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了一夜的雨总算停了,只是地上依旧湿漉漉的。
绮罗到了学堂便去问楼翼然他家的情况。
楼翼然哼哼了两声,神秘的说道:不查不知道,有个守夜的婆子早几年就投井死了。
死了?绮罗惊讶道。
楼燕然叹息一声,负在身后的手狠狠的抠着栏杆。
绮罗来回看向两人,最后肯定道:看来此事真是有人嫁祸给楼翼然的。
哼,我爹说他要查清楚,谁要是陷害我就叫谁死无葬身之地。
楼翼然气愤道。
何羡之冷眼看向楼翼然,说道:你别自说自话,怕是你爹为了保全你,将守夜的婆子弄死的吧?胡说,我爹才不会这样!楼翼然怒道。
羡之,说话要三思。
何叔叔知道爹爹是什么样的人,你若不信我爹,只管问了何叔叔便好。
楼燕然说道。
何羡之冷哼一声,说道:你倒是什么时候都不急不慢。
绮罗低头想了下,说道:如今也算是有了疑点,这样也不怕没了头绪。
既然是个婆子,那必定是有儿有女的,只要那贼人不是将她立时弄死,她未必不会将此事告诉旁的人。
毕竟是件大事,她存在心中想必也是十分害怕的。
楼燕然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我爹爹也是如此说的,想必回了家就能知道那婆子的家人说什么了。
楼翼然握拳道:若叫我知道是谁,我必叫他偿命。
偿命?枫……何羡之欲说出楼燕然之母在楼家失火后就寻死之事也有嫌疑,又看着楼燕然在一旁站着,便止住了话,只道:你们楼家看似坦坦荡荡的,只是莫名其妙的失火不说,一个人也能平白的在家中消失。
楼燕然闻言轻抿嘴唇,随后道:君子难防小人,便是再如何坦荡,也难防小人藏污纳垢。
楼翼然揽住楼燕然道:老十,你放心,姨娘总会找到的。
楼燕然一笑,说道:便是找到了也成了白骨,不如不打搅她,就叫她安息了吧。
你说的也有理,但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绮罗对楼燕然说道,说完一怔,心想那人偷了枫姨娘的尸体,不是爱极了要带她离去,就是恨极了要她死也不得瞑目。
见楼燕然神色有些暗淡,便笑道:我一直想问的,你在京城可见着美人姐姐了?何羡之说她是清河郡主的伴读,我听人说枫姨娘先前是清池郡主母亲的伴读,不知这公主的伴读与郡主的伴读有何不同?楼燕然闻言一笑,说道:美人姐姐倒是见过两回,她长得更加出众了。
至于两种伴读有何不同,我却是不知的。
绮罗,你也想去当公主郡主的伴读?何羡之笑道。
绮罗见着何羡之笑的十分诡秘,伸手抚了下手臂,说道:我没那个意思,也没那个命。
哎,绮罗不要妄自菲薄啊。
何羡之又笑道。
何羡之,你笑的真欠揍。
楼翼然叫道。
何羡之与楼翼然对视,笑道:那又如何你打得过我吗?好了,咱们还是再说伊人姐姐的事吧。
楼燕然说道。
何羡之靠在窗户上,略想了下说道:燕然冒犯了,只是我仍觉得枫姨娘与那火有关系。
你我都知道枫姨娘是好人,她生就敏感,正是如此,我才想着莫不是有人……何羡之!姨娘跟此事没有关系!楼翼然低声叫道,上前又要与何羡之起冲突。
大哥。
楼燕然叫道,伸手拦住楼翼然,垂下眸子微微一笑道:羡之也只是猜测而已,再说姨娘离奇消失,确实很可疑。
楼翼然哼了一声,看向楼燕然道:先前就因为你这脾气我才忍不住想揍你,没想到回来几日你又这样了。
姨娘她……楼翼然,楼燕然、何羡之也没说一定与枫姨娘有关,你听他们好好说。
凡事这样冲动,只凭一时义气用事,与当初指着你说是你放火的人又有什么不同?绮罗说道,也将楼翼然拉回来。
楼翼然不服气的盘腿在地上坐下,随后道:姨娘本就是见着别人伤心就落泪的人,她定是因七姐去了伤心太过才会如此。
绮罗不置可否的看向楼燕然。
楼燕然笑道:姨娘一直都在院子里,并未出过门,想必也不会与人结仇。
即便是姨娘不与人结仇,也难保祸事不上门。
再者说,若是查离去的家仆,那失火不久,在你们家几年的宋先生便请辞,他也有嫌疑。
我可是听说那位宋先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通……宋先生。
楼燕然叫道打断何羡之的话,随后又似有若无的吸了口气。
正蹲着要叫楼翼然起来的绮罗见着楼燕然的手指微微蜷缩,又想起当年枫姨娘去后,楼燕然对宋先生的畏惧。
宋先生?楼翼然叫道也站了起来,因当年不喜诗词不喜读书,是以他与宋先生并不亲近。
绮罗站起来,向夏花馆门口望去,就见着一丰神俊貌男子与近年来越发萎缩的周先生并肩走来,另有一个十分眼熟的少年跟在他们身后。
众人先叫了一声周先生。
何羡之看了眼宋先生,笑道:当初年少离家,未及向先生多多指教,后来也忘了先生模样,只听着有人说先生潇洒非凡,如今看着那话却未必能道尽先生的神韵。
宋先生笑道:何少爷过奖了,何少爷如今才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就气概不凡。
说完,又说道:楼大少爷,楼二少爷,苏小姐。
宋先生不必客气,往后你便在这夏花馆中教书,总是要叫他们名字的。
周先生笑道,看了眼绮罗,说道:苏绮罗,这位宋先生你们都是知道的,日后他便是你们的学监,另有这一位也是熟人,他是诸葛先生的公子诸葛子钰。
诸葛子钰?诸葛先生、诸葛师母也回来了?绮罗看了眼诸葛子钰,见他虽不如先前那般腼腆,但看着依旧是十分内敛。
诸葛子钰向几人行了礼,见绮罗看他脸上一红,又退到周先生身后。
诸葛先生如今该叫诸葛大人了,他调职到襄城,怕是今日就要去苏家拜访的。
周先生说道,又向宋先生拱手道:这些孩子就交给宋先生了。
在下定不负周先生所托。
宋先生说道,又看了几人一眼,说道:就要上课了,都回去吧。
是。
几人应道,便走进了教室。
我不喜欢他。
楼翼然在绮罗耳边说道。
绮罗闻言,也道:我也是。
回头看了眼楼燕然,见楼燕然自见了宋先生便有些魂不守舍,便伸手拉了下他的袖子。
楼燕然向绮罗安慰的一笑,又与楼翼然各自坐下。
绮罗坐下后,见着宋先生给诸葛子钰安排桌位。
何羡之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宋先生,见宋先生叫诸葛子钰坐在何觅之身边,伸手敲着桌子。
绮罗回头看他,何羡之一边望着宋先生,一边凑到绮罗耳边道:楼翼然不喜欢读书不喜宋先生也就罢了,为何楼燕然也不喜欢他?绮罗闻言,看向正沉思的何羡之,心想何羡之果然敏感多疑,便点了下头,因想到楼燕然当年见着宋先生的一抖,道:不知道,只是楼燕然确实很怕宋先生。
何羡之见宋先生看过来,便向宋先生一笑,回头心中想道:襄城究竟哪点吸引这位才子了?绮罗见何羡之想事情,便也不打扰他,只想着他算计的人不是自己就好。
因有宋先生轮番与楼翼然、楼燕然等人叙旧,何羡之也没了机会再将宋先生也有嫌疑的事说完。
绮罗见诸葛子钰与何觅之两人相对无言,又想知道诸葛先生的情况,便走过去问道:诸葛子钰,诸葛先生现在可好?爹爹很好。
诸葛子钰说道,虽是极力控制自己,只是仍止不住脸红。
诸葛先生现在做的是什么?绮罗又问。
司马。
诸葛子钰说道,说完又觉自己太腼腆了,便道:你妹妹苏二小姐呢?被她逼走了。
何觅之恨声道,随后又问绮罗:绫罗可答应了要来我家?绮罗嘴角弯了一下又放下,心想诸葛先生果然是有了东风就能飞起来的人,依旧问诸葛子钰:你们现在的住处在哪?若有机会我也能拜访一下。
在城北。
诸葛子钰说道,说完便低下头。
那师母还好吗?绮罗又问。
很好,在家哄妹妹呢。
诸葛子钰说道。
绮罗闻言,惊讶道:你也有妹妹了?几岁了?何觅之不满绮罗不回答他,站起来瞪了眼绮罗,随后又怕绮罗当真不回答他,便又缓下脸孔,低声道:她到底去不去?你道歉。
绮罗说道。
何觅之咬牙,又想如今要知道绫罗的情况只能通过绮罗了,快速含糊的说了一句对不住,又催促道:她去不去?不知道,她便是说要去,也要看我奶奶如何安排。
绮罗回道。
何觅之闻言颇有些失望,随后道:若是你奶奶想叫她出来,你也不许暗中挑拨,叫她出不来。
知道了。
绮罗不耐烦道,见着诸葛子钰依旧如以前那般沉默寡言,也不再问他什么。
放学后,从酒楼出来顺便来接儿子的楼老爷见着宋先生,便下马与他拱手打招呼。
绮罗从马车里看了一眼,心想看着楼老爷的反应,应当是不知宋先生回襄城的。
只是这高门大户里的先生比起学堂里的先生应当更轻松一些,不知宋先生为何选择到了学堂里来。
马车走远了,绮罗才放下车帘。
回到家中,果然听祉儿说今日诸葛先生夫妇前来拜访。
这是诸葛先生送的,每人一份。
大小姐的与大少爷二少爷的是一样的,其他的人另是一样。
祉儿笑道,将诸葛先生送的礼盒放在绮罗面前。
绮罗打开盒子看了,是一套四书,问道:你今日看着诸葛先生了?他如今怎样?自然是当初不能与现状比的,只是听说他身边依旧只有诸葛夫人一人。
孙妈妈也说了,糟糠之妻不下堂,诸葛夫人虽其貌不扬,诸葛先生也不动休妻的心思。
日后诸葛先生会更有出息。
祉儿笑道。
绮罗轻轻摇头,说道:糟糠之妻与有没有出息有什么关系,那些为了前途抛弃妻子的还不是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禄儿闻言皱着鼻子道:凭小姐怎么说,我就信那不嫌弃老妻的男人有前途。
绮罗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
莫非她前世死的太早了?以至于没有见到杨致之最后的落魄行状?小姐,清风过来了。
初一说道。
叫她进来吧。
绮罗说道,心想绫罗给丫头起名叫做清风明月,是要告诉别人清者自清吗?清风进来,欠身道:给大小姐请安。
这两日不曾见到你,可是你身子不舒服?绮罗笑道。
奴婢前两日着了凉,是以大小姐没见到我。
清风笑道,将一个荷包递给禄儿,说道:这是日诸葛夫人给的,二小姐替大小姐先收着了。
有劳了,若是事便跟初一她们一起吃点心去吧。
清风说道:谢大小姐,只是一会子二小姐找我有事,不得不回去了。
那有空再过来吧。
绮罗说道,看着清风出去,笑道:果然是好孩子都不贪玩的。
大小姐说谁?奴婢也不贪玩的。
初一探头道。
没说你,捉你的蜻蜓去吧。
禄儿说道。
初一吐了下舌头,又放下帘子出去。
二小姐屋子里的丫头如今是不敢在外面久留的,青青与明月是老乡,若在一起说话,还不能多说几句呢。
禄儿撇嘴道。
青青便是上次绮罗挑的丫头中的一个。
绮罗轻笑一声,绫罗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开始管教丫头了,只是不叫丫头与旁的人来往,也不是什么好法子。
雅姑姑回去了吗?绮罗又问。
回去了吧,看着孙妈妈的意思,那位姑小姐怕就是杨家大夫人了。
禄儿笑道。
祉儿叹了口气,说道:能嫁到杨家,也不枉五老爷将姑小姐教养的这般好了。
绮罗听着她二人感叹,心想若是没有斗过石氏,苏清雅将来怕也会将她爹娘连同苏老夫人一起恨上了。
小姐要吃饭吗?往后咱们那小厨房也能用上了,今日老夫人又叫人过来收拾了一番,只要领了米粮就能自己做点心了。
禄儿说道。
绮罗站起来活动一下腰肢,一日没有练鞭子就觉少了些什么。
以后那小厨房也少用,你们也不要跟旁人多说,只说空在那里的。
绫罗没有,连娘亲、二婶都没有的,独独我有了,这不是平白招人眼吗?绮罗说道。
祉儿笑道:我今日就是这样跟初一她们说的,不然她们在兴头上,指不定要叫着自己做点心来吃。
往后能的话就叫她们做,不能就算了。
毕竟,春晖院与朝霞院不远,那点心的味她们一闻就知道了。
绮罗说道。
禄儿、祉儿应了一声。
88、内外之分绮罗得了个小厨房,在苏家里越发小心起来。
万幸她院子里的丫头虽顽皮的也有,但经了这么多年禄儿等人的教导,也并不向外张扬。
因此绫罗等人虽心中不满,但面上也没说什么。
便是长一辈的大杨氏、小杨氏也并未对此事提出异议。
过了两日,听着苏锦绣的哭声,绮罗在屋子里翻了个身,问祉儿:这半夜了还在哭,白日里她也这样?可不是,孙妈妈说五小姐被人抱习惯了,一时半会都离不开人的。
祉儿撇嘴道。
绮罗躺在床上,虽然隔了两个院子,且那哭声不是很明显,但越是隐隐约约的听着,越叫她睡不着。
老夫人也是的,偏要将五小姐抱在身边养着,她年纪大了,这样闹下去可怎么好。
禄儿低声道。
那可不,人家还宝贝着呢。
比四少爷还得老夫人喜欢。
祉儿接道。
绮罗听着她二人说话,只得翻了个身,蒙着被子睡觉。
上一世的苏老夫人虽疼苏锦绣,但也没有这样宠着她,如今怕是将对苏清词的疼爱愧疚都给了苏锦绣了。
因前夜没有睡好,是以绮罗第二日便有些昏昏沉沉的,到了学堂也是不住的打哈欠。
苏睿轩与她一同到了冬逸馆,看着苏睿轩虎虎生威的舞着剑,绮罗自己院子里靠着栏杆站着。
刚打了个哈欠,手还没放下,便听砰的一声院子门被踹开了,然后楼翼然一身紫红衣衫走了进来。
见楼翼然虎着脸,且双手握拳,绮罗蹙了下眉,问道:你今日是怎地了?你问老十。
楼翼然叫道。
绮罗向门外看去,并未见到楼燕然的身影,又问道:楼燕然呢?他今日怎没与你一起?是何羡之又寻你麻烦了?说完,又觉这几日何羡之实在太老实,确实让人起疑。
楼翼然哼哼两声,坐在台阶上不说话。
快起来,那上面有露水。
绮罗说道。
楼翼然懒懒的站起来,又摸了下屁股上的露水。
师父。
苏睿轩叫道,从屋子里出来,见着只有楼翼然一人,问道:楼二哥哥呢?楼二哥哥?你若想他就去找他好了。
楼翼然不满道,说完,见着苏睿轩委屈的望着他,又扭头道:你先回去,今日我没有心思教你。
苏睿轩撅着嘴不应,后见绮罗向他点头,只得应了一声,拖拉着腿向院子外走去。
到底怎么了?见苏睿轩出去,绮罗问道。
老十那个家伙实在讨厌。
楼翼然叫道,随后抱怨道:我见他日日与宋先生在一处学习,不语与我一起。
便想着你常说文武双全,也要跟着他一起,结果老十不乐意,哼哼。
他怎么说的?绮罗疑惑道,楼燕然不像是藏私的人,若他是那种人,便不会尽心尽力的教导苏睿轩。
还能怎么说?说来说去不就是说我不如他聪明,怕耽误了他自己吗?楼翼然说道,说完又喃喃道:亏我对他这样好,凡事都想着他。
绮罗笑道:怕是你误会什么了。
说完,又想起楼燕然对宋先生的惧怕,又道:又或者他是在护着你也不一定。
这算什么护着?我不学,你们都说我不学无术,老十也在一边劝我上进;我想学了,老十又拦着不让,还要我跟周先生他们学。
爹爹都说宋先生学问比周先生高,凭什么只能老十跟学问高的学?楼翼然说完,又气愤的踢了两脚那芍药花。
随着楼翼然的脚,芍药树上的花瓣纷纷落下,未落的也耷拉在花盘上,竟只剩下几朵完整的花。
那你为何不自己向宋先生请教?同在学堂,楼翼然能跟着宋先生学习,你为何不可?绮罗劝道。
楼翼然哼哼道:谁知楼燕然与宋先生说了什么,学堂里下了课后,宋先生就不肯再教我。
许是你不够诚心,又或者是宋先生原先对你印象不好,如今还不信你改了。
绮罗慢慢说道,说完,见楼翼然依然生楼燕然的气,又道:楼燕然怕是知道宋先生不喜欢你,免得你自找没趣,才不要你跟着他的。
楼翼然闻言,叹气道:你与娘亲一样,都护着老十。
绮罗笑道:也不是,只是旁观者清,虽然我未必看的比你清,但也能跟你说一下自己的见解。
楼翼然又抬脚踢了下芍药,但脸上的气愤却消了,再次向绮罗寻求肯定,问道:老十当真是为我好?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你只有他这么一个弟弟。
你对他好,他自然对你好。
绮罗笑道。
楼翼然闻言一怔,随后说道:莫不是老十小心眼,只记得我当年欺负他的事?楼燕然才不像你这般小心眼,你们兄弟还是和好吧,免得叫何羡之寻了空子,再离间你们兄弟两。
楼翼然咧嘴一笑,说道:你放心吧,我们再如何闹也是我们自家的事,哪能叫外人钻了空子。
绮罗闻言,心想果然里面闹得再凶也还是自家人。
先前咱们还说要一起查当年的事的,谁知这几日因为乱七八糟的事不能聚在一起再讨论当年的事,今日午间,你与楼燕然和好后,咱们叫上何羡之再一起说说吧。
说的多了,总能理出一个头绪来。
绮罗说道。
楼翼然闻言点头,又道:早弄出个结果早好,我早就不耐烦看何羡之那张脸了。
绮罗点头道:我也是。
回了教室,绮罗揉了下酸涩的眼睛,见着何羡之坐在位置上,何觅之却不在,心想果然天气稍微变化后,何觅之又病倒了。
诸葛子钰也刚进教室,见了绮罗向她一点头,便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绮罗见他不与旁人多话,也不愿多管闲事,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何羡之右手托脸,左手似有若无的敲着桌面,垂着的眸子中不时有暗光闪过。
苏绮罗,你如今可还讨厌宋先生?何羡之低声问道。
绮罗闻言一怔,细想一下道:先前对他印象不好,只是最近却觉得他实在是个人才,比如说同一个老生常谈的故事,经了他的口出来,就让人觉得分外有趣。
而且他为人很好,待人亲切……如此说,便是你不讨厌他了?何羡之眯着眼睛说道。
……应该是吧。
这样的人,很难教人讨厌吧。
绮罗说道,宋先生器宇轩昂,风度翩翩,又才华横溢,所幸他年岁大了些,教导的女学生年纪又小,不然指不定要闹出多少风流事。
何羡之冷笑一声,手指用力的在桌上敲了一下,又微微握拳说道:果然,我便是先前对他有所怀疑,这几日也觉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差点也喜欢上他了。
绮罗听着他的笑声,见他脸上一片嘲讽之色,凑过去问道: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何羡之瞄了绮罗一眼,又换了左手托脸,将身子转向另一边。
绮罗见他这样心知何羡之定是查到了什么,又追问道:你查到什么?是宋先生的?何羡之回头睨了绮罗一眼,勾着嘴角道:便是查到了什么,我也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绮罗问道。
你这人百无一用,一旦牵扯到美人姐姐、楼八娘、楼燕然等人,脑子就如同被狗吃了一般,只会误事。
何羡之说道,不屑的上下扫了眼绮罗,又收回视线扭过头去。
绮罗一怔,随后想到何美人、楼八娘都走了,那何羡之查到的事应当便与楼燕然有关的事,欲要再问,便见宋先生进来了,只能将疑问咽下。
午间,绮罗在冬逸馆等楼翼然等人,最后却只见到楼翼然一人进来。
楼燕然、何羡之呢?绮罗疑惑道,向门外张望了一下,却不见有旁人跟来。
老十又被宋先生找去了,何羡之那小子说他不屑与两个傻子为伍。
楼翼然恨声道。
绮罗嗤笑道:何羡之当真以为自己最聪明了。
说完,又觉何羡之一旦发现此事的疑点,行事确实要比她与楼翼然聪明的多。
就是。
还有老十,我是他哥哥,我主动找他了,结果他还敢对我不冷不热的。
楼翼然不满道。
或许你与他闹的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又或者是见着如今燕子处处翩飞,他又想起了枫姨娘,心中正伤感,便对你也冷淡了。
绮罗说道。
那燕子也不是今日才见到的。
楼翼然气愤道,随后拔出剑,对绮罗道:你鞭子在吗?咱们较量一下,也免得你整日将我是你的手下败将这话挂在嘴上。
我哪里说过这话,便是对睿轩,我也是给你留足面子的。
绮罗说道,又看了眼外面,道:我先回去了,你自己练着吧,没有旁人就咱们在一起多不好,要叫人说闲话的。
楼翼然扫兴的将剑插入剑鞘,说道:就你顾忌多。
都长大了,也该要有顾忌了。
你也是,此时更要防着,那三十六计,各门兵法也未必能囊括女人的手段。
就算我当初讲的不伦不类,你也该记住,女人玩起心眼,那是什么都能想到,什么都能用到的。
你又有个好家世,那些女人更是要粘着你的。
绮罗一边絮叨,一边向外走。
楼翼然丧气道:我娘亲说的都不如你多。
说完,瞄了眼绮罗,嘿嘿笑道:确实长大了。
绮罗闻言一愣,顺着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忙伸手拉住身上的桃红短襦,啐道: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了还改不了这毛病。
楼翼然咧嘴道:先生说了食色性也,我听你的,也听先生的。
绮罗脸上一红,忍不住想要抽出鞭子抽他,转身快步向夏花馆跑去。
下午,绮罗又见着何羡之安静的托着脸坐在自己位置上,清秀的脸上,唯有一双眸子不时闪过狠厉之色。
你看我这么久,相对我做什么?何羡之冷声道,随后嗤笑一声道:我不喜欢你这种蠢女人,莫要打我的主意。
绮罗不理会何羡之的冷嘲热讽,趴在桌子上问道:你是不是查出了什么?你与我说,我绝不感情用事。
能傻的跟苏绫罗换衣裳的女人,实在是叫人信不过。
何羡之说道,说完,又问:枫姨娘死后,楼燕然的一举一动,你都说给我听。
你不告诉我,我为何要……因为我比你聪明,且此事你查不了,我能查。
何羡之沉声道。
绮罗一怔,心知何羡之说的是事实,她最多不过是多嘴说两句,远不及何羡之能做的多。
你又怕我对楼燕然不利?果然是蠢顿妇人。
何羡之不屑道。
绮罗闻言,抬脚踹向何羡之,怒道:你再说我是蠢妇人,我就叫你知道蠢人会做什么。
哦?蠢人会做什么?何羡之用手指轻轻按住眼角道。
绮罗伸手将一枚针向何羡之手臂上扎去。
何羡之握住绮罗的手,将她的手臂拉到桌下道:你以为我会被你扎两次?说完,便觉腿上一疼,原来绮罗另一只手上的针扎到了他的腿上。
我喜欢扎一个地方。
绮罗瞪着何羡之说道。
何羡之放开绮罗的手,又将那针拔下来,说道: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说完,用帕子将手上的一点血星擦去,又道:我不是与你胡闹,你将楼燕然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吧。
绮罗见何羡之的脸严肃起来,心中一凛,轻声道:难道是楼燕然他……蠢……,楼燕然当时才多大,怎会是他。
我只是问他当初怎样,并没有怀疑他。
何羡之说道。
绮罗睁大眼睛看向何羡之,只呡紧了嘴唇不说话。
怎地?只能你护着楼翼然说他无罪,就不能叫我怀疑楼燕然丁点?何羡之眯着眼睛说道,因见绮罗垂下眼睛看他手中的针,便伸手将那针丢到桌下。
不是。
绮罗说道,又想不管何羡之是否怀疑楼燕然,不管真相究竟是什么,她都应当协助何羡之把真相寻出来,想毕,便道:当初我虽在楼家,但因为病了,并不曾知道太多,也只见了楼燕然一两次。
无妨,说吧。
何羡之用右手支着脸道。
绮罗闻言,便将楼燕然当初的一举一动都告知了何羡之,说完,见何羡之冷笑,又问:倘若你查明了什么,还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何羡之看了眼正从教室外走来的楼燕然,冷声道:以后再说。
绮罗一噎,欲要与他理论,便听到楼翼然风风火火跑进教室的声音。
眼看着楼翼然向楼燕然陪不是,楼燕然温和疏远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绮罗刚要过去说和,便被何羡之拉住。
叫他们自己去说吧,你一个外人,能管得了人家这么多事。
看你将楼翼然教的,明明是受了委屈,却还要跟楼燕然赔不是。
何羡之说道,说完放开手。
绮罗看着楼翼然强忍住怒气的模样,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
虽说对弟弟要谦让,但也不能谦让太过,让人当做傻子欺负。
何羡之冷笑道。
我只是想要他们兄弟两人和睦相处。
绮罗说道,说完咬住嘴唇,一时不知自己叫楼翼然理解楼燕然是对还是错。
何羡之拿出纸笔自去写自己的字,半天道:但凡楼翼然在我这吃了亏,你便叫他寻了机会讨要回去。
这种方法不说好,但也算不上坏。
虽看你不顺眼,但也不得不说此法很合我的心意。
如今你教他以德报怨,实在是叫我也看不过去了。
绮罗轻哼一声,见着何羡之在纸上写了个忍字,又回头看了眼正在忍着的楼翼然,心想叫楼翼然太忍让楼燕然,确实是她不对,但叫楼翼然针对楼燕然的事她也做不出。
左右以后他们兄弟之间的事,还是叫他们自己去解决,她再也不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被拉去逛街了,宅女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昨天缺的今天会补上,坚决做过日更的好孩子89、破事一堆绮罗打定了注意不再插手楼家的家事,另外等着看何羡之查明真相。
过了两日,看到楼翼然脸上的怒气更盛,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楼翼然在她刚问过,便怒气冲冲的叫道:我昨日见他整日顶着自己梁上看,便去外面树上掏了一对白头翁给他,结果他不领情不说,还冲我发火。
绮罗一怔,心想楼翼然为叫楼燕然回心转意是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方要劝说楼翼然,告诉他楼燕然许是担心老鸟寻不到雏鸟焦急才会发火,又想楼燕然一向善解人意,楼翼然如此单纯的心思他怎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却又对楼翼然发火,那楼燕然心中的应当是藏着什么事,叫他不敢与楼翼然和好。
你怎么不劝我了?楼翼然叫完,见着绮罗安静的坐在一边,便碰了她一下问道。
绮罗抬头一笑,说道:你若是觉得楼燕然小心眼,心胸狭窄便不去理他好了。
若是觉得他另有隐情,便随了他吧。
过些时日,他自己想通了自会与你好的。
楼翼然见着楼燕然走进教室,大声的哼一声,又走回自己的座位。
绮罗见他如此举动,心想虽是气愤,楼翼然也是宁愿与楼燕然对打或对骂,也不愿与他假装彼此不存在一般。
细想之后,虽说不想管,但绮罗还是忍不住在课间寻了楼燕然。
正要去寻宋先生的楼燕然被绮罗在巷子里截住,依旧是往常那副云淡风轻模样。
楼燕然,你与楼翼然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宋先生一回来,你就与他冷淡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们说?绮罗问道。
楼燕然一笑,回道:我与苏绫罗说的最多的便是不得已,今日我告诉你我也是不得已,你信吗?绮罗一怔,望着楼燕然,心中想着那不得已三字。
苏绮罗,我说我永远不会害大哥,你信吗?楼燕然又问。
我信。
绮罗毫不迟疑的回道。
楼燕然叹了口气,状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信,而我却是不信的。
说完,绕过绮罗便向巷子后面走。
怔忡间,见着楼燕然从她身边走过,绮罗一瞬间感觉到楼燕然身上的悲凉,回头,就看着宋先生负着手站在巷子另一端。
冲宋先生行了礼,绮罗便回来教室。
教室里,何羡之依旧安静的坐在一旁算计着。
苏绮罗,你过来。
楼翼然招手叫道。
绮罗应了一声,在楼燕然的座位上坐下,见着楼燕然桌上的东西无一不精,心想虽则楼老爷楼夫人对楼翼然偏爱一些,但对楼燕然却也是丝毫不差的。
你去找老十了?他怎么说?楼翼然问道。
绮罗一笑,看着楼翼然那张因瘦了一些也显出两分清秀的脸,说道:我迟了一步,没拦住他。
楼翼然哼了一声,因方才问的急切,此时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便道:谁叫你去找他的?去找他做什么?明明就是他不对。
绮罗附和了两声,随后笑道:你掏的白头翁放到哪了?可给人家还回去了?若是老鸟找不到小鸟,人家可是要骂你的。
楼翼然一僵,嘿嘿干笑了两声道:那鸟巢叫我都摘下来了,一起放在老十那里,我也没去问。
楼燕然应当会喂的。
绮罗笑道。
你弟弟多好多老实,老十怎就不跟睿轩一样?楼翼然不满道。
那是我弟弟还小,楼燕然可是比你小不了多少的。
绮罗笑道,随后拿了楼燕然的字看。
楼翼然心中依旧不平,哼了几下道:我去拿了棋盘,咱们下棋。
好。
绮罗应了。
楼翼然转身去隔壁屋子里拿棋盘。
说是与绮罗下棋,只下了两步,楼翼然便不耐烦道:与你下棋还不如我自己下着好。
绮罗捏了一枚棋子在手中,说道:是你自己提议的,怪不得我。
我的棋艺如何你怎会不知道。
楼翼然还要再说,便听何羡之道:还是我来与你下吧。
绮罗回头,就见何羡之站在她身后,只听何羡之轻声道:绮罗,还是我来与他对弈吧。
好。
绮罗站起来避到一边,因见何羡之拉了她的手,便向他脚上踩去。
虽被踩了一下,但何羡之面上并不生气,只是颇为宽容的一笑,便在楼燕然的座位上坐下。
请。
何羡之拱手说道。
楼翼然眯着眼将方才两人的举动看在眼中,突然冒出了一句:没用的,你赢不了我。
何羡之见楼翼然看穿了他的企图,笑道:说你傻,你还有精明的时候。
我最精明的时候便是在棋盘上,爹爹说了,凭对手做什么,都不能乱了心智。
你刚才那样,我以后跟你算账,现在先下棋。
楼翼然沉声道,想到他娘昨日的教诲,脸上又是一红。
那就拭目以待吧。
何羡之笑道,随手拿起一枚棋子抛在手中。
因上课了,那盘棋只下了一半便不再下下去。
何羡之回了自己座位上,望了绮罗一眼道:任是哪个女子,被人摸了手都会脸红,方才怎就没见到你脸红?绮罗一怔,咬牙道:你若是个男子汉,我才会脸红。
毛都没长全的小子就别做那无聊的事。
何羡之瞪了绮罗一眼,低声笑道:多亏了你,如今我又多了两个俊俏小丫头,怕是不想成为男子汗都难。
绮罗一噎,听出何羡之的话外之意便撇过头去。
下午放学时,绮罗放学后回到苏家,又被大杨氏寻去写字。
见着大杨氏那手漂亮的梅花篆,绮罗一如初见时那般惊叹不已。
过几日你们就要去何家,我本想带你们去的。
谁知你奶奶说她亲自带你们过去,说她先前是守寡不方便出门,如今都这样大年纪了出去也无妨。
大杨氏一边写字一便念叨。
绮罗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要她回答模样,便依旧沉默的看大杨氏的字。
锦绣是不是又闹了?我也能听着她的哭声,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应当是我生的,只是你奶奶不教我养着。
如今又说外面风大了,叫我不要出门,我今日连院子也没有出去。
大杨氏又念叨道。
绮罗垂下眼睛,心想苏老夫人是怕见着大杨氏又想起了苏清词,或许大杨氏到了如苏清词一般骨瘦如柴的时候,苏老夫人才想着见她。
你二婶的姨娘先前听说病的不轻,如今又好了,能吃能喝,嗨,我早知她这是又耍手段呢,用了几十年了也不嫌烦。
说完,大杨氏沉默一番,又道:若是能对同一个人,将同一个手段使上几十年也是个福气。
听说爹爹还当真去看了阮姨娘。
绮罗听着大杨氏又是鄙夷又是艳羡,握着笔的手一动,确实,如今便是大杨氏卧病在床,苏清远也未必回来看她一眼。
看着天色晚了,经了玉叶的提醒,大杨氏才放绮罗回去。
出了大杨氏院子,到了后面穿堂中,迎面见着莫姨娘过来。
绮罗心知她是去看绢罗、慧轩去了,笑道:姨娘好。
正低头走路的莫姨娘闻言,忙笑着迎上来道:大小姐好,大小姐是去见了大夫人?正是。
绮罗说道,说完又问:今日听娘亲自言自语了许久,白日里她也是这般?莫姨娘闻言一愣,低声道:是,常这样自说自话,若是旁人搭话她还生气。
只是有外人在的时候又不这样了。
绮罗闻言,心想大杨氏越发神神叨叨了,满屋子里贴了这么多符,便是苏清远进去了也不会久坐的。
别了莫姨娘,绮罗便向春晖院走去,心想何老夫人大寿,看样子应当是苏老夫人亲自过去了,不知她是否会叫绫罗一同过去。
回到房中,绮罗便听祉儿悄声道:孙妈妈过来说,杨府今日有人传话说杨老太爷病了,老夫人要叫人过去侍疾。
孙妈妈说她琢磨着老夫人是想叫大小姐过去的。
绮罗闻言一惊,随后问道:孙妈妈还说什么了?旁的倒没什么,只是杨老爷听说也不好了,在酒楼喝多了酒,着了凉如今因头疼也在家养着呢。
祉儿说道。
绮罗闻言,心想杨晔常年喝酒的,怎这会子头疼了。
又因上一世见着杨晔几次,他都是精神抖擞的,便想那头疼不过是一时之症。
大小姐可要过去?祉儿又问。
绮罗微微摇头,随后听着外边的燕子叫声,说道:去看看,别是来了蛇偷吃燕子。
祉儿闻言,便出去看,拿着灯笼照了一下,并未见着有蛇,便又回了房。
到了房中,回道:大小姐,并没有蛇。
没有就好。
绮罗说道,又在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叫老夫人打消送她过去的主意。
虽然是孙妈妈有意提醒,但若是苏老夫人有意告诉孙妈妈,然后叫孙妈妈过来试探她的,此时她若装病不就等于告诉苏老夫人她不愿嫁入杨家。
依苏老夫人凡事都想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性子,定然不喜她有了自己的心思。
因为孙妈妈捎来的话,绮罗又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日早上,苏老夫人见着绮罗并未提及侍疾一事,只叮嘱了两句叫她看好苏睿轩便放她离去。
绮罗出了苏家才放下心来,进了学堂,绮罗叫住苏睿轩,问道:奶奶可曾跟你提过给外祖侍疾的事?苏睿轩摇头,随后道:我只是外祖生病的事,旁的倒不知道。
绮罗闻言,心知苏老夫人不会与苏睿轩说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便叫他去春华馆,正要去夏花馆,却听身后有人唤她。
回头,绮罗讶异道:肖姐姐,你怎过来了?打量一番,初次相见时一个一身月白衣衫,神情清冷的女孩不见了,眼前是一个一身石榴裙,装扮娴淑恬静的女子。
许是因从不食人间烟火变成如今的俗世娇娥,肖点翠脸上又有一些失落。
肖点翠身边又有一身靛蓝衣衫的少年,那少年一张国字脸,剑眉星目,相貌虽不出众,但一看便是厚道沉稳之人。
我回来寻宋先生说话。
说完,见绮罗打量她身旁的少年,又道:他是白泽云,今日也随着我来拜访宋先生。
白泽云应当是听肖点翠说过绮罗的,便拱手道:见过苏妹妹。
白哥哥好。
绮罗欠身道,心想白泽云应当便是肖点翠的夫婿了,又想已定了亲,她二人还不避嫌,能这样坦荡的一同出游,应当是男家女家都对这婚事十分满意的。
我与绮罗说两句话,你先等我一下。
肖点翠说道,说完,便牵着绮罗的手到一旁。
肖姐姐如今过的可好?绮罗问道。
肖点翠叹了口气,说道:你都看到了吧,我如今已有几日没有看书了,整日不是应酬,便是绣嫁妆,又要去厨房……这样也好,如今做的齐全了,以后便不怕有什么差错。
绮罗笑道。
肖点翠微微蹙眉,叹道:只是这实在非我心愿,烟熏火燎的,迟早要成一庸俗妇人。
肖姐姐这话严重了,虽说君子远庖厨,但你看那炊烟不是处处可以入诗的。
再者说,男子围着篝火烤肉都能作诗,女子围着灶台应当也是能做出诗的。
绮罗笑道。
你一句好诗没有,道理倒是讲了一堆。
肖点翠嗤笑道,随后将一个小盒子递给绮罗。
绮罗接过来,谢道:多谢肖姐姐,难为肖姐姐还记得给我送礼。
肖点翠啐了一口,说道:是楼八给你的,我日日忙着礼尚往来早见到送礼的事就犯恶心,哪里能想到给你送礼。
楼姐姐?绮罗惊讶道。
肖点翠用下巴指向白泽云,说道:他从江南过来的时候见着了楼八,楼八认出了他便叫她捎了东西给你。
绮罗忙问:楼姐姐可好?好山好水的看着,简直羡煞我了,能有什么不好的。
肖点翠轻笑道。
她一人出去,怕是早吃多了苦头。
绮罗叹道,打开那盒子,见里面是两个泥捏的小人,粗看一眼只当是楼八娘与何美人,细看之后,便知那是楼七娘与何伊人。
你倒不必为她担心,她聪明着呢,跟了镖局一同走的,路上又与无碍大师结了伴。
肖点翠说道。
绮罗见肖点翠脸上神情缓和了许多,心想如今的她便是心中气愤,也不会在与何美人、楼八娘大打出手了。
多谢肖姐姐,只是楼伯母应当也知道楼姐姐在哪了吧?绮罗问道,心想若是楼家人知道了,定是要把楼八娘捉回来的。
肖点翠一笑,说道:楼八那滑头,骗了白泽云为她保密呢。
说完,见着周先生出来,便与绮罗分开,先去见过周先生。
抱着手中的盒子,绮罗不禁一笑,既然还有心送她礼物,那楼八娘如今过的应当是十分逍遥自在的。
想及自己,绮罗又皱起眉头,苏清词在苏老夫人眼中已经投胎变作了苏锦绣,如今她再装撞邪也不合适,不知什么法子能叫她避开杨家。
90、女大当嫁收到了楼八娘的礼物,绮罗心中自是十分欢喜,只是看着楼翼然的模样,猜着他应当是没有收到礼物的,因此也不敢跟他提楼八娘的事。
一整日何羡之与楼翼然都在下棋,绮罗虽棋艺不精,在旁边看了眼,也不禁要感叹下这两人的棋艺之高。
正因为学堂里没了何羡之找麻烦,绮罗才又琢磨起那侍疾的事,一条条一件件的想着,终是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听到上课的钟声,何羡之从楼翼然那边回来,见着绮罗蹙着眉头想心事,嗤笑一声,说道:人蠢还每日做出忧国忧民的样子。
绮罗一怔,觑了眼何羡之,说道:谁忧国忧民了。
不忧国忧民,难道你在想今日午饭吃什么?何羡之讽刺道。
绮罗看了眼何羡之,心想若是身为男子该多好,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忽想到一事,便问道:你奶奶的生日就在五日之后吧?是又怎样?何羡之用手支着头问道。
绮罗垂下眼睛,忽然一笑,心想此事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苏老夫人先前叫她跟着去杨家,大概是一时气愤只想着报复杨家才动了要她嫁入杨家的心思,如今苏老夫人冷静下来,自然要再次权衡利弊,当时的心思自然做不得真,况且如今楼家、何家的少爷公子都未定亲,苏老夫人未必没打他们的主意。
如此想了一通,绮罗不禁一笑,心想苏老夫人大约是怀疑上次中邪的事,疑心她人大了心思也大了,特地叫孙妈妈来试探她。
倘若她有什么举动,只会叫苏老夫人更疑心。
如今不如走一步看一步,等着苏老夫人告诉她这事,她再想法子应对。
何羡之见绮罗自顾自的笑了起来,轻哼一声,换了一只手支头,说道:你别打我的主意。
绮罗闻言一愣,撇了下嘴,又将学堂里众人一一看遍。
楼翼然、楼燕然就算了,虽说未必再发生那事,但就冲楼翼然与楼燕然娘子的事就不能进了楼家;何羡之、何觅之也算了,虽然何婶婶也是好相处,但奈何这两位少爷实在叫人惹不起……将一屋子人看遍,终究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叫先生进来了,绮罗回头,就见诸葛子钰慢慢的走了进来,见到诸葛子钰,绮罗不禁一笑。
诸葛先生与诸葛夫人都是好相处的人,况且诸葛先生对诸葛夫人一心一意,耳濡目染之下,诸葛子钰品性也定然不会差了。
再者说,诸葛子钰虽腼腆,但看着也是老实忠厚的人。
还有诸葛先生如今为官,依着他的才华,几年后飞黄腾达也不一定,便是与诸葛家做亲家,苏家也是不吃亏的。
察觉到绮罗的目光,诸葛子钰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一红,又快步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绮罗见此,收回目光,她一贯是将他们都当做小孩子的,如今用择夫的目光看他们,心里实在是别扭。
回头看了眼何羡之,见何羡之正眼神怪异地盯着她看,便又拿了书本做掩饰。
何羡之轻蔑道:我虽不知你心里想什么,但只看你方才的目光,便知你心中没好事。
死道友不死贫道,何少爷你自己珍重就好,莫要管别人的闲事。
绮罗说道,见着宋先生进来,又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与诸葛夫人多多亲近。
午间,绮罗看着诸葛子钰正独自坐在位置上看书,便走过去,说道:总要休息一会才好,不然把眼睛熬成周先生那般就不好了。
诸葛子钰低头道:我注意分寸的,况且如今天光正好,不会熬坏了眼睛。
绮罗听他说完,左右想了下,又寻了话题道:京城怎样?可比襄城繁华?各有各的好。
诸葛子钰说道,抬头看了眼绮罗,又低下头去。
绮罗见他将手本拿在手中,又向后面靠去,心想诸葛子钰这是不想与自己说话的,笑道:那你在京城可都做过什么?见过什么名胜没有?我只去过广源寺,旁的地方都还没有去过呐。
没去哪,只在家读书了。
诸葛子钰说道,见绮罗是不肯轻易走的,又站起来说道:我出去走走。
说完,便向外走去。
绮罗方要说她也出去一下,回头就见楼翼然腆着笑脸站在她身边,笑道:你喜欢京城?我去过两次,我来跟你说吧。
不用了,你还是先跟何羡之下棋吧。
绮罗说道,指向正坐在棋盘边的何羡之。
他那无赖的手法,我忍了他两天了。
你来,我跟你说京城的事。
楼翼然说道,伸手去拉绮罗。
绮罗拍开他的手,说道:你乖乖地去下棋吧,那才是正事。
说完,绕过楼翼然向外走去。
何羡之掂着一枚黑子,饶有兴致的看着绮罗走出去,对走过来的重新坐下的楼翼然说道:苏绮罗这是长大了。
嗯。
楼翼然怏怏的嗯了一声。
何羡之轻笑一声,说道:我看她这是春心萌动了。
只是她能看上诸葛,实在是叫人意外。
何羡之!楼翼然警告的叫道,随后放下一枚棋子,说道:速战速决吧,我没得功夫与你耗。
何羡之一笑,一声清脆之声后,一枚棋子落下。
绮罗出了夏花馆,终究是没寻到诸葛子钰的身影。
靠着一棵梅树,绮罗责怪自己一时心急,忘了诸葛子钰腼腆,不喜人太过热情。
细想一下,又觉她尚有几个月时间能待在学堂里,对诸葛子钰,还是细水长流的好,只要诸葛先生、诸葛夫人对她无不满就好。
想完后,站起身来,又见天上两个风筝缠在一起,摇摇欲坠的向学堂飞来。
绮罗抬头看着风筝,正等着看那风筝会否飞到学堂里,便撞到了一人身上。
我下完棋了。
楼翼然笑道,脸上红云一片,心猛的跳了起来,心想方才自己应当是撞到绮罗胸口了。
绮罗嘶了一声,背过身去。
因楼翼然那一撞,撞的她胸口生疼。
苏绮罗,我下完棋了。
楼翼然平静下来,见绮罗背过身去,又疑心是绮罗不待见他。
谁赢了?绮罗回头笑道,心中暗恨楼翼然还是这样鲁莽。
当然是我。
楼翼然得意地笑道。
你真厉害。
绮罗夸道,夸完了,又道:咱们回去吧。
走,我跟你说京城的事。
楼翼然说道,偷眼瞄了一下,又独自嘿嘿笑了起来。
绮罗听到他的笑声,伸手拉了下短襦,心想日后还是少与楼翼然走在一起的好。
下午回到苏家,绮罗便与苏睿轩一同去见苏老夫人。
刚到了屋子外,便听红袖说道:大小姐、大少爷回来了。
奶奶今日可好?绮罗问道。
老夫人今儿个有些着凉,两位快进去看看吧。
红袖说道。
绮罗闻言,忙与苏睿轩快步进了苏老夫人房中,进去后,就见苏清远等人都在,唯独大小杨氏不在。
奶奶现在可好些了?绮罗问道,看着苏老夫人的脸色,心想这病在五日内是好不了了。
奶奶,你怎样了?苏睿轩叫道。
好多了,不过是大夫说的厉害些,实际上却没什么。
苏老夫人笑道。
睿轩,你来给奶奶喂药。
苏清远说道,将手中的药碗递给苏睿轩。
苏睿轩应了一声,便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拿着银汤勺,慢慢的喂给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笑着一口口喝了,等着她喝完了药,又说道:既然今日都在这,有话我就一起说了。
杨家那边你们外祖父,还有舅舅都病了,你们石外祖母顾不过来我想着叫一个人过去帮着照看一下,你们说谁去好?绮罗闻言,低着头咬了下嘴唇,站出来说道:我是长姐,妹妹弟弟们还小,不如就我去吧?学业要紧,虽是女子,但既然进了学堂,就该兢兢业业的完成学业,哪里能耽搁了?苏清远蹙眉道,说完,又看向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闻言点头道:你说的对,既然去了学堂就不能马虎。
如此,便叫绢罗去吧。
绢罗,你说呢?绢罗开口道:我听奶奶、爹爹的。
苏清远闻言点头道:这样也好,绢罗总归是在家中的,去了也耽误不了什么。
既是如此,那绢罗明日便收拾了过去吧,过去后不得给你外祖母添麻烦,要好好照顾你外祖。
苏老夫人又祝福道。
绢罗又应了一声。
绮罗听苏老夫人如此安排,心想她是要将绢罗弄进杨家的了,只是不知绢罗心中可愿意。
又庆幸自己没有多做什么。
都回去吧,睿轩也回去歇着,免得过了病就不好了。
苏老夫人握着苏睿轩的手说道。
苏清远应了一声,扶着苏老夫人叫她躺下,便领着众人出去了。
到了外间,苏清远问苏清和:慕轩还没好吗?城中又来了一个新大夫,他祖父是前朝太医,不如请他来给慕轩看看。
多谢哥哥关心,慕轩如今已经好了,只是受了惊吓不敢出门罢了。
苏清和笑道。
那就罢了,小孩子受了惊吓,过些时日应当便会好起来。
苏清远说道,回头看了眼绮罗等人,说道:你们随了我过来。
是。
绮罗等人应道。
苏清和向苏清远一礼,便走了出去。
绮罗等人跟着苏清远到了西边苏睿轩的屋子里。
苏清远环顾一下,见苏睿轩的屋子里既有书籍又有刀剑等物,微微点头,便坐到外间正座上,说道:你们都坐吧。
是。
绮罗应道,先坐下,随后绫罗等人也跟着坐下。
你们奶奶病了,身为孙子孙女也要为她分担一些才好。
苏清远说道,说完看向绮罗道:绮罗,你每日去学堂读书,虽说顾不到家里的事,但身为长女,却不能不顾家里的事。
每日回来后,便多费神管管家里的事,若是有什么大事,便寻了我去说,不可轻易劳动你奶奶。
绢罗今晚收拾东西,你也去看一眼,莫叫她缺了东西。
绮罗站起来应了一声。
绫罗,你在家中,那白日里几个弟妹自然要你多多劳心看顾一番。
绫罗也忙站起来应了。
绢罗,你去了杨家,将自己的丫头婆子都带上,衣裳也带齐了,万万不能劳烦到你外祖母,还有你表哥,如今他丧母后,祖父父亲皆卧病,你过去了也要多多劝说他一下。
苏清远说道,看了眼绢罗,见她穿着打扮十分的合宜,又点头道:你稍后便去见过你母亲、姨娘,跟她们说一声,莫叫她们担心。
是。
绢罗应道。
苏清远看了眼剩下的几个,见他们不是小,便是病,又无奈的叹息一声,随后说道:绮罗,何老夫人的生日怕是你奶奶去不了了,那一日便依旧叫你二堂姐带你们过去。
另外绫罗也过去吧,至于睿轩……爹爹,我与丽人约好了要过去的。
苏睿轩见苏清远话音一顿,忙开口说道。
苏清远瞪了他一眼,说道:若不是周先生说你学问好,只看你这整日胡言乱语,我便要绑了你打一顿。
父亲训话的时候,你能随便插嘴?苏睿轩忙道:爹爹,是我错了。
苏清远看了他一眼,终是不忍心看他失落,又想自己整日忙于外事,不能带苏睿轩出去逛逛,能叫他多出去见识一番也好,因此说道:这次暂且饶你一回,你且跟你了你大姐出去吧,只是出去后,凡事都要听你姐姐的吩咐。
是,孩儿一定听姐姐的话。
苏睿轩笑道。
苏智轩等人眼中虽有艳羡,却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不敢开口。
苏清远见一应事务安排好了,便叫绮罗等人回去,只留下苏睿轩察看他的功课。
绮罗出了苏睿轩屋子,见外面的天色还早,便叫苏智轩等人各自回了自己屋子,又叫绢罗先去了大杨氏、莫姨娘那边。
因着顺路,绮罗便与绫罗一同回去。
绫罗许是意外苏清远这么轻易便叫她出去,一时心中又惊又喜,脸上虽平静,但一双手还是忍不住握在一起,犹豫一会,便问绮罗道:何老夫人生日那天,学堂里的人都去吗?绮罗抬头看了眼绫罗,见她眼中的希冀掩藏不住,心知她是要问楼燕然过不过去,便道:大约是都去的,何老夫人这次虽不是整生日,但何家有意要大办,学堂里的人大半都是要过去的。
绫罗闻言一笑,又低着头不再言语。
绮罗看了她一眼,问道:新来的先生怎样?可比得上葛先生?先生很好。
绫罗敷衍的回道,随后看了眼绮罗,说道:绮罗,如今外边大家都穿什么衣服?是不是都穿你这样窄袖的?说完,又抚了下自己的广袖衣衫。
两样都有,你只捡着自己喜欢的穿好了。
绮罗说道,因到了朝霞院门口,便别了绫罗,向自己院子走去。
进了春晖院,看着围栏下的芭蕉换成了芍药,绮罗一笑,对禄儿说道:学堂里种芍药,回了家还是芍药。
小姐不满意?我叫人再换了吧。
禄儿说道。
不必了,这样也好。
绮罗笑道,进了屋子,便听祉儿说道:原先说是大小姐去的,如今竟换了人了。
绮罗笑道:难道你还想叫我去侍疾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着临了怎又改了主意。
祉儿说道。
还不是老夫人病了,家里总要留一个看家嘛。
禄儿说道,说完,又笑道:咱们小姐也有管家的一天,那我们岂不是府里的一把手了?美得你吧,说是管家也不要大小姐她费什么事的。
祉儿说道。
绮罗不去管两人说话,自顾自进了里间换衣服,将鞭子放下,又摸了自己的手,心想这几日就不练鞭子,先将手上的茧子弄掉。
大小姐,大夫人叫你过去跟她一起吃饭。
禄儿在外间叫道。
绮罗闻言一怔,换了衣服出来,就见着禄儿正与玉叶说话。
眼前的玉叶,却不及先前的那个灵秀,许是苏老夫人心怀不满,便挑了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丫头给大杨氏。
娘亲还没吃饭?绮罗问道。
大夫人写了一日的字,还没吃,听说大小姐回来了,便叫大小姐过去一起吃。
玉叶说道。
叫初一、十五跟我去吧,禄儿、祉儿你们留下吃饭吧。
绮罗说道,心想大杨氏当真修身养性了,竟然这样能坐的住。
一路上,绮罗与玉叶胡乱的说着话,听着玉叶将大杨氏的事轻易的抖落出来,心想这样的人,大杨氏也只能叫她没事跑跑腿,不敢重用的。
到了大杨氏屋子里,饭菜摆好了,大杨氏坐在一边,说道:绮罗来了,一起吃吧。
是,多谢娘亲赐饭。
绮罗说道,便侧着身子坐在饭桌边,见着大杨氏吃饭便也跟着吃起来。
你奶奶病了,我也不得去伺候她,哪里都去不了,哎。
大杨氏说道。
绮罗抬头,回道:奶奶也是担心娘亲的身体才会这样。
大杨氏苦笑一声,随后道:家里的事你若有不懂的便问我,她们先前都是归我管的,我的话她们不敢不听。
是。
绮罗应道,见大杨氏又低头吃饭,也收回视线。
你奶奶是糊涂了,怎么能叫绢罗过去,你外祖,你舅舅见了,少不得要说咱们不知轻重,随便叫了个小丫头就过去了。
要我说,要去也该你去才是,怎么说你与致之的年岁都更接近,便是安慰致之,也能寻到话。
绢罗过去了能做什么?她是个半天不吭一声的,过去了也是坐在人家屋子里不说话的。
大杨氏絮叨道。
绮罗闻言,夹着菜的筷子一顿,说道:爹爹说学业为重。
大杨氏嗤笑一声,说道:女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学业,还是终身更重要。
你也该懂这些了,总该知道这世上的很多事是要自己争取才有的。
绮罗低头,心想大杨氏这是要挑拨她与苏老夫人了,只是她人微言轻,便是与苏老夫人作对,也妨碍不到苏老夫人什么。
哎,你还是太小,不懂这些。
大杨氏又感叹道。
是,女儿还要娘亲多多教诲。
绮罗说道。
大杨氏一笑,说道:有其母必有其女,绢罗跟她姨娘一样,看着不言不语,最后总能捡到便宜。
说完,见绮罗不说话,又道:你太实诚了,这样管家可不行,必要被人欺负的,有事你就来寻我给你做主。
是。
绮罗应道。
吃完了饭,又跟大杨氏写了会字,绮罗见着大杨氏写的经文,见上面的名字写的是去清词,心想大杨氏与苏清词两姐妹的关系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出了大杨氏的屋子,初一搓着手臂道:听玉叶她们说的,大夫人没事对着空椅子说话,真是太吓人了。
绮罗看了眼初一,初一吐了下舌头,说道:大小姐别怪奴婢,奴婢也是听人家说的。
这样下去,指不定大夫人就疯了。
假痴不癫?绮罗突然说道,说完便站住,回头看了眼大杨氏的屋子。
小姐说什么?十五问道。
绮罗一笑,说道:没事。
说完,又向前走去,心想大杨氏这次是要放长线钓大鱼,装作没事自言自语的糊涂的模样,只等着熬死了苏老夫人,她便翻身了。
依着每日叫人过来陪她写字的情形看,时间久了,她与绢罗等人少不得也要培养出感情来。
