周氏不仅不当着张氏和连蔓儿的面前摆脸色了,还能如此张罗招待,不得不说,跟过去相比,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只不过,她还是对张氏不假辞色,有时候还要故意表现出些怠慢来。
周氏这样做的意思,大家也都知道。
不过是为了表现她比张氏尊贵,高了一头,张氏即便是诰命夫人了,在她跟前,还是得看她脸色。
大家都落了坐,连守仁这个时候也不好在炕前站着了,可他也不敢上外头去,也不敢坐下,就在旁边站着,瘦骨伶仃的,很是尴尬。
周氏不发话,他啥都不敢做。
周氏如今,是将连守仁拿捏的死死的,丝毫不逊色于过去拿捏连守信、连守礼。
只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
周氏是厉害,不过,如果只是周氏一个人,连守仁并不至于怕她到这个程度。
毕竟,跟连守信和连守礼这兄弟两个不一样,连守仁在周氏跟前原本是有脸面,且并不大受周氏辖制的。
但是,周氏并不只是周氏,她还是连守信的娘。
在连守仁看来,周氏背后站着连守信这一家子。
不管怎样,在他和周氏之间,连守信这一家人支持的都会是周氏。
他怕周氏,怕惹恼了周氏致使周氏大闹起立,惊动了连守信一家人。
他怕连守信一家以此做借口,要跟他算过去的帐。
这是连守仁之所以这么害怕周氏的深层原因。
连蔓儿一家知道,周氏自己也非常清楚。
所以她更肆无忌惮地折辱连守仁,以便自己获得巨大的心理满足。
而且,辱骂连守仁,打连守仁的脸,还可以杀鸡给猴看,震慑连继祖和蒋氏。
周氏现在,但凡有一些不顺心,就会拿连守仁出气,却很少对连继祖和蒋氏翻脸。
周氏从不当面骂大妞妞。
却有时候会骂连芽儿。
但是家里吃的穿的,她都会明显地偏向连芽儿一些,贴身照应的事情,也都支使连芽儿给她给坐,出去串门子。
也只带连芽儿。
连继祖陪着连守信、五郎和小七,蒋氏带着连芽儿和大妞妞端来热茶,又端了两三样的干果子。
只是连守仁不当不正地站在那,实在是有些不好看。
不过,连守信并没说什么。
张氏、连蔓儿也就只当做没看见一样。
你还在那杵着干啥,摆个受气的脸给谁看那,我给你气受了?许是觉得威风摆够了。
骂的舒心了,周氏就发话道,我是落你翅膀根底下了,你不给我气受。
那就是大天了。
……一边去,别站在那,柱子似的,害事。
周氏这是发下圣旨。
赦免了连守仁。
连守仁这才敢移动脚步,挨挨蹭蹭地到了连守信近前。
坐吧。
连守信只看了连守仁一眼,又叫连继祖,继祖,给你爹办个凳子。
连继祖忙答应了一声,将个凳子搬过去,连守仁这才坐下了,连继祖随之也在下首坐了。
大家谁都不提周氏骂连守仁的事情,只是问了些周氏的起居,又说了两句闲话。
……娘啊,五郎定媳妇了,腊月就要成亲了。
给你老报个喜讯!连守信就告诉周氏道。
这可是大喜。
周氏看了一眼连守信,又看了一眼五郎,脸上竟有几分的慈和神色,眼瞅着,五郎都娶媳妇了。
这媳妇好吧?多大了,家里都有啥人啊?各方面都挺不错的,是教五郎的鲁先生给保的媒。
连守信又大略地说了说秦若娟以及秦家的情况。
是挺好,挺好。
周氏就道,虽然连守信已经尽量简单明了地说了,但是周氏显然对外面的事务并不了解,只是点头说好,别的就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五郎娶了媳妇就好了。
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也都忙向连守信、张氏和五郎道喜。
连守仁和连继祖都念过书,跟五郎说起话来,故意说些文话,不过,两人的话都不多,反复也就是那么几句。
倒是蒋氏颇为善于应酬,吉祥喜庆的话一套套地,说的张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你们在这添盖房子了,那往后,五郎成了亲,也是在这住呗?周氏就问连守信道,话是问连守信的,但周氏的目光却看向五郎。
这是家,哪能不在这住那。
那房子,就是给他们兄弟俩娶媳妇盖的。
连守信就笑道。
连守信这么说了,五郎就没说话。
你说了是算咋地。
周氏又看了看连守信和五郎,两只手在大腿上攥了攥,低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周氏这句话连守信没听清,连蔓儿坐在炕上,倒是听清楚了,不过她只是装没听见。
她们一家这次往府城去,一住就是两个月有余,三十里营子这边就有人猜测,说是连守信如今做了官,两个儿子也眼看都要走仕途,自然不乐意再在这乡村住了,往后一家人肯定要在府城安家。
连守信他们这次去府城,就不会再回来了。
这些个话,就传到了周氏的耳朵里。
周氏的性子雷打不动,连老爷子过世,她也照样吃的香睡的下,什么都不耽误。
但是听了这个消息,周氏却有些慌了。
据连叶儿的话说,是饭也吃不下去,觉也睡不着了,整天唉声叹气,还将连守礼几次叫过去,探问消息。
周氏问连守礼,知不知道,连守信这次去府城,是不是就在那住下了,再也不回来了。
连守礼这人说话做事都很谨慎,他就说连守信一家应该是还会回来。
应该,却并不确定。
几次问下来,连守礼都是这个话。
又因为连守信在府城住的日子越来越多,周氏的心也就越来越慌。
那一次,再叫了连守礼过去,周氏当着连守礼的面就又是哭又是骂的。
周氏骂连守信丧良心,把她仍在村子里不管了!也就是那一段时间,周氏暂停了辱骂折磨连守仁,精气神也不像往常,人看着都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之后,就是连守信亲自带着人回三十里营子,安排添盖房子的事。
这一回,一听到连守信回来了,周氏立刻就打发了连继祖叫连守信。
一看到连守信,周氏就扑在了连守信的身上,边哭边骂,问连守信咋回来了之类的。
周氏那别扭的说话方式,大家都听习惯了,也都能解读出来。
连守信就知道了,周氏非常非常担心他会去府城常住,不再回三十里营子了。
连守信当即就告诉周氏,三十里营子这里是他的家,不管他去哪,终归都会回来。
周氏还不放心,又说五郎出息了,往后连守信肯定得随着五郎。
五郎出息了,为官作宰,当然不会再住三十里营子了。
连守信只得又告诉周氏,这里也是五郎的家,五郎不管去哪,根都在这。
他和张氏也不会随了五郎走。
要不,我这还回来添盖啥房子啊。
连守信的一番话,再加上实实在在地添盖房子的举动,终于让周氏安了心。
周氏就又恢复了正常的饮食和睡眠,又有了精神头,当然,同时也将责骂连守仁这桩事由又重新给捡起来了。
这件事,连守信回到府城的时候,曾跟张氏和几个孩子说过。
老太太是舍不得你。
张氏还一本正经地跟连守信说道,也不知道她是无原则地捧丈夫的场,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不过,连守信这次自己到没有自欺欺人。
老太太那不是舍不得谁。
她是害怕,怕我不回去,离的远了,往后不管她。
她怕那样,她就拿不住大当家的那一股人,他三伯两口子又不能给她做主、撑腰啥的。
她是怕自己个会遭罪。
连守信自己说明白了,五郎、连蔓儿和小七都只是笑笑,就不肯在他伤口上撒盐,也都没说什么。
如今看周氏这个样子,应该是安心了,却还总想得到更多的保证。
娘啊,五郎成亲在府里办,你老也去跟着热闹热闹,逛逛府城啥的。
连守信就对周氏说道。
周氏去不去是一回事,连守信有没有这一句话是另外一回事。
周氏没说话,一双眼睛看向五郎。
是啊,奶,我们车都给你老准备好了,到时候,你老可得去。
五郎也说了一句,语气和神态都十分诚挚。
我不去,周氏飞快地收回视线,微微地垂下头。
连蔓儿在旁边看的清楚,周氏的眼边有些发红。
周氏这是……感动了?我老天拔地的,大老远的,我不去。
不去给你们添麻烦去。
周氏就又道。
奶,那哪是麻烦那。
我哥早就跟我们说了,一定得让你老去。
连蔓儿就笑道。
不去了。
周氏一直垂着头,我这辈子,就不乐意出门。
就在这炕头上,比啥都强。
第九百七十一章 远近周氏是这个脾气,在这个年代,通俗的说法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若是放在连蔓儿前世的那个年代,通俗的说法则是宅。
周氏,是深度宅。
别说是五郎成亲,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也未必请得动她下炕。
不过,许是因为连守信,尤其是五郎和连蔓儿说的话好,态度也好,这一次,周氏虽然拒绝了,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连蔓儿暗暗笑了笑,这样就好,就算不能将周氏哄高兴,哄的她顺溜些,少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不要触了五郎喜事的霉头,就是大好事。
五郎成亲,周氏不去,连守信就没有再邀请连守仁和连继祖。
你奶不去,你们到时候就在家里,好好伺候你奶。
连守信对连继祖和蒋氏道。
连继祖和蒋氏都忙点头应承,答应会好好照料周氏。
哎……周氏又响亮地打了个唉声,头依旧半垂着,我这个奶,是个穷奶。
五郎娶媳妇,我也没啥可送的。
张氏自打进屋,除了必须说的那一两句,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一方面,在周氏跟前,她真是没什么话可说。
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方面,是她知道,周氏不待见她,她多说就会多错,少说则会少错。
凡是正常人,做什么事都必定想高高兴兴、顺顺溜溜的,她们来看周氏,没必要惹周氏不痛快,闹得大家都沾惹晦气。
可是听了周氏这句话,张氏就有些忍不住了。
不过,她还是忍住没说话,只是看了连守信一眼。
连守信就垂下了眼皮。
张氏就又跟连蔓儿两个交换了一个眼色。
周氏还是那个周氏,她对连守信一家态度缓和。
并不代表她就改变了 ,或是对连守信一家有了感情。
她依靠人家奉养的这一股人里最又出息的亲孙子成亲,她这做亲奶的,却什么也不想送。
不过,只要想想连枝儿成亲时周氏做主送的那几样添妆,这件事也就没什么好让人惊奇的。
与其送东西给五郎添堵,还不如干脆就什么都不送。
奶,看你说的。
我哥成亲,还用你老给啥东西。
这天底下,也没这个道理是不?连蔓儿就笑道。
你老啥也不用给,就有空了,烧香拜佛的时候。
在菩萨神佛跟前,给我哥说两句好话,那就比啥都强。
你老是年高有德的人,你老求神拜佛,比我们都灵验。
周氏是个聪明的人。
尤其是在某些方面,还比一般聪明的人更加机敏。
连蔓儿的话,句句是好话,但是听在她耳朵里,却觉得有些刺耳,品一品。
也不是个滋味。
但是想要反驳连蔓儿的话,却又找出来言辞来反驳。
我是啥有德的人,你不用这么说我。
半晌。
周氏只说道。
奶,蔓儿说的对,你老啥也不用给。
喜事,你老跟着高兴就行。
五郎也说了一句。
接下来连守信又跟周氏、连继祖说了两句家常,又嘱咐连继祖几句平常要勤快。
好好照顾一家人的话,随后。
一家人就起身告辞。
知道你们忙,要不是给你侄女下奶,你们也不能回来。
周氏就说道,语气中泛着酸意。
娘,你老说啥都行,谁让你老是我娘那。
连守信无奈。
周氏现在的脾气是越发的难以捉摸了,他们来了,如果坐的时间长,周氏会烦。
如果坐的时间短了,周氏还是不满意。
至于这长短的标准,则没有定数,全凭周氏的心情决定。
这么说着,大家就往外走。
老四啊,他们走就让他们先走,你留一会,娘有句话跟你说。
眼看着连守信就要往外走,周氏急忙道。
连守信就停住了脚步。
老四,你过来,就咱俩说句话,不耽误你多少工夫。
周氏再次向连守信招手道。
周氏这是摆明了,要跟连守信单独说话。
那……你们先走,到外头等我。
连守信想了想,就对张氏说道。
张氏听出来,连守信话中的意思是他不会在这久留,一家人一会还要一起回家去,就点了点头,带着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往外走。
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带着连芽儿、大妞妞就都跟在后面,送了出来。
因为要等连守信,一家人出了屋门,也并不快走,到了院子里,更四下打量起来。
这块地,就这么空着,明年开春了,打算干啥用没?张氏就指着上房东屋窗下的那片地,问蒋氏道。
那片地原本是东厢房的所在,连守义一家将房子都扒走了,就留下了一片空地。
现在,这空地已经收拾了出来,堆放着柴禾等一些杂物。
……那天跟我奶商量,我是想把鸡圈放下挪挪,省得到夏天阴天下雨的,往屋子里窜味儿。
我奶的意思,是想都开成菜地。
蒋氏忙陪笑,告诉张氏道。
两样都行。
张氏就道。
……还是得听我奶的。
蒋氏就又笑道。
张氏就往上房屋里看了一眼,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说。
如今的张氏,虽说还是没什么心机,不过却也不像过去那样了。
看过了东边,张氏就又转过身带来,打量西厢房。
西厢房里如今自然也没有住人,里面除了放着周氏的寿木,就是粮食,和一些杂物。
毕竟是曾经生活过多年的地方,张氏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
再想想现在,比较比较过去,心里就有许多的感慨。
……虽然没住人,隔三岔五地,我就和妞妞她爹过来收拾收拾。
总想起原来,四婶还住这院子里的时候,四婶那时候,就没少照看我们。
蒋氏就说道。
哎,……难为你们。
张氏毕竟心软,就叹了口气说道。
难为啥,蒋氏的笑容就有些苦涩,有吃有喝的,还能求啥啊。
这院子里的事,四婶还有啥不知道的。
蒋氏一肚子的话,想对张氏诉说,不过,张氏只顾四下闲看,对蒋氏的话并不十分兜揽。
就算是偶然接上了一两句,旁边连蔓儿却又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岔开。
几次下来,蒋氏就打消了向张氏诉苦的念头。
大家就这么慢慢地往外走,刚走到下面菜园子的时候,就听见大门响。
是春柱媳妇在隔壁听见张氏她们来了,又听见张氏在院子说话,因此走过来。
张氏见了春柱媳妇,也很高兴。
两个人就闲聊了起来。
今年冬天,春柱媳妇仍旧在连枝儿的酸菜作坊里做了一冬天的工。
不过,现在她已经是作坊里的总管事的了。
连枝儿很倚重她。
她还将两个闺女都带了去,也让两个闺女赚些零用钱。
这两年,因为连家的发迹,三十里营子以及周围十里八村的庄户人家都跟着受益。
原本就跟张氏好的那几个媳妇家里,更是受益良多。
春柱家如今也是富户了,春柱媳妇自家两个闺女和一个儿子年纪都还小,不过她有两个侄子,都在连家的产业上做工。
大家慢慢地就走到了门口,连蔓儿扭回头,朝上房屋里看了一眼,心想,不知道周氏在跟连守信说些什么。
不过,她也只是略想了想,并没有十分在意。
如今,一家人已经完全放心单独放连守信一个跟周氏说话了,因为,连守信再不是周氏所能摆布得了的。
上房东屋,等张氏、连蔓儿等人都走了之后,周氏的神态就发生了变化。
她变得更加放松,脸色也更加的慈和。
周氏再次招手,让连守信坐到她身边去。
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还嫌我是咋地?因为连守信没有立刻遵命,周氏立刻就道。
娘,那哪能那。
连守信就走过去,在周氏身边的炕沿上坐了。
……你这次回来,啥时候有空,上你三姨那去看看。
周氏就对连守信说道,头两天,你三姨和你三姨夫来,还念叨你来着。
你们五郎娶媳妇,人家也得随礼。
连守信就打了个哈哈,没有回话。
周氏自然就看出连守信是不愿意去。
……你还有啥亲人啊?就光往老张家那边的亲戚那使劲儿了,你也该多长俩心眼,这头的亲戚,你也该维护维护。
周氏颇为义正词严地说连守信,你现在不觉得咋样,等往后,时候长了,等你老了,你就知道吃亏了。
你俩有啥事,连个向着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人家都是老张家那头的,吃你的拿你的,人家可不记你的好!娘,你说的这是啥话。
啥这头那头的。
连守信对周氏这样说话,就有些不爱听。
而这些话,却是周氏最爱跟连守信说的。
你啊,还是没心眼。
周氏觉得连守信油盐不进,她也老大不高兴。
不过,如今她已经不会再向从前那样,随意对连守信发脾气了。
可以说,在连守信一家面前,周氏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她自己的脾气。
第九百七十二章 亲疏周氏能够在连守信一家面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一方面,是她心里明白,她的一切供养都靠着人家这一家子,而且,人家也再不是她能够拿捏得了的了。
而另一方面,是她暴戾的脾气另外寻找到了出气筒。
这个倒霉的出气筒,自然就是连守仁无疑了。
周氏选连守仁做出气筒,自然也有她的一番考虑。
一方面是她的性格使然,不能没有这样一个折磨的目标。
另一方面,则是出于拿捏和控制连守仁这一股人的考虑。
这是周氏拿捏自然人,惯用的手段。
……我就这一个孤老婆子,没啥贴近的人,就你大姨和你三姨。
你大姨那,我知道,你们走的都还行,我就不说了。
你三姨这,我也就这俩知近的人。
我这头,也就这两门亲戚。
你不看别人,你得看我……周氏见连守信还不说话,就又对连守信道。
娘,你咋是个孤老婆子了?连守信这回更听不下去了,我们都是干啥的,我们都不是你老的儿子?你老这孙男娣女一大堆,都活的好好的那?你老咋就是孤老婆子了?是你老这吃穿用度,我们没供应上?还是继祖他们有啥没伺候到的。
你老就说这个话!一个坐在炕头上,每天只等着儿孙们孝敬的老人,竟然说自己是孤老。
也不知道她这是咒自己,还是咒自己的儿孙。
连守信正经地跟周氏掰扯起来,周氏一愣,半晌也没言语。
即便是她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
也知道,她说的这些话是多么的没有伦理和人情。
像这样蛮不讲理、且极伤人心的话,周氏是经常说的,而且, 她还将这种说话方式当成拿捏儿孙们的手段。
儿孙们不跟她计较,一切都还罢了,真的跟她计较起来,即便她是长辈。
也不能作为借口。
计较也好,不计较也好,或许周氏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正是她这种种伤人心的言语和举动,将她的儿孙们推的离她越来越远。
周氏愣了半晌,脸上忽红忽白,就在连守信以为,周氏又要恼羞成怒,撒泼作的时候。
周氏却又耷拉下眼皮。
我老天拔地的。
你跟我挑啥字眼。
我就那么一说……你还能把我绑衙门里。
去治我的罪是咋地!周氏没有撒泼,却耍起了赖,那语气中。
还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连守信无奈,只能暗自叹气。
娘。
你老这么大岁数了,不是小孩。
小孩不知道话的轻重,好赖意思,你老还能不知道。
连守信说着话,抬眼看到柜上的小佛龛,就又对周氏说道,娘,你这每天都烧香拜佛的,初一十五你老还吃素,你老这不是在修好吗。
你老要是能说话做事的时候,稍微想想别人,别总伤人,你老这好修的才快。
周氏自来爱吃肉,而且,不像一般的女人,周氏不爱吃瘦肉,她更偏爱切的厚厚的肥肉片子。
从前,家里条件不好的时候,她吃的也少。
如今,有了连守信这股的固定奉养,还有是不是送来的东西,周氏手中松泛,隔三岔五地就会打连继祖上镇上去买肉。
每次都买五花肉,切成大块炖菜吃,吃的满嘴流油。
周氏并不是个爱吃素的人。
也不知道是突然间怎么了,从今年年初开始,周氏突然心,说要修好,要吃素。
虽是这样说,但她却不肯天天吃,只是初一十五这天才吃。
每到这时候,她吃素,一家子自然不能吃荤,从早到晚,就是白菜豆腐。
周氏因此还很自豪,常常跟人说,她如今如何吃素,如何修好,不明就里的人,就可能将她看做是年老有德、贞静慈和的老安人了。
但了解周氏的人却都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周氏之所以要天天烧香拜佛,初一十五吃素,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所以越来越害怕离世的那一天。
别看她如何霸道,如何嘴硬,心底里,她很清楚她这辈子都做了些什么恶事,她害怕死后到了阎罗殿上会受罪,所以才如此做作,是希望到时候减罪,逃避惩罚的意思。
连守信就是知道周氏心中所想,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虽然,他也知道,他这些好话在周氏那里,估计是没什么作用的。
如果周氏真的肯改好,也就不会是现在这番情形了。
但是,该做的努力还是要做,能劝解的时候,还是要劝解。
这就是俗语所说的尽人事、听天命。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不待见我。
周氏听连守信这么说,脸终于沉了下来,一个个的,都给我小话听。
当我老糊涂了,听不出来那!娘,你老别瞎寻思,谁给你啥话听啊。
连守信就忙道,我这都是为了你老好。
你老现在,就好好享清福,别的啥都别操心,缺啥你老就跟我说一声。
那你到底是去不去看你三姨去?周氏就又盯着问了一句。
娘……,我有空我就去。
连守信无法,只得含糊地应道,娘,你老还有啥不知道的。
我三姨他们也算是在村子里扎下根来了,只要他们不找别人的事,谁也不敢欺负他们。
我去不去的,都一样。
因为明白周氏并没什么要紧的事,连守信说着话,就站起身。
他还以为周氏是有什么正经的事情,或者是想和他亲近亲近,没想到,又是小周氏和商怀德的事。
有些事情,跟周氏解释的再多,周氏都听不进去。
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有啥事,你打继祖过去找我。
连守信就向周氏告辞道,我走了,你老别下炕……连守信说着话,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连守信出来,跟妻儿们聚齐了,就回自己的家中来。
回到家里,一家人都在张氏屋里坐了。
张氏就问连守信,周氏跟他说了半天的话,都说了些什么。
说那老半天!张氏就道。
没说啥。
连守信就道,周氏的一些话,他还是不想告诉张氏和几个孩子。
也不是说他跟周氏更亲近,要隐瞒妻儿。
而是周氏的一些话太过伤人,他不想让妻儿也愤怒和伤心。
实事求是地说,连守信的这种做法是非常明智的。
一个即为人夫又为人子的男人,最起码的一点修养,就是不在亲娘和媳妇中间传话。
当然,好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张氏也好,连蔓儿几个也好,都不相信那么半天,周氏没跟连守信说点什么。
就是……就是有让我上老商家去。
连守信就道。
周氏那些伤人的话不可以说,这件事却是可以说的。
你答应没?张氏就问。
我就说有工夫就去,连守信就道,我哪有工夫啊。
也不知道他们是咋想的,回回这么撺掇老太太。
老太太也就听,回来就支使你。
张氏就说道。
连蔓儿在旁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周氏当然不是那么一个会轻易被人怂恿、利用的人,周氏这么要求连守信,也是为了她自己个打算。
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通过抬高她那边亲戚的地位,彰显她的尊贵和重要。
尤其是,她们一家跟张氏的娘家,也就是张青山一家来往密切,张家两个孩子就住在这念书,李氏还经常来住些日子。
因为这些,周氏已经酿了好几缸的醋了,如果不是她们这边处事周到,让人挑不出什么来,周氏早不知会怎么作了。
要是别的亲戚,哪怕远点的,让我去看,我也就去了。
可是他们这一门亲戚,我去一回,他当啥是的到处说,就想着借咱们的势,他好取利。
我最看不惯的,是他还欺压人。
连守信就皱眉说道。
我能去涨他的威风?那我成啥人了!连守信说到这的时候,颇有些愤愤的。
连守信这些话都是有来历的。
那些零星的小事就不用说了,只说商怀德和人合开了裁缝铺子的事。
他开张还没几天,就起意想要挤倒另外一家裁缝铺子。
那家裁缝铺子,也是一家老店,店主为人很本分,在本地颇有人缘。
商怀德就来找连守信,拐弯抹角地想让他帮忙。
连守信也不傻,听出了商怀德真正的意思,当即就拒绝了。
想当初,就是为了不挤镇上别家杂货铺子的生意,连守信一家放弃了在镇上开百货铺子的打算,而是另开了一家磨坊。
那磨坊后来就给了连枝儿做陪嫁。
利字前头,还有个义字。
乡里乡亲,更不能做这样无行的事。
连守信自己不肯做,也不会帮着人做。
他知道商怀德要这么做,还告诉商怀德不要这么做。
商怀德得不到连守信的帮助,竟然还不死心,后来很是背地里打着连守信的旗号做了几件事。
好在,连蔓儿一家消息也灵通,那被挤的裁缝铺主人也素来知道连蔓儿一家的品行,怀疑是商怀德自己搞的鬼,因此托了人来求情。
连守信知道了,当时就了火,打人叫了商怀德来,很是数落了一番。
然后,周氏就打人叫了连守信去说,原因自然是小周氏在周氏跟前告了状。
连守信自然不会因为周氏,就随顺商怀德去做坏事。
而从那往后,他就不大将商家两口当长辈看待了。
第九百七十三章 戏如人生谁能承想,他竟是这样的人!张氏也感慨道,这倒让我想起咱老爷子来了。
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好像就跟他不大对付,是吧?张氏这么说,也让连守信重新想起了连老爷子生前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嗯。
连守信点了点头,老爷子那人,特好面子。
他心里是很老商家不对付,可面上还是该咋咋地。
就是他们一来,老爷子就给我提醒儿了。
老爷子也没细说是啥缘故,估计是以前交过事,知道老商家的脾气。
俩老的是真让人敬不起来,可那俩孩子都不像他们。
张氏就又道,宝容咱都知道,心肠挺热,说话办事也挺直,没有啥坏心眼。
听说她兄弟也是老实厚道。
宝容的模样像她娘,脾气不像。
宝根模样和脾气,都跟他爹娘不一样。
张氏又随意地说道。
他们姐俩是都不错。
连守信也点头道,这人的名,树的影,谁是啥样的人,大家伙心里都明白。
他们家这个,叫做……叫做啥来着,有那么一句文话……连守信就扭头,向三个孩子求助。
……歹竹出好笋。
张氏在旁就笑着道。
锦阳县一带并不出产竹子,张氏作为这里出生土长的人士,又没念过什么书,本也不知道这句俗话。
这还是先前鲁先生在这的时候,曾经说过,所以张氏记住了。
出淤泥而不染。
几乎是同时,小七也开口说道。
大家就都笑了。
你说那叫啥文话,还是咱们小七说的这个,才是正经的文话。
连守信就笑道。
那敢情,张氏自然不会跟小七争,小七的好,她都引以为傲。
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这是颇为自得的话,大家又都笑了。
所以说啊,人们说孩子啥的都随根。
这话有的时候也不一定对。
连守信笑了一会,就又说道。
可不是。
张氏对连守信的这句话深以为然,就拿咱家说,你看咱俩,那不说笨的掉地下不粘泥也差不多了,可五郎和小七念书都挺灵的。
咱蔓儿也比咱俩灵,要是托生个儿子,那现在也得跟五郎、小七一个样。
……就是枝儿还有点随咱俩这个笨劲儿。
娘。
看你说的。
你和我爹哪里笨了,要是你们俩也从小就能上学念书,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
你们俩现在的年纪才开始念书学写字啥的,当然学的慢了。
再说。
我姐也不笨。
连蔓儿就笑道。
五郎和小七也都笑着说张氏说的太自谦了。
连守信和张氏也都笑,心里知道,是自家孩子对自己有感情,所以即便是在这个话题上,也百般维护。
还有啊,张氏就又想到一件事,接着又对三个孩子说道,你看原先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多能吵吵。
老太太那要是骂人,一天一宿不歇气儿,那都不带没词儿的。
再看看你爹,别说骂人和人打架了,你让他说句粗话,他自己都脸红。
你们几个也都不会骂人,也不会跟人吵架。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都点头。
张氏说的这些都是实情。
因为又提到了周氏,张氏不免又想起今天的事来。
咱一家子高高兴兴的,我本来不想提。
可是吧,我这要是不说说,我这心里还是有点憋闷。
张氏就缓缓地说道,咱五郎成亲,这么大的一件事,老太太但凡心里还有点人情。
她也不能像今天那样……说啥她穷,没啥可给的。
谁还惦记她给啥金子、银子、宝贝是咋地?哪怕她给缝块帕子,那也是她的一份人心。
……心里就这么下的去。
我呀,还当我这心早就被她伤的凉透了,今天又冰凉了一回。
她看不上我没啥,谁让我是外姓人。
她不把枝儿当回事。
枝儿嫁出去了。
五郎可是连家的根,她嫡亲的孙子。
她也没少借五郎的光,得五郎的好处。
这人啊,她咋就能活成这样! 说这个心狼,那个心狼,到底谁心狼!这件事,张氏自己并不觉得什么,只是觉得五郎受了委屈,她不说说,心里就不痛快。
她这是为五郎抱不平。
娘,算了,本来就没指望她啥。
五郎见张氏越说越生气,就忙劝慰道,她只要不闹腾,那就是顶好的。
在这件事上,即便是本着家和万事兴、和稀泥的原则,连守信也找不出什么说辞来给周氏辩白。
老太太,她这辈子就是那样的人了。
咱……咱就别……,就忘了这茬算了。
咱还缺啥,五郎还缺啥,咱不缺……不缺她那份……心意。
连守信绞尽脑汁,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
其实,并不是连守信最笨,实在是周氏做事太绝、太不近情理。
而连守信又不肯说的绝,自然就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爹,这么说的话,到时候我哥娶了嫂子进门,过年来家了,还上那边去不,还给老太太磕头不?连蔓儿就问。
周氏不讲究做长辈的礼和情,不将他们当晚辈亲人看待,那么他们是否还要守做晚辈的礼和情,继续将周氏当长辈恭敬那?一家人就都看定了连守信。
哎……连守信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来。
他和张氏是不必说,几个孩子在他的影响下,也一直都无比纵容和忍让周氏。
但是,五郎要娶的媳妇,人家并不是这个家里长大的。
人家姑娘会理解这样怪异的现象吗,人家会情愿这么委曲求全吗?连守信愁了。
此刻,村里连家的旧宅,送走了连守信一家之后,连守仁、连继祖、蒋氏几个都回到了屋里。
周氏一个人坐在炕上,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奶,那我把这些东西都收拾收拾?蒋氏就小心地向周氏请示道。
即便是这样的小事,蒋氏也从来都是要先问了周氏之后,才肯行动。
周氏对家庭琐事有着极为强盛的控制欲,蒋氏深知周氏的 ,所以才会如此处处小心。
也多亏她如此仔细,即便是周氏这样能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的人,也很难找到蒋氏的茬。
收拾了吧。
周氏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把那花生和大枣留下点,给芽儿和妞妞吃。
哎。
蒋氏答应了,就拿了一个空碟子来,又将装着大枣和炒花生的盘子端到周氏跟前。
周氏就从两个盘子里,各抓了些到空碟子上,递给了连芽儿和大妞妞。
你们俩好好吃。
周氏就道,面对连芽儿和大妞妞,尤其是连芽儿,周氏的面容总是比面对别人的时候要柔和许多。
连芽儿和大妞妞一个笑着喊奶,一个笑着喊太,接了碟子,却并不立刻就吃,而是放在一边,姑侄两个帮着蒋氏收拾盘盏,打扫炕上和地下。
周氏 眼皮,就看见了连守仁。
连守仁蔫头耷脑地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继祖媳妇,周氏就喊蒋氏,把那花生都留下,妞妞,再去拿了碟子来,帮我把这花生剥了,等晚上给你爷下酒吃。
大妞妞听了,立刻答应一声,出去娶碟子。
连守仁听见周氏提到他,还说晚上要让他喝酒,就抬起头来看着周氏。
周氏却并不搭理连守仁,只是又垂下头,开始剥花生。
蒋氏的嘴角微微地抽了抽,一切了然于胸。
心中虽然厌倦,脸上却要做出欢喜来。
通常这个时候,就该她说话了。
还是我奶心疼儿孙。
蒋氏笑着道,知道妞妞她爷几天没喝酒了。
奶,这喝酒就光有这花生?不然还给他准备啥。
看他把我气的,啥好东西也不称给他吃。
周氏不抬头,手里依旧剥着花生,一边嘴里气呼呼地道。
这个时候,就该连守仁说话了。
娘,你老骂我半天,我也没吱声。
连守仁就也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语气中带着央求说道。
如果这个时候有外人看见连守仁的表情,估计很难判断出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不过,这一家人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
要不你还想骂我是咋地?周氏这个时候终于抬起头来,瞪了连守仁一眼道。
只不过,此刻,她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了怒气,瞪的那一眼也并不凶狠。
那我哪敢啊?连守仁低下头,嘿嘿笑了两声。
周氏就冷哼了一声。
……那不是还有前天买的肉,还能有半斤多吧,晚上就都切了,拿它炖土豆子。
省得说喝酒没菜。
周氏想了想,就对蒋氏吩咐道。
哎。
蒋氏忙答应,我奶啊,还是心疼儿子。
到此,周氏骂连守仁的一番风波,才算彻底的过去。
这个套路,这屋子里的人已经不知道演练了多少次,除了周氏一个乐此不疲,真的乐在其中之外,连守仁也好,蒋氏也好,都深深地无奈、厌倦了。
但是,不演练这个套路还不行。
因为,他们不这样,周氏就会继续闹,一直闹到他们自动配合,演练这个套路,才会善罢甘休。
第九百七十四章 巧妇许是今天蒋氏和连守仁的配合格外取悦了周氏,周氏的心情突然变得特别的好。
她就让连芽儿去将柜上放着的盒子拿来。
那盒子是连蔓儿一家才送来的,里面都是上好的点心。
周氏打开盒子,伸手进去挑拣了一番,先挑出两块酥脆的来,给连芽儿和大妞妞一人一块,又挑了一块给蒋氏。
奶,我不吃,你们吃吧。
蒋氏忙就摆手道。
咋地,你是嫌我埋汰是咋地?周氏就不高兴地道,能将点心分给蒋氏,是她给蒋氏的极大恩典,蒋氏要是不要,那就是不给她脸。
给你吃,你就吃。
这两盒点心咱也不留着,也不给谁送,……咱也吃个喜儿。
蒋氏素来知道周氏的 ,媳妇,不管是儿媳妇还是孙媳妇,对于周氏来说都是外人。
作为外人的媳妇,自然都要吃苦在前,享受却不应该有份。
只不过,她在周氏跟前比连家别的媳妇都多几分体面。
正因为如此,她才要更加小心,以免惹周氏生气。
因为她有些体面,家里有了好吃的、好用的,周氏有的时候也会分给她一些。
而这个时候,她是不能周氏一给,她就要。
有的时候,周氏只是嘴上说说,她如果实心眼地要了,会惹周氏不高兴,背后里,就要说她贪嘴。
而今天,她听周氏这样说,知道周氏这是一定要给她,她才敢接了过来。
奶。
谁敢嫌你埋汰啊。
这一条街,谁不知道你老最干净利落。
你老不嫌我们埋汰,我们就都偷着乐了。
蒋氏陪笑说道。
这句话,说的周氏更加高兴起来。
周氏以干净利落为傲。
也喜欢别人这样奉承她。
……也就是现在了,老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年轻的时候。
比现在还干净利落一百倍。
你啊,就算是年轻人里头爱干净的了,比我当时,那也差远了。
周氏笑着说道。
那是,我可不敢跟奶比。
蒋氏也跟着笑道。
周氏就又挑了一块大些的粉白糕,让大妞妞递给连守仁,然后又选了一块,给了连继祖,最后。
她才自己拿了一块最绵软的点心。
就着蒋氏端来的茶水。
一口口地吃了起来。
蒋氏等人都在旁边陪着,蒋氏见周氏这个时候心情格外的好,想起刚才周氏说的吃喜儿的话来。
必定指的是五郎要娶媳妇的事,就想趁机劝周氏几句。
奶。
蒋氏陪笑,小心地开口道,五郎娶媳妇,咱得送点啥吧。
这么大个事,那也是你老的亲孙子。
我是啥也没有。
周氏将一口点心咽下肚,又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茶水。
你没听见,人家也不稀罕我那点东西。
奶,毕竟是个大喜的事,往后新媳妇进门啥的,大家还得见面。
礼数啥的,咱也不能缺是不,也省得人家讲究。
蒋氏见周氏还是这样说,只得继续劝道,我四叔、四婶那,估计也没指望咱送啥金银宝贝、值钱的玩意儿,咱家里啥情况,他们也知道。
咱多少送点儿,是咱的一份人心。
我老天拔地的,一文钱我都不挣,有啥,那也都是他那股给我的,我再送给他?来来回回,还不如啥也不给。
周氏吃完了点心,从 底下扯出一条大帕子来擦了擦嘴,又一拍巴掌,说道,我这老天拔地,他总不能指望我给他做啥活计吧?连枝儿成亲,张氏娘家那边送了许多的针线,这件事,周氏后来自然也知道了。
她现在说这样的话,就是比对着李氏来说的。
他也不怕折了他的寿!周氏又冷哼了一声道,打听我是啥样人,我会巴结他?这辈子偶没门,下辈子,他托送成我爹再说!蒋氏听周氏的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不讲道理,又是尴尬,又是着急。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周氏就认准了这一门——就是啥也不给连守信那一股人,好脸色也不给,似乎只有这样,她自己才有体面,她才是长辈,也让别人看看,她是有骨气的人,她还牢牢地拿捏着连守信那一家人。
蒋氏因为听周氏的话不好听起来,怕她再说出更难听的,也不敢再说话了。
等吃完了点心,蒋氏就暗暗给连继祖使了个眼色,先往西边自己屋里去了。
等连继祖回到西屋的时候,就看见蒋氏翻箱倒柜的在翻找东西。
找啥那?连继祖就问蒋氏。
找着了。
蒋氏从衣箱最里边翻出一个小包袱,抱到炕上来打开。
包袱里面,有两块绸子,另外还有些荷包,和许多的各种颜色各种花样的络子。
那两块绸子都是素面的,质地却相当好,两块绸子上头都绣着龙凤呈祥的吉祥图样。
看那针线绣工,都极精致漂亮。
你这是……连继祖见蒋氏小心地收拾包袱里的东西,就疑惑地问道。
五郎娶媳妇,咱奶说啥也不给,咱就能光秃着手?蒋氏看了眼连继祖身后,见门关着,就低声地说道,咱奶是咋样,人家也不能咋地。
她那辈分在那摆着,是四叔的亲娘。
咱是谁啊?真啥也不送,往后咱出了这个门,别人都得戳咱们的脊梁骨。
再说一句,咱奶还能活多少年,咱能都跟她去?往后咱自己就不过了?这么大的事,咱一点礼都不送,四叔、四婶、五郎得咋想咱?往后,咱好意思往人家跟前站?于情于理,没有个一毛不拔的。
说着,蒋氏也有些动气,别说咱往后还有多少事得求着人家,就算啥也不求,也没这么办的。
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
连继祖就叹气道,可咱奶那人,谁能说的听她。
她就是大天了!咱也没钱,咱奶手里有钱,她那么说,肯定不会拿出来办这个。
所以啊,我早预备下了,等今天,咱就擎等着丢脸。
蒋氏就道。
……你这是从啥时候开始准备的?连继祖面上露出些喜色来,问蒋氏道。
这可早了。
蒋氏就道,又嗔了连继祖一眼,你现在高兴了,不是你生我气的时候了。
我不给你钱花,那也是因为有这正用项啊。
你是忘了,我当时就跟你说过这个用途。
连继祖无话可说,只是笑。
如今,周氏总说连守仁这一股是在过她的日子,其实也不尽然。
周氏是有连守信和连守礼给的养老田,还有连守信一家不断的日常供给。
周氏手中很宽裕,这是实情。
而连守仁、连继祖、蒋氏和大妞妞这一家几口,也有他们名下的六亩地。
这六亩地,他们没有租出去,都是自己种的。
这是蒋氏坚持的。
原本连守仁和连继祖的打算,是要将他们名下的这六亩地也佃出去,反正有周氏的帮补,他们也不怕过不了日子。
蒋氏比这爷俩都有算计。
她坚持将田地留下来自己种,并经过一番劝说说服了连守仁和连继祖。
一方面她督促着连守仁和连继祖下地干活,一方面她也狠狠心,自己也下地学着种田。
他们这几口人都是不惯做粗活的,地种的只马马虎虎,不过经过此举,好歹也让周围的人对他们的看法改善了一些。
连守信和张氏因为这件事,背地里就说这一家子还不算无药可救,其实也是感觉很欣慰。
而田地里的出产,差不多也够几个人的口粮了。
周氏那边,就只管她自己和连芽儿的吃喝,另外单独拿出钱来,帮补些鱼、肉、油、盐等。
可以说,一家人的温饱,还是靠了他们自己,能过上现在这也算是吃香喝辣的日子,是靠着周氏。
连守仁在周氏面前那么卑躬屈膝的,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看在这好吃好喝的面上。
周氏每次闹过,狠骂连守仁一场之后,往往都会用好饭菜来挽回挽回,周而复始。
因此,蒋氏手里是没什么钱的。
每年能卖的余粮非常少,另外也就是每年养两头猪,其他的钱,包括卖鸡蛋的钱,也到不了她的手里,都是由周氏抓着。
而卖粮和卖猪的钱,还得支付日常的开销,这样,每年能攒下的钱就非常的有限。
她买这些绸子、针线的钱,都是一点点的攒下来的,然后用空闲的时间,一点点地绣,一点点地缝、一点点地编。
心里面,她也早就明确了这些东西的用途,先是五郎,然后还有连蔓儿,都是这一两年要办大事的。
而准备针线这样费工夫,显心意,极适合她现在的家境和身份的做法,也并不完全是受李氏等人的启。
一般的家里,都会这么做。
蒋氏一件件收拾包袱里的东西,一边就和连继祖低声的说话。
……她二叔、带着罗家这几年都过起来了,不是四叔、四婶给找的事由,处处关照,他们能有今天?上回枝儿出门子,她二婶把猪都给卖了,送了那么一大份的添妆。
咱们还不如他们了!第九百七十五章 矛盾她哪里不如罗小燕那,如果这个家里,也能她说什么是什么,她肯定能将日子过好。
可偏偏她这个家里,是当不得家。
连继祖虽然也听她,却是个拈轻怕重、不能担事情人。
蒋氏低了头,垂下眼帘,以遮掩眼中晦暗之色。
她想到了过世古氏,当初嫁给连继祖,是古氏从中积极撮合,她跟前说了无数好话。
而她,也看中了连继祖读书人身份,心里想着上面有已经是秀才父亲,连继祖以后前程肯定是错不了。
就像古氏跟她说,过不了几年,她也是秀才娘子,之后,便是举人太太,等连继祖做了官,也能为她赚一个诰命。
可以说嫁进连家时候,她是满心喜悦、满怀期待。
她对古氏充满感激,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古氏坚持,以她身家背景,是嫁不到连继祖这么好条件男人。
对于连继祖,她也是充满了柔情。
连继祖不仅有读书人身份和大好前程,还有一副好脾气,对她也温柔体贴。
就这样,一年年好日子过下来。
虽然连继祖读书上并没有她期望 色,但是她也并不着急。
本来,她以为这样好日子会过一辈子,而且还会越过越好。
但偏偏世事无常。
蒋氏闭了闭眼睛,回想这几年过苦日子,心中酸涩。
没有了读书人身份,作为一个普通庄稼人,连继祖那些好处就都成了没用东西。
现连继祖,养家糊口上头,还不如呆笨二郎。
人家日子都是苦甘来,偏她,却是反过来了。
这让她怎么能够不伤心、不难过那。
然而,事情已经是这样了。
她又能怎么办。
她总不能够离了这个家。
不为别,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她也不能灰心丧气,日子还得往前奔。
如果,除了种地之外,连继祖也能找个事由,每月固定赚些钱财,那就好了。
她总不会把日子过连罗小燕都不如。
这件事,她并不是没跟连继祖商量过。
然而……蒋氏抬起头,看了看连继祖。
不管怎样,她还是得再试一试。
再劝劝连继祖。
……继祖哥,蒋氏脸上堆笑,放柔了声音,用婚那几年称呼叫了一声连继祖。
哎。
连继祖看了一眼蒋氏,也笑着答应了一声。
蒋氏如今还算年轻。
虽然这两年因为条件不如以前,模样憔悴了不少,但是蒋氏会打扮,连继祖眼里,这么温温柔柔蒋氏,还是漂亮。
继祖哥。
要不,趁这次四叔、四婶回来,又有五郎事。
一家子正高兴,咱再去跟四叔、四婶说说,也给你安排个事,每个月赚些钱,咱们手里也松泛些。
省得你想买啥。
也买不成。
蒋氏见气氛正好,就趁热打铁。
又笑着说道。
你当我不想那。
连继祖听蒋氏是说这件事,先就皱眉,咱也不是没提过,那四叔不是不答应吗?说到这,连继祖突然眉头又舒展开来,脸上现出欢喜来。
你说对啊,趁现四叔、四婶高兴,你过去说说,说不定,这一回就成了那!你正好送这些东西过去,四婶看你这么用心,心里头有他们。
一高兴,这事就成了!连继祖这么说着,就要催促蒋氏赶紧把东西给张氏送过去。
蒋氏笑容又变得苦涩起来。
我劝你,别总想着做啥账房,做啥管事。
以前你去提,四叔、四婶没答应,还不是因为你要这些个事由!蒋氏想了想,就又柔声劝说连继祖道,四叔那里有这样事由,也不能给你!这回兴许就给了,你会说话,你去好好说说。
连继祖就道,四叔和四婶俩人心肠都软,你带妞妞去,话说软和点儿,可怜点儿,这回十有八九能成。
你说留着地,让我和爹种,不是说也是给四叔看吗。
这地我也种了几年了,也差不多够了。
你忘了你从前做事了,你忘了,你还有个借条人家手里?蒋氏就也皱了眉,说道。
连守信和张氏是心软,但是为人却都极正派。
两个人都看不惯好吃懒做人。
偏偏连继祖给这两个人留下就是这样印象。
而且,虽说那边是连守信和张氏当家,但真正能决定大事,却是五郎和连蔓儿。
蒋氏心里很清楚,以连继祖品行,人家绝不可能将什么账房、管事这样差事给他做。
从前,连守信干脆拒绝,就是明证。
那……那都是多少年老黄历了。
再说,那能有啥!连继祖愣了一下,随即就满不乎地说道。
能有啥,人家不放心你人品!蒋氏气急,实话脱口而出。
我……连继祖一下子脸色通红,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依我看,以前是你心太高,四叔没法答应。
现,又过了几年了,四叔那边心里估计也活动了。
咱先别挑那么高,先从……简单点儿,慢慢来。
四叔要是看你做好,能不帮你换好差事?蒋氏又将语气缓和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还打算让我跟 似,上大车店去给人家打杂、当伙计?连继祖有些不悦地道。
打杂、当伙计咋啦,那人家还要挑好人去,没有人给作保人家还不要那。
蒋氏就道,她二叔做伙计,打杂,养活了一家大小,人家把日子给过起来了。
现谁说到人家,那不都得夸。
你看见谁因为他做伙计了,就小瞧他了?庄户人家大多 淳朴,对于正当出力赚钱,养家糊口人只有尊重和羡慕。
他是他,我是我。
他大字不识几个,我可念了那老些年书。
连继祖就沉下脸,这样话,你往后再也别提了。
说着话,连继祖就站起身要出去。
蒋氏一时间又羞又气,缓了好几口气,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这就是连继祖,平时看着温和,没什么脾气,但是一旦打定了什么主意,却是任何人也劝不听。
可恨是,到了现,他还抱着所谓读书人身份,自认高人一等。
用连继祖他自己话来说,要找事由,也得是做椅子,管着人这样差事,他才肯去。
连继祖见蒋氏哭了,就站那,犹豫着没有立刻出去。
现人家有这样差事,也不能给你呀。
你就先苦两年,还怕以后没好差事给你。
蒋氏哭着低声央告连继祖,这啥事不都得一步步来,你咋就不听人劝那……连继祖见蒋氏还是这样说法,因为蒋氏落泪而对蒋氏生出一点怜惜顿时化为乌有,他冷哼了一声,就往外走。
要去,你自己去。
连继祖留下这么一句话,摔门出去了。
我要是个男,我早去了。
蒋氏呜咽着说道,等了一会,见连继祖走远了,也只得擦擦眼泪。
日子还得过,连继祖指望不上,只能靠她自己。
蒋氏这边将东西收拾好,正想着一会要怎么跟周氏说,好把东西送到张氏那里去,就听见东屋传来大妞妞哭声,大妞妞哭声之上,是周氏斥骂声。
周氏骂大妞妞,蒋氏腾地站起身,就往东屋来。
东屋里,大妞妞站炕沿下,正一边哭一边抹眼泪。
连芽儿站旁边,一脸惊吓,看大妞妞一眼,又看周氏一眼,手足无措。
周氏则是坐炕上,正指着大妞妞咒骂。
……小骚xx,王八犊子……一句比一句脏咒骂源源不断地从周氏嘴里 出来。
大妞妞哭委屈了,蒋氏也红了脸。
自己闺女被这样辱骂,周氏不仅感同身受,甚至比周氏直接骂她还要让她难受。
奶,你老歇口气儿。
强压下心头火,蒋氏脸上堆出笑来,这是出啥事了,妞妞咋惹着你老了。
你老说给我,我打她。
芽儿,你这,咋也不劝着点咱奶。
