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恒哥。
连蔓儿马上叫了一声。
蔓儿,进来吧,我在这屋里。
王幼恒的声音从屋中道。
王掌柜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无奈。
连蔓儿就带着小七朝屋子里走去,小七调皮,还扭头朝王掌柜做了个鬼脸。
王掌柜摇了摇头,赶上前两步,推开房门,请连蔓儿和小七进去。
三姑娘,不是我……我们少东家他……连蔓儿已经一脚踏进了门槛,就看见王幼恒坐在床边穿鞋子,似乎是刚穿好衣服,从床上起来。
王掌柜……王幼恒抬起头,看了王掌柜一眼。
王掌柜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三姑娘请。
连蔓儿就拉着小七进了屋子。
幼恒哥,你……连蔓儿走到王幼恒跟前,打量着王幼恒。
王幼恒是个很勤勉的人,现在这个时候怎么会刚从床上起来。
而且王幼恒待她们历来都很亲切,听见她和小七的声音,若是平常,早就会迎出去了。
幼恒哥,你不会是生病了吧。
连蔓儿猜测道,同时一双眼睛就盯在王幼恒的脸上,这么看上去,王幼恒的脸色确实好像有些憔悴。
没有,就是最近劳累了些。
王幼恒道,就起身,让连蔓儿和小七在桌子边坐下。
少东家,您就别瞒着了。
依着我说,您还是在床上歇着,何必又下床来。
王掌柜也跟了进来,这个时候就道。
王幼恒扭头看了王掌柜一眼,眼神中有淡淡的责备的意味。
王掌柜就微微低了头。
幼恒哥,你真的病了?那快上床歇着呀。
连蔓儿忙道。
是啊,幼恒哥。
小七也点头道。
连蔓儿和小七就去扶王幼恒。
小七个子矮,一不小心就撞在王幼恒的大腿上。
王幼恒的脚步就踉跄了一下,额头渗出汗珠来。
幼恒哥,你这是怎么了?连蔓儿察觉到王幼恒的异样,连忙问。
哎呦,我的少东家,您这是……王掌柜脸上就露出十分心疼的表情,也赶上前来,要扶王幼恒。
没事。
王幼恒对王掌柜摆了摆手,王掌柜,外面铺子里还要你照看着,你去忙吧。
王掌柜知道这是王幼恒让他离开,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躬身退了下去。
连蔓儿小心地扶着王幼恒在床上坐了,将靠枕拿过来,让王幼恒斜倚着。
幼恒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你别瞒着我,刚才小七一定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连蔓儿就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了。
小七也靠过来,紧挨着连蔓儿,姐弟俩身量都不大,挤在一个绣墩上坐了。
王幼恒见连蔓儿如此聪慧,就沉吟了一会。
没什么,是回来的路上,马受惊了,我受了一点伤。
王幼恒道。
伤的重吗,幼恒哥?连蔓儿和小七齐声问道。
王幼恒见他们如此担心他,真情流露,就笑了笑。
不严重,歇两天就好了。
王幼恒道。
幼恒哥,给我看看你的伤吧。
连蔓儿就道,要不然我不放心。
蔓儿啊,你是个小姑娘那,也不是郎中。
我说了伤不重,没什么好看的。
王幼恒故意戏谑地道。
连蔓儿将这屋子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并不是平常王幼恒招待他们的那间房子,那间房子应该是会客的地方,这房间里,显然生活的气息更浓重一些。
床旁边是多宝阁,上面摆了许多的书籍,还有一些古玩摆设,这应该是王幼恒的卧房。
这屋子里并没有放任何的药材,弥漫着一股药香,连蔓儿主意到,香气是从王幼恒身上发出来的。
平时王幼恒因为总是沾药材的缘故,身上也有股淡淡的药香,但是今天的香气却很浓。
连蔓儿一开始没在意,以为是这屋子的缘故,现在却明白了,一定是王幼恒身上涂着药的缘故。
连蔓儿就垂下头。
蔓儿,今天怎么想起来镇上了,是有什么事吗?王幼恒就问。
连蔓儿依旧垂着头,没有回答。
王幼恒觉得奇怪,略微直起了身子。
蔓儿,你怎么了?连蔓儿抽了抽鼻子,缓缓抬起头来。
王幼恒就吃了一惊,连蔓儿本来白暂的小脸现在是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泪水,一滴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掉。
蔓儿,你怎么哭了?王幼恒道,是生王掌柜的气了吗,蔓儿你别生气,我一定会好好说他。