有了感情,这日后,她要重新出来,也就少了很多阻力,便是苏清远看着后院的子女皆维护大杨氏,也会给大杨氏两分敬重的。
只是不知大杨氏笼络了府中小姐后,要如何接近苏睿轩等几个少爷。
正想着,便到了朝霞院外,朝霞院里的人迎了出来,绮罗进了绢罗的屋子,见着绢罗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一一看过后,便道:你收拾的很齐全,不需我再说什么。
还请姐姐多交代我两句吧,听说石姐姐在学堂的时候与姐姐关系很好,不知她是怎样的人?绢罗问道。
绮罗一怔,心想是她又多虑了,如今看来绢罗是有备而去,先前苏老夫人与苏清远定下她去,未必不是绢罗与莫姨娘努力之后的结果。
杨家表哥的性子向来是喜欢怜惜弱小,他对谁都彬彬有礼,只怕满府的丫头姑娘都喜欢他那和蔼性子。
绮罗意有所指的说道。
绢罗抿唇笑道:便是如此才好,比那凶凶狠狠的强多了。
绮罗看了眼绢罗,猜不出她究竟有没有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又道:杨家表哥在学堂里也是这般,先前有个姐姐遭了难,他也是急着去安慰的。
表哥性子真好。
绢罗说道,又低头收拾了将包袱系上。
绮罗闻言一笑,心想绢罗果然是什么都明白的,便道:石妹妹性子也好,她虽不时闹些小脾气,却只是对着表哥闹的,对旁人却不那样。
绢罗闻言嘴唇一动,又言:我第一次出府,心里怪怕的,我去与姐姐一起睡吧。
……好吧,你收拾好了便过来吧,我等你。
绮罗说道,心想绢罗是不从她这里知道石妍初的事不罢休了。
91、宴无好宴绢罗收拾好之后,便去了绮罗那里。
说了一夜话,绮罗才发现原来绢罗如此会说话,不动声色加旁敲侧击,若不是绮罗有心要保留一些,只怕会将她与石妍初之间的秘密也一股脑的告诉了绢罗。
也因此,绮罗到天将亮的时候才得以入睡,看着绢罗连睡觉的姿势都是老老实实的,绮罗心想有娘的孩子就是好,虽说是妾生的,但有个莫姨娘从旁指点着,绢罗凡事也不会太差。
第二日,绮罗到了学堂就有些无精打采,何羡之觑了他一眼,又摇头叹息一声。
绮罗看着他的神情,心想何羡之心中定是又在想什么不好的事,因此也懒得理会他。
过了一会,见楼翼然、楼燕然迟迟未来,就问何羡之:那事你查的怎样了?你说过你能查出来的。
何羡之瞥了她一眼,说道:从京城到襄城,消息要隔了一个多月才能传来。
要从京城传消息?绮罗惊讶道,随后看着何羡之成竹在胸的模样,笑道:都拖了几年了,在迟上几个月也没什么。
何羡之轻哼一声,看到诸葛子钰进来了,伸手敲了下绮罗的桌子,用下巴向绮罗示意了一下。
绮罗扭头看到诸葛子钰,冲他一笑,又收回视线。
欲拒还迎?何羡之嗤笑一声。
要你管。
绮罗回道,心想对诸葛子钰是要矜持一点才好,或许看着她比他还要害羞,诸葛子钰会不那么害羞一点?何羡之打量了绮罗一番,忽然一笑,低声道:总算知道你哪点出众,能吸引到楼老九了。
绮罗闻言一怔,见何羡之的目光落在自己胸上,忙弯□子,只露着脖子在桌面上,鄙夷道:成日只会说人家,你也是色胚一个。
何羡之一笑,见着何觅之走过来,眼睛弯了一下,问道:觅之,早上娘亲不是说不叫你过来的吗?我身体好了。
何觅之说道,看了眼绮罗,问道:苏绮罗,绫罗她是要去我家的吧?绮罗点了下头。
何觅之笑道:那你跟她说,我等着她。
好。
绮罗回道。
何觅之满脸笑意的走了。
绮罗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样两辈子都对同一个人一心一意,这才叫天定的缘分吧。
正想着何觅之与绫罗的事,忽听到何羡之又敲了她桌子,绮罗扭头去看,却是楼翼然又走了进来。
苏绮罗。
楼翼然腆着笑脸叫道,然后趴在绮罗桌子上,问:我爹爹他们要去打猎,你去不去?绮罗一愣,回道:楼伯伯他们去打猎,我跟着去不好吧?有什么不好的,他们玩他们的,咱们玩咱们的。
娘亲说你去的话,她就叫人送信给你奶奶。
楼翼然笑道。
咱们都有谁?绮罗问道。
楼翼然一怔,似是不情愿一般开口道:老十肯定也要去的,白泽云算一个,还有……在下也要去的,诸葛子钰应当也在列。
何羡之插嘴道。
绮罗听闻白泽云之名,就想亲自问白泽云楼八娘的事,笑道:既然你们都去了,那我也去吧。
劳烦楼伯母替我跟奶奶一声了。
客气什么。
楼翼然笑道,见着绮罗弯着身子趴在桌子上,又道:苏绮罗,你肚子疼啊?没有,没事。
绮罗笑道,心想明日还是回去找了布条将胸束起来的好。
平日里不在意,如今经何羡之提醒,知晓了自己的特殊之处,绮罗便不敢随便乱走了,只是趴在桌子上不动。
前世因不曾出门,便不曾遇到这种尴尬事。
又因何羡之的话,绮罗更是想要避开楼翼然,因此就算楼翼然问话,她也是问十句才回一两句。
到了下午,楼翼然憋不住了,推开绮罗的手臂摸了下她的额头,随后说道:没生病啊,你这是怎么了?绮罗忙避开他的手,说道:没事,只是咱们都大了,你还是去寻了男孩子玩吧,我也跟女孩子一起玩。
以前不是在一起玩的吗?楼翼然不满道。
之前大家都小也就没个顾忌,现在大了,就不能这样了。
绮罗说道。
楼翼然哼了一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说完,回头瞪了眼诸葛子钰。
绮罗一愣,忙道:我怎样跟你没有关系的。
那我的事你干嘛什么都要管?楼翼然气愤道。
绮罗一噎,低下头决定不再与楼翼然理论。
楼翼然气鼓鼓的走了。
何羡之听着他们两人的话,嗤笑一声,说道:果然是你多管闲事了吧,不如早听了我的劝,早早离了楼翼然。
绮罗瞪了眼何羡之,冷笑道:我还当你不针对我了,原来是没事尽做些挑拨离间的勾当。
何羡之笑道:我有说过不针对你吗?是你笨,这么容易就信了我。
绮罗闻言嘴唇动了一下,终于又将头埋下。
也怨不得何羡之挑拨,要怪只能怪她忘了楼翼然总会长大,早晚是要不听她话的。
随后,听到教室后面的一声尖叫,绮罗回头就看到楼翼然将诸葛子钰打了。
绮罗站起来,犹豫了一下,想起楼翼然那句干嘛要管他的事,就又坐了下来。
我当诸葛子钰被打,你要跑过去训斥楼翼然呢。
何羡之一手支脸,侧着身子看向绮罗说道。
男孩子总要被打几次才好。
绮罗回道。
何羡之换了一只手支脸,半响说道:看来是我猜错了,你的春心还没萌动呢。
无聊,无耻。
绮罗白了何羡之一眼。
楼翼然打过了诸葛子钰,又站到绮罗面前哼了几声,见绮罗依旧不理他,咬牙回了自己座位上坐着。
越想越觉得绮罗这是不待见他了,上午答应去打猎,也是听说诸葛子钰要去,她才去的。
如此一想,楼翼然又扭头瞪了眼绮罗。
楼燕然从外边回来,见着楼翼然满脸怒气,不明所以的看了眼绮罗,见绮罗困倦的趴在桌子上,便垂下眼睛,收拾了自己的书本来看。
本等着楼燕然安慰的楼翼然,见楼燕然也不理会他,一下子又想起当初楼七姐走时,没人管他问他的情景,猛的站起来向教室外走去。
绮罗与楼燕然看着楼翼然走出去,犹豫之后,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又都收回视线做自己的事。
接下来的几日,楼翼然一直没回学堂,绮罗心里虽有些担心,但又想他也大了,还有楼夫人楼老爷在,不需她担心,因此便又忍着不向楼燕然打听楼翼然的事。
楼燕然似乎也在极力疏远楼翼然,便也没有主动提他的名字。
如此过了几日,就到了何夫人生日那一天。
绮罗早早的起床后,叫禄儿收拾东西后,去了苏睿轩那里,见苏睿轩也是早早起来了,便笑道:你再睡一会子就好了。
不用了,我昨日睡的很早。
苏睿轩说道。
绮罗见他连宝剑也要带过去,忙拦住他,劝说道:不用带这个,爹爹他也是要过去应个景的,你少不得也要跟着他去见见人,若带了这个,等下爹爹又要说你。
苏睿轩悻悻的放下宝剑,又拉了绮罗道:今日师父可过去?他好几日不来学堂了。
应当是要过去的。
绮罗笑道,心中却也有些拿不准,依着何家人看楼翼然的眼光,楼夫人定是要劝着楼翼然不要过去的。
苏睿轩笑道:师父定是惹了事才不去学堂的,听说师父当年可威风了……成天惹事算什么威风,你老实些,不然以后想练武都不成了。
绮罗说道,拉着他上下看了一遍,见没有出格的地方,便与苏睿轩一同去见苏老夫人。
刚进苏老夫人房中,绮罗便隐约闻到一股芬芳之气,寻过去,那香气的源头便在绫罗身上。
绮罗,你来了。
绫罗说道。
绮罗一笑,说道:你这样打扮真好看。
绫罗低头一笑,却不再言语。
外边有丫头说苏清远来了,几人忙垂手站好。
苏清远看了他们一眼,问绮罗:睿轩的东西可准备好了?带去替换的衣裳可都有了?都有了。
绮罗回道。
苏清远微微点头,领着几人进了苏老夫人房中。
苏老夫人有气无力的吩咐两句,便叫他们去了。
出了苏府,苏清远与苏睿轩骑马,绮罗与绫罗一同坐车。
掀了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又如第一次出门一般,见着几个女子骑马养成而去,一个窗口坐着一个胡女,那女子眼神深邃,看着极有异域风情。
绮罗,京城里流行那样的装扮?绫罗指着一个女子问道。
绮罗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说道:京城里哪样都有,也有先前清池郡主那样素净的,也有花枝招展的。
绫罗闻言,收回手指,又安静的坐在一角,只是手指微有些紧张的发颤。
到了何家,绮罗与绫罗刚下车,就见楼翼然仿佛初见时那般,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群小厮前呼后拥的过来了。
下了马后,楼翼然在绮罗面前哼了一声,便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进了何府。
苏清远微微蹙眉,问绮罗:他平日里也是这般目无尊长?那倒不是。
绮罗说道。
苏清远叹息一声,扶着苏睿轩的肩膀说道:往后叫睿轩离他远一些吧,除了学武,其他的时候就不要跟着他玩了。
苏睿轩闻言要反驳,绮罗按住他的肩膀,替他回道:是爹爹,我绝不会叫睿轩学坏的。
进去吧。
苏清远看着何家三老爷迎出来,也笑着迎了上去。
苏清远与何家三老爷寒暄,另有人领着绮罗等人去见何老夫人。
走着熟悉的路,绮罗又回忆起何美人,心想她不在,那观景台就要空置了。
见过何老夫人后,绮罗与绫罗又见着了其他几家的夫人。
楼夫人见了绮罗,笑问:翼然是不是在学校又闹事了?也不知他是怎地了,这两日老毛病又犯了,被打了两次也还想着出去乱跑。
他几日没去学堂了,我也不知他是怎地了。
绮罗回道。
楼夫人闻言,脸上的笑收敛了一下,又道:你们去后面玩吧,点翠她也在。
是。
绮罗与绫罗应道。
出了何老夫人的院子,绮罗见到福儿,便对绫罗道:你先过去吧,我去找福儿姐姐说两句话。
嗯。
绫罗应道,向后面走去。
福儿也是看到绮罗的,笑着走过来,又看了绫罗一眼,说道:二小姐这样急匆匆的是要去呢?许是要寻人吧,她许久不曾出门的。
绮罗说道,回头看了眼绫罗,猜着她应当是去找楼燕然的。
刚才见着楼大少爷进来了,大小姐跟我去美人小姐的屋子里剪牡丹花吧,也免得撞上了他。
福儿又说道。
绮罗闻言,看了眼跟着福儿的两个小丫头手中的盘子,心想福儿这是还记得上次她打楼翼然的事,怕楼翼然报复呢。
细想一下,楼八娘、何美人不在,她到了后面也没有多少人要见,便应了。
福儿一笑,领着绮罗向后面走。
美人姐姐可来信了?绮罗问道。
美人小姐年前就要定亲了。
福儿笑道。
绮罗一愣,忙问:是谁家的少爷?谁家的少爷我倒忘了,只是听说那人也是个伴读,与美人小姐也还投契。
绮罗心想那这一世何美人定然不会再是续弦了,能做了元配也好。
只是既然是投契,那何美人心中应当不再牵挂着无碍大师了吧。
走在游廊上,远远的见着绫罗的身影一闪而过,绮罗看了一眼,又再向福儿问何美人的事。
那边绫罗却见着楼燕然的身影才追过去的,待到距离楼燕然几步远,又止住脚步,伸手按着因小跑而起伏不定的胸口,抬头去看楼燕然。
湖面上清风吹过,一片柳叶飘过,落在湖面上。
绫罗慢慢向楼燕然走去,走到他身后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雕刻着莲花的大理石台阶直接蔓延到了碧绿的水面。
这小湖原来是我家的小湖连在一起的,那边那房子,便是伊人姐姐的。
楼燕然指着对岸精致的房子说道。
绫罗抬头看去,见那屋子临水而建,又有一木质栏杆伸到水面上,那栏杆里种着的迎春花,此时只剩下绿绿的枝叶,一根根一丛丛的探到水面。
见此,绫罗心中忍不住嫉妒起来,那样得了万千宠爱的女子,便是只能活上十几年,她也愿意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去换。
一只翠鸟叫了一声,从水面擦过,又飞到那迎春花丛中。
绫罗收回视线看楼燕然,只觉得楼燕然的名字就在她口中,她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他的名字。
你迷路了吗?我送你回头。
楼燕然回头,浅笑道。
终于见着楼燕然回头看她,绫罗心中一喜,说道:不是迷路,只是看着这边的风景好,便到了这边。
……我也是。
楼燕然低声道。
绫罗抿了下嘴唇,低着头看地上的大理石台阶,笑道:这么宽广的水面,若是种上水莲花不是更好,那样也不必再在这石头上雕花了。
何家只要有水就好,有了伊人美人,那花就没有必要了。
楼燕然说道。
绫罗一怔,后悔不该寻了这么个话题,说道:是我附庸风雅了,有了这么好的水,这么好的女儿,再满满的种上一池子水莲花,看着就俗了。
也不是,只是他们家不爱种大片的花卉。
说完,楼燕然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我们回去吧,免得他们找我们。
嗯。
绫罗应道,见着楼燕然转身离去,才又慢慢的跟着他走。
看着楼燕然的背影,绫罗在心中寻了几个话题,只是唯恐说出的话得不到楼燕然的认同,只得又闭上了嘴,低着头,不时的抬头看楼燕然一眼。
楼燕然与绫罗过去,就见着在谢芳堂上早已摆好了案台。
不似何美人在时那般摆上各色花朵,只是简简单单的放了纸墨笔砚在那里。
绫罗看了眼,见肖点翠坐在那里,一想到若是肖点翠当面揭她的伤疤,叫她在楼燕然面前下不了台,面上就有些焦急,微微低头避过肖点翠的视线。
去那边吧。
楼燕然开口道。
绫罗看过去,见楼燕然指的是一处放在谢芳堂下的长案,因有栏杆挡住,在那边倒也不怕被肖点翠看到。
楼燕然不待绫罗回答,便走到那长案边,低头看何觅之作画。
何觅之正觉有人挡住了他的光线,抬头便见绫罗站在他面前,忙笑道:你总算来了,我叫人去寻你,那人也没有寻到。
我去那边看风景了,湖面的风吹着才舒服。
绫罗说道,见何羡之一脸冷笑且眼神锐利,便又偏过头去。
苏绮罗呢?何羡之问道。
她不在?绮罗她先比我过来的。
绫罗回道。
何羡之冷哼一声,忽然笑道:楼燕然,我们去叫人抬了船去小湖里泛舟吧。
也好。
楼燕然应道。
绫罗一怔,就看着何羡之携了楼燕然走了。
绫罗,你看我画的如何?何觅之问道。
很好。
绫罗敷衍的答了一声,随后又笑道:许久不见,你画的更加好了。
今日我给你画一副画如何?何觅之问道。
绫罗咬唇细想一下,说道:既然要画,就要画个最好的。
今日暂且放下吧,以后你再给我画。
不如我们也去泛舟吧,我从来没有划过船。
何觅之听绫罗如此说,忙应声好,也叫人去拿船,另带着绫罗去府中的小渡头。
何觅之与绫罗刚走,楼翼然又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在谢芳堂里看了一圈,便在堂中长案上坐下。
因为见着他满脸煞气,旁的人自然是要避到一边,肖点翠许久不曾见到楼翼然这个模样,走过去问道:楼翼然,今日又是谁惹了你?爷爷的事不用你管。
楼翼然叫道。
肖点翠哼了一声,啐道:你当我乐意管你的事。
说完,又问:绮罗呢?我怎么知道那死丫头跟谁跑了?楼翼然拍着桌子叫道。
肖点翠心想他定是与绮罗吵架了,便道:你们只管吵你们的,只是楼八她们都不在,你若是在我面前闹事,我也不好跟伯母交代,你还是老实些吧。
爷爷才不用你管!楼翼然叫道,眯着眼扫了眼堂上的众人。
肖点翠心想她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能出来作诗,不能叫楼翼然扰了,便道:如今这里归我管,你若是再这样就给我出去!山中无老虎猴子……楼翼然方要脱口而出,见着肖点翠满脸不悦,终是不敢对她太过不敬,便哼唧了一声向外走去。
翼然,绮罗过一会就过来。
见着楼翼然这种神情,也算看着他长大的肖点翠心中不忍的又叫了一句。
爷爷才不管那死丫头。
楼翼然叫道。
正在此时,堂上一女子掩面叫了起来,随后又有几个女子也跟着背过身叫起来,堂上的几个男子也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肖点翠看了众人一眼,方要顺着那几人的视线看地上,就见走进来的白泽云脸上一红,推着她叫她去别的地方。
肖点翠不明所以,回头看了眼,就见楼翼然脚下落下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一男一女缠抱在一起。
92、横生枝节肖点翠见了那荷包后,也羞红了脸躲到外边。
白泽云捡了那荷包放在袖子里,又看了楼翼然一眼。
楼翼然涨红脸道:这不是我的。
白泽云微微摇头,只说:你与我一同去见楼伯父吧。
我不去,那玩意不是我的。
楼翼然叫道。
白泽云回头看了眼肖点翠,说道:你看着其他人吧,我领着楼翼然去见楼伯父。
哎。
肖点翠低声应了一声,见几个年纪小的女孩懵懂的看向楼翼然,年纪稍大一些的已经哭了出来,忙道:别哭了,没事,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来,我叫人拿点心给你们吃。
那几个女孩闻言依旧哭个不停。
楼翼然心中烦躁,叫道:哭什么哭!翼然,你快跟了白泽云走吧。
肖点翠叫道,又看了白泽云一眼。
白泽云向她一点头,拉着楼翼然就走。
你们又想冤枉我,我不走!楼翼然叫道,挣开白泽云的手,又要他拿出那荷包来跟堂上众人对质。
楼翼然!白泽云沉声叫道,看着楼夫人带着人过来,心想果然有人嘴快,先一步去跟楼家人说了。
楼夫人急匆匆的过来,脸上也是又羞又愧,说道:你保证不闹事的,怎又这样?娘亲,那东西不是我的。
楼翼然叫道。
楼夫人看了眼白泽云,又见堂上的女孩哭闹不已,便急道:祖宗,你快跟娘亲走吧。
说完,去拉楼翼然。
楼翼然推开楼夫人的手,向后退去,叫道:不行,今日不弄清楚,爷爷不走。
不走?难不成要你爹我来请你不成?楼老爷大步流星的走来,微微握拳,心中失望不已。
又想诸葛先生说的对,楼翼然这辈子就毁在色字上了。
楼翼然见着楼老爷过来,伸手扯了楼老爷的袖子,指着白泽云的袖子委屈道:爹爹,那东西真不是我的。
楼老爷看了眼堂上,问白泽云:那东西,你看着是从翼然身上掉下来的?虽不太清楚,但应当不会错。
白泽云回道。
楼老爷闻言,脸上又羞愧起来,拉着楼翼然就往外走。
走到游廊上,楼翼然见着绮罗与诸葛子钰一同走过来,便又挣了两下,叫道:那东西不是我的。
绮罗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又听堂上有几个**岁的女孩在哭,便又微微蹙起眉头。
楼翼然见绮罗不理他,又叫道:不是我的。
行了,快走吧。
楼夫人催促道,也拉着楼翼然向外走。
绮罗惊讶的看到楼夫人、楼老爷面上的怒气,见肖点翠站在一边,便走过去问:肖姐姐,这是怎么了?没事。
肖点翠忙道,又拉着绮罗说:你帮我劝了她们几个吧。
好。
绮罗应道。
两人走后,白泽云摸了下自己的袖子,细想一下,又向楼家三口追了过去。
待到追上后,白泽云将袖子里的东西递给楼老爷,便站在一边送他们走。
楼老爷看也不看的接过那东西,用力的拉了下楼翼然,斥道:平日里在家里闹就算了,出来还这个模样。
爹,不是我的。
楼翼然拧着脖子说道。
楼老爷伸手打了他一下,楼夫人看着旁边的人,用手掩了脸,忙道:回家再说吧,这边人都看着呢。
楼老爷握拳将手放下,扯着楼翼然的手更加用力。
出了何府回到楼家,楼老爷将楼翼然提到正房,进了屋子关了门后,又用力的推搡他一下,冲楼夫人叫道:慈母多败儿,前几日还跟我说翼然大了,该有女人了,那脏东西指不定就是你给的。
说完,将袖子里的荷包拿出来丢到楼夫人脸上。
楼夫人一怔,接过那荷包,看了一眼,便将那荷包拍到桌上,怒道:儿子大了,教他这些有何不对?难道要他成个二傻子不成?只是这荷包却不是我给他的,别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指着我骂!不是你,他还能从哪里拿到这东西?我这几日跟着白弟出去,将翼然交给了你,看看你都教了他什么!楼老爷顿脚道。
楼夫人闻言,咬牙道:定是他这几日瞎胡闹,去了那下流的地方弄来的。
说完,瞪向楼翼然。
楼翼然听着他爹娘吵闹,叫道: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白泽云跟你无冤无仇,他为何说是从你身上掉的?平白无故他还能冤枉了你不成?楼老爷拍桌子道。
楼翼然闻言,伸脚踹向那桌子,梗着脖子道:我不知他为何那样说,反正那玩意绝对不是我的。
你!楼老爷叫道,因楼翼然踹的那一脚,桌上的茶碗翻到,茶水泼了出来,险些流到他身上。
楼翼然倔强的瞪着楼老爷。
楼老爷一怒,卷了袖子便将楼翼然压在桌子上打。
楼夫人一见,忙道:老爷,你说他两句就好,别打坏了!打坏了?这么多年他在外面挨了这么多揍都没打坏,他爹打他两下能打坏了?楼老爷剑眉竖了起来,手上越发用力。
楼夫人听着那啪啪的声音,忙摸着楼翼然的头劝道:翼然,快跟你爹赔个不是,就说下次不敢了。
不是我的东西!楼翼然扭头对楼夫人叫道。
楼夫人急道:你先应下了。
我不应。
楼翼然又扭过脸去。
楼老爷冷笑道: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我还当他真的不喊着看美人了,原来是偷偷摸摸的去做那勾当去了。
说完,又抽了手边的宝剑,将剑丢在地上,拿着剑鞘向楼翼然身上打去。
别打了!楼夫人喊了一句,见楼老爷不听,便趴在楼翼然身上替他挡着。
楼老爷打到了楼夫人,心疼了一下,又怒她太过宠溺楼翼然,伸手将她拉到一边,又用力的抽下去。
楼夫人见楼翼然咬牙不吭声,心中更疼,想也不想的捡了楼老爷丢在地上的剑就去挑楼老爷手上的剑鞘。
楼老爷见此,心中更气楼夫人,便拿着剑鞘与楼夫人打了起来。
楼翼然站起来,摸了下胸口的水迹,不顾屁股上疼,只坐到地上,冷眼看楼夫人与楼老爷对打。
将屋子里的一应摆设都踢打到地上,楼老爷心想楼夫人竟然为了楼翼然对他动手,一时红了眼,便拿着剑鞘用力的向楼夫人手上砸去。
手上一疼,剑脱了手,楼夫人愣住,看了眼楼老爷。
楼老爷张嘴想问楼夫人手疼不疼,就见楼夫人拿着帕子掩面哭了起来。
阿意,我不是有意的。
楼老爷叫道,丢了剑鞘就去拉楼夫人的手。
楼夫人将楼老爷推到一边,又走到楼翼然身边,搂着他哭道:我的儿,跟娘亲到京城去,娘亲就不信离了楼家咱们活不下去。
阿意。
楼老爷警告的叫了声楼夫人。
楼夫人闻言哭的更凶。
楼翼然冷眼看着楼夫人哭闹,心想楼夫人虽然护着他,但也是不信那东西不是他的,如此一想,又委屈的流下眼泪。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楼老爷斥道,随后叹息一声坐到椅子上。
他都这样了,你还凶他做什么?楼夫人饮泣道,半响,又对楼老爷说道:你去一下何家吧,何老夫人生日,不去不好。
出了这样的事,我哪还有脸过去?楼老爷说完,又怒其不争的看了眼楼翼然。
不是……楼翼然又要否认,楼夫人忙掩住他的嘴,低声在他耳边劝道:乖,别倔了。
楼翼然伸手推开楼夫人,一圈一拐的就要向外面走。
你还要去呢?楼老爷怒道。
去问那玩意到底是谁的。
楼翼然说道。
快拦住他!楼老爷叫道,楼夫人忙上前抱住楼翼然,劝道:今日那边欢欢喜喜的,你就不要再去滋事了。
娘亲,我……乖,别去啊。
楼夫人又拉着楼翼然,伸手摸了下他的后背,眼泪又落了下来,开口道:乖,娘亲去给你上药去。
我没用力。
楼老爷见楼夫人伤心忙开口道。
楼夫人哼了一声,拉着楼翼然便向外边走,见着有几个丫头看着,斥道:你们都没有旁的事做了?说完,抬头挺胸的拉着楼翼然向楼翼然的院子走。
等着给楼翼然上了药,楼夫人生怕楼翼然再跑出去,便叫人锁了他的门,转身见着楼老爷负手在一边站着,叹息一声,走过去说道:你说如今该怎样才好?往日打了人还好去赔不是,如今……话未说完,又叹了口气。
送他去京城吧。
楼老爷说道。
楼夫人闻言,忙道:老爷,我是一时糊涂才说的那话,你怎就当真了?楼老爷叹道:如今叫他去京城,等着过几年,这事过去了再叫他回来吧。
楼夫人咬牙道:谁敢看不上翼然?今日的事,我便是一家家去给她们道歉,也要将这事掩过去。
楼老爷顿脚道:你怎就不听我的话?这两年你我都不敢宠着他,眼看着他好些了,你怎么又犯了老毛病?楼夫人一愣,低声道:不如,我去京城陪着他吧,他没离开过我,若是孤身一人在外……明珠一个女子都能在外边,他不过是去外祖家,有何不可?楼老爷斥道。
楼夫人闻言,心知楼老爷心意已决,再多说什么他也不会理会,便又说道:过两年便将他接回来?嗯。
楼老爷应了一声,拉着楼夫人去了书房。
那边厢楼翼然在自己房中越想越气,最气的是他连谁将荷包放在他身上的都不知道。
走到门边踹了一脚,见那门锁的结实,只能又回床上躺着。
另一边,绮罗也在何家听肖点翠闪闪烁烁的说了那荷包的事。
楼老九还是不长进,我当他改好了呢。
肖点翠叹息一声说道。
绮罗一愣,伸手将头上的牡丹摘下,放在手中揉着,说道:或许那荷包真不是楼翼然的呢?他这几日想必是和以前一样到处人是生非的,既然是这样,再多一个罪名,他也是不怕的,何必又叫着不认?或许吧。
肖点翠叹道,心想楼八娘、何美人在时她怎么看她们两人都觉不顺眼,如今她们不在了,反倒有些想她们了,因想到楼翼然今日生气的事,问道:你最近可是有楼老九吵架了?我看他今日提到你就生气。
绮罗迟疑一番,低声道:不算是吵架,只是我看着我和他都大了,想要避嫌来着。
肖点翠闻言一愣,说道:我原先以为你……说完,顿住,又言:你说的对,即便是君子之交,也该要疏远一些才好。
绮罗闻言点头,见着苏睿轩过来了,忙招手叫他见过肖点翠。
肖点翠看了眼苏睿轩,问道:老爷们此时可是在行酒令?苏睿轩摇头。
绮罗见他的神色,心想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问道:可是爹爹他先走了?还没走,只是姐姐,爹爹叫我以后不要跟楼翼然一起玩了。
苏睿轩说道。
绮罗心想果然是那荷包的事传到苏清远耳中了,忙笑道:你就听爹爹的吧,若是跟爹爹拗着,那以后学堂你也去不成了。
苏睿轩闻言皱起眉头,嘟嚷道:什么荷包能叫爹爹这样生气?这不是你该管的。
绮罗斥道,随后想此时苏清远只是点到为止的说苏睿轩两句,回去之后应当会大动肝火吧。
因出了这事,一心要热热闹闹给老夫人做生日的何家,也有些不悦。
之后的生日宴便有些草草结束的意思,夫人们先领着自家女儿回去了,只留下老爷们继续吃酒。
苏清远回到苏家,果不其然的将绮罗与苏睿轩叫过去恨恨训斥一通。
往日我只说你是懂事的,也放心将睿轩交给你,你竟放任他与楼翼然一起胡闹。
苏清远呵斥道。
苏睿轩忙回护绮罗,说道:爹爹,我与师父在一起不过是学武练剑,并没有胡闹。
绮罗看了眼苏清远的神色,低声道:爹爹放心,睿轩只是与楼翼然一同学武,此事周先生也知道的。
哼,便是如此,你也不该叫你弟弟跟着一个……苏清远看了眼绮罗,将嘴中的话咽下,随后道:虽说是睿轩与楼翼然学武,你在一旁看着,但若是不知道的还当你与楼翼然时常在一起。
只是凡事都要有始有终,你如今直接从学堂里回来也不好,在学堂里剩下的半年,你可要老老实实的,不要再与他们胡闹在一起。
是。
绮罗应道。
都回去吧。
苏清远叹道。
绮罗应了一声,便与苏睿轩同路回去。
第二日去了学堂,绮罗欲要问楼翼然那事,却不见他来,便连楼燕然也不在。
仿佛养了多年的孩子不见了,绮罗心里空落落的,人也没有多少精神。
何羡之瞄了一眼绮罗,轻笑一声说道:怎么,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了?绮罗瞪了他一眼,随后问道:你可知楼翼然怎样了?何羡之哼了一声,随后道:你们姐妹果然都是多情。
说完,拿出一条丝帕放在绮罗面前。
这是?绮罗蹙起眉头,看这丝帕有几分眼熟,却记不起是谁的了。
隐约闻到那帕子上的香气,想起是绫罗的,又疑惑的看向何羡之。
苏绫罗掉在楼燕然面前的,只是楼燕然恰好知晓楼翼然的事赶着回家,于是这帕子就被我捡到了。
何羡之说道,见绮罗要拿回那帕子,又用手指压住,低声道:觅之现在可忙着给苏绫罗作画呢,你叫苏绫罗小心些,若是刺激到了觅之,叫他有个三长两短,何家有的是法子处置她。
绮罗听到何羡之的威胁,用力的将那帕子收回来,说道:何觅之若是一厢情愿,那也怪不了旁人。
我可不管这些,我只知觅之喜欢苏绫罗。
何羡之懒懒地说道。
绮罗将绫罗的帕子收在袖子里,心想绫罗是真喜欢楼燕然了,只是不知今生的她是否如上一世一般走运,不管怎样山重水复,最后都能柳暗花明。
回家之后,绮罗不想面对绫罗,便叫初一将帕子还给绫罗。
想着何美人当初痛苦流涕的模样,又觉绫罗此时应当也是伤心无比的。
对着镜子,看着镜子中的那张脸,绮罗苦笑一声,或许今生,她都不能体会到何美人、绫罗的那种少女情怀。
她的心已经老了。
过了两日,绮罗在去学堂的路上,忽然听到一声呼唤,掀开车窗,就见楼翼然喘着气骑着马在一旁,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楼翼然,你……绮罗开口叫道,想问他这几日的事却不知怎样开口。
楼翼然看了绮罗一眼,忽然将自己的宝剑掷了进来。
听着宝剑撞到车壁,然后咣当一声落下,绮罗与禄儿都吓了一跳。
师父——苏睿轩叫道。
我走了。
楼翼然急促的说完,一甩鞭子,快速的向前跑去。
绮罗见他行色匆匆,将头探出马车去看,只见早晨安静的街道上,只有他的一匹马在奔驰。
走吧。
禄儿说道,叫车夫继续赶着马车。
姐姐。
苏睿轩叫道,将手中的宝剑递给绮罗看。
绮罗抽出那宝剑,只见泛着冷光的剑身上刻着八个字。
玉树临风,文武双全?苏睿轩念道,随后嘀咕道:还当师父会写武林至尊什么呢。
绮罗看了这几个字,心中也不解其意,又想应当是楼翼然刻上去自我激励的。
正想着前面又传来马蹄声,掀了车帘看过去,就见楼老爷一阵风一般带着人向街道那边跑去。
这是追师父的?苏睿轩疑惑道。
兴许是吧。
绮罗说道,将剑放回鞘中,心中猜不出楼翼然这是又玩了哪一出。
到了学堂,楼燕然也依旧不在。
何羡之见了绮罗,笑道:楼翼然要去京城了,怕是你们再见,又是要‘隔年期’了。
绮罗闻言,忽想到楼翼然定然不会乖乖的去京城,那他今日这是要偷跑去哪里?楼伯父他,他怎么会叫楼翼然去京城?楼伯母定然舍不得。
绮罗说道。
舍不得也没办法,过几年楼家的世子就要定下来了。
楼翼然如今与楼燕然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若叫他袭了爵位,实在是难以服众。
何羡之摇头说道。
绮罗愣愣的坐下,看了眼楼翼然的位置,心想过几年,等着楼翼然成了世子成了侯爷,等着她嫁了人,再回想以前楼翼然听她话的日子,那时应当是连自己也不信曾经有一段那样的岁月吧。
93、看朱成碧本当楼翼然是随楼老爷一同去的京城,过了两日,楼夫人叫人来问她是否见过楼依然的时候,绮罗才知道楼翼然那日是私自跑出府的,且楼老爷追了一路也没有找到他。
绮罗一边暗骂楼翼然鲁莽,一边又为他担心。
直到两个月后,才从楼燕然那里知道楼翼然的下落。
那时,夏花管中的花朵,都已经有了盛极将衰的征兆,繁花之下,是枯萎泛黄的花瓣。
教室里,绮罗站在楼翼然空着的位置前听楼燕然说话。
他能一个人跑这么远?绮罗目瞪口呆道,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楼翼然已经有这么大的能耐了。
楼燕然浅笑道:爹爹娘亲他们也不信,只是五叔来了信,说大哥去了他那里。
鹿鸣关在哪里?绮罗又问,她知道的地方也不过是襄城京城等大家常提起的地方,又问:那里可是风沙很大?连饭都吃不上的?何羡之嗤笑一声,斜睨向绮罗,讽刺道:先前一口一句长大了,不能再管他了,如今又问的这样细致。
绮罗闻言一怔,闭上了嘴,听着外面的蝉鸣。
那蝉叫的越欢,越像是悲鸣。
想到快秋天了,关外应当更冷,绮罗又蹙起眉头,心想怕是过不了几日,楼翼然受不了外面的苦,就会自己回来。
那里都是草原,风沙倒是没有。
楼燕然浅笑道,见绮罗忧心,又道:五叔在那边,定不会叫大哥受苦。
至于吃饭,应当与咱们这差不了多少。
年前五叔送了一对大雕过来,听说大哥那时就说要去鹿鸣关的。
绮罗心知楼燕然在安慰她,感激的向楼燕然一笑。
又想倘若那时能劝说他一句,叫他不要这样莽撞的出走就好了。
何羡之正要再讽刺绮罗两句,就听一声鸟鸣声后,两只白头翁飞了进来,直接落在了楼燕然的桌面上,落下后,又扑棱着翅膀去啄楼燕然的手。
楼燕然拿出一个布袋,倒出一点栗米放在桌上,叫那两只小鸟啄着吃。
燕然,你到了学堂里也不忘给这两只鸟喂食。
何羡之伸手摸向一只白头翁。
那只白头翁回头啄了他一下,扭头跳到楼燕然肩上盯着何羡之看。
绮罗心想果然这小鸟都是有灵性,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的。
楼燕然,借我玩玩吧。
教室里一学童见了那小鸟也凑过来。
它们不喜生人。
楼燕然笑着回绝,一挥手,让那两只白头翁又飞出教室。
绮罗看着那小鸟飞走,笑道:楼翼然当初还怕你把小鸟丢了,如今看来你也很喜欢它们。
总是两条生命,送不回去了,自然要好好养着。
楼燕然垂下眼睛说道。
绮罗看着楼燕然又似乎在伤感一样,心想楼燕然此时是否与她一样有些后悔。
若是再多想想,也不至于叫楼翼然孤身一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听到上课的钟声,绮罗与何羡之回到自己的座位。
何羡之瞄了一眼绮罗,说道:不难受?什么?绮罗边拿书便疑惑的看他。
何羡之笑道:楼翼然都不在了,你还绑着?绮罗一怔,随后脸上一红,侧过身去,看了眼楼燕然身边的位置,心想若是坐到那边倒也不错。
你到那边坐,苏绫罗听说了,定会疑心你觊觎她的心上人。
何羡之一手支脸的低声说道。
绮罗收回视线,问道:你该不会是妖精吧?怎么这么会猜别人的心思?何羡之一笑,说道:多智近妖,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
绮罗看了他一眼,心中想的却是一句慧极必伤。
下午放学后,绮罗回到苏家,见过苏老夫人后,却不想立刻吃饭。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着已经长大了许多的紫藤花,又叫祉儿拿了鱼食过来喂院子里的两缸鱼。
恰在此时,听着禄儿叫了声三小姐,一抬头,就看到绢罗过来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绮罗此时看绢罗正有此感,只觉得两个多月不见,绢罗与以往有些不用,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打眼看过去,仿佛绢罗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妹妹。
大姐。
绢罗叫了一声。
今天刚回来的吗?也没有人跟我说一声,早知道我就过去看你了。
绮罗说道,将鱼食递给青青,另接过祉儿手中的帕子擦了手。
绢罗微微一笑,说道:只有我来看姐姐的,哪有姐姐去看我的道理。
说完,又抬头看了眼绮罗,示意她叫祉儿等人回避。
绮罗看了眼祉儿,祉儿便带了青青等人出去了。
大姐,我有事要请教你。
绢罗低声说道。
什么事?绢罗颔首想了一下,须臾说道:姑姑到底是怎么去的?听着石外祖母她说话,只觉得很别扭,每次她只说一半,就不说了。
将我吊在那边,心里怕怕的。
绮罗一怔,心想石氏这是要给绢罗下马威,叫她知难而退了。
姨娘她先前是怎样跟你说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既然奶奶她们说是病死的,那就是了。
绮罗说道,低头看着缸里的鱼,游来游去,看似自在,游的也不过是那方寸之地。
绢罗见绮罗如此回答,又说:姨娘也不知道,只说姑姑是病了许多年才去的。
还有石姐姐她叫我给你问好,说她如今陪着表哥守孝,是不能再来与你一同吟诗作对了。
哦,这是应该的,她不需再与我说此事。
绮罗应道,心想石妍初的意思是用不着她了,问道:外祖见了你怎么说?他还喜欢你?我见了外祖几次,多是跟外祖母一同给祖父煎药喂药。
绢罗说道。
绮罗心想这是石氏防着绢罗呢。
绢罗偷眼看了眼绮罗,又问:大姐姐,我与石姐姐是不是相差很多?任谁都喜欢石姐姐的吧?绮罗愣住,见多了绢罗的不动声色,万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的问她,抬头看了眼绢罗,见她脸上窘迫的红了一片,笑道:各有各的好,你也不需与她比。
绢罗闻言依旧不甘心,又道:只是我日日与她在一处,处处比不上她。
旁人都说我木讷呆板。
绮罗笑道:旁人?旁人是谁?杨家的丫头婆子?还是石外祖母的丫头婆子?……是我一时糊涂了。
绢罗松了口气,随后见绮罗笑着看她,脸上又红了起来。
你只管做你的就好,外祖他年纪大了,最喜沉静知书识礼的女子,你凡事做的稳稳当当,外祖自然喜欢你。
绮罗伸手摸了下绢罗,杨老太爷自从经历了小杨氏的事,自然是喜欢那老实持重的女子,至于诗词等物,杨老太爷定是不在意的。
多谢姐姐教诲,我知道了。
绢罗应道。
我并没有教你什么。
绮罗说道,见到绢罗又恢复了以往那老实持重的模样,便问:可吃过了?没有的话便与我一同吃吧。
多谢姐姐了,我刚好没吃。
绢罗回道。
绮罗一笑,拉着她进屋吃饭。
饭后,等着绢罗走了,绮罗便进屋换衣服,将那几层布帛解下,方觉能大口呼吸。
小姐,来将汤喝了。
何妈妈在外间叫道。
绮罗听了,正要将布帛卷起的手一顿,闻着那汤,心想怕不是因为那汤,才会长成……想到这,又不愿再喝那汤,叫道:辛苦妈妈了,只是我吃的很饱,就不用了。
哪能不要,小姐现在连点反应都没了。
一个时候出生的,哪能差这么远?何妈妈说完,进了里间,见绮罗拿着那布,又道:便是不去那学堂,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
这喘不过来气该多难受。
没事的妈妈,还有几日我便回来了。
绮罗笑道,说完,又有些伤感,楼八娘、何美人她们都走了,回家后,也难得有机会再出去了。
出来喝汤吧。
何妈妈又催促道。
妈妈,我真的饱了。
绮罗说道。
就喝两口,那汤我炖了一日了。
何妈妈说完,又去外间将汤端过来。
绮罗喝了两口,便叫何妈妈端下去,随后梳洗了一番,就躺在床上。
翻了个身,忽然又坐了起来,心想绢罗今日不是来问她事求安慰的,应当是莫姨娘叫她过来投诚来的。
将自己难为情的一面叫她看到,日后有事了便顺理成章的再来找她。
见绮罗坐起来,禄儿问道:大小姐怎么了?不怎么。
绮罗回道,忽然笑道:今日可见到了你娘亲说的那人?可还满意?禄儿脸上一红,嘟囔道:就是我爹他们麻烦,就叫我迟几年出去又怎样?别得了便宜卖乖,我们想着早些出去的还不能呢。
岸芷嬉笑道。
既然你想早出去,我就告诉你爹,叫他早早的给你找个人家。
禄儿说道。
岸芷跺了一下脚,啐道:即是这样,你就早去说,咱们能一起出去才好。
说完,转身出去了。
绮罗看着岸芷出去,心里盘算了一下,再过几年,这几个大丫鬟就该都出去了,还是早早的叫青青她们管事才好,这样整日弄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是办法。
禄儿看着绮罗出神,伸手在她面前摸了一下,问道:小姐想什么呢?那人是做什么的?绮罗问道。
禄儿脸上一红,回道:是古董店掌柜的儿子,就看了一眼,也没好意思看他长什么模样。
绮罗闻言笑道:这可好了,日后也能常收到你送的礼了。
只是青青她们几个虽跟你们学了这么久,至今也没上手过,就叫她们管事试试。
另外祉儿也是奶奶许了自己找人家的,岸芷几人年纪也到了,也不怕她们说抢了她们的活。
谁还怕她们抢,巴不得都叫她们做了才轻快。
只是如今却不能直接放手。
听岸芷说今儿个因厨房里的一道菜,二少爷的小丫头就跟青青闹上了。
禄儿鄙夷道。
绮罗仰头躺下,心想果然是难得清净,便道:咱们这与奶奶那住的近,她们若闹,就将她们引到奶奶那里。
叫孙妈妈去分辨谁对谁错。
若是青青她错了,我也不护着她;若是她没错,便是二婶她成心找麻烦,我不得不忍了,只是忍了后,也要将旁人知道我是在忍她。
得了个虚名,也比忍气吞声又遭人埋怨的强。
大小姐说的是,青青她们就是这样做的。
只是初一说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鱼儿与二夫人那边走的很近。
因大小姐先前教训过初一,是以初一对这事很在意,平日便注意院子里小丫头的一举一动。
她说看着这几日,鱼儿与二夫人院子里的佳期见过几次。
禄儿悄声道。
绮罗垂眸,又多了一件烦心事,随后说道:随她吧,以后寻了她的错处将她赶出去就是。
哎。
禄儿应道,给绮罗放下帐子便走了出去。
楼翼然不在,那冬逸馆便也被锁了。
没了练鞭子的地方,也没有可以教训的人,绮罗在学堂里的日子便有些无聊无趣。
连何羡之都仿佛忘了当初要查真相的事,每次问他,都只说尚不知道。
唯一的好处,便是总算见到了诸葛先生,看着诸葛衣着虽与当初不同,但气质还是未有大变,绮罗心中更是下定决心要进入诸葛家。
诸葛子钰起先不喜与绮罗说话,过了几日,慢慢的也习惯了,虽然绮罗问十句,他才回一两句,但能有此进展,绮罗已经很满足了。
在廊下的燕子飞走很久之后,绮罗离开学堂的日子也到了。
看了眼学堂,见着何羡之他们进去秋实馆,若说不嫉妒,那才是假的。
在梅花盛开之际,整日抱怨头疼的杨晔,拜了人生的第二次堂。
在热闹喧哗中,杨晔抬头看了眼坐在堂上的苏老夫人,只觉得苏老夫人的眼神像是要剜掉他的肉一般。
送入洞房——随着这一声,杨晔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快步引着苏清雅向卧房走去。
绮罗看着杨晔如此,心想怕是再过几年,杨晔就会忘了苏清词是他的元配。
如此想着,绮罗更是下定决心要进诸葛家。
苏老夫人与石氏彼此牵着手向后堂走去,绮罗也忙跟着过去。
那边厢,在前院的热闹中,杨致之独自站在苏清词最后停放的院子,叹息一声,也不知他是要怀念苏清词,还是只想避开那热闹的礼堂。
表哥,你若是伤心就哭出来吧,我陪着你。
石妍初站在杨致之身后说道。
杨致之腻烦的闭上眼睛,他怎能对石妍初说出他一点都不想念苏清词这样不孝的话,须臾,只得回头对石妍初说道:表妹放心,我很好。
石妍初觉察到杨致之对他的疏远,犹豫之后说道:老太爷说你这些时日没有去学堂,怕你荒废了学业,叫你多看些正经的书,将那诗……将那诗先放一边?杨致之挑眉问道。
是。
石妍初回道,见杨致之面上不耐,又道:表哥,我是知道你的,我知道你喜欢那诗胜过生命,只是……你去帮奶奶吧,叫我静一下。
杨致之说道。
是。
石妍初说道,看了杨致之一眼,转身走出了院子。
杨致之回头看了眼石妍初,叹息道:好好的女子,怎么就俗了?洞房花烛夜,原本踌躇满志的苏清雅看着半天没有反映的杨晔,开始后悔了,见着杨晔羞恼的将龙凤蜡烛扫落,更是隐隐预感到自己以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94、襄城大事不说苏清雅那边如何谋划自己的一生,只说石妍初也是敏感之人,日觉杨致之对她的疏远,又不免伤感了几日。
将她从小养到大的奶娘见了,劝道:小姐与其独自愁苦,不如就同老夫人说说吧,老夫人是见多识广的,定会为你拿了主意。
石妍初闻言,权衡一番,终是听了奶娘的话,在石氏面前将脸拉下来,哭诉了一番这些日子的遭遇。
姑奶奶,表哥不喜我劝他读书,只是老太爷见了我几次,就跟我说几次叫我劝表哥读书。
我看着老太爷是不喜我与表哥一同吟诗作对的。
石妍初将自己的两难境遇告诉了石氏。
石氏斜倚在美人榻上,觑了眼石妍初,面上不显,心中却冷笑不已。
一笑杨致之与杨晔一般虚伪,那功名利禄他未必不喜,只是却不喜别人将他往那个路子上赶;二笑杨老太爷,不将话说明白,就白将石妍初当做孙子媳妇使唤了。
怎么说石妍初与杨致之都未定下,这样及早的使唤上人,也太乱了规矩。
姑奶奶,你说我该如何?若是不劝表哥,老太爷见了又不喜。
石妍初说完,忍不住落下几点泪,暗想自己命苦。
本以为就要苦尽甘来了,没想到却是望梅止渴一般,叫她累死渴死,却还不得与人诉苦。
你只管跟从前一样吧,至于老太爷那里,你与致之打过招呼,他自然要替你遮拦一下,如此老太爷也不会怪罪了你。
石氏轻声说道。
多谢奶奶,只是老太爷他……石妍初欲言又止道,她也不是初来乍到的了,心知石氏虽能劝着杨老太爷,但大主意,却是一点也能动摇杨老太爷的。
我会劝着他些。
石氏说道。
石妍初欲要道谢,便听外边有人叫:老夫人,三舅老爷去了。
石氏闻言一愣,随后道:谁来报信的?叫她进来。
说完,看了眼石妍初,道:如今你舅爷去了,我也不及管你的事,你且去寻了致之一同读书吧。
石妍初闻言,心知自己与那三舅老爷并不相熟,在这里也是耽误石氏办事,便应了退了下去。
石家三舅老爷是石氏的堂兄,算是石家最顶尖的人物,在襄城也算有些脸面。
因此不光石氏,便是苏家楼家等也要去祭奠一番。
因此在石家三舅老爷的葬礼上,苏清远自然是与楼老爷、何老爷等人又见了面,诸家的几位当家人聚在一起,略说些闲话后,便又开始说一件算是在襄城顶大的事。
苏清远听说那事后,葬礼一结束,便急忙忙的赶回家。
回到家中,半路遇着绢罗,问了两句知晓她是要去大杨氏那边的,问道:你母亲可好?回爹爹,母亲很好,昨日又写了两张大字。
绢罗回道。
苏清远闻言,略点了下头,随后笑道:如此也好,你且去随她一同写字吧。
说完,又向后头去。
绢罗垂手送苏清远,心想苏清远素日是不过问大杨氏的事,今日问了这一句,往后未必不会再过问。
想完,觉发觉得对大杨氏不能怠慢了。
苏清远大步进了苏老夫人院子,恰好见着绮罗拿着一枝梅花从后门进来。
远远看过去,只见她身上穿着一身石榴红裙,裙上绣着百鸟,越发显得身姿细长且妖娆,细长中又不显骨瘦如柴,丰腴中又不叫人觉得痴肥蠢顿。
且面容有光,极有精神,与绢罗等人都不同。
再三看去,回想起绫罗应当比绮罗要矮上半头,苏清远又得意起来,只觉得一样的女儿,养在他名下的定比养在苏清和名下的要优秀。
见过爹爹。
绮罗唤道,这个时辰见着苏清远过来,她也有些意外。
苏清远捋着稀疏的几根胡子,笑道:这是给你奶奶送的?是,见着后院的梅花好,就剪了一枝过来。
绮罗回道。
一起进去吧。
苏清远说道,又进了苏老夫人院子。
绮罗忙跟上去,心想苏清远今日应当是去石家的,从那么个地方回来怎会心情这样好?进了屋子后,就听着东间有欢喜声。
苏清远先进了东间,绮罗将梅花给了红袖,叫她插在花瓶里养着,便也紧跟了进去。
东间里头,苏老夫人正抱着锦绣在她膝上跳,一面跳,一面看着苏清远对锦绣说话:锦绣,看你爹爹跟姐姐过来看你了。
苏清远笑了一下,心中却不喜苏老夫人这样宠溺锦绣,只说了一句:锦绣看着长大了许多。
苏老夫人心知苏清远不甚喜欢锦绣,一嫌玉环身份低,二嫌她生的日子太过怪异,便叫孙妈妈将锦绣抱出去,又问:你父女两怎会一同过来?我进了门之后遇到绮罗的,见着她给娘亲送梅花呢。
苏清远说道。
绮罗附和了一声,因见苏老夫人动了下肩膀,心知她是抱锦绣抱累了,便走上去给她捏肩。
苏老夫人十分受用的歪着身子,笑道:她是每日都过来的,跟你爹爹说说你如今都做什么?白日里跟着孙妈妈管家算账,下午有了空子跟何妈妈学着煮汤。
绮罗回道。
苏清远在一边坐下,微微点头,随后说道:这样也好,只是学堂里学的也不能荒废了。
既然在学堂里学过琴,如今就还接着学吧。
过几日我请个会耍剑的女师父过来,叫她教你骑马,旁人家的小姐都会的,你也不能落在后面。
也不要总关在家中,学堂里昔日的同窗叫你出去打猎等,你也只管跟着去。
绮罗一怔,觉察到手下苏老夫人的身子也是木了一下,忙应道:多谢爹爹,学堂里的东西我每日也要看一会子的,至于骑马,我怕……怕什么,旁人能学,你也能学。
听你爹爹的吧。
苏老夫人笑道。
是。
绮罗应了一声,虽知往日苏清远对她也是关心的,比之绢罗等人,在旁人眼中苏清远也是更喜欢她的。
只是苏清远主动提议叫她学骑马,却着实叫人意外。
况且,苏老夫人不喜女子骑马四处游荡的事,苏家人尽皆知,苏清远没有不知道的意思。
行了,别累着你了,这手回去还要做针线呢。
苏老夫人握住绮罗的手说道,伸手摸了一下,又道:先前我还说你那奶娘看着晕晕乎乎的,谁想她将你喂的这样好,比绫罗高出这么多。
绮罗笑道:何妈妈很是尽心,这几日还总给我煮汤呢。
苏老夫人点头一笑,又道:快些回去歇着吧,下午孙妈妈还找你呢。
是。
绮罗应道,心知苏老夫人这是要问苏清远话,便识趣的退了出去,另想着等下叫人问问苏清远这是怎么了。
见着绮罗走出去,苏清远笑道:娘亲可知今日我在石家见到了什么?我又不是你,我怎会知道?只是那骑马……虽说如今人人都会,但是女孩子去学还是不太规矩。
若是一不小心弄破了……娘亲多虑了,别人骑了马都没事,怎就偏巧叫绮罗倒了霉?苏清远笑道,接过孙妈妈递过来的茶水,却不喝,又道:好几日不曾见过楼家、何家的人,如今见了他们,我才知襄城里的大事。
哦,什么大事?苏老夫人兴致缺缺的问道,先前为了苏清远在子女面前的面子,并未驳回,此时心里却也有些不耐烦,疑心苏清远是不将她放在眼中了。
陛下将襄城给了五皇子,过年后五皇子与贵妃的侄女成了亲,就要到襄城来了。
苏清远兴奋地说道。
怎会这样仓促?便是将襄城给了五皇子做封地,也不至于叫他及早的过来。
苏老夫人忙说道,心中的那点不悦在这样大的事上也烟消云散了。
这娘亲就不知道了,贵妃原是要求着陛下留下五皇子的,陛下原先也答应了,之后有大臣上折子,说这样乱了体统,且旁的皇子都去了封地,只五皇子不去着实不好。
那大臣也是个死心眼的,见陛下不应,便一头碰在壁上,虽后来被陛下落了罪降了职,但终究是如愿了。
陛下不顾贵妃哭求,要五皇子成了亲就过来。
如今定下了封号,封的是魏王。
苏清远笑着说道。
苏老夫人闻言寻思了一会,说道:这也算是喜事,五皇子这样得陛下喜爱,能叫他得了襄城这块宝地。
爱屋及乌,襄城以后也能跟着五皇子沾着陛下的恩宠了。
娘亲说的是。
如今魏王府来不及兴建,只得捡了前朝锦王府翻新。
那些楠木丝绸等,也只有咱们家存货最多,少不得是要从咱们这里取了。
苏清远笑道。
听了这话,苏老夫人也知这是从天而降的一笔大买卖,笑道:果然是老天保佑咱们苏家,只是旁人家当真没有?钮太监说了,旁人家的不如咱们家的货色好,存货多。
到时候他替咱们说项,定然能成事。
提到钮太监,苏清远脸色又暗了下来。
苏老夫人见此,忙问:可是有难事?苏清远扭捏了半日,说道:那钮太监前些日子见了何家的老夫人,说是一见面就喜欢上了何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头。
后来听说那丫头是咱们家出去的,就含含糊糊的问了我。
苏老夫人嫌恶的啐了一声,说道:那老货,不怕下了地狱,就想着糟蹋好人家的女儿。
娘亲说的是,那丫头听说甚得何老夫人喜爱,且已经嫁了人。
钮太监不敢冒犯了何老夫人,如今问那丫头还有旁的姐妹没有。
苏清远又说道。
苏老夫人沉吟道:你说的那丫头是福儿,先前跟着绮罗的。
若是姐妹她倒没有,只是前几年买进府的,你弟妹那边的一个丫头与福儿长相有五六分相似。