蒋氏又埋怨连芽儿,……把咱奶给气个好歹咋办?连芽儿老实,口拙,见蒋氏突然埋怨她,就无措了,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来。
周氏见蒋氏说连芽儿,就不再骂大妞妞。
不关芽儿啥事。
她没气着我。
周氏虽住了口不再骂,不过脸色还是非常难看。
这刚才不是都挺高兴吗,蒋氏继续陪笑。
周氏脸酸,轻易就要翻脸,蒋氏深知她 。
奶,你老大人大量,大妞妞不懂事,你老管说她,教给她应该咋样才对。
你老别……别骂她。
闺女家,脸皮薄。
要不,你老要是还不解气,就打她几巴掌,都没事。
就是……别那么骂她。
这一家子,从你公公,你四叔算起,谁不是我骂大。
就你这丫头,我就不能骂了?周氏听蒋氏话说委婉,却隐隐有埋怨她不该骂大妞妞意思,立刻就不高兴地道。
第九百七十六章 起意每当连守信一家来探望她的时候,周氏总是端着架子,平常她要压服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的时候,却经常将连守信这一股人挂在嘴边上。
而这样的话,往往都非常奏效,这个家里,没谁敢反驳周氏这样的话。
奶,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管教妞妞,我高兴还来不及。
见周氏又开始讲歪理,蒋氏只得还是陪笑道,我们年轻,能懂啥。
你老经得多见的多,啥规矩礼数都比我们明白。
你老愿意管教妞妞,是妞妞的福气。
哼。
周氏见蒋氏一直陪笑说话,话也说的软和,讨人喜欢,怒气就有点消了,不过还是冷哼了一声。
要是啥事都没有,你当我是啥人,我就骂她。
这孩子,不大点,就会呛人了!跟谁学的,要是不管,往后还反了天了。
我老天拔地的,还让她呲挞我!蒋氏就听出了周氏的话音,扭过身来,拿帕子替大妞妞擦了擦眼泪,又偷偷给大妞妞使了个眼色,然后才开口问大妞妞你说啥惹你太生气了。
大妞妞看了看蒋氏,又朝蒋氏身后的周氏看了看,随即就慢慢地垂下头。
我、我没说啥。
大妞妞小声地道。
还说没说啥,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不是你?周氏就怒道。
周氏这么大的年纪,这么高的辈分,但是跟这么小的一个重孙女认真地对嘴、吵架,她竟然做的理所当然。
作为母亲,蒋氏当然了解自己闺女的性格。
她看大妞妞是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说话,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不好当面说出来的。
而且,事关周氏,想要分辨什么是非对错,那都是枉然的。
另外还有一件,她知道她需要更加小心。
刚才周氏的话中已经有所透漏。
大妞妞有什么事惹了周氏不高兴,周氏不仅会恼大妞妞,还会在心里猜逢,猜逢是她这个做娘的背后说了什么话,教导了大妞妞什么。
她不能让周氏这么想。
妞妞,快给太道个歉。
蒋氏一边背对着周氏对大妞妞使眼色,一边说道。
大妞妞委屈地抿了抿嘴。
蒋氏伸手,捏了捏大妞妞的手。
再次给大妞妞使眼色,然后,才将大妞妞推到周氏的跟前。
太,是我不对。
太,你别生气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大妞妞是个懂事的孩子,背地里蒋氏也没少教过她该跟周氏怎样相处,因此虽然心里委屈,还是给周氏道歉。
软软的童音,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要动容。
周氏的脸色也就缓和了一些。
别想着一步步往前趟着来……,看老四媳妇。
别看她现在是啥太太了,见着我,她也得弯腰。
以前,那也是我说啥是啥,她敢说个不字!现在看见我,她也得吓的小鼠儿似的!周氏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蒋氏在旁大气也不敢喘,她知道周氏这句话。
是在敲打她。
去,洗把脸去吧,哭的花脸猫似的,不知道还当受了多大的委屈。
也许是觉得敲打够了,气也出完了,周氏就挥了挥手道。
奶,那我带妞妞洗把脸去。
蒋氏向周氏陪笑,随后。
就拉了大妞妞出去。
母女两人的背后,周氏坐在炕上,目光落在大妞妞的后脑勺上,有些阴沉。
周氏并不喜欢大妞妞。
蒋氏将大妞妞带回自己的屋里,倒了一盆温水,用帕子轻轻地帮大妞妞擦拭收敛。
娘儿两个将门关了。
声音压的低低的说话。
妞妞,到底是咋回事?蒋氏低声问大妞妞道。
只有母女两个,大妞妞说话就再没了顾忌,她靠近蒋氏,低低的声音说了一番。
原来,是周氏当着连芽儿和大妞妞的面,说蒋氏如何如何不好。
大妞妞就不爱听了,反驳了周氏的话。
我就说娘不是那样的人。
大妞妞告诉蒋氏道。
周氏背地里说自己的坏话,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蒋氏知道,就算她加十万分的小心,也不能完全讨好周氏。
能够让周氏当着人面给她留几分体面,已经是极为难能可贵的事情。
周氏是个很精明的老太太,如果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人,是不应该当着人家闺女的面说人家娘的坏话的。
尤其是,人家娘和闺女之间的感情很好的情况下。
但是,周氏这个人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
这也是周氏常用的手段之一。
当着大妞妞的面,贬低蒋氏。
不过也是为了踩蒋氏,让大妞妞心眼里只有她,只信服她一个。
就像现在的连芽儿对她一样。
你就说了这一句?蒋氏又问大妞妞道。
她编排娘,我生气,我说她背地里说人。
大妞妞抿了抿嘴,才又说道。
原来这就是周氏口中所谓的呛人。
若是一般的老太太,就是不高兴,稍微说两句也就过去了。
但周氏不是一般的老太太。
周氏如今的脾气,也只有在连守信一家人的面前才会有所收敛,怎么会容大妞妞这样说她那。
蒋氏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地 着大妞妞的头。
妞妞,娘咋跟你说的,你都忘了。
她说啥,你就听着,问你,你就点头,不问你,你就啥也不说,过后再告诉娘。
蒋氏低声对大妞妞道。
娘,她那么说你,我一生气,就没忍住。
大妞妞小声道。
大妞妞要比同龄的孩子更加聪慧懂事,但是再聪慧懂事,她也还是个孩子,很难做到成年人那样不动声色,那样能忍一时之气。
孩子维护母亲,这是天性。
蒋氏听大妞妞这么说,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她欣慰大妞妞即便是在周氏面前,也敢出声维护她。
她难过的是,她作为母亲,却保护不好自己的闺女。
妞妞,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不乐意听,你就找个借口,你走开,别说她不是。
蒋氏又低低的声音教导大妞妞道。
娘……大妞妞抬眼看着蒋氏。
谁对谁错,在她这,咱们讲不了。
挨她那样的骂,咱们犯不上,知道吗?娘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好几回。
这样的,咱能哄就哄,哄不了,咱就躲。
蒋氏就道。
娘,大妞妞偎依进蒋氏的怀里,娘,咱就得一直这么过吗?别人家的奶和太,都不这样。
……我大姨太就从来不骂二丫姑,对我二丫姑可好了。
蒋氏只得拍着大妞妞的后背安慰,说往后总会好的。
娘,我太看不上我。
大妞妞靠在蒋氏怀里,跟蒋氏说悄悄话,有时候吧,她当我没看见,她看我的样子可凶了。
对芽儿姑,她就不那样。
她还背着我,给芽儿姑好东西吃。
背后,她也骂我。
妞妞,你还有娘。
蒋氏只能抱着大妞妞安抚,往后,咱们的日子总会好过起来的。
娘,你总说往后,啥时候才到往后啊?大妞妞问。
蒋氏无语。
许是哭累了,又被蒋氏一阵拍哄,大妞妞打了个哈欠,很快就打起了盹。
蒋氏见大妞妞睡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目光中一片冰冷。
周氏看不上大妞妞,她知道。
因为大妞妞聪明,而且跟她贴心,就不像连芽儿那样,周氏说什么信什么,把周氏当做天,几乎忘了自己还有爹娘。
大妞妞不仅聪明,而且并不十分怕周氏。
这个家里头,周氏说什么,别人不敢反驳,但是大妞妞童言无忌,有的时候说出话来,就会惹周氏不高兴。
有她在场的时候,她还能帮着挽回,没她在场,大妞妞就要吃亏。
吃了亏,过后还得给周氏赔礼道歉。
长此以往,即便是她时时开解,大妞妞又怎么可能完全不被影响。
她的孩子,难道就要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以后分不清是非对错,只能胆小怕事,对人一味的服从?而她难道也只能这么委曲求全、窝窝囊囊地活着?不,不行。
蒋氏想,她不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更不想因为这样的生活,而毁了大妞妞。
连芽儿,还有从前没分家时候的连枝儿、连蔓儿、连叶儿,这几个孩子的身影在蒋氏的眼前交替地闪现。
不,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长成那个样子。
她的孩子,即便不是金枝玉叶,也是她的宝贝,而不是任人欺辱的小奴隶、小仆佣。
可是,她能拿周氏怎么办?看周氏现在的身子骨和精神头,长命百岁,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蒋氏低下头,陷入沉思。
半晌,蒋氏抬起头,轻轻地将熟睡的大妞妞放在炕头上,又拿过一床薄被来给大妞妞盖上,这才整理整理衣襟,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到了东屋,蒋氏已经又是满脸堆笑,似乎刚才的不愉快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奶,我看时辰不早了,要不,就烧火做饭,晚上也能早点歇着。
蒋氏就对周氏道。
周氏抬起头,往窗户外头看了一眼,就对蒋氏点了点头。
淘米做饭吧。
早点吃,早点睡,正合周氏的心意。
第九百七十七章 随礼这两年,周氏的任性随着她的年纪与日俱增,这一股人的晚饭也吃的越来越早。
就比如今天,村里别人家还没开始烧火,这一家人已经吃完了饭碗,收拾利落了。
这顿晚饭在庄户人家中,可以算的是十分的丰盛,主食是精密白饭,大碗的红烧肉,肉皮片粉汤,蒸鸡蛋糕,还有酸菜白肉,里面放了许多的冻豆腐。
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俩还烫了一壶酒,下酒的小菜有周氏带着连芽儿和大妞妞给剥好的炒花生仁。
周氏不喝酒,对炒花生仁也是一颗都没吃。
以这家里现在的条件,周氏不是不能吃的更好,但是周氏不喜欢吃炒菜,只喜欢吃顿的稀烂的炖菜,对鸡鸭鱼也不稀罕,只爱吃肥猪肉。
因此,一家子也只能跟着她,一天天就这么吃。
在饭桌上,周氏显得特别的慈祥。
给连守仁夹了两次肉,还特意给大妞妞挑了大块的肥多痩少的红烧肉。
每次周氏闹腾,只要让她骂痛快了,小辈儿们再依着她的心意,给她赔礼道歉,将错误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周氏就不会计较。
之后,往往还会对这个犯错的小辈儿格外的慈和,给一点好处。
所谓的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这是周氏一贯采用的套路。
一顿晚饭,大家伙似乎都吃的很高兴。
蒋氏带着连芽儿和大妞妞将屋里屋外都收拾的妥妥当当的。
周氏就往窗外看了一眼,西坠的太阳还挂在墙头,但是对周氏来说,时辰已经很晚了。
今天应该没人来了,一会就把尿盆子端进来,把大门插上吧。
周氏就发话道。
刚刚吃完,这就要准备安寝了。
奶,蒋氏忙就陪笑对周氏道,村东头王十六家三媳妇昨天生了个丫头。
今天我看就有下奶的了。
咱有啥事,人家都来。
人家有事,咱也不能不去是不。
他家媳妇又生了个丫头片子?周氏就道,是去年吧,咱就给他家下过奶。
这一窝窝的,生起来没完了。
去年那个是二媳妇,他们都分家另过了,随礼也是分开。
这老三家。
跟咱有来往。
蒋氏就道。
那有来往讲不了了,去吧。
周氏就道。
奶,那咱送啥?蒋氏就问。
像这样礼尚往来随礼的事情,要送上门东西。
送多少,都是周氏说了算。
咱家里还有啥?周氏就道。
奶,咱那鸡蛋还有三十几个,要不,就送几个鸡蛋。
蒋氏就道。
乡里乡亲的生孩子随下奶礼,送鸡蛋是极合适的。
去把鸡蛋葫芦拿来。
周氏就招手吩咐连芽儿。
这两年,连芽儿的话依旧不多,但是人已经被周氏调、教的百叫百应。
不管她正在做什么,只要周氏一招呼。
她会立刻应声,周氏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非常痛快。
连芽儿将装着鸡蛋的葫芦抱来,放在周氏的面前。
蒋氏这个时候已经另外拿了个篮子来,也在旁边放了。
周氏就将手伸进葫芦内,将里面的鸡蛋一个个地拿出来。
摆在炕上数了一遍,又挑了二十个鸡蛋出来,放进篮子里,准备作为下奶礼。
庄户人家随礼,一般也都有定例可循,二十个鸡蛋做下奶礼,算是中规中矩。
你现在就去?周氏问蒋氏道。
我现在就去,好早点回来。
蒋氏就道。
这话周氏爱听。
就点了点头。
蒋氏这才换了一身衣裳,一手提了篮子,一手牵着大妞妞出门往东去了。
蒋氏刚走,连继祖就也跟周氏请示,说是隔壁春柱找他有点事,让他过去一会。
连守仁和连继祖都不大会种地。
这两年,多亏着春柱时不时地指教,比如该准备春耕了,又比如该拔草了,不然要影响收成了之类了。
春柱媳妇有空的时候,也会来坐一会。
春柱一家也都了解周氏的脾气,从来不招惹她。
邻居之间,相处的算是不错。
因此,连继祖说要去春柱家,周氏也就没有阻拦。
黑灯瞎火的,早点回来。
周氏吩咐连继祖。
周氏还有一个脾气,她歇的早,也要求一家子都跟她一样早早地歇着。
据她自己说,是怕睡下了听见大门响,听见大门响,就担心是进来了贼人,要害她。
三十里营子左近民风淳朴,虽不敢说夜不闭户,但也差不多少了。
恶 件极少发生,小偷小摸极少,倒是家庭内部的纠纷是难免。
周氏不担心人偷东西,反担心人害她,这在乡间是极少见的。
她一个老人家,大门都极少出,又有谁会来害她那?周氏的这种过分担心和小心翼翼,其背后的原因和心结,怕也只有周氏自己清楚了。
…连蔓儿一家从村中回来后,一家人说了一会话,就各自散了。
小七要去做功课,连守信和五郎在外面都有事情要处理,张氏、连蔓儿就和李氏在炕上坐了,旁边放张小炕桌,摆上各色茶水点心,娘儿三个说说笑笑地做针线。
眼看着天色将晚,厨房管事的来请示晚饭的安排。
我大舅妈今晚上在哪吃?要不一会打发一辆车,把我大舅妈接过来吃吧。
连蔓儿就对李氏和张氏道。
不用管她,今晚上让她再那头吃,住也让她在那头住。
过两天她就得回家,多给她点空儿,让她跟采云亲近亲近。
李氏就道。
连蔓儿知道,李氏说的有理。
不过,她还是一边和张氏、李氏商量着定了饭菜,一面就吩咐人,去镇上请张王氏过来吃晚饭。
这边刚将厨房的人打发下去,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村里来人了。
连继祖、蒋氏带着大妞妞来了。
这么快……因为刚从村里回来,该说的话也说了,张氏就有些疑惑,怎么连继祖和蒋氏又来了。
肯定是在家里有些话不好说,趁这会过来唠唠。
李氏就道,一边就穿鞋下地,我在这,怕她说法不方处,我上那屋做会活计去。
李氏就去了西屋,这边张氏就让人请蒋氏进来。
很快,小丫头就领了蒋氏和大妞妞进来。
连继祖则被连守信留在了前院说话。
大家相互见了礼,张氏就让蒋氏和大妞妞坐下说话。
蒋氏就坐在了张氏的对面,又让大妞妞到连蔓儿身边坐了,这才从提着的篮子里头拿出个布包来打开。
五郎成亲大喜的事,我们也没啥好送的,就这几样东西,多少是我们一点心意儿,四婶别嫌寒薄。
蒋氏就笑着道。
原来是来给五郎随礼的。
连蔓儿和张氏交换了一个眼色,就都笑了。
刚才娘儿两个还在私下里议论,连蔓儿就猜说周氏那边说啥东西都没有,但是蒋氏必定会表表心意。
这可并不难猜,蒋氏是个极聪明、到了去的人,一定不会错了这个礼数。
老太太都那么说了,怕她有那个心,也不敢反着老太太来。
张氏当时还说道,你姐那个时候,有老爷子在,是定了要给添箱,她又给添了点东西。
现在,果然是从连蔓儿的猜测上来了。
张氏高兴,不在于蒋氏送来了什么东西,而是在于蒋氏这么做,说明她心里头还有五郎,有他们这四叔、四婶。
哎呦,你还送啥东西来。
张氏就笑道,刚不是在老太太那都说了吗,有这个心就行,东西啥的就都免了吧。
老太太当时是那么说,过后,我和妞妞她爹我们都劝,老太太也反过味来了。
蒋氏就陪笑道,这个东西,我早就准备下了。
四婶要是不收,那就是嫌弃我的针线,那我可要臊了。
随礼的事,蒋氏也将周氏说在了里头,并不提她来送东西,根本就没告诉周氏的话。
周氏的脾气,外人不知道,连家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就算她这么说,张氏和连蔓儿也不会真的相信是周氏改了主意。
而且,后面她还说了,这东西是她早就准备下的话来,显然跟前面说的自相矛盾。
这正是蒋氏的聪明之处。
张氏和连蔓儿听她这么说,并不会感念周氏,反而会对她增添更多的好感。
看你这说的。
张氏就笑,你的针线我还不知道,只是难为了你。
难为蒋氏能有这份心,早就开始准备给五郎成亲的礼物,难为蒋氏买了这些东西,又花工夫和心力做针线、刺绣。
张氏就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打开来看,首先那两块绣的花团锦簇的绸子,就让张氏喜欢的不得了,还叫连蔓儿也到跟前来看。
真真是,看着就跟真的似的,难为你花的这工夫。
张氏就道。
这些针线,张氏一看就知道,不是短时间能够做的出来的。
蒋氏是真的早就做了准备。
这也是应当的。
蒋氏见张氏和连蔓儿都欢喜,她心里也高兴。
蔓儿你看,……正好留着做屏风,炕屏也不错……又体面又漂亮张氏比量着绸子的尺寸说道。
第九百七十八章 诉苦确实是……连蔓儿也仔细地看了两幅绣,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蒋氏的大幅绣品,不禁暗暗点头,蒋氏的心灵手巧是名不虚传,也看的出,她在给五郎准备礼物的时候,是花了工夫和心思的。
……就是按着屏风的尺寸绣的,本来应该再配上架子送来……蒋氏脸色微红地说道,她绣这两块尺头,还真就打算是做屏风和炕屏的,只是要加个框架子,还要好的材料,好的人工。
可她却做不到,因为早知道周氏那边不会支持。
而凭她自己,一方面是银钱不凑手,另一方面动静大了,怕周氏知道生气。
你这孩子,别说了,我都知道。
张氏就笑道,你这份心意啊,我就收下了。
没有绣庄户人家常用的门帘、包袱皮等物件,而是绣了大户人家适用的屏风,这又是蒋氏的聪明之处。
张氏和连蔓儿将蒋氏送来的几件东西都看过了,赞了一番,就叫多福进来,把东西收了起来。
张氏一边又忍不住说了一句难为你了。
四婶可别这么说,这有什么难为的。
蒋氏笑着,笑容却有几分苦涩,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
我都知道。
张氏就道,你能有这份心思,我这心里,就比你送了金子宝贝更舒坦了。
谁家能有啥那,我们也是从穷的时候过来的。
东西是小事,重要的是心意。
张氏心里挺高兴,话也就多了,就跟蒋氏唠起了家常。
两个人唠家常,说着说着,话题就又不可避免地说到周氏。
蒋氏就说起近来周氏的种种怪癖来…………四婶,你也在那院子里住了十来年,还有啥是你不知道的。
四婶,你说说,老太太过去是不是不这样?这还真是……张氏想了想。
就点头道。
周氏过去也霸道、任性,但跟现在比,却还好了许多,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怪癖。
老爷子没了,她一年年的上了年岁……这是张氏能想出来的唯一的理由。
虽然,一般来说,这也并不算什么理由。
四婶说的有道理。
老太太的脾气是那样。
蒋氏就也点头道,可有些事。
我看着不大像是从脾气上来的。
……屋里有人,她也好像看不见似的。
芽儿就在她跟前,她就看不见,一声声地召唤。
芽儿答应着,她也好像没听见。
得再有人进屋,跟她说话,她这才能看见、听见。
……眼睛里看见我们,嘴上叫的却是我们不认识的人。
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头,就好像她面前有谁似的,说的话一来一去的,听的渗人……睡到半夜,非说屋子里进人了。
把我们都叫起来。
找半天,我们都说没人,就她说有人。
问她是啥样的人,她用手比划给我们看,却是个小孩。
半夜突然坐起来,不知道跟谁说话,说着说着还骂。
我们起来问。
有时候说是老爷子,有时候又说她也不认识……蒋氏就压低了声音,跟张氏说了许多周氏的怪异言谈举止,听得张氏脸色发白,连蔓儿在一边也觉得有些发毛。
没想到周氏新添了这么多的毛病,她自己看着倒是没什么,只是身边的人若是胆子小,那可就遭罪了。
不过。
转念想想,这也并不奇怪。
周氏就是这样的人,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有法子让身边的人不自在、遭罪。
连蔓儿这么想着,微微低头,正巧坐在她身边的大妞妞仰头看她。
哎呦。
大妞妞这眼睛是不是肿了?连蔓儿仔细地看了眼大妞妞,就问道。
张氏听见连蔓儿说话,也转过身来,仔细地打量了打量大妞妞。
是肿了,还有点红。
张氏就道,咋地,大妞妞哭来着,是谁给大妞妞委屈了?大妞妞确实哭过,不过蒋氏给她洗过脸,仔细的收拾过,如果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没哭,就是迷眼睛了。
大妞妞低下头,小声地道。
这么大的小孩子,再聪明,也还不太会撒谎。
因为她的一双眼睛完全泄露了心事,大妞妞的眼睛里都是委屈。
哭过就哭过,还非要说迷了眼睛,还怕我和你四奶笑话你。
连蔓儿就笑着道。
……不是……大妞妞抿了抿嘴,摇头道,一面又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蒋氏一眼,似乎是在询问蒋氏的意思,她该不该告诉张氏和连蔓儿是怎么回事。
也没啥好瞒的,蒋氏叹了口气,下晌,四婶你们走不大会,老太太把大妞妞给骂了一顿。
这么说着,蒋氏的眼圈就红了。
大妞妞看蒋氏这样,她的眼圈也红了,小孩子不比大人能忍,而且,即便当时被蒋氏劝好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羞耻、委屈,就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是咋回事,妞妞多乖的孩子,嘴巴也甜,老太太咋连她也骂了?张氏就问蒋氏道。
蒋氏就看了大妞妞一眼。
娘,让多福带大妞妞上我那屋玩一会去。
连蔓儿知道,是有些话蒋氏不好在大妞妞面前说,就说道。
去吧。
张氏就点了点头。
连蔓儿就叫了多福进屋,嘱咐她好生带着大妞妞玩。
多福答应了,就领了大妞妞出去。
等多福和大妞妞一离开,蒋氏就哭了。
她也不隐瞒,就将周氏为什么骂大妞妞的缘故说给了张氏听。
张氏听了,也叹气,周氏的脾气她当然知道,像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周氏做了多少。
她在这上头,是不大讲究。
张氏就道。
大妞妞说的不对,做的不对,老太太要管教她,要打要骂,我都没有怨言。
可……就像骂大人一样骂一个孩子,那些字眼,我听着都臊的慌,恨不得死了,也不敢学给四婶和蔓儿妹子听,省得脏了你们的耳朵。
……大妞妞还小,可也懂些事了,问我她太骂她的话都是啥意思,我臊的不得了。
让我咋跟她一个小姑娘说?再过两年,孩子大了,更懂事了。
骂我们咋骂都行,可小姑娘脸皮薄,让她怎么承受的了,往后咋做人那!老太太原先并不这样的,她就骂妞妞她爷,连我们也不骂,就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竟像是着了魔似的。
最后,蒋氏状若无意地说道。
第九百七十九章 打算你这么说,还真是……张氏显然已经被蒋氏的一番话打动,很赞成蒋氏。
只不过,受个人性格等特质的局限,她一时还说不出蒋氏着了魔这样的话。
四婶,我年轻,见的少。
不知道四婶听说没有,赵家村有一户,老太太原先也是个精明利落、通情达理的人,上了五十岁,就颠颠倒倒,以前没说过的话,没有的事,都出来了。
就是这里……蒋氏说着话,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出了毛病,也有说是让啥给迷了。
张氏并不知道赵家村这个老太太的事,但是听蒋氏说,人家本来是通情达理的,可周氏原本就不是通情达理的人,只是变得更加过分了。
老太太天天烧香拜佛的……她又哪也不去……张氏就疑惑地道。
四婶,那院子,可不是原先四婶住着时候的院子了。
有些话,我也不敢说……蒋氏就道。
不用蒋氏说,张氏也明白过来了。
那院子里,有她被害小产下的小八,还有凶死的曾经在那院子里饱受折磨的古氏。
那个院子不干净,周氏又是心里有鬼的人,真的因此怎么样了,不是不可能的。
四婶,要真是烧香拜佛每回都有用的话,那这世上,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蒋氏又说道。
你说的没错。
张氏至此,对蒋氏的话又多信了三分。
不过,也有的说,找家那个老太太那样,是因为少了魂的缘故。
蒋氏见张氏这样,又见连蔓儿在旁也听的十分认真,这才又继续说道。
怎么就能少了魂?连蔓儿听得蒋氏越说越有意思,就问了一句。
是啊,无缘无故的,怎么魂就少了?张氏也问道。
说是因为因果。
……赵家老太太这辈子积下了福德,说原本这个年代就到了生死薄上的寿数了,是阎王看她积了福德,给她增延了寿数,先拘了一魂一魄去地府凑数,留老太太在阳间享福。
这增增减减的,都是定数。
蒋氏就道。
连蔓儿在一边打量了蒋氏一眼,她早就猜到蒋氏这次过来,除了来送五郎成亲的礼之外,还会有其他的事情。
刚才蒋氏说了那么多,她隐约有些猜到了是什么事情。
而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白了。
好个蒋氏,竟然想出这样好的说辞,看来是久经思虑,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周到了。
张氏听蒋氏的话就听住了,她自然是没听懂蒋氏的深意。
连蔓儿完全听懂了,却不想说话。
蒋氏见张氏和连蔓儿都不说话,微微有些灰心,不过,话都说到这个火候了,没有不继续说下去的道理。
四婶,我是没见过世面的见识,咱们老太太,和这赵家老太太,是不是挺像?蒋氏就道,四叔、四婶积下了福德,老天给咱老太太增寿数了。
老太太的身子骨看着越来越硬实,就是这脾气,你这么一说还真像。
张氏就道。
外头也有好些这么说的。
蒋氏心中一喜,她等的就是张氏这句话。
不过,心喜的同时,蒋氏难免还有些惴惴。
她似乎不经意地飞快地看了连蔓儿一眼,就见连蔓儿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不知道,这些话,连蔓儿相信了没有。
蒋氏揣揣地想,不过,不管怎样,她都要试一试,拼一拼。
连蔓儿相信了最好,毕竟不论连蔓儿多么聪明,毕竟年纪还小,而且,她自信说的也算面面俱到了。
即便是连蔓儿有些不信,蒋氏暗自祷告,她也希望,连蔓儿能够心软,能够看在大妞妞的面子。
刚才说了那么多,还说了大妞妞所受的委屈,也是存了让张氏和连蔓儿同情、怜悯的心。
她并不想害人,她只是想让自己和孩子能生活的好一些,有一些体面。
一时之间,屋内的三个人都没说话。
蒋氏揣揣不安,她能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就要看张氏和连蔓儿的反应。
而张氏,她此刻还在震惊中,消化着蒋氏的那些话。
至于连蔓儿,她此刻想的是话题中的核心人物周氏。
一直以来,周氏强健的身子骨,每天中气十足的斥骂,让大家自然而然地讲她当做一个硬实的老人来看待,从而忽视了其他方面的问题。
在这个年代,没有老年痴呆,也没有精神病这样的说法。
因此,大家看到周氏的越来越过分的神神怪癖,就都归结她的个性上去了,而没有人想到,是周氏的精神出了问题。
而以现在的医药条件,也是无法做出相应的诊断的。
但是,又不能由着周氏总这么来,蒋氏的那番话,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蒋氏是真被逼急了,想来,她思考这件事,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老太太现在都吃啥药?连蔓儿抬起头,问蒋氏道。
还是那几样……蒋氏见连蔓儿和她说话,忙趁机打量连蔓儿,希望能够在连蔓儿的脸上发现一些什么。
但是,结果却只有失望。
连蔓儿一切如常,并无丝毫异样的情绪流露。
蒋氏依旧揣揣,就掰着指头说了周氏常吃的几种丸药。
……每个月固定从镇上济生堂买来。
蒋氏道。
老太太还那么爱吃丸药!张氏就叹了一口气。
周氏爱吃丸药,也并不是这几年才养成的习惯。
原先,没分家的时候,周氏就爱吃丸药。
不过那个时候连老爷子还在,一家人省吃俭用供养连守仁和连继祖父子两读书,周氏虽然爱吃丸药,真正吃到嘴里的确实极少。
用连老爷子当时的话来说,就是没病没灾地,吃啥药。
即便是这样,周氏还是会隔三岔五地想法子买一些常用的丸药来吃。
连蔓儿还记得,那是她初到此地,张氏要当了发簪给她抓药吃,周氏知道了,就要张氏也给她买些养荣丸回来吃。
如今,连老爷子没了,再没有能够管束周氏的人。
周氏的手中又宽松,除了吃肉之外,她就将手里的钱大多用来买了丸药吃。
这个年代,药比粮食贵,庄户人家一般不是病的厉害,就舍不得花钱请郎中抓药吃。
周氏却恰恰相反,动不动就要吃药。
这个年代,大户人家是有常年吃补养丸药的。
连蔓儿还曾暗自想过,只听说原来周氏是如何的大户人家,在周氏身上却看不出来。
而这没事爱吃个丸药,还偏爱养荣丸之类的丸药的习性,是不是可以当做是曾经大户人家的痕迹那?这么想的时候,连蔓儿就忍不住抚额。
大户人家有许多的东西,偏偏在周氏身上都看不出来,就习学了吃丸药这项高雅的活动,还真是让人无语。
不过,这买药的钱,周氏却没有另外向连守信要。
连守信并不赞成周氏这样的习惯,周氏若说不舒坦,连守信首先想到的是请郎中来看视,然后,按方抓药。
这本来也是正常人的正常做法。
但是周氏偏偏不喜欢这样。
周氏常买丸药吃这件事,连蔓儿一家人也知道。
连守信还去劝过,反被周氏骂了一顿。
周氏说反正也没另外花着连守信的钱,让连守信犯不着心疼。
几次三番,连守信也就灰了心,有知道周氏常吃的那几种药丸,不过是些日常补养、或是消散的药剂,治不了大病,却也没什么害处,不过是糟蹋钱,因此,也就是随着周氏的性子不管了。
其实,想管也管不了,周氏认定了,如果连守信拦着她不让她吃丸药,那就是舍不得钱,就是不孝顺,甚至是想要她的命。
周氏在吃丸药这件事上的坚持,即便是对她这个性格的人来说,也是颇为罕见的。
似乎,那些丸药就是她的命。
不让她吃丸药,就是要她的命。
连蔓儿也曾和张氏、赵氏、连叶儿等几个人在私下里讨论过,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周氏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太怕死。
周氏与连老爷子不同。
在连老爷子最后的那段日子里,连老爷子应该是自己觉察到身子不行了,他也焦虑。
连老爷子焦虑和担心的是,他没了以后,连守仁、连继祖等几个儿孙将来的生计和福祉。
而周氏,谁也没看出来她担心谁。
周氏是单纯的因为她自己的原因怕死。
周氏现在活的很好,很恣意,她对死后的世界充满了恐惧。
因为,那个世界里,有太多她不想去面对的人。
想透了周氏吃丸药背后的缘故,也就能明白,即便是连老爷子复生,或者神仙下凡,也不能改变周氏的这个爱好。
还是继祖给老太太买药?张氏又问蒋氏道。
现在不让他去了,都是让芽儿去,妞妞陪着去。
蒋氏就道。
哦……张氏哦了一声,跟连蔓儿交换了一个眼色,周氏是个疑心病极重的人,现在周氏最信任的人就是连芽儿,别人都要靠后。
刚才听大嫂说的,老太太总这么吃丸药,似乎也没啥益处,还是要请郎中来,好好地看看,开一两剂药,或许就好了。
连蔓儿就道。
我也是这么说。
蒋氏就道,可老太太那里肯听。
说要请郎中,就说我们咒她。
没毛病就算了,要是有毛病,不管是什么毛病,都得治。
说到这,连蔓儿故意停顿了一下。
……就算是不是毛病的毛病,也不能放着不管,大嫂就看别的那好人家是怎样的,斟酌着办吧。
对大嫂,我们没有不放心的。
连蔓儿就又说道,大嫂就多费些心。
老话说,老小孩,小小孩。
都由着她,反而不好。
该管的要管,该说的要说。
是这样。
张氏也开口道,老太太啥脾气属性,你四叔,我们也都知道。
这村里街坊邻居,大家伙心里也明白。
你也不用怕人说,正当的,该说该做,尽管去说去做。
蒋氏就忙应着,心里也就有些明白了。
三个人又说了一阵,连蔓儿都故意将话题岔开,并不提周氏的事。
四婶,还有一件事,得跟四婶商量。
蒋氏突然又道。
有啥事,你直接说。
张氏就道。
……镇上来了个买卖人家,想要租房子,知道咱家那有空房子,就问到我这来了。
蒋氏就告诉张氏道,西厢房四间,堆放着东西,也用不了那么大的地方。
……就是想着,四叔、四婶住过,咱自家或者空着,或是谁住,四叔、四婶想必都没啥说的,就是要租给人住,怕四叔和四婶膈应。
这有啥可膈应的。
张氏对此并不在乎,就笑着说道,房子就是给人住的,空着也是空着,要是有可靠的人要租,你尽管租,不用考虑我们。
……你这就没必要问我。
虽然在那里住过,但是那房子他们已经给出去了,周氏和蒋氏她们要做什么,连守信和张氏都不会阻拦。
听张氏这么说,蒋氏就笑了。
……就是几亩地,每年的出产也就够上糊口的。
妞妞她爹……哎,四婶也知道你那个侄子。
家里没啥别的来钱的路子,我想着,把房子租出去,每个月也能有几个钱,贴补贴补家里。
就像四婶说的,空着也是白空着。
蒋氏笑着道。
这个事,你和老太太说好了。
我怕她膈应院子里有外人。
张氏就道。
这个肯定。
我先在四婶这问好了,回去就跟老太太商量。
老太太要是不乐意,那就算了。
蒋氏点头道。
再有一个,打听好了,那要是本分的人家,省的往后一个院子住着出啥事就不好了。
张氏又道。
这是关切的好话,蒋氏自然点头。
……就一家四口,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俩孩子都是小闺女,都挺干净利落,听说人也本分。
蒋氏就道,再说,是在咱村里,她们是外来的人。
你都考虑周到就行。
张氏就道。
蒋氏又说了两句闲话,看天气不早,就要起身告辞。
大嫂,你等一等。
连蔓儿却叫住了蒋氏。
第九百八十章 连蔓儿的安排和张氏的震动蔓儿,有啥事?蒋氏见连蔓儿叫她,忙就站下了。
蒋氏是个聪明的人,她心里很明白,在连守信这一股人里,连守信或者张氏说出来的一些话或许没那么重要,但是连蔓儿的每一句话,却都是举足轻重的。
连蔓儿能当家做主,并且对连守信、张氏,以及五郎、小七、连枝儿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大嫂,你真的想寻法子,贴补家用?连蔓儿就问蒋氏道。
这还能有假。
蒋氏就苦笑道,……家里现在看着是吃喝不缺,可那也是因为没啥花钱的地方。
我这手里,一点点的积蓄都没有,怕万一遇到点事,有啥要用钱的地方。
我也不瞒四婶和蔓儿妹子,我不给我自己打算,也得给妞妞打算打算。
妞妞现在是不大,可这日子过的也快。
……再说,钱也不好攒。
蒋氏说的不错,虽然有周氏的贴补,但是她这一家几口人的收入来源有限,这两年根就没攒下什么钱。
蒋氏想赚钱,贴补家用,手中松泛些,另外还有就是想给大妞妞攒点嫁妆。
跟张氏一样,连蔓儿也讨厌好吃懒做的,喜欢勤劳上进的。
而且,蒋氏处处为大妞妞着想的做法,也打动了她。
要是这样,我就给大嫂出个主意。
连蔓儿听蒋氏这样说,就笑着道。
哎呦,那可太好了。
蒋氏一下子喜笑颜开,连守信一家是怎么发达起来的,她也知道一些。
连守信一家的发达,与连蔓儿密切相关。
谁不知道,蔓儿妹子那就是小财神。
蔓儿妹子出的主意。
千金都难求来。
蔓儿妹子,你快说,我都听着。
什么小财神,这我可不敢当。
大嫂你这么笑话我,那我就不敢说了。
连蔓儿就笑道。
哎呦,我给蔓儿妹子行礼了,求求蔓儿妹子,快告诉我吧。
蒋氏就作势要拜连蔓儿。
连蔓儿赶忙让丫头将蒋氏扶起来。
蔓儿你有啥好主意,别就光顾着逗笑了。
快点跟你大嫂说说吧。
看你大嫂这又高兴、又着急的。
张氏在一旁也笑道。
也说不上是什么高明的法子,想靠着这个一下子暴富,怕是不可能。
连蔓儿就道。
谁敢想暴富那,能贴补些家用,那就是顶顶好的。
蒋氏就道。
既然这么着。
那我就跟大嫂说了。
连蔓儿见蒋氏确实是真心想帮扶家计,就说道,大嫂的绣工这么精致,在咱们这也算是少有的。
将大嫂的活计拿到城里去,那也不比谁的逊色。
我的主意,大嫂要是能 空闲来,就绣些绣品。
拿到城里去卖,得了钱,贴补家计。
这是好主意……蒋氏就道,虽这么说。
神色却有些犹疑。
大嫂放心,连蔓儿猜到蒋氏犹豫什么,就又笑道,东西绣好了。
余下的事情并不用大嫂操心。
我让我们城里铺子收了大嫂的活计,由他们去卖。
大嫂的好针线。
绣寻常的物件就太大材小用了。
可要绣好的,布也要好,线也要好,这也是笔不小的花销。
干脆,这布匹、针线,也由我们铺子上出,大嫂只管绣,东西交到铺子上,立刻拿钱。
也就是说,连记的铺面负责给蒋氏提供原材料,并负责销售,蒋氏只需要等在家里,把东西绣好,就有钱拿。
对于想上进,并且肯脚踏实地的作为的人,连蔓儿总是乐于伸出手的。
蒋氏听连蔓儿这样说,刚才还有的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了。
这感情好,这感情好。
蒋氏连连地道。
蒋氏要赚钱贴补家用,还与别人不同。
比如说,连枝儿那现成开着酸菜作坊,如果蒋氏每年冬天去做工,也有一份收入。
但是蒋氏却去不了,因为在酸菜作坊做工,一出去,至少得半天工夫,周氏第一个就不答应。
大家都不理解,也有劝周氏的。
即便是蒋氏出去干活,家里还有连守仁、连继祖,还有连芽儿和大妞妞陪着她,伺候她,她身边不至于没人。
可周氏就是不答应,还说家里不缺那俩钱,还说如果蒋氏出去做活了,家里的事情就都得丢给她来做,是蒋氏黑心等等。
谁也劝不转周氏,蒋氏只能在家里待着。
背后,连蔓儿她们也曾经议论过,大家都觉得,周氏说的那些不过是借口,她只不过是控制欲太强了,想要将那几口人都捏在手心里。
周氏不仅控制欲强烈,她还极度缺乏安全感,所以,才不能忍受家里的几口人离开她时辰久了。
这样的周氏,要说她正常,还真不容易。
这是不错,这个活计,你也不用出家门,也不操心,也不抛头露面,最干净体面。
以你的绣工,只要能绣,那银钱也不少赚。
张氏就点头道。
就是。
蒋氏就笑道,还是蔓儿妹子给我考虑的周到。
真要能这么着,那可就太好了。
眼下就没啥事……还得请蔓儿妹子……大嫂既然乐意,那我这就安排。
就后天吧,大嫂再抽空来一趟。
连蔓儿不等蒋氏说完,就笑着道。
好,好。
蒋氏知道,连蔓儿既然这么说,那么肯定会为她安排周全,再不需要她担心的。
蒋氏连连道谢,又说了许多的好话,这才带着大妞妞告辞。
张氏就说要给大妞妞装些点心,连蔓儿在一边拦住了。
蒋氏来她们这坐了半天,还不知道回去要跟周氏那怎么说,给大妞妞带点心。
也许会让蒋氏为难。
连蔓儿让人拿了个荷包来,给了大妞妞。
那荷包里面是些散碎的银钱,连蔓儿说给大妞妞买糖吃。
送走了蒋氏和大妞妞,张氏坐在炕上,半天没言声。
娘,你咋啦?连蔓儿瞧着张氏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就问道。
没咋。
张氏回过神来,答了一句。
娘,你肯定有事。
连蔓儿就笑了。
娘,有啥事,你就说呗,这又没外人。
是啥样的事,跟我还不能说的?也不是啥事。
张氏想了想,就叹了口气道,我刚才就是想啊,老连家的门风,是要变了。
啥门风?连蔓儿见张氏似乎是有感而发的样子,就又追问了一句,娘你说这个话。
是因为我大嫂?是。
张氏就点头道,我们这一辈的媳妇,那都是苦过来的。
婆婆说啥是啥。
你大嫂她们这一辈的媳妇,就连原来的赵秀娥。
还有招赘了你三郎哥的王七都算上,再有你现在的二嫂子,跟我们都是两样。
完全是两样啊……,张氏感慨道。
脸上的神情有些迷茫,也有些抑郁。
人家咋都能为自己想,为自己争那。
我们那个时候,咋就那么傻,那么胆小。
你看你大嫂,她说了那么一大堆的话,我也有点明白过味儿来了。
……是因为老太太骂了大妞妞了,你大嫂这是不干了。
过去我,还有你三伯娘,我们……哎……张氏说的有些语无伦次,因为她的心和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
以前的赵秀娥、还有现在的罗都没有对张氏产生什么触动,但是蒋氏触动了张氏。
因为,在张氏的眼睛里,蒋氏和赵秀娥、罗都不同,蒋氏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媳妇,但赵秀娥和罗都不是。
所以,张氏不会去跟赵秀娥、罗比较,却会跟蒋氏比较。
在张氏眼里,蒋氏不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媳妇,还是个能人,因为蒋氏能够在连家这样的环境里,获得她难以获得的体面。
因此,蒋氏今天的言行,对她产生了极大的触动,让她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发生了动摇。
看着张氏纠结,连蔓儿正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院子里脚步声响,是连守信和五郎小七从前院回来,一边说话,一边往上房来了。
娘,我大嫂说的那些关于老太太的话,待会你抽空跟我爹都说说。
连蔓儿忙就告诉张氏道。
连守信留了连继祖在前院说话,不过,连蔓儿相信,蒋氏的那些话,连继祖应该没有跟连守信说。
这件事,还是要跟连守信提一提才好,连蔓儿心里想。
行,待会我跟你爹说。
张氏就答应道。
她虽然心中纠结,但是闺女嘱咐的话,她还是上心的。
说话之间,连守信和五郎已经走进屋来。
大家落座,五郎心细,就看出张氏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来。
娘咋啦,是有啥事?五郎就问。
没事。
张氏忙道,一面就打起精神来,将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念头都暂时强行压下。
五郎不信,不过却没继续追问张氏,而是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连蔓儿。
连蔓儿就向五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后再说。
张氏是这样,连守信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爹,我继祖哥刚走?连蔓儿就问连守信道。
嗯。
连守信点了点头,接着就跟张氏发起了牢骚,刚才我和五郎跟他唠了半天。
继祖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
他咋就,一点都不拿事那?这往后咋顶门户过日子啊!第九百八十一章 聪明的决定怎么了,这是?张氏见连守信烦恼,就问道,你们都跟继祖唠啥了?还能唠啥,就问问他现在家里的日子。
过去,也没得着唠这个嗑。
还有,就是问问他今后的打算。
连守信就道,这小子,问他啥,差不多就是一问三不知。
将来的打算,更是一点都没有。
哪有一点奔日子的人的样!他那就是混吃等死,心里一点事也没有!从小看到,继祖那孩子,也就那样了。
张氏就叹了口气道。
以前他那样,上头有老爷子,有他爹撑着。
现在,没人给他撑着,他得自己撑起来。
还像从前那样咋能行,这两年,他也该明白过味儿来了,可他还是那样!哎!连守信无奈叹气。
就是那个性格的人,有啥法子。
张氏只得开解连守信,好在,那个孩子还没啥坏心眼,脾气也行。
连守信就哼了一声,对张氏的话不置可否。
继祖媳妇过来,跟你们都说了些啥?连守信又问张氏和连蔓儿道。
她是来给我哥随礼的。
连蔓儿就将蒋氏送礼的事先说了一遍。
连守信脸上的神情就柔和了一些。
这俩孩子,人情道理上的事还都明白。
连守信就道,连继祖和蒋氏能过来随礼,连守信也觉得很欣慰。
继祖媳妇还跟我说,想把西厢房收拾收拾。
租出去,赚俩钱贴补家用。
张氏也告诉连守信道。
打算租给谁?连守信就问,显然连继祖并没有跟他说这件事。
说是外地来镇上做小买卖的。
张氏就道,听说人口简单。
为人也还挺本分的。
跟老太太商量了没有?连守信又问。
说是还没有,先跟咱说,那房子以前不是咱们住着的吗,怕咱膈应啥的。
我跟她说。
完全没有的事。
继祖媳妇也说了,回去跟老太太商量。
张氏就道。
老太太的脾气,怕是不会答应。
连守信就道。
一家人独门独户的,关起门来,自成天地。
周氏独惯了,未必会容外人住进那个院子里。
况且,蒋氏手里没钱,可周氏却是不缺钱的。
所以我又另外给她出了个主意。
连蔓儿就将要蒋氏绣绣活,连记铺子负责原料和销售的事情跟连守信、五郎说了。
……想找活计。
帮补家里。
日子过的好点儿。
我继祖哥那。
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我看我大嫂是诚心,就想帮她一把。
这件事情安排好了,她每年也能赚不少。
家里又有地。
慢慢的,日子也过起来了。
这样也挺好。
连守信想了想。
就点头道。
我也觉得不错。
张氏就道,这样,也省得人家说,一样的侄子,咱帮了二郎,不帮继祖啥的。
继祖他们两口子,反正都是一家人,谁挣钱也都一样。
那哪能一样那,连守信就道。
男人不出门,让女人赚钱贴补家计,从此以后,连继祖在家里腰板就更直不起来了。
连守信垂了头叹气,他很郁闷,可有些话当着张氏和孩子们的面前,他又说不出口。
连守信只能暗自哀叹,怎么连家到了连继祖这一辈,竟然都夫纲不振,被媳妇牵着鼻子走那。
三郎不用说,那直接就给人入赘去了。
二郎怎么听赵秀娥的,又怎么服罗小燕的管,这也没啥好说的。
原本看着还好的连继祖,似乎并不怕蒋氏,可却显得越来越不如蒋氏。
往后蒋氏再赚钱养家,连继祖就也只有服从蒋氏的份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没别的法子,就这样吧。
连守信暗自郁闷了半晌,也只得道。
不管怎样,有一个人能够撑起来,总比两口子都不成事要好,那样,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爹,哥,你俩要是没别的意见,那这事我就安排给钱掌柜了。
连蔓儿就道。
原来连记百货的蒋掌柜,如今已经是连记一系列商铺的大管事之一,专门负责百货铺子相关的事宜。
而锦阳县城的连记百货铺子另换了现在的钱掌柜具体掌管。
你安排吧。
连守信和五郎都点头道。
这时候,张氏就看了连蔓儿一眼,连蔓儿心里明白,就对张氏轻轻地点了点头。
继祖媳妇来,还跟我说了点别的事。
张氏就道。
还有啥别的事?连守信就问,至此,他更是完全明白,连继祖和蒋氏之间,蒋氏才是那个当家拿事的人。
连继祖就相当于是个甩手掌柜,啥也不放在心上,啥也不管。
是老太太的事。
张氏就将蒋氏说的那些周氏的怪异举动,都告诉了连守信。
不过,张氏并没说周氏辱骂大妞妞,也没说蒋氏和大妞妞都在这里委屈的哭了。
张氏也没有提赵家老太太的事,也没提什么被抽走魂魄,增添寿数的事。
这些话,张氏打算只有她和连守信两个人的时候,再慢慢地跟连守信说。
连守信听了张氏的话,半晌没吭声。
张氏、五郎和连蔓儿也都不说话。
周氏的很多言行,都异于正常人。
但是连守信是周氏的儿子,虽然现在和周氏是疏远了,但他心底对周氏的感情却是什么时候都不能被低估的。
有些话,有些事,得让连守信自己去想通。
别人,包括他至亲的妻儿,也不好直接说什么。
一直到吃晚饭,连守信都没说话。
大家也都像忘了这件事一样,谁也没有开口提及。
因为连继祖和蒋氏来待了半天,等一家人吃完晚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外面就进来人禀报。
说是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来了。