他在屋子里,虽然并不十分清楚外面的情形,但是王掌柜一些想法,他是知道的。
王掌柜一定是阻拦了连蔓儿和小七,不让她们来见他。
不是的,我没生气。
连蔓儿哭着道。
那是怎么了,蔓儿是担心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是王掌柜大惊小怪,这个伤根本不碍事,很快就好的。
王幼恒又道,就从枕头下拿了块帕子替连蔓儿擦脸。
连蔓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掉,怎么也擦不干净。
蔓儿……王幼恒没看过连蔓儿这样,就算是他年长几岁,这个时候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幼恒哥,你别瞒我了,是不是你回家,王太医罚你了?连蔓儿一边哭一边问。
蔓儿,这话如何说起。
父亲怎么会罚我。
……都是我不好,连蔓儿道,幼恒哥,我对不起你……上次来镇上给我娘请郎中,幼恒哥,王掌柜和你说的话,我听见了。
王太医和石太医,他们俩不对付,幼恒哥你为了救我娘,拿王太医的帖子去请了石太医,王太医知道了,肯定是罚你了。
幼恒哥,我对不起你,我当时都听见了,我假装没听见,就想着怎么才能救我娘……连蔓儿是真心的内疚。
当时她听到了王掌柜劝王幼恒不能出面去请石太医的话,她听出来了,王太医和石太医只怕不仅仅是不对付,还是竞争对手,冤家对头。
王幼恒拿王太医的帖子去请石太医,那就是王太医甘愿低石太医一头。
在石太医那里,石太医对王幼恒的态度那么奇怪,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之所以王幼恒能请得动石太医,就是有这个微妙的缘故在里头。
连蔓儿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她懂得,王太医和石太医之间,肯定有什么恩怨。
就算王幼恒在石太医面前不卑不亢,还用了激将法,但是他拿王太医的帖子去请石太医这个举动,在王太医看来,也许就是儿子出卖老子,让老子没脸。
如果王太医和石太医之间,有大仇,那就更惨了。
蔓儿,王幼恒看着连蔓儿,别哭了,你没做错什么,也没对不起我。
要是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会像你那么做的。
王幼恒这样,让连蔓儿很是羞愧。
幼恒哥,我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蔓儿……不错,我父亲和石太医,他们早年就认识了,具体的事情是怎样,父亲从来也不曾说过,大概是因为意见不合,才相互不再来往。
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他们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
不过是些……恩,意气之争吧。
王幼恒尽量说的轻描淡写,意气之争,不管怎样,也大不过人命。
可是王太医罚你了,他打你了吧?连蔓儿听王幼恒这么说,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
不知道王太医怎么打的王幼恒,如果是打在屁股上,那她还真不好要求看。
王幼恒瞧见连蔓儿的目光,就猜到她在想什么。
就是腿上打了两板子,完全没事。
王幼恒道。
他说的自然不是实话,当时王太医非常恼怒,要赶他出家门,又拿板子打他,说要打断他的腿,后来被他祖母、母亲还有哥哥们给拦下了。
后来他还被罚去跪祠堂。
他伤没有好,就回了镇上,还是怕王太医看见他生气,先躲一躲再说。
不过这些,他当然不会告诉连蔓儿。
就在这时,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王掌柜亲自端着茶壶送茶来了。
本来这些事情,让个小伙计来做就可以了,王掌柜亲自来,是怕连蔓儿和小七打扰了王幼恒养伤。
连蔓儿本来就对王掌柜王幼恒心有歉疚,见王掌柜这样护主,心里并不怪他。
王掌柜进来,看见王幼恒斜倚在床上,连蔓儿和小七都哭的满脸是泪水,心里的气就稍微平息了一些。
又哭成花猫脸了。
王幼恒看着连蔓儿的脸笑,就转头吩咐王掌柜,茶就放在那吧,让人打盆水来,给蔓儿和小七洗脸。
不,不用。
连蔓儿赶忙拦道,幼恒哥,石太医现在在镇子上吗?蔓儿要找石太医?不巧,他这些天回府城了,还没回来那。