苏清远闻言有些为难,一是不知苏清和碰过那丫头没有,再者苏清和小杨氏如今是没有正事的,若叫他们缠在这事上……不必多想了,大局为重,你二弟难道还能为难你不成?苏老夫人说道。
是,等下我就叫人去跟二弟说。
苏清远说道。
苏老夫人笑道:不必你去了,我自替你说了就是。
有劳母亲了。
苏老夫人见苏清远说完了事,又略带指责道:我思量一番,那骑马的事终究不是女子该做的……母亲有所不知,楼老爷说那五皇子最喜骑马打猎,与他同游的女子也是善骑射的。
如今在外头,像绫罗那样的女孩不得大家喜欢了。
苏清远忙道。
不愧是母子,苏老夫人一下子就明了了苏清远的意思,说道:我许久不曾出门,竟不知那娴静内敛的女子如今竟遭人嫌弃了。
若是如此,不如叫绫罗也去学骑马吧。
苏清远微微蹙眉,随后笑道:那就听母亲的吧,总归叫她们姐妹都好了,咱们也就放心了。
苏老夫人点头说道:不到最后,谁知她们会是谁家的,只管看缘法了。
你且回去歇着吧,那丫头我叫人给你要去。
是。
苏清远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苏老夫人看着苏清远走了,又在心里盘算一番。
她原先是指望绮罗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楼家何家都好。
只是如今来了个魏王,良禽择木而栖,叫绮罗进了王府不是更好?绫罗虽也能进去,但名分必定没有绮罗的高。
且如今她那般娇小玲珑的女儿,也不讨大家喜欢。
又想往年她只恨自己骨架大,也曾因此遭苏老太爷嫌弃过,若是能迟个几十年生,便是贵妃,她也是敢比的。
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摸到嘴角的纹路,苏老夫人又叹了口气,随后吩咐道:叫人去跟二夫人说,就说她院子那个叫做好时的丫头我要了。
明儿个我再补给她两个好的。
是。
红袖应了,将梅花放在苏老夫人屋子里,便又去了小杨氏那里。
许久不曾见着苏老夫人身边的人过来,小杨氏见了红袖自然是意外,忙堆着笑脸迎过去。
红袖也不多废话,直接将来意说了。
小杨氏一愣,也猜不到苏老夫人要了好时有什么用,忙应道:你等着,我这就叫她收拾东西。
哎,不急,二夫人叫她慢慢收拾。
红袖笑道,因隐约听到了苏清远的话,因此对好时不免同情起来。
那边美景去寻了好时,只说老夫人要她,好时当下急的落泪。
你哭什么,去老夫人那边不比这边强。
你快收拾了吧,这两日二夫人又不顺心,免得叫她找你麻烦。
美景说道。
好时闻言,求道:好姐姐,老爷去哪了,你替我跟老爷说一声,叫他回来救我吧。
你这是什么话,仔细叫人听到了,你又得不了好。
美景冷声道。
好时腿一弯,抱着美景的腰跪下,哭道:姐姐,我已经是老爷的人了,如今怕是有了……美景闻言吓了一跳,忙跳到一边,抚着胸口道:这话你也别跟我说,我也没听到的。
你是来的迟了,不知道先前像你这样的人是怎么死的。
说完,见好时一脸茫然,就将赏心良辰的事一并说了。
好时闻言,心凉了个彻底,心想若是此时告诉小杨氏便是此时死,若是迟些到了苏老夫人身边,指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擦去眼泪,又快手快脚的收拾东西,只求能早早离了小杨氏的院子。
好时收拾好了东西,就去见小杨氏。
小杨氏见了她脸上的眼泪,也不多问,只说她到老夫人身边是福气,便叫红袖将好时领走了。
好时随着红袖去了苏老夫人院子,却是连苏老夫人面都没见到的。
红袖叫她留在外面,自己进去给苏老夫人复命。
正在佛堂跪着念经的苏老夫人听了红袖的话,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心想好时去了怕是也熬不了多久,不愿多看好时一眼,只道:你领着给她换身好衣裳,只跟她说给她配了个好人家,叫她老老实实去了吧。
是。
红袖应了一声,又去给好时寻衣裳首饰。
好时一颗心犹犹豫豫的,既舍不得苏清和,又向往红袖的好人家,如此磨蹭了两日,便上了轿子,从后门被人抬出了苏家。
95、驯马之事好时送过去后,苏清远又送了一些礼品过去,接着请了钮太监吃过几次宴席。
至此钮太监便拍了胸口,叫苏清远只管等他的好消息。
苏清远也当真放了心,心想外头的生意算是定下来了,因此便也有了闲心去管儿女之事。
先是请了一位女先生,人称张大娘的进府教绮罗、绫罗骑射,之后又请了一个男师傅,人称林师傅的武师一面教苏睿轩骑射,一面每日护送他上学放学。
且说绮罗那日听苏清远说要她学骑马,只当苏清远一时玩笑,过后便忘了的。
没成想几日后,先是苏府后面的空地被清理出来,围成了马场,之后一位叫做张大娘的女人便进了苏府。
那张大娘紫黑脸膛,五官粗糙,身材健壮。
乍看过去,如一矮小男子一般,一张口,也是声如洪钟。
第一日见过张大娘后,听闻下午便要去学,绮罗吃过午饭,略休息一会便及早的过去了。
到了马场,绫罗尚未来到。
绮罗见着张大娘,心想那脸色若不是天生的,便应当是走南闯北晒黑的。
因此便有意问张大娘外边的事。
问了许多,只听着张大娘孤身一人走遍了大江南北,越发仰慕起来,只叫道:若是我有大娘这本事就好了。
张大娘笑道:大小姐金枝玉叶,哪里要像我这般?若是能寻个庇护,我也不必这样四处游荡,没有个归处。
因不知张大娘为何没有嫁人,绮罗也不好接话,只道:果然是我饱汉不知饿汉饥,说了糊涂话叫大娘笑话了。
那倒没有,先前我也曾见过几个如大小姐般向往外头的小姐,往后大小姐学会了骑马,自然是能不时出去一遭。
张大娘说道。
出去,也不过是出了苏家,要出了襄城却是不能的。
绮罗心中想着,又问:大娘可去过鹿鸣关?那里也曾去过两次,出了关就是草地,羊群白花花的一片,跟天上浮着的云一般。
张大娘回忆道,随后看了眼前面袅袅娜娜带着锥帽走过来的绫罗,又道:你瞧着我黑,那里的女子脸色也这般,一笑跟朵玫瑰花般,不兴咱们这里扭扭捏捏模样的。
绮罗看出张大娘脸上的不悦,心想她定是不喜绫罗身上的那套骑装。
果然绫罗刚走过来,张大娘便沉声道:二小姐迟了一刻钟,因今日是第一课,我便于大小姐等了你,以后却不会这样了。
还有二小姐的衣裳,看着虽美以后也是能穿的,只是如今你初学,穿这衣裳不免会绊倒自己。
至于你的锥帽,也摘了吧,此地是苏家,没有登徒子过来。
即便是有,堂堂正正的也不怕人看。
因张大娘声音极其响亮,绫罗闻言便觉张大娘这是在给她下马威,又想她一介粗人,凭什么斥责她,再说骑马又实在非她所愿。
千百种念头上来,便红了眼,只管委屈的垂着眼,却不动手将锥帽拿下。
大娘,她不知情,因此也不知骑马的衣裳要怎么样,再者说她体弱,如今天正冷着,叫她挡一下风也好。
绮罗忙说道。
张大娘依旧不依,挺胸道:我教了这么多人,断没有见过这般的。
若是怕风,只管关在屋子里就好。
绮罗闻言,心想张大娘辗转多地,未必不是她固执的结果。
若是能够圆滑通融一番,此时应当也只在一家做事了。
绫罗,摘了帽子吧,回去之后,奶奶爹爹他们必是叫人好好弄了热汤给咱们的。
绮罗又劝绫罗。
绫罗听出绮罗的意思,心知苏老夫人必是要过问骑马之事的,便将头上的锥帽摘下,风一吹又打了个颤。
见着张大娘那张脸,问道:大娘,冬日便罢了,夏日也不能戴帽子遮阳?张大娘摸了下自己的脸,笑道:二小姐是怕晒成我这模样?二小姐尽管用心学,等着日头大了的时候,二小姐早就学成了,也不必怕风吹日晒。
绫罗低声道:但愿如此吧。
张大娘朗声一笑,又领着她二人去挑马。
马厩里苏清远叫人送来的小马都在,见了生人过来,那些马一个个侧着头看着。
绮罗一一扫过去,见着一匹枣红马不停的刨着前蹄叫唤,快走两步过去,看着那匹马水汪汪的眼中满是不耐烦,笑道:我就挑了你吧。
张大娘走过来看了眼,摇头道:这些马都是良驹,只是良驹之中也有优劣。
大小姐挑的这马虽然跑的快些,但耐力不足,且性情暴躁,怕是难以驯服。
绮罗闻言一怔,随后笑道:我既然不能像大娘一般游遍天下,自然用不着它的耐力。
至于这性情,时间长了,总会养出些感情出来。
说完,伸手试探的去摸那枣红马,却见那马将头扭过去,嘴中依旧嘶叫着。
因见绮罗主意已定,张大娘又去替绫罗选马。
绫罗在马厩里转了两圈,最后指着一匹卧在地上的纯白小马道:便是它了吧。
张大娘看了一眼,点头道:这马不错,性子够温和。
绫罗闻言,不置可否的又看了那马一眼,心想这样白色的马,与楼燕然的那匹倒也相配。
因选好了马,张大娘就叫人将两匹马牵了出来。
那匹白马,绫罗给起了名字叫雪花,刚牵出来果然就如张大娘说的那般,温温和和的,便是绫罗被张大娘扶着上马,那雪花也是温驯的一动不动,轻轻扯动缰绳,雪花自己便向前走了两步。
绫罗先是心中惶恐,随后见那马走了几步,自己依旧稳稳当当的骑在上面,便也有些得意,对张大娘说道:大娘,这骑马也不甚难的。
是二小姐聪慧,挑的马好。
张大娘说道。
绫罗闻言心中略有些不悦,正要再往前走,便听一声马嘶,身下的雪花猛然向前冲去。
万幸张大娘身手了得,跃到马上勒住缰绳,才将那马止住。
顺着那马嘶声看过去,张大娘不禁一笑,原来是绮罗挑的那马不肯叫人骑,如今绮罗正拿着鞭子抽它。
见着绮罗扬鞭子的架势,张大娘皱了下眉头,心想她必是练过的,又想练过了也不干她的事。
因此便叫两个仆妇牵着绫罗的马,叫她在马上走上一圈。
之后便自己去了绮罗那边。
见着绮罗脸上的一层薄汗,张大娘说道:大小姐歇着吧,这马我来给你训。
多谢大娘了,我没事。
绮罗说道,唰的一声,一鞭子下去,那马又叫了一声,只是奈何缰绳拴在柱子上,跑不了。
欲速则不达,大小姐慢慢来吧。
张大娘劝道,伸手慢慢摸着马脖子,叫那枣红马安静下来。
绮罗收了鞭子,也伸手摸过去,说道:这马这样闹腾,以后就叫做闹腾好了。
张大娘从仆妇手中拿过胡萝卜递给绮罗,说道:大小姐先另挑一匹马吧。
不用了大娘,过两日我便能骑上闹腾。
绮罗笑道。
大小姐这般言行,可真与我初见你时的印象大相径庭。
张大娘说完,见着绮罗喂闹腾,又道:既然大小姐不愿屈就,那我就先去教二小姐了。
说完,又向绫罗走去。
绮罗见着绫罗那边已经在马上走了,给闹腾喂了一根胡萝卜,说道:闹腾,便是过两日不能叫我骑上你,好歹也叫我能牵着你吧。
绮罗话音刚落,闹腾将脸扭过去,水汪汪的眼中鄙夷之色一闪而过。
绮罗见此,将手中的胡萝卜一丢,又是一鞭子下去,骂道:一个两个都这样,不挨两鞭子不知道老实。
骂完了一怔,猛然想起了先前总被她教训的人。
禄儿喃喃道:没想到大小姐这样凶。
绮罗脸上一红,回头道:我是骂这畜生的。
我知道,只是听着跟大小姐骂一群人一般,听着有几分像是……禄儿将剩下的话咽下,又偷眼看了眼绮罗。
绮罗抿紧嘴唇,看着闹腾叫了两声依旧看她,又怒道:看什么看!说完,依旧拿了鞭子去抽它。
闹腾又跳了几下,将那柱子扯的摇晃了几下。
许久,见着闹腾安静下来,禄儿又递了根胡萝卜过去。
绮罗接了胡萝卜喂闹腾,见闹腾撇过脸去不吃,伸手摸了下马脖子,安抚许久,闹腾才张嘴慢慢地啃着胡萝卜。
一日下来,除了闹腾肯吃绮罗手中的胡萝卜,其他的并无进展。
反倒是苏清远眼中柔柔弱弱的绫罗,竟然能独自骑着马转上那么一圈。
如此过了几日,因要过年了,是以学骑射的课程就停了下来。
禄儿祉儿岸芷等人,出去嫁人的嫁人,回家的回家,剩下的只有初一十五等人。
因少了熟悉的人,绮罗心中难免伤感,便每日都将时间耗在马场,不是喂马便是抽马。
时日长了,竟发现驯马之时,她也能顺便练下鞭子,因此来马场来的更频繁,与张大娘也越加熟悉起来。
第二年开春襄城便传出一件稀罕事。
钮太监的小妾有了。
此事在襄城如炸开了锅一般,苏清远得知此事先是不信,随后又探知那怀孕的小妾是自家送去的,忙又寻了苏老夫人说话。
娘亲,若是好时红杏出墙,那咱们……苏清远蹙眉道,不过是个丫头,钮太监也未必会太在意,但若是有心人挑拨,钮太监心中若存有芥蒂的话,那魏王府翻修一事,就要横生枝节了。
苏老夫人垂着眼想了一下,随后道:这倒不怕。
既然钮太监能留着好时,就是说他要这孩子。
再说若是好时去后,钮太监寻人借种,想要个子嗣也不一定。
苏清远闻言,笑道:还是母亲沉稳,我猛一听这消息,还当要被钮太监误会了呢。
苏老夫人嘴角的细纹动了一下,随后道:只是也有可能是从咱们这边过去的种。
那……苏清远闻言怔住,一时又想若是如此,不知钮太监又会如何想,若是想苏家人谋他的财产,那就不妙了。
悄悄的跟人说,那好时出府时就是黄花大闺女一个,那孩子断跟苏家没有丁点关系。
苏老夫人沉声道。
苏清远应了一声,又疑心是小杨氏身怀妒意存心隐瞒此事,当下对小杨氏更看不上,便道:慕轩那边开的药方子里要的牛黄一味,如今寻不到真货,柜上仅存的一些,又已经是先定给何家的,娘亲看这事要如何做?倘若不给慕轩却也说不过去,只是与何家那边也不好说。
既是这样,先给了何家吧。
至于慕轩那里,他也未必非要用那牛黄不可。
我前两日看过他,他如今已经大好了,只是你弟妹还护着她。
苏老夫人说道。
苏清远应了一声,因见苏老夫人没有旁的吩咐便退下了。
出来后,苏清远见今日还有些时间,又想今日苏睿轩在家,也在马场上学习,便想去看绮罗等人学习的情况,半路上遇到苏清和,闻着他身上的酒气,便笑道:二弟这是从哪里来?从外头过来的。
苏清和说道,因为好时有孕一事,又想试探苏清远一番,便问道:大哥可知道钮公公的事?这可真是铁树开花,只是不知那孩子有多大了。
这我怎会知道?只是听说最近才查出来的,想必也刚有了脉象吧。
苏清远回道。
苏清和听了这话,暗中松了口气,便是丫头生的孩子,总是他的骨肉,他宁愿叫那孩子死在肚子里,也不想他寻了个太监做爹。
大哥这是要哪去?苏清和又问。
苏清远指着前面道:既然有时间,便去看看绮罗他们学的怎样,慕轩若是身子好了,也过去吧,许是多动动,那身子就好了。
多谢大哥关心,只是慕轩却是见不得风的,还是再养些时日吧。
苏清和说道,又目送苏清远远去。
未到马场,隔着院子便先听到了马嘶声,苏清远微微蹙眉,心想那日叫人特意选了温驯的马匹,这马嘶声又是因何而来?开了门进去,苏清远尚未看清,便见着一匹枣红马向他冲来,心中唬了一跳,只想着定是要被撞上了,却见那马在他面前立住了。
听着那马不忿的打着响鼻,苏清远料定方才的马嘶声便是这马叫的。
绮罗在马上见着贸然进来的人是苏清远,吓了一跳,忙翻身下马,说道:原来是爹爹,可伤着爹爹了?说完,因闹腾又跳脚,便死命的扯着缰绳。
万幸那马尚小,并未长成,此时绮罗也能牵制住它。
苏清远后退一步打量那马,笑道:你倒选了匹烈马。
随后问身边的长随,当初不是说了是给小姐的马吗?怎叫这马混了进来。
那长随忙道:怕是挑马的时候一时看走了眼,又或者是这马自己混进来的。
苏清远闻言蹙眉,沉声道:如此漫不经心,怕是他自持是府中的老人,以为我奈何不了他吧。
那长随不敢言语。
绮罗忙道:爹爹,如今这马已经老实多了,再过几日,定然也是温顺无比的。
苏清远微微蹙眉,随后道:罢了,本要叫你换的,既然你能驯服了它自是最好。
说完,就要向场中走去,因见那马冲着他扬着蹄子,唯恐被踢到,又向后退去。
绮罗忙牵着闹腾避到一边,叫苏清远过去。
苏清远走进了马场,见着绫罗与睿轩正骑在马上在马场中转悠,捋着胡子笑了一下,又冲绫罗与睿轩摆手,叫他们不必下马。
看了一回,又与张大娘林师傅说了几句,便自己走了。
绮罗见着苏清远走了,才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摸了下闹腾,心想若是叫闹腾一下子踢到苏清远身上,他们两个以后在苏家就都没有好日子了。
如此想着,不敢再骑马,绮罗便牵着闹腾去马厩那边给他刷洗。
晚间去见苏老夫人,便听苏老夫人说道:肖家小姐要出嫁了,你在学堂里与她好,便去送送她吧。
是。
绮罗应道,接过苏老夫人递过来的帖子,看了上面的日期,盘算了一下还有一个多月,心想一个多月后,女诗人肖点翠就要消失了。
这几日我在屋子里也闷得慌,等着过几日春光好时,咱们便合家去踏青。
苏老夫人说道。
绮罗将帖子递给孙妈妈,又从红袖手中接过刚睡醒的锦绣,笑道:好久没跟奶奶一起出去了,只是到时候踏青的人那样多,怕是会挤到。
挤点也不怕,到时候你们将漂亮的风筝都带上,也散散身上的霉味。
苏老夫人笑道,因见着锦绣啊啊的叫个不停,又对锦绣道:到时候也带了你去,叫你也晒晒太阳。
绮罗抿唇一笑,细看锦绣,竟觉锦绣当真生的有几分像苏清词,嘴上便道:奶奶,妹妹和姑姑真像。
外甥像舅舅,侄女当然像姑姑。
苏老夫人笑道,从绮罗手中接过锦绣,又道:前几年不曾出门,与几家女眷也没个来往,如今你也大了,也能替着苏家出门,多出去见见人也好。
绮罗说道:虽说许久不见,但是楼伯母她们也是想着奶奶的。
那些不过是些客套话,只说楼家何家肖家,好的跟一家子一样,还不是来往的多了。
咱们出去的少,就与她们生疏了。
苏老夫人又说道。
绮罗细想了一下,方才她还疑惑苏老夫人怎想着去踏青,原来是想着见其他几家的人。
又与苏老夫人闲聊了两句,绮罗便回了春晖院。
96、喧宾夺主苏清远平日不管后院的事,等着他有心要管了,便当真样样都要插手。
先是劝了苏老夫人,叫绮罗等人没事常骑马出去看看;随后又提醒苏来夫人,家中没有个主事的女人终究不好。
比如说肖家千金的婚事,苏老夫人亲自过去,便有些纡尊降贵了,只合叫大小杨氏去了才好。
若是总叫旁人带去,时间久了,难免会叫人说傲慢等等。
苏老夫人听了这话,也知苏清远说的有道理,只是心里终究有一股子气憋着,不罚不行。
因此想了一夜,便叫大杨氏过来了。
大杨氏忐忐忑忑进了苏老夫人的屋子,一时想不出苏老夫人寻她有何事。
想到前两日,她偷偷叫人给智轩慧轩送东西,疑心是苏老夫人就此事寻她麻烦。
堂屋里苏老夫人不在,孙妈妈只叫她等着,自己进了小佛堂里去唤苏老夫人。
手中捻着佛珠,嘴唇微微噏动,彷如老僧入定一般,苏老夫人听了孙妈妈的话,动也不动。
孙妈妈垂首侍立在一旁,见着苏老夫人的脸色开始晦暗起来,心知她是又想起了苏清词,心中为苏清词不平。
做好了今日的功课,苏老夫人才站了起来,脸上木木的没有一丝笑容,将佛珠绕到手腕上便向外走,走到门边,却不进去。
只听着大杨氏不停的对着空气说话,时不时的还伸手去挠一下。
孙妈妈神色古怪的看着大杨氏,苏老夫人脸上却漾起了微笑,边走边亲切地问道:老大家的是在跟谁说话啊?大杨氏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又与那空气说了两句。
穿着橘黄衣裳的金枝伸手拉了她一下。
彷如从梦中惊醒一般,大杨氏神色恍惚,半响清醒过来,忙道:见过娘亲,娘亲万福。
老大家的刚才是跟谁说话?苏老夫人笑眯眯地依旧问,她才不信好吃好喝的供着,大杨氏能傻了。
眯着的眼中见着大杨氏越发丰满的身子,见着大杨氏与苏清词越发不像了,心中的恨意又起来了。
大杨氏愕然的望着众人,嘴中道:娘亲,我一直等着你呢,哪有跟旁人说话。
哎。
大杨氏那个话字刚落,苏老夫人就长叹一声,惋惜地道:本想着绮罗等人也大了,叫你领着他们出去见见人,以后也好寻个婆家。
只是方才见你无事自言自语,且又抓又挠的,如此出去了可怎么得了?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大杨氏看,不放过她一丝的变化。
大杨氏脸色发青道:娘请莫要吓我,我方才在这外面候着,跟谁也没说话。
说完,双手微微握拳,告诫自己要稳住,指不定苏老夫人这是在试探她。
苏老夫人呆着脸笑了一下,只道:有病就要去看,哪能这样拖延着。
既是如此,绢罗等人,你以后也不要见了,免得吓着了她们。
你是她们母亲,也要维持你在她们心目中的威仪。
大杨氏讪讪地应了,随后又想小杨氏是死也不能出门的,苏老夫人若叫绮罗等人出门,只能叫她了,心中又因此存了一线希望。
果然,苏老夫人懒懒地道:只是绮罗她们也大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便在家时养病,偶尔带了她们出去吧。
只是你如今养的有些痴肥,出去了也不甚体面,略消减些吧。
是,媳妇知道了。
大杨氏垂眸低头应道,许是太过惊喜,一时便将那消减之事抛在了脑后。
不耐烦再看大杨氏,苏老夫人便叫大杨氏出去,另叫人抱了锦绣过来。
如此,不久后,天未亮时,雾气正浓,绮罗便跟着消减后的大杨氏出了门。
大杨氏此时还是十分丰满的,穿着一身金丝高腰百褶裙,更显得丰胸肥臀。
只是脸上好歹叫苏老夫人看出了一丝苏清词的模样。
听了苏老夫人的交代,绮罗跟着大杨氏出了门。
大杨氏出门听着一声马鼻声,看过去是一匹枣红马,心知是苏清远的主意,且她今次能出门也全赖于苏清远的提议。
因此倒没有挑什么刺,只自己上了马车。
至于初一等丫头,也上了另一辆马车。
绮罗与张大娘骑着马跟在大杨氏车后,上街时略有些紧张,随后只专注于叫身下的闹腾老实,便也顾不得紧张。
张大娘护在她身边,只笑道:大小姐如今能上街了,只管自己放松些就好。
绮罗扭头冲张大娘一笑,随后觉察闹腾又要向前冲,便勒住缰绳,随后又扭过头,只管约束了闹腾,不再管旁的事。
时辰尚早,且是肖家的婚事,苏府外面的大街今日清净非常,一应小摊小贩都去了肖家楼家何家那边的街道上。
如此街上十分安静且没了旁人看笑话,绮罗专心驯马,不一时有些习惯了的闹腾也就不闹了。
正低着头,头上便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虽不疼,但也吓了一跳。
绮罗抬头看去,只见街上一敞开的窗户里,站着一模糊的影子。
那人站在暗影之中,又有雾气,绮罗也看不清是谁。
张大娘翻身下马,捡了地上的荷包,眯着眼看向绮罗。
大娘扔回去。
绮罗说道,抬头看了眼前面的车,见着大杨氏的马车并未觉察到异样,随后也下了马,捡了地上小摊贩压摊子的石子递给张大娘。
张大娘接了石子塞进荷包里,也不看荷包里面的东西,对着那窗户又扔了进去。
大小姐,对付这些登徒子就该这么办。
张大娘说道,便又与绮罗一同上了马,当初我教的另一位千金,那才是明媚娇妍的,上了街,不说荷包,玉佩也能捡到几十块。
绮罗闻言,撅着嘴道:大娘是说我不如那小姐漂亮?确实不如人家漂亮。
张大娘直言不讳道。
绮罗一愣,本事有意要向张大娘撒个娇,谁知张大娘竟当真这样说了。
虽说大小姐雪肤玉貌,但在我眼中,我就喜那性情爽朗的。
那千金一笑,有人愿意拿着整个鹿鸣关去换。
大小姐还差了些火候。
张大娘只管自己砸吧着嘴说话。
绮罗瘪了下嘴,心中有些不服气。
虽不是自命不凡之人,但被人这样直言不讳的说不如旁人漂亮,心中也难免没有芥蒂。
因又想,楼翼然去了那遍地是美人的地方,岂不是如鱼得水了?到了肖家附近,不说肖家外边,便是楼家何家外边也早早的摆上了摊位,闹闹哄哄的,又有几十个小孩子聚在一起嬉闹,不时的去捡这三家撒的糖和铜钱。
绮罗勒住马不敢放松,下了马才松了一口气。
先随着大杨氏去见了几位夫人,随后便被肖夫人送到了肖点翠屋子里。
肖点翠的屋子,恰在肖家最风雅的地方。
许是有心效仿楼何两家宠爱女儿,且肖家只有肖点翠最拔尖,因此肖点翠的院子,竟建在府中最高的地方。
假山屏障,又有香草藤蔓攀爬,需要登上十余级台阶,才能到肖点翠院子的门前,进了门,就见着院子里种满了各色香草。
肖点翠的丫头韵儿迎了出来,送她进肖点翠屋子里。
尚未进屋子,便听到几个女孩的笑声,笑声中又夹杂着几人的哭声。
进屋后,果然见肖点翠拉着几人又哭又笑。
肖姐姐。
绮罗唤道。
肖点翠牵了绮罗的手,拿着一张纸给她看,然后亲昵的戳了下一个女孩的头,笑道:你看看,这就是这丫头做的,等着他过来的时候拿这个难为他呢。
绮罗接过来,忍俊不禁道:锅碗瓢盆的最是实在,比那鸾凤和鸣更好。
肖点翠脸上一动,收了那纸折起来,又悲戚的落了几点泪。
觉察肖点翠手上凉凉的,正要安慰她,便听外面喧闹起来,不时便有小丫头跑进来道:姑爷要来催妆了。
肖点翠脸上红云立时又浮了起来,只管坐在床上不动,叫小丫头小姐妹们出去应付白泽云。
众人出去了,绮罗便也随着肖点翠一同坐着。
你不出去看热闹?肖点翠问道。
绮罗呆呆地回道:肖姐姐是要一个人呆着?肖点翠一笑,又拉了她与她面对面看着,只道:我这心里烦着呢,不知烦着什么。
虽知道白泽云是个好人,以后也会对我好,只是还是不情愿现在就……肖姐姐想什么,我大概知道。
绮罗回道,上一世便是嫁给杨致之这么个好人,她出苏府的时候心里也很是犹豫。
你知道个什么?肖点翠嘟囔了一句,脸上又有些讪讪地道:你看,今日我就是这样,一早才与我娘吵过,便是点墨他们,我也跟他们吵了两句。
肖姐姐此去是要去江南的吧,到了江南,肖姐姐定会做出更好的诗。
绮罗笑道。
但愿如此。
肖点翠低声应道,神色却有些不确定。
此时,门外传来哄笑声,绮罗隐约听到一句,脸上一红。
肖点翠忙道:这不是白泽云说的话,是何寻之那个不正经的,不知怎地,竟寻了他来做傧相。
绮罗听说是何寻之,脸上便有些惊讶,她虽常听人说起,却是不曾见过何寻之的。
他才从京城回来。
肖点翠见绮罗不解,又说给她听。
绮罗心想何家人果然将去京城当做去广源寺一般,不像他们,去广源寺也要大费周折。
听着何寻之调戏韵儿律儿二人,绮罗脸上越加红了起来,只是何寻之才思敏捷,且说话风趣,又叫绮罗忍不住去细听他说什么。
正觉不好意思,便见肖点翠也凝神去听,绮罗心想,何家男子果然都是如此。
何觅之固执,却不得不佩服他的痴情;何羡之毒辣,但他的聪慧却是叫人叹服的;至于何寻之,这么一个风流种子,一样的下流的话从他嘴中说出,却是叫肖点翠这等清高才女也忍不住想去听的。
肖点翠看到绮罗的神情,脸上也羞愧的红了脸,只道:你出去跟着他们一起玩吧,你难得有机会无拘无束一次。
哎。
绮罗看出肖点翠是要自己安静一会子,便出了门,见着门外的白泽云。
白泽云一张十分正经的脸上,此时既是紧张又是欢喜,一张脸古古怪怪的,又惹了众人一阵欢喜。
旁边站着的傧相,却就是何寻之了。
何寻之的脸,也是何家一贯的精致,只是那精致上又有些许玩世不恭,凤眼微眯,一边嘴角略歪,带着三分邪气的笑。
脸上因饮了酒,又带了一股迷醉之气。
连站姿都有些歪斜的不成体统。
偏一应女子,连同初一等人在内,也只看他,将新郎官白泽云冷在那里。
看够了?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绮罗一愣,回头就见着何羡之负手立在他身边。
果然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看来我哥哥又要惹上许多风流债了。
何羡之眯着眼说道,语气却很是得意。
绮罗瞄了他一眼,心想确实如此,差不多的相貌,何寻之斜着嘴角确实比何羡之有魅力的多。
正想着,忽见到一身影,那身影在众人热闹欢笑之时,却冷清地斜倚着门,依旧是一身素净灰暗的男装,周身上下只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只是比起当初,那眸子也有些晦暗了。
郡主怎会过来?绮罗低声问道。
想过来自然就过来了。
何羡之漫不经心地回道。
绮罗微微咬唇,细看清池郡主的神色,她虽也看着何寻之,只是眼神却不似爱慕,仿佛是没有旁的看头,只得盯着何寻之了。
犹豫之后,绮罗低声问:郡主可有意中人了?何羡之奇怪的瞅了眼绮罗:没有,郡主眼界极高,凡夫俗子她是看不上的。
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清池郡主的年龄,绮罗心想万幸无碍大师与楼八娘一同云游去了,依着这么看,能叫清池郡主癫狂的男子,也独有无碍大师一人了。
想到此处,又与那上一世同样痴情的杨致之对比起来,绮罗心中更鄙视杨致之。
苏绫罗没来?觅之寻了她半日才肯回家休息。
何羡之说道,随后将一个卷轴递给绮罗,这是他给苏绫罗画的像,你转交给苏绫罗吧。
绮罗一愣,却不去接,只道:这私相授受……私相授受?楼翼然给了你剑不算私相授受?何羡之不屑道。
那是给睿轩的。
绮罗道,说完一愣,又想何羡之怎会知道那剑的事。
何羡之不屑道:你弟弟的偷偷拿了宝剑去学堂里两回,我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将卷轴塞到绮罗手中,又道:给了苏绫罗,顺便叫她写个回信,过两日我家请了你去游船,你把信捎出来。
绮罗将卷轴推开,说道:你别威胁我,我就不给你传东西。
那宝剑就是给睿轩的,我一直都是用鞭子的,楼翼然如何不知道?何羡之握着那卷轴,冷声道:你当真不给苏绫罗捎回去?不给!绮罗沉声道。
何羡之微微眯了眼,随后走到院墙边,将那卷轴投掷出去。
绮罗吓了一跳,低声道:你发什么疯,上面是绫罗的画像……上面没写名字,谁知道是你还是苏绫罗?何羡之冷笑道。
绮罗闻言,忽然粲然一笑,道:不熟悉的分不出来,熟悉的自然能知道是哪个。
到时候人家寻上门,苏家只管说是绫罗的,指不定绫罗就此寻了个如意郎君也不一定。
果然是个冷心冷肺的,苏绫罗在你心中这点分量也没有。
何羡之沉声道,见威胁绮罗不成,便拉了下绮罗,道:快跟我去捡了。
你扔的,我为何去捡?绮罗甩开何羡之的手,在人群中寻了一番,只见初一等人还围着何寻之看,只有少数几人还记得难为白泽云之事。
何羡之重又拉了绮罗出去,绕过众人到了外边,才又放手。
绮罗拿了帕子擦手,何羡之冷哼一声,便向他扔画的墙边走去。
因院子建的很高,墙下又是假山奇石,洞穴繁多。
绮罗踩在石头上,一个个地方看过了,只是寻不到,抬头见何羡之也在找,气愤道:你方才是向这边扔的吗?当然。
何羡之头也不抬的说道,心中因寻不到画卷也有些不耐烦。
绮罗向假山上看了一下,又转到院门,从院门那边的台阶下去,在院子下面找。
只见院子下面也是四季常绿的香草藤蔓,那画卷在那香草丛中寻不到一丝影子。
因心中着急,绮罗脸上便出了一层薄汗,话虽是如此,但若是有人将那画认作是她的,她也没法解释。
画本就抽象,况且她与绫罗长的也有七八分相似,一般人看了画哪里能分出谁是谁。
心中一急躁,绮罗又抬头瞪了眼在上面假山上找的何羡之,暗骂他没事找事乱抽风。
何羡之恰在此时看她,见她脸上的气愤之色,也不耐烦再找,袖了手坐在假山上,学着何寻之的模样,邪笑道:好心陪着你找,你还敢瞪我,既然如此,你便自己慢慢找吧。
说完,只坐着不动。
绮罗一急,正要与他争吵,便见着又有人过来,随后院子里哄笑一声,再去看时,就见肖点翠已经被人迎了出来,一圈子男男女女欢笑着拥着肖点翠白泽云出了院子。
绮罗,快走。
一学堂里的女同窗拉着绮罗向肖点翠走去。
绮罗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依旧没有见到画卷的影子,只得跟了同窗向肖点翠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回复不了,**的菊花一直在转,但是积分先给了哈97、活色生香没寻到画卷又不得不随着众人离开,绮罗心中惴惴的,又怨毒的回头瞪了眼何羡之。
此时,何羡之心中也急了,见着众人都走了,料想那画卷这么大一个,落在外面若是寻不到那只能是被人捡走了,因此便叫人问问肖府里的人,满府的寻摸一遍。
等着送嫁的队伍走了,大杨氏却与昔日的姐妹说话正说的高兴,不愿立时离开。
肖夫人见着绮罗在,怕她闷了,只叫她去肖家寻未走的姐妹玩。
绮罗欢喜不迭的应了,出了前厅,便依旧向肖点翠的屋子走去。
半路遇上脸色发青的何羡之,心里不禁一凉,心想定是没寻到了。
没有了?绮罗问道。
何羡之点了下头,因是自己扔出去的,脸上便有些难堪,只道:回去后该如何向觅之交代。
这一句话,将绮罗心中的火气点了起来,骂道:你只顾着你家的事,也不想想那画卷是绫罗的,我们家里岂不是更麻烦?何羡之微微握拳,咬牙叫道:你早应下这事,也不会横生这么多的枝节。
绮罗一噎,心想果然与这等人是说不通道理的,又想何羡之都寻不到,应当是真的不见了。
只是心中尤不死心,因此便向肖点翠屋子走去。
何羡之见绮罗走了,烦躁的踢了下石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方才叫出那句话时嗓子有多干涩,心里有多虚。
因此负着手跟着绮罗一同走,一路上盘算着拿走画卷的会是谁,又想做什么。
那边先走一步的绮罗,因心中有烦心事,便并未在意旁的。
初一满头雾水的小跑跟着她,也不看两边的景色。
待看到对面一蓝衣婢女一面跑一面向她摆手时,绮罗微一侧头,便见着身旁挂着帘子的亭子里传出男女喘息嘤咛之声,透过那微微卷起的一角帘子,便见何寻之、清池郡主衣衫不整的缠抱在一起,清池郡主背对着她露出雪白光滑的脊背,何寻之则露出了精壮的臂膀。
血冲到脸上,绮罗张口结舌,只是走不动路说不出话。
里面的何寻之似有所觉,回头看了她一眼,清清白白的眼中,依旧是玩世不恭,只是却不见方才那迷醉之色。
反应过来,绮罗忙拉了初一,也不待那蓝衣女婢过来,便折回去,向何羡之跑去。
何羡之正犹豫要不要跟绮罗说一声,只叫她放心,画卷就由他去找,便见着绮罗主仆两人跑了回来。
你回来认错?何羡之挑眉道。
绮罗涨红了脸,旁边的初一也是一脸羞涩,羞涩中又带着几分厌恶与嫉妒,似是某人做了极其叫她失望的事。
换条路走。
绮罗急促的说道。
何羡之向前看了一眼,见清池郡主的丫头露了个头,猜到是什么事,便于绮罗一同折回去,从另一边的游廊绕回前厅。
没事,以后我会替你跟哥哥和郡主说一声。
何羡之见绮罗一脸窘迫担忧,便对她说了一句。
绮罗低声道谢,心想这是什么事,跑到别人家里来闹上这么一出。
何大公子是要跟郡主成亲的吗?绮罗清了下嗓子问道。
何羡之看了眼问的认真地绮罗,嗤笑一声,开口道:娶妻当娶贤。
清池郡主艳帜高张,花名满天下,不说入幕之宾,只说那娈童胡璇就养了十几个。
我家怎会叫她进门?绮罗在何羡之眼中看出了鄙夷,心知不该再问,只是依旧脱口道:那如今现在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何羡之轻描淡写道。
逢场作戏。
绮罗跟着念叨,不独何寻之,清池郡主也不过是为了求得一时欢愉,并未当真。
何羡之见她出神,又道:京城中此事也是多见的。
不光是郡主公主,便是那侯门夫人,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的也多了去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
啊。
初一闻言惊讶地叫了一声,随后掩住自己的嘴,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只等着何羡之再说。
何羡之果然不负众望,慢吞吞的向前走,说道:清池郡主的母亲明公主嫁了三次,将驸马拘在家中,偏自己每日饮酒作乐,又寻了十几个岁的小子自幼养在府中调教,清池郡主耳濡目染,潜移默化,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说完,斜眼看向绮罗与初一,又道:那种日子,自是你们这等蠢钝夫人一辈子也想不出的。
可是……张嘴说出这两字,剩下的话,绮罗却不知该怎样说。
难道要跟何羡之说清池郡主只痴心与无碍大师一人,不应当是眼前所看的模样?何羡之睨了双双犯傻的主仆一眼,又道:只怕你这种人,这辈子也难见那胡璇一面,那胡人美男看着又与中土人士有很大不同。
眼神深邃,相貌俊美,又会曲意奉承……正说着,忽然听到一人笑出声来,又有一人不屑地哼一声,随后便见着一高一矮两个公子哥从柱子后面走出,衣衫自是华贵非常,只是身边并未带着侍从。
个子小的细看便能看出是一冰雪聪明、相貌俊俏的女子,身材高大的少年有两分眼熟,却辨不出是谁,额头上还有一铜钱大小的淤青。
何老三,竟然教坏人家的千金,勾引着人家去做那有违礼法之事。
那公子抱着手臂说道。
正是,公主郡主都是不好的,京城的夫人小姐也是品行不良的,唯独襄城的女子是好的,连男宠都没听过的。
话虽尖刻,只是那小个子男装女子说的不急不慢,且语气和缓,声音甜美,旁人听了,也只当她是在撒娇。
只是这话说完,绮罗却觉不自在,总觉那女子话里自有一股酸气弥漫。
在下不过是随意一说,并无冒犯之意。
何羡之儒雅地说道,眉梢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心中暗恨今日实在是流年不利,又想肖家算出的黄道吉日,应当只是宜婚嫁的,不宜出行,不宜多口舌。
方才那话,不过是为了转移绮罗的注意,引着她不要去担忧方才所见之事,万没料到已经空下来的肖府里还有这两位在转悠。
那女子娇哼一声,瞪了眼绮罗,便走到何羡之身边,身子微微侧向他,委屈道:你那都是胡言乱语,就是因为你这话,旁人才都推脱不愿去娶公主郡主。
你也不看看,公主里面也有贤惠的。
说完,一双眼睛直盯着何羡之看,若不是有旁人在,只怕要脱口说出她就是三从四德的典范。
绮罗见着这般情景,哪里不知道那女子是心仪何羡之的,便也不想留在这里白叫人埋怨,说道:既然何公子有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看了眼初一,两人转身便走。
那女子忽然回头冲绮罗叫一声:你若是喜欢胡璇,我送你一个。
绮罗一愣,忙客气道:不必了,我用不着。
说完,又是一礼,快步向远处走去。
那女子哼一声,随后只管仰着脸看着何羡之发笑。
何羡之礼貌的回之一笑,又转身向旁迈出一步。
你别怕我,若是你不喜,我求着父皇不建公主府好了。
跟着你到襄城也行,反正五哥也在这里。
那女子说道,说完,见何羡之依旧客套疏离,便有些泄气。
浦阳。
与浦阳公主一同过来查看王府的五皇子,李思齐轻声叫道。
浦阳公主微微皱了下鼻子,见李思齐似是要说话,便避到一边,竟是站在何羡之身后半步远的。
刚才那少女看着有几分眼熟。
李思齐开口道,一面用手指挠着下巴去回忆。
何羡之笑道:您前几年在广源寺的时候见过她。
那倒不是。
李思齐微微摇头,忽然拍手道:想起来了。
疑心李思齐是想起了当年被咬之事,见他依旧看着绮罗走的方向,何羡之微微挡住他的视线,望着他的额头担忧道:殿下这额头是怎么了?谁敢伤着殿下?李思齐冷哼一声,伸手摸了一下,随后吸了口冷气,呲牙咧嘴道:若是叫我抓住那丫头,看我不拿石头砸她个稀巴烂!原来是位小姐丢了,只是不知是谁这么大胆,况且对着殿下这张脸,她如何下得了手?何羡之笑问,看了眼,也觉十分滑稽。
原本贵气十足的脸,如今多了一点淤青,看起来也有了人味。
浦阳公主立刻回道:五哥准备了百八十个荷包准备扔给楼下的女子的,谁知今日刚扔了头一个,就叫人扔了回来。
荷包里本带了银锭的,那女子使坏又装了石头进去。
又生了好大的雾气,看不清是哪个人扔的。
怪不得五哥说襄城女子彪悍凶猛,果不其然。
何羡之听浦阳公主打压襄城女子,笑道:怕是冷不丁的被吓到了吧。
只是殿下还是去上了药的好。
不必了。
留着疤,等着见了那女子,我也要砸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李思齐狠狠地说道。
对,我也替五哥砸。
浦阳公主笑道,因见自己不小心越过了何羡之,又向后退了一步,依旧只盯着他看。
见着自己妹妹如此小心模样,偏何羡之又无动于衷,李思齐皱着眉头,招手道:浦阳,过来。
浦阳公主听到李思齐召唤,忙道:五哥,我不烦你,我只跟着三郎就好。
何羡之心知李思齐所恼之事,退后一步,越发恭敬的站在两人面前。
如此不卑不吭模样,叫李思齐更恼,叫浦阳更心酸。
只听着浦阳幽幽地唤了一声三郎,便没了下话。
何羡之正要请两人回何家,便听到何寻之吊儿郎当地道:哟,两位可是稀客啊,等了许久也不见这你们过来。
我们来过,太吵,隔着院子听你唱了一曲就走了。
浦阳撅着嘴说道,对何寻之却不如对何羡之那般客气。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只是殿下若是隔着院子与我和上一曲,那定会成为一时美谈。
何寻之说道,懒懒地倚在何羡之身上。
浦阳公主顿脚道:谁要与你成为一时美谈!何寻之痞痞地一笑,扫了浦阳公主一眼,似是要穿透她那三层春装,触摸到下面的雪白肌肤一般,道:殿下终于长大了,叫在下好等啊。
呸,下流!浦阳公主顿脚道,一双眼睛红了眼圈,不去看李思齐,水汪汪的眼睛只望着何羡之,一心要何羡之为她讨个公道。
何羡之扶了下何寻之,歉意道:家兄醉了,两位殿下请便,在下先带家兄回去了。
李思齐点头,你们兄弟只管去吧,晚间我们再去何家。
那家父家母就备下酒菜等着几位殿下了。
何羡之说完,扶了何寻之便向院门外走去。
浦阳公主欲要跟着何羡之走,只是听她哥哥哼了一声,不敢再动,跺跺脚,冲李思齐叫道:五哥,何寻之这样放肆,你怎不为我做主,训斥他一番。
浦阳此时的骄纵,恰叫李思齐心中更气,恨其不争道:何寻之摆明是维护自家弟弟,你上赶着去叫人轻薄,此时倒向我发起脾气来了。
何家不愿做驸马郡马,你还是死了心吧。
浦阳公主叫道:五哥不愿帮我就算了,大不了这公主我不做了。
说完,见李思齐一副不管她死活模样,立刻委屈的落下泪,只管走过去扯着李思齐的袖子撒娇。
李思齐挥开她的手,浦阳公主便又扯上。
心中不耐烦,李思齐便将浦阳推到一边。
正推搡着,清池郡主便扶着婢女走了过来。
见着清池郡主那浑身无力的模样,李思齐冷笑道:你想与何羡之在一起?也行,学着清池便好。
浦阳闻言,哑然的看向清池郡主,跺了下脚,转身不理李思齐,依旧向何羡之那边追去。
那边,大杨氏终于与人说的痛快了,这也难怪,与身份、教养学识相似的夫人们说话,自然是要比与丫头婆子说话要合得来。
说完了话,大杨氏便带着绮罗一同出了门,到了门房那里,就听到何寻之的高歌声。
初一十五连同金枝玉叶忙扭头去看,大杨氏瞪了她们一眼,四个丫头忙收回视线。
因方才的事,绮罗不敢去看,只纳闷听这声音何寻之是醉的,难道方才又饮了酒不成?大杨氏看不上何寻之这般放荡的,催促一声,便快步领着绮罗出去了。
后面何寻之见了绮罗,认出了她,低声在何羡之耳边道:这丫头是个有福的。
何羡之一愣,正要问何寻之他何时学会了看相,便听何寻之低声闷笑道:你哥哥我相貌堂堂,英俊潇洒,今日亲自为她上演活春宫,端的是活色生香,可不是福气吗?何羡之揽着何寻之的手一顿,瞄了眼他醉眼朦胧的模样,回道:怕是回去就要做噩梦了。
春梦也不一定,你哥哥我可是万千女儿的梦中伴侣。
何寻之得意地说道,又抱着何羡之的脖子唱他那不成调的闺怨诗。
98、心胸狭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更何况是看到了这么血脉喷张的情景,绮罗当晚回去后果然做了一个梦,只是是噩梦还是美梦连她也分不清。
那日因心里担忧的事多,躺在床上,一直折腾到四更天才合眼。
恍恍惚惚的似是被人掀了盖头,挑起盖头那人的脸却叫绮罗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很是清醒的细想一下,才想出掀她盖头的不就是杨致之嘛,如此想着那人果然变成了杨致之。
心里厌恶的又想,若是诸葛子钰就好了,那人的脸一下子果真变成了诸葛子钰。
两人浓情蜜意的彼此对视着,只听诸葛子钰羞羞怯怯地说了句该安置了,她便轻轻点头。
两人躺下后,诸葛子钰就不动了,扭头一看,他竟然是睡过去了。
于是心里一边害羞,一边急躁,想要诸葛子钰醒过来,却不知该如何唤他。
只觉身上越来越热,脸上烫烫的,刚要伸手推他,便听新房的门砰一声被人踹开。
绮罗吓了一跳,人立刻坐了起来,整个人清醒过来。
小姐,没事,是青青睡觉不老实掉下来了。
初一见她坐起来,忙开口道。
外间果然传来青青的呼痛声。
让她……本想说叫青青不必守夜了,回去睡,就觉腹部一痛,又有东西流了出来,忙问:何妈妈在吗?叫她给我收拾一下。
初一看着她的脸色,一时晕头晕脑的没明白,随后见着绮罗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隐约想到什么事,忙去叫何妈妈过来。
何妈妈闻言,果然立刻便过来了,将不能碰冷水等事又交代了一通,又叫十五去小厨房里炖汤端过来。
闹腾了两个时辰,绮罗歪在床上才又模模糊糊的睡去。
第二日,苏老夫人也知道了,只叫绮罗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好了再出来。
此事原本是应该的,只是过两日苏家便收到了何府的帖子。
拿了帖子的苏老夫人,一面欣慰,心想楼何两家有事还是能想到她们家的,一面又有些遗憾,绮罗的月事若是能迟上那么几日再来,也就不会错过这次出门的机会了。
正犹豫着,那边苏清远兴冲冲地过来了,见着红袖孙妈妈等人,也是笑脸相迎。
苏老夫人见着他兴致极佳,便也笑眯眯地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娘亲英明,一猜就中。
苏清远既是恭维,又是卖弄的说道,只不将遇到了什么好事说出来。
锦绣趴在苏老夫人身上去玩那帖子,苏老夫人见此,便将帖子给了她,另叫人将她抱出去。
见锦绣走了,苏清远才略微收敛起脸上的笑,说道:娘亲可知道谁到了襄城?我素日不出门的,怎会知道谁来了?苏老夫人撇嘴道,随后又半躺在榻上,只道:莫不是何家来的那几位贵客?娘亲果然是足不出户也知天下事。
那公子可不是旁人,正是魏王殿下。
钮太监说殿下求了陛下,亲自来襄城看王府了。
苏清远含笑道。
陛下果然宠爱殿下。
苏老夫人叹道。
正是,只是如今殿下是微服过来的,不好当面跪拜,钮太监是熟人,才得以面见……苏清远遗憾地说道,说完只盯着苏老夫人看,等着她出主意。
苏老夫人沉吟一番,想到那帖子,忙道:红袖,将那帖子拿回来,别叫锦绣给啃了。
是。
红袖应了一声,见苏老夫人面上着急,忙匆匆转去里间拿帖子。
娘亲,是什么帖子?苏清远疑惑道。
捻着手中的佛珠,苏老夫人说道:是何家给的帖子,叫绮罗去游船的。
那便叫她去好了,柜上正进来许多新鲜的首饰,都是旁人家未必见过的,叫她挑了好的再过去吧。
苏清远说道,脸上有些窃喜。
魏王殿下等人都在何家,若是游船,怎能不请魏王过去。
绮罗不方便。
苏老夫人说道,见着苏清远闻言,面色有些阴郁,也不再说旁的,只拿了那帖子又看一眼,见上面粘着些口水,便自己拿了帕子擦了,随后递给苏清远,说道:叫绫罗去吧,总归她们姐妹谁去都是一样的。
苏清远接过帖子看了眼,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也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叫人送了首饰布匹过来,叫绫罗自己挑一挑。
另外绮罗、绢罗也顺便添些首饰吧,免得叫人说厚此薄彼。
也是,你只管吩咐人送东西过来吧。
苏老夫人笑道,又叫人跟绫罗说了此事。
苏清远见着苏老夫人吩咐下去,却仍旧不走,半响说道:娘亲,此时是与魏王殿下亲近的好时机,只是柜上府库里搜摸了一遍,虽也有好东西,但只怕与何家、楼家的东西比起来,不出彩……知子莫若母,这样隐晦的一句,苏老夫人一听便明白了,笑道:你缺了什么?儿子细想了一下,魏王殿下此次微服出巡,还是不要与他太亲近,惹他不悦。
且钮太监说了魏王过两日要亲自到府中去巡视。
因此儿子想,倘若娘亲这有十分出彩的屏风琉璃障且借了儿子,叫儿子摆在魏王府中。
苏清远说道,因要问苏老夫人要东西,面上便有些忐忑。
苏老夫人笑道:你为满府筹谋,老婆子我还能舍不得那点东西,你随了孙妈妈过去,见到了什么,只管拿去就好。
是,叫娘亲拿出东西,实在是儿子不孝。
苏清远惭愧道。
苏老夫人笑道:等着日后你见到更好的,再孝敬给我就是。
苏清远又谢了苏老夫人几次,便跟着孙妈妈去了苏老夫人的私库。
那边红襟也忙将去游船并做衣裳首饰的事一并告诉了绫罗。
绫罗闻言,轻声谢了红襟,便坐在一边依旧。
明月见此,拉住红襟,一脸娇憨道:红襟姐姐,不知那衣裳是只有我们小姐有,还是大小姐她们都有?红襟闻言便知她话里的意思,只说:都有的,这次不光是为了二小姐出门才做的衣裳,是大老爷有意给小姐们都添上的。
明月笑道:可了不得了,前两日才做过,如今又要做了。
小姐们大了,再说最近大老爷心情好,便是今日做了,明日再做也是有的。
红襟见着绫罗似乎对她们说话不闻不问的模样,又对明月道:你要随着二小姐出门的,不知你的衣裳可还有?要是没有,我问问孙妈妈,看你们能不能也做一身。
明月闻言,忍不住欢喜道:那就多谢红襟姐姐了,我年后新做了两身,却不知能不能穿出去。
你等下拿来我看,不行的话,就另做吧。
红襟说道,说完,又对绫罗欠了欠身,随后才退了出去。
等着红襟出去,绫罗将书丢下,闭着眼却不知在想什么。
二小姐,大小姐她们又不出门,凭什么要给她们也做了新衣裳?明月为绫罗鸣不平道。
怕叫人说厚此薄彼。
绫罗勾着嘴角说道。
若说厚此薄彼,整个苏家就老夫人与大小姐有小厨房,老爷那都没有的,这还不算厚此薄彼?这两日一大早便能闻到她们院子里的香味。
明月撇嘴道,见绫罗不吭声,又道:难怪二夫人说她是长辈,每日还要吃冷饭冷菜,大小姐一个晚辈,整日却是热汤热饭的吃着。
住嘴。
绫罗斥道,心知这是小杨氏见缝插针的又寻了明月说话,出去吧。
是。
明月应道,见着绫罗耷拉着眼睛,也看不出脸色,便退了出去。
门外,清风站在廊下,见她出来瞄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
明月传达小杨氏的话,本意是要向绫罗表明她是与她一条战线的,不想绫罗不领情,因此面上就有些讪讪的,在清风身边站了一会,低声道:你瞧,那边又冒烟了。
清风瞟了眼春晖园,说道:那是老夫人那边的灶台坏了,红袖拿到大小姐那边炖的汤。
明月闻言,悻悻的皱下鼻子,又去寻了其他的小丫头对着春晖院指指点点。
苏清远传了话叫人弄了衣裳首饰过来,当天下午,便有人过来给绮罗等人量体裁衣,首饰头面等也一一送到各人房中。
绮罗收到了东西,只叫人去谢了苏老夫人与苏清远,另坐在屋子里不出去。
何妈妈念叨着:若说去游船,大小姐也是能去的,怎偏老夫人问的时候说不能去?我身子不舒服。
绮罗又捂着肚子叫唤,虽然不是很痛,但一想到游船的时候指不定又要见到何家那三个难缠的少爷,便巴不得远远地避开。
何妈妈当了真,坐到她背后又被她揉起了肚子,一边揉一边道:白便宜了二小姐,听青青说,那边还说是咱们沾了二小姐的光,不然一件衣裳也没的。
随她们爱怎么说吧,若是妈妈生气,我就替你都撵了她们出去好了。
绮罗笑道,伸手将一颗玛瑙珠子串到打了一半的络子上。
得饶人处且饶人,哪能出手这样狠。
何妈妈唯恐绮罗是说真的,又岔开话题,捡着她家的趣事说了两件。
春风一来,不过两日,树叶花芽便都冒了出来。
那风吹在脸上暖暖的,绫罗只戴了一个花冠,并未插上花钿等物,清清爽爽的便出了门。
带着绫罗出门的大杨氏,因先前得了苏清远的提点,又立意要借此事,重新得了苏清远的信任,便将绫罗前后看了遍,下了狠心拿了自己珍藏许久的珍珠项圈给她戴上。
到了春分湖边,只见渡头那边停着三四艘游船,渡头边,车马云集,下了马车,便能闻到一股香风弥漫,另有不时少女莺啼一般欢笑不已。
见此,大杨氏的精明又上来了,并不叫绫罗混在旁人中,只叫人将帖子送给楼夫人,另叫绫罗留在马车中。
夫人,您这是要?玉叶问道。
大杨氏低头抚平膝上的皱褶,说道:绮罗不是楼家关系很好,且还在楼家住过些时日么?何家的事楼家定是也在的,就看看她是不是真与他们两家那么好。
正说着,那边何家人的一个婆子连同楼家的冯妈妈一同过来了,到了车前,只说道:是苏家大夫人,大小姐吗?大杨氏得意地觑了眼玉叶,待玉叶掀了帘子后便出来了,见着两人,又亲切的说:是冯妈妈,桂妈妈啊?怎么你们两位出来了?我们到了这里看着这么多人,一时也不知该按着什么章程办事,因此便将帖子先送进去了。
桂妈妈笑道:乱糟糟的,是我们招待不周。
大夫人去前边那船吧,至于大小姐,见过了几位夫人,便请大夫人叫她跟年轻人一起去玩吧。
大杨氏脸色慌乱一下,只叫道:这可怎么好,绮罗身子不舒服,怕失了礼,我就叫我们家老二过来了。
只怕何夫人她们见了,会不喜。
冯妈妈一愣,忙道:贵府的小姐都是知书达理,百里挑一的。
夫人哪会不喜,还请大夫人,二小姐跟了奴婢们上船吧。