看来,是有了决断了。
连蔓儿就道。
我去蔓儿那屋,那屋里静,我上那做几针活计去。
李氏就拿了针线,往西屋去了。
你们三个,去书房做功课。
五郎就对小七、小龙和小虎道,他自己则和连守信也往前院来,到前厅见二郎和罗小鹰。
至于罗小燕,则被请到后院来。
四婶。
俺想好了。
罗小燕到了张氏的屋里。
大家相互见礼毕。
坐下来,罗小燕就开门见山道,也跟我爹娘、俺兄弟俺们都商量过了。
王家的这头亲事。
就算了!作为一个女人,罗小燕这些年能够将罗家支撑下来。
有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一方面是她确实体力好,能干活,另一方面,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是她的性格强。
罗小燕是个很有决断的人。
这么快!张氏就惊了一下,本来考虑到罗家爹娘对这头亲事的热乎劲儿,还有罗小鹰的性格脾气,张氏还以为这件事罗家那边得有几天的磨蹭才能出结果。
都商量好了?张氏就问罗小燕,你爹娘都同意,你兄弟那,说通了?四婶放心,俺们都商量好了。
俺兄弟,俺也把他说通了。
罗小燕就确认道。
婚姻大事,不是勉强的来的。
张氏又道。
俺明白。
这个事,也是俺们做的有点急了。
俺兄弟这两年说亲,都没说成。
眼看他年龄也到了。
沉下心来想想,这样的人,俺们家是养不住。
俺兄弟,以后也得撑门立户,得有个能帮扶他的人。
罗小燕就道。
罗小燕这么说,显然是真的想明白了。
想来,她心里也是清楚罗小鹰的性子,知道什么样的媳妇才是罗家和罗小鹰真正需要,且对一家人以后的日子有好处的。
过日子,都是这样。
张氏就说了一句。
谁年轻的时候没个美好的想法那,但是最后,却都要对现实妥协。
这是生存的无奈,也是生存的智慧。
罗小燕这些年苦苦地支撑家业,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些,同意给罗小鹰定王家的这门婚事,说实话,还真是一时的糊涂,迷住了心窍。
所以,当她想明白了,反对的也就最坚决。
罗小燕一旦坚定的反对,罗家爹娘和罗小鹰最后也只能放弃。
与此同时,前院前厅里,罗小鹰跪在了连守信的跟前。
这是干啥,好好的跪啥?连守信忙让人扶罗小鹰起来。
四叔,有件事,还得求你和四婶帮忙?二郎站起身,对连守信道。
是啥事?连守信就问。
……求四叔、四婶帮忙,在庄子上挑个本分、能干的姑娘,给小鹰配婚。
二郎也扑通一声跪下道。
…………王家那头就算拉倒了,他也到了年纪,就想早点把亲事给办了。
求咱们在罗家村的庄子里,找个年岁相当的庄户人家闺女,给他保这个媒。
说是长相啥的都不挑,就是要能干、能持家,心眼好孝顺老人的。
打发走了二郎、罗小燕和罗小鹰三口人,回到后院,连守信告诉张氏道。
二郎媳妇也跟我说了。
张氏也点头道。
爹,那你答应了没有?连蔓儿就问连守信道。
我没说一定,就让他们先回去听信儿。
连守信就道,这个事,我不还得跟你们娘儿几个商量商量吗,哪能我一个人就从二上说了算的。
这个事,咱能答应不?连守信就问。
第九百八十二章 云开见月明二郎媳妇那么求我的时候,我也没就答应她,说得跟你商量商量。
就道,这个事,孩子他爹,你心里咋想?看着二郎吧……连守信想了想,就道。
连守信心里是想答应这件事,不是为了罗家或者罗小鹰,而是为了二郎往后能过上正常的日子。
在这种事情上,既然连守信这么说了,张氏就不会有意见。
两口子就看五郎和连蔓儿,这件事最后怎么决定,还得看两个孩子是什么意思。
哥,怎么样?连蔓儿就小声问五郎。
罗小鹰来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
五郎就道,给咱爹跪下磕头的时候,还掉眼泪了。
有这事?张氏就问连守信道。
嗯。
连守信点点头道。
那……这孩子是不是不乐意啊?二郎媳妇跟我说的,可是都商量好了,说通了的。
张氏就道。
这种情况也很好解释,罗小燕主张,并说服了罗家的老爹老娘,罗小鹰胳膊拧不过大腿,虽然答应了断了王家那头的亲事,另在罗家村找个能干的庄户人家闺女,但是在心里,罗小鹰是委屈的。
罗小鹰不乐意,但却不得不屈服。
而他也并不是那种心机深沉,善于掩饰的人,所以就戴出幌子来了。
这样的话,应该咋办那?连蔓儿就问连守信和张氏。
对于这件事,连蔓儿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
婚姻的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是谁也讲不了的。
连守信就道,再说了,他自己有啥本领,能支撑得起门户来不?如果他有本领。
能支撑门户,那也就没有这么多罗烂的事了。
既然这样,那他还有啥可挑的!是这个理。
张氏赞同地点头道。
这是这个年代的人们所持有的很现实,也是很朴素的理念。
看二郎和二郎媳妇的意思,罗家老两口子那边是说通了,二郎两口子也是这个意思。
二郎这个小舅子,年纪是不小了,我看着还有点小孩样。
这样的,遇到大事。
就不能全由着他。
就得压着点儿。
罗家老两口子平常就有点太惯孩子了。
二郎媳妇除外。
张氏就道。
连守信和张氏这么说。
是都同意要帮忙了。
连蔓儿和五郎交换了一个眼色,兄妹俩也都没有反对。
这个主意,肯定是我二嫂子想出来的。
连蔓儿就笑道。
可打的好算盘。
要连守信和张氏从自家庄子上挑个闺女嫁给罗小鹰,这又无形中拉近了连家和罗家的关系。
让罗家更深地烙上连家的烙印。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在罗小鹰成亲这件事上,还有以后两个人过日子等,连家这边怎么也不会完全不理不睬,怎么着也得照应一二。
这样,即便是罗小燕自己履行承诺,从此不再承担罗家的事,罗家也有了新的助力。
二郎媳妇主意是多,连守信和张氏都点头。
这也是命。
张氏就道,看我们这一辈的几个媳妇是啥样,看继祖和二郎这一辈的几个媳妇,那跟我们,完全就是两样的人。
一个赛一个的有主意,有心眼啊。
……命中注定的。
哎,也是他们几个不争气。
连守信就道,他心里隐隐有些不愿意承认张氏所说的命中注定。
如果真是所谓的命,那么作为和连继祖、二郎同辈的五郎和小七,往后娶了媳妇,岂不是也会不如媳妇,被媳妇牵着鼻子走。
私心里,连守信是万万不能接受这种可能的。
而且,他也觉得自己的两个儿子,不会像连继祖和二郎那样没有出息。
咱不为别人,就为咱自己的侄子吧。
连守信又道。
那咱就帮他找一个。
张氏也道。
明天就让罗庄头过来一趟,问问他有没有合适的。
连守信就和张氏商量道。
行。
张氏点头,也得跟人家说明白了,这个事不是能勉强的,也得人家家里头和闺女都乐意。
……到时候,那闺女的嫁妆啥的,咱再给添俩。
先交代下去吧,连蔓儿就道,让他们慢慢找。
咱当下,还得先张罗我哥的事。
这个肯定的。
连守信和张氏都点头,再心疼侄子,那也越不过自己的亲生儿子。
何况,这还不是给侄子说媳妇,而是又隔了一层,是给侄子的小舅子说。
一家人商量定了,这才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天,连守信果然叫了罗家村上的庄头过来,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张氏也打发人叫了罗小燕来,告诉她会给罗小鹰找个年纪相当的姑娘。
昨天我听你四叔说,看着你兄弟好像是不大乐意。
这个事,还是那句话,不能勉强。
那牛不吃水,不能强按头是不是。
你们得说好了,说通了。
这头说了亲事,往后,你兄弟可不能慢待人家闺女。
张氏还嘱咐罗小燕道。
罗小燕自然连连点头,赌咒发誓地保证已经说通了罗小鹰,而且以后,绝不会亏待了张氏给说的媳妇。
罗小燕来的时候,赵氏和连叶儿也在,等将罗小燕高高兴兴地打发走了,张氏就跟赵氏唠了起来,一路从罗小燕说到蒋氏,甚至还提起了赵秀娥。
连家的这些个媳妇里头,张氏和赵氏是最有共同语言的。
……一个比一个厉害。
一个比一个有心眼。
张氏就对赵氏道,咱们跟人家一比,哎,你说。
咱当时咋就那么傻,那么胆小那。
是门风变了。
赵氏没有张氏的感触深,不过也说道。
连蔓儿和连叶儿在旁边就笑,也压低了声音唠嗑。
我昨天半宿没睡着。
我就跟孩子她爹念叨。
叶儿跟着你,还有我这几个孩子跟着我,原先一起过的时候,那可真是没少受气、受罪。
我原先就当这是摊着了,没法子的事。
看看人家,我才有点反过味儿来。
要是咱那时候不那么傻,孩子们也不用受那么多的气,吃那么多的苦。
张氏就对赵氏道。
跟人家比比,咱们这做娘的。
都对不起孩子。
张氏又道。
赵氏就叹气。
看看连叶儿。
眼圈就红了。
她四婶,你还行。
我是……哎,我是没能耐的人。
叶儿跟着我净受屈了。
我们能分家出来。
过几天清静日子,还多亏叶儿。
把命都豁出去了。
赵氏就有些哽咽地道。
我行啥呀。
张氏就叹气,我都笨透了,傻透了我。
枝儿和蔓儿跟着我,那罪少受了?蔓儿就差一点,连命都没了。
你说说咱俩,孝顺、听话,亲生闺女都放一边,就听她的,傻干活,呆挨骂的,你说咱俩落着啥好了?就别说啥实际的了,就嘴边上一个好字,人家也不给咱。
人家就没把咱当人看啊。
你再看看人家这有自己的主意,不听她的,她还高看人家,她还不能把人家咋样!张氏叹气,我这个后悔啊,后悔药是没处买去。
万幸啊,咱现在都熬出来了。
赵氏就道。
也是啊,往前看吧,往后啊,咱也跟人家学学,咱也多俩心眼,为咱自己个,为咱孩子多想想。
张氏就道。
嗯。
赵氏点头,她四婶,我这两天我琢磨了,也跟叶儿她爹商量了,啥儿子不儿子的,我们也不想了。
老天它给我们就接着,不给,我们也不死乞白赖地求了。
连蔓儿在一边,听见赵氏这样说,不由得欢喜,就看了连叶儿一眼。
连叶儿就朝连蔓儿点了点头,脸上也是欢喜的表情,看来,赵氏和连守礼是真想通了,那对他们自己,对连叶儿都是一件好事。
就我这身子骨,就算真能怀上,让我生,也得赔进去多半条命。
闹不好,一条命都得赔进去。
那我们这个家,那不就是散了。
这些年,为这事,我们这钱也没少糟践。
往后,也不糟践这个钱了。
我们俩,就守着叶儿过吧。
一家三口,总比那山高水低的强。
你们要真这么想,那也是好事。
张氏就笑道。
咋突然就想通了那?连蔓儿就低声问连叶儿道。
昨天我们不是去赴席了吗,一张桌上吃饭,就有和我们家一样的,人家过的可好了。
连叶儿就告诉连蔓儿道,还劝我娘来着。
再说,西村老杨家那个事,把我爹和我娘都给吓够呛。
是我爹说的,命里没有就没有吧,再把我娘给有个好歹的,我们一家就不成个家了。
那我三伯,他不怕埋不进祖坟里了?连蔓儿就笑着问连叶儿。
姐妹俩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连守礼心里压力那么大,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怕因为没有儿子,他死 不了连家的祖坟。
怕,咋不怕。
可那件事,咋地也不能跟我娘的命比啊。
连叶儿就道。
比起要一个儿子,死后理直气壮地葬在祖坟里,连守礼能够更看重赵氏的性命,更看重他这个家庭的完整,就说明,他还不是个完全愚的无可救药的人。
而且,这也能看出,连守礼对赵氏,对连叶儿还是有感情的。
第九百八十三章 觉悟连蔓儿不由得看了连叶儿一眼,心想,怪不得今天连叶儿过来,嘴角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这样,连蔓儿很愿意再帮她们一把。
其实,我三伯根本就不用怕。
连蔓儿就抬高了声音说道,我三伯和我三伯娘,也供养了老爷子,给老爷子发丧、守孝了,现在还一样供养老太太。
从哪方面说,都没人能拦着你们进祖坟。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今连家的情况,连守仁和连继祖不用说,这几年,这父子两个除了依旧好吃懒做一些,却并不惹事。
至于那个喜欢惹事的连守义,现在也被收拾了,以后也不太可能出来炸刺。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只要连守信这头不发话,连守仁和连守义这两人根本就不敢出头阻拦,至于侄子辈的连继祖和二郎、六郎,他们都不是那么多事、无赖的人。
连守礼是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这个理。
张氏也道,你们回去,就让他三伯把心放敞亮的吧。
再说,你们现在没儿子,往后说不定就有了。
就算没有,还有叶儿。
等到了年纪,招个小女婿,生个儿子就让他跟叶儿的姓,那就是你们嫡亲的孙子。
往后还怕没人给你们披麻戴孝!听到张氏说招赘小女婿,连叶儿马上低了头,脸也红了。
赵氏的眼睛却亮了。
张氏和连蔓儿交换了一个眼色,娘儿两个都笑了。
看来,在某件事情上,连守礼和赵氏应该也有了主意。
五郎这事算是定下来了,眼瞅着就要办。
赵氏就问张氏,蔓儿的事。
有啥眉目了没?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吧?等五郎的事办完了,就张罗她的。
张氏看了连蔓儿一眼,就笑着对赵氏道,你们不用等她。
要是有合适的,就给叶儿定下来。
这不是早先咱在一起过的时候,张氏就告诉赵氏道,一定得讲个先后顺序啥的。
咱现在是分门别户。
再说,蔓儿和叶儿她姐俩都是一年的,晃上晃下。
叶儿有合适的,就定下来。
不用非得等蔓儿。
张氏这也是听出了赵氏有心思要给连叶儿招赘,这是好事。
连叶儿和连蔓儿又是同年,张氏怕赵氏为了先后次序迟疑。
将好的对象也错过去。
耽误了连叶儿。
哪有那么快,估计还是得在蔓儿后头。
赵氏也笑着道。
不是我说,你们现在的条件,还有叶儿的人品样貌,这个女婿,也得好好挑挑。
谈论起儿女的婚事,张氏的话就多了起来。
孩子一辈子的事。
你们这还是招赘,别的啥都不要紧,孩子的人品最重要。
如今连守礼家也有了些家资,而且连守礼有手艺,往后还可以传给招赘入门的女婿。
另外,连叶儿样貌不差,待人接物都得体、爽利,屋里屋外的活计都拿的起。
以他们这样的条件,完全能招赘个不错的小女婿。
张氏和连蔓儿都为赵氏和连叶儿高兴。
娘,我三伯娘人家都想通了,你那个什么道婆、作法啥的,也就放一边吧,别又上赶着找个当上。
连蔓儿就笑着对张氏道。
白让你费了不少的心。
赵氏也道。
张氏嗔了连蔓儿一眼,似乎不大赞同连蔓儿将闫道婆的仙药、作法称为当,然后才又扭头对赵氏摆手。
这说的是啥话,啥费心不费心的。
这老些年,咱们俩之间,还用的着说这些!张氏就道,你们想好了,那咱就不提那回事了。
这回,你们上府城去,正好宽心好好逛逛。
和他三伯都商量好了没,到时候你们三口都去!张氏就又问赵氏道。
商量了,叶儿她爹说,让我们俩去,他还是不去。
他在家看家。
赵氏就道,这头估计你们也没啥人留下,枝儿一家估计也都得去。
有叶儿她爹在家里,你们这,他多少也能帮着照看点儿。
赵氏这样的说法,倒让张氏不好勉强了。
那也行,让他们兄弟俩商量去。
张氏就道。
连守礼去与不去,最后还是要跟连守信说好了才行。
对,让他们商量去。
赵氏也道。
到晚间,连蔓儿一家吃完了饭,围坐在炕上喝茶唠嗑的时候,张氏就说起了赵氏的事情,大家听了,也都挺高兴。
他三伯要留下看家,那就让他看家吧。
到时候,咱们回来,再见见也一样。
连守信就道,看来是连守礼已经跟他说过,并且说通了。
三郎让人招赘出去了,叶儿再招赘一个进门,这也挺好。
连守信对于连叶儿要招赘的事也持支持的态度,而且,他支持的角度还跟家里其他人的有些不一样。
一个侄子到别人家去入赘了,一个侄女就招赘个女婿进门,这样连家就不亏了,面子上也好看了。
连蔓儿忍不住就笑。
你们三当家的这一股,也算是过起来了。
李氏在旁也笑道,这不管是啥事,自己想开了,往好处奔,就没啥解不开的。
他们往后的日子,那也都是乐景儿。
大家就都点头。
连守信也点头,他也高兴。
这次回来,虽然也有两件烦心的事情,但是都解决的不错。
他们自家是不用说了,正是顺心顺意的时候。
就是整个连家,虽然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也都在往好处奔。
我算了算,这一两年,你们这事情不少。
还都是好事、喜事,有的你们忙的。
李氏又笑道。
可不是,孩子们都到年龄了。
这往后的喜事还真是一桩接一桩……连守信和张氏也都笑了,两口子各自心中的那一点不自在。
也都在这笑容里面冲刷的淡了,没了踪迹。
这次回三十里营子,虽说主要是为了给张采云下奶,不过既然回来了。
就有不少的事情找上门来,连继祖和二郎算是两件比较大的事情,等将这些事情处理好,又安排了一些自家的事务。
几天的工夫就过去了。
该回府城了。
回府城之前,一家人又去看了张采云,连蔓儿也将蒋氏做绣活的事情安排好了。
第一批布匹针线等原料已经交给了蒋氏。
至于二郎和罗小燕所求的给罗小鹰找个庄户闺女成亲的事。
也已经安排下去,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天傍晚,连家又准备酒席,宴请众亲朋,说好了大家一起去府城的日期和安排。
等众人散了,这天晚饭,一家人就收拾好了行李。
第二天一早,又都坐上马车,往府城中来。
一路顺遂,依旧是在第二天的傍晚倒了府城。
简单地吃了一顿晚饭,因路途劳乏,一家人就各自回房准备歇息。
连蔓儿回到自己的屋里,卸了钗环,换了宽松的袍子和软鞋,洗漱后,并没有立刻歇下,而是坐在软椅上,捧了一卷书,闲闲地看。
少顷,就听见门帘子响,丫头善喜从外面走了进来。
善心进来,就到连蔓儿跟前福了一福。
回来了?连蔓儿就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问善喜道,都问过了,我不在这几天,家里都有什么事?原来这次回三十里营子,连蔓儿将贴身的四个大丫头也都带了回去。
这一回来,她就打发了善喜下去询问事情。
回姑娘,都问过了,并没有啥大事。
善喜就忙禀报道,……六爷还在京城没回来,刚捎过一封信回来,说是再有一两天,就能从京城启程回来了。
哦。
连蔓儿就哦了一声。
六爷的信里似乎只说了皇后娘娘安好,然后就是回程的日子,别的就没了。
善喜就又道。
连蔓儿和沈六已经有了口头婚约这件事,身边这几个心腹的丫头自然是知道的。
并不用连蔓儿问,这几个丫头自然就知道关切沈府那边的消息,尤其是有关沈六的。
连蔓儿没说话,只是在心里暗暗地计算沈六的行程。
府城与京城距离不近,等沈六回到府城,怕也是十几天之后了。
而这一次,还是沈六刻意缩短了行程的结果。
还有别的事吗?连蔓儿半晌无话,然后又问道。
家里没啥特别的事。
善喜就将打听到的一些事情一一向连蔓儿禀报了,……沈家的九小姐和十小姐昨个打发人来,问姑娘啥时候回来。
……闫道婆来了两回,问太太啥时候回来。
沈家那边,毕竟有了口头的婚约,连蔓儿就不大好意思再去,倒是沈三奶奶和沈谊、沈诗常送东西给她,并下帖子邀请她过去。
虽是如此,三次邀约里头,她大约只能去一次。
这次,应该是沈谊和沈诗两个估算着她快回来了,所以打发人来问一声。
沈六还有些日子要回来,最近她倒可以往沈家去一趟,连蔓儿心里想道。
明儿天一早你记得提醒我,给九小姐和十小姐回封帖子。
连蔓儿就对旁边站着的吉祥说道。
第九百八十四章 奉承是,姑娘。
吉祥忙就答道,又问,姑娘,咱们带回来的东西,要不要就整理出来,就手儿给九小姐和十小姐送过去?就是这样。
你明儿个都记得提醒我,别等我事多给忘了。
连蔓儿就点头道,接着又微微皱起了眉头,问善喜道,闫道婆来了两回?这才几天的工夫,她跑的这么勤!说了什么事没有?善喜就摇头。
……就是问太太啥时候回来,并没说是啥事。
她不是刚从我娘那拿了一笔钱走,这么急火火地,是想做什么?连蔓儿沉吟道,是吃到了甜头,上瘾了?看我娘好说话,又有什么骗钱的圈套,所以急着找我娘?连蔓儿一点都不喜欢闫道婆,一直将她看做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类人物,自然想着她来家里,肯定没什么好事。
即便是如今她家里不在乎那几个小钱,可是也没有总便宜这个道婆的。
而且,连蔓儿深知张氏的 ,是最耳软心活的,谁知道闫道婆除了骗钱之外,什么时候再起了不良的念头,那张氏可就要吃亏。
姑娘,婢子们也觉得这个闫道婆不是啥好人。
如意在旁就说道,她那张嘴啊,就跟抹了蜜似的,见啥人说啥话。
有时候,婢子看她瞅人的眼神,不像是啥正经、老实人。
连蔓儿微微点头,闫道婆肯定不是老实人。
老实人也做不来她现在的生计。
还是那句话。
往后大家伙都留点心。
等我再劝劝我娘,少让她上门,那样才最省事。
连蔓儿就道。
几个丫头都连忙答应了。
张氏在府城中虽然也结交了些太太、奶奶,平常来往也颇热闹。
但是连蔓儿知道。
张氏在府城,还是不如在乡下自在。
在乡下,有赵氏、有吴王氏等人,大家一起说说笑笑。
唠些琐碎的闲嗑,交换些乡间的趣谈,而与府城中的这些太太、奶奶们交往,说的却是另外的话题。
张氏因此,不是不寂寞的。
而这个闫道婆走街串户、见多识广,口才又好,又最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
张氏很喜欢听闫道婆闲扯,这也是为什么每次闫道婆来了。
张氏都很乐意见面的重要原因之一。
张氏这样。
连蔓儿也没有办法。
看来。
只有等秦若娟进了门,早点跟五郎生个孩子,到时候张氏的心思就被占满了。
也就不会无聊,也不会再有闲心思搭理这些闲人了。
连蔓儿这么想着。
见时辰不早,也就回里屋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连蔓儿洗漱收拾了,就到张氏的屋子里来。
五郎和小七也都过来,一家人围坐一起吃了早饭。
一家人早就形成了定例,吃过早饭,喝茶的时候,就将家里一应的事务都议定了。
……一会我送小七去见楚先生,五郎就道,不管家事多忙,小七的功课什么时候都不能耽误。
我有些东西要捎给九小姐和十小姐姐妹两个,哥,你一会稍等我一下,我收拾好了,你正好帮我捎带过去。
连蔓儿就道。
五郎点头。
我也有东西给楚先生和小九哥。
小七也道。
今天庄子上有点事,一会我去看看。
沈家那边我就不去了,连守信就道,五郎,你替我拜上楚先生和沈三爷吧。
好。
五郎又点头。
刚才下面人告诉我,说是今天孙管事采买皮子送过来,你们都啥时候回来,好挑皮子。
张氏说道。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笑着摆手。
这个不用管我们。
等皮子送来了,你们娘儿俩看着办就行了。
那也行。
张氏就道,反正这回这皮子,主要还是给蔓儿预备的,再有是给五郎的。
咱们冬天的衣裳都做的差不多了。
等给她们兄妹俩挑剩下的,看有好的,我再给你们爷俩留两件。
你做主吧,这些事都不用跟我们说。
连守信就笑着道。
虽然如今家境和自身的地位都不同了,但是连守信还保持着他原来的本色。
对于吃穿用度这些东西并不上心,更不挑剔。
张氏给安排什么吃的,他就吃什么。
给什么穿的,他就穿,从来没有二话。
你们娘儿俩今天还出门不?又商量了几件事,连守信就问张氏和连蔓儿道。
我今天没事,就在家。
张氏就道,然后问连蔓儿,蔓儿,你出门不?我也不出门。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回三十里营子几天,刚回来,这边宅子里也有些事情要理清。
沈家那边要去一趟,也不急在今天。
哥,你今天过去帮我打听打听,看九小姐和十小姐她们哪天闲。
行。
五郎答应了。
因为五郎要赶着送小七去沈府,连蔓儿就忙回屋,带着几个丫头将从村里带回来的东西分成几份,其中两份让丫头送出去交给跟五郎的小厮,连同连蔓儿写的帖子,就要送到沈府去。
另外几份,是送给与连蔓儿交好的其他几位姑娘的,其中还包括秦若娟。
虽然秦若娟和五郎定了亲,两个人之间要相互回避。
不过,连蔓儿本来就与秦若娟相识、交好,因此两人之间有些往来还是照常。
将几份东西都打点好了,并安排人一一送出。
连蔓儿就又到张氏的屋里来坐了。
管事的大娘们早都等在外头,知道连蔓儿空闲下来。
忙纷纷过来回事。
等连蔓儿和张氏一一的料理清楚了,已经是巳初二刻。
就有小丫头端了刚出炉的小点心上来,并一壶 的香茶,张氏和连蔓儿娘儿两个在炕桌两边对坐。
慢慢地喝茶吃点心。
鲁先生送的这个点心师傅真是太好了。
张氏吃过点心,就跟连蔓儿赞道,花样又多,做的又好吃。
我这吃惯了,从铺子里买的那些,就有点不大爱吃了。
……我看你姥也挺稀罕这点心,等过些天你姥她们来了,就让厨房里把能做的点心都做一遍,让你姥她们都尝尝。
这次回三十里营子,连蔓儿还专门带了些厨房里做的苏点回去。
李氏、张青山他们吃了,都夸说好吃,因此。
张氏才有这个话。
那肯定的。
连蔓儿就道。
娘。
下回咱再回三十里营子,要是待的日子长,咱就把点心师傅也带回去。
咱在老宅厨房里。
再专门给他修几个灶。
这个行。
张氏就点头。
娘儿两个说些闲话,吃过了茶点。
正要拿针线来做,就见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闫道婆来了。
……在外头等着,要见太太说给太太请安。
婢子说太太正忙,,替她来瞧瞧,看太太有空见她不。
小丫头禀报完了,就在旁边垂手侍立,等张氏和连蔓儿发话。
她这脚步倒勤。
连蔓儿轻哼了一声道。
她靠这个为生,也是不得已。
张氏就道,这人也是会来事。
正好现在有空,就让她进来。
咱回家这些天,她都来了好几趟了。
也不能太冷淡人家,让人心凉,回去说咱架子大。
张氏这么说,就是要叫闫道婆进来的意思。
我正好也有话跟她说,似乎是怕连蔓儿不高兴,张氏又解释道,你三伯娘那个事,我交代给她了。
现在你三伯娘改主意了,我也得告诉她一声,别白费精神。
那就让她进来吧。
连蔓儿无奈,只好点头道。
张氏毕竟是一家的主母,她都这么说了,连蔓儿也不好太过驳回。
而且,虽然连蔓儿不喜欢闫道婆,可这个道婆在府城各宅女眷中却颇有些影响,在她们母女面前也很恭谨,并没有显出什么错处来。
小丫头出去,一会的工夫,就领了闫道婆进来。
闫道婆进门,依旧是满脸的笑容,忙就向张氏和连蔓儿行礼,连道问讯。
……听说太太一家回来了,我这赶紧就过来了,给太太和姑娘请安。
太太和姑娘看着气色都好,我这就放心了。
不是我老婆子故意讨好,几天没见太太和姑娘,我这心里怪想的。
闫道婆一脸诚挚,说的极为亲热。
张氏本就是热心肠,重感情的人,见闫道婆这样,就感动的不得了,赶忙就让闫道婆坐下说话。
闫道婆极有眼色,看连蔓儿在,她依旧不敢跟张氏平起平坐,只在张氏脚底下挨着炕沿的脚踏上坐了。
太太印堂发亮,一脸的喜气。
这一趟回去,定是事事顺心。
太太的侄女和侄孙都好吧。
闫道婆坐下后,偷偷打量连蔓儿一眼,又笑着跟张氏道。
连蔓儿一家这次回三十里营子,主要是给张采云下奶,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闫道婆常来常往的,自然更是知道。
借你的吉言。
张氏就笑道,都好,都好。
两个人就张采云和拴住的话题就唠了起来,张氏说的高兴,闫道婆句句奉承。
太太你老是贵人星下凡,看你老的儿女就看出来了。
这跟你老沾边的人都跟着受益,就更别说那沾亲带故、实在的亲戚。
闫道婆陪笑道,一边又偷偷地溜了连蔓儿一眼。
第九百八十五章 试探闫道婆能够在府城各府女眷中这样吃得开,这种察言观色,看透人心,能将话说到人心里去的本事,就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对于富贵、排场等方面的赞誉,张氏都不在意,但她最爱听的,就是人说她心好,行善积德,从而造福了儿女这样的话。
不过,说人家张采云的福气也是因为张氏身上来的,对于这样的奉承之词,张氏还不至于糊涂到听信的地步。
你也别给我打这溜须。
张氏笑骂道,这都是人家自己的福报。
那是,那是,看太太这样,就知道太太娘家的人也是有根基、有福气,好人有好报。
那老一辈人积 德,可不就印证在小辈的身上了吗。
太太能有今天,一方面是太太自己修的好,那也有太太的爹娘、祖辈们积德行善的缘故。
闫道婆听张氏这样说,马上转换了口词,又陪笑道。
连蔓儿在一边听着,忍不住看了闫道婆一眼,心想,好一个巧言令色的婆子。
也怪不得闫道婆什么样人家的门槛她都迈的进去,想来不管是谁,跟闫道婆说话,都会感觉非常愉悦吧。
像张氏这样的人,会觉得闫道婆句句话都在理,跟她想的一样。
至于那些喜欢听奉承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对了,我跟你说件事。
张氏想起赵氏的事来,就对闫道婆道,上回我跟你说的。
我妯娌那件事,就算了。
哎呦,太太,这是怎么的啦?闫道婆就大吃一惊道。
上次从你老这回去,我一刻都没敢耽搁,立刻就安排了法事。
这眼看着,火候也差不多到了。
咋就算了那?你别着急。
张氏就摆手道。
是我那妯娌改了主意啦。
她说要听天由命,不强求了。
你那法事做上了,能撤就撤了吧,也省得再对你自己有啥不好。
太太这话说的。
老婆子答应了,看着太太的人情,还说啥对我自己好不好的。
闫道婆就道,就是怪可惜的,因为太太的嘱咐,这回老婆子我格外的用心。
哎……闫道婆就叹了口气。
用眼偷瞄连蔓儿。
连蔓儿在旁已经拿了针线做。
一边耳朵里听着张氏和闫道婆说话。
她眼神来,而且一心二用,就看见了闫道婆瞄过来的眼神。
随即就看了回去。
闫道婆忙就收回了目光。
太太……不是听了啥闲话,信不过我老婆子了?闫道婆眼巴巴地看着张氏。
小心地问道。
你这人,你咋还多这个心。
张氏并不在意,笑着说道,就是她改主意了,我告诉你一声,省得你熬心费神的。
再者,你这做法事,不是讲究个心诚则灵吗,人家那边不求这个了,你再做法,那也不成了是不。
太太说的是,这事是得讲究个心诚。
闫道婆仔细看张氏的脸色,确实没看出什么异样来,脸上的表情才松泛了一些,也笑着道,那太太这法事不做了,我回去就撤下来。
还有太太的香油钱,我这就退给太太。
闫道婆说着话,就作势掀衣襟要取钱袋。
你这是干啥!张氏忙就拦道,你也说了,法事你回去就做了,我还能让你赔钱。
没有这个理!你也不用过意不去,有这个心思,你多帮我上几注香就啥都有了。
闫道婆见张氏这么说,就将手又缩了回来。
连蔓儿在一边忍笑,这个闫道婆真会做作。
从来送给寺庙里的银钱,再没有收回的。
闫道婆明知道这样,偏要做张做智的还钱给张氏,好让张氏觉得她是至诚的人。
太太有这个诚心,那我老婆子还能说啥。
难不成我还能拦着太太修好。
闫道婆收回了手,就又笑道。
你这做的也太过了。
连蔓儿放下手里的针线,指着闫道婆说道。
闫道婆脸上一下子变了颜色,不过她马上遮掩了过去,一面打量连蔓儿的脸色,见连蔓儿脸色平和,她提到嗓子眼的心就放回去了一些,但看着连蔓儿嘴角似笑非笑,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她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马上提了起来。
哎呦,姑娘,我老婆子年纪大,糊涂了,哪里做的不对了,姑娘千万教导我。
闫道婆就从脚踏上站了起来,躬身冲着连蔓儿讨好地道。
见闫道婆这样,连蔓儿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闫道婆站在那,就有些不知所措。
这谁不知道,大家伙从来只有往神佛面前添香油钱的,什么时候有往回拿钱的?你要还我娘的钱,这钱你从哪里来?难道你不敬神佛,反而要克扣下供奉神佛的香油,给你自己做人情?又或者,你要把神佛面前的这笔账,记到我娘的头上?连蔓儿指着闫道婆,似笑非笑地道。
哎呦,我老婆子可不敢!闫道婆马上打躬作揖,指天发誓地道,我老婆子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做这样没天理的事情!闫道婆又给连蔓儿行礼。
姑娘法眼如炬,还有什么能瞒得过姑娘那。
闫道婆一边行礼,一边满脸陪笑地对连蔓儿道,姑娘就饶恕了我老婆子这一遭吧……她跟你逗个笑,看把你给吓的。
张氏坐在炕上,看闫道婆如此窘迫,就暗暗地给连蔓儿使了个眼色,不让她再说,一面安抚闫道婆,快回来。
咱们坐着说话。
闫道婆看看张氏,又看看连蔓儿。
连蔓儿没说什么,却笑了笑。
闫道婆擦擦头上的汗,如蒙大赦。
一边看着连蔓儿面色和悦,重新拿起了针线,她才敢慢慢坐回到脚踏上去。
张氏再跟闫道婆说话,闫道婆对答的就不那么流利了。
虽然连蔓儿再没说过什么话。
却一直没有离开。
闫道婆坐在脚踏上如坐针毡。
她心里有事,方才连蔓儿刺了她一刺,就让她更加的心虚。
连蔓儿在场,闫道婆就知道很多话不好和张氏说。
可是,她偏有些话一定要和张氏说,那边又催得紧,知道沈六很快就会从京城回来,到时候再做手脚,只怕更难。
也更难脱干净。
因此又有些舍不得走。
……这几天我那小观里头要做场法事。
请太太去……姑娘和太太一起来……半晌,闫道婆定下心神,陪笑对张氏道。
想必太太和姑娘也都知道,我那小观虽不算大。
那一眼泉水在府城中还算有名,许愿是最灵验的。
太太家里眼看就要添人进口,正好去许个愿,保佑太太早抱金孙!闫道婆请张氏和连蔓儿去她观中,而那句早抱金孙的话,偏又正好说到了张氏的心坎上。
张氏就有些心动,不过她还记得连蔓儿曾经劝过她的话,而且,最近家里的事情也确实很多。
这个……张氏犹豫着,就看了连蔓儿一眼。
娘,今早上我爹说要陪你去烧香,你还说事多,分不开身,要等办完了我哥的喜事再去那。
连蔓儿手里的针不停,一面就笑着道,再说,这就去求金孙,是不是太急了。
怎么着,也得等我嫂子进门,到时候娘跟嫂子一起去,不更好。
是这个理。
张氏就笑了,对闫道婆道,你也知道,家里要操办喜事,处处离不了人,这些日子,我怕是都出不了门了。
有什么法事,你替我多烧几注香,多供奉几盏灯吧。
要用银钱,你就来支领。
张氏这样说,闫道婆也不好再强邀。
都听太太的,等法事过了,我再来给太太请安吧。
闫道婆终于起身,告辞离去。
等闫道婆走了,张氏就也拿过针线来,一边做,一边和连蔓儿说话。
蔓儿,你也别总看她不顺眼。
张氏就道,她也是个苦命的人,一个女人,要是能在家好好地过日子,谁乐意这么走街串巷的,在人跟前赔小心。
你看你刚才跟她说话,把她吓的那个样。
她就那样胆小?怕是装的。
连蔓儿就道,娘,我不是看不上她们这一行人,我是看着她不像好人。
你看她坐在那,这一眼又一眼地瞄我,谁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她能打什么主意,还不是怕你。
有你在这,她说话都没那么利索了。
她这一行人,多少都有点道行。
要钱啥的,也是她们这一行人的通病,也不只是她一个这样。
张氏就道,咱现如今也不在这几个钱上,就当是修好了。
你就放心吧,娘不傻。
她的话,娘也不会啥都信,娘这心里头有底。
她也就是要俩钱,不敢太过,要不,她还咋在这府城里头混!她过来陪娘说说话,正好解闷了。
张氏又道。
张氏心里还是相信这闫道婆有些道行,而且也乐意闫道婆过来陪她说话。
连蔓儿只能暗自摇头。
娘,我就担心你心眼太实,让她糊弄了。
这事让人不舒服,钱多少倒是小事。
连蔓儿想着她总有不在跟前的时候,就嘱咐张氏道,娘,她要让你干啥,你可别瞒着我们。
记得有啥事,跟我们商量了再说。
那肯定的,我啥时候瞒着你们干过啥了。
这个你就放心吧。
张氏就点头道。
娘儿两个说的极好,只不过她们这个时候都忘了事有意外这句话。
第九百八十六章 忙中偷闲娘儿两个做了一会针线,外面就进来人禀报,说是采买的皮子送到了。
连蔓儿就叫人将皮子一捆捆地拿进来,娘儿两个也不做针线了,就带着贴身的几个丫头一件件地验看、挑拣。
府城里就有专卖各色皮子的铺子,不过连蔓儿家这次要的多,且都要最好的,因此并没在铺子中买,而是专门打发了人下去各处搜寻。
一共搜寻来百十来张的上等皮毛,有金鼠、银鼠、紫貂、白狐、红狐,全都是最厚实的秋板,且没有丝毫的杂色。
这样的皮子自然价值不菲,就是府城的铺面里头,也挑不出几件来。
男女成婚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在这个年代更是如此。
有力量的人家,都恨不得一次就将往后一辈子要用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不说采买的其他东西,就是这些个皮子,真的差不多就够连蔓儿用一辈子也未必用的完。
一百来张的皮子,最后张氏挑了一百张,全都仔细地包裹起来,准备给给连蔓儿做嫁妆。
这些咱都不动用,给你带过去,往后你自己过日子,每年添置一两件,也够用到老的,不用跟别人张嘴、伸手。
张氏告诉连蔓儿道。
从连枝儿成亲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张氏在给闺女置办嫁妆方面,是很大方、丝毫不肯吝惜的。
这也是张氏娘家的传统。
哪用得着这些。
连蔓儿就笑,这毛皮衣裳不像别的,哪用每年都添置。
一般人家一件能穿个五六年,十来年。
可沈家不是一般人家。
张氏就道,这几年,我也留了心。
不看别人,就看沈三奶奶,那每年的大毛衣裳都有新的。
连蔓儿心里有些感动,张氏并不精明,难得却肯在这上面留心,是真的为她着想。
而沈三奶奶,确实算得上是府城里一等富贵的女人。
娘,我不攀比这个。
连蔓儿就笑道。
不是攀比,总也不能让你比人家差了。
张氏就道。
这个,我和你爹,还有你哥早都商量好了。
……我知道,往后你们过日子,六爷肯定不能亏待你。
六爷那是六爷的。
咱家给的是咱家给的。
……现在不是从前,要是从前,咱家想也没有,现在有了,给你预备,你就都收着。
你手里东西多,不管到时候。
你都不心慌。
嗯。
连蔓儿点头,张氏这么说,如果她再要推让,就显得虚了。
而且。
不得不承认,张氏这些话算得上是至理名言。
尤其是这个年代,嫁妆就是一个女人的体面。
而且,从嫁妆开始。
女人才真正有了受律法保护,被世俗所承认的、她自己名下。
完全供她自己支配的财产。
就算家人不给她张罗,连蔓儿自己也要张罗的,这可是光明正大拥有自己财产的机会。
一百张的皮子,是给连蔓儿压箱底留着以后用的,另外几十张皮子,却都留在外头,这是要现给连蔓儿做衣裳的。
娘,这可真用不了这么多。
连蔓儿又道,你看我,估计还能长个。
现在都做了衣裳,穿两年就穿不了了,到时候也是浪费。
嗯,这个不给你多做,就照着府城里的规矩,随个大溜。
张氏想着也有道理,就点头道,还得给你哥再做两件,你爹和小七也一人添两件,剩下的留着,再给你姐和你姐夫一人一件……一会的工夫,张氏和连蔓儿娘儿两个就将百来张的上等皮毛都归置好了。
除了这些上等的皮子,这次打发出去的人来采买了不少中等和下用的皮子回来。
这些皮子,娘儿两个就没一一验看,只打发了丫头过去验看点数。
那些个也给你一半,留着你以后给丫头们做衣裳,打赏人用。
张氏告诉连蔓儿道。
忙碌了一上午,晌午十分,连守信和五郎都打发人回来,一个说留在庄子上吃饭,一个说被沈三爷留下了。
因此,晌午饭只有张氏和连蔓儿娘儿两个吃了。
等歇过了晌午觉,又有相熟的女眷来访,连蔓儿也过来陪着说话。
等送走了来访的女眷,又有管事的大娘过来回事。
忙忙碌碌一直到晚上,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回来了,一家人又一起吃过晚饭。
晚饭后,依例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茶、唠嗑。
五郎就告诉连蔓儿,捎给沈谊和沈诗的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九姑娘好像伤风了,这几天都在家,没出门。
五郎又对连蔓儿道,我让人送了东西进去,她们还打发人出来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过去。
九姑娘病了?严重不?要不,我明天就过去看看。
连蔓儿忙道,本来她打算过两天再去沈家,现在听到沈谊病了,就想着应该早点过去看看。
应该不算太严重。
五郎就道,听说正吃着药,因为怕传给人,这几天都不见人。
蔓儿,你要是去,也不要明年,后天,或者大后天去正好。
大户人家的姑娘大多身子 ,像伤风这种事,在庄户人家就极平常,喝一两碗 的姜汤,盖上被子发发汗就好了。
可在大户人家,就要请郎中吃药。
当然,这种重视的态度也不是完全不对。
毕竟,伤风如果不能够及时治疗,恶化起来就会成为伤寒。
这个年代,因为伤寒丢掉性命,或者落下终身的病根的人并不是没有。
而且,伤风也被算作是一种时症,被认作是有传染性的。
这样的话,小七。
你每天过去帮我打听着点,等九姑娘能见人了,你告诉我,我再过去看她。
连蔓儿就告诉小七道。
行。
小七点头答应。
……今天学了什么功课,见到小九了没,小九还好吧。
一家人接着唠嗑,连蔓儿就问小七道。
……我刚回来,今天楚先生没教新功课,就是温了几章书。
小七就告诉连蔓儿道。
看见小九哥了,小九哥挺好的。
小九哥也问姐来着,还问爹和娘好。
小九哥说过两天上咱家来。
听小七这么说,连守信和张氏都挺高兴。
那孩子,别看年龄一天比一天大。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架子,跟人亲。
张氏就笑道。
也就是跟咱们,小七就笑,跟别人,小九哥也有架子的。
哥,明天你有空没有?连蔓儿又问五郎。
有事?五郎就问。
嗯。
连蔓儿点头,娘说要再给你添两件大毛衣裳,明天裁缝铺的人和绣庄的人都来,正好把尺寸量了。
把布料样子也定了。
明天下晌吧,上午我还得去书院一趟。
五郎就道,晌午约了一席酒。
那就下晌,小七。
你到时候跟楚先生说说,早回来半个时辰。
张氏就道。
又对连守信道,还有你,咱都跟着借光,也再做一身。
今年过年事情多。
行。
连守信和小七就都点头。
哥,你是在咱酒楼里请,还是请到家里来?连蔓儿就又问起五郎说跟人约了吃酒的事。
不用家里张罗,我给约在顺德坊了。
五郎就道。
那也好。
连蔓儿就点头,你问好小九哪天来,提前跟店里打个招呼,让他们准备一只肥点的鸭子。
如今这个季节,正适合吃烤鸭,而沈小胖也正好爱吃。
嗯。
小七就笑着点头。
一家人说说笑笑,等消了食,这才各自散了。
五郎和小七要去书房读夜书,张氏和连蔓儿要带着丫头们做针线,只有连守信这个时候闲了下来。
我去看看各处上夜的。
偏连守信是个闲不得的勤快人,就披了大袄,起身道。
没到晚间,连守信会亲自检查各处,还会到跨院马厩,亲自照料家里的那几匹马。
直到几个孩子都睡了,他和张氏才会安歇。
五郎和小七读夜书都会读到亥正时分,倒是连蔓儿,每天带着几个丫头做针线,再看几页书或者账簿,到亥初时分就歇下了,是一家人中睡的最早的。
一连几天,连蔓儿都没出门,每天就是处理些家事,再就是和张氏一起做针线。
这天,因为听说沈谊的身子好了些,可以起来见人了,连蔓儿一早梳洗吃过早饭,就跟张氏说要去沈家。
你去吧,到那都替我问个好,家里太忙,我走不开。
张氏就道,你这几天闷在家里,也该出去散散。
乐意待到啥时候就待到啥时候,要是不回来吃饭,就打发人回来跟我说一声。
哎。
连蔓儿笑着答应了,带了几个贴身的丫头,又从花园暖房里挑了两盆鲜花带上,出来到二门坐车。
连蔓儿出门,除了贴身伺候的丫头,还有四个粗使的婆子,另外还有管事的带了若干小厮前后围随,从大门出来,直奔沈府。
松树胡同口,有一个茶摊,常年买些热茶热面热点。
连蔓儿的车轿前脚出了松树胡同,那茶摊上就有个行商打扮的男子起身离开,拐过街角,就上了一匹健骡,朝城西一处宅邸飞奔而过。
第九百八十七章 阴谋府城西,安抚使司衙门后面靠西侧,是同知钱润峰的三进小宅。
此刻,钱同知宅内后院上房,钱太太和闺女钱玉婵都坐在炕上,挨着炕沿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竖着道士髻,穿青色道婆的妇人,正是闫道婆。
钱太太一个心腹的小丫头匆匆从外面进来,走到炕前,低低的声音禀报了一番话。
真是连蔓儿出门了?看清楚了?钱玉婵欠起身,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你着啥急,听她慢慢说。
钱太太就扫了闺女一眼,随即也问那个小丫头,可看真了,是连蔓儿,不是她娘连太太?看真了,跟着的人都是连家姑娘跟前的人,往沈家去了。
小丫头就禀报道,这都好几天了,连家太太就没出过门。
连家的太太是刚从乡下进城的人,她要出门,就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不是连家老爷陪着,就是闺女儿子跟着。
闫道婆在旁就说道。
这么说,肯定是连蔓儿。
钱玉婵挑了挑眉,说道,娘,你忘了,这两天不是沈家的九姑娘沈谊病了吗,连蔓儿上沈家去,肯定是去看沈谊去了。
肯定是她没错,她可出门了!钱玉婵这么说着,似乎就在炕上坐不住,脸上也是眉飞色舞的。
她跟沈家那两个丫头都好,这一去。
肯定待的时间长。
沈家那俩丫头,知道往后她要嫁给她们六叔,骨头都软了,对着一个乡下丫头那么巴结。
让我哪只眼睛看得上!等以后,有她们的好果子吃!说到沈谊和沈诗,钱玉婵就想到上次在沈家赴宴,在这两人手中所受的羞辱。
因此语气恨恨的,一双眼睛几乎立了起来。
你这孩子,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还是这个急脾气。
钱太太就道,现在哪就说到这个了,你给我记好了,有这个心思不算什么,可你现在不能露出来。
不但不能露出来,你还得跟她们俩亲。
比过去还要亲。
明白吗?娘。
我知道了。
这不是在咱自己家里,就干娘在这,也没外人。
钱玉婵嘴里应的十分痛快。
不过脸上的神色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
钱玉婵竟然认了闫道婆为干娘。
沈家那俩丫头肯定得留连蔓儿在沈家吃饭。
……这可正是机会到了!老天也帮我!钱玉婵又笑着道,一双眼睛就看向闫道婆。
钱太太这个时候比钱玉婵稳得住,不过脸上也露出喜色,她也看向闫道婆。
就这个机会,你还等啥?钱太太对闫道婆道,你总说那丫头不离连家太太跟前,你不好跟连家太太说话。
现在好了,那丫头得有半天不在家,就只有那老的一个人在。
你还不就趁这个机会,赶紧去,一气儿就把事情给办成了吧。
这眼瞅着也没几天工夫,等沈六爷回来了,再做手脚,那可就难了。
便是做了手脚,脱身也难。
这正是‘天赐良机’钱玉婵伸出染了猩红豆蔻的手指,点了点,咯咯笑着道,老天也看出她没那个福气。
干娘,钱玉婵笑过之后,又转向闫道婆,你老可说了,那老的信服你,这个事,在你老,那就是手到擒来的。
干娘,你老的手段这些年我们也见识了一些,只是没遇到这样的大事。
如今,正是看干娘显本事的时候。
干娘,你老可别让我们失望啊!……谁知道,那连家丫头那么厉害,眼睛里竟不揉沙子。
我总觉得,她有点防备我,嘿嘿……闫道婆毕竟老道,钱玉婵这样的激将法下,她依然不为所动,反而说起了为难。
干娘,你老的意思,是不成了?钱玉婵立刻就变了脸色,急道。
你急什么!钱太太就嗔了钱玉婵一眼,又跟闫道婆道,老闫啊,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凭她怎么厉害,事情怎么难办,那是别人,在你这,她再厉害,再难办,也没有你不能的。
况且,现成的这个好机会。
就那老的一个在家,你这平日里工夫也做的差不多了,趁这个机会,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你放心,知道这个事难办,答应你的好处,一丝一毫也少不了你的。
就现在,我先交给你一半。
另外一半,事成之后,马上交给你,总不会让你白跑腿,白费心就是了。
钱太太这么说着,就对心腹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
那小丫头出去,一会的工夫,就和另一个丫头抬了个大托盘进来。
托盘上面堆的高高的,上面严严实实盖着块红绸子。
闫道婆看着两个小丫头进门,眼睛就黏在那托盘上面,有些挪不开了。
钱太太将闫道婆的神色看在眼里,嘴角撇了撇,就又对两个丫头点了点头。
两个丫头将托盘端到闫道婆跟前。
老闫,你揭开看看。
钱太太慢慢地喝了口茶,吁出一口气,曼声道。
闫道婆真的伸手掀开了托盘上的红绸子,就见托盘上,整整齐齐堆满了大锭的金元宝。
闫道婆一双眼睛立刻就睁大了,再也看不到别的,只有金元宝那金灿灿的光。
跟你说好的,黄金五百两。
你说的不要银票,要现成的金子,就给你现成的金子。
……这里是二百五十两,十足的金元宝,你点一点。
钱太太见闫道婆看金子看呆了。
就干咳了两声,说道。
闫道婆这才回过神来,一双手抖抖地将红绸子又盖上,扭过头来看钱太太时。
又是满脸的堆笑。
不是我奉承太太,就这整个府城里,整个辽东府的都算上,要说这做事有决断。
大手笔,第一个就属太太。
……外头当官行令的男子汉,都不一定有这个气魄。
太太却连眼睛都不眨!闫道婆双手挑起大拇指,对钱太太赞道。