蔓儿你找他有事?王幼恒忙道,是我大意了,以为你娘已经没事了,是不是又……石太医果然还没回来。
不,不是。
连蔓儿摆手,我娘很好,等能下炕了,还要来镇上谢幼恒哥那。
那倒不必了,你不是来了吗。
王幼恒道。
幼恒哥,我和你说件事。
连蔓儿说着话,就瞥了王掌柜一眼。
王幼恒看连蔓儿的意思,是有话要和他私下说,就朝王掌柜挥了挥手,王掌柜就从屋中退了出去。
什么事,蔓儿你说吧。
是这样,连蔓儿就将连花儿烫伤了腿,不想留疤,连守仁要他们一起来请石太医的事情对王幼恒说了一遍。
我估计大伯和爹他们一会就要来这里了。
哦,是开水烫的?王幼恒就问连花儿的伤。
嗯,村里的李郎中已经看过了,还开了止疼的药,大伯娘说不能留疤,李郎中说他没办法,让来镇上买幼恒哥铺子里的药膏试一试。
那样的伤,怕是不可能不留疤的。
王幼恒沉吟着道。
连蔓儿点头。
……请不到石太医,肯定会来这里,恐怕还会要幼恒哥亲自去。
幼恒哥,你能打发个郎中过去就好,你自己千万不要去,不管大伯还有我爹说啥,你都不能去。
哦?王幼恒有些不解地看着连蔓儿。
连蔓儿抿了抿嘴,虽然有句话叫做家丑不可外扬,但是王幼恒和连花儿相比,王幼恒才是更亲近,更可靠,她更愿意去保护的人。
但是有些话,她能当着王幼恒的面说,都还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所以刚才王掌柜在的时候,她才没有说。
咱们也都觉得,那样的烫伤,不留疤,只怕要神仙下凡才行。
他们找不到石太医,就会把念想都放到幼恒哥身上。
幼恒哥对烫伤可在行?蔓儿,我不过是管着这个铺子,医术还在学习。
你对外面可别泄了我的底。
王幼恒故意道。
他是看连蔓儿哭了半天,现在又板着小脸,想要逗她笑。
连蔓儿果然被逗笑了。
幼恒哥,你心地好,又聪明,以后一定能成为最厉害的郎中、嗯,是神医。
好吧,蔓儿,你这话我爱听。
就算为了你这句话,我也一定会努力。
幼恒哥,花儿姐的性子,我比你了解。
如果去了人,真的不留疤还好。
如果还是留了疤,花儿姐她,她会认为是这个人的不好,她从此就会恨上这个人。
幼恒哥,我不想你做了好事,还被人怨恨。
连蔓儿很坦白的对王幼恒道。
王幼恒靠在靠枕上,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蔓儿,连花儿她,这些天对你好吗?幼恒哥怎么这么问?连蔓儿有些奇怪,哦,对了,好些事,幼恒哥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我娘这次小月了,是我老姑故意推的,我老姑这么做,是因为花儿姐背地里撺掇的。
连蔓儿就将事情大体和王幼恒说了,小七也在旁边插嘴,一会功夫,王幼恒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竟然是这样?他才从县里回来没几天,这样的事情,就算有伙计知道,也不会告诉他。
是啊,幼恒哥,我们现在分出来过了。
连蔓儿道。
那样也好。
王幼恒就道,连花儿的性子,你们离她远一些,是好的。
连蔓儿和小七都深以为然地点头。
少东家,王掌柜又从店里过来,站在门口向王幼恒禀报,三十里营子的连秀才带着儿子连继祖,还有三姑娘的爹来了,就在外面,说要求见少东家。
你可跟他们说了什么?王幼恒就问道。
王掌柜飞快地扫了连蔓儿一眼,因为连蔓儿和小七就在这里,他就不好对连守仁说王幼恒不在的话。
我说少东家受了伤,正在卧床养伤。
王掌柜道。
那就好,还是请他们进来,我见一见。
王幼恒就道。
王掌柜有些狐疑地退了出去。
幼恒哥,你快躺回床里。
连蔓儿就从绣墩上站起来道。
好。
王幼恒笑了笑。
连花儿即将嫁入县城的宋家,宋家与王家相识。
他倒不是怕得罪连花儿,但是少一份麻烦,也是好的。
他自然知道该如何趋避利害,何况连蔓儿这么若心安排,亲切地跑来通知他,怕他被伤害那。
王幼恒就脱了外衣,真的躺到了床上去,连蔓儿把枕头垫高,让王幼恒舒服地靠着,又拉过旁边的薄被给王幼恒盖到了腿上。
蔓儿,你这花猫脸不洗洗吗?王幼恒道。
连蔓儿是故意留着这张脸的,王幼恒心里想到了,故意这样说。
这样才好咧。
连蔓儿就道。
王幼恒暗笑。
少顷,王掌柜引着连守信、连守仁和连继祖从院子里走了进来。
王小太医……连守仁一进来,就朝王幼恒拱手做礼。
连守仁虽在家里总是摆着秀才的架子,但是在外面,还是知道眉眼高低的。
连守信和连继祖也向王幼恒问好。
请恕我有伤在身,没能迎接,实在是失礼了。
连大叔,连四叔,继祖兄快请坐。