那有劳了。
大杨氏笑道,先下了马车,随后又叫人请了绫罗下来。
之后由桂妈妈冯妈妈开路,大杨氏带着绫罗从人群中走过,先一步上了船,至于明月等人,便留在了岸上。
绫罗面上虽不动,但见着旁人隐约的羡慕模样,心中也有两分飘飘然。
虽来的不是正主,但楼夫人等人也不好说什么,略说了两句,便叫人领着绫罗去了另一艘船。
绫罗刚上了船,额头上便一疼,刚要伸手去捂,便觉手中接住了一枚小小的银锞子,抬头去看,便见船上二楼,一人掂着手中的银锞子眯着眼看她。
因不知那人是谁,绫罗不敢乱叫,随后见着楼燕然从船那边拐出,要叫住他,又觉有旁人在,且不知额头上有没有伤。
楼燕然见着绫罗,只向她一笑,却不走近。
楼燕然。
绫罗叫道,春风吹在脸上,绒绒的短发拂过眼前,又向前走了两步,正要开口,却听何觅之惊喜道:绫罗,是你,我还当是苏绮罗呢。
绫罗一顿,笑道:是我。
何觅之见着绫罗额头上的淤血,心疼道:你怎地了?怎么这样不小心?绫罗闻言,将手中的银锞子给何觅之看,方要说是被一个陌生人砸的,便听一声放肆的笑声,原来是方才那人下了楼,手中依旧掂着银锞子。
殿下!见着一样的梅花样银锞子,何觅之自然猜到是怎么回事。
李思齐云淡风轻的摆摆手,说道:砸错人了,我当是另一个呢。
说完,指指自己头上的伤,那伤过了这么几日,已然成了土青色。
绫罗望了眼李思齐,心中并未去愤慨那句砸错了,只是殿下两个字在心中翻滚,虽然大杨氏暗示了几句,但因她心中对大杨氏抵触,并未去细听,此时听到这两字,只觉震撼,旁的一应没有想到。
既然砸错了,我请你吃烤鱼如何?我做的烤鱼比起烤鸡更要美上几分。
李思齐眯着眼笑道。
若不是听了身边的人提醒,他差点忘了当年与这对双生子的过往。
绫罗的胃一下子痛了起来,空气中也仿佛弥漫起呕吐的味道,更有那胃液从喉咙里流过的火辣辣的感觉。
绫罗,我去钓鱼给你。
何觅之讨好地说道。
不用了。
绫罗冷声道。
因她的疾言厉色,何觅之脸上的笑一僵,随后又小心翼翼地道:你不想吃鱼?不,不是……因走神对何觅之凶了起来,绫罗暗恨自己的大意,又向何觅之抚慰一笑。
觅之,哥哥叫你。
何羡之靠在栏杆上说道。
何觅之犹豫了一下,只看着绫罗不动。
哥哥说他寻到了。
何羡之又道。
何觅之听了这话,笑着对绫罗道:你等着,我拿了东西就回来。
一边说着,一边去寻何寻之要回他的画。
何觅之刚下船,李思齐便叫道:开船吧。
郡主还有公主两位殿下还未上船。
何羡之回道。
不等了。
李思齐不耐烦到,接过下人递过来的鱼竿,却径直将那鱼竿顶端的细细的部分折去。
见着何丽人上了船,何羡之轻轻拍了她的头,叫人拿了鱼竿给她玩,又对李思齐道:另外若是要击鼓传花等,还是要等着人多一些才好。
李思齐站在船头,看了眼下马的莺莺燕燕,皱了下鼻子,说道:那些庸脂俗粉,叫她们上来做什么?另有一只船,叫她们自己玩去吧。
何羡之垂眸一笑,便叫人开船。
船慢慢向湖中游去,本该有几十人的游船,只载着他们几个就走了。
远远的见着浦阳踩到马车顶上向她挥手,何羡之没有看到一般,转过身去,走到何丽人身边教她钓鱼。
一直不敢言语的绫罗见着船上的侍从,将炭火刀叉等拿了上来,红红的火苗不时从炭火里窜了出来,绫罗咬着牙瞪了眼李思齐。
见李思齐回头,忙又将愤恨的目光收回,只低眉敛目的立在那里。
你等着,一会就好。
李思齐笑道。
楼燕然看着几人的举动,抬头望了眼远处,招手对绫罗道:坐下吧,我烹茶给你喝。
说完,当真叫人拿了炉子过来,用蒲扇轻轻扇着火,仿佛不是在船上,而是在青山绿水之中。
绫罗顺从的坐下,偷眼看向楼燕然,见他嘴角一抹笑,神情悠然。
正琢磨着该与他说些什么话题,却听楼燕然问道:苏绮罗可还好?还好。
绫罗嗓子干涩的说道。
那她为何没来?楼燕然又问。
绫罗湿润了下嘴唇,嘴上的胭脂尝在口中苦苦的,半响道:她不乐意出门。
这样啊。
楼燕然应了一声。
忽然一样红红的东西,带着血水蹦到她面前,绫罗吓了一跳,花容失色地从矮凳上倒下,见那是一条足有一尺长的大红鲤鱼。
殿下果然好运气,好身手,能将这鲤鱼弄上来。
何羡之笑道。
何丽人凑过来,见那鱼还张着嘴,忙道:叫人拿了水养着,肯定还能活的。
说完,见着那鱼一翻身,一个血洞出现在背脊上,立时哑了嗓子。
原来那鱼是被李思齐用鱼竿叉上来的。
早说了很快的。
来,我烤鱼给你吃。
李思齐笑道,另叫人去将那鱼收拾了。
绫罗依旧坐在楼燕然的茶炉前不动,李思齐不满道:还要我去请你不成?殿下请你吃,你便去吃吧。
何羡之说道,随后见何丽人盯着那鲤鱼不动,又道:丽人妹妹再去钓两只上来吧。
好。
何丽人应道,依旧坐到一边去钓鱼。
绫罗隐忍的坐到那炭火边,不一时那鱼收拾好了,李思齐细致的在鱼身上涂上佐料,忽然笑道:也算是缘分,上一次人家替你挨打,如今你算是还回来了。
殿下的意思是,您额头上的伤是绮罗砸的。
绫罗小心翼翼地问,心想绮罗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没看到,但问了旁人,应当是她没错。
李思齐说道,将鱼叉好了,放在炭火上烤。
那火烤的绫罗有些热,她面上平静,心里却害怕起来,生怕李思齐再像上次那般逼着她吃东西。
见着那鱼慢慢的熟了,散发出香味,绫罗的心更提了起来。
李思齐又涂了一层佐料,随后将鱼放在玉盘上,指着那鱼对绫罗说:宫廷御宴也不过如此,今日算你走运,本王亲自做给你吃。
说完,将盘子放在绫罗面前,你吃着,不够,我再烤。
说完,李思齐当真接过下人递过来的鱼,又烤了起来。
鱼虽美味,但想到上次的经历,绫罗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吃了一口,竟是要吐出来。
心中更是委屈。
若是上次也还罢了,总归是她不对,这次是代绮罗受过,怎还要罚她?如此想着,眼中便含了泪,抬头见楼燕然一脸怜悯看她,心中一动,又想楼燕然不是不救她,只是不能罢了。
如此想着,便咬牙慢慢撕了那鱼肉吃。
好香,哥哥我也要吃。
何丽人拉着何羡之低声说道。
别急,等下你钓上来了,我烤给你吃。
何羡之说道,回头瞟了眼一个专注烤,一个专注吃的两人,与楼燕然对视一眼,又与何丽人一同钓鱼。
见绫罗一脸隐忍的在吃,李思齐摇头道:你不愿意吃,只管说就是了,何必哭丧着脸。
殿下,我没有不愿意吃。
绫罗回道,向他一笑,又低头细细的吃了起来。
吃的多了,自然也寻到路子,此时绫罗不急着将那鱼吃完,接过楼燕然的茶,又慢吞吞地细嚼慢咽。
硕大的船上,只有这几个人在,且几人各做各的互不相扰。
正在此时,不远处换来欢歌笑语之声,绫罗拿了帕子擦嘴,就见十几步外,一只画舫驶了过来,将湖面的安静打碎。
比起一心要烤鱼的李思齐,何寻之更像一个会享乐的龙子皇孙。
将那大塌放在船上,左拥右抱,另有几个裹着轻纱的女子跪在一边挑弄丝竹,船上的柳色轻纱,随风四处招摇,更衬出何寻之的逍遥模样。
一身褐色男装的清池郡主也不怕掉下去,坐在船舷上一动不动,只有头上的发丝随着春风摆动。
问何大朗浦阳在哪里?李思齐说道。
何羡之闻言,正要开口,便听到浦阳公主三郎三郎地叫着,却是在几十步外的另一艘游船上。
李思齐闻言,依旧烤他的鱼,不再问浦阳公主的事。
何寻之的画舫不再停留,又向远处驶去。
绫罗见着那鱼吃了大半,正要松口气,又见李思齐将另外一只鱼放在她盘子上。
殿下。
绫罗坐直了身子叫道。
唔?李思齐疑惑地看着绫罗。
我……,多谢殿下赏赐。
绫罗浅笑道,依旧将头地下。
方才鼓足了勇气要拒绝,只是一见李思齐看她,她就不敢再说了。
还是等下再吃吧,先喝了汤吧。
楼燕然说道,叫下人上了一碗山楂汤给绫罗。
绫罗感激地一笑,拿着勺子慢慢喝起来,一心要喝到游船结束为止。
丽人妹妹也喝点吧,小心不消化。
楼燕然又道,随后与何羡之两人到了船舷边说话。
那边浦阳公主的船也到了,大着胆子,在两船还有两步远的时候,浦阳公主便站在栏杆上跳了过来,万幸被何羡之出手接住。
站在船上,浦阳公主娇嗔道:你看,我给你摘的挑花都焉了,都怪你,若是你听到我的声音叫人停船就好了。
何羡之温文有礼道:殿下客气了,桃花过几日便处处都能看到,何必跑这么远去看那早桃花。
浦阳公主拿着桃花枝道:那是不一样的,到时候,我跟着五哥走了,又见不到今年的桃花。
说完,见着李思齐身边坐着上次见过的女子,柳眉竖了一下,叫道:是那个砸了五哥的人?说完,又要走上前去,因想到那人如今正与李思齐坐在一起,与何羡之还有好远距离,便又站在何羡之身边,说她今日去摘桃花见到的稀奇事。
殿下要喝茶吗?何羡之问道。
浦阳公主闻言,疑心何羡之渴了,忙应道:要喝的。
那去燕然那边吧。
说着,引浦阳公主到楼燕然那边坐下。
到了那边,何羡之却只与楼燕然说话,浦阳公主插了两次嘴,见每次她一插嘴,何羡之楼燕然的神色便与先前感觉不同,看着是神情未变,只是那感觉却似很不赞同一般,如此浦阳公主自发的拿了楼燕然的扇子轻轻扇着炉火,却不再插嘴。
送浦阳公主过来的船上,满满地载着其他人家的小姐少爷。
因大家都隐约知晓魏王来了,因此各家的千金闺秀,一个个天不亮便起来拾掇,一个个花枝招展,艳丽非凡。
只是,没想到连上船的资格都没有,于是粉脸上依旧是笑如春风,一个个心中却扎起了小人。
楼燕然几人,她们都是认识的,因此那陌生人便是魏王无疑。
只是那魏王身边那人,第一眼,分不出是谁。
等着熟悉苏家的人告诉众人那是绫罗后,各淑女心中便炸了起来。
她们起早摸黑的过来,能与魏王同游的便只有绫罗一人。
且魏王亲自为她烩鱼,如此情景落在各人眼中,一个个都将眼刀甩向绫罗。
那边绫罗似有所觉,抬头看了眼对面。
李思齐也抬头,向对面的游船一笑。
这一笑之后,只听那船上的淑女笑的更娇,说话的声音更柔更细,一个个只盼着李思齐邀请她们过去。
只是这一日,终究是只有绫罗一人有资格伴架。
因为这资格,绫罗一下船,大杨氏不管绫罗想吐的表情,亲热的挽着她就向马车走去,一路上念叨着:若不是你晚了一些时辰,如今有母女缘分的便是咱们了。
说完,暗恨绮罗没运气,今日不能过来。
绫罗嘴巴呡的死紧,嘴角跳了跳,算是对大杨氏一笑,只是不敢张嘴,另用手掩住鼓起的肚子。
大杨氏眼神暗了一下,心想绫罗这是与她生分,暗恨自己没有早生个女儿出来。
因此对绫罗依旧热情,只是那热情更是浮与表面。
半路上,绫罗强忍着不吐出来,直直的坐了一路,又去见苏老夫人。
见着绫罗的神色,苏老夫人疑心绫罗是晕船了,问了下她头上的伤,知道是魏王错砸的,便没有旁的话,忙叫她回去歇着,只留大杨氏说话。
绫罗出了苏老夫人院子,却不回朝霞院,一路快走进了春晖院,见绮罗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低叫道:绮罗。
绮罗一愣,见着绫罗的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绫罗左右看了下,绮罗会意,忙叫人关了院子,又问:怎么了?我撑到了,别叫人知道。
绫罗急促地说道,说完拿开手叫绮罗看她的肚子。
绮罗见此,忙叫何妈妈出来,又叫初一等约束了小丫头进屋子里坐着。
一番昏天黑地的呕吐后,绫罗一边喝着养胃汤,一边恨声道:都怪你,平白无故的又要我替你担不是。
是是。
绮罗敷衍的说道,心里却想那魏王果然是心胸狭窄的,先前年纪小就算了,如今就要成家了还这样斤斤计较。
新仇旧恨,谁知今日魏王是算哪门子账,绫罗也不敢与苏老夫人说,只想着如今绮罗又欠了她了,少不得以后要对她好一些。
99、你死心吧众人皆以为此番绫罗的遭遇,必会让苏老夫人与苏清远对她另眼相看,谁知苏家的两位当家人却是稳坐钓鱼台,一如往常那般对待绫罗。
大杨氏见此,也不再张扬游船上的事。
独有小杨氏,见着绫罗不回朝霞院,反去了春晖院,春风得意却无人问津之时,便在苏老夫人面前下眼药,一字一句无不提醒苏老夫人绮罗的心胸狭窄,就差点直说绮罗因自己没去成,有意为难绫罗了。
大小姐不会这样小心眼的。
孙妈妈在小杨氏走后,便为绮罗说句好话。
她若是想去,强撑着也能过去。
既然是自己打下主意不去的,此时再嫉妒绫罗,凭她怎样后悔,也要自己受着。
苏老夫人不偏不倚地说道,便是绮罗眼红绫罗,那也是她自己选的路。
那踏青还去不去?孙妈妈又小心地问了一句。
若是李思齐恰在那一日要请了绫罗过去,而绫罗又不在府中,岂不是错失了良机?早定下的日子,为何不去?苏老夫人捻着佛珠,原本的双眼皮因为衰老上面又多了几条褶皱,眼神虽还锐利,但神采却比不上当年了,人家给点好脸色,就张扬地不知自己该怎么活了,这可不是咱们这种人家该做的事。
就算府中出了王妃,咱们该做什么还是什么。
是,老夫人说的是,这才是大家子的行事。
孙妈妈附和了一声,又与苏老夫人商议那日出行的行头。
春风熏人醉,迎着春风,苏老夫人带着一家子出门了。
自然这一家子里头,不包括大小杨氏以及苏清和。
苏清远与苏睿轩并驾骑在前面,绮罗跟在两人之后,绫罗今日穿的裙子不宜骑马,就坐了马车。
苏老夫人的车厢里坐着她与苏智轩,苏慧轩,后面跟着的是绢罗姐妹的马车,再之后,便是丫头婆子们乘坐的马车。
苏老透过车窗见苏睿轩背脊挺直地坐在马上,不时招手叫他过来说话。
绮罗此时胆子大了些,骑马上过一次街,再出来就不是那样慌张了。
侧头看向两边的摊贩,虽都是寻常东西,但因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条街,看着也十分讨人喜欢。
经过一处铺子,见着禄儿在楼上向她招手,示意等下送她风筝,绮罗对禄儿点头一笑。
苏清远也看到了禄儿,吓的禄儿又忙缩回头去。
这是你先前的丫头?苏清远回头问绮罗。
绮罗忙驱马上前,恭敬地回道:是,叫做禄儿的。
如今她出嫁了。
我想起她老子是谁了。
苏清远点头道,随后问绮罗:你与何家三公子也是同窗?平日关系如何?听苏清远问起何羡之,绮罗不解其义,回道:后半年他从教室后面搬到前面,虽与我同桌,平日里却是不常与我玩笑的。
哦。
苏清远闻言点头,半响说道:何家虽是武将出身,但不论何老爷还是他的几位公子,文采学识都是不错的,便是一般的文臣也比不上他们。
何家的大公子虽性喜风流,但却是胸有丘壑的,他去了京城几年,将京城的青年才俊的风采都压了下去,连今上也赞他是青出于蓝。
绮罗闻言,心中想的却是何寻之与清池郡主的事,况且在肖家当着清池郡主的面,何寻之对旁的女子也是并不推拒的,这样的人,便是再怎样才华横溢,在她眼中也是色中饿鬼一个。
何大公子年近二十尚未成亲,实在是不应该啊。
以前尚好,如今还拖下去,这可如何是好?何三公子听说性情极好,聪慧过人,且与何大公子不同,不喜流连女色。
你在学堂中可见着他与旁人亲近了?苏清远既是感慨,又是引诱地问,一双眼睛只盯着绮罗看,心想若是绮罗对何羡之有半分绮念,就应当要羞红了脸。
绮罗难得听苏清远说旁的事,见他逮着何家的事说个不停,心里隐隐猜到他的意思,知道苏清远是欲要与何家攀上亲了,略有些为难地低下头,稍后又吞吞吐吐地道:爹爹,在肖家的时候见着一女子与何羡之十分亲近,稍后听绫罗说游船的事,原来那女子就是浦阳公主。
苏清远的脸呆住,许久回过神来,笑了一声,何三公子那等人材,被公主看上了也不稀奇。
说完,不再侧头与绮罗说话,只看着前面的路,寻思着除了何家,襄城有什么人配做他的亲家。
绮罗不禁庆幸幸好有位公主看上了何羡之,不然若是苏清远一厢情愿的要与何家结亲,何羡之不愿,那她将脸面送去给何羡之踩不说,便是侥幸进了何家,只日日想着法子躲开何寻之、何觅之就要熬白了头发。
此次苏老夫人选的踏青之地,也在春分湖边。
春分湖边,正对着渡头,立着十几座小亭子,亭子下已经有了许多人家。
丝竹声阵阵,天上五彩斑斓的风筝密密麻麻的飞着,不时便有两个,甚至数个风筝绞在一起。
亭子下的人家,有熟悉的也有不认得的。
苏老夫人等人下了马车,去了早叫家人占下的亭子。
方坐下,便有一夫人领着丫鬟婆子过来给苏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万福。
那夫人说道,一双眼睛直睃向绮罗绫罗。
是谢夫人啊,许久不见,你家老夫人可好?苏老夫人认出了人,便与那谢夫人寒暄。
这是府上的两位小姐,可真是有福气,能有这样两位出色的小姐。
谢夫人赞道,亲热地拉了绮罗绫罗的手。
绮罗低头一笑,先前她未曾见过谢夫人,便猜她的家世应当不显赫。
小孩子家家的,莫太夸她们。
苏老夫人谦虚道,眯着眼看了一圈,对绮罗绫罗道:你们去见见人,看有熟悉的人家替我向她们问声好。
是。
绮罗应了,见苏老夫人支开她与绫罗,更肯定了心中所想。
出了苏家占下的亭子,四处看了一番,绮罗一眼看到了周先生。
绫罗,你随我……绮罗方开口,那边绫罗也见到了周先生,因为先前的事,绫罗不敢过去,推说道:你去吧,我去见旁的人。
也好。
绮罗应了,便带着初一十五去了周先生那里。
周先生却不是在亭子中,而是在沿湖的长堤上迎风站立,看他的背影,似乎是在吟咏一首抑扬顿挫的诗。
走过去,等着周先生摇头诵完了诗,绮罗才敢开口:周先生好,许久不见了。
周先生回头眯着眼看了眼,苏绮罗。
是。
绮罗应道,见周先生的身子又萎缩了许多,如今不知是她长高了,还是周先生越发矮小了,绮罗如今只比周先生矮了半头。
你父亲他们也来了?周先生拖着声音问道。
是,在那里。
祖母叫我先来给周先生请安。
绮罗说道。
周先生嗯了一声,负手驮着背迈了两步,说道:左右你过来了都是要放风筝胡闹的,不如随了我去,替我磨墨铺纸,也能长点见识。
绮罗一愣,不待她回答,就听周先生又说:你去与你父亲说一声,将你弟弟也领过来。
是。
绮罗应了,留下初一照看周先生,快步向苏清远走去。
苏清远闻言,惊喜道:今日当真是好日子,怕是楼老爷何老爷他们邀了周先生一同谈诗作画。
有周先生在,旁人是不敢招了舞姬的,你只管放心带你弟弟过去。
只是席上的人都是你的长辈,无事莫要随意开口,若是乱了规矩,小心回来后我罚你。
是。
绮罗应了,见着苏清远依旧在欢喜,心想看苏清远这副模样,这等诗会定是连他也没有资格参与的。
绮罗所料不差,这诗会乍看只当做是一般的友人聚会,其实汇聚的却是襄城顶尖人物,与那小女儿招人过去的茶话会更是不同。
诗会上的人,有周先生这般德高望重之人,也有楼老爷何老爷这等位高权重的,因此一般人若是得了帖子,便是天大的事也要推了去参加那诗会。
苏清远虽出身苏家,但才识眼界总是不如旁人,去了也只是嘻哈一声应个景。
因此先前还有人请他,慢慢地众人就有意将他落下。
况且苏清远极爱面子,不愿叫人说他没有资格去,每次听人提起,便推说自己俗事繁重。
苏清远交代了绮罗看住苏睿轩,不想见周先生尴尬,便叫他们姐弟两人自己过去。
见了周先生,周先生对两人也没有旁的吩咐,只点了下头,便负着手在前面走着,叫他们姐弟跟在后面。
沿着长堤慢慢走着,绮罗见周先生不时被石块绊地踉跄一下,便示意苏睿轩上前。
先生,我明年去夏花馆,不知可还能向先生请教不?苏睿轩上前一步叫道,不着痕迹的挽住周先生的手臂。
周先生见此,也不推开他,摇头晃脑道:这自是当然,一日为师,终生是师。
便是你父亲如今来找我求学问,我能拒了他不成?先生真好。
苏睿轩叫道,又捡着夏花馆里的先生、课程等问了一通。
绮罗见着苏睿轩这般机灵模样,不禁有些自豪,用手抿了下风吹开的头发,抬头却僵住。
原来从长堤边听着一艘游船,从游船中出来迎接周先生的,便是何寻之、何羡之兄弟。
此时再要离去却是迟了,反正也是躲不过去了,绮罗挺直了背立在周先生身后,见着何家兄弟过来,先给了他们一个大方的笑容。
见过周先生,许久不见,周先生越发精神了。
何寻之恭敬地说道,眼神飘忽地看了眼绮罗。
周先生咳嗽一声,将何寻之的眼神震住,说道:你也来了?是在外面玩路过的?教先生失望了,今日我也上船。
何寻之嬉笑道。
老实些,别堕了你父亲的名声。
周先生吹着胡子瞪了他一眼,听何寻之应是,又将绮罗睿轩介绍给他。
原来是苏家的妹妹和弟弟,我久在京城,生疏了。
何寻之自然地仿佛第一次见到绮罗一般。
见过何哥哥。
绮罗与睿轩唤道。
这是见面礼。
何寻之在身上搜摸了一边,将一个不知哪个女子送他的荷包拿了出来。
闻着上面浓郁俗艳的气味,绮罗微微蹙眉。
大哥,他们不是小孩子了,不用给见面礼。
何羡之将何寻之的手推回去。
何寻之遗憾的叹了口气,伸手将那荷包仍在地上。
见他这么不正经,周先生又用力地咳嗽一声。
先生,咱们走。
何寻之揽着周先生,竟似半扶半抱一般,快步向前走去。
放肆,你与楼七两个自小顽皮还不够!……周先生涨红了脸地喝道。
何寻之闻言松开手,脸上神色微微动了下,亲手为周先生抚平衣衫,让开路道:先生请。
周先生哼了一声,又慢慢地向游船踱去。
何寻之也负着手跟在后面。
绮罗推了下苏睿轩,叫他跟着走。
何羡之与绮罗并排走着,忽然说道:我知道那事是怎样的了。
怎样的?绮罗忙问,若问有什么事最重要,那只能是先前楼家小楼失火一事。
这事你管不了,以后你也别再问了。
何羡之又道。
便是管不了,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回事。
你只知道,就算证据全了,这事也只能赖在楼老九头上。
何羡之恨声道,因心中的恨,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扭曲。
怎么会……都说了你别管了。
何羡之又厉声说道,查了半天,原来事实真相只是一层薄纸,有人知了只愿不知。
捅破那层纸的人才是最大的傻瓜。
绮罗颔首立在那里,苏睿轩拉了她一下,她才又跟了上去。
上了游船,除了楼老爷何老爷等人,还有几个熟悉的人,那便是跟着楼老爷过来的楼燕然,以及跟着诸葛先生过来的诸葛子钰。
各家家长都带了自己的爱子过来旁听。
见到诸葛子钰,何羡之瞟了一眼绮罗,又收回视线。
等着几人落座后,绮罗见着一个一身布衣,且打了补丁的耄耋老者坐在首位,周先生坐在左边首位,楼老爷何老爷等人却是分作在下面的位置,不禁暗暗称奇。
见何羡之等人亲自去给各人的父亲端茶,便也跟了出去。
那是孔先生,圣人的子孙,求了他多次,他才愿每年出山一次来参加诗会。
楼燕然见方才绮罗多看了孔先生几眼,细细地与他解释。
绮罗一边暗叹来了这地方,何寻之不放浪了,何羡之好相处了,一边又赞叹不过是诗会,这几家的老爷也办的这样用心。
端了茶上来,因孔先生没有带人过来,上茶研磨等便由何羡之代劳。
绮罗与睿轩盘腿坐在周先生两边,拿了墨砚慢慢研磨,耳朵支起来听他们说什么。
游船慢慢划出,岸上的管弦之声越来越远。
小楼,怎地魏王殿下没有过来?莫非他看不上咱们这老头子们的诗会?孔先生开口直截了当地问,一脸的倨傲和不以为然。
小楼两字,叫绮罗研磨的手一顿,偷眼看了眼楼老爷脸上的那把胡子,又收回视线。
先生误会了,殿下哪里是看不上,是我想着别叫殿下来了,大家拘束了,反倒做不出好学问。
楼老爷谦和地回道。
孔先生捋着胡子点点头,你想的甚是。
明年便是学馆里大试之年,你们可有要应试的?这话问的却是绮罗等小辈。
何羡之、楼燕然与诸葛子钰与其他几人一同站起来,拱手回道:明年晚辈有意去试炼一番。
那今次便不作诗,虽只是初试,但也马虎不得,只出题破题吧,叫小子们写了作文出来,我替他们看一看。
孔先生说完,微微阖上眼睛,仿如坐化一般。
多谢先生体谅。
何老爷,诸葛先生等人忙谢道。
何寻之拿了纸张与何羡之一同展开在孔先生面前,请孔先生写试题。
那边孔先生在写试题,这边楼老爷低声叹息道:你大哥是不指望了,你也不要压力太大。
总归是在自己门前考完了就回家的,不需太劳神。
孩儿明白。
楼燕然回道。
若是诗词,绮罗还能听听,论到考试,她却是不能领会到诸葛子钰的兴奋模样了。
诸葛子钰见绮罗看她,只一点头,便又伸着脖子看孔先生出了什么题。
绮罗?忽听到一声低呼,绮罗一愣,看过去是楼老爷,忙轻手轻脚的移到楼老爷身后坐着。
楼老爷脸上神色动了一下,似是十分难堪,咬牙道:翼然来信了。
绮罗再一愣,惊喜地问:楼伯父,他当真写信了?口信。
楼老爷为难地看了眼绮罗,一副于心不忍模样。
燕然告诉她吧,绮罗,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楼老爷又打量了绮罗一番,随后微微摇头叹息一声。
楼燕然招手叫绮罗与他一同出了船舱,到了外边,迎着湖上的春风,楼燕然回头浅笑道:大哥给你的口信是:你死心吧。
绮罗愣住,脸一下子涨的通红,难怪楼老爷方才会那副神情。
他定是以为自己有心与楼翼然,如今楼翼然不远万里传了口信来回绝她。
我有什么好死心的!绮罗恨声道,转身走进了船舱,进去后,见着楼老爷干干地向她一笑,也骄傲地回之一笑,又端正地盘腿坐在周先生身后。
船舱外,大红鲤鱼不时露出头吐泡泡,春风拂面,楼燕然微微眯了眯眼,这可怨不了他,是楼翼然自己话说不说清楚的。
回到船舱,见着诸葛子钰一脸崇拜的凑过去看孔先生写字,楼燕然温润地一笑,既然诸葛家早有娶妇要娶又丑又贤的例子,那诸葛子钰定然不会嫌弃孔先生家的那位无颜才女。
诸葛子钰似乎是觉察到背后有人看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众人都在等孔先生写试题,并无一人看他,老实地收回视线,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100、设身处地因为听了楼翼然给她的口信,绮罗心里不免气愤起来。
那一句死心吧,像说她有所图谋一般。
她本就是喜欢多想之人,反反复复将这句在心中想了一遍,越发觉得楼翼然是以小人之心猜度她接近他是为了攀上楼家。
如此一想,心中更气,脸上竟隐隐有些遮不住。
先前楼老爷执意要楼翼然走,如今楼夫人有意封锁楼翼然的消息,叫楼老爷干着急,因此并没有告诉楼老爷楼翼然用不回家逼着她给诸葛子钰说亲之事。
楼老爷只知楼翼然要说给绮罗的那句,是以此时见着绮罗那隐隐伤心模样,竟有些怜悯可怜她。
他自己也是个过来人,当初求娶楼夫人也曾吃过很多苦头,并不会因男女之情看轻人,思量了一番,将座下众人看了一番,没有合适的,忽想起白泽云的弟弟白泽雨年岁与绮罗相当,且为人也与白泽云一般端正。
再说绮罗与肖点翠关系极好,若是成了妯娌,日后也不会红了眼。
如此想了一通,楼老爷捋着胡子打量了绮罗一番,暗中点头。
白泽雨虽不如楼翼然,但与绮罗配起来,也算是男才女貌。
正咬牙切齿的绮罗见自己的裙子被苏睿轩拉了一下,先看了眼苏睿轩,苏睿轩嘴巴努了一下,绮罗又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见着楼老爷和蔼可亲地看着她笑,礼貌地一笑,又收回视线。
见着楼老爷这般,绮罗不敢再一味地生气,敛精聚神地看孔先生写题目。
于在众人瞩目中,孔先生写好了,何寻之将试题挂在孔先生身后,何羡之等人看了,回自己位置上写作文。
原本期待看到更高一级的诗会,不想却变成了科考大会,绮罗有些心不在焉地将船舱里的人一个个看遍。
熬了一个时辰,众人作好了,孔先生先叫在座的众人品评一番。
原本以为粗鄙不堪、脑满肠肥的一人,竟然挺着肚子拿着楼燕然做的文章头头是道的评说起来,绮罗虽不通,但看着孔先生周先生不住点头,也能猜到那人应当是极有才华的。
忽想到襄城另一极有盛名之人——杨晔。
苏清远文采眼界不够,不能与会就罢了,杨晔也不够资格?又或者是杨晔不喜这等冷清的诗会,既无美酒又无佳人?众人说完了,孔先生才去总结,又独辟蹊径地指点了众人一番。
如此这诗会也便结束了。
因孔先生不喜在这种地方吃宴席,众人在诗会结束后,便弃船上了岸,各自散了。
依旧是到了长堤上,绮罗与苏睿轩随着周先生走了,楼老爷领着楼燕然对绮罗说道:你父亲也在这边?我去会会他吧。
爹爹陪着奶奶在亭子里,伯父这边走。
绮罗说道。
楼老爷与周先生走在前面,两人看着春分湖又指点一番,不时抒发心意,诵出一两句诗。
你常来这诗会?我舅舅他怎么不过来?绮罗问楼燕然。
楼燕然沉吟一番,只道:杨老爷他事务繁多,是以……你舅舅来了就发酒疯,不是这个世俗入不了他的眼,就是那个市侩实在恼人。
若是知晓今日孔先生出试题,他定是要骂孔先生迂腐虚伪,不配隐退山林。
忽然冒出来的何羡之一针见血地说道。
绮罗心想依杨晔的性情,这种话他定是能说出来的。
不过是见仕途断了,沽名钓誉地想成为一代风流名士罢了。
何羡之又不屑地说道。
苏睿轩与杨晔不熟,但总归是他舅舅,因此见何羡之如此贬低他,心中就有些不甘,但又见绮罗一脸赞同模样,一时不好发作,只拉了绮罗叫道:姐。
绮罗反握了一下他的手,笑道:你听着就好,不须多想,回去了也别跟旁人说。
要知道这世上视名利如粪土的人少的可怜,便是有两个,那两个里也未必没有一个是假的。
此话过了,不是还有句叫做‘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么?这岂不是为了情视名利如粪土?楼燕然温和地说道,虽是不赞同绮罗的话,但脸上还是一如以前的平和。
燕然这话就不对了,无价宝哪里是‘易求’的?若是当真‘易求’世人哪里还用蝇营狗苟?不过是有人得陇望蜀,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何羡之替绮罗反驳道。
正是。
绮罗颇为赞同道。
楼燕然微微蹙眉,随后释然道:各人想法罢了,只是‘无价宝’‘有情人’若是你,你选哪个?此话,问的却是绮罗。
绮罗一愣,见何羡之一副了然的表情望着她,未及思考急道:自然是无价宝有情人都要。
便是没有无价宝,至少也要衣食无忧吧?何羡之又是一副早料到她会如此说的表情,点头道:正是,你看这蠢顿妇人都想要鱼与熊掌兼得,更何况是外间男儿。
楼燕然随之点头。
绮罗见着苏睿轩一派茫然的表情,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你都听到了吧,若是姐姐方才果断地说要‘有情人’,那楼燕然与何羡之定赞我是个性情中人,不管日后我怎样,他们也不会说我嫌贫爱富;若是像我方才那样说,人家会说我贪心不足;若是我选了‘无价宝’,那更是一等一的爱钱如命,叫人鄙夷。
苏睿轩依旧茫然。
何羡之冷哼一声,拍着苏睿轩另一侧肩膀道:你姐姐方才向你解释那番,就是要借此将自己从窘迫的处境解救出来。
先不管这些,总之她教你的,就是出门在外,便是你不想,也要装作清高文雅模样。
绮罗瞪了眼何羡之,冷笑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是一开始便想要教他?因为若我是你,我也会如你这般做。
何羡之针锋相对道。
绮罗正要骂何羡之小人,却听楼燕然提醒道:前面爹爹还有周先生回头看了。
四人看过去,果然见楼老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因他们四人说话,就与周先生他们相隔了十几步远。
等着周先生他们转过头去,楼燕然浅笑道:不管是怎样,方才绮罗你那回答,确实是真性情。
只是若论到装样子,不独在外,在家中也要装,这样才不会叫人识破。
你倒是深有体会。
何羡之冷声道。
楼燕然向他一笑,却并不反驳。
绮罗见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古怪,正要岔开话题,却见天上一连四五个风筝缠在一起向他们砸了过来。
众人忙各自散开,因地上有石头,绮罗后退一步,一脚踩到石头上,脚扭了一下,正以为自己要倒了,却见一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站住了,才见是何羡之。
别捡。
绮罗叫住要捡风筝的苏睿轩。
苏睿轩站在一边看着,指着其中的枣红骏马风筝道:这风筝十分像姐姐的闹腾。
闹腾?也只有你这种人……何羡之话未说完,便被一声三郎打断。
浦阳公主额头蒙了一层细细的薄汗,从前面快步跑过来,因周先生挡了路,险些与周先生撞在一起。
三郎。
浦阳公主又叫了一声,一张细嫩的粉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何羡之后退一步,眼睛不看浦阳公主,却看向前面。
浦阳公主顺着看过去,忽想到那老头或许与何羡之有关系,忙道:三郎,方才是我急着要找你,才推了他一下,他是你什么人?我先生。
我去道歉。
浦阳公主听说是何羡之的先生,忙又跑了回去。
公主实乃至诚之人,羡之你实在有幸。
楼燕然赞叹道,前面周先生不知浦阳公主的身份,正负手训斥她。
我看不出她有何好,若是燕然你能看出,莫非这就是‘护短’?何羡之不屑道,扭到脚了?没有。
绮罗正疑惑何羡之的护短二字,乍然听何羡之发问,未及细想便回了他。
走了两步,觉得脚腕上确实有些疼,但却没有伤到。
一行人到了前面,许是楼老爷有意不介绍浦阳公主给周先生认识,周先生依旧斥道:礼仪之邦,尊老爱幼人人都懂,且你又是女子,怎能如此毛躁?浦阳公主脸上几欲忍不下去,粉拳紧握,心中骂着这老头实在多事,见着何羡之过来了,想到方才何羡之似乎拉了那苏家女子一把,心里更加气愤。
见浦阳公主走神,周先生清了下嗓子,欲要再训,楼老爷见他说的差不多了,未免周先生说出教养等冒犯的话,笑道:周先生,殿下如此虚心尊老,您老就歇歇,饶了她吧。
浦阳公主忙道:正是,先生,我下次不推你了。
周先生见楼老爷如此说,眯着眼看了眼浦阳公主,却是丝毫不惧,说道:殿下一言一行皆代表陛下,不能叫人挑出丝毫错来。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莫怪老朽今日说的多了。
不怪不怪。
浦阳公主忙道,又示意楼老爷与周先生先走。
楼老爷推让了两句,见浦阳公主执意要与何羡之一同跟在他们后面,便也同意了,与周先生一同先前走去。
等着人走了,浦阳公主瞪了眼绮罗,忽道:你是哪个?吃鱼的那个,还是肖家的那个?回殿下,肖家的那个。
绮罗说道,她从来看人都是喜欢上了一点,别的就都能忍了的,见着浦阳公主方才那副谦逊模样,虽然此时她满脸杀气,心里也有几分喜欢她,吃鱼的是我妹妹,我比她高,她比我瘦。
浦阳公主摆摆手,谁还留意看这个。
绮罗见浦阳公主将脚步有意放慢,心知她是有话要说,楼燕然、何羡之也是观察入微的,哪里看不出浦阳公主的脸色,便也跟着放慢脚步。
心中想了一下,隔了几步远,若是浦阳公主要对她做什么,楼燕然何羡之要来救她也还来得及,便对其他三人道:我鞋子里进沙子了,你们先走吧。
我陪着她。
浦阳公主叫道。
楼燕然与何羡之互看一眼,笑道:那我们走慢一些等你。
说完,三人向前走去。
等着走出了几步远,浦阳公主眯着眼看了眼绮罗,哼了一声,你不是进沙子了吗?你把沙子弄出来吧。
殿下是不是对我有误会?绮罗问道。
误会?误会能叫我见着你两次,你就两次都黏在三郎身边?浦阳公主冷笑道。
绮罗抿唇笑道:若在学堂里,殿下岂不是日日见着我与何羡之同吃同坐?浦阳公主脸色阴沉下来,啐道:不要脸,等下我就叫父皇给我和三郎赐婚。
忽然又道:你叫三郎何羡之?不叫何羡之叫什么?绮罗也愣住,她在学堂中一向都是叫人全名的,便是相处最多的楼翼然也叫他全名。
浦阳公主忽然欢喜起来,揽住绮罗的手臂道:你就叫他这名字,方才他可有拉了你的手?刚才我要摔了,他扶了我一下,绮罗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殿下摔了,何羡之更会扶你。
当真?浦阳公主欢喜道,眼珠子转了转,心思一活,想到打压了绮罗只会叫何羡之更躲着她,不如与她成了朋友,这样何羡之要躲着她就见不着这位……你叫什么名字?苏绮罗,上次去游船的是苏绫罗。
上次砸了魏王殿下,实属意外,只想将荷包还回去的,并非有意伤人。
绮罗将荷包的事解释了一番。
浦阳公主却对此事好不在意,只道:苏绮罗,既然是意外,咱们就都不要挂在心上了。
既然你是三郎的同窗,不如你将三郎的事都与我说一通,也叫我知道三郎小时是什么模样。
绮罗笑道:既然公主愿意听,那我便与说就是。
说完,见着前面楼何两人回头,忽想到自己这般用何羡之换机会与浦阳公主做朋友,莫不是在卖友求荣?你怎地了?后悔不想跟我交朋友了?浦阳公主不悦道。
绮罗看了她一眼,说道:没有,只是在想若公主不是公主,我可还愿意与你交朋友。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快将三郎的事告诉我。
浦阳公主不耐烦道。
绮罗笑着细细将何羡之的事情说给浦阳公主听,两人距离楼燕然三人十几步远,湖上风大,是以前面的人并不能听到她们说什么。
等着到了亭子边,楼老爷去寻了苏清远说白泽雨之事,浦阳公主等人随着绮罗去见了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刚刚应付完几个欲与苏家攀亲之人,见着浦阳公主过来,绫罗叫的一声殿下,叫苏老夫人既不敢声张,心里又止不住激动,让了茶之后,并不敢看浦阳公主,只颤颤缩缩地在一边站着。
浦阳公主走累了,难得有位置坐,只是见何羡之站着,并不敢坐,若要何羡之坐,苏老夫人在,何羡之又不肯。
为难一番,浦阳公主道:苏老夫人且去外面看看吧,外面风景正好,再过一会子风大了,您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苏老夫人闻言,应道:那老婆子就听殿下的出去看看了。
一面说,一面领着绢罗出去。
方才见了浦阳公主想起李思齐的绫罗手脚正凉,心里正矛盾,一边因见了楼燕然不想走,一边怕李思齐过来寻她麻烦,正不知该怎么做,却听苏老夫人道:绫罗,你留下陪着殿下吧。
绫罗心中一定,不再矛盾,只嘴角含着一丝笑的陪在亭子里面。
没了碍事的人,浦阳公主拉了何羡之坐下,何羡之叫楼燕然等人也坐了。
坐下后,绮罗等人面面相觑,何羡之愣了一下,问道:方才你们两人在后面说了许久,不知说的是什么话?哦,绮罗跟我三郎你的事,听说你弹得一手好琴,明日你便弹上一曲如何?浦阳公主娇声道。
何羡之猜到绮罗是为了讨得浦阳公主换心将他卖了,冷厉地瞪了眼绮罗。
绮罗低头饮茶,只当做没看到。
那一眼,叫浦阳公主心中十分高兴,越发信了绮罗的话,笑着又给何羡之添了茶。
天色晚了,天上的风筝一个个收了起来。
浦阳公主摸了下手臂。
毕竟是公主,何羡之不敢叫她冻着,便要送她回去。
明天五哥要去看他的院子,你们也过去吧。
浦阳公主笑道,又欢欢喜喜地随着何羡之走了。
等着浦阳公主上了马车,何羡之却是与楼燕然一同骑马。
小人!何羡之咬牙道。
楼燕然浅笑道:你说过你若是她也会这样做,既然如此,这小人骂的又是哪个?何羡之又哼了一声,狠声道:终有一日,我会叫她知道出卖我的下场。
那边厢,绫罗将浦阳公主邀请的事说了,苏老夫人一边激动,叫她们回去后早早歇着,一边又有些头昏脑胀,应当是方才看久了风景,着了风。
回到苏家,苏清远将楼老爷说的白家的事告诉了苏老夫人,苏老夫人躺在床上,沉吟一番,却道:暂且拖延着,绮罗还小,不急。
101、爱民如子苏清远心中虽不以为然,琢磨着襄城再寻不到更好的人家,但既然苏老夫人这样说了,他便听了。
只是想到楼老爷会亲自过来说项,一心以为白家有意与苏家,越发觉得苏家在他手中振兴起来了,心中颇为自得。
那边,楼老爷回去,将楼燕然今日的表现说给楼夫人听,心中也很是自得。
楼夫人听了,虽与楼老爷还处在互不搭腔之中,但也赞扬了楼燕然几句,另撵了楼老爷出去,单独与楼燕然说话。
你莫听你哥哥胡说,当初那是为了叫他戒色才跟他说的女人是妖精,如今你也大了,收两个丫头实属平常,便是何家的羡之,你日日与他一起,也该知道他也是这样的。
楼夫人劝道,因是楼翼然做主意将楼燕然的美婢都换成婆子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娘亲,孩儿如今想以学业为重,不想耽于美色。
楼燕然温顺地回道。
这怎是耽于美色?有娘亲看着,那两个丫头定不会胡来。
楼夫人再接再励道。
娘亲,考试在即,以往孩儿都是与羡之并驾齐驱,如今儿子想要独占矛头,还请娘亲成全。
楼燕然拱手说道。
楼夫人见楼燕然说的如她逼迫他一般,一掌拍到桌子上,斥道:你哥哥不听话,跑去鹿鸣关替你五叔喂马,你也不听娘亲的话?楼燕然脸上并未有惶恐之色,悠然开口道:娘亲,若是大哥能早回来几日,娘亲欢喜不欢喜?楼夫人脸上神情一动,随后叹道:能早到什么时候?顶多随着你五叔回来,只是你五叔他们还要两个月才到襄城。
娘亲,大哥会比五叔早一步回来的。
楼燕然肯定地说道。
楼夫人见他信誓旦旦,疑惑道:你有法子叫他早回来?虽不是十分肯定,但也有几分把握。
楼燕然说道,见楼夫人此时不再说丫头的事,便趁机赶快退了出去,只留下楼夫人独自去想楼翼然。
第二日,绮罗并未骑马,与绫罗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中,看了眼初一和明月,绫罗犹豫了一下,只拉着绮罗道:等下见了魏王殿下……我跟他赔不是。
绮罗猜到绫罗的心思,直接告诉了她。
绫罗舒了口气,辗转一夜,她既想见到楼燕然,又怕李思齐为难她,竟是一夜昏昏沉沉噩梦不断。
如今得了绮罗的话,她心中一松,人又困倦起来。
到了魏王府门前,送两人过来的苏清远交代了几句,送他们到了门厅。
门厅里,另有几人候着。
苏老爷。
一矮胖面白无须男子走过来拱手道。
钮老爷。
苏清远还礼道。
绮罗见着,心想这便是钮太监了。
钮太监面相极好,平易近人,且十分讨喜。
并不是绮罗想的黑瘦刻薄歹毒模样。
一身锦袍,衬得脸上光彩十足。
五十多岁,但因胖,且肤白,如同四十几岁一般。
这是府上的两位小姐?钮太监斯文地问道,脸上没有一丝邪淫之色。
这位是小女绮罗,这位是侄女绫罗。
苏清远介绍道。
苏老爷好福气,府上出了这么两位千金,实在是叫人羡慕。
钮太监和蔼地道,特特将绫罗反复看了一遍,这两样小玩意,就送给两位千金把玩吧。
说完,叫身后跟着的一个小丫头拿了两玉坠给绮罗、绫罗。
初一、明月接了,绮罗、绫罗谢过了钮太监。
两位千金快进去吧,何家的公子小姐已经到了。
钮太监又笑着,熟门熟路地叫一个婆子领着她们进去。
等着两人进去了,钮太监看着绫罗道:府上二小姐真是好人才,苏老爷往后发达了,莫忘了提携在下。
苏清远笑笑,只不搭话,半响道:钮老爷惯会相面,你看小女如何?钮太监嘻哈笑道:我哪里懂那些,苏老爷说笑了。
却不与苏清远说绮罗如何。
那边进了前厅,便见何寻之引的清池郡主咯咯笑,清池郡主不时伸手打何寻之一巴掌。
旁边另有一女子脸色难看,但依旧端庄地坐在一边。
见着另有两人进来,何寻之与清池郡主却不收敛,越发的情意绵绵。
绮罗心想若是没有旁边那女子,只有两人郎情妾意的倒也不错。
见过郡主殿下,何大哥好。
绮罗不管两人有没有看到她,欠身行了礼。
呀,是苏家妹妹啊,羡之他们在倒厅里。
何寻之宛如刚见到绮罗一般,指着后面说道。
绮罗便向他指的方向走去,绫罗脸上红云一片忙仓促地向郡主一礼,也跟了过去。
刚走出前厅,便又听到何寻之说笑话引清池郡主发笑。
倒厅里,绫罗先一步进去,失望地发现楼燕然不在,只有何羡之与何丽人两人坐在里面。
因何羡之一向对她不善,绫罗看了眼绮罗,心想绮罗总会问的,因此向何家兄妹问了好,便坐在一边。
苏睿轩没来?何丽人问道。
他没过来,没有殿下邀请,他不敢过来。
方才在前厅里见着一陌生的姐姐,就是那个圆脸大眼睛的,她是谁家的姐姐?绮罗坐在何丽人身边问她。
是陆家的姐姐,伯母说过两日便给陆姐姐和大哥定亲。
何丽人一五一十地说道,说完,拿了点心给绮罗吃。
绮罗谢了她,随后递给绫罗,心想难怪前两次清池郡主与何寻之之间冷冷淡淡的,如今这般反常地亲密起来。
只是可怜陆家小姐,这样娇滴滴的千金一个,却要在那里受这窝囊气。
怎么今日就咱们几个?旁的人怎都没来?绫罗见绮罗问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时情急自己问了出来。
觅之病了,来不了。
何羡之觑了她一眼,随后笑道:殿下喜欢春分湖里的大红鲤鱼,如今一尺长的鲤鱼养了足有几十尾在园子里,若是殿下舍得捞上一尾烩鱼……绫罗脸上青了一下,心想她不曾得罪何羡之,何羡之何必处处与她为难。
因提到鱼,点心她也咽不下了,咬下的那一小口,含在嘴中怎么都咽不下。
绮罗见了,知道绫罗问的是楼燕然,她也想知道今日楼燕然今日为何没来,便问:楼燕然呢?他今日怎也没来?这我怎知道?我又不与他一样姓楼。
何羡之懒洋洋地道。
须臾,有人说魏王与浦阳公主到了,几人去了前厅,又过了一会子,便见到浦阳公主先一步进来。
今日浦阳公主并未像前几次那般穿着男装,今日上穿鹅黄短襦,下配石榴裙,梳着坠马髻,整个人比往日显的灵动了许多。
迟了两步,一身天青色长衫的李思齐也走了进来,钮太监紧跟在他身后进来了。
绮罗等人向他行了礼,李思齐看向站在一起的绮罗与绫罗,说道:你的伤口好的倒真快,可见是我砸轻了。
绫罗一怔,微微向绮罗那边靠了靠。
殿下,上次街上的荷包是我扔的,为了能扔进去,才另加的石块,与绫罗无关。
若是殿下怪罪,民女愿领罚,只是此事与小妹无关。
虽然殿下上次砸伤了小妹,但殿下乃无心之失,民女的家人都不会怪罪殿下,还请殿下不要担心。
绮罗屈膝说道,说完,等了半日不见有人回话,便自己站直了,只立在一边。
李思齐嗤笑道:这便是你对救命恩人做的?你这一圈子话,是要说我不讲理,还是你太讲道理?殿下是明理之人,自然知道道理在殿下那边。
绮罗低头说道。
浦阳公主笑道:哥哥,既然绮罗是无心之失,那便算了罢。
反正你也无心了一次。
李思齐看了眼浦阳,转身向院子里走去。
浦阳公主依旧跟在何羡之身边,叫道:三郎,你看我这身可好看?上次说错了,殿下尚未长大。
何寻之流里流气地说道。
清池郡主拍了何寻之的脸,对浦阳公主说道:浦阳,你别理他。
你还小,总会长大的。
原来昨日浦阳公主见着自己身穿男装,站在绮罗身边,越发显的胸前平坦一片,故此特换了一身衣裙,决心要将绮罗比下去,如今见自己穿这一身的意图被何寻之清池郡主识破,唯恐何羡之也看出来,便去看何羡之的脸色。
何羡之目不斜视的依旧向前走,只道:好看。
浦阳公主松了口气,心想何羡之才不似何寻之那般好色。
陆姐姐走吧。
绮罗对陆小姐说道。
许是看多了,陆小姐此时脸色恢复过来,人白白净净的,更好看了,微笑道:是苏家妹妹?咱们一起走吧。
说着,不看何寻之,只管与绮罗绫罗低声说笑。
原本以为李思齐这般心胸狭窄之人,对府中的东西也会挑三拣四,不想李思齐却只是挑出了违制的东西,去了前朝的印记,旁的并未说什么,也没有提出让人再修整。
本打算等李思齐提出返修院子,便将苏清远等人介绍给李思齐的钮太监,拐弯抹角的提建议,却都被李思齐驳了回来。
如今北边正闹饥荒,还是减省些吧。
李思齐说道。
殿下爱民如子,但万民也敬你为父。
哪有为了自己的肚子苦了父亲的道理?殿下本就是离乡到此,不将府里收拾的称心,以后如何能为咱们老百姓撑起一片天?钮太监说道,大有李思齐住的不好,他便于心不忍的架势。
钮公公莫要再说,本王心意已决。
府中的门窗栋梁,保存完好,便是再过百年也坏不了。
房顶不许用锦缎去糊,只要打扫干净即可。
李思齐道,说完,却见里间摆放了一架十分华丽的镶金嵌玉紫檀屏风,流光溢彩,将本显的十分朴素的屋子衬得华贵非凡。
见着这屏风,李思齐皱了下眉头,便看向钮太监。
钮太监一时琢磨不透李思齐的意思,但总归明白一条,那就是此时,当着旁人的面,不得叫李思齐砸了自己方才立下的招牌,节俭是爱民,清廉自然也是爱民,便道:这是府里原本就有的,在地窖里已经被灰埋了的,新近翻修才重又扒了出来。
说完,盯着李思齐看,若是李思齐顺理成章地收下了,那往后再送东西就好办了。
既是这样,那就抬出去叫人卖了。
这等宝物,少说值个百万,必是前朝王爷用民脂民膏买来的,本王岂能忍心用这东西?李思齐义正词严地说道,字字透露着对昏君贪官的厌恶。
钮太监一愣,正想着这屏风卖了,他该如何向苏清远交代,便听李思齐命令道:逸风,与钮公公一同将这屏风拉出去,就地卖了。
是。
李思齐的侍卫逸风应道,在李思齐走后,便叫人将这屏风抬出去。
小心点,别碰坏了。
钮太监急道,一急,嗓音更尖细了。
将王府草草看了一遍,李思齐叫人将府里多出来的东西都拿去卖了,其他的地方也不再看,只领着人去府里花园里玩。
见多了装模作样的人,除了何丽人,旁的人只赞了李思齐两句就罢了。
若是我,给我的院子里的东西就是我的,方才那花瓶屏风,都是我没见过的,我都恨不得抢回去,殿下竟然一点也不贪心。
何丽人兴奋地说道,因混熟了,且又有两个哥哥在,她一点也不腼腆,眼睛发亮地盯着李思齐看。
李思齐谦虚了两声,见何丽人还要再说,便看了眼何寻之。
丽人,算了,你再说殿下就不好意思了。
何寻之说道。
绮罗见着这情景,倒不以为李思齐多好,只是心想难怪先前听苏老夫人不小心的说有言官为了叫他出京差点撞死。
有这么个爱民如子的弟弟在,太子能睡得着才怪。
逛了一圈,你们可饿了?听说前日我猎的鹿送过来了,我烤给你们吃吧。
李思齐说道。
绫罗心中警铃一响,拉着绮罗的手在她手心里滑了一下。
不知殿下要如何烤?不如切碎了,咱们一起烤吧。
绮罗笑道,既然爱民如子了,那再与民同乐一番也不为过。
也好,另叫人温了酒过来。
今日风有些大了,正好暖暖身子。
李思齐应道,指着一高出的亭子道:那亭子就改名叫会英楼,叫人收拾了东西送到那亭子里。
说完,向那亭子走去。
众人忙跟上,绮罗拿了帕子擦手,心想李思齐除了与民同乐,还多了一样善于纳谏。
蹬了台阶,进了宽大的会英楼,向下一看,便能看到王府东边一角,清楚地见到不停地有人将东西搬出去。
少时,大块的鹿肉送了上来,李思齐让人放下鹿肉炭火佐料,便叫他们下去,自己拿了刀子来切。
绫罗见着李思齐一刀刀将那鹿肉切开,心也随着那鹿肉一颤一颤地,实在忍不住,便站起来,向亭子下看。
鹿肉越切越小,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炭火上。
虽说是大家一起烤,但清池郡主等人都对烤肉没兴趣,与何寻之两人拿了酒对饮。
何羡之不喜欢鹿肉,浦阳公主也跟着不吃。
何丽人身子弱,何家兄弟不叫她吃,只叫她在一旁烤着玩。
最后真正在烤鹿肉的便是绮罗绫罗李思齐,还有陆小姐。
绮罗如今正跟何妈妈学厨艺,因此烤肉的手法虽谈不上快,但是十分的细,因此烤出来的鹿肉虽少,但味道极好,何丽人得了何羡之的许可吃了几块;陆小姐一看便是练过的,不说鹿肉,蔬菜也烤了一堆,都放在何寻之,清池郡主面前给他们下酒。
如此对比下去,烤肉速度比不上陆小姐,味道比不上绮罗,李思齐的小心眼又起来了,来你们吃吧。
说着将两块鹿肉放在绮罗与陆小姐面前。
见没有自己,绫罗心中松了口气,更加低着头,以免李思齐再给她肉吃。
绮罗与陆小姐谢了李思齐,绮罗吃完,说道:殿下烤的十分有味道,只是老了点。
我这块味道也很好,只是酱料没有刷均匀。
陆小姐也吃完了。
李思齐握着筷子的手一紧,随后又夹了一块给绫罗。
绫罗看着眼前的鹿肉一愣,看了眼李思齐,便又望向绮罗。
怎地?吃我一块肉还要你姐姐同意?李思齐不满道。
她……绮罗刚要说因上次的鱼,绫罗的胃还未好,便听绫罗说道:不是,谢殿下。
说完,拿了筷子去夹那鹿肉。
李思齐得意地看了眼绮罗,又垂下眼去翻鹿肉。
绫罗咬了一口,闻到油味,忍不住要吐出来,又强忍着咽下去。
绮罗见她眼中含泪,蹙眉道:可是胃不舒服?既然是这样,你便过去吃陆姐姐烤的菜吧。
难怪是本王的鹿肉太难吃,叫你咽不下去?李思齐眯着眼睛说道,声音里透出丝丝凉气。
不是,是民女感激的,能吃到殿下烤的肉,实在是民女三生有幸。
绫罗说道,脸上的笑只露出一点,既不谄媚,又不冷清。
李思齐满意的收回视线,又给三人各夹了一块肉。
绮罗与陆小姐对看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出对这位喜欢庖厨王子的轻视,双双拿起筷子。
殿下这肉太嫩了,还有血丝在。
绮罗说道,并不吃肉,又将自己烤的那块递给李思齐,殿下试试这块。
殿下这酱料刷的太多,失了鹿肉本身的鲜味。
殿下试试这块。
陆小姐说着,也将自己烤的夹到李思齐面前。
微微眯了眯眼,李思齐一一吃下去,笑道:我果然没有你们手艺好。
君子远庖厨,殿下是君子自然不如我们这些妇人烤的好。
陆小姐不卑不亢地说道。
殿下不如随了郡主他们饮酒,就叫我们三人烤了给你。