钱太太嘴角微撇,面露得意,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也怨不得太太能有这样大的福气,那连家老的,跟太太你怎么能比那。
那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太太卖了她。
她还得笑着替太太数钱。
她也想做六爷的丈母娘。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也就是太太这样大福气。
大气魄的人,才能生养这么个大福气、大造化的闺女,才能享得了那样的福。
戴的上那样的一顶凤冠!闫道婆见了金子,嘴巴更如同抹了蜜一般。
几乎将钱太太和钱玉婵两个人捧到了天上去。
钱太太和钱玉婵都面露笑容,显然对闫道婆这般说话都很是受用。
你呀,也不用奉承我。
钱太太就道,赶紧的,去把事情给办成了,往后,跟着我们吃香的喝辣的,也有你受用不完的福气。
这要是别人,就是给我座金山,这个事我也不能做。
可谁让是太太和姑娘托的我那,这就讲不了了,刀山火海的,我老婆子也就拼了!此刻,闫道婆终于改了说辞,再不说为难的话了。
这个事,就托付给你了。
钱太太看着闫道婆道,事成之后,不只还有二百五十两金子。
我们娘儿两个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你说的,嫌现在的道观小了些。
等事情成了,这府城里头大的道观,还不是任凭你挑选?不过就是玉蝉一句话的事,你明白吧。
太太说话算数?闫道婆的眼睛又睁大了一些,一张嘴张开,露出发紫的牙床来。
一百个算数。
钱太太就道,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过。
玉蝉……,你说那?干娘你就放心吧,你不负我,他日我必不负你。
钱玉婵满脸的自信,对闫道婆点头道。
那可就是我的福气喽。
闫道婆喜笑颜开道,这个时辰不早了,我现在就去。
闫道婆说着就站起身,又笑着跟钱太太要了个箱子装那金子。
钱太太也站起身,又给钱玉婵暗暗地使了个眼色。
钱玉婵就站起来,到闫道婆跟前屈膝福了一福。
这、这可哪里使得啊。
这可折了我的福了。
闫道婆忙道。
你是她干娘,怎么使不得。
钱太太就道,只要你这件事办的利索,往后,她还要好好孝敬你。
你也不用担心没儿没女的,都有我们玉蝉。
女儿一辈子的大事,就都在干娘身上了。
钱玉婵也笑着道。
太太和姑娘待我这样,我还有啥可说的。
闫道婆似乎深厚感动,就拍着 道,就算把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也得给姑娘办成了这件事。
太太和姑娘就请放心,听我老婆子的好消息吧。
钱太太和钱玉婵将闫道婆直送到屋门外,钱太太又在闫道婆耳边低声叮嘱了两句,两人才看着闫道婆走了。
这老厌物,真是狮子大开口。
送走了闫道婆,回到屋中,钱玉婵就变了脸色,跟钱太太道,不过是一点小事,就要了咱们五百两金子。
她还嫌银票不可靠,非要金子,真是上不得台盘的东西!你别小看她,能办成这件事的,也就是她。
钱太太淡淡地道。
第九百八十八章 闺中如今连家的态势,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人家的根基是御赐的牌楼,家中年轻的一代又争气,眼看着蒸蒸日上,前途不可限量。
对于这样的人家,只有巴结、拉拢、结交的,没有谁会那么不开眼,去跟连家作对。
因为那样做,只有坏处,而没有好处。
因此,要对付连蔓儿,只能在暗地里、阴 动手。
正因为这样,钱家母女两个才选中了闫道婆,来做她们手中的刀。
这母女俩原本的打算,是让闫道婆将连蔓儿引到外面,设局毁了连蔓儿的闺誉。
然而,她们没有想到的是,连蔓儿并不待见闫道婆,闫道婆的那个道观,更是从来不去。
而且但凡出门,都排场严谨,根本让人没有可乘之机。
眼看着府城中已经传出沈连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沈六进京,更有消息说,他就是去向皇上和皇后讨旨意要求赐婚的。
钱玉婵哭闹不休,连同钱太太也着起急来。
两个人这才找闫道婆定计,既然不能将连蔓儿引出来,那么就在连家,让连蔓儿吃一个大亏。
连蔓儿聪慧,而且并不待见闫道婆,因此,直接从连蔓儿身上下手就成了不可能的事。
三个人就盯上了面慈心软,且很信服闫道婆的张氏。
这事她办成了,往后可有她说嘴的。
钱玉婵就皱眉对钱太太道,娘,我看着她我就烦,你看她长的,多寒碜!我叫她一声干娘,就得恶心半天。
你这孩子,你这一点都不忍。
往后怎么做得上人上人。
钱太太就道,接着冷笑了一声,你也不用看着她烦。
等她办成了这件事,咱们也留不得她。
……我都安排好了。
娘,真的?钱玉婵就喜道。
这还能有假。
钱太太冷笑,留着她,终究是个祸害。
你往后有的是好日子,怎么能让人捏住了把柄。
娘,我也是这个意思,正要跟娘商量。
娘已经都打算好了。
钱玉婵就笑道。
人为财死,她也不算冤。
钱太太冷笑道,咱们且等着好消息。
再动手……母女两个相视而笑。
…府城沈宅连蔓儿的马车在二门前停下,就有沈诗带着人迎了出来。
两人略作寒暄,就挽着手,先到沈三奶奶的上房来。
进了门,连蔓儿忙向沈三奶奶行礼。
沈三奶奶也忙起身,一边还礼,就拉着连蔓儿,一起在炕上坐了,相互攀谈起来。
这一趟回去,家里面都还好吧。
沈三奶奶问连蔓儿道。
不是说去看了你表姐就回来,怎么一去就住了好几天?家里都好,表姐和小外甥母女平安。
劳三奶奶惦记着。
连蔓儿就笑着回道,本来是打算看了我表姐就回来,可是这也快到年下了,家里头、庄子上杂事不少,就耽搁了两天。
这倒是。
沈三奶奶点头。
不说别人,就是我们三爷。
这两天到庄子上去了,就绊住了没能回来。
沈三爷负责府城沈家一应庶务,其中就包括了临近的一些庄子。
虽然下面有管事管着具体的事情,可这接近年下,沈三爷也要亲自下去看一看。
不敢跟三爷比,三爷是贵人事多。
连蔓儿就笑道,然后就让跟着的人捧了两盆鲜花送上来,我娘问三奶奶好,今天分不开身,不能来,改日再来给三奶奶请安,这两盆花给三奶奶摆着看个新鲜。
不敢当,不敢当。
沈三奶奶笑着,将两盆花仔细看了看,就让小丫头摆在了旁边的茶几上,这冬冷寒天的,屋里有这个,觉得人都活泛了。
你娘可好,我知道她忙,要娶儿媳妇了,哪能不忙那。
沈三奶奶又笑着对连蔓儿道。
我娘在家,总念叨三奶奶。
我哥这门亲事,还多亏三奶奶帮着张罗。
我们对府城里头娶亲的规矩也不大熟,这往后,还有不少要劳烦三奶奶的地方,还请三奶奶到时候不要嫌烦。
连蔓儿就笑着道。
这还用说,这种大喜的事,你们不请我,我也要去沾沾喜气。
沈三奶奶也笑道,这府城里的风俗规矩,都在我心里。
不只这娶亲的规矩风俗,还有那嫁闺女的闺女风俗,到时候,让你娘尽管来找我,呵呵。
沈三奶奶就看着连蔓儿笑。
我娘在家里也说那,有谊儿和诗儿,敢情三奶奶要懂得多,现成怕是赶着要用那。
连蔓儿就伸手,将沈诗拉过来,笑道。
怎么又拉扯上我了?沈诗就笑。
沈三奶奶也笑。
又跟沈三奶奶说了一会话,连蔓儿就起身,说要去看看沈谊。
去吧。
沈三奶奶就道,她今天刚好一点,还是不能出门,总算不怕过给人,能见人了。
这两天,她也天天念叨你。
连蔓儿便和沈三奶奶告辞,跟着沈诗到她们姐妹的卧房来看沈谊。
沈谊坐在炕上,正摆弄针线,看见连蔓儿来了,忙就笑着让连蔓儿上炕坐。
好像清减了些。
连蔓儿上炕坐了,笑着看沈谊道,下巴都尖了。
哪能不清减,沈谊就道,这几天,就喝药了,再就是喝粥,别的一概都不给吃,我也吃不下。
伤风感冒,一般伴随的症状就是没食欲。
而且,要治疗伤风感冒,一般郎中的要求也是要饮食清淡。
那现在是不是好了些?连蔓儿就问。
还是喝粥,菜倒是添了两样。
沈谊就道。
那就差不多了,估计过两天。
你就什么都能吃了。
连蔓儿就道,我来的时候没想到,就给你带了两盆花来。
我这就打发人回去,我娘家里腌了一些小菜,都很干净,也爽口,上次你吃过。
我让人去取些来,再有庄子上送来的新鲜菜蔬,我也让人给你送些来。
你现在吃不得油腻,估计这些东西还能入口。
我也不跟你客套。
你家里腌的小菜,我正想吃,比我们腌的好。
菜蔬就算了。
我家庄子上也有送来的。
沈谊就笑道。
我知道你们庄子上有。
可你家里人多,大家分分就不剩什么了。
还是我让人给你送来。
连蔓儿这么说着,就叫了善喜进来,让她带小丫头赶紧回去取了东西来。
沈谊和沈诗见连蔓儿这样,也都笑着。
并不拦着她了。
回去告诉你们太太,你们姑娘晌午不回去吃饭了,要在这陪着我这个病人。
沈谊还笑着对善喜道。
去吧。
连蔓儿就笑着对善喜摆了摆手道。
是。
善喜答应着出去了。
连蔓儿、沈谊和沈诗三个就坐在一起闲聊。
沈谊和沈诗两个都问起连蔓儿这次回乡的事情,连蔓儿就跟她们说起张采云和小拴住,又说了一些乡间的趣谈,沈谊和沈诗两个都听住了。
我们只见过你姐姐。
她自成了亲,也不往府城来了。
你的那几个姐妹,什么时候能见见才好。
沈谊和沈诗两个就都道。
这个不难。
连蔓儿就道。
这次我哥成亲,我姐一家都会来,还有我跟你们说的叶儿也回来。
我表姐这次是不能了,不过往后总也有机会。
……你们要是不嫌弃,什么时候跟着我去我们乡下看看。
我们也想去看看。
现下怕是不成,以后吗……沈谊和沈诗两个就都笑。
以后肯定让你带着我们去,还有我们六叔。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连蔓儿故意板起脸,就要起身。
沈谊和沈诗两个忙拉住连蔓儿,笑着道歉,说再也不说了,连蔓儿这才又重新坐下。
三个人说着话,小丫头已经换了两回的果子,善喜就回来了。
……太太让问九姑娘和十姑娘好。
小菜都是今秋下新腌的,不知道九姑娘爱吃哪样,各样都挑了些送来,九姑娘看哪个好,跟我们姑娘说了,再多送些来。
今早上庄子上送来的菜蔬,也各样挑了好的,请九姑娘、十姑娘,还有三奶奶尝尝。
善喜就将东西都交给了沈谊的丫头。
我娘在家做什么那?连蔓儿就问善喜道。
正要跟姑娘说,善喜就道,闫道婆又来了,婢子回去的时候,正跟太太说话,见婢子回去,有点变颜变色的……连蔓儿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闫道婆?可是那个闫道婆?沈谊就问。
就是我说过的那个。
连蔓儿点头道。
…松树胡同连宅一早上,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有事出门,接着,连蔓儿也带着人往沈家去了,只留一个张氏,就带着人收拾各处房舍,并验看给五郎成亲准备的各样物事。
忙到日上三竿,贴身的大丫头多福就请张氏歇一歇,吃些茶点。
连蔓儿一家都起的早,早饭也吃的早,规矩是到了巳时,要吃些茶点。
张氏就点头,一面吩咐管事的大娘好好收拾,一面就带着贴身的丫头回房里来。
厨房里送了热茶点过来,张氏刚喝了一口茶,外面就进来人禀报,说是闫道婆来了。
正好她来说说话解闷。
张氏就道,让她进来吧。
第九百八十九章 蛊惑张氏吩咐让闫道婆进来,小丫头出去,一会的工夫,就领了闫道婆进来。
闫道婆进了门,甩了甩拂尘,满面笑容地给张氏行礼请安。
给太太请安。
太太今天的面色,看着更好了!别那么多礼,快过来坐下说话。
恭维的话人人爱听,张氏就笑着招呼闫道婆道,你们观里不是有法事,你今天怎么有空上我这来?闫道婆笑吟吟地走到张氏跟前,将手里一个篮子呈给张氏。
那篮子里,是两包颇为精致的点心。
法事已经做好了,我就想起太太来。
太太平常最敬神佛,最心诚,是我们观了的大施主,大善人。
这些个供果,是沾了仙气的,受了福的。
我特意挑了好的,赶着送给太太尝一尝。
闫道婆就陪笑道。
怎么好吃你们出家人的东西。
你们的东西,可是从哪里来的那。
张氏就笑道。
这个不是我老婆子自己的东西,这是沾着仙气、福气的,是太太应得的份。
闫道婆忙又陪笑道,太太放心,这些都极干净。
难为你一片心,我就收下吧。
张氏见闫道婆这么说,就点头道,一面就叫小丫头来,将提篮接了过去。
闫道婆见张氏收了点心,这才在挨着张氏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姑娘那?闫道婆坐下后,左右看看,故意问张氏道,怎么没跟太太一起,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那?她不在家。
张氏就告诉闫道婆道,上沈家去了。
沈家的九姑娘这几天伤风了,她们平常好。
今天过去看看。
哦。
闫道婆哦了一声,又笑着道,在姑娘跟前,我不敢说,怕姑娘骂我油嘴滑舌的。
今天姑娘不在,我斗胆说一句。
要说了,这府城里头这般大年纪的小姑娘我也见了不少,这论模样,论谈吐,还有这行事做派。
竟没一个比不得姑娘的。
……那真是……人群里头拔尖的人物……说着这话,闫道婆伸出了大拇指比了比,一面觑着张氏的脸色。
张氏听别人夸赞自己的儿女。
可比听人奉承她自己还要高兴。
虽是如此,张氏的嘴上还得谦逊两句。
她一个年轻姑娘家,可当不得你这么夸她。
我这个闺女,人品、 ,那倒是没的说的。
虽然说是不让闫道婆夸。
张氏自己还是忍不住夸了一句。
这么聪明俊秀的姑娘,不知将来哪家有造化娶了去。
闫道婆看着张氏,就又笑道。
张氏笑了笑,没接闫道婆的话茬。
太太,我有一桩好亲事,想给姑娘说说。
要不太太听听?闫道婆往前欠了欠身,看着张氏,又笑着道。
沈连两家已经有了口头婚约这件事。
府城里很多人都知道。
像闫道婆这样哪家内院都进的去,消息特别灵通的人士,更没有道理不知道。
劳你费心。
张氏就道。
既然已经答应了沈六的求亲,而且双方对这门亲事还都这样满意,张氏自然不会再听闫道婆给说什么亲事。
这事啊。
你就不用再费心了。
我们蔓儿的亲事,八九不离十了。
你应该。
也听到些风声吧?张氏说完,就问闫道婆道。
闫道婆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哎呦,那我得给太太道喜了。
原来,那传言竟是真的!闫道婆就起身,又给张氏行礼道喜,这真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六爷是有眼力的人。
咱们姑娘是天大的福。
太太更是全福全寿,为儿女积下的福报!这个事,你心里头知道就行了,也别大吵大嚷的。
六爷的门第不是咱一般的人家,那是通着天的。
还得从京城里回来,这个事才能定。
张氏就叮嘱闫道婆道。
太太放心,我老婆子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这里头的厉害,我都明白,都明白。
闫道婆就忙不迭地点头道。
太太家这是喜事不断,怪不得看太太脸色这么一天好似一天的。
闫道婆眼珠转了转,瞟一眼屋里侍立的丫头,又对张氏道,只不过,我瞧着太太这欢喜里头,好像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闫道婆说到这,就顿住,不肯再往下说了。
一丁点啥?张氏忙就问。
太太,这个……闫道婆就又往侍立的几个丫头身上扫了一眼,有小姑娘家在跟前……是人都有个好奇心,何况闫道婆这么说,张氏就更想知道,闫道婆那不肯说的话是什么了。
这屋里没啥事,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都出去吧。
张氏就对屋里的几个丫头吩咐道。
几个丫头相互看了一眼,却都没动换。
张氏就想起来,连蔓儿对闫道婆的不待见和防备,这肯定是连蔓儿给这几个丫头嘱咐过了,不让闫道婆和她单独说话,怕闫道婆哄骗她。
张氏信服闫道婆,但是她也信服自己的闺女,轻易不想违背闺女的意思。
见几个丫头不走,她就犹豫了。
这个几位小大姐,怕不是太太的丫头?新来的,还没教过规矩。
我老婆子走了这么些人家,还没见过这般的。
闫道婆正关注这张氏的一举一动,就看出了张氏的犹豫。
虽然连蔓儿不在,但屋里有这个几个丫头在,于她正打算谋划的事情也是大大的不利。
必须得将这几个丫头撵出去。
张氏是个老实的人,闫道婆这么一说,她就被据住了。
她总不好当着闫道婆的面说是连蔓儿的嘱咐,是信不过闫道婆。
因此。
只能让几个丫头出去,不然闫道婆到外面一说,让人以为连家没规矩,她这个当家的主母连屋里几个丫头都使唤不动,那可就成为府城的笑柄了。
你们赶紧都出去,我这没事,有事我叫你们!张氏就又对几个丫头吩咐道。
几个丫头也听见了闫道婆挑拨的话,又见张氏面色有些发急了,相互看看,都只好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你想说啥啊。
还不能当着小姑娘说。
等将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张氏就催问闫道婆。
是不能当着小姑娘说。
闫道婆就陪笑道,太太。
你老是天大的福气,这一家一计,跟老爷只两口,日子过的清静太平,顺心顺意的。
像太太这样的人家。
谁能有这个福气那。
别说是太太这样的人家,那好些个还不如太太这样的人家,三妻四妾,大丫头小老婆的,谁家免的了那。
闫道婆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打量着张氏的脸色。
张氏的脸上果然现出些忧虑的神色来。
她还记得前几回闫道婆跟她说过的话。
心里不是不担忧的。
比如她,跟连守信两个是患难的夫妻,两人从贫贱到富贵。
连守信又是个板正的人,从来就没起过别的心思。
又比如说连枝儿,吴家是那样的人家,吴家兴和连枝儿小两口感情又好,而连家如今的门第又比吴家高了许多。
连枝儿这辈子也是不用操心这种事的。
唯有连蔓儿……,将要嫁的是沈六这样的人。
要进的是沈家这样的人家。
虽没有在府城里常住,不过各府里头大大小小的轶事张氏也听了不少。
其中就有不少妻妾不合,小妾争宠的。
张氏并不精明,自家又人口简单,但是她也明白,一般深宅大院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
不是我触太太的霉头。
闫道婆见张氏烦恼,忙又继续说道,实在是太太不拿我当外人,我对太太也掏心掏肺,不能不帮着太太核计。
六爷那样的门第,这往后,屋里人肯定是少不了的。
何况六爷还是那样的人品、样貌,六爷的屋里人,还跟别的一般人家的屋里人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张氏就问。
别的人家,随便拿银子买一个,又或者从穷家小户的抬一个,那也就差不多了。
可六爷的屋里人,那家世、人品怕都平常不了。
不往远里说,就说这府城里头,怕不知道有多少闺秀乐意给六爷做小那。
闫道婆就道,就像皇城里的万岁爷,抬进宫里去的小妃子,那都得是三四品大员的嫡出千金。
……给六爷做小,可比给一般人做正头夫妻还体面。
我老婆子这些事情也看的多了,两头大、贵妾……,这些个名目可不少。
姑娘嫁进门去,这往后不长个七八双手、三四双眼睛,怕都顾不过来啊。
闫道婆叹息着对张氏道。
哪就能那么得了……,张氏心里对闫道婆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但是情感上却不愿意认同,她们小夫妻,起码……小夫妻,一年两年,还有那一两个月,那新鲜劲儿也就过去了。
以后那,太太就忍心?这个人啊,没有远虑,就有近忧。
姑娘年纪小,不懂得这些厉害,太太还能不懂?太太就该为姑娘早点打算起来。
姑娘往后在沈家打腰,那太太,还有姑娘的兄弟们,那不也都……我们不指着她啥,张氏对闫道婆最后说的那句话就不大爱听,因此打断道,就巴望她自己能过的好,比啥都强。
太太是真心疼闺女。
闫道婆马上就接口道,既这么心疼姑娘,那太太是有打算了?第九百九十章 入套这个……张氏的表情就纠结、为难起来,我能有啥打算,哎。
儿……,六爷……,兴许不能……面对无能为力的事情,有些人往往本能地选择否认,否认存在这种窘境。
张氏此刻的心情正是如此。
闫道婆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张氏的神色。
她看得出来,张氏的心绪已经乱了。
这让她心中窃喜。
不过,她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张氏竟然没有主动提起她先前说过的神药的事情,又让她觉得美中不足。
不过,闫道婆并不会因此而气馁。
在府城中走动了这么多年,她什么样的女眷没有见识过。
大户人家的主母,像张氏这样的虽然是少数,但也不是没有。
张氏不提那神药的事情,并不是心机深沉,想让她主动提起,而是心里慌乱,想不起来。
张氏并不是精明能干的女人。
哎呦,太太,你老这是骗着自己个玩儿那。
闫道婆就拍了拍大腿,叹气道,这可能不可能的,你老心里还能没个数。
这么说着,闫道婆就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点拨张氏。
姑娘年纪小,虑不到这些。
太太可得给姑娘做主啊。
我能咋样……,不至于就到那一步,六爷不是那样的人。
张氏还是说道,不过看她的神态,听她的语气。
显然心里也并不十分确信。
不然,你说咋办?张氏干脆就问闫道婆道。
太太,这个话要是别人问我,那我肯定是一句答言都没有。
是太太问我。
我才说。
闫道婆说着话,又故意左右看看,然后就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张氏的跟前。
将声音压的低低的道,太太忘了我上回说过的话。
你说的那个仙药的事?张氏就问。
……是太太和姑娘的造化,这个仙丹,天上地下就这么一丸,从前没有,往后也不会再有了。
闫道婆就点头,低低的声音道。
张氏低头不语。
我想着,这也是命里该着的。
闫道婆又低声道,合该着。
姑娘就有这个因缘。
也合该着。
就有一丸这个药。
别人没福气享用,竟是老天留给姑娘的。
合该着姑娘这辈子得享大富大贵,顺风顺水。
也就是太太跟我投缘。
我在这府城里头这么些年,虽说是哪家门槛我都迈得进去。
可真正把我当个人待,一丁点不小瞧我的,也就是太太这么一个真慈悲的人。
我早就想着能给太太出力,就是太太万事满足,没有啥用着我的地方。
正巧遇到姑娘的大喜事,我听说了,就为太太和姑娘高兴。
可一想到这府城里头,高门大户人家后院的那些个事,我又为太太和姑娘发愁,就想起这丸仙药来。
……也是我报答太太对我的恩情,往后姑娘的日子过的好了,别忘了我老婆子,那我就啥都足了。
这个药,她真那么管用?张氏听闫道婆说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问闫道婆道。
见张氏如此,显然是被说动了心思,闫道婆不由得心中大喜。
太太尽管放心,我老婆子用我的脑袋保证,借我几个胆子,我敢欺瞒太太和姑娘?这往后,我还想不想在府城里头混了?要是不管用,我还怕太太和姑娘让人掀了我那个小观那。
闫道婆就陪笑道。
那……张氏刚开口说了一个字,闫道婆已经伸手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来。
我已经给太太准备在这里了。
闫道婆将瓷瓶奉上,陪笑道。
你把药都带来了?张氏伸手要接瓷瓶,又顿住了,问闫道婆道,这稀罕的东西,你都是随身带着的?这哪能。
闫道婆见张氏这么问,生怕张氏起什么疑心,忙就解释道,像太太说的,这么稀罕的东西,哪能随身带着。
这平常都是供在观里头的。
不瞒太太说,这是我的一份人心,就是打算送给太太的。
哦。
张氏哦了一声,这才将瓷瓶接了过去。
闫道婆忙上前献勤儿,拔掉瓷瓶上的软木塞,将一丸莹白的药丸倒入张氏的手心中。
太太看看,这一看就是好东西吧。
闫道婆陪笑道。
张氏看看瓷瓶,又看看药丸,果然都极精致,并不是寻常东西可比,因此,心中对闫道婆的话就又深信了几分。
你就只有这一丸,不会是谁家嫁闺女,你都送一丸吧。
虽是如此,张氏还是问道。
哎呦,太太拿我当那卖假药的了。
闫道婆就叫起撞天屈来,当着太太的面立誓,要是这药我手里还有第二丸,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太太哦,你可屈着我这一片心了。
闫道婆这个誓倒是起的真心实意,因为这种药在她手里,真的只有这一丸而已。
我就随便说说,你起啥誓啊。
我知道,你也是个苦人出身,我还能不信你。
张氏就道。
在张氏的心里,像闫道婆那样命苦,有过那些个遭遇的,必定是好心人、善心人。
这个药……张氏手捧着药丸,又问闫道婆道。
……放进茶里、粥里,立刻就化。
闫道婆不等张氏问完,就立刻答道,要告诉太太知道。
这个药。
要提前吃下才有效验。
……估摸着姑娘的好事也该近了,可耽误不得,不然,这么好的药。
就糟蹋了。
还要告诉太太一件,这个事不能先跟姑娘说,要是说了,这药也不灵了。
等太太瞒着姑娘。
让姑娘喝下去了,姑娘上轿子的时候再告诉姑娘。
还不能告诉她知道?张氏就问。
吃之前,肯定不能说。
之后吗……,就一直不说,我看更好。
姑娘年纪轻,兴许还不信这些。
要是恼了太太,说太太猜疑六爷,那可就不好了。
……太太是姑娘的亲娘,心里头为姑娘好。
也不图姑娘念好报恩啥的。
就不告诉姑娘。
往后姑娘日子过的顺。
心里头就认作是六爷待她好,这么一辈子和和美美的,那不更好!闫道婆就笑道。
嗯。
张氏觉得闫道婆说的有道理。
就点了点头。
太太,你这可得把主意把稳。
这个时候。
可一点不能左右不定的。
姑娘一辈子的大事那,就靠太太了。
依我说,今天就是好日子,等姑娘回来,太太就偷偷地放在茶水里给她吃了。
免得再耽搁两天,怕来不及那。
闫道婆见张氏点了头,就又进一步进言道。
闫道婆这么说着,就又去张氏手里,将那瓷瓶拿了回来。
太太赶紧将这宝贝好好地收着,也别让丫头们知道了。
她们年轻,嘴巴不牢,万一让姑娘知道了,太太可就算白操这份心了。
再让我老婆子去寻这个药,给我万两黄金,那也是寻不来的。
闫道婆又道。
张氏听闫道婆这么说,真的就小心地将药丸收了起来。
太太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退一万步说,不那么灵验,也不碍事。
闫道婆似乎有意又似乎无意地,又小声说了一句,我敢给姑娘吃不好的东西不成。
闫道婆这样一句话,张氏也听在了耳朵里。
这句话,却正说中了张氏的心思。
就算她对闫道婆的灵药还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她却深信,吃了这个药,总不会有什么害处。
张氏深信,闫道婆不敢害人,最多也就是用没什么效验的东西来骗些钱而已。
这当然是她一个庄户人出身的人的朴素的想法。
而且,不得不说,大多数情况下,她的这个想法也没什么错。
那么多卖假药的,谁也不会卖会害人的东西,不说自身良心上过不过得去,起码不惹祸事。
不然的话,钱还没怎么赚,身家性命就要先搭进去了,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这个药,我不能白要你的。
张氏就想起方才闫道婆说的万两黄金来,那显然是提醒她这丸药价值不菲。
你说个数。
哎呦,太太。
闫道婆就笑了,这是千金难求的东西,无价之宝啊。
闫道婆不说价钱,张氏就有些为难。
我手里私房并没多少,还得到账房支领。
张氏就道。
闫道婆赶忙拦住张氏。
我都跟太太说明了,这个东西,多少金银都买不来。
是姑娘的缘法,也是我的一点人心。
拿了太太的钱,那成了什么了。
而且,也对不住这丸仙药。
闫道婆就道,我就在这府城里,往后姑娘也在府城里。
等看到这药的效验了,太太跟姑娘说说,高看我老婆子一眼,那就比什么都强。
闫道婆这样说话,别说是张氏,就是比张氏精明的人也不得不信了。
这药要是真的有效,我肯定不能亏待你。
蔓儿也得记你的好。
张氏就道。
太太跟前,我也实话实说。
我这下半辈子,就指望着这个了,呵呵。
闫道婆就笑道,眯起的眼睛里精光一闪。
她此刻话中有话,张氏哪里能猜想得到那。
就在这时,就听得院子里脚步声响。
小丫头跑进来禀报。
姑娘回来了。
第九百九十一章 千钧一发哎呦,姑娘回来了?!闫道婆听见,就惊的一跳。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张氏也抬起头,有些奇怪地问道。
连蔓儿与沈家的沈谊和沈诗交好,一般见面,总要说上好半天的话。
而且,早上出门的时候,连蔓儿也跟她说过,估计不会太早回来的。
张氏话音刚落,大丫头多福就挑门帘从外面走了进来。
太太,不是姑娘回来了,是姑娘身边的善喜回来了。
多福就对张氏禀报道,这丫头慌慌张张的,听说是跟姑娘的善喜回来了,就当是姑娘也回来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氏就恍然大悟道。
闫道婆在一边,也松了一口气,暗自擦了一把冷汗。
很快,善喜就进屋来,跟张氏禀报了连蔓儿的话,随即,张氏就打发了多福跟善喜出去拿东西。
姑娘真是好人缘,也特会替人着想,怪不得大家伙都说她好。
等张氏又将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闫道婆才笑着道。
我这闺女,头一个就是心眼好。
俗话说的,日久见人心,在我们那,她人缘也好。
小姐妹们,都爱和她好。
张氏就笑道。
闫道婆刚才受了一惊,又见已经把张氏说通了,就说要告辞。
你别急着走。
张氏反而拦住她道,今天他们爷几个都不在家,估计晌午也回不来。
就我一个人。
你陪我说说话,晌午饭就在这吃吧。
平常,就算是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不在家。
也有连蔓儿陪着张氏一起吃饭。
刚才善喜说了,连蔓儿要留在沈家吃晌午饭,因此,张氏就留闫道婆。
张氏是个爱热闹的人,最喜欢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最起码,得有人陪着她,这饭她才吃的香。
闫道婆本想要走,可张氏这么说。
她又不好就走。
而且,听说连蔓儿要吃过午饭才回来,她的心也安定了许多,也就坐了陪张氏说话。
张氏又让人端了好茶好点心上来,让闫道婆吃。
又向闫道婆询问一些街头巷尾的趣谈,还讲起了她这次回三十里营子的见闻。
张氏之所以乐意接待闫道婆,将闫道婆当个知心人,有一个重要的缘故就是,跟府城里的太太、奶奶们相聚,并没人谈论这些乡间的事情。
可在这方面,闫道婆就跟她非常说的来。
……只听说婆婆拿捏儿媳妇的。
这个倒好,一个守寡那么多年的婆婆,愣是让儿媳妇给挤兑走了。
这婆婆没了,这两口子还想讹人家一笔。
哎,你说说,她们也不怕有因果,就遭了报应。
张氏就跟闫道婆说起西村杨家那桩事情来。
这个。
肯定是上辈子的孽缘,前世的冤家聚会。
这辈子,就是为了完上辈子的因果和孽债的……闫道婆就摇头晃脑地道,又借机跟张氏讲了半天的道。
又比如说,能跟太太这么投缘,这肯定也有前世的因果。
闫道婆又道,这丸药,想来也是因果里头的。
合该着别人没这个造化,太太和姑娘捡了这现成的。
这么说着,闫道婆见左右无人,又细细地嘱咐了张氏一番,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连蔓儿将那仙丹服下的话。
之所以张氏留她,她就留了下来,还是心里头不大安稳,想着要再游说游说张氏,好保证张氏能将药偷偷地给连蔓儿吃了。
太太,你老可都记牢了。
等姑娘下晌回来,进门必定要喝茶,太太就提前准备好了,帮姑娘完成了这件大事。
闫道婆最后还嘱咐道。
行,我都记住了。
张氏就点头道。
闫道婆在张氏的面上打量了打量,看出张氏这是打定了主意,她这才放了心。
看着将近晌午,闫道婆正想着是要告辞离开,还是真如张氏所说,留下来吃晌午饭,就听得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依旧是那个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姑娘回来了。
刚善喜回来,不是说了姑娘晌午在沈家吃,不回来了。
你怎么又来报,又是哪个丫头回来有事?张氏就问道。
回太太,这回真是姑娘回来了。
姑娘的车子,已经进门了。
小丫头忙行礼,红了脸禀报道。
咦,怎么这会回来了?张氏就讶异道。
听说这次真的是连蔓儿回来了,闫道婆就忙站起身跟张氏告辞。
姑娘回来了,太太也就不冷清了。
我那观里头还有事,就不陪太太了。
闫道婆就道。
张氏因为知道连蔓儿不待见闫道婆,也担心她见了闫道婆在这会不高兴,也就点了头。
我让人送你出去。
张氏就道。
请太太吩咐个小大姐,带我从后门出去吧。
闫道婆就道,姑娘这么早回来,怕有啥事,我今天出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咋拾掇,再冲犯了姑娘。
姑娘回来了,太太也别说我来过。
趁早将那仙丹给姑娘服下,才是正经。
闫道婆这么说着,还不忘了嘱咐张氏这件最要紧的事。
我知道了。
张氏就点头,真的打发了个小丫头送闫道婆去后门。
这边送走了闫道婆,那边连蔓儿还没进院子,张氏坐在那,想了一会,就吩咐丫头送热茶上来。
你去外头迎迎姑娘去。
丫头送上茶来,张氏就又吩咐道。
当连蔓儿走进上房的时候,就见张氏屋里的丫头都在外屋站着。
我娘那。
连蔓儿就问了一句。
太太在屋里。
丫头们答应着,忙就掀起帘子,请连蔓儿进屋。
连蔓儿迈步进了屋里,就将张氏一个人在炕上坐着,手里拿着针线,微微地出神。
娘,我回来了。
连蔓儿就上前,向张氏行礼道。
啊,张氏回过神来,忙就招呼连蔓儿上炕坐,不是说晌午在那吃吗,咋回来了。
不等连蔓儿回答,张氏忙就端起炕上的一杯热茶来递给连蔓儿。
咋走这么急,脸都红了。
快喝口茶水润润,听见你回来,特意给你预备的,不凉不热,正好喝。
张氏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一边隔着炕桌,在张氏对面坐了,一面就将茶接了过来。
茶杯入手,正如张氏所说,温度正好。
连蔓儿一路忙忙地回来,正口渴,也就没有多想,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
张氏看连蔓儿喝了茶,脸上的神色越发柔和起来。
娘,我走后,闫道婆是不是来了?连蔓儿放下茶杯,就问道。
第九百九十二章 收网张氏对几个孩子的饮食都很上心,不只是连蔓儿,还有五郎和小七,只要是从外面回来,张氏在家一般早都准备了温度适宜的茶水,还有新鲜的点心垫肚子。
个孩子说想吃什么了,张氏还非常乐意亲自下厨。
她并不认为这样是操劳,相反,她觉得这是一种幸福。
虽然她并不精明能干,外面的许多事情她也不懂。
但是在这个家里,孩子们需要她,而她可以为孩子们做事。
娘,我走后,闫道婆是不是来了?连蔓儿端了茶杯,却没有立刻就喝,而是先向张氏问道。
嗯,是来过。
张氏就点头道。
闫道婆来过,这宅子里各门上的人都看见了,就算是张氏有心想隐瞒,也是瞒不住的。
着急问她干啥,你先把茶喝了。
现在天冷,茶水凉的快,一会该冷了。
张氏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又催促连蔓儿道。
别看小小的一杯茶水,却是张氏做娘的一番心意。
连蔓儿心里想着,要问张氏的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就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咋样?张氏见连蔓儿喝了茶,脸上的神色越发柔和起来。
今天这茶水好喝不?还不错。
连蔓儿见张氏这样问,就又喝了一口,娘,今天这茶水有啥特别的?这不是那今天,你爹上庄子里去了。
刚打发人回来,说庄子里小山上那口井的水特别甜,特意让人送了两桶来家里。
我尝了,不比咱老家的那个水差。
往常就听你们说好水泡的茶特别香,我就让人准备了。
给你们爷几个回来喝的。
哦。
连蔓儿哦了一声,放下茶杯。
刚才善喜回来,不是说你在沈家吃,咋这会就回来了?有啥事?不等连蔓儿开口问张氏,张氏先开口问连蔓儿道。
嗯。
连蔓儿点头,娘,闫道婆这回来,跟你说啥了?也没说啥。
张氏想了想,就道。
娘。
我这些天咋跟你说的,是咱们近,还是你跟她近?她跟你说了啥,你还不告诉我。
连蔓儿就埋怨道。
看你这孩子说的。
这还用说的,她咋地。
也不能排在你前头啊。
张氏就道,接着又想了想,这才道,她这回来,还真是有事。
张氏这么说着,就从衣袖中取出一件东西来。
那是一张干净的帕子,包成一个小包。
张氏就将帕子包的打开。
给连蔓儿看。
她是给我送这个来了。
张氏告诉连蔓儿道。
连蔓儿从张氏手中接过帕子,仔细端详帕子上的药丸。
那药丸越有龙眼大小,洁白光滑。
这个是……连蔓儿就问张氏。
说是啥仙药,原先是给别人求的。
人家没用上,给我送来,说让给你吃。
张氏就道,还是她上几回来说的那个话茬。
啥小妾啥的,啥生男孩啥的……让我偷偷给你吃。
不让你知道。
连蔓儿打量了一会手里的药丸,才又抬起头来,看着张氏笑。
娘,那你咋没听她的话,偷偷把这个给我吃了?连蔓儿笑着问张氏。
当我真傻啊!张氏嗔了连蔓儿一眼,说道,像我和你三伯娘,我们这样做了媳妇的,生养过的了,我们都是过来人,没那么多讲究,有些事也讲不了,我们也啥都经得住。
你一个小姑娘家,娘哪能给你随便吃东西。
张氏这话说的不错,在平时的生活,她对连蔓儿的衣食也很精心。
比如说,即便是伏天里,也不让连蔓儿吃冰的东西。
生病了,请了郎中来看过,她虽不认识字,也不懂得什么药理,却还要跟郎中嘱咐,说小姑娘家经不住太寒、太烈的药等。
不仅是对连蔓儿,对连枝儿也是如此。
即便是原先在老宅,上面有周氏,张氏也不大护得住自己的孩子。
连枝儿很小就要跟着张氏做家务,但是在冬天,张氏都很小心,不让连枝儿碰冷水。
有那碰冷水的活计,都是张氏揽过去,要不也会特意烧了热水,给连枝儿用。
张氏在对待闺女的这些方面,一直都很小心。
当然,这得益于她在娘家的经历。
李氏就是这么将她带大的,所以这些东西也就成了她的习惯。
再说了,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也没忘。
张氏又道,我再信服她,那也比不了你们几个。
你说的话,娘啥时候不当一回事来着。
肯定是善喜拿东西送过去,跟你说她来了。
你不放心,就先回来了。
你这多余的,她也就能从我这哄走俩钱,那是我看神佛的面上,也看她命苦。
别的东西,她从我这哄不走。
你就多余跑回来。
张氏还数落起了连蔓儿。
连蔓儿只是笑。
娘,我是不是多余跑回来,得过会才知道。
……娘儿两个在屋里说着话,此刻,闫道婆早已经被小丫头领着左拐右拐,眼看着就到了后角门。
突然,就从旁边的甬路上走过来两个人,笑盈盈地将闫道婆给拦住了。
哎呦,闫道婆抬眼看去,两个人她都认得。
一个是张氏身边的大丫头多寿,另一个却是伺候五郎的大丫头小喜。
多福姑娘,小喜姑娘……闫道婆忙满脸堆笑,向两个人打了个问讯。
两个丫头也都含笑向闫道婆福了一福。
……怎么就走了,我们姐妹俩正有事要请你老人家帮忙……两个丫头这么说着话,也不管闫道婆是否乐意,一左一右地搀住了她的两只胳膊。
就往旁边一间小屋走去。
而不知什么时候,后角门处又多了两个小厮,门上也上了锁。
……上房屋中,张氏和连蔓儿娘儿两个的谈话还在继续。
娘,我已经让人给我爹和我哥都捎了信儿,估计一会,他们就能回来了。
连蔓儿对张氏道。
这个闫道婆,她不只想钱,她竟真有那个坏心。
有那个胆子?张氏此刻的脸色也肃穆了下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娘,你忘了我告诉你说的,这闫道婆跟钱家走的近,这些日子。
没少往那边跑。
她要是跟以前似的,大大方方往钱家去,我还不疑心她。
可她偏藏头露尾的,要瞒着人。
那个钱玉婵,还认了她做干娘了。
当咱们都不知道那。
娘,你这样再想想,她跟你说的那些话。
你也不能没疑心是不?上次在沈家,钱玉婵害人不成反害己。
那之后,沈家再有戏酒,就不再邀请钱家的女眷。
钱同知因为公事上的疏漏。
也被上司申斥了。
随即,钱同知的上司还给钱玉婵做了媒,对方是辽东府偏西某处的一家富户,据说是这位上司的远房亲戚。
不过这门亲事。
钱同知虽然答应的好好的,奈何钱玉婵突然病了。
说亲的事情也就耽误了下来。
这些事,都是沈三奶奶在闲谈中,告诉连蔓儿知道的。
沈三奶奶还对连蔓儿说过,钱同知那位上司做媒的心意坚决,只要钱玉婵病一好,马上就让他那远房亲戚来娶钱玉婵。
只除非她这病永远不好,她就待在那院子里,再不出门,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了的。
当时沈三奶奶是这样说的。
这些事情,背后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连蔓儿心领神会。
……倒是一件好事,连蔓儿当时跟沈三奶奶道,只是怕她这病一时好不了,病中的人,心思难说,突然间或者有什么事,出什么变故,就不好了。
我也是这么说,沈三奶奶就道,咱们且留心看着吧。
她父亲也是府城里不大不小的官,六爷对这个事也留心着。
府城这么大块地方,咱们眼皮子底下的人,还能让她出了差,总归要帮着她好了,就是了。
那次谈话之后,连蔓儿一方面放了心,一方面却不由得多了一件心事。
因为见识过钱玉婵的手段,又见她病的这样巧、这样果断,连蔓儿不得不关注起钱家和这个钱玉婵来。
闫道婆与钱家的往来,她已经打探到了,沈三奶奶那边也告诉了她一些。
在这之前,连蔓儿也只是不大待见闫道婆,之后,就真真是十分防备闫道婆了。
而之所以没有完全禁绝闫道婆到家里来走动,却是出于另外一番考虑。
眼见着钱家钱玉婵那边不死心,一定要搞出一点事情来。
如果就这样禁绝了闫道婆,怕她们另外再打别的主意。
那样,反而不如防备闫道婆。
钱家那边以为她们在暗,连蔓儿在明,以有心算无心。
而连蔓儿这边有了防备,明暗局势逆转,一切尽在掌握。
这些事情,连蔓儿并没有都对张氏说,不过却告诉了张氏,闫道婆跟钱家来往密切,且钱玉婵突然认了闫道婆做干娘的事情。
上次钱玉婵算计连蔓儿,虽然没算计成功,但是连家一家,包括张氏也都记在心里了。
张氏或许不明白太过复杂的事情,但是有一点她是明白了,钱玉婵有机会,一定会再暗算连蔓儿。
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张氏虽然还肯舍钱给闫道婆,但是涉及到连蔓儿的事,张氏对闫道婆也有了戒心。
第九百九十三章 证据确凿一家人没事的时候,还分析过像闫道婆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害人的手段。
答应了,但凡闫道婆有什么话,都要告诉连蔓儿,闫道婆要她做什么,她表面上可以应承,但一定也要告诉连蔓儿,不可自己做主。
这些年,张氏已经听惯了几个孩子的话,而且,她心里也认定,孩子们都比她和连守信聪明,而且还跟着鲁先生念了书,比她们两口子强。
听儿女的话,总没有错的。
……我听她说的,要偷摸的把药给你吃了,还不能告诉你。
我这心里头就犯疑了。
张氏对连蔓儿道,还说啥就算没药效,吃了也吃不坏。
她当我就是那么想的。
我是那么想的,那也分人。
你才多大,还没出门子那,能乱吃东西。
娘儿两个正说着话,吉祥就进来禀报,说是已经将闫道婆拖住了。
好,连蔓儿点点头,不管用什么说辞,都要把她给拖住了。
等我这边的结果出来。
吉祥答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连蔓儿虽然疑心闫道婆,但是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却还不能翻脸,只能先看住了闫道婆。
我爹和我哥也该回来了。
连蔓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正要打发人出门去看看,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五郎回来了。
很快,五郎就急匆匆地走了来。
哥,就是这个。
连蔓儿简略地跟五郎说了说事情的经过。
并告诉五郎已经将闫道婆留下让人看住了。
好。
五郎接了药丸,看了看,就点头道,我这就去让人验看验看。
要是有问题。
立刻就绑了那老婆子。
要是没问题那?张氏就问了一句。
没问题,也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五郎就道,平常要几两香油钱也就算了,平白这么撺掇着给人吃药。
她能是什么好人。
哦。
张氏就哦了一声。
对,我哥说的对。
连蔓儿点头。
你爹那,不是也捎信儿了,咋还没回来?别是路上出了啥事。
张氏就又问。
我爹也回来了,路上碰见沈三爷,就跟沈三爷去了。
钱家那边,也得安排人看着,省得他们看着情形不对,再跑了。
五郎就道。
原来善喜告诉了连蔓儿。
闫道婆又来找张氏。
还鬼鬼祟祟的把屋里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
连蔓儿就猜到。
闫道婆这是要出手了。
她就跟沈谊和沈诗说了,并到沈三奶奶那里,又告诉了沈三奶奶。
关于这件事。
两家早就有默契。
连蔓儿和沈三奶奶一商量,连蔓儿就先回家来。
拿了闫道婆。
沈三奶奶那边一边派人看着钱家,一边也打发人叫沈三爷回来。
沈六临走的时候,曾经就这件事情亲自叮咛过沈三爷。
如今沈六不在家,沈三爷自然要将事情承担起来,对这件事又格外的上心。
哥,那你赶紧去吧。
连蔓儿听五郎这么说,就催促道。
好。
五郎立刻起身,拿了药丸往前面去。
她这心到底是啥颜色,就看那药是咋回事了。
看五郎走了出去,张氏就道。
这话里的她,自然指的是闫道婆。
连蔓儿并没有接张氏的话茬,而是将善喜叫了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让她去沈府一趟,将事情的发展告诉给沈三奶奶。
打发走了善喜,连蔓儿又叫了几个丫头、管事大娘进来,各个吩咐了。
之后,就和张氏在屋中等候。
小丫头又端了热茶,并新出炉的点心过来。
连蔓儿只吃了一点,张氏则是一点都没吃。
知道又人这么背地里算计她们,要暗害她们,搁谁,心里也不好受。
半个时辰过去了,五郎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快坐下,喝口茶。
张氏忙让五郎坐下,就问道,那药丸……连蔓儿什么都没问,只是看着五郎。
五郎的脸色十分难看,眼睛里积聚着怒气。
这黑心肝的老婆子。
五郎没有坐,而是咬着牙骂了一句。
那药真有问题。
张氏就吓了一跳,脸色也变了。
不仅有问题,还是大问题。
五郎黑着脸道,那药丸是专门给女人用的,下淤血的药。
就是用药的分量多加了几倍,要是吃了,会流血不止,不小心,命就没了。
啊!张氏叫了一声,浑身都抖了起来。
五郎说的有些委婉,但是作为过来人的张氏却听明白了。
闫道婆给的这枚白色的药丸,分明类似于堕胎的虎狼之药。
就是成年的妇人也经不住,更别说未经人事的女孩子了。
而且,吃了这个药,就算能救回性命来,身子也毁的差不多了。
就算请了郎中,能够补养回来,传扬出去,有些话也是好说不好听。
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老婆子,她自己就是个苦命的人。
她咋就能下这个毒手害人。
咱们啥时候得罪过她。
……狼心狗肺啊……张氏一边骂着,眼圈就红了。
也许在心里头,张氏虽然更相信自家的孩子,但是对于闫道婆,她还存有那么一丝幻想。
张氏不愿意相信闫道婆会这么坏,会下这样的狠手害人。
白费我对她的一片心,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氏又骂。
娘,你犯不着为她伤心。
连蔓儿见张氏眼圈红了。
就劝道,她本就是走街串巷骗钱的神棍,这件事,肯定也是那边许了她大好处。
蔓儿。
娘不是为那毒婆子伤心。
张氏就道,娘这是后怕啊。
多亏娘没听她的,要不然,这就是一辈子的悔。
……娘也活不成了。
这么说着。
张氏更加后怕起来,伸手将连蔓儿揽在怀里,真的放声哭了起来。
我那苦命的孩子,你这一回回的,鬼门关里打来回。
这些人,咋就见不得咱们好。
幸亏老天有眼……张氏一边哭,一边絮絮地道。
连蔓儿被张氏搂着,心里颇为无奈,她知道。
张氏这是想起来从前的事了。
娘。
那你这回明白了不。
记住了这个教训没?连蔓儿并不劝张氏,而是问张氏道,娘。
这往后的这些三姑六婆,神神道道的。
你还往家里招不?连蔓儿想着,要借这个机会,好好地教育教育张氏,禁绝了往后再有类似麻烦的可能。
我都明白了,我往后肯定长记性。
张氏就道,差点把你的命给害了,这么大个教训我能不记住。
我肯定记到死。
啥闫道婆、油道婆的,往后我再也不搭理这些人了。
我往后,肯定啥都听你们的。
张氏最后还保证道,那啥私房钱我也不留了,都交给你们几个,省得那些人再惦记我的钱。
连蔓儿在张氏的怀里看了五郎一眼,兄妹两个交换了一个又欣慰、又有些无奈的目光。
娘啊,你先别哭了。