王幼恒伸手让座,王掌柜,快沏茶来,要从这次县城带回来的白毫银针。
王掌柜答应了一声下去。
这茶清淡了一些,却也难得,是湖广总督前些天派人送了一些来,我尝了觉得还不错,请连大叔品评品评了。
王幼恒微笑着道。
连蔓儿站在一边,将王幼恒的举动看在眼里,原来在别人面前,正常应酬的王幼恒是这个样子的。
连守仁满脸是笑。
连守信一进门,就看见自家闺女和小儿子脸上泪痕还没有干,看着就有些心疼。
王小太医伤的很重吧。
连守信就道。
连蔓儿就又抽了抽鼻子,差一点又掉下眼泪来。
无妨的,歇上些天就能好了。
蔓儿过来说是要请我出门,看我不能动。
她小孩子家心肠又软,就哭得了不得了。
王幼恒道。
王幼恒这样说,就是提前堵死了连守仁要他去三十里营子的话头。
连守仁就看了一眼连守信和连继祖。
连大叔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王幼恒就问。
是这样。
连守仁就将连花儿受伤的事说了,……还想请王小太医,派个好郎中去看一看。
这可不是小事。
王幼恒就道,我这里,只有一个史郎中曾经医治过烫伤,却也不精通,既是连大叔开口,就让史郎中随连大叔走一趟吧。
王幼恒主动安排郎中,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
那,能不留下疤吗?连守仁就问。
这要郎中自己去看了才能知道,不过,王幼恒顿了一顿,说起来,这烫伤的,从没听说过能完全不留疤痕的。
连守仁就搓了搓手。
连花儿嫁进宋家得宠与否,可关系着他的前程。
在镇上,虽济生堂是最大的药铺,不过比起县里和府城的大铺子,济生堂还是小的。
据我所知,县城的德信堂,对烫伤颇为擅长,或许能够让连大叔满意。
王幼恒道。
德信堂?连守仁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
德信堂好像有宋家的本钱。
连继祖就在连守仁耳边小声道。
那、那太好了。
连守仁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还是先请史郎中去看看吧,还有止疼的药。
连继祖就道。
对,对。
连守仁连连点头,那就这样,我们就不打搅王小太医了。
连守仁站起身告辞。
王掌柜,让史郎中跟着去一趟,所有的花销,都记在我的账上,派两辆马车吧。
王幼恒道。
不,可不敢再叨扰王小太医,让郎中坐马车走。
我们走回去就行。
连守信道。
无妨的。
王幼恒笑道。
大家就从王幼恒的屋子里出来。
幼恒哥,你好好养伤,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连蔓儿因为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也跟着众人一起出来了。
王掌柜准备了两辆马车,连守仁、连继祖和史郎中坐一辆在前头,连守信父子三个坐一辆紧随其后。
爹,给石太医的礼留下了没?连蔓儿就小声问连守信。
连守信点了点头,……石太医不在,只有个管家看家,说是不收。
我硬是给他留下了。
连守仁见石太医不在家,就想将银子和买的羊酒拿回来,但是连守信挡住了。
这些话,他并没有告诉连蔓儿。
连蔓儿听说礼物留下了,也就放了心。
镇上离三十里营子本就不远,马车跑的又快,很快就进了村子,在连家门口停下。
连守仁下了车,让连继祖打发赏钱,还不住口地夸赞王幼恒懂礼数。
连蔓儿也暗自点头,王幼恒方才的应对游刃有余,八面玲珑。
同时,她更体会到王幼恒待她们是不同的,这份情谊最为难得。
连守仁将史郎中请到上房,古氏和连花儿听见了外面马车的声音,以为是石太医来了,听见连守仁介绍说是镇上济生堂的史郎中,两人脸上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史郎中看了连花儿的伤,捻了捻不过寸许的胡须。
这样的烫伤,老朽活了这些年,还是第一次看见。
真是棘手,若用老朽的药,倒是能止痛,姑娘是千金玉体,若要不留疤,老朽却不能了……说到医治烫伤,还是县城的德信堂,最是拿手,或许能够不留疤痕。
德信堂是宋家的本钱。
连守仁就道。
连花儿的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
娘,这时蒋氏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朵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