欺软怕硬,绮罗忽想到这个词,若说是冒犯,她也曾冒犯过几次,却不见李思齐怎样,以后他会不会报复回来谁也不知道,只是眼前,她却肯定李思齐是欺软怕硬的。
李思齐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眼绫罗:听说你是才女,过来,咱们一起吟诗。
是。
绫罗应道,只要不再叫她吃这荤腥东西,她自是乐意过去吟诗。
等着两人离开炭火走远了几步,绮罗忍不住一笑,因对陆小姐有了好感,便与她攀谈:我叫苏绮罗,只知陆姐姐姓陆,却不知陆姐姐的芳名。
陆桐,梧桐的桐。
陆桐说道。
此时听到何寻之与清池郡主谈笑之声,绮罗小心的看陆桐神色,却见她脸上并无异色。
我将这盘给他们送去。
陆桐说道,脸上挂着贤良的笑,断了盘子便向何寻之那边走去。
102、桃之夭夭绮罗边烤边吃,不一会便饱了,只等着李思齐尽兴了放他们回去。
三郎,你弹琴给我听吧,就弹你最喜欢的那一曲。
浦阳公主撒娇道。
娇俏的声音饶了几个弯才慢慢消散,若是旁人早动心了,唯有何羡之依旧不动如山:在下今日没有弹琴的雅兴。
浦阳公主失望地皱皱鼻子,随后走到绮罗身边道:绮罗,你跟我去弹琴。
绮罗转头看了她一眼,见着浦阳公主的脸色,笑道:殿下,我的琴声并不能听,只能算是看着殿下弹罢了。
说着,便站起来,与浦阳公主一起下了亭子。
到了亭子下面的水塘边,见着里面的大红鲤鱼自在的摆着尾巴,浦阳公主顿脚道:绮罗,你说他怎就不理我?绮罗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道:或许是忌惮公主的身份吧。
我都不要他行礼的,是他自己古板。
浦阳公主叫道,见着十几步外何羡之也下来了,故意将声音扬地高高地。
绮罗盯着水中浦阳公主的影子,似是要分辨出浦阳公主是否真是如此纯真,以为不行礼便能叫何羡之忘了自己的公主身份。
你说你们只是同窗,我刚把你喊下来,三郎就跟着下来了。
浦阳公主气愤地低声说道,又向绮罗身后走了一步,等下我推你一下,要是三郎发火了,你就叫三郎对我好一点,往后等我跟三郎成亲了,我许你当他的妾。
不然,我跟三郎成亲后,你连他的面也休想再见。
说完,将双手放在绮罗肩膀上,当真要推下去。
绮罗伸手握了下浦阳公主的手腕,随后又放开了,虽说浦阳公主威胁她见不到何羡之十分没道理,但至少浦阳公主没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狠话。
那边何羡之走过来,看到绮罗的身子向池塘里歪了一下,脸上依旧是往常那般神色,说道:殿下昨日要的风筝,今日我娘亲叫人送过来了。
说完,身后的丫头果然拿着一只大红喜字纸鸢。
浦阳公主见此,手上一松,忽想到绮罗被她推的正歪着身子,忙要将她拉回来,就见绮罗已经端正的坐好,并未栽在水塘里。
三郎,你先带了风筝去旁边空地里,我等下就过去。
浦阳笑道。
何羡之回道:在下昨日吹了风,还是去亭子里坐着吧。
说完,转身又上了亭子。
虽是如此,但浦阳公主心里却乐了,对绮罗道:对不住,原来我猜错他的意思了。
绮罗见她眉开眼笑模样,拉了一下衣襟,说道:若是殿下将我当做朋友,那帮殿下一把也无妨。
若殿下只是拿我来逗趣,那殿下今日尽管尽兴吧,左右咱们也只能见到这几回。
浦阳僵住,随后顿脚道:我自是拿你当朋友,谁要拿你逗趣,都是三郎总不理我,我心里都是他,眼里看的也是他。
你自是要排在他后面了。
脱口而出这句话,浦阳公主脸上涨红了一片,几日来在何羡之面前压抑的火气涌上来,气势汹汹的向拿了纸鸢的丫头走去。
殿下。
绮罗唯恐那丫头代她受过,便唤了一声,却见浦阳公主不是寻那丫头的不是,而是将那一扇门大小的纸鸢扯过来丢在地上踩,边踩边道:就是三郎的错,我想了这么多讨好他的法子,他一点都不领情。
将那纸鸢踩烂,浦阳公主竟委屈得哭了起来,蹲在地上道:死三郎,等着父皇给我们赐婚后,我要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哼,才不给他好日子过。
绮罗站起来,看着浦阳公主这模样,心想此时便伤心,等到她知道今上不会给她赐婚的时候,岂不是要更伤心,不管怎么样,何家可没有尚公主的。
抬头见着何羡之领着何丽人过来了,绮罗对着他指指蹲在地上哭的浦阳公主。
何羡之微微蹙眉,随后过来道:殿下,去放风筝吧。
浦阳的哭声一顿,先擦了脸才敢抬头看何羡之,说道:我刚才迷了眼.何羡之嗯了一声。
风筝被我踩坏了。
浦阳怯怯的说,唯恐何羡之生气。
娘亲松了好几个风筝过来的。
何羡之淡淡的说道。
难得见着何羡之这么好的脸色,浦阳公主顿时喜笑颜开,却依旧不站起来。
殿下还是不想起?何羡之居高临下的问道。
腿麻了,三郎你先过去,何羡之转身,果然走了。
绮罗过来扶着浦阳公主站起来。
绮罗,你说三郎这是怎么的了?浦阳公主疑惑道。
良心发现了吧。
绮罗说道,扶着浦阳公主走了几步,剑她好了才放手:殿下去玩吧,我该上去了。
去吧,浦阳公主笑道,转身向何羡之走去。
到了亭子边上,陆桐见着绮罗上来了,指着亭子里道:你妹妹怕是早醉了,难为是她小小年纪道行这样深,如今虽醉了,但还在那里硬撑着,也不见她酒后失态。
绮罗向里面看了一眼,果然见着李思齐灌绫罗酒,那边何寻之早醉得其仰八叉,与清池郡主说些心底伤心之话。
难怪何羡之领着何丽人走了,这般情景,若是何丽人见着了,指不定要吓到。
绫罗脸上红云一片,一双眼睛越发水灵,两片红唇似启未启,嘟着嘴一般,乖乖巧巧坐着,给她吃她便吃,给她喝她便喝。
李思齐似是十分开怀,醉眼朦胧间见着绮罗过来了,招手道:你也过来吃上一杯?殿下,我醉了可会砸了您的王府的。
绮罗说道,这话并不是假的,过年时也陪着苏老夫人苏清远喝了两杯,那时便差点掀了桌子,唬得苏清远不敢再叫她喝酒。
李思齐恍惚了一下,又斟了一杯酒,对绫罗道:方才的诗你只做了半句,剩下的半句是什么?说着,将酒又送进绫罗口中。
喝了酒,绫罗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吟了一句诗出来,却叫人听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殿下,是不是该散了?风太大了,千万别伤了身子。
绮罗劝道正是,酒后着了风可不好。
陆桐同样劝道李思齐说道: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能放纵一会子,你们又婆婆妈妈来劝,叫人拿了帘子遮住亭子就好。
绮罗与陆桐不敢强劝,只得叫人挂了帘子。
来喝。
李思齐拿了杯子倒了两杯,随后道:我府中的侍卫,个个能以一敌百,你若有本事砸了我的王府,那就请吧。
说完,将两个杯子推了过去。
绮罗见李思齐双眼发红的盯着她看,不得不喝,正要喝,却见陆桐将她的杯子拿了过去,一口干掉,又将自己那杯也喝了。
殿下,来猜拳吧,输了将这一壶喝掉。
陆桐与绮罗换了位置,坐在李思齐面前,拿着一壶酒对他说道。
陆姐姐?绮罗担忧的问.。
陆桐回头向绮罗安慰一笑。
好,爽快!李思齐未答,那边醉醺醺的的何寻之鼓掌喝彩,清池郡主此时已经倒下,被侍女扶去歇息。
既然如此,莫怪本王不怜香惜玉!李思齐话音未落,一拳伸出,却是输了。
殿下请。
陆桐说道,拿了一壶酒给李思齐。
本王醉了,而你却清醒,这不公平。
李思齐尚未说出对这种不公平要怎么做,却见陆桐提起酒壶对着喉咙直倒下去,一口气倒完了,陆桐礼貌温柔道:可公平了?再来,本王就不信赢不了你。
李思齐站起来卷起袖子,一脚踩到凳子上。
陆桐依旧端庄的坐着,侧着身子与李思齐猜拳,赢了也只淡淡道:殿下请了。
李思齐微微握拳,提了酒壶学着陆桐那般对着喉咙灌,两口下去,却是呛住了,咳得昏天黑地,地上喷了一地的酒。
那边醉着不动的绫罗,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李思齐瞪了眼绫罗,却见她醉着只盯着桌子看,并未看他,含糊的说了句:你等着。
人就倒下了。
绮罗仰慕的看着陆桐,却见陆桐不急不慢的夹了鹿肉吃,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吃了起来。
何寻之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李思齐,赞道:好酒量。
何公子可要与我猜拳?陆桐柔声问道。
何寻之做了回去。
扶着额头摆摆手。
那边有人将李思齐也扶了下去。
绮罗唤了一声绫罗,却见绫罗呆呆的坐着又笑了起来。
我们回去了。
绮罗说道,明月与初一一同扶了绫罗回去。
到了王府门口,听着外边闹哄哄的,苏清远脸上发青却强撑着笑,见了他们姐妹过来,蹙眉道:绫罗怎醉成这样,你可喝了酒?没有,我一杯没喝。
绮罗回道,心中疑惑苏清远这是怎么了。
忽然想起前几日听人说府里搬出了几样东西,便疑心今日李思齐叫人卖了救灾的东西里也有他的,毕竟钮太监的说辞,只有何丽人这种天真无邪之人才会信。
苏清远闻言,虽庆幸绮罗没有失态,更多的是失望。
绫罗饮了这么多,绮罗没喝,那岂不是李思齐根本就看不上绮罗?心中微有不甘,心想绮罗哪里比绫罗差了,随后又想必是李思齐兴趣古怪才会如此。
先回去吧.苏清远说道,见着绫罗面色绯红的咯咯笑,忙叫人扶她上车。
到了马车上,车子一摇,绫罗就睡了过去。
绮罗闻着车厢里的酒气,也熏得三分醉,便掀了帘子向外看,远远的见着两个身影一同向街那边走去。
一个是方才要与浦阳放风筝的何羡之,另一个,即便是背影也透露着雅致,便是楼燕然了。
回了苏家,苏老夫人却是站在院子里来迎他们的,见着绫罗的醉态,忙叫她去歇着,又问了绮罗今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苏老夫人心中也与苏清远一般心思,只是却没有多少失望,心想她调教这么多年,成果终于出现了。
苏清远脸色有些不好的叫绮罗回去,苏老夫人剑他有话要说,也顺着吩咐道:你虽未饮酒,但今日风大,回去后也要喝些热汤,小心明日头疼。
多谢奶奶关心,我回去了。
绮罗欠身说道,退了下去,回到春晖院,却见廊下绢罗正与岁末,季初说话。
绢罗与绮罗说了两句,悄悄的问了几句魏王府的事,随后道:清明的时候奶奶叫我去外祖家,跟着表哥他们去祭奠姑姑。
我想写一篇祭文,但却不知该怎样下笔,姐姐你可否借我两本书参详一下?绮罗笑道:专门写祭文的书我也是没有的,你若是要,我叫管事问问能不能在外边买到这书。
绢罗笑道:外头卖的,我已有了两本。
只是那里面写得太过生硬,不够亲切。
此外,我是想偷偷祭奠姑姑的,因此不用讲究太多的文理。
绮罗眼睛转了下,坐在廊下凳子上,也叫绢罗坐下,笑道:你与姑姑见得不多,若写你们之间的深情,到假了,不如就写你对姑姑之事的感想。
比如说姑姑对姑父的真心,就算病重之时姑姑依然想着姑父。
绢罗笑道:表哥与姑姑母子情深,姑姑想必还牵挂着表哥吧?绮罗笑道:总要有个轻重缓急,母子之情、母女之情、主仆之情,若是都写上去,那还不得写几年?此外,姑姑一生所求不过是墓碑上杨哗之妻苏氏这几个字,你还是捡着这重要的写吧。
绢罗会意,说道:真叫我惭愧,原本以为自己想得很好,却不敌大姐姐你一句话。
你谬赞了。
绮罗笑道我写好了请大姐姐帮我修改一下吧。
也好。
绮罗应道等着绢罗走了,岁末疑惑道:三小姐不是说偷偷祭奠么?怎的还要小姐你修改?写好了,是她对姑姑的尊重,自然要慎重。
绮罗笑道,心想绢罗这是要主动出击了。
叫杨致之怀念与苏清词的母子之情,不如将苏清词神话成痴情怨女,如此更能叫杨致之动情。
此外,绢罗与石妍初。
,就让她们去争吧,此时她尽的是长姐的职责,也没有过错。
第二日一早,绮罗起床就听到丫头婆子嘀咕,随后去叻苏老夫人那里,见着苏睿轩一脸侥幸,便更疑惑。
红袖悄声道:昨日学堂里起火,大老爷半夜就过去了,万幸周先生没伤着,几家争着要周先生去暂住,周先生最后捡了离学堂最近的孟家住着。
另一个住在学堂里的先生就没这么般好运,听说如今烧成了焦炭,偏人还活着,被楼家接过去在小院子里养着了。
是哪位先生?绮罗问道,心想烧成那样不死,岂不是比死还难受?是宋先生,就他与周先生一同住在学堂里,最近天气暖和了,其他先生都回家去住了。
苏睿轩抢着说道,因见周先生没事,就对失火一事不甚关心。
宋先生?绮罗吸了口气,那位博学多才的先生,如今怎成了这样?都说昨日风大了些,宋先生的烛油倒了才会如此。
红袖又道,见着苏老夫人要出来了,便噤了声。
整日想着宋先生的事,到了己时,浦阳公主叫人过来请她出去玩。
苏老夫人见绮罗虽不得李思齐喜欢,但能叫浦阳公主看上也是好事,忙叫她去了。
绮罗跟着来人去了,却见去的是何家的桃花林。
如今桃树虽未开花,但满树的花苞,鼓鼓的立在枝头,看着也十分有趣。
今日只有楼燕然、何觅之、何羡之、何丽人在,其他人都不在,不要问便知道一个个都醉了。
绫罗可还好?怎能叫她醉成那样?何觅之蹙眉问道绮罗心想几日不见,他还是这种性子。
浦阳公主听了,却是替绮罗回道:绮罗只比她大一点,她自己照顾不了自己能怪谁?要怪只能怪李思齐,但是没人敢怪他,那便是绫罗自作自受了。
大一点也是姐姐,你怎不替她喝两杯?何觅之继续追问绮罗觅之,苏绫罗走的时候清醒着呢,没哭也没闹,还笑呢。
何羡之劝道,随后低声说了一句,何觅之才作罢,只奇怪的盯着她看你脾气真好,,若是我早跟他吵了。
浦阳公主冲着何觅之皱了下鼻子。
习惯了。
绮罗说道,细想一下还真习惯了,何觅之每次说两句,背后却不会动手脚。
这样的人,在她眼中算是很好了。
见何觅之还奇怪的看着她,绮罗不自在的走了两步,到了楼燕然身边,问道:他在做什么看着你画苏绫罗。
楼燕然低声道,神色间比起以前要轻松了很多。
见着他这模样,绮罗脱口道:可是你家里有了喜事?问完了,才想起宋先生的事,知道自己失言了。
大哥就要回来了。
楼燕然说道绮罗一怔,想起楼翼然那没头没尾的话,嗤笑道:襄城的阎王爷爷回来了??这下又有热闹看了。
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不自在。
太尖酸了,不适合你,楼燕然叹道。
绮罗微微抿了下嘴,又问:宋先生怎样了?不知道呢,总归还活着,我求了爹爹请了名医过来看他了,楼燕然浅笑道。
绮罗头皮一麻,只觉得今日的楼燕然很反常。
燕然,过来画两笔桃花。
何羡之唤道,语气很是亲近,不似先前那般阴阳怪气。
楼燕然应了一声,便过去拿了画笔作画。
见着何羡之与楼燕然亲密如兄弟一般,浦阳公主立在一旁,显得多余,但若是要她走,她也不甘心,只呆呆的在一边,殷勤的研磨倒水。
何觅之观察了一会,慢慢的走到绮罗身边,偷看了楼燕然何羡之一眼,说道:苏绮罗,你看羡之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绮罗一愣,却没想起是哪个老毛病。
男风!见绮罗没想起来,何觅之急促的说道,说完,又咳嗽个不停,气道:先前还是你提醒我的。
绮罗哦了一声,见着楼何两人亲密之态,说道:应当不是吧,他们两人关系本就好。
再者说,楼燕然与谁关系不好?如今他们长大了,你看楼燕然那张比女人还俊的脸,怎。
话未说完,又咳嗽个不停。
绮罗看过去,楼何两人都是眉目俊秀之人,只是楼燕然的眉目有些男生女相,如此一看,确实比旁边站着的浦阳公主顺眼一些,莫非。
正作画的两人恰在此时抬头,楼燕然未说什么,却听何羡之扬声道:站开点,挡着桃花了,绮罗避让两步,与何觅之走到三人作画的案桌边,只见那纸上满眼盛开的桃花,根本与她挡着的桃花花苞不相干。
今日,楼燕然与何羡之玩的十分尽兴;何觅之抱怨绮罗不如绫罗白,没有找到当初给绫罗作画的感觉,浦阳公主拉着绮罗说了一日何羡之幼时的事。
从桃园出来,就见几朵桃花不经意间已经绽放。
绮罗与楼燕然一同出了何家,见着楼燕然要回去,绮罗便道:还请代我给宋先生问个好,今日太仓促了,便不去打扰他休息。
楼燕然说道:先生如今是听不见,说不出话的,你放心吧,先生定会长命百岁。
说完冲绮罗一笑,便上马去了楼家。
绮罗被他那一笑晃了眼睛,突然想到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103、同归于尽绮罗从桃园回来,天上就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雨丝飘着,地上蒙了一层雾一般。
好不容易暖和了两日,如今天又冷了。
进了屋子,听到禄儿的声音,绮罗惊喜地掀帘子,笑道:许久不见,你总算是过来了。
小姐万福,那日才在街上见过,怎是许久不见?禄儿娇笑道,因嫁了人,如今越发显得娇媚。
那怎一样?连话也不能说上一句。
绮罗忙拉着禄儿坐,又问:你怎么过来的?今日要给小姐们送首饰,我便抢了这活计,单给大小姐送过来了。
禄儿说道,拉着绮罗的手一紧。
绮罗修长的眼睫跳了一下,笑问:是我们都有的?都有,大小姐跟二小姐颜色花样都是一样的。
禄儿有意回道,那一样两个字看似寻常,听的人却知道这不寻常之处。
自幼,绮罗的衣服便于绫罗不同,便是府里绢罗等姐妹一样做的衣裳,花色也不同。
老爷又给小姐添了几件衣裳呢。
初一拿着一件粉紫色长裙笑道。
前几日才做过,如今又添新的,此事太过怪异。
你们收着吧,我与禄儿说两句话。
绮罗吩咐道,拉着禄儿与她一同走到外间廊下。
透过窗户,见着初一等人兴冲冲地收拾东西,绮罗问道:这是怎地了?岸芷的那口子说老爷见过魏王殿下了。
禄儿悄声道。
岸芷的那口子如今是苏清远的跟班,平日里往来跑腿,皆是他做的事。
我就奇怪怎地老爷见过魏王就要给小姐你和二小姐做一样的衣裳和首饰,于是问了岸芷,岸芷跟我说,是魏王问老爷要了小姐跟二小姐,且保证了要给大小姐品级的。
禄儿颤着声道,说完了,见着孙妈妈过来了,忙迎了上去。
绮罗也堆着笑脸迎上去,说道:这下雨天的,孙奶奶怎就过来了?今日大小姐不在,便没将帖子送过来,现在闲了便送来了。
过两日魏王殿下要请小姐们过去赏桃花,小姐还是早些做好准备吧。
孙妈妈笑道,见绮罗接了帖子,又低声笑道:人人都说大小姐是有福的,这可不?如今这福相就出来了。
绮罗笑笑,先前还说何家请,如今直接说是魏王请了。
禄儿忙拉了孙妈妈一边说话,说了一通,等着孙妈妈走了,禄儿见着绮罗对着雨幕发呆,便劝道:大小姐看开些吧,我爹说魏王殿下比太子贤德,往后指不定会……,眼前虽不如意一些,日后就好了。
我没事,多谢你关心了。
绮罗勉强笑道,见着外面有人来接禄儿,便撑着伞送她出去。
回屋见着初一还在看那衣裳,绮罗忍不住拿了那衣裳丢在地上踩了两脚。
要了这两字,叫绮罗想到她与苏清远送给钮太监的小丫头也并无不同,况且她与绫罗自幼穿着打扮便不一样,也从来没人提出要将两人扮作一人,如今竟为了讨人欢心,要将她们扮作一个模样。
小姐,别糟蹋了衣裳,老夫人要不高兴的。
初一叫道。
绮罗闻言,拐进里间拿了剪刀出来,将衣裳全都剪了,初一、十五要抢,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可怎么办?这丝绢这样薄,缝也缝不上了。
初一急道。
绮罗转身进了屋子里,拿了首饰全丢到外边,冷笑道:告诉别人,就说我一听这衣裳绫罗也有,就全给剪了。
说完,不顾方才出去湿了裙角,转身进了屋子里躺着。
绮罗的话传到苏老夫人里,初一正担心苏老夫人会寻春晖院众人的麻烦,不想苏老夫人却如不知道一般,只是吩咐人另外拿了一样衣裳过来,将绫罗那里,也换成了这样的衣裳。
闹了一场,却悄无声息地平息,在初一等人庆幸之时,绮罗却觉察出这是苏老夫人对她的蔑视,告诉她,不管她做什么,她定下的事改不了。
因为这蔑视,绮罗心中的火气反倒平息了,见着新衣服也不闹了,平平静静地试了一遍,还叫人改了有些宽大的腰身。
那边苏老夫人听到这事,却只对孙妈妈道:绮罗这孩子是聪明的,知道闹了没人理,她就歇着了。
先前说绫罗识时务,如今看来最识时务的还是绮罗。
孙妈妈也觉绮罗闹的有些莫名其妙,笑道:旁人家若有双生的也是按着一样养的,就咱们家养的不一样,如今才叫大小姐跟二小姐长的不太像。
说的是,早知放在一处养了。
苏老夫人感叹道,早知,便是小杨氏哭死了,也要将两个孩子都过继过来。
两日后,绮罗看着与她做一样打扮的绫罗,见着自己明显被打扮成了另一个绫罗,脸上也为了与绫罗一样白,被涂了许多了脂粉。
心中越呕,面上越恭敬,领会到苏清远是以为李思齐喜欢绫罗才将她扮作绫罗的,看了眼绫罗,随后也眼神清冷,神情淡然,嘴角噙着一抹笑,竟是将绫罗的神情模仿的十成像。
苏清远见此,指着两人对苏老夫人道:娘亲,你看,跟一个人一般。
正是,往日怎就不知这两个宝贝做一个装扮最好看。
苏老夫人眯着眼笑道,两个一样的美人放在一起,比那十个千姿百态的美人还要讨人喜欢,快去吧,外头不比家里,还要小心些才好。
是。
绮罗、绫罗应道。
出了苏老夫人院子,苏清远叫住绮罗,犹豫一会子,开口道:委屈你了,今日你便当你是绫罗吧,等着以后,你就不用再委屈了。
女儿知道。
绮罗低头应道,苏清远以为以后发达了,别人就不知她是凭着什么进王府的?苏清远见着她这模样,一时如同见着绫罗一般,也不知还要再说什么,便又向前走。
出了府门,上了马车,绫罗见着绮罗这般,挑着眉毛看了一番,低声道:绮罗,你说你嫁谁,我也要嫁谁吗?如今看来,是你要装作我去嫁人了。
绮罗闭着眼靠在车壁,心想绫罗也不是傻子,苏府这般作为,她如何不知是为了什么。
只是,这是嫁人吗?明白是上赶着送进去的。
手指滑在袖子里的匕首上,冷风从车窗外透了进来,绮罗嘴角微微勾起。
绫罗见着绮罗这副模样不禁打了个机灵,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低声叫道:绮罗,你打算做什么?不做什么,大家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绮罗细声道,她这辈子是打定注意要叫自己安安稳稳过好日子的,谁挡着了她,谁卖了她,谁叫她的脸被人踩了,她就叫谁不得好死。
绫罗一颤,原本打算讽刺绮罗的话都说不出来,抱住手臂,低声道:我没怪你怎样,其实,以后能和你一起……说完,见绮罗冷冷地看她一眼,心中气愤起来,说道:多了一个影子,我都没有嫌弃你,你怎地……住口,以后也别说这话了。
绮罗冷声道。
绫罗委屈地住口,觉察到今日的绮罗不似以往那般,越发不敢再与她说话。
下了马车,绮罗依旧是如绫罗一般,若不是她身姿与绫罗不同,苏清远也险些辨别不出她。
绮罗,你……你们去吧。
苏清远说道。
绮罗与绫罗应了一声,便随着人进了何家桃园。
桃园里的桃花开了许多,一朵朵娇羞地立在潺潺的雨丝中。
何羡之走过来,因未撑伞,脸上睫毛上便沾了几点雨珠,眼睛微微垂下,竟像是落泪一般。
燕然在那里。
何羡之向桃林里指了一下。
绫罗看过去,果然见着楼燕然的一角一衫,随后希冀道:绮罗,我们去见见楼燕然。
我不去,你去吧。
绮罗低声道。
绫罗犹豫了下,心想日后进了王府就难以再见楼燕然,心里悲戚了一番,便向楼燕然走去。
你……何羡之看了绮罗一眼,因今日她脸上的粉多了一些,看着有些怪异。
等下你们便都走远了吧,我跟绫罗留下。
绮罗说道。
为什么?何羡之问道,忽然一笑,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绮罗抬头看他一眼,叫初一等着,便随着何羡之一同过去。
桃园中,一条宽有十几尺的小溪横贯桃园,溪水碧绿,偶有小鱼冒出头。
到了桃花溪边,何羡之负手站在一边,说道:魏王向苏清远要你们的事,我听说了。
哦。
绮罗低声应道,心里羞愧的要死,她前世便被人看不起,今生想要堂堂正正做人,却还是有人不给她机会。
你要杀了魏王吗?何羡之叹息道。
绮罗一怔,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一紧。
她确实动了这心思,想要李思齐还有苏家人跟着她一起死。
别傻了。
何羡之又叹道。
我最讨厌跟绫罗一样,最讨厌跟她伺候一个男人。
若是要我这样,我情愿大家同归于尽。
绮罗低声道。
千古艰难唯一死,她已经是下了死心的了,先前怕自己犹豫,便不敢多想,不敢多问。
只管告诉自己一定要叫苏家陪着她一起死。
只是如今说出口,声音却颤了,苏老夫人,大小杨氏,她们死不死她不在乎,只是苏睿轩,她看着一点点长大的苏睿轩,她怎能叫他小小年纪也跟着死了?诸葛子钰来了,我叫他过来的。
他还没定亲。
犹豫半响,何羡之开口道,既然死都不怕,还怕没了名节吗?你……原本就是看上他的,能与他在一起,也好。
何羡之……绮罗低声叫道。
何羡之回头望着绮罗,苦笑道:对不住,我牵挂太多,不能跟着你回家一起自己玩了。
说完,伸手摸向绮罗的双手,将她藏在袖子里手上的匕首拿出来丢到桃花溪中,随后推了她一把,叫她看到正在百步外背着身子撑着伞摇头晃脑诵书的诸葛子钰。
三郎——桃林里,浦阳公主高声叫道。
他手无缚鸡之力,不是你的对手,将他压倒,你就是诸葛夫人了。
何羡之绮罗耳边低声道,放在绮罗肩上的手一颤,又推了她一下。
绮罗犹豫了一下,听到浦阳公主与李思齐的声音越来越近,便丢了伞快步向诸葛子钰走去。
初初绽放,来不及妖娆,便被春雨打落的桃花黏在地上,风一吹,桃花溪上的花瓣飘飘摇摇地流向桃园外。
走到诸葛子钰身边,绮罗微微握拳,若要像何羡之说的扑倒诸葛子钰,她是做不到的,只是若不做的话……何……是你,苏绮罗?诸葛子钰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犹豫一下才辨出是绮罗,惊讶道,又见绮罗神情古怪地看着他,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又强撑着问道:苏绮罗,你怎地了?绮罗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
雨丝落在她脸上,胭脂水粉被慢慢洗去,白白的雨珠挂在下颚上,十分的滑稽。
诸葛子钰将伞让给绮罗。
绮罗挥手将伞推开,那雨伞落在地上,转了一圈,向桃花溪里滚去。
我的伞。
自幼节俭的诸葛子钰叫道,忙去捡伞。
风一吹,那伞滚的更快,诸葛子钰脚下一滑,身子向后倾去。
噗通一声,绮罗见诸葛子钰在地上留下一道印迹,人竟是已经进了桃花溪中。
听到诸葛子钰的呼救声,绮罗回头看了眼,见李思齐等人已经过来了,决心赌一把,看她跟诸葛子钰有没有缘分。
便也跟着滑了下去,到了那桃花溪中,呛到水,伸手挣扎了一番,诸葛子钰的衣衫从她指缝间滑过,再抓却抓不住了。
隐隐约约看到又有人跳下水,正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身后却出现一人,求生的本能叫她死死地攀在那人身上,身子被那人托起,出了水猛烈地咳嗽两声,风一吹,人颤了一下。
没事了。
绮罗打着颤红着眼回头,尚未细看那人,只隐约辨出是楼翼然,这几日的委屈害怕涌上心头,不顾先前还生他的气,搂着楼翼然的脖子委屈地哭了起来。
没事,乖,没事了。
楼翼然安慰道。
大哥,这边。
楼燕然叫道,站在岸边,张开一张披风等在那里。
楼翼然走到岸边,等着楼燕然给绮罗裹了披风,抱着她也不与李思齐等人废话,上了岸便走。
原来你早有准备。
何羡之看着楼燕然湿了的靴子道。
楼燕然瞥了眼诸葛子钰,说道:是不是该告诉诸葛兄,那小溪只刚没过他的胸口?不必了,没眼力劲的家伙,就叫他多折腾一会子吧。
何羡之冷声道,伸手摘下头上落下的桃花,眯着眼看了眼李思齐,与楼燕然默契地一点头,便同时向他们走去。
那边楼燕然抱着绮罗大大咧咧地进了楼府。
楼夫人听到下人说楼翼然回来了,先是不信,随后想到楼燕然的话,急忙赶到游廊那边截住楼翼然。
见着前面一个面黑五官硬朗英气十足的少年走来,颤着声指了一下子,叫了一声老九,就说不出旁的话。
娘亲,有话等下说。
楼翼然不等楼夫人抒发她慈母的心意,抱着依旧哭泣颤抖的绮罗又向前走。
楼夫人只看到楼翼然抱了人过来,且全身湿透,也不急着问抱回来的是谁,忙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姜汤等物。
楼翼然的屋子,楼夫人是早就叫人准备好的。
楼翼然将绮罗放在床上,又安慰道:乖,没事了,以后我整死李思齐给你出气。
绮罗一颤,此时才去看楼翼然,见他如今瘦了一些,五官突显出来,人越发陌生了,便有些客气生疏地一笑,因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愧疚,就要开口道谢。
却见楼翼然摸了下自己的脸,说道:你喜欢白的?过两日我就能捂白了。
……黑点也好。
绮罗一时找不出话说,因受了凉,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地,且先前太过紧张伤心,如今放松下来,整个人疲倦非常。
等下洗了再看大夫,衣裳都湿了……楼翼然说完,眼睛向绮罗身上看去,想起在水中绮罗攀在他身上,喉咙动了一下,我出去了,等下叫丫头进来。
嗯。
绮罗应了一声,等着楼翼然出去了,也不想去弄衣裳头发,整个人懒在床上。
楼夫人领了人进来,见着楼翼然仰头看向外面的雨丝,欢喜道:翼然,娘亲知道你这几日就回来,给你弄了好些宝贝等着。
说完,不见楼翼然回头,只当他还生气,又道:当初你爹坚持要送你走的,娘拦不住他。
你要娘亲给诸葛说亲的事,娘亲正给你办着呢。
娘亲,先叫人进去给绮罗收拾吧。
楼翼然说道,头依旧不回。
楼夫人见状,忙问:里面是绮罗?她怎地了?你进去就知道。
楼翼然不耐烦道。
楼夫人生怕他刚回家就生气,忙带了丫头进去。
等着楼夫人了,楼翼然转过身来,却见冯妈妈站在他身后,忙捂着流鼻血的鼻子道:妈妈,我上火了。
104 长幼有序冯妈妈拿了帕子给楼翼然堵着,问:可是路上吃的不好?楼翼然胡乱的嗯了几声,听到屋子里隐约是绮罗在说话,便侧着身子要去听。
楼老爷的挂名侍妾王氏,如今虽看着年轻但也有三十几岁了,也是看着楼翼然长大的,因此并不十分避讳,见着楼翼然身上湿漉漉地,便道:少爷还是去洗洗吧,热水送到隔壁屋子里,洗完了,收拾干净了,才好再去见人家姑娘。
楼翼然闻言细想了下,未免楼夫人担心,便应了。
草草洗完了出门,却见楼燕然背对着他站在廊下。
老十,那边散了?楼翼然蹙眉问道,想起李思齐,虽说他只是听楼燕然提过他两次,至今连脸都未看全,心中对他却是满满地厌恶。
他年幼戏言要将绮罗绫罗凑成一对舞姬,却不想李思齐真敢这样做。
散了,雨下大了。
楼燕然说道,伸手在廊外接了下雨水。
那荷包是你放我身上的?楼翼然问道。
哥哥可喜欢?楼燕然这算是默认了。
……太模糊了,若是能有涣然子的画像最好。
楼翼然答道。
楼燕然闻言笑了起来,他就知道就算楼翼然知道是他放的也不会怪他,是他先前太笨。
竟然会为了包庇一个自称是他生父的人疏远了自己的兄弟,从此以后,就算是亲父,只要他害了他姐姐弟弟,他也要他如宋先生一般不得好死,涣然子的画像里也有优劣,所以要意境好,女人美的,要淘上两三个月才有。
意境女人无所谓,只要清楚就好,别糊成一团。
楼翼然强调道。
楼燕然回头,浅笑道:哥哥何须费这么多事,前两日娘亲还要给我送女人来着。
女人是妖精,要不得,还是娶个媳妇,老老实实地生孩子是正经。
楼翼然老气横秋地说道。
楼燕然闻言,正要开口隐约见到楼老爷的一角衣衫,猜到楼老爷是听到楼翼然回家,特意赶回来的,叫了一声爹爹。
楼老爷方才听到了楼翼然的话,一边得意他的儿子总算长大了,一边又有些生气楼翼然私自出走之事,一心要楼翼然过来磕头认错,于是双手负在背后,沉声道:你还知道回来!细看了楼翼然一眼,见他黑了瘦了,嘴唇又心疼地颤起来。
爹,别来虚的了,又不是外人。
赶快把绮罗的事定下来,回家抱孙子是正经。
楼翼然开门见山地说道。
楼老爷听闻孙子儿子,心中激动了一下,但又疑惑绮罗的事,于是道:绮罗怎地了?你既然叫她死心,就不该再纠缠人家不放,若是如此藕断丝连,以后害了人家可怎么办?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楼燕然眼中流光一转,人靠在栏杆上看楼老爷跟楼翼然斗嘴。
楼翼然梗着脖子道:爹,你怎么听话不听全?先前我还听说你逼着苏家给绮罗说亲,这事我不与你计较。
眼下,你看着怎么快怎么把我跟绮罗的事定下来吧。
楼老爷心中虽也想,但因为楼翼然的语气脸色不是十分讨好他,脸上有些抹不开,清了下嗓子道:你刚刚回来,此事还需从长……爹,孙子要紧。
按着你跟我娘的行事,怕是要抱七八个孙女才能有孙子,动作慢了,爹,我怕你到时候抱不上孙子。
楼翼然痞痞的说道,走过去揽着楼老爷用力抱了一下。
不孝子!咒你爹抱不上孙子!楼老爷骂道,等到楼翼然抱了他,见着自己儿子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眼眶一热,几乎哭出来。
行了爹,正事办完了咱们爷俩再叙旧。
楼翼然又抱了楼老爷两下。
楼老爷抖了下嘴唇,问了句:你娘呢?绮罗那边了。
楼翼然指了下自己屋子。
楼老爷见那门关着,自己不好进去,又要与楼翼然叙旧,却见楼翼然与楼燕然兄弟二人走了。
楼翼然与楼燕然走在游廊上,外面的雨哗哗下着,铺天盖地,一点也没有润物细无声的自觉。
我以为大哥要顶撞爹爹的。
楼燕然说道。
我长大了。
楼翼然回道,楼燕然挑拨的话,他听听就罢了,如今再也不是个为了丁点琐事就大吵大闹的孩子了。
楼燕然一笑,见自己叫楼翼然与楼老爷吵架的计策失败了,说道:你小时候,跟只小猫一样,姨娘说我一只手就能将你提起来。
楼翼然纠正道:你比我小,我便是再怎样弱小,你也提不动我。
楼燕然轻笑一声,随后道:其实我是你哥哥,我比你大近十个月。
楼翼然站住脚,抬起头,张口欲言,却听楼燕然道:不是你想的那般,你成了哥哥不是为了府里的爵位,也不是爹爹要骗娘亲,是因为我不该在那时候生下来。
国孝未完,我本不该活下来的。
……随便吧,反正你叫我哥哥叫了十几年。
楼翼然叹息道,出了家门才知这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市井之中,千奇百怪的事情,他五叔都领着他见识了,便是此时传出狸猫换太子的事,他也不意外。
你过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楼燕然笑道,因将长幼的事说清楚了,不自觉的便将自己当做了哥哥。
老十,你要叫我哥哥。
楼翼然提醒道。
有人的时候再说。
楼燕然摆手说道。
楼老爷夫妇对楼翼然的偏疼,他自小便知道,为此还与枫姨娘闹了几次。
也为了此事,枫姨娘在他刚刚懂事之后便悄悄告诉他,他不是楼老爷之子,要他不与楼翼然争。
只是再问,枫姨娘却不说他亲父是谁。
因此,等着居心叵测的宋先生出现,他才会在宋先生的暗示下,将他当做了亲生父亲。
走到游廊尽头,再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转到楼家最偏僻的一角,才看到一间小门,进了门,两个行将就木的男子弯腰给两人行了礼。
满院子的药味便是细雨也冲刷不掉,进了屋子,那药味更浓,里间,一个浑身上下只有一张烧焦了嘴露在外面的人躺在床上。
那人似乎是感觉到有人过来了,张着的嘴动了动,呜呜两声却发不出声音。
他是谁?楼翼然问道,本以为这屋子会十分脏乱,不想却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宋先生,这个人烧死了七姐和伊人姐姐。
楼燕然缓缓地说道,随后检查放在房间里的药丸。
楼翼然乍听这句话,拳头握了握,却觉对着这么一块焦炭一般的人,便是有怒,他也不屑下手。
这事就这样完了?问出这句话,楼翼然心中患得患失。
他在鹿鸣关一边恨自己不能查出真相,一边拼命的跟楼老五学拳脚,却原来,等着他回来,事情早已经水落石出了。
没完,还没把他主子弄残呢。
楼燕然温和地说道,随后将手中的药丸掺和着水,塞到宋先生的口中。
楼翼然见着宋先生呛地咳嗽两声,又问:是你把他弄成这样的?我跟羡之联手,若是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弄倒这么个老奸巨猾的人。
楼燕然给宋先生喂完了药,又去给他把脉。
屋子里的药味太浓,压抑的楼翼然喘不过气来。
楼燕然见此与他一同走出屋外,见着天上的雨停了,楼翼然看着面前依旧温润的楼燕然,叹气道:你要我做什么?什么也别做,陪着爹娘吧。
楼燕然仰头看着天上说道。
倘若没有这场雨,燕子只怕再过几日就要飞回来了。
既然说了,就跟我说全吧,别藏着掖着。
五叔说老天爷太忙,有些公道要自己讨回来。
你说是谁吧,总归要那王八蛋血债血偿。
楼翼然恨声道。
回去我跟你说。
楼燕然笑道,随即掩着嘴闷笑一声,来,叫声哥哥听听。
楼翼然翻了个白眼,在心中将自己小时不如楼燕然的原因全归结为他比楼燕然小。
兄弟两人说完了话,回到楼夫人房子,就见到楼老爷楼夫人一左一右地坐着喝茶。
爹,娘,绮罗……见楼翼然张口便问绮罗,楼夫人心中的酸水涌了上来,开口道:睡了,不知苏家做了什么事,能叫她委屈成这个模样。
苏家一向是靠不住的,若是为了孩子好,那白家……楼老爷方要提他当初做媒的事,见着楼翼然脸色阴沉下来,便自觉的住了口,总之,他们家靠不住。
说到此,楼老爷又有些犹豫,苏家实在不是上佳之选。
爹,苏家是苏家,不干绮罗的事。
楼翼然忙道。
楼燕然附和道:正是,总归咱们家是要在襄城长远安家的,与其寻个心思深沉的,倒不如寻一个见识浅薄的亲家,如此,苏家以后再怎样,也翻不出咱们楼家的手掌心。
楼老爷闻言点头,听到外面有人报苏清远上门了,眉头皱了下,随后道:我出去应付了他,婚事还是要慢慢讲。
说完,见楼翼然并不似以往那般冲动地跟着他,老怀甚慰,心想出去一趟,到底是有长进了。
娘亲,爹爹去谈成么?楼翼然站在楼夫人身后给她捏着肩膀,边捏边问。
大哥放心,爹爹自有法子。
楼燕然说道。
楼夫人摸着楼翼然的手,笑道:这自是当然,你爹爹当初穷的只剩下一条裤子,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还有忠厚的外表,叫你外祖看上。
不然你娘我怎会随了你爹来到这穷乡僻壤?此话虽有些夸张,但楼家家世实在难以配上楼夫人,能与楼夫人喜结良缘,很是费了一番周折。
嫁妆聘礼,这些也是爹爹去说?楼燕然看着楼夫人这副凡事不理的模样,疑惑地问道。
你爹爹许久未遇到正事,便叫他去说吧。
皇帝纳妃子聘礼都要讨价还价,更何况是咱们这寻常百姓家,且叫你爹爹去与苏家谈上一谈。
楼夫人摆手说道。
说完,便见冯妈妈端了热汤上来,楼夫人笑道:来,你们一人一碗。
楼翼然与楼燕然谢过了冯妈妈,接过碗,楼翼然又问:绮罗可吃了?楼夫人撇了下嘴,说道:方才说她睡了,才多大会,你又问?娘亲也喝汤吧。
楼燕然将楼夫人的燕窝汤推到她面前。
楼夫人端了汤,仔细看了眼楼翼然,说道:瘦太多了,今日没得功夫,明日你要吃什么?娘亲别费事了。
楼翼然快速的说道,两口扒完了燕窝汤,将碗一放,说道:我去看绮罗。
说完,便转身走了。
楼夫人拿在手中的汤勺抖了两下,见只剩下楼燕然在,想起昨日何夫人闪闪烁烁地话,心中一颤,便道:燕然,听娘亲的话,收两个丫头吧,啊。
娘亲,不急。
楼燕然说道。
莫非你当真与羡之是……楼夫人忍不住吸了口气,昨日何夫人隐晦地告诉她这事,她不顾多年的情分,当即甩袖离去。
楼燕然疑惑地望着楼夫人,随后浅笑道:不是,娘亲多心了。
大哥说了,生孩子是正经。
……那你也早点成亲。
楼夫人盯着楼燕然看,见他点头了,才松了口气,只是又吩咐道:与何家的羡之也远着点吧,免得叫人说闲话。
是。
那边厢,楼翼然进了自己院子,见着王氏正守在屋子外,便问:姨娘,绮罗可醒了?没呢,方才有些发烧,只怕要睡到晚间太会醒来。
王氏笑道,又赞了一句楼翼然长高了。
楼翼然应了,心想楼夫人方才是有意不告诉他绮罗发烧的事,于是冲王氏笑笑,便要进去。
王氏拦了他一下,见他是打定主意要进去的,便放他进去了,又说道:大少爷等下再喝一碗姜汤吧,免得过了病。
楼翼然嗯了一声,进去后关了屋子的门,见着床前有一个丫头在给绮罗换帕子,那人便是一直跟着他跑过来的初一。
楼翼然嘘了一声,然后抱手站在一边,听到绮罗隐约说着梦话,一会要叫苏老夫人不得安生,一会又是要叫苏清远竹篮子打水,絮絮叨叨地,总归都是要苏家不好。
小姐她烧糊涂了。
初一悄声道。
楼翼然点了下头,心想虽然是他未来老丈人,但现在还不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要手下留情做什么?如此想着,楼翼然便又出了屋子。
晚间,与楼老爷说了两句话,但一句都没有说到点子上的苏清远骑着马领着绫罗回去了。
一路上将利弊得失盘算了一番,苏清远一时衡量不出今日发生之事是得还是失。
毕竟,楼家的当家夫人与极有可能的皇妃想比,实在是太难以叫人取舍了。
正想着,忽然一颗拳头大的石子,不偏不斜地砸到他脸上,鲜血立时流了下来。
是谁?谁敢当街伤人!苏清远叫道,立刻吩咐小厮去抓扔石头的人。
只是天上下着细雨,众人皆没有留意旁边,因此也没人知道那石头究竟是从哪里扔过来的。
苏清远叫了半天,又觉这般尊荣难以见人,便忙自己带着绫罗先回去,另叫人继续去抓人。
105 无语凝噎苏清远满脸血的回到苏家,苏老夫人赶到他房中见了唬了一跳,左思右想却也想不出苏清远能与谁有这么大的仇怨。
看了大夫包了伤口,苏清远又将今日的事说给苏老夫人听,请她拿主意。
苏老夫人手中的佛珠飞快的转着,须臾道:就这么着吧,还能怎么样?绮罗如今是只能进楼家的门了。
只是楼老爷先前还要给绮罗说亲,怕是没看上她……苏清远有些犹豫道,况且今日楼老爷只说要留绮罗养病,并未提其他的,且神情冷淡,并不见熟络讨好。
因为这样子的事不得不定亲,楼家这样的反应也不算过分。
苏老夫人说道,心知楼家是看不上苏家的,见苏清远未包起的半边脸隐隐有些不甘心,又道:楼家要怎么办,你且顺着他们吧,如今是咱们家理亏,是咱们家姑娘出了错。
另外,楼夫人的娘家……总之,沉住气,叫楼家顺心,叫绮罗顺顺当当地进了楼家是正经。
苏清远闻言,心知苏老夫人这是经过一番算计想出的最好办法,只是依旧有些不情愿,又叹了口气:难怪钮太监不与绮罗相面,原来是差了这么一步。
苏老夫人笑道:一个稳稳当当的侯府夫人比那没影子的皇妃不知要好上多少,你这侯门亲家翁怎还说这样丧气的话?苏清远闻言笑道:娘亲说的是,只是若是楼家推脱,那可如何是好?因又想起绫罗当年的事,唯恐其中有变。
苏老夫人眉头蹙了蹙,说道:你去求着周先生,求着何老爷,叫楼老爷赶紧定下这事。
周先生他们都喜欢绮罗,叫他们去给绮罗说说好话。
是。
苏清远应道,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又疼地呲牙咧嘴起来。
你要的砚台等会叫红袖给你拿回来,殿下除了那砚台,没要旁的?苏老夫人又问,原先以为李思齐什么都不要,以为是个难相处,如今见他开口要了东西,这心才又安了下来。
暂时没要别的,只是没了绮罗,绫罗她……苏清远有些担忧道,一对的美玉价值连城,若是少了一块呢?绫罗她有出息着呢,不需为她担心。
苏老夫人自信地说道。
苏清远微微点头,又道:殿下要出资扩建学堂,将男女学生分开,学堂后面的两条街,一条是咱们家的,一条是舅舅家的,舅舅已经是答应捐了的,咱们家……苏老夫人脸色不好起来,东西还好说,再怎么值钱也有限,那街上几十家店面,却让人难以割舍……娘亲若是……捐了,莫因小失大。
苏老夫人咬牙说道,又不确定道:钮太监当真说魏王十分得陛下喜爱?那还有假?其他皇子都是到了封地才能看一眼王府的。
苏清远肯定道。
苏老夫人的心定了下来,笑道:既然如此,随他要什么,你且给了他吧。
另外,明日叫绮罗的丫头妈妈都过去,免得只有一个小丫头跟过去,叫人看轻了。
是。
苏老夫人又心疼地看了眼苏清远,叮嘱他好好歇息,回到自己院子,就见小杨氏老老实实地立在那里候着她。
心知小杨氏是急着要见绫罗,苏老夫人也不想此时叫绫罗再出岔子,便道:你去看看绫罗吧,别多说,仔细累着她了。
小杨氏忙欢喜地应了,见着苏老夫人不愿与她多说,忙退了出来,急匆匆去朝霞院。
外头的头还在下着,四处潮乎乎地,但因心中高兴,小杨氏见着这细雨也觉可爱非常。
进了绫罗屋子里,丫头传报了一声,却不见绫罗迎出来。
小杨氏手忙脚乱地进了屋子,疑心绫罗吹了风病了,进去了却见绫罗正静静地对着镜子梳头发。
绫罗——小杨氏唤了一声,不见绫罗回她,又叫了一声。
娘亲,绮罗今日掉进小溪里,被楼翼然抱了出来。
绫罗对着镜子低声说道。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她怎样?小杨氏说不出来,仿佛只是要打她一巴掌,却不想一巴掌打死了她,这么不小心,没了名节以后要叫人看不起,楼家厚道还好,若是不厚道,不认这事……小杨氏嘴中的唠叨因见着绫罗转过来阴郁的脸色而咽到肚子里。
娘亲还关心她?她看都懒得看娘亲一眼,娘亲还关心她?绫罗冷笑道,直盯着小杨氏看。
小杨氏嗫嚅道:娘亲就是这么一说。
若是往日,她应当要嫉妒羡慕绮罗能一下子攀上楼家,只是如今她因名节一事闹到门都不敢出,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
娘亲走吧,我累了。
绫罗轻声道,转身又将头上的珠翠卸去。
绫罗——小杨氏要辩解自己不是关心,只是就事论事。
娘亲走吧。
绫罗轻声催道,看着镜子中小杨氏不舍地走了,心又酸了起来,恍惚间,觉得这世界上没人能靠得住。
楼燕然今日看绮罗的眼神,绝对要比看自己的眼神关切;小杨氏她虽讨厌绮罗,但也认为绮罗理所应当名正言顺嫁出去;如今就剩下她了,被人送出去,谁不伤心?更何况她心里牵挂着楼燕然,等着她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接受苏老夫人的安排,决心摒弃前嫌与绮罗姐妹同心去王府,如今绮罗又走了,只剩下她一人去那龙潭虎穴……想到先前的遭遇,李思齐的脸在她面前一晃,她的胃就疼了起来,因想到今日绮罗的异样,又疑心绮罗是有意要跳水,一时更觉绮罗抛弃了她,将她一人留在那苦水里泡着。
越想心中越酸,竟忍不住趴在梳妆台上哭了起来。
那边厢,被绫罗埋怨的绮罗却是第二日一早才醒过来,醒来后,就觉嘴唇肿胀,伸手摸了下,上面起了两个水泡。
那是发烧冲的,别摸。
初一忙道,将她的手按下来,又将茶水递上去。
绮罗坐起来,看了眼屋子里,见着这屋子里摆着许多的金银器皿,想起这是楼翼然的屋子,又忍不住想,当初不要楼夫人宠溺楼翼然,如今看这屋子里的摆设,不宠已经是这样了,若是再宠下去,还不得将他养成纨绔一个。
绮罗醒了。
楼翼然笑道。
绮罗愣了一下,昨日昏睡前她是已经将自己的处境想了一通的,如今自己只能嫁给楼翼然了,既然这事不能选,那就想法子叫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初一拿了袍子给绮罗穿上。
是不是很玉树临风?楼翼然咧着嘴笑道。
此时将楼翼然当做自己以后的夫婿,绮罗心里有些怪异,但还是顺着他道:很玉树临风。
说完,又想知己知彼,如今她恰在楼家,不如先探一下楼夫人喜好,若是她留着个可心的丫头专门等着给楼翼然,她还是要弄清楚那丫头的底细才好……来喝水。
楼翼然拿着银勺子喂水给绮罗,边喂边道:别伤心了,站的越高摔的越重,等着李思齐他落魄了,我领着你去逗他玩,叫他跳舞给你看。
绮罗不禁一笑,看了眼屋子里的丫头,除了自己的丫头,另有一个三十几岁的女子,也是认得的。
王姨娘辛苦你了,劳你操心了。
绮罗谢道。
王氏摆手道:小姐客气了,我也没有旁的事,不过是在一边站着罢了。
姨娘去歇着吧。
楼翼然说道。
王氏见此,也不坚持,便退了出去。
初一等人见着绮罗的眼色,拿了粥过来,退地远远的。
绮罗手发软,但她自幼不喜人喂食,有了点力气就坚持自己吃粥。
楼翼然的饭也送了过来,正吃着,忽听绮罗问:楼伯母可要给你送房里人了?楼翼然一愣,脸上微微烫了一下,因脸色太黑,是以只有自己知道那脸红了,嘟嚷道:娘亲就爱做这些事,听说已经给了老十几个丫头了。
绮罗闻言低下头,这个是在所难免的,又问:你屋里如今是谁?谁管事?等下我叫丫头过来见你。
楼翼然道,说是丫头,其实大多都是婆子。
……不用了,以后也能见到。
如今见的太早,难免会有人说她唐突。
你看着办吧。
楼翼然顺从地道,忽然又笑道:绮罗,你怎与我生疏了?有话你便说吧,你是要除掉哪个妖精?绮罗僵住,拿了杯子喝了两口水,说道:没哪个,就是问问,以后也好相处。
楼翼然托着脸闷笑起来,见绮罗有些恼了,便道:你放心吧,没妖精。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绮罗说道,偷眼看了眼楼翼然,依旧觉得眼前这人不如当初被她打的在地上滚的胖子好,怎么看怎么别扭。
刚吃过饭,楼夫人便过来了,楼夫人见着楼翼然果不其然守在这里,眼神暗了暗,笑道:成日守在这里,你就没个正事了?娘亲,我好不容易回来……谁不要你回来的?你去看看你爹,你爹今日起得很早,就等着你过去呢。
楼夫人恨铁不成钢道。
楼翼然悻悻地笑笑,又去看绮罗,却不见绮罗搭理他。
去寻了你爹吧。
楼夫人又道,见绮罗并不插话指使楼翼然,心中的不喜微微少了一些,等着楼翼然出去了,楼夫人坐在床边道:你先歇着吧,我们家你也是常来的,冯妈妈你都认得,不用客套。
多谢伯母。
绮罗说道。
如今你跟翼然的事,你伯父去与你爹爹说,事是一定要定下来的。
只是嫁妆聘礼,你伯父的性子……,若是有人说楼家怠慢了你,你也别往心里去,总归如今你伯父是想以逸待劳,叫你父亲一并将此事定下来的。
楼夫人一边说,一边细看绮罗的神色。
伯母说笑了,父亲凡事皆爱亲力亲为,便是我们的衣裳等,他也爱操心一番,此番,父亲能有事做,心里定也是欢喜的。
绮罗说道,虽说也关乎自己在外的名声,但能叫苏清远肉疼的要命,她心里就高兴。
你知道就好,你伯父有分寸,不会叫你太难做,只是你回家后,许会有人挑拨一番。
楼夫人说道。
伯母放心,我分的清内外。
楼夫人听了这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夸她懂事,还是想果然女生外向,少顷,说道:你知道就好,总归这些都是大人操心的事,你只管到时候热热闹闹地嫁过来就好。
绮罗点头应了。
楼夫人又与她说些家常,随后有管事婆子过来找她,楼夫人叮嘱道:你好好休息吧,另外,翼然刚回来,你劝着叫他回去歇着。
若是他过来的话,我会劝着他的。
绮罗应道。
楼夫人又叮嘱了初一几句,便去了管事大厅那边。
楼夫人对小姐很好,先前我们还担心楼家不认账呢。
月末说道。
绮罗靠在枕头上笑道:楼伯母她是很好。
只是做伯母的时候好,未必做婆母的时候也好。
还有今日,楼夫人隐约在生她的气?正在琢磨楼夫人为何生她的气,就听浦阳公主叫道:进去一下,又不会过了病。
随后,便见浦阳公主窜了进来。
早知今日去赏桃花好了,今日总算是出太阳了,若是今日去了,你也不会掉进小溪里。
浦阳公主欢快地说道。
绮罗要起床给她见礼,又被浦阳公主按了下去。
因为李思齐之事,绮罗此时也觉再与浦阳公主做那所谓的朋友实在可笑,便道:殿下,我今日身上没有力气,实在不能跟你说何羡之的事情了。
你嘴上的泡我看到了,不说就不说。
浦阳公主笑道,又道:昨日听人说你与你妹妹打扮成一个模样,我还想去见见呢,不想你直接掉水里去了。
浦阳公主的话像针一样扎在绮罗身上,那般被打扮好了去送人的耻辱,叫她此刻一想,整个人气的发抖。
见绮罗脸色不好,似是生气,浦阳公主眼角挑起,斜着眼气愤道:我就要走了,今日想着与你道别的,你对我做这副表情做什么?因见她生气,初一等人忙过来劝浦阳公主。
绮罗笑道:我哪有生气,不过是病了,脸色不好。
浦阳公主指着绮罗道:你别想蒙我,你也不愿搭理我了是不是?三郎不理睬我,五哥又忙,连你也不理我了。
绮罗挥手叫初一等人出去,随后低声道:你五哥忙?你可知你五哥在忙什么?我怎会知道他的事。