眼下的事,还等着咱们处置那。
五郎就劝张氏道。
张氏听五郎说要处理眼下的正事,忙擦擦眼泪,放开了连蔓儿。
从此之后,张氏更将几个孩子,尤其是五郎和连蔓儿的话时时放在心上,再不肯自作主张。
往后连家家宅和睦安宁、蒸蒸日上,这一点算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
证据确凿,哥,赶紧让人把闫道婆绑了吧。
连蔓儿就对五郎道,问了她的口供,三爷和咱爹那边也好动手。
兄妹俩凑到一起,低低的声音商量了一番。
我不信她不要命。
连蔓儿对五郎道,这么着,管保她乖乖地招出来。
嗯。
五郎点头,一面就传下话去。
后院,一间干净的厢房内,闫道婆坐在靠窗的炕上,两边是小喜和多寿。
两个丫头正让闫道婆喝茶、吃点心,一面拉着闫道婆攀谈。
茶是好茶,点心也是好点心,两个丫头也都是笑容满脸,然而,闫道婆坐在那里,却是如坐针毡。
她心里自觉有些不好,从张氏那出来,就被这两个丫头给截住了。
在这里坐了半个多时辰,她自己要走,却都被两个丫头硬给留了下来。
看着两个笑容满脸的丫头,再看看门口站着的两个小丫头和四五个粗壮的婆子,闫道婆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怕是走不了了。
这么想着,闫道婆的额头就见了汗。
姑娘们,时辰不早了,我老婆子实在是该走了。
闫道婆又一次站起身,姑娘们要烧香,还愿,问卦,都包在我老婆子的身上,也不要姑娘们的钱。
明儿个,我再来。
小喜和多寿两个也都站起身,又一左一右地拉住了闫道婆。
两个丫头正要开口挽留,就听得外面杂乱的脚步声。
快拿了那个老妖婆,别让她跑了。
姑娘吃了她的药,眼见着不好了。
随着脚步声到了门口,说话声也清晰地传了进来。
闫道婆心里有鬼,就哎呦了一声,心里暗暗叫苦。
张氏竟真的听了她的话,这么快就把药给连蔓儿吃了。
而这药也真催命,发作的竟然这么快。
更催命的是,她还没走利落。
这药不该发作的这么快啊,难道是钱家母女怕连蔓儿不死,特意又在药里加了料?这可真是害死人了。
第九百九十四章 水落石出闫道婆下意识地想逃,不过两边的小喜和多寿却将她抓的牢牢的。
头也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喊声,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都恨恨地盯着闫道婆。
冬天,这屋里窗户都是封着的,门口还有看守的人,根本就是无路可逃。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闫道婆的腿就有些发软。
很快,就有人挑起门帘子,五郎带着人出现在门口。
将这老妖婆绑了。
五郎向挥了挥手,就有健壮的婆子上来,用粗麻绳将闫道婆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这个时候,闫道婆反倒略微镇定了一些。
她跪在地上,连声地喊冤。
五郎冷哼了一声,立刻就有婆子上来,左右开弓,赏了闫道婆几个大嘴巴。
眼看着闫道婆的两颊都 起来,嘴角流血。
五郎才叫那个婆子住了手。
老妖婆,你还敢喊冤。
不是你给了我娘那害人的药丸,让她给我妹子吃了?你这还没走出我家门口,就想不认账了?我妹子性命不保,今天就让你这老妖婆偿命!……这里打死了你,反而是便宜你。
你装神弄鬼,毒害人命,送你去衙门,就是推到菜市口零刀碎剐的罪过。
这么说着话,五郎就让人端了一个茶杯进来,那茶杯里还有小半杯的茶水。
闫道婆看着那小半杯的茶水,脑海里就印出连蔓儿如何喝了茶水,如何腹痛倒下的情景来。
又听五郎嘴里说要将她零刀碎剐,心里刚才还存有的那一点侥幸想法顷刻就化为了飞灰。
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
闫道婆此刻不敢再喊冤,只连声地求五郎饶命。
要我饶你的性命。
你怎么害了我妹子。
五郎就怒道,冤有头、债有主,不让你给我妹子偿命,还让谁偿命。
五郎的话。
仿佛是一道闪电,立刻就让闫道婆此刻有些混沌的脑袋开了窍。
大爷,冤有头、债有主,我老婆子并没心要害姑娘。
这、这都是有人逼着我老婆子干的。
大爷。
要给姑娘报仇,我老婆子乐意给大爷作证,抓那真正的恶人来给姑娘偿命。
…上房屋里,张氏和连蔓儿坐着慢慢地喝茶。
张氏这个时候情绪也已经安定了下来,只是不时地还会絮叨说后怕。
往后,像这样的三姑六婆。
神棍骗子。
根本就别搭理她们,不让她们上门。
她们想使坏,也没地方使。
连蔓儿说道。
对,就是这个法子。
省得咱一不小心,就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这人心啊,还是咱乡下,有啥事。
最多拌两句嘴,唠叨唠叨,就没这么阴毒的。
张氏就道。
娘儿两个正说着话,出去不久的五郎就又走了回来。
这么快,她都招出来了?连蔓儿忙让五郎坐,一面就问道。
贼人心虚,她又没跑了,听见说你吃了药,发作了,她心里就知道她这回根本没跑儿了。
我再吓唬她两句,为了保命,少受点罪,她能不招吗。
五郎就道。
……她这么害咱蔓儿,是钱家那边的根儿?张氏忙就问道。
是。
五郎点头,她明白招认了,说是钱太太和钱玉婵逼着她这么做的。
五郎这么说着,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纸卷,交给连蔓儿。
这是她的供状,抄录的副本。
五郎告诉连蔓儿道,闫道婆画押的那份供状,我已经打发人给沈三爷和咱爹送过去了。
赶紧把人都拿了,细细的审问,也省得夜长梦多。
原来五郎让人记录下了闫道婆的供述,并让闫道婆签字画押。
正本送去给沈三爷抓人,又抄录了一份副本过来给连蔓儿看。
连蔓儿低头将闫道婆的供状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微微地点了点头。
她都招认了些啥?张氏在旁边就问道。
大体上都招认了,不过,有些地方,我看她还是没说实话。
连蔓儿就道。
这老妖婆,为了自己保命,把事情都推到钱家的身上了。
五郎就冷笑道。
只怕,沈三爷那边抓了人,也是这般说法。
连蔓儿就道。
闫道婆这边被按住了手,抓了个现行,还能如此推脱责任,那边钱玉婵等人又怎么不会这么做那。
哥,闫道婆这边,咱们有确凿的证据,她是脱不了身的。
闫道婆说是钱家指使,她手里抓着什么证据没有?连蔓儿忙就问五郎道。
这老妖婆不是省油的灯,五郎就笑道,我刚才审问她的时候,也问了。
她说,钱家送她的东西,她分文都没动,都藏起来了。
那就是证据,我已经按她说的,打发人去拿了。
这就好。
连蔓儿就笑着道。
蔓儿,你放心吧,这一回,她们谁也跑不了。
五郎就道。
嗯。
连蔓儿点点头。
这一点上,她也是有信心的。
毕竟,这件事,钱家和闫道婆以为她们一无所知,但是事实上,她们却是早有防范。
如今,不过是等着抓一个现行,最后收网。
连蔓儿端坐家中,外面的人如何忙碌她不能亲见,只能从不断禀报进来的消息中知道事情的紧张。
五郎这边将闫道婆的供状送了过去,那边沈三爷立刻亲自带着府城衙门的人冲进钱家,将钱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绑了,带回衙门审问。
而五郎打发去闫道婆道观里拿证据的人也很快回来,除了闫道婆今天刚得的二百五十两金元宝,还有许多其他的尺头、金银等物。
去拿这些证据的,除了作为出首人和原告的连家的人。
自然还有府城衙门中差人。
连家、钱家都是官身,又是人命大案,当然不能私下了结。
出动了官府,自然就要官断裁决。
府城衙门里的人就派人来提闫道婆。
差人在前面等候。
五郎带着人就要绑了闫道婆送过去。
五郎啊,你把那老婆子带来,让我见见她。
我要问问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氏就道。
张氏自忖她待闫道婆不薄,闫道婆如此恩将仇报。
张氏心中自然不平,这是想当面问问闫道婆。
五郎想了想,也就点了头,让人将闫道婆带了过来。
闫道婆被五花大绑。
披头散发,满脸青肿,进来看见了张氏。
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太太。
救命啊。
闫道婆冲着张氏喊救命。
这下可把张氏给气坏了。
呸。
张氏啐了闫道婆一口,气的指着闫道婆的脸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的心肝让狗给吃了。
你害我闺女,还让我救你的命。
你、你说你是咋想的那。
你也真能想的出来。
我问你,自打我们到府城来,咱认识也有几年了。
这几年。
你上我家来,你张嘴,我啥时候驳回过你。
我拿你当客待,从来没有小瞧过你,跟你掏心掏肺的。
我是哪一点对不起你还是咋地,你为啥就能狠下心害我闺女?你这个老婆子,你太伤人的心了。
你的心太毒啊。
张氏指着闫道婆,又道,你跟我说的,你过去受苦的那些话,那也是假的吧,是你自己编的骗人的对不。
要不,你也是受过苦的人,你咋能这么害人那!闫道婆跪在那,也哭了。
太太,我跟你老说过的话,没有假啊。
那都是真的,我是真命苦。
你老待我好,真心把我当个人看待,我心里头都有数。
我心里念你老的好。
你念我的好,你还害我闺女。
你糊弄谁那。
张氏气的截住了闫道婆的话头,骂道。
太太,不是我要害姑娘。
都是那钱玉婵,还有她娘。
是她们俩人,心里头妒忌姑娘。
我是上了她们俩的当了。
闫道婆就哭着道,天地良心,我不知道那药那么霸道啊。
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哄骗我娘。
五郎在一边一直没说话,这个时候就有些听不下去了,抬脚狠狠地踢了闫道婆一脚。
你是不知道那药那么霸道,发作的能这么快,让你没跑利索吧。
五郎指着闫道婆道,还说什么不知道那么霸道,那你也知道那药不是好东西吧,你有良心的话,你能哄着让我娘给我妹子喂那个药?你这个老婆子,你太坏了。
张氏也道。
是我老婆子不好,是我老婆子不好。
闫道婆就又哭道,天地良心,我不敢说假话啊。
那个药,我是猜出不是啥好东西。
可没想到,钱家那母老虎娘儿俩心那么狠,能要了人的命。
我还以为,那药吃了,也就是让人不舒坦两天啥的。
你得了吧,张氏瞪着闫道婆,你这话,我都不信。
你说给几岁的孩子,估计那孩子也不能信。
太太,我这真是被逼的。
闫道婆见这话张氏不信,忙又哭道,太太啊,我苦命的人,无依无靠的……,钱家有钱有势,让我干啥,我要是敢不答应,我在府城里我就混不下去啊。
人家动动小手指头,就能要了我的命。
……是她们逼着我,哄我说那药没啥大害处,我要是不答应,立刻就得没命啊。
第九百九十五章 怒斥说到这,也许是想起来那些金子了,闫道婆又忙着描补。
还硬塞给我钱,我不敢不收啊,我要是不收,那也就没命了……,太太、大爷啥没听过、没见过,钱家那是啥样的人家,我一个孤老婆子,我实在是被她们逼迫的没法子了……胡说八道。
屋内屏风后,传来清脆的说话声。
闫道婆一下子就哑了,眼睛直盯着屏风,原来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而这个人的声音,她听着竟然有些耳熟。
随着话音落地,一个穿着藕荷色长身褙子的俏丽身影慢慢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看着闫道婆。
唉呀妈呀,闫道婆本来跪在地上,看见了连蔓儿,吓的眼睛也直了,跪都跪不住了,一 就瘫坐在了地上。
显然,闫道婆是认定连蔓儿吃了那个药,已经被害了。
她是心虚的人,看见连蔓儿现在走出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冤鬼索命。
不过,这闫道婆毕竟也是经历了不少世事的人,且又老奸巨猾,一会的工夫,就反应了过来。
这出来的并不是什么鬼魂,而是活生生的连蔓儿。
连蔓儿不仅没有死,看上去面容红润,根本就是毫发无伤。
她就说那药不会发作的这样快,应该是晚上才能发作。
而这半天的工夫,也足够她躲藏起来。
等风头过了,有钱家给的那些金子傍身,就算钱玉婵不能如愿嫁入沈府,她不能再回到府城风光。
她的下半辈子也都够了。
闫道婆瘫坐在地上,发直的眼睛慢慢地转动起来。
她很快也就想明白,如果真的吃了她给的那丸药,连蔓儿根本不可能会是现在这样的样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连蔓儿根本就没有吃那丸药。
想明白了这一点,接下来很多事情也就能够想通了。
比如说为什么张氏和五郎身边的两个心腹大丫头会拦住她,不让她走。
这一切必定是早就安排好的。
连蔓儿、连家众人早就防备着她,今天的事,在她是下手害连蔓儿的好机会。
而实际上,不过是连蔓儿一家安排给她的陷阱,就等着她来跳的。
更可能,这件事一开始人家就知道了,却并不说破。
只等着抓她的现行。
闫道婆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抬头看了一眼张氏,那眼神就有些变了。
她之所以会那么自信,之所以没有任何猜疑这是圈套、陷阱,完全是因为信任张氏。
以她对张氏的了解,张氏如果知道了她背地里打算做什么,绝对做不到不动声色。
可是她那么小心地观察张氏。
却并没有发现丝毫的破绽。
原来,张氏竟然是深藏不露。
她竟然在张氏这里摔了这样大的一个跟头。
闫道婆心里在这暗地嘀咕,当然,她此刻还不知道的是。
她这么想,完全是误会了张氏。
实际上,她对张氏的看法并没有错。
张氏并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如果知道她背地的打算。
张氏面上一定会流露出来。
但是,关键的是。
连蔓儿和五郎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跟张氏说。
张氏之所以在闫道婆面前表现的那么自然,是因为张氏根本就没想过,闫道婆会对连蔓儿下这样的毒手。
即便是现在,事实都摆在眼前,张氏心里还有些不愿意相信。
张氏不愿意相信闫道婆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的人。
闫道婆发呆的这一会工夫,连蔓儿已经走到张氏身边坐了下来。
哎呦,老天有眼,老天保佑,姑娘好好的。
闫道婆也清醒了过来,因为看见连蔓儿毫发无伤,她心里就又有了更多的指望和侥幸,这是太太有德,姑娘有福。
任凭钱家那贱人怎么暗算,也伤不了姑娘分毫。
……就是我老婆子,这身上的罪孽也轻多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闫道婆就又跪起来,蹦蹦地磕响头,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连蔓儿见闫道婆如此做作,不由得冷笑。
我自然没事,连蔓儿淡淡地道,你们暗地里算计我,以为我被蒙在鼓里,却不知道,我早发觉了。
我虽然没事,你想因为这个脱罪,那是不可能。
连蔓儿又道,你给我娘的那丸药,我是没吃,已经送去药铺,请人验看了。
那药是什么药,你心知肚明。
你和你背后的主子那些歹毒的心思,都在那药丸上。
你想隐瞒,蒙混过关,万万不能。
那都是钱玉婵……闫道婆张了张嘴,辩解道。
你住口。
连蔓儿喝了一声,此刻,她并不想再听闫道婆的狡辩,你说你是被逼迫的。
那我问你,我府城里头,她钱家就能一手遮天了?她逼迫你,是十万火急了,你没个转身的工夫了?分明都不是,你如果不想害我,这么长时间,你在这城中走街串巷走了多少人家,你来了我家里多少次,你长着嘴,就能一字不漏,将我们瞒的紧紧的?什么被逼迫,分明是你和她们合谋。
弄不好,这害人的主意还是你出的,这害人的药丸,也是出自你的手里!闫道婆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连蔓儿的话,将她的狡辩批驳的淋漓尽致。
即便是她巧舌如簧,此刻也想不出更多的话来辩解了。
再说这药丸,你又说什么不知道这药会这么霸道,说什么你当只是寻常的药,让我不舒坦两天就完了。
你这分明又是胡说!连蔓儿又指着闫道婆道,只让我不舒坦两天,钱玉婵就能给你二百五十两金子?她家的金子都是大风刮来的?你当她是傻子。
还是将我们都当做三岁的孩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妄图狡辩,想要欺骗我娘,让我娘可怜你。
可见,你做了这样的事,却一点悔过的心思也没有,简直是冥顽不灵!连蔓儿一番话,说的闫道婆哑口无言。
蔓儿说的都对。
张氏在一边就连连点头,这老婆子。
真不是好东西。
我这心里头也明白过来了,就是说不出来。
还是我们蔓儿说的明白,说的解气。
闫道婆在供状上,虽然承认了下毒的事实,也招出了钱玉婵。
但同时也存了她的小心思,就是极力为自己洗白,想要减轻处罚。
而到了张氏的面前,她知道张氏面慈心软,就更加为自己狡辩起来,不过也是想让张氏为她说法,只罚钱家。
不要罚她。
只不过,连蔓儿的这一番话,将她这种侥幸的心思完全的打碎了。
……我知道错了,从这出去。
我就后悔了。
闫道婆就又干嚎道,求太太、大爷、姑娘,看在姑娘啥事没有的份上,也可怜可怜我这老婆子。
我这辈子,没得过几天好儿……你也有让人可怜的地方吗?连蔓儿打断闫道婆。
以前的事,咱们暂且不说。
只说这一件,如果不是你见钱眼开,心肠太过歹毒了,你用得着跪在这里。
你自己要是不动歪心思,现在,你还是走街串巷,做人家的座上客,我娘也还把你当个好人那。
你这完全是咎由自取。
五郎道。
老天爷长眼睛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啊,还喊啥冤,叫啥可怜啊。
看国家的律法咋断你咋是。
张氏也道。
与其在这里哭天喊地的,你不如好好想想,一会到了衙门里头你该怎么说。
连蔓儿又向闫道婆说道,我可听说了,钱玉婵那边人家可是啥都不承认,下药害我的事,都是你一个人想的,一个人干的。
你原来的打算,是从这走了之后,拿上那些金银,躲出去是不是?五郎也对闫道婆道,你那打算躲藏的地方,还是钱家给你安排的吧。
呵呵,你肯定还不知道。
就算你今天这事做成了,等你从这出去,找上钱家的时候,钱家可没打算再给你什么金子,再费事把你藏起来。
把你藏的再好,也怕人找出来。
弄死了你,才能让人永远找不到你,才能永绝后患。
钱家把办这件事的人都安排好了,就是他招认出来的。
你还想着,拿了这害人的钱,往后能过上好日子?做梦!啊……闫道婆听得冷汗淋漓,惨叫了一声,眼睛一翻,就厥了过去。
连蔓儿和五郎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下就全齐了,等一会将闫道婆送到衙门去,就等着闫道婆和钱玉婵那些人狗咬狗吧。
最后,参与这件事的人,肯定谁也跑不掉!娘,蔓儿,那我把这老妖婆送过去了。
五郎就站起身,向张氏和连蔓儿说道。
赶紧把她弄走,我看着她心跳。
张氏就摆手道。
这个时候,张氏心里对闫道婆的厌恶已经达到了顶点。
当然,现在连蔓儿和五郎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产生的直接后果,就是张氏从此以后,再也不肯给那些三姑六婆好脸色了,连家也再没了这类人往来,后宅比一般人家都要清静。
第九百九十六章 关怀张氏是因为心里不甘,所以让五郎带了闫道婆过来要当面问问她。
有心地善良的人们一样,张氏总是不愿意相信别人会有坏心、做坏事。
现在该问的也问过了,张氏也完全看清楚了闫道婆的嘴脸。
张氏是又难过,又气愤,原本对闫道婆的同情和好感都被厌恶所取代。
所以,张氏让五郎赶紧带走闫道婆,眼不见心不烦。
五郎就起身,又跟张氏和连蔓儿交代了两句,就让人拖了闫道婆往前院去了。
闹了这半天,已经到了晌午,早也就到了吃晌午饭的时辰。
大丫头多福犹豫着上前,没敢跟张氏说,而是在连蔓儿耳边问了,是不是让厨房传饭。
在丫头们的眼睛里,虽然张氏是主母,是长辈,但是说到能够抗事,遇事镇定有主见,还是要找连蔓儿。
出了这样的事,虽然是顺利地抓了闫道婆,还将背后主使的钱玉婵一家也给揪了出来,但是连蔓儿也不可能心里没事。
虽是到了晌午,也忙碌了半天了,她竟是一点都不觉得饿。
娘,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啥?连蔓儿虽然自己并不觉得饿,还是问张氏道。
我不饿,张氏就摇头道,先别让厨房里传饭,我这肚子里好像有东西堵着,传了饭我也吃不下去。
咱还是等你爹和你哥回来,咱们再一家一起吃饭吧。
张氏就对连蔓儿道。
我也是这么想。
连蔓儿就点头道。
连蔓儿这么说着,因为想到张氏说心里发堵。
知道她这是因为这件事有些郁结,就低声吩咐了多福几句,让她去煮些消散解郁开胃的茶汤来。
多福领命下去,很快端了茶汤回来。
连蔓儿劝张氏喝了两盅,她自己也跟着喝了一盅。
……我这心口舒坦多了。
张氏喝了茶汤,舒了一口气,说道。
这一次,咱算是长了回大教训。
没错。
连蔓儿就笑道,就像书里说的,吃一堑长一智。
连蔓儿不住地开解张氏,张氏则是觉得连蔓儿这次又逃过了一劫,一面自己后怕,一面心疼连蔓儿,娘儿两个坐在炕上说着话,态度比以往都更加亲密了。
很快。
外面就进来小丫头禀报。
说是沈三奶奶带着沈诗来了。
连蔓儿和张氏忙收拾了。
带着众丫头迎出门来。
等将沈三奶奶和沈诗迎进屋中,几个人相互见过礼,分宾主落座。
沈三奶奶就抓了连蔓儿的手。
……万幸咱们早有准备,你没事就好。
沈三奶奶上下打量连蔓儿。
似乎是不放心,怕连蔓儿受了伤害。
三奶奶放心吧,我一点事也没有。
这事还多亏三奶奶平时费心,不然,还真险些着了她们的道。
连蔓儿就道。
我怎么费心,那还不都是应该的。
沈三奶奶就道,只是这个功劳,我可不敢都揽着。
是六爷,临往京城里去的时候,还嘱咐我们三爷,色色都安排的齐全了。
也多亏了你自己个,定了这么个请君入瓮的妙计。
我呀,不过是白跑跑腿罢了。
连太太也受了惊吓吧。
沈三奶奶又向张氏道惊吓。
……刚缓过来些,想想还是后怕。
张氏在沈三奶奶面前,也没怎么隐瞒。
真是想不到,她的心肠这么歹毒。
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诗在一边也安慰连蔓儿,一面就骂钱玉婵。
心也太大了些,不只是她,还有她的老子娘。
沈三奶奶就冷笑道,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这府城里是她们的天下了。
平日里她们自家怎么狐媚子霸道的,我懒得理睬。
竟然欺负、算计到咱们的头上来了。
她们这才是自寻死路!在沈三奶奶这边看,钱玉婵她们这么做是自寻死路。
不过,在钱玉婵她们自己看来,这却是一条金光大道。
钱玉婵怎么想的,连蔓儿也能猜出来一些,再加上闫道婆的供状,就更清楚了。
钱玉婵一心想要嫁给沈六,将连蔓儿当做唯一的障碍。
在钱玉婵看来,除掉了连蔓儿,不过是与连家结仇,却于沈家并没有什么大碍。
毕竟连蔓儿没了,连家与沈家的关系没有了这层维系,也就淡薄了。
就算是沈六对连蔓儿有些感情,这感情又能平白地延续多久。
没有一个男人会为了死去的人,去为难一个活生生的美人。
这便是钱玉婵和钱太太的想法。
而且,她们颇认为这件事情进行的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灭了闫道婆的口,那更是万无一失,就只等着机会,将钱玉婵嫁给沈六就行了。
上次,已经给了她一个不轻不重的教训,谁想到,她一点不知道悔改。
我们都不搭理她了,她还在那做梦,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沈诗又道。
那丫头是个眼空心大的,她娘更是,刚来辽东,就盯上了六爷。
沈三奶奶接着道,敲打了几次,知趣的早就消停了。
这活路可不是没给她们留,可惜她们偏不走,非要往死路上走,这可怪不得别人。
沈三奶奶和沈诗在连家坐了半晌,临走的时候又留下许多压惊安神的珍贵药材,又嘱咐张氏和连蔓儿只管安心,人已经抓住,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交给沈三爷他们去办好了。
沈三奶奶这边还没走,就已经陆续有知道消息的各府女眷上门来,给张氏和连蔓儿道惊。
秦太太自然也来了。
还给连蔓儿捎来了秦若娟的话。
因为五郎和秦若娟的婚事临近,秦若娟实在不好上门,所以不能够前来,只能给连蔓儿带好。
直到下晌。
张氏和连蔓儿娘儿两个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
连蔓儿忙又打发人往衙门里去探听消息,又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小七带着沈九来了。
这件事情,因为早有准备。
连蔓儿又毫发无伤,因此原本说要瞒着小七,不要耽误他的功课,等他上了课回来,再告诉他。
现在还远没到小七下课的时辰,他还带了沈九来,显然是听到了消息。
小丫头禀报完了,还没等连蔓儿说话,就听见院子里蹬蹬的脚步声。
是小七跑了进来。
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姐。
听着语气中满是焦急。
连蔓儿忙就起身。
她刚走到门口。
小七已经一步撞了进来。
小七进门,就抱住了连蔓儿。
姐……小七喊了一声,眼圈就红了。
……谁告诉你的。
咋没下课就回来了。
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你看。
我这不是好好的。
连蔓儿忙连声安慰道。
紧随着小七身后,就是沈九。
两个人的脸都红扑扑地冒着热气,显然是下了车马,就一路跑到后院来的。
蔓儿……姐……沈九进了屋,也盯住了连蔓儿,叫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小九,你也来了!连蔓儿就笑道,你别担心,我没事。
她们想害我,并没害成。
张氏这个时候也站起身来,请沈九坐下,又将小七拉了开来。
你姐没事,看你,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还跟你姐撒娇那。
张氏就对小七道。
小七现在已经自诩为一个长大成人的男子汉了,刚才真情流露,这个时候被张氏说了,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大家就坐,小丫头端上新鲜茶点来。
沈九和小七都没有碰,只是询问连蔓儿。
连蔓儿不想让这两人,只只简略地说了说。
沈九和小七都很气愤。
竟然这么坏,敢害我姐,我绝饶不了他们。
小七恨恨地道。
岂有此理,沈九也点头道,这次绝饶不了他们。
证据确凿,他们进了衙门,是跑不了的。
连蔓儿就道。
小七和沈九亲眼看见连蔓儿无碍,就在屋里坐不住,两个人要往衙门去,说要去瞧瞧审问的怎么样了。
张氏和连蔓儿都拦不住,只好又另安排了人跟着这两个。
等到傍晚时分,连守信、五郎、小七和沈九一起回来了。
大家都在张氏的房中坐了,就说起衙门讯问的情形。
果然正如连蔓儿所料,闫道婆与钱玉婵母女相互推诿,狗咬狗,在衙门上吵的十分的热闹。
……都想给自己脱罪,结果把所有的事都攀咬出来了。
几下证据确凿,最后她们都没话说了。
如今,都已经戴了大枷,关进死囚牢里了。
五郎告诉连蔓儿道。
不仅是直接动手的闫道婆,背后指使的钱玉婵和钱太太,还有那位钱大人也都一同被打入了死牢。
钱玉婵和钱太太能调动出这么大一笔钱,和那么多的人手,作为一家之主的钱大人不可能不知情,也就作为主使,跟钱玉婵、钱太太同罪。
至于钱家,也被衙门派人查抄了。
……还查出他任上的一些私弊,也一同治罪,明天就向刑部上报行文……钱玉婵的父亲毕竟是朝廷命官,要核定他的罪,必然经由刑部裁定。
三哥还写了信,打发人去京城的路上迎我六哥。
沈九就道。
沈六在回辽东的路上,接到了沈三爷的书信,星夜兼程,比计划提前了两天赶回了府城。
第九百九十七章 情深意重沈六是在一个雪夜进城的,他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沈三爷。
这场雪是傍晚的时候就开始下的,雪花纷纷扬扬,连蔓儿在离开张氏的屋子的时候,连守信还在感叹这场雪下的好,瑞雪兆丰年。
连蔓儿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临窗的炕上向外张望,她忽然想到了沈六。
府城这里下着这样大的雪,不知道其他的地方是怎样的。
沈六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回府城的路上。
不知道,沈六那里有没有下雪。
临睡的时候,连蔓儿还在心里想着这件事。
寒冬行路本来就苦,她希望沈六一路平顺,不要有什么风雪。
这场雪,即便是下的时间长一些,明天也差不多就该停了。
连蔓儿躺在被窝里,暗暗地计算着,等沈六回来的时候,积雪也差不多能清扫干净了。
怀着这样的念头,连蔓儿沉入了梦乡。
半夜,睡的正香的连蔓儿是被张氏叫醒的。
连蔓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屋里已经亮起了灯烛,张氏穿戴的整整齐齐地站在她炕前。
连蔓儿就吓了一跳。
娘,出啥事了?连蔓儿的第一个念头,是家里出了事。
这也怪不得她会这么想。
自从在三十里营子一家人搬进了新宅院,她就有了自己的房间。
之后,身边又有了丫头伺候。
晚间,一家人都是各自睡下。
张氏极少到她的房间里来。
即便是有什么事情,也都有外面屋里值夜的丫头在,根本就用不着张氏。
张氏半夜到她的屋里来,叫醒她。
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没出啥事,你别害怕。
张氏忙就道,赶紧起来,穿衣裳。
……六爷来了。
张氏一边让连蔓儿起来,一边已经跟吉祥、如意两个忙着端温水让连蔓儿洗漱,拿衣裳、首饰过来,让连蔓儿穿戴。
连蔓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根本就没有醒。
娘,你说啥那?连蔓儿就试探着道,六爷怎么会来?这个时候,他估计最快也还在河间府的地界。
离着咱们辽东府的地界还远那。
再说了。
这三更半夜。
他就不歇歇。
就算不歇,也没有一回来,半夜就上咱们家来的。
就你道理多。
还不赶紧的那。
张氏拉着连蔓儿起来,数落道。
这个事我还能哄你。
说实话,我也不大相信,可六爷就在咱们前厅坐着那。
你爹、你哥和小七都起来了,在前厅陪着,你赶紧收拾好了,咱好过去。
这个时候,连蔓儿已经大概清醒了,也终于听明白了张氏的话。
就算再意想不到,但是张氏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骗她,这一点她是肯定的。
六爷真回来了!连蔓儿赶忙坐起来,眼睛也一下子睁大了,睡意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回来了。
张氏脸上的表情就柔和了起来,是在路上接到了沈三爷的信,知道咱们这边出了那件事,他没日没夜骑着快马赶回来的。
这才刚进城,家也没回,就上咱家来了。
赶紧收拾了,我带你上前头看看去。
……虽说不大合规矩,那也讲不了了。
六爷挂着心,这么急着赶回来,就是心里放不下,得亲眼看见你没事,他才能安心。
连蔓儿配合着张氏、吉祥、如意,手脚机械地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张氏,一边帮连蔓儿拾掇,一边嘴里就没停,絮絮地说着。
在我,这也是没想到的事。
六爷真是没的说,换了别的人,都做不到这样。
……这是真把你放在心里头了,重情的人啊。
出了这么件事,这两天我这心里头一直就不大自在。
钱玉婵因为啥那么嫉恨你,还不就是因为沈家这个门第,还有六爷……六爷太招人了。
我这两天一宿一宿的睡不着,怕你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
要这么着,还不如咱另外挑一户一般点儿的人家,一般点儿的人。
张氏确实是这么想的,虽然沈三奶奶、秦太太等人,甚至连蔓儿也告诉她,钱玉婵这件事情是特例。
虽说大户人家比不得小门小户的单纯,但也不至于到处都是钱玉婵。
沈三奶奶和秦太太甚至还以她们自身为例,说她们都过的好好的,连蔓儿绝不会比她们差,让张氏尽管放心。
不过,六爷这么一来,我的心……,哎,命中注定,六爷能这样,咱再想这想那,怕这怕那的,那就对不起人家了。
……娘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女人这一辈子啊,最要紧的是有这么一个真心的人。
我跟你爹这么些年,那么多苦我都受过来,我也没咋跟谁抱怨过,还不就是因为你爹这个人!沈六的突然归来,对张氏的触动很大。
此刻,对着自己的闺女,还有闺女身边两个心腹的丫头,张氏也没什么顾忌,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连蔓儿一直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很快,在张氏带着两个丫头的帮助下,连蔓儿就收拾好了。
几个人就朝外走,吉祥将一件带雪帽的大红羽缎的貂裘大氅给连蔓儿披上了,又从旁边一个小丫头手里接过一把伞来。
外面,雪还下着?连蔓儿就问了一句。
这个时候,整个后院都点起了灯,但是因为落着窗帘。
连蔓儿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下着那,一直就没停。
吉祥忙就禀报道,姑娘,刚才婢子出去。
就咱们院子里的积雪就快没过小腿了。
六爷路上过来,比府城里的风雪还大,是顶着风雪过来的。
张氏就叹息了一声道。
寒冬季节,从京城往府城的路。
多为顶风,这个,连蔓儿也是知道的。
几个人走出门口,站在廊下,连蔓儿看着眼前一片银白的世界,鹅毛般飘飞的雪片,就稍微顿了顿。
吉祥立刻就为连蔓儿张起了伞,善喜还递过来一个大毛的袖筒,让连蔓儿暖手。
里面还揣了个刚添了新碳的手炉。
这个天。
出门在外的人。
可真遭罪。
张氏又感叹了一句,娘没出过啥远门,自己也没遭过这个罪。
可娘知道,人家不容易。
院子里。
早有服侍的下人打扫出了道路,连蔓儿和张氏在众丫头簇拥下,就向前院走来。
从打张氏告诉连蔓儿,沈六来了之后,连蔓儿就一直很安静。
表面上看去,这个时候的连蔓儿甚至有些发呆。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绪是如何的不平静。
不仅是张氏没有想到,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沈六本来的行程就已经安排的十分紧凑了。
如今,得知她出事的消息,竟然昼夜不停,冒着这样的风雪连夜赶了回来。
而且,进城来,就直接到她家来了。
张氏说的那些话,连蔓儿也都听了进去。
不用张氏说,她也知道,沈六这么做,里面是包含了怎样的重视和情意。
沈三爷并不是办事不牢靠的人,他写信过去,一定已经告诉了沈六她平安无恙。
沈六更是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将军,遇事的稳重和镇定没什么人能和他相比。
沈六是绝对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人。
而在明知她无恙的情况下,还这样急匆匆地赶回,却和他的稳重、镇定大相径庭。
而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让连蔓儿不能不为之心动。
从后院到前厅,路途并不远,连蔓儿走的也不慢,但她却想了很多。
从和沈六初次相识的一点一滴,似乎都又回到了她的眼前。
她和沈六相识时间算久的,但真正两人相处的时间却少的可怜。
虽然如此,沈六带给她的惊喜却丝毫不少。
相识的时间越久,沈六就有越多的优点展露在她面前,她对于沈六对她的这份深情,也就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沈六对她,总是比她期待的、她所预想的要多那么一点点。
而这一点点不断的累积相加,就如同滴水汇聚而成河流,最后她眼前看到的,竟是一片汪洋大海。
连蔓儿不由得想到那句话,情深如海。
连蔓儿走过穿堂,又略停了停脚步,望着灯火通明的前厅,前厅窗上人影瞳瞳。
她在想,如果,一开始,沈六就直接向她展现出如斯的深情,那么会怎样。
也许,她会害怕,会觉得难以负担,总之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沈六的这份感情,是这样一点一滴、慢慢的渗透进她的心田的。
一切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一个他喜欢的人,以她喜欢的方式,比她在幻想中最大期待的,还要深刻地爱着她。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欣喜的那。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连蔓儿想,这个人,这份深情,或许就是她此生最丰美的收获。
这么想着,连蔓儿的嘴角不由得漾起一丝笑意。
风雪似乎离她远去,周围的一切声音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里,只有那个窗上的人影,那人的说话声。
连蔓儿抬起脚步,快步向着灯火通明的前厅走去。
第九百九十八章 否极泰来前厅门口伺候的小丫头看见看见张氏和连蔓儿来了,一面忙向里面禀报,一面就打起了帘子。
连蔓儿略错开一步,让张氏。
张氏先迈步进门,连蔓儿紧随其后。
一进门,连蔓儿就看见了沈六。
沈六端坐在厅上,身上是一袭紫色蟒缎长袍。
他刚脱下貂裘大氅和雪帽,被小丫头拿在手里,上面湿漉漉的,在灯光下还能看见水珠。
那应该是融化的雪,一路风尘仆仆,顶风冒雪,显见是多么的辛苦。
沈六看见张氏和连蔓儿进门,眼睛一亮,霍地站了起来。
张氏和连蔓儿忙上前见礼,沈六并不肯受张氏的礼,而是往旁边让了让,抱拳回礼。
沈六这一让,就跟连蔓儿站了个面对面。
六爷万福。
连蔓儿屈膝福了一福,口里说道。
蔓儿,你还好吧。
沈六还礼,眼睛上下打量连蔓儿,一面问道。
听他的语气,虽是亲眼看见连蔓儿无恙,还是无限的担心、挂念。
我很好,倒是六爷……辛苦了。
连蔓儿站起身,看了沈六一眼。
沈六的鬓发也有些微湿,颏下和两腮上青须须的,那是冒出来的胡茬,因为赶路,没有时间清理。
再看沈六的眼睛,虽然清澈明亮,却明显有两条血丝。
这是在沈六身上难得一见的东西,即便是在从前最紧张、最忙碌的关头。
在沈六,昼夜不歇地赶路的操劳还不算什么。
他自幼习武,人还没有宝剑高的时候,就已经被祖父带着在行伍里历练。
这几天。
虽然看到沈三爷信中说连蔓儿无恙,但想到钱家的阴谋和辣手,没有亲眼看见连蔓儿,他的一颗心始终放不下。
心急如焚,满是对连蔓儿的担心和挂念,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接到沈三爷的信,沈六一刻都没耽搁,他知道,他必须要尽快地看见连蔓儿。
亲自确认她的安好。
就这样,留下大队车马在后头,身边只带了几个心腹的长随,一路换马,昼夜不歇地赶了回来。
一进府城。
他几乎更是想也不想,拨转马头就往松树胡同来了。
现在,在这灯火通明、暖光融融的屋内,连蔓儿就站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
沈六用了极大的自控力,才没有伸出手,将连蔓儿揽在怀里。
这一次去京城。
来回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的感觉,竟然跟连蔓儿分别了那么久。
沈六和连蔓儿就站在那,相互打量。
一个面色深沉,目光专注,一个嘴角含笑,眼波盈盈。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也早都站了起来。
他们跟张氏就站在旁边。
一家人谁也没说什么,连蔓儿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而沈六这般赶回来,是为了什么,他们也都明白。
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看两个人这么站着,他们都不忍心打破此刻两人之间流动的脉脉情义。
最后,还是连蔓儿先开了口。
六爷一路劳乏,还请坐下说话,连蔓儿含笑轻声道,一面又转头低声和张氏商量,娘,咱家有合适的衣裳吗,给六爷换一换,鞋子也该换换。
……再准备些热汤饭……连蔓儿开了口,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上前来,请沈六又在座位上坐下。
张氏和连蔓儿也在旁边坐了。
衣裳、鞋袜都有现成的,我刚吩咐了多福,让她再熨烫熨烫,这就送过来了。
张氏就跟连蔓儿说道。
自从那一年,北面边城局势紧张,连家送了冬衣等御寒之物过去之后,就成了定例。
这几年,每到入冬,张氏都会张罗给守卫北边的军兵准备冬衣。
其中,当然也包括特意给沈六准备的衣裳鞋袜。
如今,张氏那正好就有一套做好了的,可以给沈六更换。
……已经吩咐厨房了,马上就准备好。
还有跟着六爷的人,也安排人招待了。
接着,五郎在旁边说道。
这是告诉连蔓儿不要担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果然,多福很快就抱了一套衣裳鞋袜送了过来。
六爷,你身上的衣裳怕也都临了雪,如果不嫌弃,就换了这套,穿着能舒服些。
连守信和五郎都道。
对,得快些换上。
知道六爷身体好,可这冷天头,穿着湿衣裳也不是闹着玩的。
不舒服是一件,怕就怕着了凉,那可难办了。
张氏也道。
也好。
沈六想了想,就点了头。
他站起身,由五郎和小七陪着往旁边屋里去。
不大的工夫,沈六就穿戴一新,跟五郎、小七走了回来。
小丫头又端上热腾腾的姜茶和点心来,大家重新入座,攀谈起来。
……是我疏忽了,沈六就道,高估了钱润峰的心智,也低估了钱家那两母女的毒辣。
连守信和张氏都忙摆手,在他们看来,关于钱家这件事,沈六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六爷千万不要这么说。
五郎就道,这件事,搁谁也想不到。
钱润峰也算是为官多年,该知道个进退和眉眼高低,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六爷敲打的也够了,谁能想到他会这么做那。
也不知道钱家母女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害了连蔓儿,钱玉婵就能嫁入沈家,嫁给沈六。
又或者,她们只是出于嫉妒,即便是自己得不到,也不让连蔓儿得到。
毕竟,上一次在沈家。
钱玉婵和连蔓儿之间算是结下了梁子。
这两母女毕竟是后宅妇人,不知道天高地厚。
可钱润峰是做了几年官的,他竟然也同意这么铤而走险,这几乎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衙门里上呈的文书里面,是将钱润峰也做了主谋之一。
不过,经过府城衙门的讯问,实际情况是钱润峰也有一半蒙在鼓里。
钱太太生性泼辣,在后院中将丈夫拿捏的如同面团一般。
家里家外的事情,只要钱太太点头。
这位钱润峰钱同知就不敢驳回。
而钱玉婵,却是钱太太唯一的亲生女儿,被钱太太视作掌上明珠,骄纵异常。
凡是钱玉婵想要的东西,钱太太都会想方设法的为她弄到手。
算计连蔓儿这件事。
是钱太太和钱玉婵找了闫道婆,三个人一起定的计策。
钱润峰不算是主谋,但也绝不是毫不知情。
而按照律例,以及习俗,钱润峰作为一家之主,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的。
将他同作为主谋,并不算冤枉了他。
是啊。
六爷完全不用自责,也不必这么挂念。
连蔓儿也道,钱家和闫道婆背地里鬼鬼祟祟,我们早就知道。
一直小心防备着。
也多亏了沈三爷和沈三奶奶。
这次算是请君入瓮。
于我,并没有什么风险的。
虽是这么说,现在想来还是不大妥当。
沈六道,这些小人的算计。
无孔不入,最会从小巧处入手。
让人防不胜防。
虽然早有提防,万一有丝毫疏漏,就是后悔莫及的事情。
这个请君入瓮的计策,蔓儿,你可没和我商量过。
沈六就又看着连蔓儿道。
六爷不在,我看对方有些要狗急跳墙的意思,才突然想到这个计策。
各处都是早安排好的,万无一失才敢做的。
连蔓儿就道。
因为怕对方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来,到时候没有准备,不好应付,连蔓儿才决定请君入瓮,尽早收网。
沈六看过沈三爷的信,又听连蔓儿这么说,他心里也知道,这么做,是最好的。
但是理智上虽然是这么想,心里却还是担心连蔓儿。
以后万不能再这么做。
沈六的神色严肃了起来,说道。
是。
连蔓儿明白沈六的心意,就不再跟他解释,只是微笑着答道,态度十分顺从。
肯定是——下不为例。
六爷这一路赶回来,实在是太辛苦了。
连守信就向沈六询问起路上的事。
沈六只是轻描淡写,对于他一路如何心焦,如何艰难赶路等事都并不提及。
大家本来还要问一问沈六在京城的经历,不过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都决定暂时不问。
沈六这一路,太过辛苦,大家虽然挂心这些事情,但还是要往后推一推。
沈六回来了,一切也都会好的。
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饭菜都已经预备好了。
没准备什么丰盛的大席面,就是些家常的饭菜,六爷赶了半夜的路,想来也没吃上啥热乎的东西,就凑合吃点垫垫、暖和暖和。
连守信就忙道。
这个时辰,家里应该知道我回来了。
沈六想了想,就道,饭就不吃了,有热汤端一碗来吧。
见沈六这样说,一家人也都明白他的考量,就没有多劝,很快,厨房里就送上来一碗鸡汤。
这鸡汤是用足两年的老母鸡熬的,里面加了参片,正好这个时候喝驱寒补身。
沈六喝了汤,就站起身告辞。
一家人也没有挽留,早点让沈六回去,也好早一点休息。
送沈六出去,张氏和连蔓儿又都福了一福。
沈六还礼,深深地看了连蔓儿一眼。
……我从京城带来了好消息……第九百九十九章 双喜临门沈六只说他从京城带了好消息回来,却并没有向连蔓儿等人说明,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就带了随从离去了。
……想来,是要给……咱们一个惊喜。
等送走了沈六,一家人毫无睡意,就都聚在暖阁内喝些热汤吃些热茶点。
沈六来时候,因为顾念连蔓儿,又一路辛苦,脸色甚是端肃。
不过,离开的时候,却已经是心情大好。
这样,先不急着将好消息说出,而要给大家一个惊喜的做法,也就可以理解了。
六爷说是好事,那肯定就是大好事。
连守信倒是十分想得开,六爷临走,不是说让我们爷俩明天去他府上吗,估计啊,明天就能知道了。
一家人这么说着,谁也没去猜测沈六所说的好消息是什么,只是脸上都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时不时还会瞄连蔓儿一眼。
连蔓儿今天比平时格外的安静。
沈六这次进京,曾经透露,是为了他们的婚事。
虽然,沈六是可以为自己的亲事做主,但鉴于他现在的位置,成亲这样的大事,也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从这两年与沈家的交往中,以及沈家众人待他们的态度来看,沈家内部对这件事是已经认可了。
这种情况下,沈六完全可以立刻娶连蔓儿过门。
但是沈六却没有这么做,他这次进京,是想就这门亲事,取得皇上以及皇后娘娘的认可。
沈六这么做,除了他自身身份的考量之外,也是为连蔓儿着想。
沈六想让连蔓儿以后的日子更加顺遂,想让他们俩以后的日子更加顺遂。
看沈六离开时的脸色、说话的语气,显然。
这件事是成功了。
这样的好消息,还当真不好直接在连蔓儿的面前说出来。
等明天连守信和五郎过去,再说明此事,则更加妥当。
虽是这个时候,当着连蔓儿的面不好明说,但沈六还是忍不住这样透露了一点风色出来。
显而易见,对于此事,沈六也是非常高兴,而且得意的。
一家人谁都不说这好消息的事,也不提沈六这番日夜兼程赶来的话。
只是笑呵呵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在暖阁中坐了半晌,谁都不说要回房睡觉的话。
爹。
娘,时辰不早了,明天还都有事,要不,咱们还是都早点歇了吧。
还是连蔓儿觉得时辰不早了。
先开口道。
现在回去,我也睡不着。
连守信就道,满脸的笑意,就差说出他是高兴的睡不着。
咱们成天那些事,比起六爷这样的辛苦,那都不算个啥。
末尾。
连守信还呵呵的笑了两声。
张氏和五郎都含笑,不说话。
姐,我也不困。
小七咬了一口桂花糕。
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现在不困,明天你不用早起上课去了?连蔓儿就问。
六爷回来了,明天楚先生肯定不会安排啥功课。
小七就呵呵笑着道。
蔓儿啊,你先去歇着吧。
我们再坐一会,就回去了。
张氏就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看了一眼张氏。
就明白了,这是一家人有话要背着她说。
在连蔓儿的记忆中。
一家人商量事情,从来只有她背着人,没有大家伙背着她的。
她也就明白了,张氏他们要商量的是什么事。
沈六这一趟赶回来,一家人似乎比她还要高兴。
连蔓儿暗笑,只得站起身。
爹、娘,好是都早点歇着吧。
就算有啥事,明天说还不行。
往外走的时候,连蔓儿还是忍不住说道,还有哥跟小七,鲁先生可没少说过,苦读也有个分寸,半夜三更的不睡觉,不合养身之道。
蔓儿,你别担心。
我们再吃一块点心,也都歇着去了。
五郎就笑着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笑笑,也就带着几个丫头先回房了。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一起吃早饭,连蔓儿见连守信、张氏、五郎和小七几个脸色都不错,精气神十足,而且面上还都扬着喜气。
……你们什么时候歇的,我都不知道。
连蔓儿就说了一句,看着今天还都挺有精神的。
姐,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嘿嘿。
小七就抢着道,看着连蔓儿只是笑。
接下来的几天,连家果然都笼罩在一片喜气当中。
沈六回来,先是雷厉风行地将毒害连蔓儿一案相关人犯都重新审问了一番,又核对了文书,另外打发人带文书和书信上京。
这一案中,闫道婆,钱润峰、钱太太和钱玉婵等一干主犯,都拟的是斩立决或者绞刑。
至于一干从犯,以及钱家家眷都依据罪行轻重判了充发或者卖入官为奴。
沈六是日夜兼程回来,后面的大队车马见沈六这样,也不敢耽搁,加紧赶路,还是在两天 了府城的城门。
这天一早,松树胡同连家就打扫装饰一新,就连府门外的道路也重新打扫了。
前厅内更是陈列整齐,早早地摆上了香案,一家人也都沐浴更衣、盛装准备了。
很快,管事的进来禀报,说是人来了。
一家人忙又整装,带着众仆佣出迎。
沈六提前归来,晚两天到来的车队中,除了沈六带进京城去的一应随从,还多了一队奉了皇帝和皇后的旨意,来次颁旨的钦差队伍。
现在,这位钦差大臣,就在府城一众官员的陪同下,来松树胡同的连宅宣读圣旨。
陪同的众官员中,自然以沈六为首。
将钦差迎进前面正厅。
连家众人都跪下聆听旨意。
皇帝所颁发的旨意,多由翰林院的大儒们动笔拟定,自然是文 华。
连家众人低头聆听,五郎、连蔓儿和小七都是跟鲁先生读过书的,聆听起来自然无碍。
连守信和张氏却不懂得那些文绉绉的词句,繁复的官名称谓,他们的耳朵里只隐隐约约地抓住了几句话。
……赐封……连守信之女连氏蔓儿为县主,赐封号淑惠,食邑五百,并赐婚于……公……候……辽东府总兵……将军沈诺……择吉完婚。
钦此。
等钦差宣读完圣旨,亲手过来搀扶连守信起身,向连守信道喜。
陪同的众官也纷纷上前,向连守信道喜,又向沈六道喜。
一时间,前厅正堂内笑声不绝,喜气盈门。
皇帝下旨。
封连蔓儿为淑惠县主,并赐给食邑。
皇帝和皇后两人又共同赐婚给沈六和连蔓儿。
这,就是沈六那天所说的好消息。
确实是好消息,而且是大大出于人们的意料和期待的好消息。
沈六这次进京,连蔓儿曾经想过,让皇帝和皇后同意他们两个人的婚事。
这件事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是她却并没有敢奢望圣旨赐婚,更是想都没有想过,皇帝还能封她为县主。
这个年代。
贵族女子根据其出身,皇帝的女儿一般封为公主,王公的女儿封为郡主,以下宗室的女儿则可封为县主。
而县主,又分不同的品级。
有封号的县主。
是最尊贵的,为正二品。
有食邑。
皇帝不仅封了连蔓儿做县主,还赐了淑惠这样的封号,说是尊荣之至,也不为过。
连蔓儿跟着一家人拜谢皇恩,她心里明白,这自然是皇帝的好意,但却更是沈六的功劳。
是沈六为她争取到了这些。
想来,沈谨在里面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而在进京之前,沈六却根本没有向她透露这件事。
事成之后,也没有表白居功。
除了赐封、赐婚,皇帝和皇后还赏赐了不少的东西下来给连蔓儿。
黄金五百,白银两千,金玉如意各一柄,赤金点翠头面一套,赤金镶珠头面一套,另有各色彩缎十匹,御香和珠串若干。
沈谨另外还送了连蔓儿一箱头面首饰衣裳。
前面安排宴席,招待钦差大人以及陪同前来的众官,连蔓儿和张氏带着众丫头回了后院。
张氏还有些云里雾里,连着让连蔓儿跟她解释了两遍,她才明白那圣旨的意思。
张氏坐在那,欢喜的无可无不可。
即便是连蔓儿跟她解释了,对于县主这个封号,张氏还是没什么具体的概念。
张氏高兴的是,皇帝和皇后给沈六和连蔓儿赐了婚。
这下可好了,原本啊,我还担心,咱家的门第跟六爷的没法比,怕你进门后受委屈。
这回,有了万岁爷和正宫娘娘给做大媒。
别的我不懂,这个我可懂。
这个保山硬,往后啊,我就再也不用因为这个事担心了。
这个年代的婚姻讲究父母只媒妁之言,爹娘给定下的亲,媳妇进门地位就高,而媒人够体面,够硬,媳妇进门的地位也高。
哪个媒人能比当今的皇上和皇后娘娘更尊贵那!太太,这是一件。
另一件,如今咱们姑娘是县主了,婢子刚才在前头听人说了,是正二品,比老爷的官位都高,跟六爷,那差不多都比肩了。
多福作为大丫头,懂的多一些,这个时候也在旁边凑趣地说道。
这么说,蔓儿是咱家最大的官了?!第一千章 定亲连家出了这么大的一件喜事,除了当天陪同钦差过来的府城一众官员,各府的女眷也都纷纷上门,送上贺礼向连蔓儿道喜。
沈三奶奶是第一个到的,紧接着就是秦太太。
府城中各府的女眷,包括原来没什么来往的,一个没落都来了。
还有并不住在府城的,听到消息也都纷纷赶来。
连蔓儿收礼物收到手软,不看礼物,单看那记录的账册就是厚厚的一叠。
连家接连办了五天的戏酒,才渐渐地消停下来。
等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一家人这才有工夫聚在一起,好好地说说话。
张氏就又提起了那天她曾经问过的问题,连蔓儿如今是家里最大的官了。
那肯定啊。
连守信第一个就笑道,咱蔓儿这个是正二品,整个辽东府的诰命里头,就没有比她高的。
咱家五郎和小七现在没有官职,我那个是从七品,你的诰命,也高不过这个品级。
咱家现在,可不就是蔓儿的官最大。
这两天,光是听着来贺喜的人说话,连守信对这些品级、官衔就有了更深刻、广泛的了解。
张氏当然也是如此,来贺喜的太太、奶奶们,比前院那些男人们还喜欢唠叨这些事。
哎呦,蔓儿,那我和你爹,还有你哥和你弟,往后见着你,是不是也得行礼啊?张氏就哎呦了一声,问连蔓儿道。
大家就都看着连蔓儿笑。
连蔓儿也笑了。
娘,瞧你说的。
咱在家里,哪用讲究那么多。
真要讲究起来,咱们一天也不用干别的了,就见面行礼了。
连蔓儿笑道。
现在是咱家里,等以后蔓儿出了门子。
再见着,估计就得行礼了。
连守信懂的更多些,就小声地道。
哪就说到那时候了。
连蔓儿就道,而且,不管什么时候,这有国礼,也还有家礼。
有外人在,做做样子罢了。
咱们自家人,原来怎么样,以后不管道什么时候。
都还是怎么样。
做了这个县主,外面自然威风,连蔓儿却不会在自家人面前摆架子。
一家人说这个话题。
也不过是高兴,并不是真商量要怎么给连蔓儿行礼。
咱蔓儿往后也是有俸禄的人了。
张氏就又说道。
二品的县主,有食邑,俸禄自然不少。
姐,那你给我零花钱不?小七就坐到连蔓儿跟前。
仰着笑脸问道。
别看他这么大了,在张氏和连蔓儿跟前,有时候还是照样的撒娇。
姐如今也算是大财主了,连蔓儿就故意挺直了腰板道,你乖一点,零花钱少不了你的。
一家人就都笑。
家里每月没给你零花钱啊?张氏就嗔着小七道。
光是家里给的零花钱,你都花不了。
你跟你哥和你姐还都一样有股份分红,你姐是大财主。
你就是小财主,你还跟你姐要零花钱?你咋不说你往后孝敬你姐那?这还用说啊。
小七就笑嘻嘻地道,往后我肯定孝敬我姐。
连蔓儿和小七差着几岁,她自己心中常常觉得,小七是她看着长大的。
兄弟姐妹几个当中。
也属他们俩最亲近。
这是多出来的一件喜事,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咱们都没想到的。
张氏想着就又道,热闹了这几天,接下来一件大事,就是迎娶若娟那孩子进门。
已经进了腊月,离五郎和秦若娟的婚期越来越近,一切相关的事宜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在那个之前,咱还有一件大事。
五郎就道。
对。
连守信就点头。
这件大事,不用说,一家人也都清楚,那就是沈六和连蔓儿的亲事。
有了皇帝和皇后的赐婚,两人的婚事再无阻碍。
依着沈六的意思,自然是越早将连蔓儿迎娶过门越好。
尤其是经过了闫道婆意图下毒毒害连蔓儿的事件之后,沈六迎娶连蔓儿的心思就更加迫切了。
按着沈六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连蔓儿进入沈府,每天在他跟前,他才能够放心。
连蔓儿知道,沈六将这次的事件看的很严重,于他,几乎就是生离死别一般。
经历了这样的事件,沈六更明白了,他不能失去连蔓儿,他想尽快和连蔓儿在一起。
而以沈家的财力物力,就算是立刻要迎娶连蔓儿进门,也没什么困难。
不过,沈六还是压下了他这样迫切的心思。
不为他自己,而是为了连蔓儿考虑。
连蔓儿想要等五郎的媳妇进门之后,才出嫁。
而且,连蔓儿这边的嫁妆还要准备。
沈六虽然并不在乎连蔓儿带多少嫁妆嫁给他,但是嫁妆却是一个出嫁女儿的脸面,也是连家的脸面,沈六得给连家和连蔓儿时间,让他们好好地办嫁妆。
沈六在婚期的事情上做出了妥协,但是关于文定的事,他提出了要求。
原本两家就是口头上定下了亲事,如今有赐婚的圣旨,但是男女成婚要走的程序却不能少。
沈六要在五郎成亲之间,正式跟连蔓儿定亲。
不能立刻娶连蔓儿进门,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稍微纾解他那一颗迫切的心。
连家最近喜事连连,一家人都忙的几乎人仰马翻的。
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都忙的非常乐乎。
对于沈六的这个要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家人也都了解沈六的心思,沈六已经做出了让步,他们当然不会在乎这个时候再忙碌一些。
何况,对于这件事,他们也非常的乐见其成。
儿子的婚事不能耽误。
女儿的婚事同样不能拖延,为此辛苦劳累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问名、交换庚帖,合八字,紧接着,就是定盟,也就是俗称的文定之礼,也叫做小定。
沈六连同沈三、沈九等一众心腹家人,在媒人的陪同下来到松树胡同连家,送上红绸、金簪、金戒指、金耳环、羊、猪、礼烛、礼香礼炮、礼饼、连招花盆、石榴花等聘礼。
小定所下的聘礼与大聘所下的彩礼不同。
都是有定数的,而且更注重吉祥的象征意义。
比如花盆和石榴花这两项,就象征着连生贵子、多子多福。
接下来便是定亲的仪式。
连蔓儿盛装出来。
受了插戴,并献上甜茶。
定亲的仪式结束后,连家便请媒人和沈家众人入席。
之后,连家又准备了十二样的回礼,给沈家带回。
至于沈家送来的礼饼,则分散给各亲朋好友。
这个年代,嫁女不发喜帖,分散礼饼就算是通知。
收到礼饼的众亲朋好友自然会来添箱贺喜。
这一天,沈连两家尽欢,算是稳稳当当地定下了这门亲事。
亲事已定。
连蔓儿就要学别的待嫁姑娘,再不好和沈家的人见面了,也不好在出门。
只能每天待在深闺中,绣自己的嫁妆。
前面的两条,连蔓儿自然遵从。
至于后面的,她却不能每天只绣自己的嫁妆。
眼看着五郎的婚期临近,一家人忙的脚打后脑勺。
她平常又管家,此刻也不能完全脱身。
只除了不能出门。
每天依旧要料理家务,准备五郎的婚事。
便是家人采办来的她的嫁妆,很多也都要她亲自过目、做主。
五郎的婚期临近,住的远的亲友们先陆续到了。
赵氏带着连叶儿,二郎和罗小燕,张家众人、吴家一家子、陆家等众亲眷是最先到的,就都安排住在了松树胡同的宅子里。
还有锦阳县的知县等众官员、众交好的乡绅仕宦、包括王举人、王太医、老金、老黄等也都来。
让张氏特别高兴的是,三郎和王七也来了。
腊月二十,连家松树胡同的宅子内外披红挂彩,五郎坐在高头大马上,迎亲的对方吹吹打打将秦若娟迎进了家门。
连守信和张氏都是按品级穿戴了,坐在喜堂上面,笑容满面地受了五郎和秦若娟的跪拜。
礼成,秦若娟被送进新房,各院开宴。
女眷们的宴席都摆在西苑的东暖阁里,沈三奶奶、沈谊、沈诗还有沈家其他几位在府城的女眷自然都来赴宴。
今天这种场合,连蔓儿也要出来招待宾客,大家一个暖阁内坐着,也就讲不了什么避讳了。
沈谊和沈诗都过来和连蔓儿坐了一席,沈三奶奶另在一席,离的不算远,没跟同席的太太、奶奶们说几句话,就非要扭过头来,招连蔓儿跟她说话,话里话外的带着调侃,惹的周围的女眷们笑声不断。
连蔓儿微红了脸,心里颇为无奈。
风俗就是如此,定了亲还没出嫁的姑娘们往往成为大家打趣的对象。
曾几何时,她也曾打趣过连枝儿和张采云,如今,就轮到她了。
五郎成亲,连家自然不惜财力,酒宴办的十分的丰盛。
这一天的喜庆、热闹自不必说,到了晚间,张氏的屋中就坐满了人。
别的客人都散了,就只有自家的亲眷,大家亲亲热热地聚在张氏的屋中说话。
五郎过来见礼,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显是在酒宴上也喝了酒。
屋里众人就都笑。
大家早就都见过,该有的礼数五郎都尽到了,这个时候不去新房,又跑来见礼,委实可爱的紧。
你这孩子,礼也太多了。
李氏坐在炕上,就笑道,这个时辰,你还往这边来干啥,赶紧,回你自己房里去。
五郎只是笑,还稳稳地在旁边坐了下来。
第一千零一章 欢聚五郎不着急去新房,可是张氏着急。
我和你姥,我们没啥事,就在这唠嗑解解闷。
你上这来干啥啊?张氏就对五郎嗔怪道,亲戚、长辈你也都见过了,今天这个日子,谁还能挑你的礼?你赶紧回你自己房里去,别让你媳妇等。
她一个人, 你快点去陪陪她。
张氏催五郎赶紧去新房陪着秦若娟。
屋内众女眷就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新郎官不着急会新娘,新郎官的母亲却比新郎官还急。
无他,不过是心里急着想要抱孙子而已。
当然,这也是张氏的一份善意和好心,新娘子进门,不能冷落了。
娘,不忙,我在这陪大家伙坐一会。
五郎并不起身,只是笑着道。
张氏看着五郎脸色微微有些发红,知道他是在宴席上喝了酒。
咋地,有点喝多了?张氏就将五郎叫到跟前来,低低的声音询问,又嗔怪道,不是早都嘱咐他们了吗,让他们帮你挡着点儿,少喝点儿酒。
今天你是新郎,啥是正经大事你不知道啊?辽东府成亲的风俗,拜过天地之后,夫妻礼成。
新娘子被送进新房坐帐,新郎则要入席陪同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敬酒这一环节更是必不可少。
有句俗话,叫做新婚三天无大小。
这头三天里,自然也包括酒席上,大家伙可以敞开了闹新郎和新娘子。
这在酒席上因为敬酒,被灌倒的新郎不计其数。
连蔓儿一家自然知道这个风俗,又想到五郎年少。
是个书生,且辈分也不高,料定了酒宴上的情势必定十分严峻,因此早做了周密的安排。
五郎挨桌敬酒,除了有伶俐的小厮跟随,一半是伺候,一半是看情形调换酒水之外,还特意请了沈三爷、吴家兴、王幼恒等几个轮流陪伴。
沈三爷几个年长有身份的负责压阵,让人不好太灌五郎喝酒。
至于吴家兴、王幼恒等几个跟五郎同辈、年纪轻的。
那就负责帮着五郎挡酒。
这个所谓挡酒,不是沈三爷那种挡酒。
沈三爷往五郎身边一站,只真的能挡住人不来灌酒。
吴家兴、王幼恒等人的挡酒,就只能替五郎喝酒了。
除了这些人,沈六还亲自上阵。
陪着五郎敬了一桌的酒。
娘,我没喝多。
大家伙帮我挡了不少的酒。
五郎就笑着道。
不说别人,吴家兴酒量那么好的人都醉倒了,还有两个给五郎挡酒的同窗也都醉了。
张氏见五郎虽脸上微红,但言谈举止都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也就放了心。
虽是如此,张氏还是立刻就让人送了醒酒汤上来。
看着五郎喝了,就往外撵五郎。
去吧,陪你媳妇去。
我们这说话,你在这。
我们还不方处。
张氏就道,五郎还是笑着不肯走,张氏干脆就叫了人来,吩咐将五郎送到新房去。
硬是将五郎给撵走了。
虽屋里大多为五郎的长辈,不过五郎在的时候。
大家还是收敛了许多。
等张氏将五郎给撵走了,一屋子的人就又说笑起来。
五郎啊,长大成人了。
李氏就跟张氏感叹,这日子过的多快,你也做婆婆了。
五郎是个好孩子,往后啊,肯定能孝顺你。
我呀,总算是不用再惦记你了。
娘啊, 我大姐早都不用你担心惦记了。
胡氏陪着李氏坐在旁边,就笑着道,我大姐这叫苦尽甘来,往后的日子,都是甜的。
今天做了婆婆,再过十个月,那就做奶了。
吴王氏在旁边也笑道。
连蔓儿和连枝儿,连叶儿也在一边坐着,听着众人说笑,连蔓儿就朝连枝儿和连叶儿使了个眼色,三个人站起身。
娘,我们上我那屋说话去。
连蔓儿对张氏道。
去吧。
张氏点点头,她们说的高兴,一些话题也不大方便让小姑娘听着,连蔓儿姐妹几个自去说话,大家都方便。
连枝儿还带着大宝,连蔓儿就抱了大宝,领着连枝儿和连叶儿到西屋坐了。
这屋里,变了不老少。
姐妹三个坐下,连枝儿四下打量了,就说道。
在和吴家兴成亲之前,连枝儿跟随一家人来府城,也在这个屋子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这宅子刚买下来没多久,装饰的也简单。
如今,这屋里装饰改了,还添了许多好东西。
这不是给我哥准备亲事,这宅子都收拾了一遍。
这屋子也跟着收拾了。
我本来不想摆这些个东西,是咱娘说的,白放在库房里也是放着,还不如挑一些摆出来。
连蔓儿就笑着道。
屋中的古董玩器,有他们自家看中了买下的,也有人送的礼,再有,就是这次皇帝和皇后赏赐下来的。
沈谨除了送了许多的衣裳首饰给连蔓儿,还挑了些精巧的古董送了过来。
这些东西,连蔓儿本来说收着就好,是张氏劝她挑喜欢的摆出来。
……也是昭显皇上和皇后的隆恩……当时张氏还这样说道。
这样文绉绉的话,并不像张氏能说出来的,连蔓儿就知道,这是那些太太、奶奶们劝张氏的话。
沈三奶奶也向连蔓儿说过类似的话。
连蔓儿想了想,也就点了头。
如今她身份不同,是县主,起居坐卧之处太简了,别人看着也不像。
连枝儿曾在这屋中住过,还觉得新鲜,连叶儿第一次来,更是觉得眼花缭乱。
大宝吃饱喝足。
刚才还睡了一觉,这个时候也格外精神,看着什么都觉得新奇。
连蔓儿就抱了大宝,挑那些出色的摆设,给连枝儿、连叶儿和大宝说了一遍。
连枝儿和连叶儿都听得入神,大宝还不大懂这些,只是看见了喜欢的,就想摸。
可不能给你碰,连枝儿就教育大宝。
这些都是金贵的东西,你又拿不稳,摔了怎么办?这有什么,大宝稀罕,就让大宝抱着玩。
除了御赐的。
担着干系,别的东西,摔了就摔了。
小孩子,谁没摔过几件东西。
连蔓儿就笑道。
他小孩子,不能养成这个脾气。
连枝儿颇为不赞同地说道,在家里,我们也是这样。
大宝是吴家一家人的宝贝。
不过连枝儿在这方面却做的很好,就是不肯溺爱大宝。
因此,大宝虽年纪小小,却相当懂事。
也就更招人喜欢了。
果然,连枝儿这么说,大宝就安静了,虽然面上还有些委屈。
却不再要那些东西玩了。
连枝儿这样,连蔓儿暗暗地点头。
如果换做她。
对自己的孩子也会这样。
但是大宝是她外甥,她就难免会心软。
连蔓儿就叫了小丫头过来,将大宝喜欢的物件一样样拿过来,让大宝摸。
这些东西沉,你抱着不好玩,姨再给你找更好玩的东西。
然后,连蔓儿又笑着对大宝道,就叫吉祥打开她的箱子,翻出两个银质透雕的玲珑球来,给大宝玩。
大宝得了玲珑球,喜笑颜开,连蔓儿就让吉祥和善喜在旁边带着她玩,自己和连枝儿、连叶儿安静地说话。
蔓儿是县主了。
连枝儿和连叶儿就都感叹道。
关于这个消息,连家并没有特意地告知,但是这样的大事,人们口耳相传,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转眼就传遍了辽东府。
别说连家的众亲眷,整个三十里营子,就是整个锦阳县都轰动了。
……咱们知县大人特意下乡来,你们都在府城,就上我们家去了。
我听你姐夫说了两句,好像是想建庙建祠啥的。
连枝儿就告诉连蔓儿道,这不,五郎成亲,知县大人也来随礼了。
估计,就得跟咱爹和五郎商量这件事。
这样……连蔓儿略一沉吟,就道,那我得早点跟咱爹和哥通了个气,我才多大,什么庙和祠堂这些,我可禁受不起。
而且,又耗费人力物力的。
县衙出钱,那也是大家伙交的赋税。
不管是庄户人,还是买卖人,为谋生计都十分辛苦。
他们从嘴边省下来的银钱交了赋税,这些钱,应该用来做那些更有益于国和民的事情。
要用大家的血汗钱给自己建那些无谓的建筑,连蔓儿无论如何不能认同。
我估摸着,你都不用跟咱爹和五郎通气。
连枝儿就道,知县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不能答应。
那倒是,连蔓儿又想了想,笑着点头,那这事我不用着急了。
五郎自不必说,就说连守信。
连守信或许不懂什么利国利民的大道理,但是他却一直执有着质朴的信念。
虽然身上有官衔,但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官,他是老百姓,并且是个日子过的不错的百姓,因此就更加怜恤那些日子过的一般的。
百姓们生存不容易,乱花费百姓的血汗钱,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不用连蔓儿说,连守信也不会答应知县用县衙的钱给连蔓儿建那些个东西。
以后的事情也证明,连枝儿和连蔓儿料想的不错。
知县找了连守信和五郎,这爷俩个很坚决地拒绝了。
第一千零二章 消息连枝儿和连蔓儿就都笑了。
一家人,往往性格上总有些相似之处,而且相互了解,言行上自然而然地就有了默契。
知县大人那天来的时候,可热闹了。
还请了我爹过去。
连叶儿在旁也笑着说道,知县大人还办了酒席,我和我娘都去吃了。
大家伙都跟我说,往后我也是县主的妹子啦。
连叶儿就嗤嗤地笑。
连枝儿和连叶儿两个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告诉了连蔓儿当天是如何的热闹,大家伙是如何的高兴等。
老太太都跟着你沾光了。
连叶儿又往连蔓儿跟前凑了凑,略压低了声音说道,知县大人到咱三十里营子,还去村里看她来着,还给她送了东西。
连蔓儿哦了一声,并没再多说什么。
毕竟,这种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啊,这么大的福,她也享的不舒坦就是了。
连叶儿语气一转,又说道。
怎么回事?连蔓儿听得连叶儿话里有话,忙就问道,一边又看了连枝儿一眼。
连枝儿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又闹腾了?连蔓儿就又问了一句。
五郎成亲,家里来了不少人。
都只说家里一切都好,并没有说别的。
可听连叶儿这样说,似乎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而且还事关周氏。
连蔓儿心中不由得就猜疑,难道是周氏出了什么事?大家伙故意瞒着不说,只怕触了五郎亲事的霉头。
一众亲眷有这番好意,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但同时。
也证明,应该并没有太过严重的事情发生。
毕竟,这个年代的习俗规矩在那摆着,而且,这一家亲眷都是处事稳当靠谱的人。
应该不是啥大事吧……连蔓儿就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大家伙商量了,说不是大事,就没告诉你们。
知道你们忙,好几件喜事连在一起了。
连叶儿就凑在连蔓儿的耳边,低低的声音说了几句。
哦。
连蔓儿轻轻地哦了一声。
目光不由得黯了一黯,不过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就是这么个事。
最后连叶儿又道,没告诉你们就对了。
我在家的时候就跟我娘说了……说到这,连叶儿又四下看了一眼。
屋里并没有别的丫头伺候,只有吉祥和善喜两个在另一角逗大宝玩耍。
连叶儿就又压低了声音。
没错。
她是做老人的。
可是,这老些年了,她做的哪件事能让人把她当老人尊重?一件好事都没做过,对咱们也一点感情都没有。
可但凡咱们遇上点啥好事,她那就非得折腾折腾,故意的不让人舒坦。
好像咱过好了,心里高兴了。
她就受不了似的。
这哪是长辈亲人啊,这比仇人还仇人那。
大喜的日子,咱别提她了。
咱高兴的事还说不完那。
连枝儿在旁就说了一句。
姐/枝儿姐说的对。
连蔓儿和连叶儿就都笑道。
姐妹三个又说连蔓儿做了县主,并且和沈六定亲的事。
之后,就又说到今天的宴席,还有新娘子秦若娟身上。
……蔓儿姐那回说的真不是哄我们,五嫂子人长的真好看。
说话声音也好听,连叶儿就兴冲冲地道。
就是说话声有点小,细声细气的似的。
原来,今天在宴席的间隙,连蔓儿已经带着连枝儿和连叶儿几个去了一趟新房,看过了秦若娟,还陪着秦若娟坐了好一会,说了半天的话。
是长的挺周正的。
连枝儿也道,大宝她奶说看着是个福相,那身段应该也挺能生养的。
连蔓儿和连叶儿就都点头,心里也都同时在暗笑。
连枝儿虽比她们俩大不了几岁,可却早已为人、妻、为人母,虽是和姐妹们在一起,说话时的某些论调,已经颇为成熟且妇人化了。
这不是刚进门吗,在咱们跟前,还有些害羞。
她平时说话不那样,也挺响亮的。
连蔓儿又告诉连枝儿和连叶儿道,等往后处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她也挺爱笑爱闹的。
她们这么说着话,大宝又笑嘻嘻地过来,从衣襟里取出两个极丰满的荷包,递给连枝儿,让连枝儿帮她拿着。
五郎的婚礼上,也有许多的吉庆环节,比如说金童滚帐,好让新婚夫妇早生贵子什么的。
大宝不仅是吴家人的宝贝,也是连家心尖尖上的人。
这种好事,当然少不了他。
因此,也收了好几个荷包。
有连家这边准备的,也有秦家那边准备的。
这两个,是大宝特别喜欢的,因此随身带着。
现在玩的高兴,就觉这俩荷包有些碍事,因此交给他娘给他拿着。
逢年过节,大宝都会收到不少的红包。
即便是平时,五郎、连蔓儿和小七看见什么好东西,也常买来给他。
自从大宝开始冒话,一天比一天聪明,他对这些东西就都记得很清楚。
根本就没人教他,他自己就咿咿呀呀地对连枝儿说娘,攒着,给……宝儿……攒着。
大家伙送他的东西,都是他的,只是暂时放在连枝儿那里而已。
而且,他还时常想起来,缠着连枝儿要看,少了一件半件的,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因为这个,连枝儿时常背地里说大宝是小财迷。
小财迷,舍得给娘啦,连枝儿拿了荷包,点着大宝的小鼻子笑道,早让你给娘。
娘帮你拿着。
你不肯,娘还能密下你的东西?大宝嘻嘻的笑,讨好地在连枝儿身上蹭蹭,又去和吉祥、善喜两个玩了。
啥小财迷,连蔓儿见他们母子这样,在旁边忍不住笑,我看挺好,长大肯定知道过日子,理财。
比稀里糊涂好多了。
吴家兴也好,连枝儿也好,都是生活上不肯奢靡,不会大手大脚,颇善于攒钱理财的人。
大宝这个小财迷的习惯。
并不意外。
蔓儿姐说的对。
连叶儿也道,大宝那不是财迷,大宝是聪明。
……大宝心眼可好了,上回我去看他,我逗他说要过年了,我没钱,知道他攒了钱。
问他能不能给我点儿。
大宝人家想了一会,就答应了。
真的?连蔓儿就看了大宝一眼,就觉得那圆滚滚的胖娃越加可爱,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她也要这么逗一逗大宝才行。
是真的。
连枝儿就点头笑道。
大宝这孩子这一点好,对亲近的人,他挺舍得,一点都不死硬。
他爷、他奶。
还有他姑,跟他要钱。
他都肯给。
我和他爹要是逗他说没钱花了,用他的钱,他也答应。
就是咱自家人,外人这么逗他,他就不肯了。
不过他也不说不给,就是不吭声。
听着连枝儿绘声绘色地描述,连蔓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让吉祥和善喜把大宝抱过来,搂在怀里,就逗大宝说话。
连叶儿也凑了过来,两姐妹并两个丫头就围着大宝笑。
连枝儿倒自己坐在一边,看着她们笑。
年轻的姑娘们,几乎没有不喜欢小胖娃的。
……咱娘这几天红光满面的,满脸都是喜气。
五郎媳妇进门,她用不了多久,也能抱上孙子了。
接下来就是蔓儿你,我估摸着着,最迟明年开春,你们的事就得办了。
再然后,就是叶儿,咱三伯娘就也能抱上孙子了……枝儿姐,你咋还捎带上我了。
没影的事,不像蔓儿姐,那是眼目前的。
连叶儿微红了脸,说道。
啥叫没影,我看我三伯和三伯娘都挺上心,这个事,说起来也快。
连枝儿就笑道。
屋里都是年轻的女孩子,没有外人,因为姐妹三个说起话来也不用避忌。
姐,叶儿有人家了?连蔓儿忙就问道。
哪有啊,听枝儿姐瞎说。
连叶儿忙就道,一边抱起大宝,往旁边去了。
……还没定,连枝儿就略压低了声音告诉连蔓儿道,咱三伯和三伯娘已经托了媒人了,说好了入赘,对方家里穷富不论,只要人成,勤快。
我们往这来的时候,我听说,媒人那边找到人了,说条件啥的都符合,等从这回去,就该相看了。
这么说,这事还真快。
连蔓儿就道,听到这个消息,她很高兴。
现如今咱三伯家的条件,还有叶儿的人品,招赘不算难事。
那是,还能跟着学个木匠手艺。
连枝儿就点头道。
这个年代,虽说入赘并不是主流,还多被人诟病,但是实际上也并不少。
有那家里穷,儿子又多的,入赘也是一条好出路。
毕竟,不论什么年代,生存始终都是第一位的。
比如说王七就能招赘了三郎。
三郎相貌英俊,当时还是县丞的侄子。
又比如说罗小燕,她那样的家庭条件,也能招到人进门。
连叶儿想要招赘了女婿,可以好好地挑选挑选。
姐妹三个坐在一起,亲密地谈了很久,直到大宝开始打哈欠、犯困,连蔓儿想着大家这两天都乏了,还是早些休息。
连枝儿并不住连蔓儿这,连蔓儿特意拨了个小院子,单独给吴家几口人住。
第一千零三章 兴旺之兆原本,连蔓儿的打算是让连枝儿带着大宝,都在她这里住,是连枝儿坚持不肯的。
连枝儿也有她自己的道理,吴玉贵、吴王氏还有吴家兴都是客,而且还是第一次来府城,第一次住进松树胡同的宅子,连枝儿觉得,她不能自己来跟连蔓儿住,还是一家人一起住着更方便些。
这个更方便些,自然不是指她自己,而是指吴家的一家人。
当时连枝儿一说,连蔓儿就明白了。
连枝儿是担心吴玉贵、吴王氏和吴家兴在这住的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虽然连蔓儿和张氏早就说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也会挑选妥当的人过去伺候,但是连枝儿还是担心。
连蔓儿就没有勉强,反正一个宅子里住着,要见面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只不过,再把连枝儿安排过去之后,连蔓儿和张氏就都有些感慨。
你姐啊,是老吴家的人了……张氏咕哝着对连蔓儿道。
连蔓儿何尝不是这么想,她甚至还琢磨了一下,如今在连枝儿的心里,她能排在第几位。
不过,这个念头在她脑子也就是一闪而过,过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人生中,许多变化是不能避免的。
只能不断的去适应,不断的调整自己。
而连枝儿的这种做法,连蔓儿也能够理解。
连枝儿这么做,其实对她自己,对她的家都是有益的。
而且,也很符合连枝儿的个性。
连枝儿心眼实,做事也不会耍手段。
她这么做,一方面是融入了吴家人的身份当中。
看重她自己的家庭和家人,另一方面,对于娘家人她也并不见外,不会去考虑太多的事故。
因为她知道,不管怎样,娘家人不会和她生分,在娘家人面前,她总是可以做单纯的自己。
连枝儿做了媳妇的人,不那么自由了,不住连蔓儿这。
连叶儿一个小姑娘却没什么牵挂,高高兴兴地住在了连蔓儿这。
连叶儿完全不用担心赵氏,赵氏跟着李氏住。
这天晚上。
松树胡同内宅后院灯火通明,张氏的屋里一直热闹到三更时分。
大家都高兴,虽然都劳累,但是谁也不困。
张氏更是精神抖擞,一边跟李氏等人说话。
一边隔一段时间就打发丫头去五郎的新房那头打探消息,看五郎和秦若娟睡下了没有。
别太往跟前去,张氏嘱咐小丫头,就在远处瞧瞧,熄灯睡下了没有。
丫头去了三回,每次回来都禀报说五郎新房里的灯还亮着。
伺候的人也都在。
这天头可不早了,咋还不歇下那?张氏就道。
……婢子看那样子,大爷应该还没歇下。
就走近看了看。
……大爷和 奶说话那。
小丫头就告诉张氏道,大爷和 奶唠家常,还谈论学问,唠的可好了。
大爷还让人给 奶送吃的……,婢子没说是太太让婢子去的。
就说是婢子自己没事,碰巧路过。
想看看新娘子……这小丫头显然也是个聪明而且好事儿的。
一屋子的人就都笑,都夸说五郎知道心疼媳妇。
你也不用跟着着急,有啥可着急的那。
吴王氏就笑着对张氏道,人家小两口有话说,那就是感情好。
感情好了,别的事,那还用担心。
张氏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等了一会,她还是忍不住又打发了小丫头过去。
等小丫头回来告诉她,五郎和秦若娟还没睡的时候,张氏又着急了。
……去到厨房,端两碗红枣莲子羹过去,就说我的话,今天都累了,让他们早点歇着。
张氏就想了一会,向小丫头吩咐道。
两个都年轻,我怕他俩不好意思,我催一催,没别的。
打发了小丫头,张氏还特意跟李氏等人解释了一下。
大家又是一阵的笑。
三更时分,张氏听小丫头说五郎那边已经歇下了,她这才放心,又陪着李氏等人说了会话,大家才各自散了。
第二天,连蔓儿早起,洗漱后,也挑了套喜庆颜色的衣裳穿了,就往张氏的屋里来。
连守信和张氏今天比平时起的还要早,也已经收拾利落了,夫妻俩满脸的喜气,隔着小炕桌在炕上对坐。
很快,小七也来了。
姐弟俩就在挨着炕沿的椅子上坐了。
随即,外面小丫头就进来禀报。
大爷、 奶来了。
五郎带着秦若娟来见翁姑了,这个年代的成婚礼,除了成亲当天的拜天地、入洞房,还有第二天拜翁姑敬茶这一环节,伺候,新媳妇才算正式如门,成为夫家的一员。
快让他们进来。
张氏忙就吩咐道。
小丫头打起门帘,五郎和秦若娟两人走了进来。
地下,早就有小丫头铺上了厚厚的锦垫。
五郎和秦若娟进来,就到锦垫上跪了,给连守信和张氏磕头,口喊爹娘。
接着,就有小丫头端了茶盘过来,茶盘上两盏热茶。
秦若娟站起身,先敬连守信,再敬张氏。
连守信和张氏都含笑接了茶。
就有秦若娟陪嫁的小丫头托了两双鞋袜送上来,秦若娟接过,捧了献给连守信和张氏。
张氏拿起来,仔细地看了,又夸赞了一番,将一对白玉镯子给了秦若娟。
之后,张氏又拉着秦若娟的手嘱咐了两句,让她不要拘谨。
……定亲的时候,我就跟你娘说了,你进了我家的门,我把你当闺女待。
嘱咐完了秦若娟,张氏又嘱咐五郎。
……好好待你媳妇。
不准你欺负她。
你成天事忙,我这你不用多来,有空了,就多陪陪你媳妇……张氏这个婆婆,不仅不给媳妇立规矩,而且丝毫婆婆的架子都没有。
就是嘱咐儿子和儿媳妇的话,也是偏向儿媳妇多一些。
张氏嘱咐完了,又招呼连蔓儿和小七。
蔓儿,小七,来。
见见你嫂子。
连蔓儿和小七就都笑着起身,上前来跟秦若娟见礼。
大家以前都见过,这番身份不同了。
秦若娟脸色微红,显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举止依旧大方得体。
她不肯受连蔓儿的礼,还要给连蔓儿行大礼,被连蔓儿忙扶住了。
嫂子。
若是在人前还罢了,现在在家里,这礼就免了。
连蔓儿笑着对秦若娟道。
你妹子说的对,咱们是一家子骨肉。
在人前,那些礼数都得做全了。
这在咱家自己屋里,你妹子说免了。
那就免了吧。
张氏也告诉秦若娟道。
秦若娟听了张氏的话,还是偷眼看了五郎一眼,见五郎微微点头。
她才肯起来,又和连蔓儿、小七两个平辈叙礼。
秦若娟又将两色针线,一套笔墨纸砚送给连蔓儿,送给小七的也是一套笔墨纸砚,一件长袍。
包括给连守信和张氏的鞋袜。
以及给连蔓儿和小七的针线,都是秦若娟亲手做的。
这是一般新媳妇进门的规矩。
一来显示亲近,二来也要在婆家人面前露露本事,彰显贤德。
连蔓儿回赠了秦若娟一个亲手做的荷包,小七回赠秦若娟的则是两盒云子。
秦若娟爱下棋,而且下的不错。
小七的这份回礼,奠定了他和大嫂之间良好关系的基础。
小七这小家伙往后的通达手腕,于此已经初露端倪。
自家人都见过了,张氏又让大丫头多福领着五郎和秦若娟到客院中去,见见别的长辈。
首先是李氏那里,必须要拜见,然后就是赵氏这个伯娘,还有连家的堂哥、堂嫂子、堂妹等。
连枝儿作为已经嫁出门的大姑子,本来这一天是不需要见的。
但是连枝儿正一家在此做客,又是极受重视的姑奶奶,五郎也带着秦若娟过去见了。
来之前,这些事五郎已经暗暗地说给秦若娟知道了,秦若娟自然将礼物备的极周翔,李氏、连枝儿等人也各有礼物回赠。
这件大事,总算是办妥当了。
张氏在上房,手里 着秦若娟给她坐的鞋子,眉花眼笑地感慨道。
心里头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这往后啊,咱心里更稳当了。
连守信虽没像张氏那么喜形于色的,可对于儿子娶媳妇这件事的重视和欢喜程度,一点不比张氏稍逊。
儿子娶媳妇,在一家来说,是件意义非常的大事。
这预示着家族将更加人丁兴旺,血脉将得到延续,家业将有人继承并发扬。
已经是腊月里,眼看着就到了年根,李氏等一众亲眷并没有在府城多留,参加完了五郎的成婚礼就都回去了。
五郎自与秦若娟成亲,夫妻两个竟十分谈得来。
秦若娟举止大方,谨遵礼法,并不因为婆婆张氏慈软而有丝毫的怠惰或者张扬。
五郎因此与秦若娟更加恩爱。
连蔓儿将一切看在眼里,也觉安心。
眼看就要到新年,连守信提出,要回乡下老宅过年。
第一千零四章 回乡对于连守信和张氏来说,府城松树胡同的宅子,只是方便一家人在府城居住的别院,他们的根,他们的家,还是三十里营子御赐牌楼下的那座老宅。
这个年代的人们,不仅仅是庄户人家出身的人,大多眷恋故土。
叶落归根这个成语,就很好地诠释了这个民族的这个特点。
几个孩子都了解父母的这种心情。
对于他们来说,那座老宅也有无可比拟的重大意义。
那是一家人真正独立、幸福生活的开始。
而且,就算不考虑思恋故土的因素,老宅的重要性也是无可比拟的。
那是一家人发迹的开始,那座御赐牌楼给予了这个家族无上的荣耀。
这个荣耀,将一直延续下去,除非改朝换代,否则都它就不会暗淡下去。
所以,不仅是对于连守信和张氏,对于连蔓儿、五郎和小七来说,老宅同样也是家,也是根。
那是他们家族的祖宅,他们家族的根。
如今作为长子的五郎娶了媳妇,一家人回家过年,也在情理之中。
将宅子里的一应事情安排好,又向沈家、秦家以及其他的亲朋们辞了行。
腊月二十五这一天,一家人就离了府城,往锦阳县三十里营子来。
对于连蔓儿他们来说,这一路是早就走熟了的。
对于秦若娟,这却是第一次。
张氏特意嘱咐了五郎,不要骑马,而是与秦若娟同坐一车。
……路上你们小两口正好说说话,你媳妇以前从来没上咱老家来过,你跟她好好说说……张氏是这样嘱咐五郎的。
连蔓儿当时坐在旁边,抿着嘴直笑。
在秦若娟进门前,张氏跟秦太太说过。
要将秦若娟当闺女看。
张氏不是个会说虚话的人,她是真的那么想的,才会那么说。
而秦若娟进门后,张氏也是这么做的,总是提醒、督促五郎,让他多陪秦若娟,遇事让着秦若娟。
就这样,五郎和秦若娟坐一辆车,连守信带着小七坐一辆车,连蔓儿和张氏一辆车。
如今天冷。
外面是银装素裹、千里冰封。
车窗是封上的,厚实的车帘子也遮挡的严严实实,连蔓儿坐在车里。
只跟张氏两个闲着唠嗑。
娘,我嫂子嫁进咱家来,不说别的,就说遇到你这样的婆婆,那就是头等有福的。
连蔓儿笑着对张氏道。
这并不是连蔓儿自夸。
纵观整个府城的官宦人家,不给儿媳妇下马威,给儿媳妇立规矩的婆婆,也就张氏一个。
当然,秦若娟并没有因此就怠惰,或者骄纵起来。
这也是秦若娟的好处。
啥有福没福的,人家娇生惯养的闺女,嫁进咱家来。
不是给咱磋磨的。
……老太太从前磋磨我的时候,我就想了,往后我有儿媳妇,我一定不那么干,我得好好待人家。
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张氏就道。
再说了,现在大家伙也都看见了。
老太太霸道吧。
把我们都给治了。
可结果啥样?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家人弄的心里都仇了,那日子过的还有啥意思!娘,你说的不错。
连蔓儿就点头。
周氏和张氏,是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人,她们两个做婆婆,也是两种完全相反的做法。
周氏是高压辖制,张氏则是一团和气,以诚相待。
说起来,这个年代讲究男主外女主内,大户人家的女眷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一大家子的后院中,婆婆和儿媳妇相处的时日最长,接触的最多。
她们相处的怎样,直接影响一家子是否和睦。
连蔓儿也希望张氏和秦若娟能相处好,处出感情来。
这样一家人才能团结和睦,张氏日子过的也顺心。
在世人眼里,张氏能这样待秦若娟,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张氏做媳妇的时候,受了周氏的很多气,若是换了别人,怕就将这股气郁积在心里,然后再有样学样地施展在儿媳妇的身上。
张氏却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打算,不得不说,她是心地宽阔、敞亮。
慈善、宽厚的婆婆,知书达理且能干的儿媳妇,连蔓儿想了想,就笑了。
这正是一家兴旺发达之兆。
一路无事,到下晌,就进了锦阳县境内。
连蔓儿坐在车里,就觉得车速慢了下来。
她正想要问是怎么回事,已经有人过来禀报。
……锦阳县知县大人带领合县众官宦……迎候县主大驾……听后县主吩咐……连蔓儿不由得眨了眨眼睛,一路跟张氏说话,她几乎忘记了这一茬。
这是她得了县主的封号之后,第一次回锦阳县。
锦阳县的知县带人来迎接,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其实,连蔓儿并不喜欢张扬。
这次出来,也没有摆她的那一套执事。
连家这队车轿,依旧只挂了连守信那个从七品的标识,而且连从七品的执事也没有摆全。
微微有点不同的是连蔓儿坐的马车,是县主的规制,但外表也装饰的颇为素朴。
这次回来,一家人已经想到,路过各县会有这样的事情,因此早就打发人先通知了。
抚远县等县还好,只是这锦阳县是连蔓儿的家乡,知县执意要带众人来迎接,而且这一接,就接到了县境上。
毕竟是本县,知县如此做,也是官场的惯例。
马车继续向前,在知县等人前面停下。
连蔓儿只隔着帘子,让知县等人都平身,说了两句劝勉的话。
车队就继续前行,知县等人或骑马、或坐车,有前面引导的,其余都在后面尾随。
进了锦阳县城。
连蔓儿一家依旧在柳树井胡同的宅子下车。
连蔓儿先到内室,洗漱换了衣裳,这才又出来,在正堂坐了,受了知县等众官和乡宦的跪拜。
大家的厚意我的心领了,只是往后切不可如此……兴师动众。
知县忙躬身答应,就又说起要建庙和祠堂的事情来。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万不可行。
连蔓儿就正色道。
这几天,连蔓儿已经跟连守信、五郎、小七、张氏商量过这件事。
不仅不能答应让知县用县衙的钱为她建庙宇、祠堂,她还打算自己拿出钱来。
为锦阳县做一点事。
那就是建学堂、修路。
连蔓儿就将自己的意思跟知县说了。
……家里已经办了一所开明学堂,不过重在启蒙,我打算在县城另建一座学堂。
一切花费都是我出,并不用县里和百姓花一文钱,按着开明学堂的例子……连蔓儿打算在锦阳县开设的学堂,采用开明学堂的制度,只是学生不再是开明学堂的那些没启蒙过的蒙童。
而是经过启蒙、有一定的基础的学生。
开明学堂招生没有门槛,这新的学堂招生的范围是考过了童生试的童生。
如果没有考童生,则要经过学堂考试,考试合格的学生才能入学。
说的简单些,如果说开明学堂算是小学,那么连蔓儿打算新建的学堂就是中学。
这个中学。
还将分两部分,相当于初中部和高中部。
初中部接收新学员,这部分学员的毕业考试就是院士。
取得秀才资格则可升入高中部,继续学习。
高中部的毕业考试,自然就是乡试,取得举人的资格。
至于这些学员并不可能每个人都考上秀才,能考上举人的会更好。
连蔓儿也有考虑。
只要考上秀才的,就可以应聘做学堂的先生。
同时也不影响继续深造学习。
当然,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进入连氏的产业供职,那里同样很欢迎他们。
那些少数能考上举人,并且希望接下来能参加会试、走上仕途的,学堂自然会慷慨的资助。
连蔓儿提出这个计划有足够的信心,她手里有足够的资金,也有充足的人脉,再加上开明学堂成功的经验,她相信,这所新学堂一定能够办好。
知县等人听了连蔓儿的计划,都连声叫好,一片赞誉。
……新建学堂的事,银钱都在我身上,其他事情,恐怕还有各位大人的地方……连蔓儿含笑听了一会,就又道。
知县自然满口应承。
这个时候,五郎已经派人在连氏酒楼定了酒席,连蔓儿就起身回了内室,自有连守信、五郎、小七带着人招待众人吃酒。
内室里也放了一张炕桌,只挑几样精致清淡的菜肴,连蔓儿、张氏和秦若娟在这里一起用饭。
连蔓儿和张氏都在炕上坐了,秦若娟则站在地下,帮着摆设碗筷,又带着伺候的丫头们往桌子上传菜,等菜都上齐了,她又服侍张氏和连蔓儿吃饭,张氏和连蔓儿让了她几次,她还是等张氏和连蔓儿都吃了少半碗饭,才肯在炕沿边坐了,也拿了碗筷陪同吃。
虽然张氏宽厚,但做媳妇的规矩,秦若娟一直都谨守着。
这个年代就是如此,做姑奶奶的时候千娇万贵,做了媳妇就是另外一番天地。
每当看到秦若娟这样,连蔓儿都会有些感慨,并且……分外珍惜起现在的时光来。
第一千零五章 姑嫂娘儿三个吃过了饭,依旧是秦若娟带着人收拾。
等丫头们端上茶水来,秦若娟又亲自捧了,先奉给张氏,然后奉给连蔓儿。
……你也坐着吧,估计前头的宴席还得吃上一阵子,咱们没事,坐着唠唠嗑。
张氏就笑着对秦若娟道。
是啊,嫂子,你坐我这。
连蔓儿也笑着,让秦若娟到自己身边坐。
秦若娟进门后,每天都来张氏跟前伺候,也帮着张氏和连蔓儿做些针线。
作为小姑子,连蔓儿的感觉很不错。
她心里还想,怪不得大家都乐意早点娶媳妇。
像这样分担家务,照顾老人,一个能干的媳妇的作用不可小觑。
秦若娟见张氏和连蔓儿都这么说了,才过来到连蔓儿身边坐下,也端了茶慢慢地喝。
……咱这县城里头,当然是比不上府城,可也挺热闹的,有些能看的东西。
这两天是不行了,明天咱们就得回老宅。
等咱们回来的时候,让我哥好好带咱们逛逛。
连蔓儿就向秦若娟介绍起锦阳县城的一些特色事物。
秦若娟认真的听着,不时点头,或问上两句,听到连蔓儿说要五郎带她们逛逛,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那是经过掩饰去掩饰不了的笑意。
小两口新婚,正好的蜜里调油一般。
看秦若娟在一家人面前如此殷勤,连蔓儿觉得有相当的一部分是因为爱屋及乌。
而这样,自然没有什么不好。
连守信、张氏、连蔓儿和小七对此都喜闻乐见。
……对,让五郎带你好好逛逛。
张氏也说道,县城里有几家铺子的东西都不错,挑好的,不比府城的差。
你稀罕啥。
就让五郎给你添置点啥。
娘儿三个说着话,到掌灯时分,前面的宴席终于散了,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回来了。