浦阳公主没好气道,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拿了一只玳瑁做的小猫在手中把玩。
那你知道我那日为何跟绫罗打扮成一个模样吗?绮罗又问。
浦阳公主将手中的小猫放下,疑惑道:不是很好看吗?两个你站在一起。
以后你跟了五哥,也能跟我在一起。
五哥貌若潘安,你以后……可是那是做妾。
绮罗打断浦阳公主的话,却也看出今日浦阳公主一颦一笑下的做作。
这怎会是妾?我回去替你求了母妃,要你做了五哥的夫人。
浦阳得意道。
绮罗看着浦阳公主,头又疼了起来,浦阳公主的出身就决定了她不能与她成为朋友。
虽说你昨日……但我替你求五哥吧,事急从权,他应当不会……殿下,其实……绮罗打断浦阳公主的话,不能晓之以理,那便只能动之以情了,说道:殿下,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你对三郎如此痴心,总该明白我心中所想吧。
五哥有情有义,浦阳公主还要争辩,忽道:莫非你不喜欢五哥,是因为你喜欢别人?……对。
绮罗应道。
可是先前掉水里的那个?我听说你是见他掉水里,为了救他才掉下去的。
浦阳公主坐在床边拉着绮罗的手,不等绮罗回答,又道:若是三郎掉水里,我定也要跟着跳下去的。
不是殿下想的那样,我对诸葛子钰没有其他的想法。
绮罗有些虚伪地说道,便是有想法,如今那想法也烟消云散了。
浦阳公主却不听绮罗的话,只顾着说她与何羡之如何如何,最后有些伤感道:我叫三郎与我一起走,可是他不愿意。
我跟五哥说回去求父皇赐婚的事,五哥说何寻之尚未定亲,父皇不好给三郎赐婚。
何大哥不是与陆姐姐要定亲了么?虽知李思齐告诉浦阳的话不过是在敷衍她,但听闻何寻之未定亲的事,还是十分诧异。
那天的那个陆小姐跟何家另一个公子定亲了,是陆小姐跟那公子一起求了陆家和何家,两家也都同意了。
浦阳公主遗憾地说道。
绮罗也为何寻之感到惋惜,只是陆桐那样的女子,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能寻到一个真心的人也好。
你当真不喜欢五哥?浦阳公主又追问道。
你五哥很好,只是我与他无缘,还求殿下帮我一下。
绮罗用力的握了下浦阳公主的手。
浦阳公主笑道:好,我帮你。
只是听旁人说你也有梨涡,我却没见到,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绮罗笑了一笑,浦阳公主伸手按在她脸上,神情有些落寞,低声道:其实,是我对不住你,我不光是为了跟你在一起,才叫五哥注意你的。
昨日三郎没有下水救你,我真高兴。
将放在绮罗脸上的手拿下,浦阳公主又摸了下自己的脸,微笑了下,嘴角米粒大的梨涡若隐若现,她自小便喜欢何三郎,一日看不出,两日也能看出他对她们的不同,你放心,我不会叫五哥为难你的,只要你不跟三郎在一起,你跟谁好,我都愿你与他白头偕老。
殿下想开些吧,以后人见的多了,你就会知道何羡之不过是其中一人。
沉默了一会,绮罗开口道,原来这就是今日浦阳公主做作的原因,果然何羡之对浦阳是最重要的。
浦阳公主忽然笑道:我骗了你一次,如今你也骗了我,咱们算扯平了。
能说出刚才那一句话,便说明你现在根本没有喜欢的人。
殿下,我确实……罢了,我说过,只要你不与三郎在一起,跟谁好,我都替你高兴。
浦阳公主笑道,从床上站起来,轻声道:又一个朋友没了吧?绮罗看着背着光的浦阳公主,开口道:殿下只能是殿下。
算了吧,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以后对我恭敬点。
浦阳公主强撑着笑道,转身出了屋子,见着外面的阳光微微眯上眼睛,问了丫鬟何羡之在哪,又去找他。
106 魂归来兮浦阳公主走后,初一等丫头以为浦阳公主与绮罗关系要好,一副与有荣焉模样。
等着楼翼然到了,绮罗按着楼夫人的吩咐劝了楼翼然回去歇息,之后楼翼然再来,绮罗也寻了理由将他支开。
慢慢也摸索出楼夫人是不喜楼翼然太粘着她。
过了两日,绮罗身子便好了大半,看着外边明媚的阳光,就叫人摆了藤椅在外面晒太阳,心里万分庆幸她时常骑马运动一番,不然这么病一场,怕是要大半年才能好的。
眼光晒在脸上暖暖的,听到院子外初一唤了一声何少爷,绮罗睁开眼,便见何羡之走了进来。
因晒了太阳,眼前全是金色的光圈浮动,在一星星的金光中,何羡之慢慢走了进来。
绮罗此时第一个反映是要躲到屋子里,手按在扶手上,却又放下。
何羡之,谢谢你。
等着何羡之走进了,绮罗笑道。
何羡之坐到绮罗对面的矮凳上,见她脸上的病容慢慢散去,眯着眼笑道:要如何谢?以身相许?绮罗咬了下嘴唇,当初不知道就算了,如今知道了,再面对何羡之,心里的感觉就很是古怪。
一面是不敢相信,一面是有些欢喜。
她在杨致之对绫罗的喜欢中度过惨淡的一生,甚至是现在,她也不敢相信当真会有人真的喜欢她。
即便她如今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女子,但上一世压抑一生留下的卑微感,在她心中还是难以抹去。
我说过了,红杏出墙在京城很是普遍,况且何家楼家相聚很近,楼翼然又是个二傻子,不如咱们暗结连理,也免得你暗中受相思之苦的折磨。
何羡之缓缓地说道。
初一闻言吓的掩着嘴差点叫出来,立刻站远了两步。
绮罗愣了一下,一掌甩到何羡之脸上,打完了人,又愣了下,开口道:对不住,我一时激动,把你的玩笑当真了。
打了人才说对不住,亏我那日这样帮你。
何羡之揉着脸笑道,垂下眼睛,心中却想当真了才好,至少她真去想这事了。
绮罗犹豫了下,开口道:对不住,其实我这几日心里很难受。
你不喜欢楼翼然,却不得不跟他成亲,心里怎会好受?何羡之接道,因想到绮罗不喜楼翼然,心里又有些幸灾乐祸。
便是他来的及时又怎样,还不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不是不喜欢。
绮罗叹息道,正是因为那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此时心里才会觉得别扭。
何羡之探着身子握了下绮罗的手,绮罗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原来我在你心里还没有长大。
何羡之叹息一声,见着绮罗脸上并无羞涩,站起身子,居高临下道:是不是等着有一日,我儿女成群了,你才会发现我长大了?……你已经长大了。
绮罗说道,低着头想了下,又道:你给我寻一只黑猫吧,要够凶够狠,会吵会闹的。
你要那猫做什么?楼翼然还不够会闹?何羡之笑道,见绮罗仰着的脸上并无玩笑之色,点头道:什么时候要?明日一早。
绮罗说道。
何羡之微微点头,见着楼燕然进来了,转身向绮罗摆摆手,笑道:我今日留在楼家与燕然秉烛夜谈,你若是要找我去他院子里就好。
绮罗低声应了一声,又站起来向楼燕然一笑。
等着他们都走了,她却觉的这阳光很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忍不住掩着脸想要哭出来。
初一等人见了,想要靠近,却见绮罗摆摆手,叫她们去做自己的事。
绮罗,何羡之他……楼翼然跑进来叫道,见着绮罗神色不对,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然后在何羡之做过的矮凳上坐下,他说你准备嫁过来给我做干娘的。
绮罗抬起头来,鼻子里酸了一下,却道:你别听他胡说。
那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几日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怎么就不耐烦见到我?莫不是你还想着诸葛?楼翼然生气道,说完了,因提到诸葛子钰,心里也有些后悔。
楼燕然也告诉了他,诸葛之所以在,是因为何羡之一时寻不到旁的可靠的人。
绮罗看着楼翼然生气,微微犹豫后,说道:楼翼然,你在鹿鸣关有没有喜欢的人?若是有,你提前将她接回来吧,我不生气。
以后你喜欢谁了,你也只管把她接回来,别瞒着藏着,我不会欺负她们的。
楼翼然瞪着绮罗,阳光晒在背上,背上小小的一片有些发烫。
先前我跟楼姐姐那样教你是怕是你学坏,如今你的大了,不用我们再管了,你喜欢谁只管把谁弄进来吧,只别弄坏了自己身子。
虾米文学 .]绮罗见楼翼然不答话,又接着说道。
……我娘说你一点都不像待字闺中的,人家见了面,羞的脸都不敢露,你还说这么多的话。
楼翼然嘟囔道。
绮罗怔了一下,笑道:我跟她们不一样,我的心早老了,年轻不起来了。
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绝不叫你受委屈。
我要的不是干娘!楼翼然睁大眼睛叫道。
谁说是干娘了,你别听何羡之跟你胡说。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你只管放心吧,以后,我也会跟以前一样的。
绮罗又道,原来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大了,她就老了。
跟以前一样?楼翼然冷笑道。
跟以前一样。
绮罗肯定道。
你病糊涂了,咱们很快就定亲了。
楼翼然嗤笑道,伸手摸了下绮罗的额头,你养着身子吧,我不叫你为难,我马上走。
绮罗见楼翼然走了,无声地说了句多谢,风吹来,打了个颤,眼睛鼻子酸酸的,那泪水却落不下来。
小姐?初一唤道。
苏家还没来人接?绮罗问道。
听何妈妈说,等着小姐大好了便有人来了。
初一回道。
人来了,咱们就走吧。
可是楼大少爷说要留你多住的。
初一不解道,疑心是方才绮罗与楼翼然吵架了。
他说的不算。
绮罗说道,嘴唇紧了紧,下巴动了几下,连她自己也觉得应当要哭出来了,谁知那泪水就是不掉。
是。
睁大眼睛看着天,如今天上晴朗的连一片云彩也没有。
她原本是想叫苏家随便给她寻一个差不多的人家就行了的,不论去了哪家,她都能坚持着做一个贤妻良母。
如今跟楼翼然在一起,她也能做贤妻,只是心里却总觉得不是滋味。
仿佛是哪里错了。
因寻不到错处,左右想了一通,绮罗靠在躺椅上,对苏家的怨恨又多了一重。
睁着眼看那太阳,盘算着回去后,该怎样去见苏家一家。
第二日一早,何羡之便将绮罗要的黑猫送过来了,小半个月后,苏家才来人接她,楼夫人虚留了两句,也知长留她住下不是道理,便放了她回去。
绮罗上了马车,坐在车厢里,闭着眼小憩,怀中的黑猫呜呜地叫着。
大小姐,老夫人不许府中养猫。
孙妈妈劝道,伸手要将黑猫抱走。
别动,这是我爷爷。
绮罗笑道,伸手在黑猫背上轻轻抚过。
大小姐是不是烧糊涂了?孙妈妈笑道,又去看初一十五。
初一笑道:看孙奶奶说的,大小姐好着呢,是老太爷头天晚上给大小姐托梦,说要化作猫跟着大小姐回家。
我们也当大小姐说笑呢,谁知第二天当真就有一只猫进了屋子里。
我们也吓了一跳。
说着,见那猫弓起身子,炸着毛瞪向孙妈妈。
孙妈妈一颤,忙道:人家都说黑猫邪气,还是赶紧丢了吧。
孙奶奶这话说的,爷爷说他对不住你,叫你丈夫跟了他一起出门。
爷爷说冤有头债有主,该是谁还债,谁就躲不了。
绮罗神神叨叨地说道,摸了两下,将那猫安抚住。
苏老太爷是否有冤屈,她不知道,只是无事生非的本事,不是只有苏老夫人一人才有。
孙妈妈打了个冷颤,眼神闪烁了一下。
绮罗见着她这般,忽想莫非真叫她蒙对了,苏老太爷的死没有这么简单?孙奶奶,你要不要抱抱爷爷?如今他成了猫,那男女有别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绮罗说着,要将那黑猫递给孙妈妈,孙妈妈避让了一下,口中说道:不管是人是猫,总归都是老太爷,不能冒犯了。
孙妈妈这话说的,爷爷说他先前回来过几次,有一次还是孙妈妈叫人将他抓了摔死的。
绮罗靠着车壁说道,车帘晃动,隐约见着楼翼然在外边,犹豫下就掀开了帘子。
绮罗,你今日就回去了?也不与我说一声。
楼翼然见她掀了车帘,驱马快步走过来。
是,今日家里来人接了。
绮罗回道。
过几日,我接你出来,咱们去广源寺。
楼翼然笑道。
……好。
绮罗回道。
楼翼然笑了一下,立住马,只看着苏家的马车远去。
只见黑猫忽动了一下,站起来去扑孙妈妈腰上的荷包,孙妈妈吓了一跳,唬得马上站直身子,那猫就挂在她腿上,哇哇叫着依旧要够那荷包。
初一替孙妈妈将那黑猫拿了下来。
初一你也不害怕?十五听了那猫叫声就发憷,头皮发麻。
我又没做亏心事,怕个什么,况且我每日喂它,看着它乖巧着呢。
初一笑道,因绮罗说这是苏老太爷,是以众人都以它代称这黑猫。
孙妈妈细细地看向绮罗,见她脸上依旧如往常那般带着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只是身上却散发出冷气。
因着这冷气,再加上一只黑猫,孙妈妈越发觉得不自在。
心里刚想这猫怎会是老太爷,便见那黑猫睁开眼睛冷笑地看了她一眼,不禁又打了个冷颤。
进了苏家,那黑猫依旧由绮罗抱着,孙妈妈退了两步远跟在后边。
时不时地听那黑猫狰狞地叫声那么两嗓子,那叫声在安静的苏家大院里回想,听着的人忍不住都打起颤来。
进了苏老夫人屋子,绮罗怀中的猫又喵呜叫了几声,苏老夫人刚要发问,那黑猫就从绮罗怀中跳出,竟是向苏老夫人手中的佛珠扑去。
苏老夫人一时不察,一道黑影之后手上被抓了几道口子,斥道:怎带了野猫回来?快抓了它。
说完,叫人将坐在一边睁大眼睛看热闹的锦绣抱走。
绮罗也不理会,端庄地立在一边看热闹,见着锦绣咧嘴长了两颗牙齿的嘴笑,也冲她笑了笑。
指着一只猫说是老太爷的话,孙妈妈说不出口,只能不住地看向绮罗。
绮罗,那猫是你带进来……话音未落,便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原来是那猫逃窜着,将屋子里的花瓶弄掉了。
快抓了它!苏老夫人喝道,虽是怒喝,依旧保持风度,不至于失态。
那边忽听红袖道:不好了,菩萨被那野猫扑倒,摔碎了。
苏老夫人心吓了一跳,忙带了人过去,却见那黑猫扑在菩萨像上撕咬,藏着秘药的锦盒因菩萨倒了露出一角,仿佛见不得光的地方被人曝晒一般,惶然道:快,快把菩萨扶起来。
说着,自己也过去,却是要先将锦盒盖住。
绮罗抢先一步过去,将那锦盒丢在地上,那盒子是存放了几十年的,虽是香樟木的,并未腐坏,但那锁扣等却早松了,摔了一下,锁扣开了,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绮罗拿了烛台就往锦盒上扔去,见着干燥的盒子里燃气火苗,心里默念着菩萨得罪了。
只是不知她训练黑猫去扑菩萨像,与苏老夫人将害人的药藏在菩萨身下比起来,哪一种更叫菩萨厌恶。
绮罗,你!苏老夫人怒道,扬手要打绮罗。
奶奶,爷爷说要把那东西烧了才清净,你说是吧,爷爷。
绮罗对着窜到外边的黑猫说道,不理苏老夫人扬起的手,又拿了另一只蜡烛扔了过去,随后对着抓猫的众人叫道:谁敢伤我爷爷!红袖等人一愣,那黑猫寻了空子,窜到绮罗脚下,又狰狞着叫了起来。
绮罗,你究竟要干什么!得罪了菩萨,咱们一家子都要……奶奶,你看谁来了。
绮罗打断苏老夫人的话,将脚下的黑猫抱起来,见着那猫张牙舞爪,笑道:爷爷说他先前化作黑猫回来救了姑姑一回,只是奶奶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什么回来了一次?苏老夫人冷声道,冷眼看着绮罗身边的两只猫。
孙妈妈犹豫了一下,在苏老夫人耳边道:老夫人,奴婢琢磨了一路,觉得应当是真的,当初许是老太爷偷了药去,要给姑小姐留条生路。
只可惜半路遇到大杨氏,依旧让苏清词命丧后院。
苏老夫人闻言,回忆起当初将药衔到大杨氏身边的黑猫,微微握拳,犹自不信。
奶奶,爷爷说姑姑也来了。
绮罗说道,姑姑等过了春,便回来与爷爷奶奶一家团圆。
你疯了。
苏老夫人情不自禁的又要捻佛珠,手动了一下,才想到那佛珠早被那猫抢了去,又觉手上的伤口丝丝地疼起来。
奶奶,姑姑说她今晚上要借我的嘴跟奶奶说话呢。
绮罗笑道。
既然是你姑姑托梦给你的,你姑姑说了什么?苏老夫人依旧冷笑道。
绮罗悠悠道:姑姑说这一切都不对头,不该是这样过的。
原先爷爷该是活着的,姑姑她应当是爷爷奶奶的掌上明珠,应当嫁到隔壁城里,然后生下三子一女的。
因为奶奶做错了一件事,才叫她这辈子活成这样。
胡言乱语,竟然非议你祖母!苏清远呵斥道。
绮罗回头见着苏清远也过来了,笑道:爹爹来了,姑姑说她看过父亲原来的命,父亲应当是要中状元,然后将苏家迁到京城的。
苏清远因脸上的伤不好出门,方才在自己书房里,听到有人说绮罗回来了,且在苏老夫人院子里闹了一场,他才急忙赶过来的,只听到绮罗说他与苏清词的命不该是这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不似发疯的样子,喝道:你胡说什么。
绮罗笑道:不是胡说,既然你们当我胡说,那便是胡说吧,只是爷爷和姑姑,你们万万不能伤了他们。
苏清远看着绮罗怀中的黑猫,嘴唇抿成一条线,半响道:养在你屋子里,别放出来了。
是。
绮罗应道,叫初一等人领着猫回去了。
清远,她太放肆了。
苏老夫人怒道,摸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眼烧成灰烬的药。
娘亲,我去请了大夫给她看看,别是得了癔症。
毕竟,她在水里淹过,怕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清远说道。
苏老夫人冷静下来,叹息道:悄悄叫人看着吧,她不是胡闹的人,许是真被什么上了身也不一定。
或许真是老太爷跟姑小姐?孙妈妈悄声道。
闭嘴,他要是想回来岂能等到今日?苏老夫人冷笑道,脸上镇定,心里也不免嘀咕。
莫非当初府里野猫乱窜,也是因为苏老太爷的缘故?你悄悄地叫人去看,别张扬出去了,楼家那边若是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儿子省得。
苏清远说道。
出了苏老夫人屋子,叫人请了大夫,便进了绮罗屋子里,到了屋子外边,见着那只猫在廊下晒太阳,绮罗坐在一边掰点心喂猫。
绮罗,你今日实在太过胡闹了。
苏清远叹息道。
爹爹可还记得赵姨娘?绮罗眯着眼抬头看苏清远,并不站起来。
苏清远愣了一下,良久想起谁是赵姨娘,脸上的怀念一闪而过,问道:你又听谁提起她了?她走的时候你还小,莫要乱说,叫旁人听到了。
绮罗低头指着黑猫道:是姑姑跟我说的。
爷爷跟姑姑说若不是奶奶做错了事,如今赵姨娘还跟爹爹在一起呢。
赵姨娘是她心里的痛,也应当是苏清远心中的痛,她为了他生下一子,不该就这样被人忘了。
赵姨娘喜欢胭脂,如今她怕是连胭脂的味都忘了。
姑姑说了,爷爷若不死,爹爹如今就是一品大员,如今早将一家迁到京城去了。
绮罗叹息道。
苏清远也无奈道:世事弄人,只可惜父亲……说着,坐到绮罗身边,又摇头叹息一声。
若是苏老太爷不死,如今苏家不会败,他也用不着看杨家的脸色。
可是爷爷说他死的冤枉,他要爹爹替他申冤,他还只叫我这样跟爹爹说,不要我跟奶奶提此事。
绮罗凑到苏清远耳边轻声道。
为什么……苏清远哑然,不叫绮罗跟苏老夫人提,莫非是此事另有隐情?爹爹,你看爷爷也喜欢你呢。
绮罗笑道。
那只大猫在苏清远身边转了一下,又蹲在他脚下歇着。
苏清远颤了一下,虽不十分信绮罗的话,但心中却想苏老太爷不死,他如今该是何等的威风,苏清词也不至于惨死在杨家后院,赵姨娘,她也该是活生生地在他身边的。
回忆将赵艳华身上的粗鄙抹去,在苏清远脑海中,她已然成了一个善解人意、心无城府的艳丽女子。
将回忆中的赵艳华与如今的莫姨娘、玉环等人比起来,苏清远怅然若失,仿佛自己错过了世间最好的女子。
你姑姑还说赵姨娘如何了?苏清远忍不住问道,心想若是赵姨娘还在,他应当会对她很好的。
姑姑说,若是赵姨娘不走,爹爹与她还会再生下一个儿子,姑姑说爹爹最喜欢到赵姨娘屋子里去,就是没事坐着,也喜欢时不时的叫她一声,听着她应了,爹爹也才能安心。
绮罗说道,记忆里赵姨娘的模样慢慢远去,那个浓妆艳抹的粗俗女子,此时隐约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形象。
苏清远嘴巴颤了颤,终于说了句:看来你是真的病了。
说完,见着外面丫头来报大夫请来了,又叫绮罗回了屋子里躺着。
把了脉,大夫自然说绮罗没病。
苏清远闻言心中稍安,更疑心她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只是若当真是苏老太爷,那便不能说是不干净的东西了。
晚间,听说苏清远与苏睿轩说了许久的话,正抄着佛经的绮罗忍不住笑了,听到黑猫喵呜叫了一声,将手中的佛珠挂在笔杆上,见着黑猫跳起来抢了佛珠,才拿了东西给它吃107 破罐破摔老人本就浅眠,苏老夫人子夜时分听到门外有人说了两句话,随后便见孙妈妈裹着衣裳慌慌张张地过来了。
老夫人,姑小姐,大小姐过来了。
孙妈妈颤着嘴皮子说道,牙齿不住地打颤。
到底是绮罗还是……娘亲,我来了。
绮罗飘忽的声音传来,随后又听到哇哇的猫叫声,不一会,一道黑影窜上来,进了蚊帐里,对着苏老夫人的锦被撕咬。
绮罗,你怎么……苏老夫人在蚊帐后伸着手指指向她,腕上的金手镯泛着光芒,那黑猫哇哇地叫着,又向她手上扑去。
苏老夫人连忙退到一边,春寒尚在,肩膀从被子露出来,人也忍不住一颤。
红袖等人不敢靠近,手中拿着蜡烛站在一边,光影投下,绮罗半阴半阳地脸露了出来,坐到苏老夫人的床边,拿了梳子递过去,娘亲梳头发。
又对着猫说:爹爹,别闹了,不急在这一时。
什么不急在这一时?苏老夫人冷眼问道,她还是不信绮罗撞了邪。
我看过娘亲的命,只是我没跟那丫头说。
绮罗嗤笑道,将梳子塞到苏老夫人手中。
冰冷的手,一摸到她就叫苏老夫人忍不住打了个颤,咬紧牙,听到嘴中咯嘣一声,苏老夫人试探地问道:你要娘亲给你梳什么头发?娘亲给我梳我嫁人那会子的头发,娘亲,你看我,杨晔不理我,害得我头发都白了。
绮罗说着,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
苏老夫人接过梳子,慢慢给绮罗梳起头发。
绮罗,奶奶是什么命?苏老夫人问道。
绮罗嗤笑一声:那丫头早睡去了,若不是没寻到好的,女儿也不必委屈着上了那丫头的身。
语气里的轻蔑,叫苏老夫人一怔,又试探道:你不是进了锦绣的身子吗?娘亲,你糊涂了,事没做完,女儿怎么能投胎了?绮罗转过身冷冷地看了苏老夫人一眼。
娘亲究竟是什么命?苏老夫人低声问道,示意孙妈妈等人出去。
黑猫呜呜地叫着,绮罗仰着头诡异地冲苏老夫人一笑:爹爹说不跟娘亲说。
苏老夫人握着梳子的手一紧,又慢慢给绮罗梳起头发。
娘亲,你不该做那事的,不该的。
绮罗仿佛叹息一般说道,将此话念了又念。
苏老夫人给绮罗梳好了头发,收了梳子,说声好了。
绮罗从袖子里拿出镜子,对着镜子看了一下,镜子上光影流转,绮罗忽然暴躁道:杨晔不要我,娘亲也不要我了,骗我,给我梳这个头发!不好看!说着,将镜子丢下,扯下发髻,又撕扯着将苏老夫人的蚊帐从床柱上扯下,那黑猫也疯了般跟着绮罗哇哇叫着乱撕。
床上的柱子倒下,苏老夫人叫了一声,孙妈妈等人进来,又见着绮罗叫道:都给我跪下。
快给她跪下。
苏老夫人连忙吩咐道。
众人跪下后,绮罗安静下来,在掉下的蚊帐里,抱着猫靠到苏老夫人身上:娘亲,你若没做那事,爹爹没事,我也没事了。
说完,头一垂,竟是睡着了。
苏老夫人向旁边让了让,见着光影之中,苏清远站在一边,眼神有些怪异地看她。
将绮罗弄走,将那猫扔了。
苏老夫人喝道,见自己还抓着梳子,又将梳子也扔到一边。
都不许乱说。
苏清远吩咐道,走到床边,见那黑猫还睁着眼睛,黑暗中,似乎是冷笑一般,……留着它吧,总是一条命。
苏清远说道,将蚊帐撩开,将绮罗连同那猫一起抱起,转身走了出去。
院子外边,站着十几个丫头婆子,苏清远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叫她们都散了,才将绮罗抱到春晖院。
将绮罗放下后,苏清远问道:怎叫大小姐出去了?奴婢们不敢叫她,怕吓丢了魂。
初一嗫嚅道。
苏清远叹了口气:看紧点,你们也不用害怕,明日便请了师父来。
是。
初一等人应了。
因是绮罗闺房,苏清远不便久留,便自己出了门,门外莫姨娘正等着他,见着莫姨娘,苏清远又随了她去了。
原来今日苏清远听绮罗提起赵姨娘,先是见了苏睿轩,之后又与莫姨娘说起赵姨娘。
莫姨娘很懂得琢磨苏清远的心思,当即便晓得他是想赵姨娘了,如此,又将赵姨娘的好处说了一通,只叫苏清远感叹不已,心中更想赵姨娘。
想的多了,就后悔当初将她赶走,后悔了就必要追究原因。
时隔这么多年,苏清远淡忘了自己当初的漠视,只将过错推到大杨氏与苏老夫人身上。
慢慢领悟到他与赵姨娘是被人棒打鸳鸯,叫人给算计了。
老爷,大小姐可还好?那么好的一个孩子,眼看就要,哎。
莫姨娘叹息一声。
苏清远脸上动了一下,扯到了伤疤,脸颊上又突突地疼。
娘亲,你不该做那事。
苏清远想起绮罗,不,苏清词的话立住脚,苏老夫人究竟做了什么,叫苏家陷入如今这种局面?倘若她没有做过,那为何苏清词反复说的时候,她不辩解,不反驳;更何况,苏老太爷说的话……苏清远又向前走一步,问道:绮罗身边可有人告诉她她姑姑还有赵姨娘的事?怎么会有?大小姐才多大,她身边的丫头那时才多大,更何况姑小姐早就出了门的。
莫姨娘秉持着不惹麻烦的心思回道。
苏清远低头想了下,就算这些事有人跟绮罗说,那苏老太爷的事,谁跟绮罗说的?她怎就知道苏老太爷有冤?如此反复想着,苏清远越发怀疑起苏老夫人来。
过了夹道,隐约见一个小丫头在墙上贴黄纸,便斥道:你做什么!老爷。
那丫头吓地一愣,随后反映过来唤道。
苏清远听出是大杨氏身边的玉叶,又问:你做什么?夫人叫、叫我出来贴上,免得叫鬼、过了巷子。
玉叶结结巴巴地说道。
半夜提到鬼,莫姨娘等人身上皆是一冷。
这边没上门,那边就先心虚起来了。
苏清远想起苏清词死时的模样,不屑道,收拾了,谁敢再贴,我叫她吃下去。
是。
玉叶将墙上的黄纸撕下,连滚带爬地走了。
苏清远叹了口气,又与莫姨娘向前走去。
绮罗第二日醒过来,不管旁人问什么,只做不知,只说不知怎地,身上很累。
那时常吵闹的猫,却趁着众人不注意窜了出去。
绮罗带着人去找了一通,最后在巷子里找到那黑猫时,就见那黑猫口吐白沫,显然是被人投了毒。
何妈妈用泥掺和水灌进猫肚子里,叫它将毒吐出来,那猫仿佛人一般咳嗽吐了半日才醒转过来,只是之后,就有些无精打采。
这是去了一条命了。
何妈妈念叨着。
绮罗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那猫,心想苏老夫人真狠,明着不能扔,就暗中下毒。
那边苏老夫人着了凉,又吓了一下,白日里府中事务又多,不得歇息,她又是顽固爱逞强的,硬撑了一日,到了晚饭后,身子晃了两下,站不起来了,才叫人去请大夫。
苏清远带着大夫来了,又隐约听到那猫的事,对着苏老夫人就有些不自在。
许是一生坏事做的太多,苏老夫人发着烧,嘴中念叨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在一旁侍疾的苏清远听着,虽没听到关于苏老太爷的事,但那几句话,却叫他忍不住将苏老太爷的事也算到了苏老夫人头上。
如此磨蹭了几天,那收妖的大师还是没有来。
清远看着苏老夫人的眼神越发怪异了,仿佛隔着一层纸,只要他敢捅破,便能将苏老夫人杀夫的事捅出来一般,一面叫苏清远憋在心中难受,一面又叫他觉得怀疑苏老夫人,实在愧对她的养育之恩。
如此原本亲密无间的孤儿寡母,就有些疏远了。
一次醉后苏清远趁着酒劲问苏老夫人究竟做了什么,病榻上苏老夫人脸上的惶恐神色叫他越发的心凉,不时地设想苏老太爷若是不死,他如今该怎样,想过一遍,就恨苏老夫人一遍。
绮罗也不再提先前的那话,只是苏清远反倒时不时地去寻她说苏老太爷的事,绮罗却仿佛诸事都忘了,矢口否认先前提过苏老太爷。
见那猫如同老人一般坐在廊下晒太爷,苏清远的心仿佛被一块石头重重地压着。
他是要面子的,因此叫人去查他娘亲当年的事,这种事他做不出来,越是做不出来,他心中对苏老太爷就越愧疚,面对苏老夫人的时候就越难受。
母子连心,苏老夫人自然能察觉到苏清远对她的疏远,心中也恨起绮罗。
只是权衡利弊,如今正是说亲的关键时刻,决不是整治她的好时机。
又过两日,楼翼然果然叫人来请绮罗去广源寺。
听说绮罗要去广源寺,好不容易能起身了的苏老夫人有些犹豫,想着不叫两人见面,正好能够试试楼家的心思,发下话不许绮罗出去,不想过了另日却听人说绮罗叫人备了马,拿着鞭子自己出门去了。
谁给她的胆子?谁叫你们放她出去的?苏老夫人怒道。
奴婢们拦不住,外边的小子们也不敢拦,怕冒犯了她。
有胆子大的说了两句,叫大小姐用鞭子抽回去了。
孙妈妈小声地说道,又嘀咕着:莫不是大小姐从姑小姐那边借了神力,不然一下子大小姐怎这么有力气,一鞭子下去,那门上就留下一道印子。
苏老夫人握拳,说道:叫大老爷过来。
不一时,苏清远被请了过来。
苏清远站地远远地,听苏老夫人说绮罗的事,也不应话,半响道:妹妹当年就喜欢打了人,自己跑出去的。
苏老夫人听了这话,握紧拳头,一张脸青了又红,斥道:你妹妹走了,怎还会……娘亲,或许妹妹还留在绮罗身上呢?夹道门上的鞭子印我看了,绮罗是甩不出那个印的。
苏清远肯定道。
你妹妹也不会鞭子……许是妹妹死了之后学的呢?苏清远打断苏老夫人的话,看着苏老夫人不快地脸色,说道:娘亲,算了吧,等着绮罗去过了广源寺,妹妹就叫佛祖收走了。
这是什么话!苏老夫人斥道,见着苏清远一副爱搭不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色,沉声道:你是翅膀硬了,不愿再听我的话了?儿子怎么敢,只是这两日查了账,才发现爹去世后大半产业如今都姓杨了。
苏清远嘲讽地说道。
苏老夫人一愣,张口预辩解,却见苏清远一拱手走了。
孽障!不孝子!苏老夫人将桌面的茶碗扫落,想要念经静静心,手上新的佛珠,却怎么用都不自在,拿了帕子抹着眼泪,哭道:我为了苏家,把娘家都得罪了,如今他反倒说我将苏家都卖给了杨家。
孙妈妈劝道:老爷是一时糊涂,过后他想清楚就好了。
苏老夫人又擦了一把眼泪,恨声道:都怪绮罗那死丫头,招惹了那脏……因那东西是苏清词,苏老夫人说不出脏东西三字,顿了一下又道:老孙家的,你看那丫头真不是装的?奴婢琢磨着,这事装不了。
小姑娘家的,谁没事装这个,也不怕真招了鬼上身。
孙妈妈说道,想到绮罗先前说她吩咐人摔死了一回苏老太爷,心中念叨一句莫怪莫怪。
苏老夫人抹去眼泪,叹息道:纵是这样,我也不能不顾了这个家。
若是我也不管不顾了,这个家早散了。
是,您是这个家的脊梁柱,不能倒。
孙妈妈奉承道。
苏老夫人叹息哀伤了一会,听着外头有婆子过来问话,隐约说了一句是苏智轩病了,忙撑着安排人去请大夫。
那边厢,凭着一时意气冲出苏家的绮罗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一个听了苏清远吩咐一同出来的张大娘。
绮罗拿了鞭子在手中晃了一下,惭愧道:叫大娘看笑话了。
没有,我只管教大小姐骑马,旁的都不干我事。
张大娘声音洪亮地说道,随后爽朗一笑:大小姐早该这么着了,成日出个门还要三请四请的,白白折腾人。
大娘说的是。
绮罗笑道。
过了苏家那条街,进到另一条街,就见那街上的店铺拆了许多,原本熙熙攘攘地大街上,只剩下几个小摊贩。
大叔,这店铺怎都不开了?绮罗问道,向前看去,对面那条街上就是苏家绸缎铺,禄儿她爹在的那一家。
这位娘子不知道?魏王要拆了这街扩建学堂呢。
小摊边的摊贩未说话,站在摊位边一身锦缎的公子先开了口。
绮罗闻言,心想这样繁华的街拆了有些可惜,但是用来建学堂,又是好事,一时也不好评价。
这位娘子,咱们是不是见过?哦,倘若在下说的没错,你应当是绫罗吧?那公子又自说自话道。
绮罗微微蹙了蹙眉头,刚说了句不是,便见张大娘驱马挡在绮罗面前,说道:公子请自重,我家小姐有事要走了。
绮罗扯了缰绳,与张大娘一同又向前走去,听那公子念叨着藏头诗等等,只微微顿了一下又向前走去。
这种小白脸,大小姐还是莫要理会的好。
张大娘不屑道。
绮罗心想那公子算的上是面如冠玉,只是若说成小白脸就有些埋汰人了,笑道:怕是那位公子认识绫罗的吧。
总之大小姐出门就要切记,莫要多搭理陌生人。
街头巷尾,仗着一张俊脸就招惹富家千金,指望着能捞些银钱的小白脸多的是。
张大娘又说道。
因声音响亮,后面的公子也听到了,笑道:大娘,在下的脸虽白了,却实在不是什么小白脸。
张大娘不屑地哧了一声,回头道:有胆子,你就将你的脸晒黑了,看你黑了饭碗还有没有!后面的公子也不生气,嬉笑道:莫不是大娘喜欢在下的小白脸,动了心,有意要勾搭在下?张大娘啐道:没脸没皮的东西。
绮罗听着他们二人笑骂,一时觉的有趣,便轻声笑了出来。
一路上绮罗又缠着张大娘说了市井传言等,出了城,到了广源寺下,尚未上山,便听有人唤了一句:干娘!绮罗抬头,见着楼翼然一路跑过来,最后跃下台阶,立在她面前。
你再叫一句。
绮罗冷声道,那日说了那话后,两人都不再提起此事,只是楼翼然却有意地叫她干娘。
干娘,干娘。
有本事你一直这样叫。
绮罗恼怒地呵斥道,听到有人扑哧笑了一声,回头却见一男子不穿圆领衫,反倒裹着一身大襟广袖长袍,脸上胡子足足长了有一掌那么长,但是看眼睛额头等,却知这男子年纪不大。
五叔。
楼翼然赧然地唤道,方才只是叫着玩,不想却叫楼老五听到了。
好年轻俊俏的干娘。
楼五叔慢悠悠地走过来道,上下打量一番,挠了挠头,问道:我该叫你什么?绮罗愣了一下,颔首唤了声五叔。
楼五叔笑道:我还想着叫你干妹妹呢。
别闹了五叔,方才是我叫着玩的。
楼翼然嚷道,指着寺中道:无碍大师等着你呢。
无碍大师?那楼姐姐她回来了?绮罗惊喜地叫道。
回来了,在寺里边呢,不然我叫你出来做什么?绮罗咬牙,暗恨楼翼然不先告诉她,忙快步向寺中跑去。
你干娘腿脚真灵活。
楼五叔笑道。
五叔别闹了,叫我爹听到了。
楼翼然低声求道。
楼五叔揽着楼翼然的臂膀,头放在他肩膀上道:闺房昵称,我懂,我懂。
因那胡须贴到他脸上,楼翼然将他推开,嘟嚷道:你懂个屁,老光棍。
楼五叔哈哈笑了两声,又揽着楼翼然一同向山上走去。
张大娘在后面打量一番,认出了楼五叔,却不开口唤他,只牵了马,将马拴在一边的柱子上。
108 名花倾国张大娘拴好了马,并不去追赶绮罗,而是在山下凉棚里与旁人家的仆妇坐在一起说笑。
看着楼五叔的随从提着水桶饮马,张大娘心想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那随从骨瘦如柴,学着楼五叔裹着广袖长袍,露出鸡肋一般的胸脯,身上没有一丝潇洒,反显得猥琐不堪。
那小厮注意到张大娘看他,咧着嘴笑了下,伸手抓了住□的胸膛,摇摇晃晃地去另一边歇着。
张大娘见大街上与她斗嘴的小白脸也过来了,走上前,扬声道:你是跟了我们过来的?路在脚下,大娘怎么就说我是跟了你们过来的?又或许大娘心里想要我跟着你过来?那公子嬉笑道。
张大娘重又打量了他一番,说道:是我眼拙,你这样的富贵公子那里用得着靠脸吃饭。
多谢大娘赞美。
那公子嬉笑道,轻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忽见到一群马中,独有一马最为出众,口中赞着好马,向台阶上看去,远远地见着楼家叔侄进了山门,拱手道:大娘改日再叙了。
说完,便快步地跨上台阶,向山门奔去。
张大娘一看便知他是要追赶谁,眯着眼望了眼山上,又收回视线,依旧在凉棚里坐着。
那边厢楼翼然与楼五叔勾肩搭背,嬉笑着慢慢进了广源寺。
老九,我还当你干娘是个绝色美人,不想竟是这样普通。
楼五叔砸吧着嘴说道,既有失望又有遗憾。
楼翼然一肘子捣到楼五叔肚子上,啐道:老光棍,娶妻娶贤,再说绮罗到了鹿鸣关,那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也就是白一点罢了,到了鹿鸣关,姿色也只算中上。
楼五叔又叹息道,很是为楼翼然遗憾地模样。
楼翼然哼哼了两声,扯着楼五叔的衣襟,将他的琵琶骨露出来,只见楼五叔硬实的胸膛上,围着琵琶骨上下有四个拇指大小的伤疤,绝色有什么用?生着一张祸水脸,除了惹祸没有旁的用。
五叔你不是说生孩子要紧么?说完,伸手抠了下楼五叔的伤疤。
楼五叔甩开楼翼然的手,将衣襟拢上,依旧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本以为你看上的是个美人,哎,可惜了了,也就只能凑合着生孩子用了。
呸,老光棍。
为了个只能看不能摸的女人费上这么多的劲,也只有你们这些傻子才做这事。
楼翼然嗤笑道。
你不懂,哎,算了,你这辈子算是没有艳福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楼五叔一副饱经沧桑地模样说道。
呸,就是为了个女人争风吃醋,谁闲的慌去懂这个。
楼翼然轻蔑道。
楼五叔觑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也不知是谁嘴里叫着干娘哄人开心的,彩衣娱亲也不见你这般孝顺的。
你懂什么!老光棍!比你这拿命换人家一个笑脸的强多了。
楼翼然也不羞恼,只拿着楼五叔至今不娶妻说事。
楼五叔搂紧楼翼然的脖子,勒着他叫他服软,见着楼翼然脸涨红了,刚要问他还说不说,就听身后有人叫了一句楼将军。
楼五叔回头眯着眼看过去,见是不认得的人,便问:哪位?在下免贵姓李。
那公子拱手说道。
姓李还敢免贵?你是想要造反还是怎地?楼五叔眯着眼睛说道。
楼翼然被楼五叔勒着,伸手掰了下他的手臂,喘过气来,也看向李公子。
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刚才过于紧张,以为楼将军在问在下贵姓。
李公子回道。
那你免高叫什么?楼五叔戏谑道。
李思远。
李思远恭谨地回道。
楼五叔歪着脸笑了一声,依旧搂着楼翼然不放,说道:今日我家在后面借了广源寺的园子宴客,什么人都有,你还是早些走吧。
那不知何时在下能有幸求得楼将军指教?李思远又问道。
等我有闲心的时候。
楼五叔摆手说道,转身揽着楼翼然向里走去。
走了两步,楼翼然回头见李思远还站在那里,蹭了蹭楼五叔,问道:这是排行第三的?怎么也这熊样?人家比你有出息多了,学着点,他不装点傻我怎会记住他?楼五叔放开楼翼然,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说道:你五叔我有本事,人家都敬我怕得罪我,你有什么?以后少说点,小心祸从口出。
若是五叔你爹都护不住你,你就等着被人抢了婆娘吧。
哎。
楼翼然应了,脸上不似方才那般嬉皮笑脸。
那边厢先走一步的绮罗进了寺庙里,径直去了无碍大师那边,到了禅院外,听着琴声叮咚,在琴声中又有人不时敲着碗碟。
放慢脚步进了禅院里,就见绿竹杆杆之后,无碍大师与一三十多岁的男子坐在席子上,无碍大师弹琴,那男子不时敲碗附和。
可是苏小姐?无碍大师收了手问道。
是,难为大师还记得我。
敢问大师可知楼姐姐在呢?绮罗屈身跪在席子上问道。
无碍大师一笑,见她额头微微冒了汗,倒了一杯茶水给她,随后才道:楼家宴席摆在后头的园子里,她应当是去陪客了。
先前贫僧偶然听到楼夫人告诉她,说你今日病了,不能来,是以她才没有出来迎你。
绮罗喝了两口茶水,放下杯子,笑道:多谢大师替楼姐姐解释,原先我病着的,只是今日就好了。
见楼姐姐没有出来迎我,我就猜着有缘故的。
好了就好。
无碍大师抬头,看着对面的男子道:这是苏家的苏绮罗,苏小姐,这是学堂里新来的先生,祝先生,也与宋先生一般博学多才。
祝先生好。
绮罗欠身问好,偷眼看了下祝先生,见他容貌并无贴别之处,一身布衣也是简朴非常。
苏小姐好。
祝先生开口道,只略看了绮罗一眼,又捏了一枚棋子放下。
听祝先生的口音,他也是京城人世,不知为何也到襄城来了。
多谢大师的茶水。
绮罗谢道,又慢慢退了出去。
在院子外得了僧人的指点,才知今日是楼家借了广源寺的园子宴客,不是楼翼然说的玩玩那样简单。
到了后面园子门前,正想着没带帖子该如何进去,便闻到一股酒气,回头见着何寻之迷蒙着眼向她走来。
啊,认错人了。
何寻之探着头看绮罗,离她三步远的时候站住了,又眯着眼看绮罗腰上的鞭子。
绮罗今日穿了一身桃红骑装,未免从苏家闯出来的时候弄乱了头发,又带了一顶卷边帽子。
何大哥,一大早就喝酒伤身的。
绮罗说道,因此时没有旁的人在,见着何寻之,想到那日见到的情景就有些尴尬。
也知绮罗是没话找话,并非存心问他,何寻之歪着嘴笑了下,随后道:难得今日苏妹妹身边没有旁人,不如随了我进了园子?好。
绮罗应道。
何寻之又歪着嘴笑了下,走过去,却随手将手中的桃花插在绮罗帽子上,嘴上说道:送你,辟邪的。
绮罗将头上的桃花摘下,心中嘀咕着傻子才在头上插桃花辟邪。
守院子的小厮认识何寻之,自然不敢拦着,绮罗跟着他进了园子,便四处去找楼八娘,只是楼八娘未看到,却见到了苏清雅。
许久未见,苏清雅还是那般端庄优雅,在一众贵妇中,应付自如。
见苏清雅也看到了她,绮罗便上前去与苏清雅见礼。
见过雅姑姑。
绮罗欠身道。
是绮罗啊,许久不见,你又长高了。
苏清雅笑道,指着旁边的夫人道:这是独孤夫人,独孤夫人,这是我娘家大房的长女,小名绮罗。
绮罗听闻独孤两字,心中一震,随后镇定地向独孤夫人问好。
独孤夫人四十过五,云鬓高耸,肌肤雪白,身材丰满非常,一身金丝罗衣,更衬得她富贵非常。
许是听说了绮罗与楼翼然的事,独孤夫人打量了她一番,笑道:今日小姑娘来的不多,我还说纯儿没有人玩呢,万幸你来了。
说着,便招手叫她女儿独孤纯过来。
绮罗暗恨自己多事,早知不过来才好。
独孤纯刚刚十三出头,一身胡服,衬得身材玲珑,头上盘着坠马髻,插着几根珍珠发钉。
一张脸如独孤夫人一般雪白,鹅蛋脸,明眸善睐。
只是略显娇气了些。
见过独孤妹妹。
绮罗欠身道。
独孤纯回了礼才道:你是苏绮罗姐姐?是。
我还有事,等会来寻独孤妹妹玩。
绮罗笑道,微微欠身便要离开。
带了你纯妹妹一起去吧,她正无聊闹心呢。
独孤夫人笑道。
对不住了,我实在要先走一步,我等一会便回来。
绮罗见着苏清雅向她使眼色,却也不理会,拒绝了之后退了两步,转身便走,隐约听着后面独孤夫人劝独孤纯跟着她去玩,独孤纯不依。
转了一圈,隐约听到杨晔声音,绮罗心想苏清雅能叫杨晔带了她出门,那两人的关系应当还算好的。
又向前走,绕过一处太湖石却见一处挂着云梦纱的亭子里露出楼八娘半张脸,辨认出是楼八娘,绮罗便要跑过去。
忽然听到何寻之流里流气地说道:还有一个人,你过去了就不怕再看到那事?原来何寻之早寻了此地休息,只是绮罗刚只顾着看楼八娘,没有看到他。
绮罗脚步顿住,开口道:楼姐姐才不会像你那样下流。
话不要说的这样绝嘛,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
何寻之说道,靠在假山上,饶有趣味地向亭子里看,哎哟,先前跑了不要跟人家定亲的,如今又混在一起喽。
何大哥,你认识那人?他是谁?绮罗忙问道,春风拂动帘子,隐约也见到那便男子露出一角靛蓝衣衫。
还能是谁?独孤函呗。
何寻之懒懒地说道,打了个哈欠,伸手将眼角的泪花抹去,又百无聊赖地继续看热闹。
绮罗心中一片惊涛骇浪,心想绕了这么一圈子,竟然还是不能叫楼八娘与那姓独孤的断了。
你去哪?何寻之见绮罗要进去,拖长了声音问。
绮罗愣了一下,见着那亭子里还有旁的人在,心想事情或许不是她想的那样,便又站住了,见亭子里楼八娘看她,便忙笑着向楼八娘挥手。
楼八娘立刻从亭子里走了出来,一身粉色罗裙,上绣着金线蝴蝶。
一只只柔柔弱弱的蝴蝶,虽栩栩如生,却与此时的楼八娘不甚相配,一看便是楼夫人逼着她穿上的。
楼八娘如今黑了许多,脸上肌肤也不似以前那般细腻,只是顾盼间,更有一股寻常女子难得的洒脱旷达。
楼姐姐。
绮罗迎上去笑道。
楼八娘挽着绮罗的手道:绮罗,总算见到你了。
你这身看起来很像是七姐。
绮罗不好意思地一笑,说道:东施效颦了,当初见着七姐这样穿,便叫人试着做了一件,今天急着出门没细想就穿了这件出来。
你穿着也好看。
楼八娘笑道。
一点都不好看。
何寻之含糊地插嘴道,又打了个哈欠,指着前面走过来的葱绿色衣衫的女子道:那是哪个?是独孤函的娘子,何大哥,你别胡闹,若是今天在我家的宴席上闹出笑话来,何叔叔不教训你,我爹爹也要教训你。
楼八娘笑道,拉了绮罗向一边走去。
绮罗此时也想与楼八娘单独叙旧,只是奈何天不遂人愿,走了两步,便见独孤夫妇向两人走过来。
八娘,这位是哪位?也不介绍给我认识。
独孤函彬彬有礼却又亲昵地说道,剑眉星目,棱角分明。
独孤少夫人也跟了上来,接着道:正是,看着眼生,可是你小妹妹?回独孤公子,我家我是最小的女儿,并没有妹妹。
这是苏家大小姐。
楼八娘疏远道。
绮罗欠身见过独孤夫妇,细细看去,见独孤少夫人眉梢眼角尽是温柔。
如今女子皆爱将眉毛画成剑眉,独孤少夫人偏将眉毛画的弯弯的,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微微弯起,看过去,时常在笑一般,十分讨人喜欢。
绮罗见过两人,用指尖滑过楼八娘的掌心,摩挲到她手掌上的茧子,又感叹楼八娘吃了许多苦,不禁想若是自己能走多远。
我跟绮罗许久不曾见过了,我们先去说话,失陪了。
楼八娘说道,拉着绮罗便向后头桃林里走。
独孤函似乎有话要说,却听何寻之忽然对独孤少夫人道:这位娘子看着好生眼熟,不知是否是在梦里见过。
绮罗听着何寻之调戏独孤函的娘子,心里有些解气,随着楼八娘到了桃林里,将手中还拿着的桃枝插在泥里,说道:好久不见楼姐姐,简直不敢认楼姐姐了。
叫什么楼姐姐啊,直接叫八姐好了。
楼八娘调笑道,伸手摘下绮罗的帽子自己试了试,随后道:若有机会,你也该出去见识见识,若不是怕爹娘牵挂,如今我还不回来呢。
我怕多走几步就迷路了。
绮罗笑道。
出去就知道哪都是路,哪都是风景,还怕迷什么路。
楼八娘将帽子还回来,给绮罗戴好,将她散落下来的头上又掖进去,美人过不了多久也要回来待嫁了,到时候咱们又能在一起了。
只是也不能在一起很久。
绮罗感叹道。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能在一起一会是一会,谁也不能长长久久地跟谁在一起。
楼八娘说道。
正说着,绮罗隐约见着前面靛蓝色身影向这边走来,伸手拉了下楼八娘的手,楼八娘冲她一笑,两人同时向桃林深处跑去。
跑到后面,便到了寺庙后门,也便是绮罗以前救楼翼然的地方。
绮罗喘匀了气,问道:那独孤函怎么还来寻楼姐姐?谁晓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成了亲还想来招惹我,也不看姑奶奶是谁。
楼八娘嬉笑道。
绮罗望着楼八娘,心想独孤少夫人与楼八娘并无半点相似之处,莫非独孤函只喜欢楼八娘这样的,不喜欢他娘子那样的?楼姐姐,你在外面见到了什么?游侠是什么模样?绮罗拉着楼八娘的衣袖问道。
楼八娘正要回话,却见墙上落下一片桃花,之后大片的桃花纷纷落下。
落英缤纷,芳菲落尽,墙上便多了一人。
花逢君!楼八娘将头上的桃花拂去,头也不回地喝道。
109 燕然娘子听闻楼八娘一声娇喝,先前还在诧异的绮罗忙抬头向墙上看去,只见一道白影晃过,那人就不见了。
楼姐姐,花逢君是谁?江湖上的大侠客吗?绮罗一边问,一边开了小门向外面墙根下望去,见外面地上也撒了几片花,另有一个装桃花的篮子落在地上。
什么侠客,采花贼一个。
楼八娘走出来,伸手将地上的篮子捡起。
绮罗见她嘴角噙着一抹笑,心知这采花贼不过是戏言,笑道:这人也是侠客?我看着风雅的很。
风雅个什么?你只想着一个男子汉没事挎了个篮子去摘花,然后偷偷摸摸地撒了花就走,就知道多么可笑傻气了。
再者说,你方才可见到白影了?万幸是白日里出来,若是大晚上的,可不得吓死人。
若是老九见了,只怕又要吓倒。
楼八娘数落道,伸手拈着篮子里剩下的一朵桃花。
绮罗闻言忙道:不至于吧,他如今长大了,虽说不如小时好玩,但看着胆子大了些,应当是不害怕的。
好玩?原来你喜欢他那胖样?楼八娘嬉笑道。
绮罗有些窘迫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人大了总不如小时候看着那般可爱。
知道了,只是若是一直不长大,你又会觉得他没出息了。
楼八娘笑道,伸手将桃花又丢在篮子里,你方才问我游侠是什么样的,你只看现在这桃花就知道了,为了‘花逢君’这么个称呼,每次出场都撒上一地的花,我就等着看寒冬腊月里,他能撒什么花。
花逢君不是名字吗?不是,谁没事叫这个名字。
跟那蝶恋花一样,不过是采花贼自封的雅号罢了。
楼八娘笑语嫣然道。
绮罗见着楼八娘这个模样,心想她应当是与花逢君很要好的。
只是不知那花逢君人品家世如何,若只是个游侠,那楼家应当是不许他与楼八娘在一起的。
转念又想,不管是什么人家,总比进了独孤家,举案齐眉,然后冷不丁地夫妻反目的好。
见楼八娘对着桃花出神,绮罗正要拉了她回去,忽听两声鸟啼,随后两只白头翁扑棱着翅膀飞过来,一只落在她头上,另一只落在楼八娘肩膀上。
绮罗抬手叫那小鸟落在她手臂上,楼燕然在这附近。
说完,又四处看去。
没了雪,广源寺山后一片平地显露出来。
因多是石头,此地并未种上蔬菜等物,稀稀落落地长着些灌木,野草。
在那里。
楼八娘伸手指向石洞,那石洞是先前何羡之绑了老九的地吧?楼八娘话音刚落,果然石洞里冒出三个人来。
一个是楼燕然,一个是何羡之,另外一个则是绮罗方才在街上看到的李思远。
见楼八娘与绮罗站在后门,楼燕然与何羡之向她们走来,李思齐似乎是不听楼燕然的劝阻,也跟了过来。
你们去那边做什么?这后山太荒凉了,还是快些走,免得出了事。
楼八娘说道,又去打量李思远。
绮罗也看了李思远一眼,问楼燕然:这次何羡之该没有藏人在山洞里吧?怎地,你还要去救不成?若想知道我藏了人没有,你不问我,问他做什么?何羡之抱着手臂说道。
绮罗笑道:我随口问问,并没有猜度你的意思。
怕是你想着就算我藏了人,只要不是楼翼然,管他是谁呢。
何羡之冷笑道。
绮罗住了嘴,不与他争辩。
心里也想着有楼燕然在,何羡之是欺负不了楼翼然的,再者说,楼翼然如今大了,未必就一定会被何羡之欺负了。
飞天中文又与绫罗小姐见面了,在下这厢有礼了。
李思远拱手说道。
我不是绫罗。
绮罗说道,看着李思远心里也有些奇怪。
绫罗如今并不常出门,认识她的人不多,听口音这位公子也是从京城来的,如何就认识了绫罗了……李兄还是快走吧。
今日不说独孤老爷,便是替换宋先生的祝先生也是认识你的,人多口杂,若叫人看到你出现在襄城,到时候李兄就百口莫辩了。
楼燕然浅笑道,拿出荷包里的稻谷撒在地上,叫两只白头翁从苏楼两人身上下来。
李思远笑道:多谢燕然提点,只是我仰慕楼将军许久,方才又见识到了楼将军的英姿,还请燕然帮我引见一番,能求得楼将军指教,也算完成了我多年的夙愿。
欲速则不达,五叔回襄城只是探亲,李兄还是以后再见吧,总会有机会的。
楼燕然劝道。
李思远听了楼燕然的话,又见何羡之看他一眼,心想有楼燕然替他说情,总会与楼五叔再见,便笑道:是我急躁了,哎,父亲教导多年,我还是改不了这性情。
还请代我向楼将军楼侯爷闻声好,在下这就去了。
请。
楼燕然、何羡之说道,说完,却先进了那道门。
苏小姐,楼小姐,后会有期。
李思远又道。
楼八娘、绮罗略一点头,也进了那门。
进门后,走出百来步,楼八娘问楼燕然:这是什么人?秦王李思远,来查看魏王封地的。
楼燕然回道。
楼八娘嗤笑道:旁人的封地用得着他来查看。
绮罗因想着李思远三番两次提起绫罗的名字,便问何羡之:秦王怎会知道绫罗的名字?那画像上觅之写了藏头诗。
何羡之负手说道,口中啧啧出声,逗弄飞到楼燕然头上的白头翁。
你不是说没写名字么?绮罗忙又问道。