五郎就告诉连蔓儿,宴席上,进一步确定了新建学堂的事情。
他们这边,将调派能干的管事,由县衙的人配合,选定学堂的地址,等开春冻土融化。
就开始打地基动工。
知县大人还说明天要陪同蔓儿回家,我替蔓儿回绝了。
连守信道。
回绝的对。
连蔓儿就道,她这次回来心里还想像往常一样。
并不像铺张排场。
而如果锦阳县的知县陪同她回家,那必然会惊动乡里。
我也说那是蔓儿的意思,知县没敢坚持。
不过,他说,明天还是要派人。
说是……护驾……五郎也道。
既然做了县主,有些东西也就身不由己。
这种官样文章,连蔓儿并不喜欢,却也不能够完全禁止。
一家人说了一会话,张氏就说时辰不早了。
都早点歇着吧,张氏说道。
还特意看了五郎一眼,今天赶了一天的路,明天一早还得坐车。
五郎。
你照看点你媳妇,她第一次来。
以前,一家人晚饭后说说话,张氏从来不会第一个说要散。
如今却不同了,连蔓儿和小七坐在旁边。
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抿嘴笑。
秦若娟也是个聪慧的女子。
虽然这些天,多少有些被小姑子和小叔子取笑惯了,这个时候脸上还是有些微微的发红。
倒是五郎,毕竟是个男人,且平时习惯了弟弟妹妹的促狭,此刻面上并没什么异样的表情。
就这么着,一家人都含笑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天一早,就有县衙的人来伺候。
连蔓儿早起梳洗了,一家人吃过早饭,再次坐上马车,往三十里营子来。
从县城到三十里营子这一段都是宽阔的官道,一路走来,前面有县衙的人开道,很快就到了青阳镇上。
五郎和小七弃车骑马,到连蔓儿车前来禀报,说是青阳镇、三十里营子,还有临近村镇的人都在路两旁迎候,从青阳镇到三十里营子一段的官道两侧都站满了人。
连蔓儿坐在车上,有些无奈。
大家来迎候她,自然是出于尊重。
可是好奇心,看个热闹的因素也绝不少。
乡下地方,平时的娱乐少之又少,大家都喜欢凑个热闹。
曾几何时,这些看热闹的人中,也有过她的身影。
比如说沈六带人来三十里营子的时候。
对于这种情况,连蔓儿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
她不方便下车,只能让五郎和小七给众人带话。
……一众人全面免礼……人群里老少都有,冬冷寒天的,行大礼难免受寒。
另外,还要告诉众人,一会大家都可以去开明学堂,喝上一碗热粥,吃两个包子,去去寒气,同时,还可以领取一份赏钱。
在此之前,因为估计到会有合村相迎这种事情,连蔓儿已经先打发人回老宅做了安排。
务必要让大家高高兴兴的来,更加高兴的走。
等五郎到前面将话传达了,连蔓儿在车内就听见四下人们的道谢和赞颂声。
一会去领粥、包子和赏钱的人肯定不少,这将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不过,这些银钱花在这里,连蔓儿一点都不心疼。
从车帘的缝隙里,她能看到人群中有不少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孩子。
她,还有连枝儿、五郎和小七,也曾穿过同样的粗布衣裳,过着同样的生活,能够给这些小孩子带去一点点欢喜,连蔓儿就觉得比什么都值了。
马车一路前行,最后下了官道,在御赐牌楼前停了下来。
一家人纷纷下马、下车。
从县城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特意盛装装扮了,下了车来,连蔓儿还整了整衣裙。
牌楼前,早已经准备好了香案和锦垫。
一宅的仆佣也都穿戴的整整齐齐,在两侧侍立。
这是连蔓儿得了县主的封号后。
第一次回来,自然要参拜御赐牌楼,叩谢皇恩。
还有秦若娟,作为刚进门的儿媳妇,也要在这里叩拜。
先是连蔓儿在丫头的搀扶下,到御赐牌楼前上香磕头,然后,才是一家人一起跪拜。
连蔓儿眼角的余光就看见秦若娟,秦若娟似乎有些紧张。
这也难怪,比起普通的百姓。
秦若娟作为官宦人家的闺女,更加懂得这御赐牌楼的分量。
等一家人都跪拜过了,这才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门。
之后。
连蔓儿难免又坐了正堂,见了来迎候的乡绅、里正等人,劝勉一番。
这一番热闹,直到吃了晌午饭,大部分人都散了。
才渐渐地消停了下来。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依旧在前面应酬宾客。
连蔓儿、张氏和秦若娟在后院张氏的屋子里,一些亲近的女眷们都还在,包括连枝儿、吴王氏、赵氏、连叶儿等,张采云刚出了月子,也来了。
张氏今天格外高兴,成本大套地说着家常。
这次回来的。
打算住多少天?吴王氏就问张氏。
……就是过个年,等过完了年,估计着初五就得回去。
张氏就道。
以往。
一家人在老宅过年,都要住到正月初十之后,然后去府城过上元节。
今年却不能了。
如今,已经顺利的娶了秦若娟进门,接下来。
就要一门心思地张罗连蔓儿出嫁的事情,必须得去府城。
那蔓儿的日子定了?吴王氏忙又问道。
定在二月里。
请了先生,还在挑日子。
张氏就道。
那可真就快了。
大家就都道。
该让蔓儿多在家待几天,连枝儿就道,要不往后,恐怕要回来住就难了。
蔓儿不像我……连蔓儿以后必定要在府城定居,而且沈家的规矩肯定大,哪里能像连枝儿这样,住的近,跟婆婆说一声,就能回娘家。
我也舍不得,张氏就道,可也不能因为这,就把她把在手里,不让她出门子啊。
张氏这样说,一屋子的人就都笑了。
大家说笑了一阵,吴王氏是个到了去的人,就起身告辞。
……你们这一路回来,怪累的,也该歇一会。
今天下晌,估计还有不少事,我们就不在这打瞎乱了。
等明天,我们再过来。
一屋子的人就都站起身。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一会确实还有事。
这大年下的,你们各家里也没啥闲工夫。
明天,大家伙都早点来,咱们一处多唠唠。
张氏就道。
等送走了一众女眷,前面的宾客也散了,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往张氏的屋里来。
……刚才继祖在这,我跟他说了,先在老太太跟前透个话。
要不,咱现在就过去。
也省得晚了……连守信就低声对张氏道。
周氏的辈分在那,而且,连守信和张氏也都不是那种决绝的人。
五郎娶了媳妇,必然要带去见一见周氏。
这是连守信所坚持的。
张氏也并不反对。
我也是这个意思。
张氏就道,刚才继祖媳妇在这,我也跟她说了。
她提前回去,估计收拾去了。
那咱就去吧。
连守信听张氏这样说,就道。
……去换换衣裳吧……张氏就道。
五郎就和秦若娟回东跨院为他们收拾好的屋子,小七回书房,他的院子暂时还没收拾好,连蔓儿也回西屋里,各自去换衣裳。
……都安排妥了没?看着孩子们都走了,连守信才向张氏问道。
第一千零六章 意外的事连蔓儿回了西屋,很快就换了衣裳,收拾好了,再往张氏的屋里来。
张氏和连守信也都换了衣裳,连蔓儿进门的时候,两口子正小声地说着什么。
爹,你不用太担心。
刚才我和娘都嘱咐给大嫂子了。
再说,咱们都去,到时候见机行事,也不多坐,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连蔓儿就听见了连守信的话尾,出言安慰道。
秦若娟是新媳妇,连守信希望,周氏在这个新媳妇面前,能维持一些体面,给新媳妇留下个好印象。
连守信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明白周氏的脾气。
因此,他有些担心,今天秦若娟过去,周氏又要作,到时候,大家的脸面上就都不好看了。
你娘也跟我说了,那我就放心了。
连守信听连蔓儿这样说,就笑着应道。
只不过,他的笑容在熟悉他的人看来,多少有些勉强。
连守信他还是担心,不是因为不信任张氏和连蔓儿的安排,而是太清楚周氏的为人了。
连蔓儿也没有再劝,凡是涉及到周氏的事情,一家里别的人现在都没什么,可连守信的头上总会笼罩上一层阴云。
无他,不管怎样,连守信依然在乎周氏。
连蔓儿坐下,陪着连守信和张氏说了几句话,五郎和秦若娟就换好了衣裳过来了,随后,小七也到了。
一家人就起身,往村子里来。
从府城往三十里营子来过年,张氏就告诉过秦若娟。
他们村里还有这么一门同组的叔伯,也说了几年前就分家另过了。
五郎和秦若娟小两口私下相处时,也将有关的情形向秦若娟介绍了。
因此,来看周氏,并不需要再跟秦若娟说什么。
只是一路进村,秦若娟跟连蔓儿一起,连蔓儿少不得小声地跟秦若娟说话,路过哪里都向秦若娟介绍介绍。
……那是村里最大的一条河,别看现在不怎么宽。
夏天发水的时候,可有这个一倍。
连蔓儿指着绕村而过的小河告诉秦若娟道。
如今河上的冰已经冻透了,冰面上可以看到顽童在玩耍。
……从前,我哥还带着我和小七在这,也这么玩那……连蔓儿又将声音压低了些。
笑着告诉秦若娟道,等这两天闲了,让我哥也带着嫂子来玩。
嫂子你肯定没玩过这个。
对了,我哥做的那冰车应该还在,就让他推着你玩。
……又不是小孩子了……凡是谁讲到关于五郎的事,秦若娟总是听的特别专注。
听连蔓儿这么说,她看向冰面的目光就有了些异样。
脸色微红地说道。
是啊,长大了,我哥也有好几年不摆弄这个了。
连蔓儿感慨道,不过没事。
等咱们把咱庄子上的那段冰面围起来,没外人看见,咱们就再当一回小孩子。
这回,秦若娟飞快地扫了五郎一眼。
只是笑,也不说话了。
一路上。
看到什么,连蔓儿就会告诉秦若娟一些他们兄妹以前的事。
秦若娟的目光越来越柔和,她知道,五郎幼年时曾经吃过很多苦,但是一家人父母兄弟姐妹却极亲厚,在一起度过的更多的是快乐的时光。
很快,就到了连家的大门口。
连守仁、连继祖、蒋氏和大妞妞早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看见一行人来了,忙迎上来见礼。
……老太太在屋里,身边离不开人,芽儿在屋里陪着。
蒋氏还解释了一句。
大家就说着话,进了大门,往上房走去。
周氏和蒋氏都是爱干净的人,院子平时就收拾的不错,今天知道连守信一家要来,还带了新媳妇上门,再加上还有连蔓儿刚做了县主的事,蒋氏更是不敢怠慢,院子又仔细的打扫了不算,还将些杂乱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使得整个院子更干净整洁了。
一路进屋,并没有以往迎接他们的周氏的骂声,连守信脸上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
这要是新媳妇进门,没见着奶奶婆婆,就先听到奶奶婆婆那中气十足的斥骂,还不知道会有多丢人那。
连守信的心里就有些暖意。
他知道,周氏从来就不是通情达理,讲究体面的人,而且骂人成瘾。
今天能够这样消停地让他们进门,还是比较难得的。
这是不是说,周氏的心里头还有他,有这一股儿孙。
毕竟,有许多人,年轻气盛,等到老了,脾气也就缓和了下来,对待儿孙们也变得慈祥了。
或许,周氏也会有转变,虽然,她的转变来的有些晚,但毕竟是转变了不是。
连守信这么想着,率先进了东屋。
然后就是张氏、连蔓儿几个随后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被蒋氏收拾的更是一尘莫染。
连蔓儿扫了一眼,就发现,柜子上摆的东西,有好几件原本是西屋的。
想来是被蒋氏搬过来,充门面的。
庄户人家,大多屋内并没有太多的摆设和装饰。
就也有在招待稀客,或者是相亲的时候,借东西来摆的。
也不只是庄户人家如此,大户人家也有这样的,算是人之常情。
蒋氏这么做,是她的聪明之处,也表明,她对连守信一家的到来十分重视。
除了柜子上的摆设,屋内地上也整齐地摆了几张椅子,每张椅子上都铺设有椅袱,布料虽普通,但花色素净,针脚也极精致细密。
这一看,也是出于蒋氏之手。
蒋氏有了连蔓儿安排给她的生计,显然是手里有了能自由支配的银钱,在家里也有了更多的话语权。
否则,就算是她手里有钱。
也难以越过周氏来添置这些东西。
能够让周氏同意她这般铺排,添置这些东西,想来也不容易。
这么想着,连蔓儿的目光就移到了炕上。
周氏依旧坐在离炕头一个铺盖的位置上,背后是她的铺盖卷。
如今,连老爷子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周氏也并没有什么忌讳,却偏偏要在炕头留出一个人的位置来,并不是周氏思念连老爷子。
周氏喜欢睡热炕,所以每天都让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等人将炕烧的热热的。
一铺炕上。
最热的地方自然是炕头。
可周氏却嫌炕头太热,怕把自己给烙着,因此,才留出了一个铺盖的位置来。
也许有人会说,如果怕烙。
那就少烧一点,何必要这么做?但是,周氏却不允许少烧柴禾,一定要将炕头烧的摸上去烫手,她才满意。
当然,有连守信那一股的供养,这边也不在乎柴禾的问题。
这也只不过是周氏众多怪癖之一罢了。
连家的老太太难伺候。
这在周围是十里八村都并不是什么秘密。
周氏就那么坐着,腰板略有些佝偻,半垂着头,听见了连守信等人进门的动静。
也没抬起头来。
不过,看她头发梳的光溜溜的,身上崭新的靛蓝色万字文的绸子大褂和裙子,盘起的 露出来的白色棉綾袜子也是崭新的。
周氏这也是收拾过的。
周氏跟前。
挨着炕沿站着的是连芽儿。
连芽儿也穿了一身新衣裙,看见这么多人进来。
她脸上的神情就有些怯怯的。
……奶,我四叔、四婶带着蔓儿、小七,五郎,还有五郎媳妇都来看你老了。
蒋氏忙就上前,凑近了周氏,略提高了声音道。
啊……周氏似乎在打盹,听见了蒋氏的声音,才慢慢地抬起头,迷迷糊糊地啊了一声。
蒋氏就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周氏又啊了一声。
……老四来啦……周氏拉长了声音道,看来这是清醒过来了。
连守信和张氏都忙喊娘,周氏却没有应声。
地下已经铺好了垫子,连守信和张氏先行礼,连蔓儿要行礼,旁边蒋氏忙将她扶住了。
如今连蔓儿的身份不同。
……刚才老太太还念叨,说怕折了福……蒋氏笑着道。
小七上前来行了礼,然后,就是五郎带着秦若娟行礼。
蒋氏在一边早准备了一杯茶,秦若娟行礼后,便端了茶献给周氏。
周氏坐在那,嘴里哦了一声,却不伸手接茶,连蔓儿在旁边看着,就觉得周氏的眼睛比以前浑浊了,目光似乎没有焦距。
蒋氏这个时候忙上前来,侧身接了秦若娟手里的茶,轻轻地放在了周氏的身前。
老太太年岁大了,有些犯迷糊。
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
蒋氏又笑着解释道,这几天跟我们念叨,知道五郎媳妇要来,老人家可高兴了。
就是太高兴了,昨个晚上都没咋睡,拉着我们说话,结果今天白天,就没啥精神。
秦若娟笑着应了一声,又从丫头手里接过两色针线来,依旧恭恭敬敬的献给周氏。
周氏依旧没什么反应,还是蒋氏替接了过去,放在周氏身前。
……奶,你看这么好的针线,是五郎媳妇孝敬你老人家的。
蒋氏又在周氏耳边略提高了声音道。
周氏浑浊的眼珠就转了转,最后落在那两色针线上。
然后,她竟飞快地伸出手来,将两色针线抓起,举在面前打量起来。
打量完了,她又哦了一声,竟将针线掖到了背后。
第一千零七章 疑心连蔓儿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谁都知道,周氏把家把的很紧。
包括他们这一股送来的东西,还有蒋氏他们跟人礼尚往来,别人送来的东西,周氏都会把在自己的手里。
她说怎样分配,就怎样分配,不管是吃食,还是别的东西。
可是当着送礼人的面,周氏从来的表现都非常矜持,她甚至不会去碰送来的东西。
尤其是他们这一股来送东西的时候,周氏往往还会表现得很看不上眼。
虽然,连蔓儿知道,等他们走了,周氏往往会迫不及待地品尝他们送来的那些吃食。
像现在这样,当着他们的面,就将东西把起来,这完全不是周氏风格。
何止是现在的这个动作,周氏是不会在人前做出来的。
应该说,周氏今天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自打他们一进门就是这样了。
连蔓儿心中疑惑,不过却什么也没说。
老太太是稀罕五郎媳妇的针线。
蒋氏已经笑着说道,大家伙可都知道,老太太年轻时候的针线,那真是没得比的。
能让她老人家看上的针线,那就是万一挑一。
连蔓儿不由得又看了蒋氏一眼,蒋氏这描补的也算合情合理。
大嫂过奖了,奶稀罕就行。
秦若娟就道。
奶,你说啥?蒋氏笑着,一边又往周氏跟前凑了凑,周氏见蒋氏靠的近,嘴里含含混混的似乎又哦哦了两声,大家谁都没听清楚周氏在说什么,或者。
周氏也根本就没说什么。
可是蒋氏却听懂了周氏的话,就见她笑着伸手去周氏的身侧,拿出一个帕子包的小包来,然后转身就递给了秦若娟。
……老太太今天挺高兴,喝了孙媳妇的茶。
这是老太太给五郎媳妇的,并不值啥钱,就是老人的一点心意。
蒋氏笑着说道。
秦若娟并没有就接那块玉佩,而是看了张氏一眼。
张氏轻轻点了点头,秦若娟才将玉佩接了过来,一边向周氏道了谢。
大家在旁边都看的清楚。
那帕子里包着的,是一块碧玉双鱼佩。
看成色和雕工,都算的上是上品。
连守信在旁边就朝张氏投去了欣慰的一瞥。
来之前。
连守信就跟张氏提起了这件事。
秦若娟来见周氏,行礼敬茶,还送了针线。
于情于理,周氏作为长辈,都得回赐点什么东西才行。
但是连守信心知肚明。
周氏那从来都是只进不出。
说实话,老太太就想送点东西,也没啥东西可送。
她哪来的钱,她的东西和钱,那还不都是咱给的。
连守信当时这样对张氏说道。
张氏做了婆婆,心情舒畅。
不过这一回,她并没有顺着连守信说。
……谁指望她送啥贵重东西啦?也不朝她要金子银子。
还是没那么心,真有那么心。
哪怕裁块帕子那,那也是她对晚辈后人的一点心思。
……这屋里又没别人,都到这时候了,你还遮掩啥啊……连守信被张氏说到真病,脸上就讪讪地。
没了话可说。
不是我说嘴。
张氏见连守信这样,还是白了连守信一眼。
又继续说道,五郎他姥姥姥爷有啥,年轻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老爷子老太太富裕那。
他姥姥还给五郎媳妇一对镯子。
照咱家现在的条件,那也不贵。
可人家的心意到了。
那是他姥姥年轻时候攒下来的,不管哪个后辈晚人都有。
老太太当年是一件首饰都没有的?都哪去了,你也清楚。
咱是一个草刺也没得着就是了。
我是不挑这个,我是外人啊,人家能给我。
可这几个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不姓连,不是她亲孙子?或许是也上了点年纪的缘故,张氏现在有时候想起旧事,就会抱怨、数落连守信几句。
当然,张氏极少在几个孩子面前这么做,如果有秦若娟在场,她更不会如此。
连守信被张氏抱怨的没了脾气,他不敢说张氏什么,他知道,要是他方才没说那句遮掩的话,张氏不会有跟他翻起这些旧账。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当时张氏都没怎么说他,现在说他,就是气不过他的话里的偏袒。
连守信就陪笑。
张氏看连守信这样,也怕孩子们随时会回来,就没有再数落连守信了。
……我和蔓儿我们都核计了,知道老太太那肯定又是一毛不拔。
我把东西给继祖媳妇了,让她到时候给五郎媳妇,就说是老太太给的。
这块碧玉双鱼佩,正是张氏交给蒋氏,给秦若娟做红包的东西。
连守信看了这双鱼佩,自然感激张氏贤惠、想的周到。
张氏回望了连守信一眼,对于连守信的欣慰,她此刻倒不觉得怎样,只是因为秦若娟见周氏这件事到此一切顺利,让她松了一口气。
大家都坐了,蒋氏就带着大妞妞端上热茶和整治好的果盘上来。
能看的出,如今这家里蒋氏说了算了,茶和果盘都是镇上能买到的最好的东西,收拾的也极为洁净整齐。
连守信坐在椅子上,就抬头跟周氏说话。
周氏此刻又垂下头,还打起了呼噜,对于连守信的话自然是听而不闻。
……老太太高兴的,几天都没咋睡觉,现在犯乏了。
连守仁和连继祖也都说道。
老年人这么着,也很说的过去。
若不是周氏乏了,困倦,只怕现在的情形也不会如此消停、和谐。
……我们过来看看老太太,给老太太拜个早年。
张氏就道,再有,就是五郎媳妇来见见老太太。
认认门。
……老太太乏成这样,那……张氏就看连守信,并不肯于连守信之前开口说要走。
那就让老太太好好歇着吧,我们在这,闹哄哄的,老太太歇不好。
连守信就起身道。
连守信这么说,连守仁、连继祖和蒋氏自然也不好太过挽留。
大家就都起身往外走。
……好好照看老太太……这边往外走,连守信一边还不忘了嘱咐连守仁和连继祖。
从外屋出来,张氏就在院子里停住了脚步,一边就指着西厢房让秦若娟看。
……以前啊。
我们一家就住在这。
五郎就是在这个屋子里出生的……下面那个是菜园子,五郎从小就懂事,他跟他姐。
带着蔓儿和小七,都不用我们,就能把这个园子种了……从屋里出来,离了周氏的跟前,张氏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话也就多了,拉着秦若娟说以前的事。
等到大家终于走到大门口,秦若娟已经知道了不少五郎小时候的趣事。
五郎在一边,颇为无可奈何。
出了大门口,连守信就不让连守仁、连继祖、蒋氏和大妞妞送了。
老太太跟前离不了人,你们别送了。
回去吧。
连守信就说道,一面又看了连继祖一眼,继祖。
一会你没事上我那去一趟,我有事跟你唠。
哎。
连继祖忙答应了。
蒋氏站在旁边,眼神就是一闪,随即就微微低下头,并没说话。
一家人回到老宅。
都到张氏的屋中坐了,秦若娟自然也跟来服侍。
张氏就让秦若娟和五郎回自己的院子。
我这也没啥事。
不用你总在跟前伺候。
那院子往后就是你们的,你俩回去歇歇,看看,看有啥要添置的,有啥要改的。
五郎就起身,带了秦若娟去了东跨院。
屋子里,就只有连守信、张氏、连蔓儿和小七。
老太太……有点不大对劲儿啊!看儿媳妇走了,连守信就微微皱起眉头,说了一句。
是跟平常不一样。
张氏就道,不过,这样也挺好。
她要跟平常一样,我还真怕今天当着五郎媳妇,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话是实情,就算是连守信也无法反驳。
爹,看你说的,老太太不闹腾,不给咱难堪,你还不适应了,觉得不对劲儿了。
连蔓儿就道。
我不是说那个不对劲。
连守信被噎了一下,想了想就道,……老太太犯困,说啥知道蔓儿做了县主,五郎娶了媳妇,高兴的几天没睡,这个,你们就信啊。
张氏、连蔓儿和小七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爹,你信不。
你信,我们就信。
小七笑道。
你也拿话噎我是不?连守信故意瞪了小七一眼,然后,说了句实话,……老太太不是这个性格……周氏会因为他们的喜事而高兴的睡不着觉,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连守信也无法相信。
老太太困乏成那样,那可不就是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不是这个,还能有别的啥。
如今那边也没啥活计,有啥活计,也不用老太太干啊。
再说了,老太太是那能受屈的人吗,她能让别人闲着,自己累够呛?张氏就道。
周氏那么困乏,既然不是累的,那就只能是因为夜里睡不好的缘故。
不是因为高兴的缘故睡不好,那能是因为什么那?别是……吓的吧?连守信想了半天,想出这么一个缘故来。
第一千零八章 痴呆吓的,谁能吓着她?!听连守信这样说,连蔓儿和张氏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嗯……连守信沉吟了一下,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这不蔓儿做了县主了吗,老太太别的不懂,听大家伙学说,也能知道这是个不小的官。
比我的官都大。
那不是以前,老太太她……咳咳……连守信话中的意思,是猜测说周氏知道连蔓儿做了县主,还高过了连守信,想起过去曾经苛待连蔓儿,怕连蔓儿要找她算账,所以怕的睡不着觉。
连蔓儿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爹,你咋能这么想那。
连蔓儿笑了一会,就对连守信说道,我奶是啥脾气,你还不知道?她要真知道害怕,早就睡不好觉了,还能等到现在?周氏这个人,既胆小,同时却又嚣张。
说她胆小,是指她特别害怕鬼神,她的胆小,针对的对象是她那个院子,她坐着的炕头之外的世界和人。
而对于她的那个院子,她炕头上的人和事,她的胆子可从来都不小。
周氏习惯并且善于拿捏儿孙们,一家子都对她无可奈何。
虽然连蔓儿如今的品级高于连守信,按说连守信得听她的,但是只要有连守信在,周氏就根本不会怕连蔓儿会对她真的下狠手。
周氏很笃定连守信对她的感情,或者,她周氏眼里,那不是连守信对她的感情,而是她对连守信的控制力。
因此,周氏即使有些怕连蔓儿。
也绝不会怕到睡不着觉的程度。
她怕蔓儿啥啊,有你在这张罗这,咱啥时不把老太太敬在头里。
张氏也道。
我也不信她是怕蔓儿,要是说她知道咱们现在过的更好了,蔓儿当了县主,还跟六爷定了亲,她气的睡不着觉,这个我还信。
连守信张了张嘴,又没话说了。
可老太太今天那样。
确实不大对劲儿啊。
半晌,连守信又道。
显然,他不讲这件事情弄不明白,是不会罢休的。
爹,你忘了。
我哥成亲。
我三伯娘她们,还有二郎哥他们到府城,那个时候不就说了吗。
连蔓儿就提醒连守信道。
你是说,老太太今天这样,就是他们说的,到岁数了,精神头不像以前了?连守信就皱眉道。
爹。
那时候正是我哥的喜事,大家伙还能咋明白的说啊!连蔓儿就道。
孩子他爹,咱们上次回来,我跟你说的继祖媳妇的那些话。
你也忘了?张氏也道。
……你说的那个少了魂的那个事?连守信就问。
是啊。
张氏就点头。
这些日子太忙,我还没咋琢磨这个事。
连守信就道,脸上的神情有些迷惑,也有些烦恼。
爹。
我看你是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连蔓儿见连守信这样,就缓缓地说道。
谁能一辈子都不老那,总跟年轻的时候似的。
咱也不是没见过老人,有啥可奇怪的。
可咱上回去的时候,你奶还不是这个样那。
连守信就道,这次多少天的工夫,人会老,也不能一下子老的这么快啊?蔓儿这话说的对。
张氏就道,依我看着,老太太打头年就见老。
就是她那个脾气,好强,骂起人来就特别有劲儿,大家伙就当她还跟以前一样。
……孩子他爹,你还记得老爷子不?老爷子那不也是眼瞅着老的。
有的人衰老的似乎很缓慢,而有的人,似乎就是一夜之间衰老的。
对此,连守信也反驳不了。
他也看过了不少的生老病死,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老爷子那是不省心,熬心血。
连守信叹了一口气道,可老太太有啥可不省心的,她也不是那为谁熬心血的人。
这屋里没外人,我有啥说啥。
张氏就道,她那天天骂人,挑事,那不耗精神啊?今天的张氏,说话比往常都要爽快犀利,这并不是张氏的 变了,而是在府城的时候,赵氏和连叶儿跟张氏说了一点周氏的变化,李氏、吴王氏等人都在旁边,她们也知道这件事,大家伙在一起唠嗑,说了不少的话。
连守信就又没话说了。
这个时候,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连继祖和蒋氏来了。
爹,你叫继祖哥过来,就是想问这个事吧?连蔓儿就问连守信道,除此之外,连蔓儿想不出连守信现在叫连继祖过来还会有什么别的事。
对。
连守信也不隐瞒,点头道,我问问他是咋回事,他们是咋伺候老太太的。
连蔓儿就和张氏交换了一个眼色。
不管周氏怎么对待连守信,怎么对待她们,在连守信的心里,周氏始终是他娘,生下他的恩情大过一切。
即便是周氏每每让他心寒,让他绝望,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周氏生他的恩,养他时候曾经有过的哪怕微不足道的温暖,总是会一点点的 ,让他的心软,让他重新对周氏心热。
虽然,连守信不会再向从前那样愚孝周氏,但是周氏在他心中,始终还有地位。
你问就好好问,张氏想了想,就对连守信道,老太太是啥样脾气的人,外人或许不知道,咱们还不能不知道。
继祖媳妇伺候老太太,也不大容易。
张氏是厚道人,推己及人,才肯说出这样体谅他人的话。
我知道分寸。
连守信就点头道。
那让我继祖哥和大嫂子一块上这屋来吧,反正,也都不是外人。
我嫂子现在也不在。
连蔓儿就道。
她也想知道。
连继祖和蒋氏会如何回答连守信的话。
原本,因为连蔓儿并不怎么待见连继祖,从来就没让他到后院来过。
行。
连守信自然没有异议,就打发了小丫头去前院传话。
小丫头刚出门,就见门帘挑起,五郎走了进来,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家常的袍子。
你咋来了?张氏就招呼五郎坐下,笑着问道,你媳妇那。
她第一次到这来,你咋不多陪陪她?听说继祖哥来了,我过来看看。
五郎就道,若娟带人收拾箱笼那,我在屋里也碍事。
哦。
张氏听五郎这样说。
就点点头,不撵他了。
这边刚说了两句话,小丫头就领了连继祖和蒋氏进来。
两人进门,先向连守信和张氏行礼,之后,又和连蔓儿、五郎相互见礼过,张氏就让他们在椅子上坐了。
蒋氏挨着连蔓儿的下首。
连继祖则被连守信叫到自己身边坐了。
……叫你过来,就是问问。
我看老太太今天,不大对劲儿啊。
不是你们没伺候好?因为张氏之前嘱咐了,连守信问话的语气就比较柔和。
但是内容可就没语气那么柔和了。
连继祖和蒋氏听了这话,都变了脸色,两人忙都起身,扑通跪在了地上。
……谁让你们下跪了。
这是干啥?连守信就道,赶紧起来。
我这不是给你们定罪过,就是咱叔侄唠唠家常,你们有啥就说啥?起来说话吧,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
你四叔问哈,你们就说啥。
张氏就接着说道,一边让人将连继祖和蒋氏扶了起来。
虽然起身,两个人却没敢就坐下,站在那里,脸上神色都有些不安。
你奶咋困乏成那样,真是晚上睡不着觉?你奶那样,不单是困乏吧?连守信就又问道。
连继祖呐呐的,一边偷眼看蒋氏。
四叔,今天大家伙看老太太去,蔓儿新做的县主,五郎新娶了媳妇,这都是大喜的事。
五郎媳妇是新媳妇,我有些话,也是为了好看。
蒋氏忙上前一步,说道。
蒋氏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屋子里,大家都没言声,连守信也没说话,他当然明白,蒋氏这个所谓的为了好看,是什么意思。
是老太太帮扶我们的日子,我们心里都明白。
我们不敢说孝顺,可伺候老太太我们可一点都不敢马虎。
别的不敢说,在家里,绝对是老太太说啥我们听啥。
……老太太身子骨大不如前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蒋氏又继续说道,上次四叔、四婶回来,我就说过一回。
前一阵,老太太是那个样。
四叔四婶那次走了以后,老太太就又变了一个样。
……就跟今天四叔看到的这样。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老太太这是老了,上了年岁,身子骨不行了,心里也……糊涂了。
……老太太这两年增添的那些脾气,这么看着,就是人糊涂了。
咱这十里八村的也有老人,上了岁数,也有糊涂的,跟老太太现在也差不多。
周氏年轻的时候脾气和人不一样,年老了,也跟别人老的不一样。
而现在,她终于和别人一样了。
今天看着老太太那样,是有点……发傻……张氏就叹了一口气,说出了连守信心里怀疑,却不忍、不愿意说出口的那句话。
这恐怕……也是没法子的事。
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规律。
再怎样,连守信也不会突发奇想,想让周氏长生不老。
连守信又问了些周氏的日常起居,然后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四婶,有一句话,我没敢跟四叔说……蒋氏见连守信走了,就压低了声音,对张氏道。
第一千零九章 不得已啥事,你说吧。
张氏愣了一下,随即就道,一面又招呼五郎,五郎啊,你带你继祖哥上前院,你们兄弟说会话去。
……看你爹去哪了,有人跟着他不。
张氏这是看连守信刚才出去的时候脸色不好,因此有些担心,所以让五郎找人跟着连守信。
五郎就答应了一声,站起身,带连继祖往前院去了。
他们爷们都走了,咱娘儿几个说话更方处。
张氏这才又笑着说道,继祖媳妇,你有啥话就说吧。
是啊,大嫂,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不用有顾虑。
连蔓儿也对蒋氏道。
连蔓儿知道,蒋氏是细致的人,有些话不肯在连守信跟前说。
作为连家的孙媳妇,蒋氏觉得有些话,跟张氏说更合适。
而蒋氏也知道,她连蔓儿一定是站在张氏这一边的。
四婶……老太太这犯糊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她一犯糊涂,并不都是今天这个样。
蒋氏也笑了笑,告诉张氏和连蔓儿道。
不都是今天这个样?张氏不解地问了一句。
对,蒋氏点头,老太太这些天,还不如以前了。
闹腾的更厉害了,大白天,身边也一刻都不能没人。
哪怕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也受不了,就嚎……。
前几天,我们都在外头,屋里让芽儿陪着她。
芽儿要出来解手,都跟她说明白了,请下假来了。
可等芽儿往后院去,她在屋里就吵吵起来了。
……骂我们都不搭理她,丢下她不管了。
老太太那些骂人的话,我也学不出口,也怕脏了四婶和蔓儿妹子的耳朵。
四婶。
你们当时不在,那个动静,不知道的还当出了啥大事,家里杀人害命了那。
等我们赶紧进屋去。
我就好好地跟她说,我们就在窗根底下,也不是闲着没事,都在收拾院子。
芽儿出去一会。
也跟她说好了的。
大天白日的,可是闹啥那。
她半天不言声,隔一会,就说屋子里有鬼。
还说那鬼要抓她。
杀她。
有人陪着,没啥来由,不知道哪根筋不顺。
她也闹。
……今天这样。
是最好的时候。
别的时候,就骂人。
看见谁骂谁,啥话都能骂出口。
还……说些神神鬼鬼的,不闹腾得一点力气都没了,就没个头儿。
说到这,蒋氏就叹气。
人老了,脑子糊涂了。
今天我看老太太那样。
是傻了。
张氏也叹气道。
没错。
蒋氏立刻接口道,人老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老太太现在,还当家吗?连蔓儿就问蒋氏道。
当家,咋不当家。
蒋氏苦笑道,别的她是不大管了,就是混骂。
就是每顿饭吃啥,她还是管。
就算看着她犯糊涂了,我们也得问,她说吃啥,我们就做啥。
就这样,她有时候记错了,还骂还闹。
吃食上头,我们都随着老太太。
别的事,特别是跟外头往来,这个,我、我们没法子,只能自己做主了。
老太太啥也不管,我们还得活人啊。
蒋氏又道。
这个你做的对,没人能说你啥。
张氏就道。
如果现在还让周氏管家,管这些人情往来、客人招待什么的,那才是丢人的事情。
蒋氏做主,比周氏做的好了不知道多少。
就比如说今天他们去看周氏,蒋氏的安排就很体面。
四婶跟前,我不敢隐瞒。
还有蔓儿妹子,有啥是蔓儿妹子看不出来的。
蒋氏说着话,突然跪了下来。
继祖媳妇,你这又是干啥?张氏忙道,这就咱娘儿们,你有话起来说。
四婶,就让我这么说吧。
等我说完,听凭四婶的发落。
蒋氏执意不肯起身,而且眼圈还红了,四婶,今天四婶说要去看老太太,还有新媳妇。
我就害怕,怕老太太闹腾起来,这一大家子都不得消停。
又是在五郎媳妇跟前,大家伙的脸都没了。
再者,再把人家新媳妇给吓个好歹的。
我就自作了主张,给老太太吃了一剂……安神的药。
蒋氏语出惊人。
啊?张氏万万没想到,蒋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惊呆住了。
连蔓儿却是恍悟,怪不得今天周氏那么没精神,昏昏欲睡的,原来,是早喝了安神的药汤了。
老太太现在说是糊涂了,她也分事儿。
一个是吃食上头,她得做主。
二一个,就是吃药。
每天都得吃药,不给吃就闹,就骂。
有时候吃过了,她转眼就说没吃,骂我们昧下了她的钱,不给她买药,非得再吃一回,才能完事,谁说啥都不行。
安神的药,也是镇上药铺抓的药,平时老太太说睡不着,半夜梦见鬼啥的,她就要吃。
四婶,我这也是实在没了法子。
跟老太太说道理,她又听不进去。
只能想了这个法子。
四婶要打要骂,我没有怨言……蒋氏跪着说完,就垂下了头,一副任由张氏责罚的样子。
你这个孩子……张氏听蒋氏说完了,连连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是安神的药,是药铺的郎中开的,对老太太的身子骨,保证没影响吗?连蔓儿想了想,看着蒋氏问道。
蔓儿妹子放心,那药郎中说了,最平和不过,就是老太太平常吃的药,绝没有妨碍。
蒋氏忙说道。
这样……也就罢了……哎。
连蔓儿也叹气,大嫂,你可记得,一定要好好照顾老太太,这样的事,再不可有。
再不会了。
这也是逼的没法了……蒋氏就道。
得了,话都说明白了,继祖媳妇赶紧起来吧,那地下凉。
你那身子骨也单薄。
张氏就道。
是啊,大嫂。
连蔓儿站起身,亲手将蒋氏搀扶起来,到椅子上坐了。
关于周氏的话题。
就此戛然而止,张氏和连蔓儿就询问起蒋氏最近的生计。
大嫂交上去的那两幅绣我都看见了,连蔓儿笑着道,真是漂亮。
他们给大嫂的款项。
大嫂可还觉得满意?满意,满意。
说到这件事,蒋氏也是满脸的笑容。
依我说。
还给的高了那。
若是拿到别处去,别说能不能卖掉,哪有这么多银钱拿那。
我知道,这是蔓儿你们故意贴补我,我这心里,很过意不去。
大嫂不用过意不去,大嫂的手艺值那个价钱。
连蔓儿就道。
不过,大嫂也别太心急,绣那些东西太费神了,大嫂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骨。
蔓儿这话说的对。
张氏赞同地点头,你要贴补家计,也慢慢的来,累坏了身子,那可不得了。
你那家里,往后还都得靠着你。
就连张氏也知道,那个家,往后都要靠蒋氏,连守仁和连继祖根本就支撑不起来。
当然,这样的话,也只有连守信不在跟前的时候,张氏才会说。
你们肯好好过日子,有什么犯难的,尽管来说。
张氏又道。
有四婶这句话,啥都够了。
往后,不管日子咋难,我也都不怕。
蒋氏的眼圈就又有些发红,因为深知连家各房之间的恩怨,张氏如今肯这么心平气和地待他们,还肯说出这样的话来,蒋氏不能够不感动。
她知道,张氏不是个虚假的人,张氏肯这样说,就一定会这样做。
大嫂,怎么西厢房没租出去?连蔓儿突然想起一件事,问蒋氏道。
是这么回事。
蒋氏忙笑着答道,那次回去,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不大乐意,嫌人多了闹。
正好蔓儿妹子给我安排了活路,我想想,也就算了。
这样也好,独门独院的也省心。
张氏就道,对于这件事,蒋氏怎么决定,张氏都没什么意见。
三个人唠了一会家常,蒋氏看着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辞回家。
还得做晚饭,老太太睡醒了,恐怕还得有啥吩咐啥的。
我要是不在跟前,怕又要骂。
蒋氏这么说,张氏和连蔓儿也不好再留她。
连蔓儿就叫吉祥去她屋子里挑了两件皮子和两枚戒指过来,给蒋氏。
这个给大嫂过年做件御寒的衣裳穿,戒指大嫂戴着玩吧。
连蔓儿笑着道。
……一回回,给的东西太多了,蒋氏一开始并不肯接,过年的那份,早都得了。
大嫂别跟我客气,连蔓儿就道,大嫂要是不稀罕,就给大妞妞。
别嫌这东西不好。
蒋氏连说不敢,张氏也让她收下,她这才把东西收了,张氏就打发了小丫头送蒋氏出去,到前院叫上连继祖,一起回家去了。
直到将近晚饭时分,连守信才有些闷闷不乐地走回来。
一家人,谁也没说什么。
连守信需要时间去接受当前的现实。
谁没个老那,谁能总跟年轻的时候似的。
咱五郎都娶媳妇了,你还有啥看不开的。
晚间,孩子们都各自回房歇息了,张氏就劝连守信,老爷子还没了那,你能追去?老太太总也有那么一天,现在你就受不了,那天你咋办?你眼瞅着也是要做爷的人了,还跟个吃奶的孩子似的?被张氏这样说,连守信难免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第一千一十章 不一样的年不是……连守信含糊地反驳张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老太太突然这样,我这心里头……不大习惯。
也不算突然。
张氏就道,到岁数了,能买啥病灾的,那就不错了。
你不大习惯啥,是不习惯她不骂人,不吵吵了?因为蒋氏后来告诉她的那些话,张氏现在已经知道了周氏今天那么消停的真正缘故。
但是,她并不打算将这个缘故告诉连守信。
而连守信,虽然因为周氏的样子不大自在,却也一点没有疑心到这个上头去。
听了张氏的话,连守信半晌没吭声。
咋地啦,咋不说话了?不是……让我说对了吧?张氏就看着连守信道。
连守信嘿嘿干笑了两声,这屋子里就他和张氏夫妻两个,是没什么话不能说的。
还……还真有点儿。
连守信干笑着道,哎呀……你呀……张氏无奈地瞪了连守信一眼,让我说你啥好。
你还真乐意听她骂你。
依着你,今天老太太没骂,你心里不舒坦了!五郎媳妇这趟去,顺顺当当地,大家伙面子上都好看,你不乐意了!不是,不是。
连守信忙笑着否认,我就是……连守信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什么东西来,后来还是只能干笑。
睡觉吧,这样挺好。
最后,连守信似乎也想通了,就向张氏陪笑道。
你这就对了。
张氏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她心里当然知道。
连守信并不是她刚才说的那样。
连守信还是看着周氏的衰老,心疼、不习惯、心里不舒坦了。
可这种事真是没办法,所以张氏先是开解连守信,然后才故意说出那些话来,是为了岔开话题。
结果是她做的很成功。
咱过年的东西都送过去了,估计老太太那边过年啥也不缺了。
两个人上炕躺下,将灯熄了,张氏又低声地跟连守信商量,你看着。
这两天再给添点啥。
过年给送的东西我都看了,你们给想的挺周到,我还没你们想的那么周到那。
连守信听张氏这样说,心中顿时一暖,剩下的最后那一点心酸和不自在也都淡了。
还是你跟蔓儿。
还有五郎媳妇你们商量,看着办吧。
那也行。
张氏就道。
夫妻俩说完了这些话,就再不出声,只一会的工夫,两人就进入了梦乡。
毕竟忙碌了一天,又都是心情舒畅,所以睡的快。
……第二天。
连蔓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这一夜她睡的很沉,也因为劳累了,所以略微比平时睡过了一些。
吉祥和如意在外头听见连蔓儿已经起身。
都忙走进来伺候。
连蔓儿穿好了衣裳正在洗漱,小丫头就进来禀报,说是秦若娟来了。
连蔓儿赶忙说了一声请,小丫头挑起门帘。
让了秦若娟进来。
秦若娟进了门,就挽了袖子。
上前和吉祥、如意一起,服侍连蔓儿洗漱穿戴。
自从嫁进门来,秦若娟一直坚持晨昏定省。
她早上来的极早,而且总是先到连蔓儿这屋里来。
过来了,就帮着丫头们一起服侍连蔓儿。
嫂子昨夜里睡的还好吧?连蔓儿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笑着看着秦若娟道,我们这乡下地方,也不知道嫂子习惯不习惯?连蔓儿称呼蒋氏为大嫂,那是一族中的排行。
到了秦若娟这里,她只有一个亲哥哥,自然也就无所谓排行,为显示亲近和区别,所以只称呼嫂子。
……哪有什么不习惯的,昨天回去就睡了,睡的可好了。
秦若娟一边帮着连蔓儿插戴金钗,一边笑着道,我小时候也是在乡下老宅长大的。
……爹娘疼你哥和我,那个跨院住着,哪里比府城里差,我还能有什么不习惯的。
嫂子住着没有不习惯就好。
连蔓儿就又笑道,如果有什么要添置,要吃用的,嫂子尽管吩咐下面的人。
……嫂子进了门,就是一家人。
以后这个家,也要嫂子来当。
这些话,原不用说,就是担心嫂子刚进门,面嫩,有话不好吩咐人。
娘也总跟我说这些话。
秦若娟也笑道,大家伙疼我,什么都为我想到了,并没什么要添置、额外吃用的。
秦若娟这么说着,就想到了五郎。
五郎也是一个细心的人,知道她刚进门的新媳妇有许多不便,并不需要她说什么,已经在前面给她张罗了。
没有成亲之前,她就见过五郎,也没少听父母提过五郎。
那个时候,她还只知道五郎是个年轻、英俊、有为的青年。
成亲后,她和五郎竟十分说的来,五郎的温柔和体贴更让她的心里如同灌了蜜一般。
因为想到五郎,秦若娟的腮边不由得又染了上一片红霞,忙遮掩着扭过头去帮连蔓儿挑拣压发。
谁知,连蔓儿早在镜子里看到了秦若娟脸色的变化。
刚进门的媳妇,常常含羞,连蔓儿不用细想,也知道秦若娟必是想到了五郎。
五郎和秦若娟夫妻俩相处的好,连蔓儿自然替他们高兴。
连蔓儿收拾妥当了,就挽着秦若娟,两人一起到张氏的屋里来。
屋里只有张氏在,她坐在炕上,正在挑选身前堆着的几个尺头。
连蔓儿和秦若娟都上前行礼,给张氏请安。
张氏见闺女和媳妇一起来了,就很高兴,一面忙让两人起身,招呼她们到自己身边坐。
连蔓儿就走过去在张氏身边坐了,秦若娟没有立刻就坐。
而是接过丫头端进来的热茶,一杯献给张氏,另一杯献给连蔓儿。
献茶过后,秦若娟才挨着连蔓儿,也在张氏身边坐了。
娘,我爹那?连蔓儿先就问道。
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带人上地里头去,看看今年的冬小麦。
张氏就告诉连蔓儿道,估计一会也该回来了。
……你哥和小七也跟着去了。
哦。
连蔓儿就点了点头。
只要连守信在家里,抽空就要去地里看看。
跟普通的庄稼人一样,连守信对田地和庄稼的感情是深植在骨血内,极为浓烈的。
娘,你一大早拿出这些尺头来。
是想做啥?娘,你做什么,我帮你做。
秦若娟就忙道。
并不是我想做啥。
张氏笑道,该做的,早都做好了。
这几个尺头,是我刚才开箱子看见了,这个颜色、花样。
正好小姑娘们做件花衣裳。
我打算,分给叶儿、芽儿、大妞妞、二妞妞她们的。
每次过年,张氏都会给连叶儿、连芽儿、大妞妞、二妞妞,还有罗小燕带来的闺女招弟压岁钱。
当然。
这个所谓的压岁钱也不仅限于银钱,也包括尺头等物件。
正好你们俩来了,帮我挑挑。
张氏就道。
连蔓儿和秦若娟答应了,就帮张氏挑选尺头。
一边。
又有管事的媳妇进来回事,娘儿三个也是商量着办理了。
原本。
这内宅的事情,连蔓儿管着一多半。
不过,自打秦若娟进门,连蔓儿处理家事的时候,都会叫上她,渐渐地,有些事情干脆就让秦若娟处理。
毕竟,这个家,往后是要秦若娟帮着张氏掌管。
张氏往后年纪越来越大,也操不了太多的心。
因此,连蔓儿想着要尽快让秦若娟把家事抓起来。
秦若娟也明白了连蔓儿的心思,张氏等人也明确地说过要她管家,因此凡事也肯用心。
她在家里,本就帮着母亲管些家事,还要带弟弟妹妹,要学习掌管连家的事情,也还算容易上手。
等着把尺头挑选好了,家事也安排妥帖,连守信、五郎和小七爷三个也回来了。
一家人吃过早饭,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又都往前院,或是去书房念书,或是出门。
连蔓儿和秦若娟就在张氏房中,陪着张氏说话,一边娘儿三个做针线。
因为昨天说了,吴王氏和连枝儿今天要来,连蔓儿干脆又打发了车子,到镇上将这婆媳两个和大宝,连同张采云一起接了来。
赵氏和连叶儿很快也过来,大家说说笑笑,吃过了晌午饭才散了。
乡居的日子热闹中透着安宁,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
这是连家长子媳妇进门的第一个大年,也将是连蔓儿在连家过的最后一个大年。
这两重加在一起,这个年自然要格外的隆重。
整个宅院都披红挂彩,天刚亮,一家上下就都忙碌了起来。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带着人各院子挂灯笼,搬盆景。
张氏、连蔓儿和秦若娟则是张罗团年饭。
团年饭的菜单子早已经定好了,自然是山珍海味无所不有。
有了儿媳妇,本来张氏不用再去厨房看人张罗,享清福就行了。
不过,张氏高兴,非要亲自下厨给孩子们做两道拿手的菜。
她这样兴头,大家谁也不好拦着她。
婆婆都这样,秦若娟自然要有样学样。
晌午,四处鞭炮齐鸣,一家人聚在前厅。
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中间是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
一家人围坐桌边,香气氤氲,映衬的一张张笑脸竟然是那么的……相似。
第一千一十一章 婆婆、媳妇、小姑五郎、连蔓儿和小七姊妹三个长的颇为相像,一走出去,不用说,大家都能看出他们是一家人。
而这姊妹三个在相貌上,可以说是继承了连守信和张氏两个人的优点。
至于新媳妇秦若娟,则是普遍地被认为跟五郎有夫妻相。
不仅是容貌的相像,相同的成长环境,性格、举止、神态的相互影响、潜移默化,又是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怀着同样浓烈的喜悦,相互感染,更加让他们彼此相像。
所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其实在很多方面,都是有道理。
大年三十,高高兴兴地吃了团年饭之后,一切应酬等琐事自然全都免了,只有一家人在一起度过悠闲的时光。
炕桌上摆满了各色果子,其中就包括特别具有辽东府特色的冻梨和冻柿子,团年饭难免油腻,正好吃一个爽口的冻果子解腻。
除此之外,炕上还另外放了一张桌子,张氏、连蔓儿和秦若娟围桌而坐,张氏提议,大家斗牌玩。
叶子牌,也是这个年代比较普及的一种游戏。
在辽东府的乡下,老年人也将这种叶子牌叫做小牌。
玩这种牌并不限定人数,两个人、三个人,或者更多的人都可以玩。
连家的人,从连老爷子和周氏那里,谁也不玩这个。
张家的人却是玩的,尤其是李氏,她很喜欢玩叶子牌。
李氏 好,这些类似看戏、玩叶子牌这些休闲的小爱好也多。
根本上来讲,李氏是个极热爱生活也很有生活情趣的老人家。
张氏难免受李氏的影响,张氏也会玩叶子牌。
也爱看戏。
不过,她对叶子牌谈不上喜爱,嫁进连家后,大家都不玩,她入境随俗,自然也就不碰叶子牌了。
今年,新媳妇进门,张氏如此提议,一半是因为高兴。
而更主要的原因是怕秦若娟觉得无趣,想要一家人更热闹些。
张氏这么提议,连蔓儿自然捧场,秦若娟也很热烈地给予响应。
娘,大过年的。
咱们白玩这个,也没啥意思,要不,带点彩头怎么样?连蔓儿让人拿了叶子牌来,又笑着提议道。
平常居家玩叶子牌,不过是种消闲,是并不带彩头的。
但是过年就不同。
大家聚在一处,平常的一些禁制都会略有放开。
毕竟,这是高兴的日子,一年到头。
也就能放开了玩这几天而已。
那行。
张氏点头。
自家人玩几把牌,带上一点小彩头,不过是凑个趣,与赌无关。
张氏就叫了大丫头多福去她柜子里拿她的私房钱。
连蔓儿和秦若娟也各自打发丫头回屋子里取钱去。
这带上了彩头,就是和不带彩头的不一样。
娘儿三个都有些认真起来。
地下伺候的丫头们也跟着都精神来。
你娘她们都玩带彩头的,要不,咱爷三个也来点彩头吧。
连守信也提议道。
炕上一桌,坐的是张氏、连蔓儿和秦若娟三个。
地下还摆了一桌,是连守信、五郎和小七。
这爷三个也是闲着没事,就在桌上摆了棋盘,下跳跳棋。
跳跳棋,自然是连蔓儿的发明。
游戏规则简单,可以多人一起玩,算得上是雅俗共赏、老少咸宜。
从前姊妹几个在一起的时候,没少玩这个。
现在是连守信他们爷三个,别的棋都不合适,就选了这个跳跳棋。
这跳跳棋的棋盘,是请了巧匠打造的,跳跳棋棋子则是用红、黑、白、绿、粉、彩几种不同颜色的玛瑙雕琢而成,十分的精致可爱。
连守信玩跟儿子们玩跳棋,十次有九次是要输的。
还有一次,大多也是五郎和小七看他总是输,故意让他。
不说五郎,小七就没少赢他爹的钱。
现在连守信开口提议要加彩头,这分明是要额外送压岁钱给两个儿子了。
连蔓儿坐在炕上听见了,就抿了嘴偷笑。
你们非要跟我们学,玩带彩头的,那我不能拦着。
不过,我这话可说在头里,你用你自己的钱,别打算跟我借。
张氏自然也听见了,故意板了脸对连守信道。
别害怕,不跟你借。
连守信就道,我自己有钱。
五郎和小七也笑,都说同意玩带彩头的。
两个人还一个劲的捧连守信,说他今天手气好,看着就能赢钱。
连蔓儿忍不住笑出声,五郎和小七这样,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赢光连守信的私房钱。
悠着点,别都输光了。
张氏也明白,这是五郎和小七自小就会的伎俩,因此她再次提醒连守信,要不,等到明天,你连给孩子们的压岁钱你都拿不出来了。
这样被张氏看扁,连守信很无奈。
他无奈,屋子里其他的人却都忍不住笑起来。
一家子玩了一下晌,玩跳跳棋的那一桌,连守信毫无悬念地输了,五郎居中,小七赢的最多。
三个人都很高兴,尤其是输了的连守信。
而连蔓儿这一桌,倒是没有差别显著的输赢。
究其原因,是娘儿三个太相互让着了。
天色擦黑,伺候的丫头就过来问,要不要吃晚饭。
过大年的习俗,晌午是最重要的团年饭,这一顿饭,一般大家都吃的很饱足,再加上之后的点心、果子、茶水,到了这个时候一般都不会太饿。
所以,这一顿,也是年三十这一天最简便的一顿。
虽是简便,可还是要吃的。
张氏就放下了手里的牌,一面招呼连守信、五郎和小七,都可以歇歇。
准备吃饭了。
娘,晚上吃什么?秦若娟忙就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问道。
……就喝碗白粥,随便吃点爽口的小菜吧。
大家伙还都不咋饿,一会还得吃饺子。
张氏想了想,就道,一面就问连守信他们,……都想吃啥?大家都说就吃粥。
秦若娟记下了,就忙带了丫头离开。
到厨房去安排。
吃过了晚饭,各院都掌起了灯,院子外头,各处树上也挂起了灯笼,御赐牌楼周围更是灯火通明、香烟缭绕。
远远近近的。
不时有鞭炮声响起。
一家人坐着说了一会话,张氏就张罗要包饺子。
除夕夜一家几口吃的饺子,张氏历来不让厨房里包,都是她自己动手。
如今秦若娟进门,张氏还是依着这个老规矩。
……我知道,府城里那些人家,这些事都是让下人来做。
照说咱们家也不是没有伺候的人。
我就是习惯了。
感觉只有这样,才有个过年的意思。
这点活,也不累,也不埋汰。
一家人一起干,还亲香,还热闹。
张氏特意跟秦若娟解释了一下。
秦若娟进门数日,已经觉察连家与别家的不同之处。
比如张氏的宽厚可亲。
不给媳妇立规矩,比如这一家子浓浓的亲情。
因此张氏说要自己动手,她一点都不意外。
娘,您不用特意跟我说这个。
我也乐意包饺子。
……在家里,过年的时候,我娘也带着我们包饺子,一家子吃。
过上元节,我娘还带我们裹元宵。
秦若娟就笑着道。
听秦若娟这么说,张氏就很高兴。
说实话,之前跟秦家太太往来,也唠过一些家长,张氏那时候就觉得和秦家太太谈得来,也就是说在持家过日子上,两家人的很多理念都是相似的。
这也是张氏愿意定这门亲事的重要原因之一。
果然,秦若娟进门来,各方面大家都相处的很融洽。
这么说着,一家人就决定自己包饺子。
连守信、五郎和小七被赶到了一边去,爷三个也不下棋了,带着人到外面放鞭炮,顺便巡查去了。
张氏做了婆婆的人,就做了包饺子的总指挥,连蔓儿负责调馅,秦若娟也卷起了袖子,开始和面。
自家闺女干活什么样,张氏早就习惯了,她主要就看秦若娟,不时地指点一二。
看秦若娟动作娴熟,张氏就更高兴了。
……五郎爱吃手擀面,面要揉上劲儿,吃着越劲道越好……张氏笑着告诉秦若娟,他还爱吃炸酱面,就用咱自家里头下的酱,别的地方的他都吃不惯。
等明年,我带着你,你也学学。
很好学。
哎。
秦若娟痛快地答应着。
厨房里有请的大师傅,什么样的美食做不出来。
但是自家人亲手做的,这里面的意义又不一样。
也并不是每顿饭都下厨,偶尔亲手给家人做一顿可口的饭菜,甚至一碗简单的面,更可以融洽家人之间的关系,增进感情。
在张氏看来,儿媳妇能亲手给儿子做吃食,那是心疼儿子,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了的。
连蔓儿在一边,将一切都听在耳朵里,不由得也含笑。
秦若娟不矫情,没有娇小姐的脾气,这正是连家所需要的媳妇。
也是当初他们决定要给五郎娶长女做媳妇的原因之一。
等连蔓儿调好了馅,秦若娟将面也和好了,就在炕上另放了桌子,安了面板,娘儿三个各就各位,包饺子。
一会的工夫,就听见门帘子响,五郎走了进来。
第一千一十二章 年初一你怎么回来了?张氏见五郎来了,就笑着问道,你爹和小七那?……刚才六郎,还有小坛子来了,我爹带小七还有他俩往庙里去了。
家里没啥人,让我回来。
五郎就笑着答道。
连蔓儿笑着看了看五郎,又笑着看了看秦若娟。
说什么家里没啥人,特意打发了五郎回来,连守信这其实是想让五郎和秦若娟多些时间相处吧。
还有一种可能,并不是连守信让五郎回来的,而是五郎他自己要回来的。
不然,就算回来了,在前院书房待着好了,这么急巴巴地到这来,可是为什么那?!嘻嘻。
连蔓儿忍不住笑出声,一面偷偷冲张氏眨了眨眼睛,然后招呼五郎,哥,你要是没啥事,你也帮我们包饺子吧。
嫂子,你还不知道。
我哥包的饺子可好看了,不比我跟咱娘包的差。
说完这句话,连蔓儿又笑着向秦若娟道,我哥心思灵,学什么会什么。
是……是吗。
秦若娟脸色有些发红,低声道。
五郎啊,你要是没别的事,就过来包俩,给你媳妇看看。
张氏也跟着笑道。
五郎好脾气地笑了笑,真就在丫头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手,然后走过来坐下,向面板上伸出手。
秦若娟半垂着头,似乎并没看五郎,可五郎刚伸出手来,她这边就挑了个擀的极为圆润的面皮送了过去。
五郎顺手接过来,舀了饺子馅,极利落地捏了一个饺子。
看看,看看。
张氏就让大家伙看。
五郎手里托着刚捏好的饺子,恰似一只周周正正的元宝。
大年三十的饺子,为了取一个好兆头,都是包成元宝形,而平时包饺子就没这么多的讲究。
嫂子,你看,我哥包的好看吧。
连蔓儿还故意笑着问秦若娟。
还……挺好的,……没咱娘包的好看。
秦若娟依旧半垂着头,说道。
连蔓儿就笑,秦若娟这才是口是心非。
看她刚才偷瞄五郎的模样,明明非常的欢喜,可是嘴上头。
还得将婆婆奉承在头里。
张氏和五郎也都笑。
不过,两人都没笑出声,张氏还给连蔓儿使了个眼色,让她也不要笑了,免得秦若娟更加害臊。
五郎包了一个饺子。
就不包了,而是接过秦若娟手里的擀面杖,接着擀皮,让秦若娟跟张氏和连蔓儿一起包饺子。
说起来,擀面皮这个活计颇需要些力气,比包饺子要费力。
以前连蔓儿一家包饺子。
这个费力气的活计,一般都是连守信来做。
五郎这是心疼自己媳妇啊!张氏很欣慰!秦若娟红扑扑的一张脸,嘴角挂着笑。
连蔓儿在旁边几乎能闻见空气中那甜丝丝的味道。
一家六口人。
只包了两帘的饺子,大家就停了下来。
和的面和调的饺子馅都没用完,这也有个讲头。
比如说,团年饭里头,必定要有整鱼。
取意年年有余。
这包饺子的料故意富余出来一些,也是同样的意思。
将东西都收拾利落了。
大家又都洗了手,坐下来喝茶说话。
……你没问六郎在那头这年过的咋样?张氏就问五郎道。
今年过年六郎没跟连蔓儿家一起过,早在年前,二郎和罗小燕就来说了,要六郎跟他们一起去过年,那里有连守义和何氏,也算是一家子团圆。
连守信听了,就点了头,而且还很高兴。
说是过的还不错。
五郎就道,饭菜准备都挺丰盛的,鸡鸭鱼肉该有的都有。
两家在一起过的年,也都和和气气的。
待会说是还得回去吃饺子。
二郎和罗小燕那边,有二郎和罗小鹰两个人的工钱贴补家用,连蔓儿家不时的接济,这两年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
这次二郎和罗小燕去府城喝五郎的喜酒,也送了体面的贺礼。
回来的时候,连蔓儿没让他们空着手,大包小包地给了他们不少的东西,其中就有很多过年要用的。
不只是二郎,凡是去了府城的亲戚们,连蔓儿都给了丰厚的回礼。
包括三郎和王七那边,因为他们离的远,来往不方便,还额外加厚了一成。
那就好。
他们也过起来了。
张氏就点头道,而且,连守义和何氏也消停多了。
只是后面这半句话,张氏没有说出来,毕竟是当着新媳妇的面。
很快,连守信带着小七回来了,大年三十,一家人聚在一起守岁。
叶子牌和跳跳棋都收了起来,一家人商量了,另外取了投壶来,就在屋里玩投壶的游戏。
投壶的游戏十分古雅,旁边有小丫头帮忙计分,连蔓儿还让人拿了几件玉佩、荷包、扇坠等小玩意做彩头。
等这些彩头纷纷有了主家,一家人才笑着停了。
接下来,就是吃年夜饺子。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大家围坐,先是连蔓儿吃到了包在饺子里的银角子,大家纷纷向她道喜,接着小七、五郎、秦若娟,张氏和连守信都吃到了银角子。
这依旧是为了取个好兆头,所有的银角子,都是张氏亲手包进去的,而且,张氏还在饺子上做了记号,确保家里每个人都能吃到这好兆头。
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吃到了银角子的时候,还是特别的高兴。
吃过了饺子,一家人又忙穿好的大衣裳,都到院子里来。
院子里,早已经摆好了数架烟火,听得庙里新年的钟声响起,五郎、连蔓儿和小七还有秦若娟就笑嘻嘻地拿了线香。
将一架架的烟火点燃。
前院里,还有小厮们放起了鞭炮。
看着烟火在夜空中绽开,听着四下犹如擂鼓般的鞭炮声,一家人站在一起,迎来了又一个新年。
大年初一,连蔓儿比以往起的还要早,收拾好了,就过来张氏的屋里,五郎带着秦若娟,还有小七也都来了。
连守信和张氏都穿戴一新。
坐在炕上,几个孩子齐整整地站了,给两人拜年。
连守信和张氏笑着受了拜。
又笑呵呵地拿出一个个胖鼓鼓的荷包来,给几个孩子发压岁钱。
连守信和张氏给几个孩子发的压岁钱相当的实惠,每个人都是四个笔锭如意的足金小金锞子。
之后,连守信和张氏又说了两句勉励的话,一家人又摆起香案。
先在屋里拜过了圣旨。
然后,又出门来,到御赐牌楼前跪拜了。
至此,一家人新年最重要的仪式就全部完了。
又吃过了早饭,就陆续地有拜年的人登门了。
因为今年不同往年,来拜年的人更多。
尤其是女眷,一直热闹到晚间,最后一批客人才散去。
一家人简单地吃了晚饭。
张氏就让大家伙都早点去歇着。
……今天五郎媳妇最忙,赶紧歇着去吧。
张氏还特意夸奖并嘱咐秦若娟。
今天一天人来客往,秦若娟作为长子媳妇,要陪客,还要负责安排茶点饭食等。
难得片刻的清闲。
……都是我该做的,并不累。
秦若娟忙笑着道。
怎么能不累。
我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
张氏就笑道,去吧,歇着去吧。
明天不用像今天这么早了,明天清静,就你姐她们来,咱们好好乐一天。
大年初二,雷打不动地姑奶奶回娘家的日子。
初二一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秦若娟依旧先在桌下服侍着。
今天早饭的主食除了几样精细的粥和面点,还有一盘极具辽东府本地特色的饽饽。
一个个米黄色的饽饽,憨态可掬地挤在盘子里。
秦若娟小心地揭去饽饽底下的玉米软皮,放进大家的碗里。
这些饽饽,是张氏一早特意让厨房里的人准备的。
因为她一早上起来,突然间很想吃饽饽。
如今家境富足,早已经不是从前将饽饽当做主食的时候了,但是每到腊月,家里还是要包很多的饽饽。
除了下人们吃的,送人、施舍的,一家人自己也吃。
他们对于饽饽的喜爱,并不下于那些粳米白面做的精致点心。
而实际上,只要将面磨的够细,配比掌握好了,豆沙馅煮的好,薄皮大馅的饽饽绝对算得上是美食的一种。
秦若娟服侍了一回,张氏就让她也坐下吃。
……这饽饽你吃的惯不?张氏还特意问秦若娟道。
吃的惯。
秦若娟点头,她是河间府偏南地方的人,那个地方,并没有冬天吃饽饽的习惯。
娘,我以前没来辽东府的时候,就吃过饽饽。
是我爹在京城做官,人家送了一些。
我们吃了,都觉得好。
……京城里也有卖的,就是不好买,也没这个好吃。
也有辽东府的人在京城做官或者是经商的,就将这饽饽传了过去。
不过,离开了本地的饽饽,难免就有些变异,虽然也好吃,却没有本地人自己做的那么地道。
而且,饽饽也像大酱一样,每家做出来的味道都有些不同。
我娘今年也让厨房包了饽饽,也没这个好。
秦若娟又道。
……咱家里今年包的多,亲家要是爱吃,赶明儿个就让五郎多送些过去。
张氏就笑道,等今年冬天,我带你包一回,你也会了。
哎。
秦若娟很乖巧地答应道。
第一千一十三章 商议吃过了早饭,张氏就张罗要打发车子到镇上去接连枝儿。
人家家里也有车,连守信就随口说张氏道,天还早,过一会他们自己就来了。
连守信的意思,是说现在巴巴地打发车过去,会让吴家以为他们是催着连枝儿过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张氏想了想,不以为然道,那我想早点让闺女姑爷和外孙过来怎么啦?枝儿的公公婆婆不是那样多心的人。
他们自己坐车来,还是咱打发车去接,那都是一样的。
连守信就笑笑,不说话了。
他们与吴家相交多年,相互之间可以说是非常了解,张氏说的也不无道理。
大家都是没什么挑剔人,这件事怎样做,也都没什么妨碍。
结果,一家人还是依着张氏的话,五郎亲自带人带车往镇上去,很快,就接了吴家兴、连枝儿和大宝一家三口回来。
到了上房,吴家兴、连枝儿带着大宝跪下给连守信和张氏磕头拜年。
连守信和张氏两口子看这三口人穿着喜庆的新衣,吴家兴精神,连枝儿漂亮,穿的跟个棉包子似的大宝可爱,两口子笑的都合不拢嘴了,一面忙让人扶了吴家兴和连枝儿起身。
大宝更是被张氏一把抱进了怀里。
吴家兴和连枝儿依着规矩,带了不少的礼物过来,吃穿用的都有。
连守信和张氏也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压岁的红包。
连蔓儿家的规矩,孩子们就算是年纪大了,已经成年,但是在父母跟前,还是小孩子。
因此,吴家兴和连枝儿两口子都得了压岁钱。
和连蔓儿、五郎、小七、秦若娟一样,不偏不倚。
至于大宝那一份,除了小金锞子,还有张氏前些日子买的金锁片。
那是她逛铺子的时候,看见了觉得好看,就买了来,打算过年要送给大宝的。
除了连守信和张氏给的,五郎和秦若娟,连蔓儿、小七也都给大宝准备了压岁的礼物。
一家就都看着大宝坐在炕上。
对着面前堆成一座小山的礼物,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吴家兴和连枝儿还给五郎、秦若娟、连蔓儿和小七准备了礼物,这几个也都有相应的礼物回赠。
一时间屋里珠光宝气,笑语不绝。
吴家兴陪着坐了一会,就跟着连守信、五郎和小七往前院去了。
上房屋里就留下连蔓儿她们。
连枝儿和大宝都已经脱了大衣裳。
都上炕里坐了。
秦若娟张罗茶水点心,张氏和连蔓儿一面逗大宝玩,一面和连枝儿说话。
……家玉她们两口子没来?张氏就问连枝儿道。
年前就捎信儿来了,家玉的身子还不大稳,害喜的也厉害,这么老远,怕出点啥事。
她们还说要来。
大宝他爷奶让人去说,不让她们来。
连枝儿就道,不过,那边也说了。
家玉不能来,家玉女婿说啥也得来拜年。
……知道我初二得上这来,特意错开,说初三来。
也是通情达理的人。
张氏就道。
连枝儿跟吴家玉关系处的好。
相互礼让迁就,自然遇事好商量。
而为了能让连枝儿和吴家玉处好关系。
连蔓儿他们也没少下功夫。
所谓以心换心,大家的感情都是慢慢处出来的。
你公公婆婆今天都在家不?张氏又问连枝儿道。
他们也没闲时候,连枝儿就笑道,这不,等我们出门往这来了,老两口子也要出门,今天有两处酒席,估计等我们回去了,他们还在外头那。
你公公婆婆也都是大忙人。
张氏听了,就也笑了。
五郎媳妇,别张罗了。
连枝儿见秦若娟还带着人往桌上摆果子,就笑着招呼道,过来坐,咱们说会话。
对,那些事,就让丫头们干就行了,你也上炕来,咱们娘儿几个好好说会话。
张氏也冲秦若娟招手道。
大宝,叫舅妈……连蔓儿就抱着大宝,教他管秦若娟叫舅妈。
大宝跟秦若娟还不熟,小孩子好奇心重,就依偎在连蔓儿怀里,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秦若娟。
这个金魁星是谁给你的呀,大宝?连蔓儿又从大宝那一堆礼物里拿起个金魁星,问大宝道。
是……舅舅,大舅舅。
这个金魁星大宝很喜欢,他知道是五郎给他的。
对,是你大舅舅,还有你大舅妈给你的。
连蔓儿就又告诉大宝道。
这个时候,秦若娟也上炕来坐了,并伸出手,要抱大宝。
大宝一开始还有一点认生,不好意思,躲在连蔓儿怀里不出来,张氏、连枝儿都忙笑着在旁边劝他,告诉他那是大舅妈,和他很亲,而且很喜欢他。
大宝这才从连蔓儿怀里出来,略有些矜持地让秦若娟抱了他。
秦若娟作为家中的长姐,也是带过弟弟妹妹的。
看她抱着大宝哄大宝说话的样子,一点也不见生疏。
大宝就矜持了一会,也就喜欢上了这个身上香喷喷的舅妈,他也不矜持了,就在秦若娟怀里舞手舞脚,还跟秦若娟唠了起来。
张氏、连蔓儿和连枝儿都忍不住笑。
娘儿几个带着大宝玩了半晌,小七就带着人过来,将大宝抱到前头去了。
因为看着时辰不早,秦若娟也起身,带着丫头到厨房去,安排晌午的饭菜。
……挺不错的,一点不娇气,还和人……连枝儿就跟张氏和连蔓儿夸秦若娟。
嗯,五郎这个媳妇算是娶着了,张氏点头。
是个做当家的媳妇的样。
以前啊,我也担心,怕娶个娇气的,脾气各路的。
那一家子可就不好处了,现在这样,都挺好。
我看她也不拿大。
在我跟前这样,在那边大嫂子和二嫂子跟前,她也不摆架子。
这个挺难得的。
连枝儿又道。
张氏和连蔓儿就都点头。
……就很好,不算盲婚哑嫁。
以前就认识。
那时候我和娘就品过她,做人心里有数,说话做事都算有涵养。
连蔓儿就道,一方面是嫂子这个人,这个性格。
另一方面,还有咱家人的影响。
……你姐我就不说她了,她家那边是啥挑都没有。
张氏就对连蔓儿道,蔓儿,这些天,你得跟你嫂子好好学学,学学人家这做媳妇的规矩。
嗯。
连蔓儿点头。
这些天,张氏没少跟她说做媳妇的规矩,而且,过几天等她回到府城去。
还要专门请人教她。
连蔓儿更知道,除了那些规矩,还有一点极为重要,那就是入地随俗。
比如说秦若娟进了连家的门。
就要随着连家的规矩,她以 了沈家。
也要随沈家的规矩。
毕竟,现在一家人之所以这么看好秦若娟,与秦若娟很主动融入连家的氛围这一点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当时都是稀里糊涂就过来的,连枝儿就道,蔓儿肯定跟我不一样,那样的人家,规矩肯定不少,人口也多。
……蔓儿的婆婆,还不是亲的……连枝儿话里的意思,很替连蔓儿往后的日子担忧。
蔓儿以后肯定是没有你省心,张氏就道,不过啊,这事情也两说着。
那天,我跟你姥姥,还有你舅妈她们都唠过,头一个,婆婆不是亲的,那也……,好在那位大太太好像一直跟着大老爷在外头,不咋在家。
再有一个,六爷在家里当的起家,他能给蔓儿做主。
难得地,张氏竟然没有教连蔓儿要在对待婆婆的问题上以心换心,当初,往外嫁连枝儿的时候,张氏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连枝儿跟吴王氏以心换心的。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还有她自己的经历,张氏其实也不是完全不懂得变通的。
……蔓儿这婆婆就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一看就厉害,心机深……张氏又道。
张氏对沈三奶奶的印象很好,对于大太太石氏,却始终有些隔膜。
其实石氏也并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只能说是两个人的气场差异太大了。
娘,姐,你们也不用为我担这份心。
连蔓儿想了想,就道,我估计着,往后我们应该能两不相碍吧。
在亲娘和亲姐姐面前,连蔓儿说话也不用藏着掖着。
石氏固然不好惹,可石氏在沈家并没有实权。
……礼数上做到了,谁敢挑拣我。
至于别的,那就看缘分吧。
我也想有个像咱娘这样的婆婆,那我可就有福了。
连蔓儿最后又笑道。
你还笑话起娘来了。
张氏听连蔓儿将话题转到她身上,笑着嗔道。
蔓儿成亲,这要忙活的事可不少。
连枝儿就道,今天来的时候,大宝他爷奶都说了,让我和家兴问问,有啥用人的地方,看家兴能帮着干啥……你们一家子的事也不少,家兴也有家兴的事……前两天,你婆婆也跟我说了……张氏心中欢喜,嘴上却说道。
娘,你咋还说这样的话。
别的事,能跟蔓儿的终身大事比吗。
连枝儿就道。
张氏心里本就乐意让闺女和姑爷来帮忙,见连枝儿这样说,知道吴家那边是真心诚意的,也就高高兴兴地点了头。
……你们都跟着去,咱得把你妹子这事办周正了……第一千一十四章 大聘在三十里营子的老宅住到初五,吃了破五的饺子,连蔓儿一家人就收拾了行李,车马浩浩荡荡地返回府城。
这次返回府城的车队里头,除了连蔓儿一家六口,还带上了吴家兴、连枝儿两口子。
大宝也被带了来,跟张氏、连枝儿一起,坐了连蔓儿的马车。
连蔓儿的马车因为是按照县主的品级制造的,比家里其他的马车都要宽大舒适。
虽然还在正月里,可接下来就要筹备连蔓儿的婚事,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张罗。
吴家兴和连枝儿都是过来帮忙的。
吴家兴能说会道,于世路上机变透亮,就跟着连守信、五郎在外头帮忙。
连枝儿虽比不上吴家兴能干,就在内宅帮着清点、查看东西,却比任何人都要稳妥。
连守信和五郎也很乐意带吴家兴和连枝儿来。
吴家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大,这两口子往后也要当家理事,现在跟着帮忙,也是一种历练。
当然,这也是一个机会,让府城中各官宦大户人家熟悉吴家兴和连枝儿,让这两口子能够融入连家在府城的交际圈子。
除此之外,更有感情上的因素。
连家操办事情,并不愁没人帮着张罗。
但是吴家兴和连枝儿两个人来帮忙,这意义又格外的不同。
当初连枝儿出嫁之前,都是连蔓儿陪着的。
如今妹子连蔓儿要成亲的,做姐姐的也想多陪一陪自己的妹子。
回到府城,依旧给吴家兴和连枝儿另安排了小院居住,每天吴家兴就到前院帮忙,连枝儿则带着大宝到后院来,帮着张氏、连蔓儿和秦若娟料理事务。
大宝很乖,只要有连枝儿在跟前。
就让小丫头带着他玩他就很开心,从不哭闹。
这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还是比较难得的。
从小看大,大宝往后长大了,也是好 。
连蔓儿就夸大宝。
爹娘都是好脾气的人,家庭环境也和谐平顺,对大宝虽然疼爱,却并不溺爱,大宝要长歪说起来也不容易。
想你爷和你奶不?闲暇之余,娘儿几个一边喝茶吃点心。
一边就抱过大宝来,哄着他说话。
想……大宝吃了一嘴的桂花糕,奶声奶气地道。
你爷你奶没白疼你。
张氏就笑。
等再过两天,你爷你奶也该来了。
本来,吴家兴和连枝儿要跟来帮忙,大宝是要留给吴王氏的,因为怕他跟着。
连枝儿就没工夫和精力帮着料理事情。
可连枝儿舍不得大宝,大宝也太小了,还离不得连枝儿。
还是连蔓儿说了不碍事,连枝儿才带了大宝来的。
只要连枝儿能来,能不能实际帮上忙都是小事。
而且,家里人多。
那么多的丫头小厮,也不怕没人带着大宝。
吴玉贵和吴王氏自然也要来参加连蔓儿的婚礼,两个人也不肯白白来喝喜酒。
也说要帮忙。
只不过,大正月里,吴家也有不少事。
因此,老两口子先让吴家兴和连枝儿带着大宝来了,他们在家料理料理。
也要来。
不只是吴玉贵和吴王氏,赵氏和连叶儿。
还有张青山、李氏等人也会一起来。
时光过的极快,府城里接连又下了两场大雪,转眼就出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六,就是沈家和连家约定完聘的日子。
这一天连蔓儿起身,早早地装扮了,被众人簇拥着坐在屋里。
一屋子人正在说笑,听得外面鼓乐声越来越近,就知道是沈家送聘礼的人到了。
接着,就听得礼炮声响,这是沈家送聘的人到了门口,连守信、五郎、小七等带着人接住了。
果然,就有小丫头跑进来禀报,说是沈家送聘的到了,已经被迎进了前厅待茶。
紧接着,就又有小丫头送了礼帖来,众人笑着传看。
连蔓儿还没将礼帖看完,前面就又打发人将沈家的婚书送了过来给她过目。
合宅上下喜气洋洋,又听得礼炮响,这是连家的宴席已经准备好,请来送聘的沈家众人入席吃酒。
外头欢天喜地、热热闹闹,连蔓儿的屋中虽略显安静,却也是喜气洋洋。
这一天,连蔓儿并不需要出去待客,只在屋里坐着,连枝儿带着大宝,还有连叶儿在屋子里陪着她。
外面开宴,这边屋里也摆了小炕桌,丫头们流水似地端了饭菜上来,连蔓儿只挑她们姐妹们喜欢吃的留下,也摆了满满一桌子,姐妹三个带了大宝围坐一起吃饭。
大宝还小,吃饭的时候脖子上戴了围嘴,连枝儿先将蒸好的酥酪喂给大宝吃。
蔓儿姐,我刚才出去看了,六爷送来的聘礼摆了满满一院子,多少个箱子,我都没数过来。
连叶儿兴冲冲地告诉连蔓儿道。
大宝一边吃酥酪,听见连叶儿说很多箱子好东西,小家伙就激动了。
别闹,连枝儿赶忙哄大宝,好好先吃了饭,等吃饱了,咱和你姨一起到外头看去。
连蔓儿因为一直在屋子里坐着,这个时候也只是看过了礼帖,并没见到实物。
嗯。
大宝是个听劝的孩子,连枝儿这样说,他就真乖乖地吃东西。
这边姐妹三个慢悠悠地吃过了饭,等到前面的宴席散了,送了沈家送聘的人离开,已经过了晌午。
张氏、李氏、吴王氏、赵氏等人就过来,叫了连蔓儿一起去看聘礼。
沈家送了聘礼来,就摆在院子里,要等大家都看过了,才会收进库房。
连蔓儿从屋子里出来,果然见院子里头几乎被大大小小的箱子站满了,入眼满是红艳艳的喜色。
沈家的聘礼极周全体面。
也极厚重。
首先便是装了满满六箱子的银元宝,两箱金元宝,这是沈家送来的聘金共白银六千两,黄金两千两。
然后是两套赤金镶珠点翠的头面,另有金珠两匣,玉璧两匣,钗环戒指四匣,衣服及各色尺头共六箱,其余饼、柿、福丸、糖果、鸡、鸭、大烛、礼香等不一而足。
沈家送的聘礼如此,连家众人都非常高兴。
沈家聘礼完备、贵重。
显见是看重新娘子,看重这门亲事,看重连家这门姻亲。
连家众人自然觉得脸上有光。
等点收了聘礼。
一家人又回屋中坐下。
沈家这次送聘,连同也送来了选好的婚期。
两家商定,沈六和连蔓儿的婚期,就定在二月初十。
这眼瞅着没几天了,连守信就道。
我看大体该准备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咱们大家伙再加把劲。
众人都笑着应声,五郎就拿起礼帖来,一家人商量如何处置沈家送来的聘礼。
这些聘礼,其中一部分。
连同连家的回礼,已经送给沈家送聘的人带走了。
至于那些糕饼,是要散给众亲友的。
还有糖果之类,也会留下消耗。
五郎现在要跟大家商量的,是其余的东西,包括聘金,要如何处置的问题。
这个年代。
关于聘金和聘礼,习俗上是由女方娘家人自由支配。
并没有一定的规例。
像用聘闺女得到的聘金给家中儿孙娶媳妇这种事,也并不少见。
连家自然不会做这种事,别说现在家里条件不需如此,就算是一家子依旧贫穷,也不会做这样卖闺女贴补儿子的事。
别说连守信和张氏不会做这样的事,就是五郎和小七也绝不会答应。
连蔓儿对此很有信心。
六爷给的这聘金,别说是在咱辽东府里是头一份,就算放到外头去,那也没几户人家能比得上。
连守信就道,我的意思那,这些聘金,咱一文不留,都给蔓儿带过去,给蔓儿压箱子底。
我也是这个意思。
五郎就笑道。
张氏和小七也都点头,秦若娟自然也没有别的话说。
其实,对于这些聘礼的处置,一家人早都有了腹稿,原则就摆在那。
当初聘连枝儿的时候,也是照此办理的。
除了聘金,其他那些头面、首饰、衣裳、尺头等,一家人的意思也是什么都不留,都给连蔓儿再带回去。
一般体面的大户人家也会将聘礼返回一些,但是像连家这样,一文不留的,还是少数。
咱聘闺女,是花钱办个高兴,还能指望着从这个上头赚钱?别说咱现在这样,就算搁在以前,咱也不能这么办。
沈家送来的,都给蔓儿带过去压箱子底。
让咱蔓儿往后一辈子都吃用不尽。
连守信又道。
就算没这些,咱给蔓儿准备的,也够蔓儿吃用几辈子的了。
五郎也笑道,一面又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锦盒来,递给连蔓儿。
这是什么?连蔓儿接过锦盒,并没打开,而是先问五郎道。
这是六爷单独交给我的,没写在礼帖上。
五郎就道,我也没看,就拿来给你了。
除了大面上的聘礼,沈六又另外送了东西给她?不知道会是什么东西。
连蔓儿摸了摸锦盒,心里想,这锦盒里会是什么那。
拿在手里分量很轻,应该不是金玉之物。
难道是银票,他攒的私房钱,现在交给我表忠心的?连蔓儿心里想,轻轻地打开了锦盒。
第一千一十五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结局章)连蔓儿打开锦盒,就见宝蓝色的丝绒垫上放着一张纸签,并不是什么印号的存票。
连蔓儿忍不住嘴角含笑,也是,就算是沈六要向她表示,把私房钱送给她保管,那也不会急巴巴地在这个时候,还经过五郎的手送过来。
要送,那也是两个人成亲手,亲手送给她才是。
这么想着,连蔓儿就瞧着锦盒中的那张纸有些眼熟。
连蔓儿不由得挑了挑眉,怎么会不眼熟那。
那正是她亲手送给沈六的,连家顺德坊烤鸭店的二成干股文书!这文书,就这么放在锦盒中,还是她送给沈六时的样子。
这几年,沈六根本就没动过这两成干股。
这个时候,又送了回来。
连蔓儿想了想,就明白了沈六的意思。
她又将锦盒的盖子合上,递还给五郎。
哥,这个不是六爷给我的,是给你的。
连蔓儿笑着对五郎道。
连蔓儿刚才开看锦盒,并没有背着一家人。
不过,大家虽然心里好奇,但却都认为这东西是沈六给连蔓儿的,因此谁也没上前来看。
连蔓儿这样将锦盒又交给了五郎,大家就都有些奇怪。
是啥东西,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哥的?张氏就问。
五郎就在众人的注目中有打开了锦盒,他一看,也明白了过来。
六爷是把咱送去的烤鸭店干股给送回来了。
五郎就道。
一屋子的人立刻也都明白了。
这几年,沈六虽收着这干股的文书,但是却从没从顺德坊的帐上支取过银钱。
连家送过去的干股分红,沈六也没有收下。
只让存到银号中去,说他什么时候用有用度,再向五郎要。
这个时候,他又将干股的文书送回。
一家人就都明白,沈六从来就没打算收过这个东西。
当时之所以没有拒绝连蔓儿,而是收下了干股的文书,不过是想安他们的心。
只怕,沈六心里早就计划着,什么时候要完璧归赵的。
五郎掂了掂锦盒。
叹了口气,一直以来,沈六对他们都是另眼相看、以诚相待。
不管那个时候沈六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要娶连蔓儿的打算,沈六的这份情意都十分厚重。
顺德坊开业到今天,六爷没少帮忙。
没有六爷。
也没有顺德坊的今天。
五郎就道。
连守信、张氏、小七几个都跟着点头。
不仅是在府城的顺德坊,还包括在其他州府,以及京城开办的顺德坊分店,没有沈六的人脉和暗中的支持,都不会那么顺利,也不会有今天这般的兴旺。
六爷把这干股又送回来,这是待咱们亲厚。
连守信就道。
不过,这干股还是该给六爷的。
就算如今沈六成了连家的姑爷,那也没有白使唤人家干活的。
对。
五郎等都点头,又将那锦盒合上。
递给连蔓儿,蔓儿,这个还是你拿着,过门的时候。
再交给六爷。
连蔓儿笑着不肯接。
他这么送回来,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哥。
你就收着吧。
他也不缺这个钱。
连蔓儿就笑着道。
话不是那么说。
张氏就道,六爷这么着,是他的好意。
送回去,那也是咱们的好意。
你们兄妹俩谁也不用推,我和你爹说了算,这个东西,蔓儿你就拿着。
姐,这些干股你拿着,也不用给六爷,正好你都留着做私房钱。
小七就嘻嘻地笑道。
我要留着,怕过去他说我。
连蔓儿就道。
你就拿着,他不能说你。
张氏就笑道。
姐,你怕啥啊。
小七凑过来,又笑嘻嘻地道,别看六爷样子好像挺凶的,可依着我看,往后你们俩,只有你说他的,他不敢说你。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说什么那,你小孩子懂啥啊!张氏就嗔小七道。
小七,你就能打包票?连蔓儿却故意盯着小七问道,我咋看你对他,比对我还好那?往后,他要是对我不好了,你向着谁啊?姐,真要是那样,我肯定向着你。
小七毫不含糊地道,六爷,哦,姐夫,我和哥是挺尊重他的。
可他要敢对你不好,我肯定和他翻脸。
我肯定护着你,姐。
姐,你就放心吧,我也学功夫那。
等我再长大点,我肯定打得过姐夫。
他要是对你不好,打不过,也要打。
小七站起身,握着拳头,摆了个架势,然后又看五郎。
我一个人打不过,还有咱哥那。
有我们俩,姐你啥也不用怕。
小七信誓旦旦地保证,又拉五郎,哥,你说是不是?五郎冲小七笑了笑,又冲连蔓儿笑着点头,模样竟十分的郑重。
连蔓儿心中欢喜,虽说这些话中玩笑的成分居多,但也体现了五郎和小七的心意,让她心中暖暖的。
别胡说八道,小孩子嘴里没遮没拦的。
张氏又嗔小七,你姐和六爷往后肯定和和气气的,啥打不打的,你们都给我消停点儿。
他年纪小,不懂事。
你咋还逞着他说,这都是啥话,要是让六爷那边听见了,你这还没过门的,就要撺掇着你兄弟揍新姑爷,人家一害怕,不娶你了,看你咋办!张氏数落完了小七,又扭回头来数落连蔓儿。
这夫妻两个,感情再好。
脾气再好,那在一块过日子,勺子没个碰不着锅沿儿的。
一个不对付,就吵吵嚷嚷,说打说掐的,那能过成什么日子。
小夫妻俩,那得相互敬着、让着。
我当初咋跟你姐说的?还有采云成亲的时候,你姥是咋当着你们的面告诉她的?都忘了?说到夫妻相处这个话题,张氏的话就多了。
这些天。
只要稍有空闲,她就跟连蔓儿唠叨这些。
过了门,你得好好跟六爷处。
六爷待咱们,待你,那都是没挑的。
他外头事情多。
你在家里,可别再给他添烦心事,知道不……张氏就巴拉巴拉,一个劲儿的嘱咐连蔓儿,要怎样怎样待沈六好。
连蔓儿不能打断张氏,只能听着,一面忍不住朝五郎做了个鬼脸。
张氏这个人。
习惯性地胳膊肘朝外拐,在五郎和秦若娟之间是这样,在她和沈六之前,那心就偏的更没边了。
所谓的丈母娘看女婿。
张氏看沈六,那几乎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人。
连蔓儿可以预见,往后她真要跟沈六有什么小矛盾,张氏绝对是站在沈六那边的。
娘啊。
你咋说这老多,真当我是泼出门的水啦。
你咋一点都不向着我啊……连蔓儿听得张氏越说越多,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无奈之下,只能委屈起一张脸,撒赖道。
不是,哪能那……张氏听连蔓儿这样说,立刻就停住了话头,傻孩子,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往后,你就知道了……这么说着,张氏总算是暂停了她对连蔓儿的每天好媳妇一课。
二月初十,连蔓儿与沈六成亲的日子。
进了二月,辽东府还是冬天,不过扑面而来的风中,已经有了些许湿润的春天的气息。
府城松树胡同连家大宅内,更是喜气盈门、春意融融。
连蔓儿端坐在梳妆台前,正由喜娘帮着梳妆。
张氏、李氏、连枝儿、连叶儿、秦若娟等人都簇拥在旁边,伺候的丫头们往来穿梭,一屋子的人,都看着连蔓儿。
往日极有主意的连蔓儿,今天也只好都听大家的。
上头、绞脸、修妆……,都收拾妥帖了,连蔓儿又被众人扶着站起身,换上凤冠霞帔。
这期间,张氏、李氏、连枝儿、秦若娟都不断地在她耳边小声地嘱咐着。
尤其是张氏,虽然是聘第二个闺女了,她也做了婆婆,但依依不舍的心情,却跟当初聘连枝儿的时候一模一样。
对于连蔓儿,张氏甚至更为不舍。
连蔓儿和连枝儿的个性不同,连枝儿的话比较少,并不善于表达。
连蔓儿却活泼机灵,会哄张氏高兴,难免就更得人疼。
而且,这些年,连蔓儿当了大半个家,眼看着她要出嫁,张氏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身边也冷清了许多。
连蔓儿装扮妥当,旁边的喜娘就拿过了盖头来,眼看着吉时快要到了,外面已经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过,说是沈家迎亲的队伍已经出门往这边来了。
张氏更加不舍,就落下泪来。
在屋子里面,已经能隐隐约约听见越来越近的鼓乐声,大家见张氏这样,忙都上前来劝解。
闺女大了,都有这一天。
这是大喜的事情。
……这往后都在府城住着,离的又不远。
你老啥时候想闺女了,啥时候抬脚就过去看看,也没啥不方便的。
住的近,往后蔓儿常回来看看,你还怕见不着闺女是咋地。
等明年这个时候,蔓儿就跟她姐一样,也给你抱回个大外孙来看你,到时候有你高兴的。
这么说着话,已经听见前面鞭炮声响了起来。
这是沈家迎亲的队伍到了门前了。
吉时到了,吉时到了。
喜娘就在一旁催促,要给连蔓儿盖上盖头。
娘,你别哭啊。
三天回门,我就回来看你。
连蔓儿被张氏攥住了手不放,也回攥张氏的手,安抚道。
哎,哎。
张氏连声答应着,她也知道吉时到了。
不能耽误了时辰。
连枝儿在旁边忙就递过帕子来,帮张氏擦眼泪。
这边喜娘给连蔓儿盖上了盖头,外面催妆的乐声已经响了两回,小丫头们来回回报了两趟,五郎和小七都穿戴一新,身上带着外面的喜气快步走了进来。
到时辰了,外头催了好几回了。
张氏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连蔓儿的手,由着喜娘将盖头盖在连蔓儿的头上。
然后,又将一大块红绸子铺在五郎的背上。
五郎作为连蔓儿的兄长,要负责将连蔓儿从这里背出去,送上沈家来迎亲的轿子。
一切似乎都不那么真切,连蔓儿头上蒙了盖头,什么也看不到。
只能听到远远近近的喧闹声。
连蔓儿难得地,有些紧张,感觉身子似乎飘在半空中,没有着落。
恐婚症这个名词,连蔓儿并不陌生。
只是这些天,因为忙着筹备这一场婚礼,她几乎没有时间和精力多想别的事情。
临到上轿之前。
她觉得,她有些恐婚了。
直到,听见沈六的说话声,近在咫尺。
呼吸相闻,连蔓儿突然就不紧张了。
刚才那种飘忽的感觉也一霎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蔓儿被扶着坐进花轿内,沈六在前面上了马,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离了连家。
往沈家而去。
五郎和小七也随后上了马,带着人跟在后头。
他们兄弟两个要亲自送连蔓儿。
在他们之后,连守信也带着人上马,一众亲友赶赴沈家。
今天是个大晴天,几乎没什么风,府城中的百姓知道今天是沈连两家结亲的日子,都早早地出了门,扶老携幼,看沈家迎亲,看连家送嫁的十里红妆。
早已经知道沈家的聘礼丰厚,又风闻连家派出人四处采买,定要准备一副体面的嫁妆,不过真的看到连家的送嫁队伍,府城的百姓还是大吃了一惊。
原本,连家给连蔓儿准备的嫁妆就十分的丰厚,而后,因为连蔓儿身上有有了二品的县主赐封,连家在连蔓儿的嫁妆上,就更没了避讳。
一百二十八担的嫁妆,前头第一担嫁妆已经进了沈家的大门,后面的第一百二十八担嫁妆还没走出连家的大门。
嫁妆的第一担,是一只朱红金漆龙凤呈祥锦盒,锦盒里面衬着大红遍地金龙凤纹锦缎,缎子上是御赐的內造累丝金凤赤金镶珠点翠衔珠头面一套。
嫁妆的第二担,依旧是一只朱红金漆龙凤呈祥锦盒,盒内是御赐的內造万福万寿点翠镶宝头面一套。
嫁妆的第三担和第四担,则是御赐的如意、宝瓶、香珠。
嫁妆的第五担和第六担,分别是元狐二品镶东珠朝冠一顶,元狐缂丝朝袍一件,貂皮二品镶红宝石朝冠一顶,貂皮缂丝朝袍一件。
这六担来历不凡、珠光宝气,已经几乎晃花了围观者的眼睛。
接下来的两担嫁妆,则更让人咋舌。
前面一担,是堆叠成一座小山的瓦片,后面一担,是堆的高高的用红纸包裹的土坯。
婚假的习俗,这些代表着新娘子陪嫁了多少房产和田地。
围观的众人几乎数不清那瓦片和土坯的数目,坐在花轿中的连蔓儿却是清楚的。
家里为她陪嫁了五处庄子,其中府城近郊三处,另外还有两处分别在抚远县和安定县,都离着府城并不远。
这五处庄子,共有良田四千六百亩,荷塘、山地另计,庄院五所,房屋共四百余间。
另外,家里还为她陪送了一处牧场,以及府城、锦阳县城、抚远县城、安定县城内的铺面共六十八间。
而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在府城、锦阳县城、抚远县城的宅院、花园共四所,房屋总共六百余间。
而这其中,有一多半是连蔓儿动用了她这几年攒下的私房钱,近期才采办的。
自从连家的产业上实行了干股制度,连蔓儿和五郎、小七每年都能有干股收入。
这些钱,每年几乎翻着番的往上涨。
连蔓儿的钱袋,比人们能够想象的还要丰满。
置办嫁妆,可以说是这个年代的女子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拥有资产的最好机会。
连蔓儿当然不会舍不得钱,放过这个机会。
这些日子,她将大笔的银钱拿出来。
购置了许多的田产、房产和店铺。
房产和田产的嫁妆担子刚走过去,后面跟着的就是连家请了能工巧匠,用从南面采买来的花梨木、银杏木等上等木材精心打制的全套家具。
第一件,是银杏围板千工拔步床,后面另有花梨木罗汉床、博古金漆榻、石榴百子架子床,各色几案桌椅箱柜屏风等,色色俱全。
家具后头,跟着的是各色摆设的嫁妆担子,然后就是连蔓儿的四季衣裳、尺头、首饰。
又有人参、灵芝、首乌等珍稀药材数箱,檀香、安息香等珍贵香料数箱,另外还有古董、字画若干箱……,直将人们看的眼花缭乱,许多东西。
竟说不出名色,只知道说不出的好看、贵重。
人人都说今天是开了眼,见了了不得的世面了。
……这别说是用一辈子,几辈子,几十辈子都用不完的东西啊……老连家这是真心疼闺女。
人家是县主,该有的排场。
连蔓儿坐在轿子里,听得外面鼓乐声中人们的赞叹。
嘴角不由得弯了弯。
大家都还不知道,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每个箱子里头,还有压箱的金银。
后面还另有几个箱子。
专门放的是金银,除了沈六的聘金她全部带了回来之外,家里还另外给了她一份。
而除此之外,连蔓儿捏了捏自己的袖子。
她这袖子里,还袖着两份干股的文书。
一份是沈六那一份。
她带了回来,另一份,则是兄妹几个中,属于她的那一成干股。
而沈六的那一份,当然也是她的。
连蔓儿正笑着眉眼弯弯,就觉得轿子慢了下来,前面鞭炮齐鸣,是到了沈宅门口了。
被喜娘从花轿中扶下来,手里被塞了一段红绸子,连蔓儿知道,红绸的另一头,是沈六。
虽然看不到沈六的脸,但是连蔓儿依旧可以感觉到,沈六周身洋溢的喜气。
终于能够将心上人娶进家门,以后可以朝夕相对,再不用受相思之苦,沈六这样一个喜行不露于色的人也露出这样的喜气,并不是件奇怪的事。
跟着沈六走入喜堂,听得有人喊了一声吉时到。
接着,就有熟悉的声音唱一拜天地……是鲁先生。
沈谨如今做了皇后,她知道鲁先生与连蔓儿一家的渊源,特意在皇帝跟前说项,在连蔓儿和沈六成亲的日子,派了鲁先生赶来,给两人做成亲的礼官。
得意的弟子一个高中了举人,并由他做媒娶了贤妻,一个虽年纪尚小,却已经是秀才,文名远播,眼看着前途无量,鲁先生的得意,是无需言表的。
更让鲁先生高兴的是,他唯一教过的女弟子连蔓儿,竟一点不比她的兄弟们差。
能够被御封为县主,一方面是沈六和沈谨的功劳,然而如果不是之前在农桑上头的功绩,皇帝也不会给予这样的厚封。
如今,连蔓儿又得了这样一门如意的婚事,可谓是双喜临门,鲁先生当然替她高兴。
这次来做礼官,虽长途奔波,鲁先生完全乐在其中。
拜过了天地,再拜高堂,接着夫妻对拜。
鲁先生一声礼成,外面又是一阵鞭炮齐鸣。
连蔓儿被众人簇拥着往喜堂外走,沈六站在那,却没有动,等连蔓儿走过身边,他佯装侧身,偷偷拉住连蔓儿的衣袖扯了扯。
盖头下,连蔓儿认得那是沈六的手,不由得红了脸,刚刚有些紧张不安的心,却立刻又安定了下来。
她知道,沈六这是告诉他,让她不要担心害怕,他就在这里。
沈六看似冷情,其实却很细心体贴,超出一般的男子。
连蔓儿觉得很幸运,能够遇到这样的沈六。
当然,沈六能够遇到她,也是同样的幸运。
当喧嚣散去,烛影摇红,随着掀起的红盖头,连蔓儿慢慢地抬起头。
臆想中的害羞,本来要坚守的矜持在看到沈六眼中的一片深情和喜悦的时候,都消散的无影无踪。
连蔓儿冲着沈六,笑的眉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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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完美,却依旧是宝贝,在作者心里,在喜欢她的读者心里,因为作者和读者都对她倾注了太多的感情和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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