是没写名字。
何羡之不在意地说道。
绮罗咬牙,何羡之这样聪慧的人,怎会看不懂那藏头诗,那时说没写名字定是骗了她,既然画在他手上,能不能要回来?画不在他手上,被他送人了。
送给谁了?绮罗急道,就算写名字了,但她与绫罗长着一张脸,烦心事还是能免就免的好。
走在前面的楼燕然闻言也站住,回头对绮罗道:画如今是要不回来了,只是与你是不相干的。
你只管忘了那画的事就好。
绮罗闻言忙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画在别人手上,若是旁人没有歹心才好,若是有人要借此生事,那以后总会多些麻烦。
你还算有脑子知道有人要借此生事,只是横竖不管是生什么事,你只管嫁了人没事吃饭睡觉打丫头就好,外面的事都是与你不相干的。
何羡之含笑说道。
楼八娘与绫罗相处甚少,也觉她是一不相干的人,转身拉了绮罗的手,也笑道:既然他们这样说,你就只管放心好了。
想来也不过是一副画,能翻出多大的浪?绮罗说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不管是李思齐还是李思远,都是不好惹的。
便是知道了李思远把画给谁了,也不是想要就能将那画要回来的。
将那画的事放下,绮罗侧头望了眼何羡之,见何羡之看向她,又收回视线。
先前何羡之与李思齐看着关系那样要好,如今又去见李思远,虽说她懂的不多,但也晓得那一臣侍二主的下场,想到此处,眉头又微微蹙起。
这样见李思远没有关系吗?绮罗问道。
女人家的问什么问,外头的事少管少插嘴。
何羡之不屑道。
绮罗一噎,目瞪口呆地望向何羡之,那边楼八娘一掌拍向何羡之,嘲讽道:哎呦,这才长多点大啊,你知道什么叫外头的事?何羡之后退一步,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忽嬉笑道:楼八姐这每常动手动脚的习惯还是改了吧,我昨儿个才听娘亲说她喜欢八姐,要讨了八姐回来给我做嫂子呢。
楼八娘呸了一声,啐道:美人不在,你当我不敢管教你了?不是油嘴滑舌,就是阴阳怪气,看美人回来了不教训你。
若是楼八姐喜欢美人姐姐,便来了我家吧,虽说楼八姐一身草莽粗俗之气,但我家一向是宽容的,定不会嫌弃了楼八姐。
何羡之又笑道。
楼八娘哼了一声,低头却不言语。
绮罗开口对何羡之道:该不是何大哥不想跟八姐在一起,特意叫你来与八姐说,想叫八姐自己寻了楼伯母闹?楼八娘闻言看向绮罗,绮罗又解释道:先前有一个陆姐姐,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那日何大哥在魏王府很不给陆姐姐脸面地闹了一通,再之后,我就听说陆姐姐跟旁人定亲了。
依我看,陆姐姐那样出色的人物何大哥都看不上,他定然是不想成亲的。
陆姐姐是跟我堂兄定亲了,她也是个聪明的女人,晓得我大哥不乐意,就自己另寻了良人。
何羡之说道,觑了眼绮罗又接上一句:为了讨好楼八姐,你算是将你最后剩下的一点子聪明劲都用上了。
绮罗撇了撇嘴,又看着楼八娘。
楼八娘沉吟一番,笑道:凭什么要我去闹?我不去,要是看不上我,就叫你大哥自己去闹。
反正你大哥那张脸看着很是赏心悦目,我瞅着也不讨厌。
何羡之闻言笑道:既然楼八姐看上了我哥哥,那我就去跟我娘亲说,早日成了你们的好事。
一个男人家的,整日做这些三姑六婆的事,也不嫌丢人。
楼八姐急道。
绮罗见此,心想楼八娘跟何寻之都是彼此看不上对方的。
好了,八姐,羡之说的是玩笑话。
羡之,你也莫要再与八姐说笑了。
许久不曾开口地楼燕然劝解道。
楼八娘皱着鼻子,甩着手中的篮子道:谁与他说笑话了,他们家的小觅之就是个三姑六婆的模样,真不愧是兄弟。
绮罗给楼八娘顺着气,笑道:你别信他的,他就是逗你玩呢。
没定下来的事,他怎么会知道?便是知道了,楼伯母怎么会不跟你说一声?楼八娘笑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还是早些弄明白的好,也免得事情定下来没了转圜的余地。
说着,又低头沉思。
绮罗不好打断她,只牵着她的手向前走。
路上楼燕然与何羡之低声说话,不一时,回到园子里,只见一群人或站在假山上,或坐在花坛边,围成一个圈在那里鼓掌喝彩。
绮罗正张望着看到底旁人在看什么,忽见前面的人低呼一声弯□子,随后便见一靛蓝身影手持宝剑向她与楼八娘刺来。
正出神地楼八娘见此,后退两步,旁边的何羡之与楼燕然伸手拦住独孤函。
独孤函收了剑,拱手歉疚道:方才一时大意了,可吓到八娘了?没有,独孤公子要耍剑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
楼八娘似笑非笑地说道。
独孤函放下手,将宝剑插入鞘中,轻笑道:是我学艺不精才至如此,听说八娘也喜剑术,不如你我切磋一下如何?不必了,我这身穿着不适宜用剑。
楼八娘客气地说道,说完,便拉了绮罗走。
独孤函还要跟上来,却被楼燕然拦住请教剑术。
绮罗跟着楼八娘去见楼夫人,路上见着游廊上,何寻之正给几个女子说笑话,独孤少夫人也坐在一边,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何寻之看,独孤纯也一脸惊叹地看向何寻之。
人面兽心的家伙,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打我的注意,等着他娘子被何寻之勾引去了,他才知道什么叫做赔了媳妇又折兵。
回头我就叫我爹将他们一家子早早地赶出襄城。
楼八娘冷笑道。
绮罗向那边看了眼,见何寻之向楼八娘挤眼睛,也撺掇道:方才那一剑应当是有意的吧。
独孤函这也算是投其所好,知晓楼八娘喜欢剑术,特意拿出自己的宝剑过来引诱她。
只可惜,楼八娘不是那种为情抛却一切的女子,情浓意浓之时,见着独孤函投敌卖国尚且要举报他;此时与他没有太多瓜葛,见过他的娘子,又怎会与他做些苟且之事。
听着楼八娘不停的唾骂独孤函,绮罗也同仇敌忾地添油加醋骂上两句。
两人进了楼夫人所在的迎春阁,见里面独孤夫人,苏清雅等人皆坐在一旁,便恭敬地一一向她们问好。
楼夫人看了眼楼八娘提着的篮子,笑道:有野菜了吗?你提了篮子做什么?不做什么。
楼八娘将篮子递给龙吟,又理了理自己的裙摆。
纯儿等了你许久,后来闲着无趣,如今跟着她嫂子转悠呢。
独孤夫人笑着对绮罗说道。
此话只说独孤纯,但听着的人都晓得这意思是绮罗叫独孤纯等久了。
绮罗回道:我许久未见楼姐姐,一时情急就多与楼姐姐多说了两句。
方才在外面见着纯妹妹与独孤嫂子正听何大哥讲笑话呢。
独孤夫人白净的脸上微微浮起一片红晕,她皮肤极白,但凡有一点心急羞涩等,脸上就要泛起血色。
原来是这样,既然你回来了,就叫她们回来吧,也免得又叫你等久了。
独孤夫人笑道,转身叫了一个丫头去喊她儿媳妇女儿回来。
何寻之名声在外,幸喜风流,且荤素不忌。
最要命的是他没有成亲的打算,就为了这一条,独孤夫人也不敢叫自己的女儿挨着他太近,再说,另一个又是儿媳妇,更要早点催回来才好。
绮罗偷眼又看了独孤夫人一眼,心里嘀咕着这独孤夫人怎这样坚持要独孤纯与她一同玩。
且独孤夫人并未问过她,就说不要她久等,这是直接越过她定下了要她等独孤纯呢。
独孤婶婶不必去叫了,我与绮罗久未见面,您就叫我们多说两句话吧。
楼八娘笑道,倘若是从前,她还会以为独孤夫人这是亲切,如今因厌恶独孤函,对着独孤夫人也就挑起刺来,因此三两句话听下来,就腻烦了独孤夫人的自说自话。
纯儿她初到襄城,也没有个朋友,你们在一起说话,便叫她坐在一边玩好了,也免得她孤零零地看着可怜。
独孤夫人笑道,说完了,又去看楼夫人,圆润的脸上似乎能看到蓝色的血管。
明珠,绮罗,纯儿是客,哪有你们这样待客的?楼夫人轻声斥道,又轻轻瞪了两人一眼。
绮罗勾着楼八娘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便留下等独孤纯。
谁知那边叫了半日,独孤姑嫂两人才慢吞吞地走进来。
行了,纯了回来了,你们小姑娘自己去玩吧。
独孤夫人留下独孤少夫人,笑着叫绮罗她们出去玩。
独孤夫人又越过楼夫人发话,绮罗楼八娘只得望向楼夫人,见楼夫人点头,两人才带着独孤纯一同走出来。
到了外面,独孤纯兴致缺缺地跟在两人身后,不时的哀声叹气。
楼八娘回头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又拉着绮罗到一处僻静之地叙旧,当真不理会独孤纯。
独孤纯叹了两回气,见没人理她,哼了一声,转身又去寻何寻之说话。
你别理她,我现在是看了他们家的人就烦,当初我就觉得他家人下手太狠了,如今燕然脸上还留着一道疤呢。
楼八娘恨声道。
但凡讨厌一个人,便是几百年前的旧仇也要翻出来再说一通,楼燕然脸上的那道疤,如今不细看是根本寻不到的。
就是,楼姐姐,我方才还想说独孤夫人说话太自说自话呢,一个人就将旁人的话都说光了。
绮罗顺着楼八娘说道。
楼八娘果然咬牙道:就是果然一家子没有一个好的。
只是你等着看吧,独孤纯一会子就会过来,她一脸孩子气,何寻之才懒得搭理她。
绮罗原先是不信楼八娘话的,心想独孤纯冰雪聪明的小美人一个,何寻之应当会耐心编着故事哄她开心的,谁知一炷香功夫后,独孤纯果然回来了,回来后也不再叹气,只是撅着嘴坐在一边。
开宴后,楼夫人叫人来喊她们几个回去。
宴席上,绮罗看了眼并未看到楼翼然,楼燕然等人也是不在的。
老九定是被爹爹拉着见人了,你别寻他了。
他们在隔壁园子里另开了一桌。
楼八娘笑道。
我没找他。
绮罗嘴硬道,说完,见苏清雅的丫头走过来在她耳边道:大小姐,夫人请你过去说话。
我去一下。
绮罗对楼八娘道,说完,便随了丫头走到宴席外边的梧桐树下。
梧桐树上,大朵的梧桐花已经开了两三朵,淡淡地紫色,闻着有一股甜甜地味道。
绮罗。
苏清雅扶着梧桐树叫道。
雅姑姑。
方才你与独孤小姐玩的可好?苏清雅问道。
许是喜好不同,她与我们玩的不是十分投契。
绮罗半真半假地回道。
苏清雅伸手抿了下头发,眼睛望向宴席上的独孤夫人,说道:你不懂,先前独孤家从京城赶到襄城是想着与楼家联姻的。
谁知半路上就遇到你的事。
说到此处,苏清雅顿了一下,见绮罗脸上并无羞愧之色,又道:半路上遇到这事也不好再回去,如今到了看着楼家二少爷也很是不错,比起大少爷更显稳重。
绮罗乖巧地立在一边,便是听苏清雅顿住也不插话。
说多便习惯了,原先听人说起她与楼翼然的事,她还要羞涩一下,如今只做听不懂。
楼家与独孤家一向交好,若是楼家也有这么个意思,到时候你与独孤小姐成了妯娌,苏清雅又顿住,与一个小姑娘说这些话,她还是有些不自在,叹息一声道:总之,你还是与独孤小姐好好相处吧,多交一个朋友总是好的。
绮罗看向苏清雅,见她脸上一片诚恳之色,笑道:多谢雅姑姑提点。
你别嫌我多嘴才好,咱们苏家可不比他们独孤家,你又是那么个情况。
苏清雅伸手扶了下绮罗的帽子,转身向宴席走去。
绮罗望了眼神魂不在的独孤纯,靠着梧桐树扶额笑了一下。
若是将来有这么个身娇体贵的弟妹,确实是一件麻烦事,况且……绮罗不禁站直身子,况且,楼翼然莫非与独孤纯还要弄出些事情来?将帽檐拉下,绮罗绞尽脑汁地回想楼燕然的娘子是哪位,想了半日,只能无奈地叹口气,那位被楼翼然糟蹋的女子,她根本就没听说过她的名字。
110、撕破脸皮从苏家闯出来,做了自己多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楼八娘,绮罗开心兴奋了半日,终是因为又想到楼燕然的娘子,心里蒙上了一层阴云。
重新坐在宴席上,也有些闷闷不乐,楼八娘问了她两句,她也只说是身子不舒坦,并没有旁的事。
一日便这样度过,宴席之后,只有极少数人留在广源寺游玩,其他人大多散了。
绮罗因不想与独孤纯相对无言地坐在一处,便辞了楼八娘出了寺院。
方出了寺院,便见着祝先生与周先生一步一顿地向台阶下走。
绮罗站住脚,并不上去行礼,先前楼燕然说祝先生认识秦王那会子她就疑惑了。
襄城再怎样繁华,也没有道理叫京城的先生们一个个前赴后继地过来,况且,楼燕然的原话是替代宋先生的祝先生,是谁要祝先生过来替代宋先生的?干娘。
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叫,被人吹了热气的耳朵麻麻的,绮罗一愣,伸手揉了下耳朵,斥道:你不陪着伯父,又出来做什么?人都散了,我爹听说你只带了一个婆子过来,叫我送送你。
楼翼然笑道,见着绮罗脸色不佳,疑心她是在宴席上又遇到了什么事。
替我多谢伯父了。
绮罗笑道,指着前面的祝先生道:祝先生怎会也来了襄城?还说是顶替宋先生的。
无碍大师说他的才华不在宋先生之下。
襄城地方大,良禽择木而栖,见着好地方自然就过来了。
楼翼然笑道,见绮罗一脸认真地看她,探着头说道:总有那么一群人,喜欢做些颠三倒四不着五六的事。
你别管这些事,祝先生比先前的宋先生好上许多,老十如今也自在了,不像先前那般束手束脚。
绮罗想起何羡之的话,便住了嘴。
外面的事她知道的不多,若要插手也不过是白给他们添麻烦。
如此想了,便不再追问,只说:我只是觉得祝先生、宋先生一个个京城的先生都往襄城来有些古怪。
你们弄清楚就好了,我就是多说一句。
无妨,干娘爱说多少就说多少,可还有旁的指教?楼翼然歪着头笑道。
绮罗想起楼燕然娘子的事,看楼翼然便有些不顺眼,走了两步,开口道:楼翼然,你是哥哥,你该让这楼燕然。
行,干娘,我让着他。
楼翼然嬉皮笑脸地回道,虽不知绮罗为何提起此事,但也爽快地应了,只是心中庆幸自己不是哥哥,不然当真凡事让着楼燕然,那还得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
绮罗正色道,楼翼然收敛了脸上的笑,也板着脸道:干娘,我认真听着呢。
弟弟的东西不能抢,枫姨娘去的早,楼伯母虽对楼燕然也十分好,但到底比不上楼伯母对你的好。
楼燕然心里大抵也会觉得有些失落。
所以他比你可怜一些,你凡事让着他吧。
比如说楼伯父给他的东西,你不要去抢,还有……行了,我知道,我不跟他抢。
楼翼然说道,心想绮罗真有些大惊小怪,楼老爷若给东西,自然也有他的份。
绮罗听楼翼然一口应下来,心里还是不踏实,左思右想后,悄声问:你看独孤纯怎样啊?她脸上真白,我原先还当她涂了粉。
不怎么样,说话捏着嗓子,我都替她难受。
楼翼然嫌弃地说道。
绮罗忍不住笑了,随后道:那楼燕然怎么看独孤纯?他喜欢那样的吗?楼翼然奇怪地看了眼绮罗,忽笑道:长嫂为母,你现在就管起老十的终身来了。
老十那小子为了作弄娘亲,故意气她,如今夜夜与何羡之秉烛夜谈,我娘恨不得将全家的美貌丫头都塞在他院子里。
你说这话是羡慕吧。
绮罗讽刺道,却又想楼燕然的性子做这事很奇怪,便问:可是有什么误会?楼燕然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气伯母?先前爹娘有事瞒着他,他心里气不过,先前还想挑拨我跟爹爹呢。
至于那个独孤纯,老十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楼翼然笑道。
绮罗见他说的开心,心想楼燕然做这些应当就是心里气不过,倒没有恶意。
下了山,见着苏家叫人赶了车过来接她,绮罗对楼翼然道:我家来人了,你回去吧,免得叫伯母担心。
行,下次我不递帖子了,若是要你出来,我上门请去。
跟老丈人熟悉熟悉也好。
楼翼然又嬉皮笑脸地说道。
绮罗想起楼翼然第一次进苏家便是打上门去的,笑道:不用了,我要出来,自己会出来的,你别闹事了。
说完,疑心楼翼然也看出她今日是硬闯出来的,微有些不好意思。
要上马车,又忍不住回头低声说道:算了,你别让着楼燕然了,反正凡事楼燕然都让着你。
只是楼燕然的东西不碰就好。
楼翼然见绮罗这副语重心长的老妈子模样,忍不住捂着嘴闷笑起来,挥着手道:知道了。
绮罗有些羞恼地上了马车,过来接她的孙妈妈也跟着上了马车。
到了马车上,一直听他们说话的孙妈妈道:上回子还记得楼少爷是个霸王模样,如今变好看了不说,人也知礼了。
绮罗掀开帘子,见楼翼然向她招手,忽想自己白担心什么,那个腰如圆桌的男人已经不在了,下面的可是一个英气少年,回头对孙妈妈笑道:他是面子上看着好些。
见到孙妈妈的时候,她就猜着这是苏老夫人叫孙妈妈过来探探底细的。
哪里,奴婢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大小姐好福气,只是还是矜持些,少说些话比较好。
孙妈妈笑道。
孙奶奶说笑了。
绮罗靠在车壁上,问道:初一十五呢?她们怎么没出来?竟然累着孙奶奶您过来了。
她们几个被老夫人罚了,膝盖肿着呢。
孙妈妈回道。
绮罗闻言心里愧疚了一下,只是若是苏老夫人想借着这法子让她老实地听她摆布却也不行,依旧闭了眼歇息,心里盘算着回到苏家如何做,如何说。
大小姐以后莫要再这样了,初一她们是跟着你长大的,以后指不定要在一起一辈子,别为了自己一时高兴,误了她们性命。
孙妈妈觑着绮罗的脸色,小心地警告道。
绮罗微微睁眼看向孙妈妈,开口道:孙奶奶,谁也跟不了谁一辈子。
父母子女尚有散开的一日,更何况是主仆。
再怎样一起长大,也没有为了她们委屈自己的道理;但是我若在眼前又不能弃她们与不顾。
所以,我琢磨着,眼不见为净,反正奶奶眼里容不下沙子,指不定哪一日就要寻了错处卖了她们。
不如我回去了就叫她们都散掉的好,我也不求名份了,反正被打扮成绫罗的时候就够叫人家看笑话的了,我回去后卷了包袱,直接上了楼家的门吧。
大小姐这说的什么话,大家闺秀,哪有自己找上门去的道理。
孙妈妈低呼道。
绮罗眯着眼睛冷笑道:哪有被人家卖掉的大家闺秀,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我的小姐,求你别说了,仔细叫人听到了。
回去后好好跟老夫人认个错就好,奴婢替你再求个情,你立下保证,只管跟老夫人说没有下次了。
孙妈妈拉着绮罗的手劝道。
绮罗反手握住孙妈妈的手,笑道:春芽说孙奶奶会照顾我,我原先还不信,后来果然见着孙奶奶照顾我许多。
不是我不识好歹,若有机会,我也必定会报答孙奶奶。
我是忍了许久的,孙奶奶看着我享福的时候,我其实就在忍着。
如今我不乐意忍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苏家养了我一场,我死乞白赖地替苏家攀上楼家,算是报恩,大家两清了。
大小姐怎么能这么说,那又不是旁人家,可是你的血亲。
孙妈妈听了绮罗的话,忍不住心里一颤。
奶奶更是姑姑的母亲,姑姑过的又怎样?孙奶奶别说了,回去后,您也别替我说话,免得又拖累了你。
绮罗说道。
孙妈妈闻言唉声叹气道:都是一家子人,有什么不好说的。
绮罗笑道:一家子才不好说话,旁人还好,无牵无挂,大家只说道理就行,见了自家人,骂上一句不孝,说上一句忘恩负义,那道理就全变了样。
孙妈妈只拉着绮罗的手叹息,见着马车进了苏家大街,又忍不住悄声问道:先老太爷当真没有再跟你说话了?没呢,只是指不定什么时候爷爷又回来了。
绮罗笑道,心想孙妈妈还在挂心苏老太爷的事,站在马车前,吸了一口气,挺胸下了马车。
进了苏家,见着丫头婆子垂手立在一边,比起往日的肃静,今日更显肃穆,竟有些办白事的感觉。
绮罗忍不住呡紧嘴唇,昂首阔步向苏老夫人院子里走去。
进了苏老夫人院子里,果然见着初一等人还在那院子里跪着,绮罗唯恐自己心软了,到苏老夫人面前说不出话来,便看也不看她们,抬脚进了苏老夫人屋子。
屋子里头,苏老夫人正位独坐,手中捻着佛珠,一张大气的脸上不喜不悲,又因病尚未痊愈,脸上少有血色,一张脸彷如石像一般。
小杨氏大杨氏分作两边,苏清远苏清和也在两边坐着,便是绢罗绫罗等人也分开左右站着。
回来了?苏老夫人耷拉着眼皮,沉声问道。
绮罗眼睛看了眼苏清远,见着苏清远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心想这三堂会审必是苏老夫人自己的主意,苏清远是被逼着过来了。
绮罗行了礼,一一向苏老夫人等人问好。
见着绮罗彷如没事人一般,苏老夫人不再追问绮罗,反倒微微偏着头问起红袖来:外头跪了几个时辰了?三个时辰了。
红袖答道。
苏老夫人闻言,微微点头,又面容慈祥地含笑抿了口茶水。
绮罗见此也不主动说话,中规中矩地立在一边。
知道我为何罚你的丫头吗?苏老夫人等了半日不见绮罗求情认错,又沉声说道。
奶奶,还罚她们做什么,直接卖了好了,反正我又用不上她们了。
绮罗说着在大杨氏身后的位子坐下,又叫红袖给她拿茶。
放肆!苏老夫人拍着桌子喝道,见绮罗依旧坐着不动,斥道:想坐就坐,这是谁家的规矩?绮罗眼皮不抬地道:我今日累了,再站着就要瘫下去了。
若要站着给人立规矩以后多的是机会,何必没事在自己家里多站上那么一会子。
绮罗,太放肆了。
苏清远终是看不过去了,他虽对苏老夫人有怨,但也不能容忍绮罗对苏老夫人太失礼,先前就算了,如今跪下来认错吧。
爹爹,我想好了。
绮罗郑重地说道。
苏清远脸颊上又突突地疼起来,你想好什么了?我就是用不上丫头的命,与其连累她们受罚叫她们背后咒我,不如大家就此散了,我再投奔了楼家去,只求楼家可怜可怜我,赏上一个两个丫头照顾着我,不叫我饿死就成。
绮罗认真地说道。
你说什么疯话呢。
苏清远未出口,大杨氏先喝道。
苏老夫人握紧手中的佛珠,先前绮罗被苏清词附身说的那些话,丫头婆子甚至绫罗等人嘴上不说,心里怕也嘀咕了她几句。
原本她是要借着教训绮罗重新立威的,如今绮罗这番话要是反带坏了绢罗等人……长叹一声,苏老夫人示意绫罗等人退下去,等着她们都走了,才道:你当真是疯了,往日你性子最是绵软,怎么今日就这样拧了?当着妹妹的面,认个错,做个好榜样能有多难?凭着楼家的关系,她也不会当真教训了绮罗,绮罗又何必不懂事闹成这样,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下。
外头初一还跪着呢。
绮罗端起茶碗说道。
看不住主子,她们理该受罚。
苏老夫人斥道。
先叫她们起来吧,若是当真与绮罗离了心,一时半会也不好再找这样可靠的丫头。
苏清远劝道,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与楼家尚未谈妥,自己家里先闹起来,叫楼家知道了,更会看轻苏家。
苏老夫人不甘心地示意孙妈妈去叫初一等人起来。
你今日遇到了什么人?苏清远有意转移话题道。
绮罗灵机一动道:见着独孤家了,他们家的小姐也过来了,雅姑姑说独孤纯是过来与楼家联姻的。
说完,侧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用手指去描画茶碗上的山水画。
原先还在气绮罗放肆的苏老夫人闻言,心中的怒火被压制住,脸色依旧发青,但厉色去了不少,关切道:当真?你雅姑姑还说什么?旁的倒没说,只说原先两家就有联姻的意思,只是独孤家的少爷先成亲了。
绮罗说道。
你竟敢私自出府,就罚你去佛堂里跪着吧。
苏老夫人轻声斥道,意欲将绮罗先支走,与苏清远再商议独孤家的事。
大杨氏正想绮罗聪明,拿了独孤家做幌子,叫苏老夫人轻描淡写只是要绮罗跪佛堂就将此时揭过,却见绮罗闻言依旧不动。
苏老夫人脸色又难看起来,心想绮罗这是有意与她过不去,叫她下不了台。
绮罗。
苏清远轻声斥道。
奶奶,爹爹,楼翼然说过两日要来找我玩的,还有楼八娘姐姐回来了,我也是要时常出门的。
以后少不得要跟他们去打猎,去赏花,去游船……绮罗掰着手指说道。
大家闺秀,哪有时常出去抛头露面的。
苏老夫人不理绮罗。
绮罗依旧说道:先前清池郡主更是名门闺秀,她不也能四处乱走?苏老夫人瞪着绮罗,也算是看出她今日决计不会服软了,怒极反笑道:你与郡主怎会相同?绮罗,你可要想清楚,你乖巧听话了这么多年,没得最后闹上一场,叫你弟弟妹妹们看笑话。
只要奶奶不拦着我,我自然会与以前一般乖巧。
往后我也还会听话的,就算是出门,我也会与奶奶说上一声的。
绮罗说道。
苏老夫人看着仿如陌生人一般大放厥词的绮罗,叹息一声道:你当真以为我不会罚你?那倒没有,先前我便说了,没了丫头,我便投奔楼家去,名份什么的,我也没看在眼里。
另外,若是出不了门,人要死总归会有办法的,抹脖子吞金悬梁,又或者不吃不喝慢慢熬死。
死不了的都是不想死的,想死的话怎么死都能死掉。
绮罗垂着眼皮说道,自己怕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怕你死,她笃定此时苏家是不想要她死的。
放肆!苏清远将桌上的茶碗摔掉。
大杨氏也站起来喝道:当着父母长辈的面,你怎么能说这些生生死死的。
苏清和附和道:正是,有话说话,谁也没逼着要你立刻死了,你说那话做什么?想叫谁伤心的?绮罗垂着眼睛,不理他们,只等着苏老夫人说话,她就要看看一向声称自己为整个苏家着想的苏老夫人,此时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忍下,还是要一意惩治她。
苏老夫人吸了一口气,随后道:叫人领了她回去闭门思过,别叫我看着她。
奶奶过两日我还要出去的。
绮罗说道。
叫她走!苏老夫人喝道,看着绮罗那双冷静地隔岸观火的眼睛,心里咯噔了一下,一下子明白绮罗不是在使性子,绮罗闹的开心,闹的高兴,就指望着能闹得苏家永无安宁,她是当真不管闹下去会有什么事发生了,苏家的门风,苏家的名誉,绮罗是一丝也不会在意了。
红袖等人忙劝着绮罗离开,绮罗拂开红袖等人的手,向苏老夫人欠了□,慢慢退了出去。
苏老夫人揉了下眉头,问孙妈妈:她怎么就这样了?又问睿轩回来了吗?大少爷刚回来,没敢叫他进来。
孙妈妈小心地说道。
……领了他去绮罗那边,叫绮罗看着他做功课。
苏老夫人迟疑地吩咐道,总要拉回绮罗的心才好,若是她心不在苏家,眼中又没有睿轩,那绮罗就算是跟天家攀上亲也没用了。
孙妈妈应了声是,便出去吩咐丫头叫苏睿轩去绮罗那里。
娘亲这,绮罗是一时糊涂。
苏清和劝说道,见苏老夫人转眼又叫苏睿轩去绮罗那里,心里也猜到了苏老夫人先服软了,是要将今日的三堂会审揭过去,当做什么事都没有了。
苏清远笑道:叫弟弟看笑话了,绮罗被我们惯坏了,一时糊涂没了轻重。
哪里,她往日看着很好,以后明白过来了,还会是好的。
苏清和圆滑地笑道,心知这里没了他们的事,便领着一直出神不开口的小杨氏退了出去。
等着苏清和夫妇走后,苏老夫人骂道:看你教养的好女儿。
被骂的大杨氏有口难言,心想还不是苏老夫人自己管教不严。
你也回去闭门思过吧。
苏老夫人怒道。
大杨氏应了声,难得见苏老夫人这样生气,有些幸灾乐祸地退了出去。
清远,她……苏老夫人扶着额头晃了一下。
娘亲。
苏清远上前一步关切道。
不碍,她这点道行还气不死我。
苏老夫人冷笑道。
苏清远见苏老夫人无事,便道:既然她喜欢出去,便叫她出去好了,总归她见到的也是楼家人,咱们家就当是宠着她,惯着她几回吧。
难怪楼家一直不提婚事,独孤家的事儿子去寻人问问,娘亲年纪大了,便留在家里看着睿轩他们吧。
说完,却是不欲再与苏老夫人商议的模样。
苏老夫人一愣,喃喃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是。
苏清远应了一声,也走了。
等着众人都走了,苏老夫人忽然歪在了榻上,直愣愣地盯着屋顶看。
孙妈妈以为她是气晕了,走过去,却见她眼珠子还转着了,又放下心。
我原先就觉得她有些奇怪,一会傻,一会聪明,如今才晓得咱们家养的本来就不是家猫,是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野猫,给了好吃的,她就乖;逆了她的意思,她的爪子就露出来了。
苏老夫人轻声道。
老夫人,这事奴婢琢磨出是怎么回事了。
大小姐是什么人,二小姐是什么人?虽姐姐妹妹地在一起说话,只怕大小姐心里看不上二小姐,上次去何家桃园心里就憋着气,如今这才发作出来的。
孙妈妈上前一步,端着茶碗喂水给苏老夫人。
喝了两口茶,拂开孙妈妈的手,苏老夫人问道:绮罗这样说了?马车里听大小姐抱怨了一句。
小孩子家,遇到丁点事又不肯说出来,憋在心里自己瞎琢磨,我看大小姐是以为你跟老爷都不喜欢她了,这才闹了一回。
孙妈妈说道。
苏老夫人慢慢坐正身子,叹息道:都是一家人,她说出来不就行了还闹上这么一出,要死要活的。
知道症结就好了,劝两句,给她两样二小姐没有的东西,哄哄她就成了。
这样不吃亏的才好,以后到了楼家也不会气短。
孙妈妈再接再励地劝道。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苏老夫人应道,捻了下手中的佛珠,心中却知不是这么回事了。
111、海阔天空苏老夫人心中滋味如何,只有她一人知道,便是对着亲信孙妈妈,她也不愿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唯恐叫旁人见到她的窘迫模样。
那边厢,从苏老夫人屋子里出来的小杨氏,缄默了半日,对苏清和喃喃道:你说,是不是她自小就有这么大的主意,才这么冷心冷肺地远着我们?恐怕是吧,你看她往日规规矩矩的,偏在这时闹起来,就是拿捏着娘亲不敢当真将她怎样。
苏清和含笑道,这才叫伺机行事,万没想到那个送出去的女儿得了自己真传。
小杨氏低头跟着苏清和向前走着,走几步又啐道:先前我还为她担心过一会,如今看来是白担心了。
那死丫头定是看着咱们落魄了,连个有头有脸的丫头婆子都敢欺压,才对咱们这样冷淡。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苏清和任小杨氏骂着,并不去劝解,等着小杨氏尽兴了,才道:你急躁个什么?绫罗哪一样不比她强?强有什么用,绫罗没有那个命。
说好了送绫罗她进王府的,如今连个准话都没有。
前儿个,你不是说陛下赐给殿下的几个女子过两月便进王府了么?小杨氏掐腰说道。
她脸盘极小,年轻的时候巴掌大的小脸十分讨人怜爱,如今那粉嫩的脸上竟像是长了横肉一般,阮姨娘的模样少了,更像是杨老太爷了。
苏清和心中念叨着相由心生,嘴上答道:莫心急,先进去的未必是好的。
总要先试试新王妃的心性才好,若是新王妃掐着那些女子的名碟不放,由着她们无名无分地在王府里胡乱混下去,咱们先知道了,也好为绫罗寻个对策。
小杨氏蹙眉道:那新王妃还能辖制住魏王殿下不成?从来没见过有谁这样不讲理,也不怕人家说她善妒。
苏清和撇过眼去,心中自嘲地一笑,却不敢在小杨氏面前表现出来,只感叹自己今生时运不济,娶了个庶出的,也将自己辖制成这个窝囊样子。
跟你说话呢。
小杨氏不见苏清和搭话,疑心他是在腹诽自己。
总要先试试才好。
贵妃的侄女,一生下来就知道要嫁入王侯家的,在家时就被众人捧着,嫁了人,虽收敛些,但娇矜之气还是有的。
等着新王妃的傲气被殿下磨去许多,绫罗再进去岂不是更好?再者说,绫罗还小,哪里用这么心急火燎地为她忙碌,传出去,也忒掉价了。
苏清和抚了抚袖子,进了院子里,见着苏慕轩缩在一处等他们回来,忍不住微微蹙眉,骂道:自家院子里站着,你做什么这般鬼鬼祟祟的?平日不知保养,这也吃不下,那也咽不下,将自家饿得跟瘦猴一样,偏还做出这种猥琐行径。
你骂他做什么,他好不容易才好些的。
小杨氏回护苏慕选道,拉着苏慕轩先进了屋子。
苏清和见他们母子进去了,只得叹息一声。
原先还鄙夷苏清远成亲多年膝下无子,如今指不定苏清远在背后嘲笑他只养了一个儿子,偏那儿子还这般不成体统。
苏清和猜度着苏清远之时,那边苏清远的二子苏智轩又病倒了。
苏老夫人尚未从绮罗的反叛中恢复过来,又忙着叫人再去请大夫,原先说要回去歇息的苏清远、大杨氏也忙慌赶了过来。
绮罗正看着初一等人腿上的伤,请了看院子的婆子等人给她们揉着,就听一个夫家姓杨的婆子过来悄声道:大小姐,三少爷眼看着不行了,您可要过去瞧瞧?我闭门思过呢,初一等人也动不了了,劳烦杨婶子代我过去看看吧,另外玉姨娘那边,也劝她两句。
绮罗说道,心想苏智轩身子弱归弱,却是能像何觅之一般熬到成人的,又笑道:这几日怕要麻烦婶子们了,你们先替初一她们跑腿吧,等着她们好了,我请婶子们好好吃上几天的酒。
大小姐客气了,初一姑娘她们的事本来就轻巧,大小姐不嫌弃我们脏才好。
杨家的说道。
绮罗笑笑,目送杨家的出了院子,看着天色,见天边的云火烧一般,伸手抚了下手臂,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外间,初一、十五躺在那里,挣扎着要起来。
你们坐着吧,我又没有旁的事。
再者说,若是要什么,我自己动手也好。
绮罗笑道,看着两人膝盖上肿了起来,又叫看院子的婆子给她们再揉揉。
进了里间,苏睿轩濡墨挥毫,写了几笔,终因心中不安定,字迹潦草,再也下不下去。
姐姐,你……苏睿轩欲言又止。
男子汉大丈夫,说什么要三思而行,既然开了口,就将话说完,这样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绮罗笑道,在苏睿轩的脸上细细看起来,还是回想不出赵姨娘的样子。
姐姐为什么要闹?往日不是很好吗?姐姐有的,二姐姐她们都没有。
苏睿轩看着绮罗问道。
绮罗不立刻回他,须臾道:倘若奶奶将你从学堂里接回来,不叫你再出去,不叫你读书,也不叫你练剑,只叫你守在屋子里头,但是每日给你我们都不曾有的金贵东西,你可会乐意?自然是不乐意。
只是难免会有人说姐姐得势就猖狂。
苏睿轩又小心地说道。
绮罗嘴角含笑,心想这定是苏睿轩听了丫头婆子的话了,于是托着脸,笑道:我向来就是仗势欺人的,不过先前仗的是奶奶的势,她们不敢拿奶奶说嘴,自然也不敢说我;如今我仗的是楼家的势,楼家的势再大,跟她们这些婆子丫头不相干,她们才敢说我仗势欺人。
所以,以后你若要仗势欺人,也要看清楚是在什么地面上。
是,只是仗势欺人总归不好。
苏睿轩睁着大眼说道。
自然是不好,所以端看你仗的是什么势,为何要欺人,欺的是什么人,又是在什么时候欺的人,欺人到个什么度。
人生在世总难免要仗势的,就算你靠自己的本事为官做宰了,若与旁人争斗起来,总会有人说你是仗势欺人,所以旁人的嘴堵是堵不住的。
绮罗含笑道,提笔在苏睿轩的纸上写下仗势欺人四字,随后道:我用这四字出题,你用这四字破题吧。
哎。
苏睿轩应道,端正地坐好,当真拿着这题目作起文章来。
姐姐,是不是奶奶的度太过了,你才要闹的?苏睿轩又抬头问道。
是,好好做文章吧。
绮罗笑道,见着苏睿轩如此聪慧,心里也很是欣慰。
守着苏睿轩做文章,绮罗在一旁做起了针线活,初一十五等人过一会子过来回她说是已经能走路了,绮罗又要婆子们给她们拿了饭,自己与苏睿轩也草草地吃了,吃完了依旧在里间一个写文章,一个做针线。
不一时,听到外面婆子唤了一声大老爷,绮罗与苏睿轩忙去外面迎他。
苏清远进来,闻着屋子里的药味,皱着眉头道:怎叫她们在这里上药?熏得屋子里都是药味。
不碍的,开了门窗散一会子就好了。
绮罗回道,自己去取了一把藏香塞在香炉里。
写了什么字?苏清远捋着下巴上的几根胡子问道。
正在写文章。
苏睿轩回道。
拿来我看看。
苏睿轩看了眼绮罗,见绮罗向他点头,便应了一声,进了屋子里将写了一半的文章拿出来。
苏清远接过来,眉头皱的更紧,少顷说道:太过市侩了,定不是周先生给的题目。
说着,觑了眼恭敬肃立地绮罗,又道:写完了,拿来给我看,以后莫要再写这样的文章了。
是。
苏睿轩答道,依旧进了里间写文章。
那边初一一拐一瘸地端了茶水进来,苏清远见了,开口道:不用公中的银子,拿了我的钱,每人赏一个月的工钱。
初一忙跪下替其他人一并谢过苏清远。
绮罗也说道:多谢爹爹赏赐。
出去吧。
苏清远对初一招手。
初一慢慢退了出去。
你三弟弟如今身上不大好,怕是没有几日了。
你奶奶心里不舒畅,你多担待些。
不为你弟弟妹妹,为了自己,以后也要多注意些,那些乱了规矩,悖了纲常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苏清远语重心长道。
是。
绮罗应道。
苏清远沉吟一番,回想起苏老夫人叫他劝慰绮罗的话,颇为为难愧疚地说道:先前叫你受委屈了,若不是我一时糊涂,你也不会坏了名声,低声下气地等着楼家发话。
只是咱家也就是外面看着好,下人看着只当咱们家与楼家何家一般,实际上怎样,明眼人怎会看不出来?就说楼家何家,王子皇孙他们是见多了的,公主郡主见了他们也要客客气气地。
咱们家要想见上一面,还需托了钮太监呈上三四回帖子。
所以,你也莫要怨爹爹了,殿下发了话,爹爹又能如何?不为了旁人,只为了睿轩,爹爹就要忍着。
说完,眼睛当真酸涩起来,又撇过头去。
绮罗难得听苏清远说这般动情的话,却只是不言语。
纵使是李思齐开口要的人,但那时苏清远、苏老夫人兴头上的模样却不是作假,他们是真心激动,并唯恐绮罗与绫罗装扮的不像,不得李思齐的心。
绮罗低垂着头,苏清远一时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叹息一声,就着心里的酸涩,又一股脑地将心里话说出来:若是寻着族里的老人一问,你便知道,咱们家鼎盛的时候,不说皇子,陛下也要敬着咱们家几分的。
那时候楼家何家还在乡下种地,谁能料到他们两家竟有这样的好运道。
说完,又恨起了苏老夫人。
谁不知道新朝初建最是发家旺族的好时机,偏那时他们家就只有一个寡妇当家,那见识短浅的寡妇苏老夫人还一个劲地巴结着娘家,若是那时苏清词嫁到楼家何家,不论哪一家都比进了杨家有始无终地好。
那陛下是前朝的陛下,苏清远也只得在绮罗面前说说,旁人面前,他是不敢提的。
绮罗只静静地听苏清远说着,等着苏清远将苏家老人们的传言说完,又低头道:是我糊涂了,没能体会到爹爹奶奶的苦心,只是我在楼伯母楼翼然他们面前都说了时常出去的,况且何美人姐姐要回来待嫁,多年不见,感情许有些生疏了,也是要多见见才能重新熟络起来的。
出去自然可以,只是要带足了人手,哪里能独自一人出去?每次出去与你奶奶说上一声,别叫她担惊受怕。
在家里你若是有不喜欢的,只管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苏清远嘱咐道,心中也觉绮罗还是多多出去的好,没得闷在家里成了个一问三不知,只知搬弄口舌的短见妇人;只是说了这些话,他心里难免又怨起大杨氏,心想大杨氏实在愧对他先前对她那样好,这种话本该是做母亲的该说的,如今竟要他这个一家之主亲自说出口。
是,我晓得了。
绮罗应道,回头我去跟奶奶认错。
嗯。
苏清远满意地点头,进了里屋,又看了苏睿轩一遭才离去。
绮罗等着苏清远走了,拿了茶碗中的剩茶将香炉中的藏香浇灭,水泼下去,香炉里浮起一层云雾,香味更浓了,久久才淡掉。
她本就没想与苏老夫人闹成什么样子,如今得了这种结果,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进了里屋,见苏睿轩还在写,便提了他的笔,说道:不用写了,歇一会吧。
你的剑练得怎样了?等你休息了,我带了你出去,咱们一起出去玩上一日,侥幸能捉到一只兔子或野鸡,我们也在外面烤着玩吧。
还是姐姐最好,等下我叫人拿了宝剑过来舞给姐姐看。
苏睿轩放下笔,立刻叫了他的丫头去拿宝剑过来。
绮罗陪着苏睿轩玩了一会子,就叫丫头送他回去,听那边说苏智轩就只剩一口气了,绮罗面上关切,心里却笃定他没事。
第二日,果然伺候苏智轩的丫头婆子又四处去回人,说苏智轩气息又平稳了。
绮罗捡着空子,在绫罗等人都在的时候对苏老夫人郑重地赔了不是,又自我检讨了许久。
苏老夫人笑道:知错能改就好,只是往后再不许这样了。
是,多谢奶奶疼我,容我任性这么一会,以后再也不敢了。
绮罗起身,又欠了身子,面上越发愧疚难当。
改了就好,改了就好。
苏老夫人慈祥地说道,又招手叫绮罗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同绫罗、绢罗说了好一会子话,才放她们回去。
绮罗出了苏老夫人院子,就要回春晖院,那边绫罗绡罗也跟了过去,只有绢罗立在一旁,目送三人进了春晖院。
一同进了春晖院,见着院子里初一晒着太阳叫杨婶子给她揉着腿,绡罗指着初一笑道:还是大姐姐这里的丫头有福气,还有婆子给她揉肩捶腿。
初一坐下吧,不碍的,她们知道你腿脚不方便。
绮罗挥手叫初一坐下,对绡罗道:你就别打趣她了,若是她的腿就这样瘸了,我这辈子心里都会过意不去。
绫罗闻言眼睫扇动两下,却不说话。
进了屋子里,青青给她们上了茶水。
绡罗道:先前还当姐姐敢作敢当,怎今日就低头了?我不低头,又该如何?绮罗望着一脸傲气的绡罗好笑道。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怎么说既然闹开了,就该闹大了,这样日后谁也别想算计了大姐姐。
绡罗冷着脸说道。
你真是快言快语。
绫罗轻声插了一句话,又不言语了。
绮罗见此,猜着绫罗是要等绡罗走了再说话,坐在矮凳上,拿了针线箩筐出来,一边罗线,一边道:虽是直肠子,你这话也有些过了。
大姐姐怎么这时候又韬光养晦起来?若我是大姐姐,便是闹的自己搬出去住,也不许旁人再算计我一丝一厘。
绡罗仰着脸说道,脸上孤僻之色尽显。
阳光透过细纱窗映进来,折射到绡罗脸上,绮罗坐在她对面,能细微地看到她脸上绒绒的汗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似是浸了水的水墨画般,绡罗整个人轮廓也有些模糊起来。
若是不叫旁人算计你一丝一厘,旁人何苦养了你?何苦供着你?绮罗反问道。
生下来了,自然该养着……绡罗无力地驳道,随后怔住,出了一会子神,才道:大姐姐说的是,总该叫人家赚回了本钱才好。
说完了,就只坐在一边不语。
绫罗望了绡罗两眼,见她不动,自己便也不动。
等着绡罗回过神来,知晓绫罗是等着她离开,便自己告辞了。
绮罗,绡罗方才说的对,你太叫人失望了。
绫罗等着绡罗走后,立刻开口道。
绮罗继续理线,却不理她。
苏清远苏老夫人有权失望,绫罗没有资格,所以没有必要理会她。
绮罗,你,你当真要去楼家?绫罗迟疑一番开口道,她紧紧地盯着绮罗看,就等着她后悔。
绮罗终于抬起头,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呢?千言万语堵在嗓子里,绫罗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最后问道:楼燕然,他可还好?宋先生是他从小的恩师,他该伤心的吧?上次忘了安慰他两句。
不会,他又多了一个祝先生,祝先生跟宋先生一样优秀。
绮罗回忆着那日楼燕然的神情,楼燕然并无伤心,几乎算得上是开怀。
倘若是别人,她或许会以为那人忘恩负义,但是那人是楼燕然,所以她并未多想,便在心中告诉自己楼燕然如此是有苦衷的。
怎么会?便是那祝先生足以与宋先生比肩,也比不上宋先生与楼燕然的情谊,他该伤心的。
绫罗急忙道,她隐隐觉得自己也如宋先生一般,对于楼燕然而言,有了新的一样好的,旧的就不值得留念了。
不是在一起久了,感情就该深厚的。
积恩还是积怨,这是谁都说不清楚的。
就像我们在一起最久,感情就不深厚。
绫罗幽幽地叹道。
绮罗听了这话只是一笑,依旧忙着手上的活计。
绫罗自讨没趣,犹犹豫豫地又问:你闹了这么一场,当真没有受罚?我不是认错了吗?绫罗心想那哪里算,又盘算了一番,只觉得这事绮罗闹可以,她闹不行,心里更不甘心起来。
绫罗,绮罗叫道,见着绫罗一愣,又道:你看绢罗今日不跟过来,你说她是什么意思?我怎知她是什么意思,往日你们最是亲近。
绫罗幽怨地说道。
绮罗抿唇一笑:你想想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绫罗咬了下嘴唇,忽醒悟到这是绢罗琢磨着苏老夫人还没有原谅绮罗。
她先前心里一直埋怨绮罗,不肯过来寻她说话,昨日见她闹上一出,也觉痛快,今日又诧异她主动递了台阶给苏老夫人下,这才跟了过来,一心要问问楼燕然的事情。
你要叫我走直说就好,何苦捡了这话来撵我。
绫罗站起来神情冷淡地说道,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主动提起,明眼人一眼便知是绮罗有心要送客。
绮罗笑笑,并不否认,又低了头绣花。
绫罗跺脚,冷笑道:我早知你不喜欢我,先前还装样子,现在装都懒得装了。
你知道就好,等着哪日有人看着我们了,我再装样子。
绮罗回道。
绫罗又跺了跺脚,用力地摔了帘子出去。
绮罗也懒怠理她,只做自己的事。
大小姐,三小姐叫人送了伤药过来。
青青拿着两个小瓷罐进来。
绮罗招手叫她拿过来,闻了下,那药味不是很重,便道:拿去给初一她们,看能不能用,另外去谢谢三小姐。
青青应了,便拿了那药去寻初一。
她倒是谁都不得罪。
绫罗忽又掀了帘子进来说道,说完,见绮罗脸上并无气愤之色,转身又摔了帘子。
112、红颜祸水女人如水,这般比拟,最是恰当不过。
女人与女人之间,也如水一般,即便是面上平静了,也有暗潮涌动。
绮罗看着苏老夫人叫人送过来的东西,手插进装满珍珠的镶金玉匣,眯着眼睛感受珍珠摩擦到手上的细腻润滑,满匣子珍珠,都不及那玉匣矜贵,苏老夫人这是要她知道自己是那珍珠?苏家是玉匣?买椟还珠,这意思是没了苏家,楼家根本看不上她?大小姐将这珍珠留下吧,这匣子老夫人是用惯了的,奴婢是一时没寻到旁的匣子,才借了这个过来给大小姐送珍珠的。
红袖说道。
初一,将珍珠倒下来吧。
绮罗回道,将手拿出来,却不再看那珍珠,又吩咐道:将我亲手炖的汤给奶奶送过去,叫奶奶尝尝。
哎。
初一应道,小心地觑了眼绮罗的神色。
等着红袖走了,初一进来小心地说道:方才不小心听到了孙妈妈与红袖的话,她们说楼家如今还不肯松口……她们说如今楼家连个准信也没有,我就先张狂起来了?绮罗笑问。
初一见她这不急不躁模样,心里更急说道:正是,只是大小姐,若是楼家当真不松口,你怎么办?绮罗换着衣裳,在镜子里看到初一,她的事,便也是初一的事,初一如何能不急,便笑道:她们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你若是真急了,那你就等着被她们看笑话吧。
若是楼家当真反悔了,她也不怨。
那日楼翼然情急之下救她,只能感激,哪里能强求人家接纳了她。
况且,苏老夫人叫人说这些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听了一次就要伤心一次,那她也不用活了,直接哭死好了。
正说着话,外头月末说道:楼家小姐还有少爷来了,如今正与老夫人说话呢。
绮罗惊喜道:当真?那我现在便去看他们。
初一的担心彻底没了,笑道:大小姐快换衣裳吧。
不急,叫人先将衣裳拿出来,等会子,得了奶奶的话再换衣裳。
绮罗挥手拦住初一,便是要做戏,她也要给足了苏老夫人面子。
出了院子,便见青青等小丫头也一脸笑意,青青上前道:先前人家都哄奴婢说楼大少爷是个胖子,我方才瞄了一眼,哪里是像旁人说的那样。
便是楼二少爷,也跟个仙人一般。
说着,脸上泛起红晕。
绮罗笑笑,那边初一笑道:这是怎地了?谁又发了你们赏钱了?快别声张了,前两日才刚拿了钱,旁人眼睛还红着,你们又这样张扬。
青青等人闻言,依旧掩嘴笑。
绮罗听着她们窃窃私语,一一看过几人,心想这么几个不是闭月羞花,也算是各有千秋,若是能叫她们拉拢住楼翼然,不叫他出去胡闹也好。
路过朝霞院,便见绫罗一双眼里极有激动又有期盼地说道:绮罗,我跟你一起过去。
走吧。
绮罗说完,依旧向前走。
绫罗搅着帕子,低头跟着绮罗一路进了苏老夫人院子。
尚未进屋子,便听苏老夫人爽朗地笑声,又听她说道:若是我再年轻上那么几十岁,我也要去见识见识江南风光。
老夫人身子骨这样结实,现在去也行的。
楼八娘说道。
绮罗绫罗进了屋子,向苏老夫人施了一礼。
怎没换衣裳?先前不是说你楼姐姐来请你出去玩的么?苏老夫人嗔怪道。
没得奶奶同意,孙女不敢擅自换了衣裳。
绮罗温顺地说道。
苏老夫人笑道:你楼姐姐来请你,我还能不叫你去?快去换衣裳吧,莫叫他们久等。
是。
绮罗应道,又对楼八娘等人道:还请几位等我一下。
我们与老夫人说话,说的也很是高兴,你慢些换衣裳吧。
楼八娘说道,说完向绮罗挤了下眼睛。
绮罗一笑,见着楼翼然看她,也向他一笑,又领着初一十五等人回去了。
绮罗走后,绫罗听着楼八娘与苏老夫人说话,不敢看楼燕然,又忍不住拿了眼睛去睃他,听楼八娘说起外头的花开了许多,便道:莫负春光,这样好的日子,是该出去走走的。
苏老夫人闻言眼皮子一跳,笑道:是该出去走走,只是你们都走了,就剩我这么个老婆子喽。
绮罗那丫头是不知心疼我的,万幸还有你这么个乖孙女,若是没有你陪着奶奶,奶奶要闷死喽。
绫罗被苏老夫人堵住,心中虽不甘心,一时也想不出对策,又偷偷地看了眼楼燕然,见他端正地坐在一边,心里越发的难受起来,心想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那边绮罗换好了衣裳,一身葱绿色男装,头上挽着一个髻,只横插着一根嵌着玛瑙的鎏金孔雀翎发钗。
我还不知你做了男装,这身看着很精神。
苏老夫人半真半假地赞道,又眯着眼道:你这么素净地装扮,倒叫我想起你二婶来,她也喜这般装扮。
我只知姑姑喜欢绿色,不想二婶也喜欢绿色?绮罗惊讶道,心里却对苏老夫人这般说辞嗤之以鼻,虽不曾明言,但她与小杨氏不和的事,住在一家的苏老夫人怎会不知,还特意拿着她与小杨氏相似的相貌说嘴。
因绮罗提到苏清词,苏老夫人面上恍惚了一下,暗恨绮罗一句话也要顶回来,竟然敢将苏清词与小杨氏相提并论,随后笑道:你姑姑是喜欢绿色,难为你还记得。
出去吧,早去早回。
是,若是见着新鲜的玩意,孙女会带回来给奶奶看的。
绮罗笑道。
楼八娘姐弟三人与苏老夫人道辞,之后与绮罗一同走了出去。
绫罗要送,被苏老夫人叫住。
抱着被苏老夫人强塞过来的锦绣,绫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哄着你妹妹走两步吧,今日阳光正好,不晒可惜了。
苏老夫人笑眯眯地说道,见着绫罗与绮罗一般的脸,恨不得立时就将方才在绮罗身上受的气撒在绫罗身上。
出了苏老夫人院子,楼翼然打量着绮罗道:先前怎没看出你脸这般小?如今头发全拢上去,这脸怎么就小成了这样?说完,还要拿手过来比。
绮罗避让到一边,走到楼八娘身边问道:今日出去做什么?也不做什么,四处逛逛。
只要能避开独孤函就好。
楼八娘回头没好气地说道。
绮罗微微蹙眉,心想独孤函果然脸皮够厚,这样都不放弃,他们家什么时候走?先前我娘亲旁敲侧击过几次,独孤夫人也不好意思久留,谁知这当口,他们家的少夫人竟然病了。
楼八娘恨声道,方才还与苏老夫人说笑的脸板了起来。
绮罗回忆起来,独孤少夫人气色很好,虽不是十分强壮,但看着也不是体弱之人,怎就这样病了?那他们家是要等着独孤少夫人好了才走?绮罗蹙眉道。
怕是好不了了。
楼燕然叹息一声道。
绮罗怔住,又去看楼燕然,只见楼燕然高深莫测地一笑,却不细细跟她解释。
出去了,我跟你说。
楼翼然低声道。
绮罗回头望了他一眼,伸手抓了下头发,如何也没想出独孤家这是怎么了。
出了大门,就见着苏清远赶了回来。
苏清远立在门外,负手与下人说话,似乎是未看到楼翼然的模样。
爹爹。
绮罗唤道。
楼八娘也给苏清远行礼。
苏清远仿佛才看到几人,愕然地一一扫视了几人,随后和蔼地笑道:原来是你们几个,稀客啊,这是要去哪?脸上的伤好了,如今留下一道星星般的伤疤,将脸上的皮肉扯在一起,看着有几分骇人。
苏叔叔,真没想到能见到您,实在是幸会啊幸会。
楼翼然一脸讨好地笑着,伸手勾搭在苏清远肩膀上。
苏清远脸色铁青,又不好发作,再去看楼翼然,就见他依旧讨好地滔滔不绝,心想楼翼然心里应当是好的,只是被楼家宠的太没有规矩了。
绮罗低着头,咬着唇,唯恐自己笑出来。
那边厢,楼八娘却唯恐绮罗气楼翼然对苏清远不恭敬,伸手勾着她的手指,两人低着头相视一笑。
初一十五等人跟在后头,一边咂舌楼翼然的没有规矩,一边也暗笑苏清远此时的脸色。
苏清远忍了一番,笑道:好不容易来府上,不吃顿便饭,旁人要笑我们的待客之道。
不如你们姐弟留下,叫绮罗陪着你们说说话?不必了叔叔,客气什么,我们今日要出去,改日再陪叔叔喝两杯。
楼翼然揽着苏清远的肩膀嘻哈道。
苏清远闻言笑着应了,又嘱咐了绮罗几句,便放他们出去。
出了苏家,楼八娘斥道:你怎这样没有规矩?小心人家不喜欢你,叫你以后见不到绮罗了。
楼翼然不以为然道:我先前就是这般没有规矩,苏老爷也没说什么。
再者说,八姐没看到我脸上的笑,我可是咧着嘴恭维着老丈人呢。
去你的。
绮罗啐道,对楼翼然的厚脸皮也已习以为常,想起独孤家的事,又去问楼翼然。
楼翼然侧着身子对绮罗道:老十跟宋先生学过医术,虽没有给独孤娘子把脉,但他说看独孤娘子的气色,她应当是被下了毒了。
而且老十推测,毒是独孤函下的,他想要弄死了独孤娘子,然后再光明正大地向八姐提亲。
绮罗闻言不禁一颤,她原先以为杨家对她做的就够歹毒了,没想到当初杨家没有直接弄死她,已经是仁慈了。
忍不住看向楼八娘,却听楼八娘咬牙切齿道:那个混账东西,敢在我家做这种事,万幸老十发现的早,我爹爹又不是昏了头的,不然我便是去了独孤家,这辈子也少不得要被人说是害死独孤元配的。
绮罗心里又颤了两下,看了眼安静地苏家大街,远远见着几个小孩在打陀螺,一个个面上似乎十分欢喜,只觉得那陀螺就如前生的自己一般,被人抽打着可怜,不想还有人直接被送去被火烧,连灰也不剩了。
你别为旁人操心,我爹爹是打定主意要独孤家搬出去养病的,虽说不近人情,但世人皆知我爹宠着我,只说怕过了病给我,旁人也是信的。
楼翼然说道,见着绮罗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去安慰她。
绮罗回过神来,叹息道:独孤少夫人也太可怜了些,她自己恐怕还不知道吧?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听丫头说,见着独孤函给她喂药,她还欢喜来着。
楼翼然说道。
没个法子救救她?绮罗心有戚戚焉地说道,看完了楼翼然,又去看楼燕然。
楼燕然沉吟一番,开口道:便是我们说了,独孤娘子也不信的。
她娘家是江南一带的望族付家,只能指望着她家里的人过来了,将她带走,也能撇清了我家的干系。
楼八娘抓紧缰绳,冷声道:那个独孤函,我骂了他几回,他还当我与他打情骂俏一般,实在是惹人生厌。
绮罗吸了口气,心想楼八娘心里也定然是不舒服的,不管她乐不乐意,那位独孤娘子确实是因她被自己的夫君下了药的,又想楼燕然人虽好,这种时候先考虑的总还该是自家的清白,又问:楼燕然,你的医术救不了她么?楼翼然皱起眉头,也与绮罗一同看楼燕然。
楼燕然沉默一会,半响道:我只有五成的把握,若是救了她还好,若是不成,到时候楼家如何就说不清了,毕竟当初八姐与独孤函也是议过亲的。
况且,付家那边也与独孤娘子一般,是宁愿相信是楼家下毒的。
绮罗叹了口气,若将楼家拉进是非之中,她也是不愿的。
你放心吧,就算叫独孤函不舒坦,我也要将独孤娘子的命给留下来。
楼八娘恨声道,又责怪道:老十,原先你还说救不来,如今既然你有五成的把握,那你弄了药给我,我叫人不动声色地将药给独孤娘子灌进去。
独孤函不敢用狠招,我就看看他娘子半死不活地拖着,他还如何好意思来寻了我。
楼燕然点头道:我回去弄了药丸给八姐。
虽只有五成把握,但绮罗还是松了口气,不管如何,总归他们一群人没有冷眼旁观就好。
是要花逢君送药吗?绮罗问楼八娘,从未见过楼八娘飞檐走壁,不动声色地喂药,那等绝世功夫,应当是只有先前撒花的那位才会的。
不是。
楼八娘忙否认道,脸上微微红了一片。
楼燕然念叨着:落花时节又逢君,好名字。
楼翼然却是惊讶地呼道:八姐,花逢君是谁?莫不是八姐在江湖中遇到的人?若是八姐有意,还是早早将他领到爹娘面前的好,免得爹娘给你定下亲事,叫你后悔莫及。
呸,你跟谁学的这样默默唧唧,没事少管我。
楼八娘斥道,夹了马腹在前面快走。
楼翼然伸手拉了下绮罗的袖子,问道:花逢君是谁?我也不知道,上回只见到一个白影子。
绮罗说道。
毛贼?楼翼然蹙眉道,见前面的楼八娘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忙闭上了嘴。
一行人到了街上,下了马,沿路逛起来。
因都是些寻常物件,并未逗留,只说说笑笑,向前走去。
半路上,一处窗子里有人掷出一枝梧桐花砸在楼八娘身上,楼八娘回头与几人说了一声,捡了那梧桐花,便自己向那楼里走去。
我们不要跟过去吗?绮罗见楼翼然与楼燕然不动,便开口问他们。
不用了,八姐今日是特地陪着大哥去苏家的,如今你出来了,她自然是要去忙自己的事。
楼燕然浅笑道,又向那窗子里看了眼,随后道:今日咱们去看前朝古迹吧,过几日,魏王来了就该将那些断壁残垣都拆了。
绮罗应了一声好,她虽长在襄城,襄城的风景她却是鲜少见到的。
楼翼然也不反对,说道:那姓李的太不顺眼,不碍他事的东西,他也要拆掉。
绮罗附和道:正是,先前那两条街被拆了就很是可惜,只是不知那学堂究竟要扩成什么样子。
甭管扩成什么样子,好名声都是他的,出钱出力的又不是他。
楼翼然冷笑道。
穿过大半个襄城,就到了城北古迹。
说是古迹,不过只剩下下矮墙亭子,亭子上爬满了藤蔓,因叶子未长出,那藤蔓光秃秃地,如蛇一般。
几人进了那矮墙里,楼燕然指着一块门大的碑石道:可惜这么好的碑,只剩下半块了。
是哎,可惜了。
忽然传出一道声音,绮罗愣了一下,许久才在那醉声中忆起这是楼翼然的五叔。
果然楼五叔在那石碑之后坐了起来,醉醺醺地拿着一个酒壶斜靠在石碑上,旁边,有人哼了一声,也爬出来,却是何寻之。
绮罗看着楼五叔的脸,脸上不禁红了起来。
本想着楼五叔年轻,不想他这般年轻。
一张脸上胡子没了,俊秀地可比楼燕然,但又比楼燕然多了几分韵味。
仿佛远古传下的神器,玉质温润,色泽明亮,但千年万年沉积下来的厚重,又确确实实能叫人感受到。
那是一种看得到,感觉到,却说不出的韵味,眼睛微微向下一撇,便见着楼五叔敞开的衣襟,两根精致的锁骨上,突起的圆形伤疤,突兀又异常自然地显示出楼五叔不是他看起来那般柔弱。
这小姑娘好不害臊,看的我都羞死了。
楼五叔身子摇了摇,拉了一下衣襟,又躺了下去。
那边何寻之说道:这小姑娘脸皮厚着呢,我上回也被她看的羞死了。
绮罗脸上一红,醒悟到自己看楼五叔看的太久,忙收回目光,只是越是如此,越显出她的窘迫。
楼翼然有些奇怪地眯着眼看绮罗,半响醒悟道: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绮罗红着脸问道,眼神不自觉地又瞄了眼楼五叔。
楼翼然并不回绮罗,只冲楼五叔嚷嚷道:没胆子的家伙,说不刮胡子,如今还不是被我娘逼着刮了胡子?你也就那张脸能看,还不许人家再看两眼?楼五叔闻言,又扯了下衣襟,坦然道:看吧看吧,反正便宜地都是自家人。
绮罗脸上更红,转身向一边亭子里走去,楼翼然跟上。
身后犹能听到楼五叔与何寻之嘻哈地笑声,另有楼燕然叫何寻之从他躺着的石碑上离开。
到了亭子里,绮罗装作去看亭子里斑驳地壁画,那边楼翼然自顾自地掩着嘴笑。
你笑什么。
绮罗有些心虚地说道。
不笑什么。
楼翼然抱着手臂靠着亭子道,外面,初一十五等人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也各自寻了有趣的东西玩。
绮罗见他不说,心知要为方才的失态解释一番,便在心里想着话,正想着,那边楼翼然开口了。
你别急,过两年我就跟五叔一样老了。
楼翼然认真地说道。
绮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随后掩饰道:我先前是被五叔的伤疤吓着了。
食色性也,不分男女,我懂,我懂。
楼翼然摆手道。
你懂个屁!绮罗在心中骂道,又想自己心虚什么,若是旁人也会多看楼五叔两眼。
楼翼然难得见绮罗如此失态,嬉笑道:你知道五叔的名字是什么?不知。
绮罗撇过头去,见着亭子顶上的飞天图,心想这样精美的画如今是没了,虽看着破烂,但若直接推了,也很是可惜。
楼仙君。
绮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谁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老来子呗,谁也没想到爷爷年纪这般大了,竟还能再有一个儿子。
楼翼然调笑道,随后指着自己的锁骨道:五叔的伤也是有缘故的。
说着,叫绮罗坐在亭子里听他讲。
绮罗坐了下来,随后楼翼然低声道:我爹爹将五叔当儿子养的,我娘也是没个儿子,又见五叔长的好看,也十分疼他。
人家都说五叔命中有一劫,我爹娘先还不信。
谁知不知哪一日,五叔听人家说鹿鸣关外有个绝世美人,偷着跑去看了一眼,就昏了头迷了心窍,要去娶了那美人。
那时鹿鸣关还不是宁国的。
美人爹爹要鹿鸣关,五叔便去抢了。
等着抢到鹿鸣关,五叔就被人给暗算了,吊起来穿了琵琶骨。
绮罗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锁骨,若是她被人这样用钩子穿透了琵琶骨,她情愿立刻就死的。
五叔自己逃了回来,回头又将那鹿鸣关抢了回来。
楼翼然唏嘘道。
那美人呢?绮罗问道。
楼翼然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嫁人了,发誓要回来寻了五叔替父报仇呢。
绮罗哑然地回头望了眼楼五叔的方向,随后醒悟到先前楼五叔是被那美人的爹爹给陷害了。
我娘现在想起来很是后悔,说当初要拦着五叔不叫他过去就好了,不然也能避过这一劫。
楼翼然叹息道。
绮罗脑中灵光一闪,心想难怪楼夫人听人说楼翼然身娇体弱不能向人弯腰便当真不要他跟别人赔不是,原来是吃过一次亏的。
113 忍无尽头因听了楼五叔的伤心情事,绮罗再看楼五叔时,那眼神便与先前不同,既有怜悯又有惋惜。
楼五叔本在家中如珠如宝娇生惯养多年,衣食住行无一不精,纵使在鹿鸣关简衣陋食生活多年,刻进骨子里的矜贵依旧消磨不掉。
楼五叔瞟了她一眼,猜着楼翼然将他卖了,索性坐在那石碑上,伸手捋了下头发,又扒拉着衣襟说道:小姑娘可还要再看?老光棍,为老不尊。
楼翼然啐道,瞄了眼绮罗,见她面色又微微发红,不禁想到绮罗喜欢的是这种魏晋风范地装扮。
那边何寻之笑道:你这算什么,更好看的人家姑娘都见识过了。
绮罗闻言也不恼,目光灼灼地盯着楼五叔看,问道:五叔当年当真赤手空拳去抢鹿鸣关了?赤手空拳?何寻之扑哧笑出声来,斜着眼觑楼五叔。
楼五叔坦荡地仰头晒太阳,指着楼翼然道:你小子就会胡吹哄人家小姑娘。
绮罗见此,也猜到是楼翼然有些夸大了,又去看何寻之。
何寻之指着身边的石板道:小姑娘坐下来听,何大哥说给你听。
绮罗见着何寻之侧着身子,支着头躺在石板上,很是风流放肆,自然不敢坐在他面前,只微微弯了身子,笑道:何大哥就这样说吧。
楼翼然鼻子里哧了一声,也靠着楼五叔坐着的石碑,听何寻之说楼五叔的事。
话说当年风流少年楼仙君,年少轻狂,一日离了兄嫂庇佑,带了上百随从去了鹿鸣关,关外民风开放,女子较之男子更加凶猛。
楼仙君的天人之姿被关外一外族女头领看上,那女头领设计擒了楼仙君,百般威逼利诱,楼仙君为保贞洁百般不从,那女头领穿了楼仙君的琵琶骨,之后又心疼起来,放了他。
楼仙君愤恨不已,引诱了女头领的妹妹,与她里应外合,带了楼家军,一举将鹿鸣关夺了下来。
只可惜事成之后,女头领的妹妹见着相依为命的姐姐死了,又后悔起来,发誓与楼仙君今生不死不见。
何寻之的话音落下,绮罗张口结舌地望向楼五叔。
红日已近中空,居高临下的楼五叔笼罩在日光下,身上没有一丝阴影。
就会胡说,我爹跟我说的五叔的事能是假的?楼翼然叫道,用胳膊肘蹭蹭楼五叔,五叔,何寻之大放厥词,你也不教训他。
说的很有趣嘛。
楼五叔眯着眼警告地望向何寻之。
何寻之嬉笑道:我跟五叔一样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五叔吓唬我做什么?……哪一种是真的?何大哥?绮罗低头望向何寻之,何寻之脸上是一贯地戏谑随意,凭她怎么看,也分辨不出何寻之说的是真是假。
何寻之坐起来,探身看向绮罗,向她招手,叫她附耳过去。
绮罗尚未动作,楼翼然就踢了他一脚,啐道:等我回家问清楚了,再找你算账。
嘻,都多大的孩子了,还成日里寻了爹娘讲故事。
何寻之懒洋洋地说道,又躺了下去。
绮罗,别听他诋毁五叔,五叔厉害着呢。
楼翼然觑着绮罗的脸色,唯恐她看轻了楼五叔。
为了美人夺鹿鸣关,利用美人夺鹿鸣关,一件至情至性,一件却是卑鄙无耻。
前一件说了就叫人喜欢仰慕,后一件却是叫人心里阴森森的。
绮罗思量了一番,见楼五叔依旧坦然,心想何寻之说的也未必就是真的,走近两步,站在石碑前问:五叔,何大哥说的是真的?楼五叔低着头,微微向前探了□子。
楼翼然将他推了回去,直接说就好,探什么头。
讲故事嘛,就要半真半假,捡着你喜欢听的听听就好了。
楼五叔大大咧咧地说道,眼睛望向前方。
阳光晒在他身上,那双眼睛,变成了琥珀色,虽美,却从远古神器变成了祖传石磨。
石磨上一圈圈地伤痕,剩下的依旧是厚重深沉。
绮罗笑道:我自幼听我奶娘说了许多英雄美人的故事,那狼烟里的英雄美人故事定然也是半真半假。
楼五叔笑道:那些故事倒是真的居多。
你只想想看,成日里见多了生死,不知明日身首何方,心中难免有一股豪放之气,对那情情爱爱也很是看重。
绮罗似懂非懂地点头,笑道:如今多半没有这些故事了。
便是有,比如说上一世杨致之与绫罗的,乍听很是感人,里头究竟怎样,就两说了。
总之,是故事只该听听就放手,不能深究。
老光棍,小光棍,你们两个过来到这里来做什么?楼翼然见何寻之、楼五叔一番话,将他先前满腔骄傲说与绮罗听的故事全推翻了,心中自然是不乐意,见着何寻之惬意模样,忍不住又用脚轻轻踢他一下。
魏王要拆了这里,当然要先看看缅怀一番,日后再看就寻不着喽。
何寻之扬声道。
绮罗见他衣服皱缩在一起,又沾满了许多苔藓,又说道:你们该不是昨夜便在这里的?快回去吧,小心着了凉。
无妨,我们身子骨结实着呢。
何寻之又懒洋洋地说道。
先前一直在十几步外绕着的楼燕然走了过来,将何寻之推到一边,又叫楼五叔从石碑上下来,绕着转了一圈道:毁了太可惜了,叫人都搬回家去吧。
这破石头,又不是大家所书,也值得你这般折腾?老十你小子越发的婆婆妈妈了。
楼五叔因被楼燕然推了下来,不满地掐腰道。
虽不是大家,总算是有些年头的,还是留着好。
楼燕然又说道,转身叫了小厮回家找人过来搬石头。
忽听到咕咕地叫声,众人看过去,却是何寻之的肚子叫了。
何寻之揉了揉肚子,便看向绮罗。
绮罗忙问初一十五,初一将带来的点心拿给何寻之。
也不管手干不干净,何寻之先吃了两块,楼五叔也抢了一块吃了。
先寻家酒楼吃饭就正经。
楼五叔摸摸肚子说道。
绮罗,你可饿了?楼翼然问道,脸上却满是不愿。
一早上,绕着楼五叔真真假假地情事转,实在是浪费光阴。
老九,莫这样没有出息。
男子汉大丈夫,要有些主张才好。
何寻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伸手搭在楼翼然肩膀上。
楼翼然将他推开,啐道:臭死了。
你小子这么小就知道喜欢香喷喷的,实在是坏,太坏了。
何寻之一脸痞相地说道,因他声音过与轻佻,初一十五两个立刻红了脸,不时地拿眼睛觑他。
走了,走了。
楼五叔拉拉衣襟,拖拉着鞋子向外走去,半路见着楼燕然,又挂在他身上,借着楼燕然的力气,拖拖拉拉地向前走去。
我们不走?这里应当没有什么好玩的吧。
绮罗环顾一圈,断壁残垣中,也残存着一些苏家的痕迹,苏家的兴盛也随着前朝消逝了。
楼翼然看她一眼,却不说话,只低着头胡乱地向那女墙里边走。
绮罗纳闷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子就生气了,忙跟了上去。
初一十五两人看了眼,却不急着跟上,慢慢地在后面磨蹭。
你又怎么了?绮罗跟上楼翼然问道。
楼翼然见着绮罗脸上的一丝不耐烦,闷声道:什么叫我又怎么了,今日我才第一次生气。
绮罗明白自己失言了,赔笑道:是我说错了,那你现在是怎么了?楼翼然哼哼了两声,坐在墙角下,指指自己身边叫绮罗坐下。
绮罗不肯坐,楼翼然又低着头拿了石子向前面的石碑扔去。
见着他是当真生气了,绮罗心里盘算了一番,疑心是刚才她见着楼五叔失态了,一时心虚,便在楼翼然身边坐下,说道:我方才是好奇五叔的事才一直看他的。
楼翼然忽探着身子向绮罗身上凑去,绮罗吓了一跳,身子向后退去,手随即扇向他脸上,人又立刻跳了起来。
你做什么?这是跟谁学的?绮罗斥道,伸手将腰上的鞭子解了下来。
楼翼然缩着头一动不动,脸上挨了一下也不去揉。
见着他如此失落模样,绮罗又疑心是自己哪里错了,收了鞭子,站在几步外,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虚伪!楼翼然说道。
绮罗愣住,她也觉自己虚伪,便是绫罗等也时常这样说,但是她从未想过楼翼然也会这样说。
正因为从来没想到,那两个字劈头砸过来,叫她猝不及防,竟觉得有些伤心起来。
因怕自己在楼翼然面前又失态了,绮罗转身去寻初一十五。
楼翼然却不知绮罗心里的想法,一味地说道:虚伪,你先前教我的时候怎么教的?方才我见着何寻之那般没正经,你看着很是喜欢的。
不独你,我看你那两个丫头也喜欢。
见着绮罗要走,又站起来,走了两步拉住她。
……没有喜欢,只是觉得听着有趣。
绮罗说完,也觉有些虚伪。
虽可以跟楼翼然说,不独她,肖点翠这等清高女子也喜欢的,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将旁人拉下水,并不能表明自己是光明正大的。
一面要讲规矩,一面又觉何寻之这般不守规矩的才有趣,这不是虚伪又是什么,更难听的话,旁人要说,也是能说出口的。
难怪人家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楼翼然又嘟嚷了一句,见绮罗脸色有些发白,也觉自己的话有些重了,拉了拉她的袖子,接了一句:我没旁的意思。
我知道。
绮罗敷衍道,靠在女墙上,寻思了半日,心里一团乱麻,也不知作何解释。
半响,开口道:你别信人家的胡言乱语,若说坏男人,街上吃喝嫖赌的坏男人也没见有多少人喜欢。
要像五叔,何寻之一样坏?楼翼然蹙眉道。
楼五叔、何寻之自然是街上的混混不能比拟的。
不说家世,只说形貌才华气质,与混混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便是做出流氓的举动,何寻之做出来,就能叫人想到风流韵事这个词。
绮罗有些局促地伸手理了下耳边的头发,心想怎就莫名其妙与楼翼然说起这些事了。
是不是?楼翼然又催问了一句。
或许吧。
绮罗说道,见楼翼然似乎已经有了主意,生怕他胡闹,又道:你别乱来,先前诸葛先生给你批的命你别忘了,就算是像何大哥那样……上下打量了一番,心想自己多虑了,何寻之的做派不是旁人轻易能学会的。
我不胡来。
走,吃饭去。
楼翼然嬉笑道,伸手揉着自己的脸道:我脸皮怎样?前两日才脱了一层皮,不然我早来寻你了。
绮罗看过去,见他果然比先前白了一些,嗤笑道:羡慕死人了,我黑了就白不回去了。
楼翼然一笑,伸手勾了下绮罗的手,见她收了手回头莫名奇妙地看他,只是一笑。
绕过女墙,到了外边,见着初一、十五两个唧唧咕咕地说话,绮罗回头看了眼楼翼然,见楼翼然并不去看初一十五,心里略有些失望,又想许是见多了鹿鸣关的美人,楼翼然才会如此。
几人上马向城中慢慢走去,半路上竟然遇到了楼五叔等人。
原来楼五叔他们半路又遇到了熟人,耽搁了一会,才叫他们赶上。
因楼翼然的话,绮罗小心谨慎地不去看楼五叔与何寻之,一路只装老实,低着头攥着缰绳,非到万不得已时,才说上一两句话。
哟,这么一会子怎么就腼腆了?何寻之嬉笑道,见绮罗不看他,也觉没有意思,又与楼五叔天马行空地胡吹海侃起来。
楼翼然见着绮罗这般做派,心里有些得意,心想绮罗还是在意他的,又觉有些过意不去,这样拘束着跟个木头人一般坐在马上,实在没有意思。
绮罗——楼翼然叫道,却听绮罗呼道:陆姐姐,等我一下。
叫完,便下了马,快步向路边走去。
楼翼然看了眼绮罗的马,听着闹腾向他打了个响鼻,拿着马鞭抽了一下,又去打量与绮罗说话的女子。
这么个美人,你也舍得放手。
楼五叔眯着眼笑道。
何寻之侧着头看过去,忆起那一日陆桐对着喉咙灌酒的模样,笑道:五叔这就冤枉我了,是人家看不上我。
楼翼然觑了眼何寻之,冷笑道:你这么个人见人爱的主,还能叫人家看不上?陆桐说我不是过日子的人。
何寻之说道,那日绮罗与绫罗走后,陆桐见没人了,就斯斯文文地扇了他两个耳光,将一日受的委屈还给他,然后施施然地走了。
先前从未想过会有女子连打人都能打的这般优雅,见着陆桐走了,他觉得自己那时心就空了,就有些后悔了,如今偶尔还想着,倘若有了陆桐,他如今定然会不一样了。
别一副惆怅模样,恶心人!楼翼然恶声恶气地说道,鄙夷地瞟了眼何羡之。
心里却有些迷惘了,这坏究竟要怎么坏才好?正想着,绮罗拿着陆桐送的面具回来了,上了马,依旧老实地坐着。
何寻之回头又看了眼陆桐,嘴里念叨着无怨无份,随着众人继续向前走。
随便寻了家酒楼吃了饭,楼五叔与何寻之嬉笑着,两人商议了玩乐的地方,便撵了绮罗楼翼然先走,另使坏地拉着楼燕然与他们一同前去。
绮罗也没有心情再逛,直说要回家,楼翼然送她。
一路上除了买了些小玩意送人,绮罗并无其他动作,眼看着要进苏家了,楼翼然驱马快走两步拦着她,说道:你别当真,先前怎样,如今还怎样吧。
绮罗抬头望向他,她有时会忘了她与楼翼然如今的关系与先前不同,有时想起来了又会太在意,因此对楼翼然也是一时冷一时热,想到此处,又觉这些日子楼翼然让了她许多,便道:先前大多是我不对,今日又……,总之,我以后会改了的。
不用改,我是一时没想明白才那样说的,并不是嫌你轻浮。
轻浮两字出口,楼翼然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舌头,舔到嘴里的腥味,才又忙慌堆起笑脸。
先是虚伪,后是轻浮,一日间,绮罗忽觉自己在楼翼然面前一无是处了,再者,她与楼翼然的事情还未定下,便是定下了,若是日后楼翼然翻旧账,指着她的鼻子说我救了你,你家不感激不说,还逼着我娶你。
娶了你,你还做张做势,装模作样……,如此想了一番,竟是将自己往后生了孩子后的事也想到了,又觉那时指不定楼夫人听了楼翼然的话说她不会教孩子,也学着苏清词将孩子领了去。
你怎么了?我方才又胡说了?楼翼然小心地问道。
绮罗却是想入了魔,并不去理他,少时,见着楼翼然伸手在自己面前晃,身上一冷,瞟了眼苏家的大门,见着外面已经有小厮迎出来,又勒住缰绳,说道:你随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楼翼然闻言,见着她脸上认真,便跟了过去,初一十五等人也要跟着,却见绮罗示意她们站住。
到了街头,绮罗站住,回头道:你想清楚了吗?想清楚什么?楼翼然疑惑道。
绮罗咬牙道:你和我的事。
这用想什么?你莫急,我爹爹已经寻了媒人了。
楼翼然笑道。
绮罗看着他那张脸,忍不住撇过头去,又一次想还是胖子看着顺眼,不关媒人的事,是你心里怎样想?你若是不乐意,我也不怨你。
咱们趁早各自放手,我虽不大能嫁到好人家,但吃喝还是不必愁的。
我怎会不乐意?是不是你又不乐意了?楼翼然歪着头问道。
绮罗呡紧了嘴,尖翘的下巴动了动,见着楼翼然此时也认真了,才道:你现在还小,怕也是何大哥说的年少轻狂。
等着哪一日你后悔了,又或者不如意了,便捡着先前我落水的事说嘴,又或者说某年某月某日,在学堂里,我跟你孤男寡女地在一处玩;又或者是我碍着你了,你要弄走我换新人,挑唆着丫头婆子说歹毒的话,挤兑我,要我要么自己气死,要么自己走人。
总之你今日也看到了,虽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确实喜欢五叔、何大哥那般的人,我就是喜欢一边讲规矩,一边听他们说话。
你说我轻浮也好,虚伪也好。
我便是那种人,如今要改也来不及了。
我不想在娘家忍着,进了婆家也忍着。
若是这样一直忍着,这辈子下辈子也忍不到头了。
因将自己心中的害怕说了出来,绮罗眼睛酸了一下,她算是明白了,越害怕的事越会成真,不如说清楚了,该怎样就怎样,倘若她就是一个赝品,就按照赝品的价卖,货真价实,谁也别想拿着她说嘴。
楼翼然见绮罗眼圈红了,后悔自己方才说了那话,心想倘若不是在街上,绮罗定要拿了鞭子抽他的,嗫嚅道:我没嫌弃你,先前也没什么。
怎会没什么?吵嘴的时候脑子都热着,谁知你会不会哪一日翻旧账说‘人家在学堂里都是规规矩矩的,就你每日藏着冬逸馆里头。
’我不会说那话。
楼翼然忙否认道。
绮罗冷笑道:话别说的那样早。
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如今既然说明白了,我就告诉你。
婚事我是做不了主,但是往后进了你家我也不会忍着。
明儿个我就去寻了五叔听他讲故事,我行为端正不端正你自己知道,若是你非要往龌龊的地方想也由着你。
我当年能瞒着家里学鞭子你就该知道我不是那样听话的人。
你忍了我这么久,真是多谢了。
只是我从来就不是小孩子,你不必曲意逗我开心。
说着,又扭了马头向回走,见楼翼然还愣着,冷着脸道:有一句话一直没说,别以为你现在变好看了,一点也不如胖子顺眼。
说完,又驱马向前走,初一十五看出两人这是吵架了,小心地不敢多说,随着绮罗进了府。
114 谁懂女人宿命,是很难揣测的。
许多时候,绮罗都觉她改变了许多,依旧无法从根上改变宿命。
比如说,她上一世目不识丁,无才无德,进了诗书名门杨家便先矮一头;今世她识字了,也有了些虚伪的贤名,却还是免不了未进楼家就先矮一头。
提起宿命,人总是无力的。
绮罗心中惶然地回了苏家,本要先见过苏老夫人,但是红袖悄声说苏清远正与苏老夫人商议要事,她便先回了春晖院,另将买来的小东西一一送给了旁人。
躺在美人榻上,过午阳光也冷了起来,绮罗忍不住颤了一下,又觉肚子不舒服,伸手揉了一下,忆起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忙又收拾了一番,收拾完了,又盖着锦被躺在美人榻上晒太阳看书。
肚子一阵阵地疼,心里也十分烦躁。
有些后悔冲楼翼然发了脾气,又觉说开了也好;一时厌恶楼翼然口不择言,一时又觉他本就是快言快语之人……将所有事想了一通,绮罗只恨自己不是果决之人,做什么都这样黏黏呼呼,一点也不干净利落。
何妈妈给绮罗煮了汤,问了几句今日的事,听人说她儿媳妇找她,便回家去了。
初一觑着没人了,小心道:今日小姐跟楼少爷去那墙后边做什么去了?说着,唯恐绮罗恼羞成怒,忙又道:我们只模糊听到一两句,并不真切。
只是小姐还需注意才好,若是旁人家,知晓要定亲了,定要避着连话都不肯说的,这样日后才能得了夫家的敬重。
绮罗头耷拉在一边,阳光晒在脸上,却不觉暖和,半响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
你们不说,旁人怎知我如何?初一一怔,忙保证道:奴婢是绝不会说的,只是楼少爷未必不会那般想。
绮罗有气无力地赌气道:他怎样,我不管。
温柔多情的女子多了,男子遇到时将她当做稀世宝贝般,情淡了,才又觉的那女子轻浮放荡,可见与这世上男子的真心计较,实在太过无趣。
再者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妻若有心做了妾的勾当,又要被夫嫌弃。
总归男人最是不好!绮罗浮躁地将书本放下,又裹紧被子,在心中将楼翼然骂了一通,便是如今已经差不多淡忘了的上一世杨致之,也被她从记忆的尘埃中拣出来骂了两回。
骂完了,绮罗端着热茶喝了两口,肚子舒服了一些,又迷糊地睡着了。
初一见此,也在廊下晒太阳。
那只丢了一条命的猫,趁着初一不备,跳到她膝上,理所当然地酣然大睡。
若说绮罗回来这么大会子,为何苏老夫人没见她,却是因为红袖说的那件重要的事。
此时绮罗心浮气躁,难掩心中惊怖,那边厢绫罗乍然被苏老夫人请去,在苏老夫人惯常起居的东间里,向苏家长辈一一行了礼,觑着苏清远等人的神色,心中稍稍安定。
绫罗,你可另有一个名字叫苏绾?苏清远不待绫罗立直了身子便问他,面上因为欢喜,又多了几道细纹。
绫罗心中诧异,心想李思齐不发一语地走后,苏清远看她的眼神便不似先前那般殷切,反倒是十足的观望态度,怎今日又变了样。
绫罗,你伯父问你,你就说吧。
苏清和催促道,虽不明就里,但看着苏清远今日的和蔼态度,猜着应当是好事。
……在学堂里玩笑时这样起过,后来就渐忘了,伯父不提,我也记不得了。
绫罗字斟句酌地说道,偷眼去看苏清远,小心地猜着他的心思。
苏绾,不过是她先前与肖点翠玩笑作诗时偶然取的名字,因绫罗两字看起来很有些庸俗市侩,叫人一眼看过去先想到绫罗绸缎等金银铜臭之物,她虽不说,但实际上心里十分不喜,故此取了这么个名字。
之后肖点翠与她生疏了,这么个名字,便只有何觅之间或忆起。
这就对了。
苏清远击掌笑道,脸上的伤疤因太过兴奋,也一跳一跳地,看着很有些怪异。
苏老夫人虽见苏清远高兴,但不喜他这般卖关子不与她商量,嘴角含笑,却无多少喜悦,平静地问:这是怎地了?心急火燎叫绫罗过来说话,却不告诉别人你究竟笑哪样。
苏清远此时正高兴着,冷不丁听到苏老夫人这无多大喜色的话,忙收敛了笑容,拱手道:恭喜娘亲有了个才女孙女。
不独苏老夫人,苏清和也是一怔。
绫罗才女的名号在襄城早就被人唾弃了,当年窃诗一事,虽苏家里人人心中都有一本账,但任凭是谁,都存心要避讳,不愿随便提起才女两字。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苏清和忙问道,嘴角象征地弯了弯,心中不解苏清远为何这般欢喜。
咱们都还不知道呢,绫罗的诗早传到京城去了,如今京城里的人多半都知道襄城才女苏绾苏绫罗了。
先前猛然听到苏绾这个名字,我还疑惑,想着是不是弄错了,不是咱们家的绫罗。
苏清远又欢喜道。
苏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顿了顿,随后又继续捻动佛珠。
心里盘算着苏清和如今是没那能耐将绫罗的名号传到京城了,苏清远看这情形也是不知情的,又会是谁能够替绫罗办这事?大哥,此事可属实?绫罗一直闭门不出,许久未参加诗会了。
苏清和小心地提醒道。
绫罗纤指微颤,眼睫跳动不已,才女这两字,每常听人提起,她面上骄傲,心里却发虚打颤,此时听苏清远这般高兴地说出,一时也琢磨不透是吉是凶,只等着苏清远将话说全了。
苏清远笑道:我原先也这般问的钮太监,只是钮太监见多识广,经他一撕撸,我就懂得了这其中的门道。
说完,又与有荣焉地看了眼粉荷带露般的绫罗,可亲地说道:你先回去歇着,我与你祖母父亲说话。
绫罗答了,莲步轻移,却不甘心就此走了,因此绕过外间围屏,脚步迈的更慢。
果然听苏清远说道:钮太监说十有**是魏王殿下要抬举绫罗,又碍于咱们家的身份,这才为绫罗作势。
绫罗听了这句,心中一动,不敢久留,忙快步出了苏老夫人屋子。
出了屋子,暖风袭人,见着红袖等人看她,回之一笑,又快步向院外走去。
出了院子,就见着小杨氏期期艾艾地迎过来。
绫罗,你可知你伯父叫你爹爹过来做什么?小杨氏打量着绫罗的神情问道。
……娘亲,我也不知道,只是约摸是伯父要寻爹爹商议要事。
这等事,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她对小杨氏说的,因此绫罗脸上微微烧了一下,避过小杨氏又向朝霞院走去。
因见绫罗身上隐隐透出喜色,小杨氏心里安定下来,心想定是事关绫罗终身的事,才会叫绫罗害羞不敢提及,想至此,也欢喜地复又回了自己院子。
虽不喜李思齐,但倘若他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是个人也该感动一番。
绫罗心中欢喜着,又不屑与绢罗等人说,到了朝霞院也不进去,径直进了春晖院。
春晖院中,绮罗在睡,初一、十五也在打瞌睡,几个正做针线的小丫头见了她立在一边。
绫罗冲她们挥挥手,叫她们散了,便走上了游廊,走到绮罗身边。
红日西斜,因绫罗挡住了光,绮罗脸上冷了一下,人更缩成一团。
血红的丝被被绮罗紧紧地裹在身上,丝被上耗费了何妈妈半年心血刺上去的落霞孤鹜,衬在大红被面上,不觉荒凉,竟有些欣欣向荣的奇异景象,似乎是百鸟归巢一般。
她曾说过这样配不好看,只是绮罗从来不听她的,她说的越多,她越一意孤行。
绫罗看着绮罗那张睡脸,心想绮罗如今也就是看着好,实际上也与她一般。
即便是往后楼翼然袭了爵,成了侯爷,即便是绮罗成了侯爷夫人,他二人如何成的好事,倘若被人翻出来,也不比她苏绫罗体面多少。
脸上更冷了,绮罗微微睁开眼睛,却见绫罗立在她面前,粉面含笑春风得意。
绮罗,我成才女了。
绫罗炫耀地笑道,脸上的骄傲,让绮罗恍惚了一下,仿佛又见到了前世那个目下无尘的苏才女。
你害了我,毁了我的名声。
只是真金不怕火炼,如今我在京城声名远播,你还能去京城毁了我不成?绫罗低□子,见着绮罗似醒非醒地迷糊模样,一股快意涌上心头弥漫在五脏六腑,仿佛春回大地,昔日受过的苦,熬过的累,都如寒冬般一去不复返,你如今后悔了吗?若是你对我好一些……绫罗咬住嘴唇,眼神微寒地看向绮罗,倘若绮罗先前对她好一些,或许日后楼家为难她,她会帮她一把也不一定。
绮罗从迷梦中醒来,睁大了眼睛,将那才女两字在口中喃喃地念了一遍,心里却狐疑起来:此事,太蹊跷了。
说完,肚子又撕裂般疼了起来。
绫罗轻哼一声,不屑道:就是你考虑周全,还当伯父爹爹他们都是傻的不成?他们早问过了,不劳你操心。
绮罗伸手揉了下肚子,接过初一递过来的热水,浅啜几口,热水进了身子里,才觉暖和了些,既然父亲他们都为你考虑周详了,那我只能对你说一声恭喜了。
绮罗的敷衍,若在往日必能又激起绫罗的气愤,今日绫罗却只当她在不甘嫉妒,也不恼,依旧笑道:你莫口是心非了,若是不高兴直说便好,哪里用这样强撑。
肚子又痛了起来,绮罗不耐烦道:你是不是才女与我何干?我为何要不高兴?说着,扶着初一站了起来,竟是要回房歇息去的。
绫罗也不拦着她,只笑道:我闻着你院子的汤水味道很好,做好了叫丫头给我送一碗。
说完,见绮罗进去了,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
明明在欢喜,却能觉察到另一种惊怖惶恐。
仿佛来自另一个人的情绪,叫绫罗心中的欢喜慢慢散去,也随着害怕起来。
不是她的,强求了,难免心虚。
蹊跷,不独是蹊跷,便是李思齐叫人散播的,那日后又怎样?李思齐对她究竟如何,她自然是心知肚明。
况且,就这样进了魏王府,那楼燕然呢?往后又要用什么去撑起那才女的名堂?好好的心情来了趟春晖院又变成了一肚子苦水,绫罗跺了下脚,手指缠在帕子上,心乱如麻地回了朝霞院。
绮罗进了屋子里迷糊地又睡着了,觉察有人给她揉肚子,睁开眼,却见是何妈妈。
今日这是着凉了,初一她们也不懂事,又叫你去那风口上睡了这么久。
何妈妈责怪道。
绮罗一笑,也觉头脑沉沉。
不该出去的,更何况是就要定亲的人。
再者说,就算出去了,也不该去见楼家的人,叫人看着听着笑话你。
何妈妈又念叨着。
绮罗不愿再与何妈妈纠缠这事,又想指不定她今日发作一通,楼翼然日后也不愿与她来往,便有意岔开话题问道:妈妈还记得给我讲过的英雄美人故事吗?奴婢讲过的多了,却不知小姐讲的是哪一个。
何妈妈笑道。
妈妈信那故事是真的吗?绮罗睁大眼睛问道,也不指明是哪一个。
定然有些是真的,不然人家怎会将那故事传下来。
何妈妈回道,见绮罗眼神清澈,仿佛小娃娃时那般专注听她说话,又道:我年轻那会子常想,凭什么都是女人,我就偏偏成了个老妈子,人家勾勾手指头,就要什么都有,哎,都是命。
绮罗掩着被子,心中也跟何妈妈一同叹道:都是命。
叹完了,又想今日太冲动,那话要说,也该心平气和地说才是,一股脑倒出来,依着楼翼然的性子,他未必理解她为何说那番话。
绮罗如此想楼翼然,对也不对。
绮罗发作一通,楼翼然也是一边想着她小题大做,一边又恨自己接二连三说错话。
自与绮罗分开后,便一路向家走,还经了方才的大街,半路上,却被楼五叔在窗口叫住。
不情愿地进了那胡姬酒肆,上了楼,却见楼燕然不在,多了个何羡之。
那妖艳胡姬还在跳舞,楼何三人却看也不看,只管挖空心思给双方灌酒。
席子上,因撒了酒,湿成一片。
老九,你来的正好。
老十那小子又去弄石碑去了,你叔叔我不敌他们兄弟二人,你快快过来给我助阵。
楼五叔叫道,指着身边的席子说道。
楼翼然心想楼燕然应当是偷奸耍滑才走的,却不接楼五叔递过来的酒,阴沉着脸盘腿坐下,只管拿了桌上的烤肉啃。
唷,先前不是与人家小姑娘一起走的么?这天色尚早,你就自己回来了。
老九,你不行啊。
何寻之捏着酒杯调笑道。
楼翼然在鹿鸣关时,也是与粗人混在一起的,自然知道那不行的深意,将手中的肉冲何寻之砸过去,又拣了一块来啃。
楼五叔瞟了眼楼翼然,叹息道:依着你讨好人家的熊样,一看便知是人家先翻脸的。
喝你的酒,老光棍!楼翼然烦躁道,又想先前他那般曲意逢迎,看着他的诚意上,绮罗也不该说了一通话,扭身就走了。
何寻之捂着脸呵呵笑起来,半响,指着楼翼然道:傻子,还跟女人生气。
是她无理取闹!楼翼然叫道,将手中的肉砸在桌上。
那边胡姬依旧自顾自跳着,并不理会这边纠纷。
何羡之眯着眼望了眼楼翼然,又低头给楼五叔斟酒。
傻子,女子无理取闹就是撒娇,这也不懂。
何寻之摇头叹息道。
楼翼然闻言一怔,心中略有些欢喜,又想何寻之阅女无数,应当更知晓女人的心思,凑过来道:那她说我还是胖子好看,也是撒娇?白痴。
何羡之啐道。
楼翼然忍得了何寻之,却忍不了何羡之,心中本就有一团火无处释放,探着身子伏在案上,抓了何羡之的衣襟道:你欠揍!白痴,人家说什么话,什么意思你都不懂。
你在这发牢骚,指不定人家更累。
何羡之握着楼翼然的手腕道。
你知道她的意思?楼翼然蹙眉道,盯着何羡之看,见他点头且眼神坚定,便松开了何羡之的衣襟,很是挫败地坐了回来,依旧拿着肉啃。
何寻之瞄了眼何羡之,又对着楼翼然笑道:为了那鸡毛蒜皮的小事闹什么,来来,老九喝酒,一醉解千愁。
楼翼然哼哼了两声,盯着何羡之啃肉,心里又想了一通,依旧不晓得绮罗为何发作。
将近黄昏之时,楼夫人叫人来接楼家叔侄回去,这酒席才散了。
楼家叔侄上了马,何家兄弟也上了马车。
马车中,何寻之瞥了眼何羡之道:那丫头看着也没什么。
……看多了,就顺眼了。
何羡之掀开车帘说道。
楼老九粗枝大叶的,依着那丫头的心思,往后这架可吵不完喽。
何寻之又感叹道。
不会吵,苏绮罗以后不会跟楼老九吵了。
何羡之肯定地说道。
何寻之扑哧笑道:莫非你还要半路将她抢回来不成?何羡之瞬也不瞬道:又不是样东西,哪里能说抢就抢。
就算抢回来,苏绮罗这辈子即便不毁在她自己手上,也会毁在旁人手上。
何寻之寻了个角落靠着歇息,嘟嚷道:那你还说的那样肯定。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何羡之又望向外边的街道,苏绮罗的话,楼翼然不懂,他却都懂,幸也不幸。
苏绮罗要的,不过是一个楼家非她不可、楼翼然非她不可的理由。
即便是楼翼然将自己的真心挖出来给苏绮罗,她也不会信,即便是现在信了,日后也会动摇,也会心神不宁。
比起楼翼然,苏绮罗更想要的是楼家的一个肯定的、永远不会抛弃她的理由。
想不到,我们兄弟竟然都是这个命。
何寻之醉语含糊道。
何羡之嘴角含笑,酒至半酣,心脑手脚竟都是清醒不含糊的。
回头望了眼何寻之,何羡之轻笑道:我跟哥哥不同。
如果我想,我能叫她痛不欲生;如果我想,我也能叫她幸福一生。
我可以操纵她的悲喜,而哥哥什么都做不到。
已经进入睡梦中的何寻之,仿佛没有听到何羡之的话,依旧面容平静地睡着。
重又看向窗外,见着来来往往地人群,何羡之侧着头,回忆初见绮罗时的情形。
明明只比他大一点,却还一副大姐模样,拿了见面礼给他。
忽听一声马嘶,便见楼翼然骑着马,身穿紫红衣衫重又向大街那边冲去。
马车颠簸了下,何寻之迷糊地问:怎地了?不怎地,傻子去找骂去了。
何羡之语气尖刻地说道。
115 食色性也楼翼然果然如何羡之预料的那般去了苏家。
一日之内到访两次,可见其对绮罗的热情,苏老夫人等人自是高兴,只是若叫他轻易的想见就见,又未免显得自家女儿太不矜贵。
于是乎,苏清远对着楼翼然推脱一番,推敲着字句,唯恐打压了楼翼然对绮罗的热情。
说完,又叫人装模作样地去后院请了绮罗,回来告诉楼翼然道:叫贤侄白来一趟了,绮罗如今已经歇着了。
她女儿家不比男子,出去一趟,很是疲惫。
楼翼然虽粗枝大叶,也猜着苏清远有意推脱,未必当真去请了绮罗。
依着绮罗的性子,便是对他发作了,听着他来,也定会过来与他赔礼道歉,因此说道:既然她歇着了,那我便回去了吧。
苏清远心里松了口气,又觉得楼翼然热情不够。
依着阎王爷爷的性子,他应当横冲直撞地闯进去直接见了绮罗,丝毫不顾忌苏家未嫁女儿众多,才像是他的做派。
如此将规矩礼仪做全的阎王爷爷,一时叫苏清远也看不透。
原本想着楼翼然是个头脑简单好拿捏的女婿,如今见他主动请辞,心里又有些不甘愿,苏清远拉着楼翼然的手,挽留道:贤侄既然来了,不如与我对饮几杯。
不必了,叔叔,家父还寻我有事。
楼翼然谦和地说道,不顾苏清远再三挽留,径自走了。
出了苏家,看着苏家门,楼翼然在苏家街上转了一圈,明目张胆地闯人家后院,那事年纪小的时候做做就行了,如今年纪大了,哪里还能那般百无顾忌。
因此将苏家看了遍,琢磨着是否应当从下人房那里摸进去。
正在马上观望,忽觉背后有人,看过去,却是先前跟着绮罗的张大娘,忙堆笑道:大娘好。
张大娘瞄了他一眼,心想果然都是楼家的种,视而不见地从他身边走过。
楼翼然赶上去问道:大娘,你可知绮罗如今怎样了?北边墙进去,向右转,绕过巷子,再过一道墙。
那边婆子入夜好吃酒,才不管你做什么。
张大娘目不斜视地说道,说完,继续向前走。
楼翼然听闻此言,心知张大娘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特意指点,忙开口说谢,见着张大娘走了,心中纳罕:市井中这种与人做媒,成全他人好事的婆子也有许多,但这种每常混在小姐们身边的女先生也如此,未免有些太豁达了。
况且看那张大娘一副磊落模样,又不像是居心叵测之人。
一边想着,一边绕到北墙,在墙根下站着,耐下性子,只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爬进去。
那边绮罗白日睡过了悃,又觉身上热,半分睡意也无,只得躺在床上想心思。
她心思本就重,将自己的事想完,又去想绫罗的事,心里猜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叫丫头去探孙妈妈的口风,孙妈妈先前虽按着苏老夫人的吩咐说了些对绮罗不十分好的话,但她心里也是不愿将绮罗彻底得罪的。
见人来问,便将苏清远探得的消息隐晦地透露了一句给绮罗。
孙妈妈说的那句是魏王为抬举二小姐想出的招。
绮罗心想莫非是在她落水之后绫罗与李思齐又有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故事?不然依着李思齐先前对她们姐妹的狭玩态度,怎会忽然为了绫罗如何大费周折?若不是李思齐传的,莫非又与李思齐之后出现的那位秦王李思远有关?倘若有关,那必是与何觅之为绫罗画的画像有关系了。
若是如此,此事就更扑朔迷离,苏家的前途也必不会像苏清远设想的那样好,只怕是福祸难料的。
如此想着,绮罗便叹了口气,叹气后,又觉有人也跟着她叹了口气。
从床上坐起来,绮罗疑惑一向深眠便是掉床也难醒的青青怎会也随着她叹气,低呼道:青青?外间又传来碰到桌椅茶几的声音,又有急促细微的脚步声,绮罗疑心是青青起夜却懒得点灯才会碰到桌椅,又枕着手臂,心想应当去寻了何羡之问问,何家人与京城往来密切,他应当知道绫罗的事。
正想着,里间帘子被人掀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此时正值月初,不说屋子里,外面也是没有一丝月光,黑哟哟的屋子里,忽听到脚步声进来,绮罗心里也吓了一跳,青……只叫出一个字,绮罗便辨出那人不是青青,却是白日里被她排揎过的楼翼然。
绮罗。
楼翼然叫道,屋子里比外面更黑,虽有一扇窗户也不顶用,漆黑一片中,他的声音也有些颤。
楼翼然?绮罗失望地低声叫道,先前的后悔愧疚一扫而空,怒道:你来做什么?这个时辰,这个地方,怎么也不该是他来的。
我有话跟你说。
楼翼然轻声道,慢慢摸索到床边,拂开红绡纱帐,熟悉了屋子里的黑,依稀见着绮罗的轮廓。
只见她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点星般,身上只能辨出白色的里衣,琵琶领口里,模糊地露出一角深色掩在胸前。
绮罗见他竟坐在了她床上,急道:你快出去,这里不是你能进来的,别叫人看见了,吵嚷出去,伯父伯母又该伤心了。
楼翼然听她压低嗓子说话,字字句句说的都是他进闺房不合规矩,但细品后,又觉她只是嫌这种行径不规矩,并未说他进她房中,与她怎样。
一时又有些泄气。
他这样的男子进了她房中,她竟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对她做什么。
此时心里的不甘又上来,将今日准备了一晚上安慰她的话也忘了,只管吓唬她探着脖子向她身上闻去。
一股幽香传入鼻窦,弥漫在周身,竟让他觉的身子一热,当下心跳如雷,口干舌燥,手脚头脸无一处不发烫,不禁又伸长了脖子凑过去闻。
心中想起女儿体香这四字,一颗心如同被火烧一般,只想寻了路子将火释放出来。
绮罗见他靠近,伸手向他脸上扇去,说道:你快出去,今日是我急躁了,不该那样与你说话,如今我给你赔不是,你就走了吧,隔壁还睡着奶娘她们,你莫惊动了她们。
绮罗不想当真惊醒旁人,叫此事不好收场,是以那一巴掌只是为了叫楼翼然缩回去,并未用上多大力气。
打在楼翼然脸上,又带着一股香风,在楼翼然眼中便如绮罗抚摸他一般,脸上酥麻一片。
你这是什么香?楼翼然握住绮罗的手,只管拿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擦。
绮罗挣扎一下,不知是她今日来了葵水身上没有力气,还是今夜楼翼然不肯再让她,抽了半天,那手还是抽不回来。
你白日里说我轻浮,晚间还想来轻薄我吗?绮罗羞恼道,暗恨自己不该将那鞭子放的那样远,应当时刻放在枕头下才是,滚……话未说完,两片樱唇就被楼翼然含住,人也被压下。
楼翼然毫无章法地在含住她的嘴,胡乱亲了一通,仍觉心中烦躁,又拼命地用舌头去撬她的嘴。
绮罗咬紧了牙关,心中羞愤欲死。
便是楼翼然坐在她床上,她心中也没想过楼翼然当真会对她怎样无理,猝不及防被他压倒,便死命地将他推开。
楼翼然轻易地将她钳制住,手臂碰到他觊觎已久的浑圆,腾出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摸上去,胡乱地揉捏着,他本知绮罗丰满,谁知抚上去,却是另一般感受,柔软又韧性十足,但觉隔着两层布料实在不美,便将手伸进她里衣里,隔着一层布依旧胡乱地摸着。
此时才知露出的深色一角是肚兜,因绮罗有意要束胸,那肚兜做的有些狭小,楼翼然手伸不进去,便探到她背上去解。
绮罗听着楼翼然竟然喘起了粗气,心也急速地跳着,上一世与杨致之洞房的那一夜,她是新嫁娘,正是羞涩的时候,凡事任由杨致之摆布,只觉的痛过一次,洞房花烛夜就完了。
此刻被楼翼然生涩地揉捏着,她却觉那痛没完没了,心里又惊又惧,失望懊悔涌上心头,更是在此刻将楼翼然恨的要死,因为这恨,她张嘴咬住楼翼然的舌头,尖利的牙齿用力,直到咬到血流出来也不放开。
楼翼然舌头上一痛,人清醒了许多,贴着她的脸颊也被她的泪水浸湿,不敢再有其他动作,一手钳制住她的双手,一手绕过她的背,如同揽着她一般,手放在那肚兜的绳结上,只要手指一勾,就能彻底将她的衣服打开。
许久,绮罗才松了口,楼翼然却依旧不乖,又舔了她一下,才将头放在她肩窝上,呼吸着她身上的香气,不时地用鼻尖去碰她的脸。
绮罗压抑着哭声,只将哽咽藏在喉咙中,此时,凭她重活一世,也不知该怎么办。
先前说自己不要忍,此时不忍又能怎样?吵嚷出去,她除了楼家,谁家都去不成了。
况且吵嚷出去,得罪了楼翼然,得罪楼家,就算是去楼家,以后的日子忍与不忍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彻底心灰意冷起来,只恨老天弄人,何苦再让她这样活一次。
楼翼然忍着身上难受的肿胀,隔着被子又在她身上蹭蹭,耳边听着她哑哑地哽咽声,还是不愿放手,死死地压在她身上,又在她粉嫩的脖子上用力地咬下去。
一声呜咽逸出喉咙,绮罗终于哭了出来,伸手捶了下楼翼然,见他不动,又不停地捶下去,一边捶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楼翼然抱着她不动,心中的火烧着,绮罗再多的眼泪的浇不熄它,两只手抱的更紧,那小小的绳结就在他指端,依稀能分辨出绮罗打的是什么结,仿佛有眼泪流到他睫毛上,睫毛上沉沉地,就如他也在哭一般。
绮罗哭了一会,嗓子哑了,心里反倒平静了,因为我白日冲你发火,你如今就过来毁我?楼翼然肿胀未消,眼睛看向她有些敞开的衣领,衣领下,深色的肚兜依旧护着她的身体,但那里面浑圆的轮廓,却在暗夜中隐隐可见。
绮罗,我就想亲你,抱你。
楼翼然低声道,声音里并无一丝懊悔,仿如如今他就是绮罗的男人一般,仿如绮罗如今就该尽为妻之责一般。
绮罗气噎,伸手在他背上用力地掐,恨声道:你家这样多的丫头,你何苦来作践我。
我只想亲你,抱你。
楼翼然叹息道,又用力地将她抱住,心里只想此刻就与她化为一体。
因楼翼然用力,绮罗那只掐在他背上的手一滑,就如也抱住他一般。
你胡说什么,绮罗气愤道,耳边听着楼翼然的呼吸声,鼻翼嗅着他身上的男子气味,心中的气愤还在,但人又不似先前那般恼怒,似乎,隐约觉得自己的手臂也想抱住他一般。
因为这种想法,绮罗心中如同雷击般,心想难道自己当真如楼翼然说的那般轻浮□?只是被抱了一下,就将自己遭受的羞辱,两辈子受的教化全忘了?绮罗,你今天在怕什么?我想了很多话跟你说,如今见了你,我就什么话都忘了,你就说你今日究竟怎样想的吧。
贴着彼此,楼翼然自然能觉察到绮罗哭完后已经软下来的身子又僵硬起来。
绮罗睁大眼睛,又觉眼角有泪水流出来,盯着上方白日看着平淡,夜间看起来如同深渊一般的帐顶绣花,半响喃喃道: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梦里在苏家我做错了事,爹爹娘亲二叔二婶都不管我,我自己个在院子里住着,什么都不会做,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只会简陋的针黹,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是错。
丫头奶娘没一个对我好的,唯一对我好的丫头,最后还因为我死了。
梦里,杨致之是最好的男子,谁都想嫁他,我见过他两次,也想着该是多好的女子才有福气嫁给他,后来,原来是我这么个最没福气的嫁过去了。
嫁过去那天,人家都说新嫁娘要哭一场才好,我心里又害羞又欢喜,怎么也哭不出来,娘亲他们也不介意,就这样将我嫁过去了。
新婚那天晚上,我脸上羞红,心里高兴着呢,心想总归经了这一夜,明儿个我就姓杨,不姓苏,不是苏家的苏绮罗了。
第二天,杨致之就走了。
我等了他许久,心想我是他的妻子,这是他的家,他总会回来的。
一直等着,等到我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我就想他就算不回来也罢了,守着孩子也能过一辈子。
谁知孩子生下来就教姑姑抱走了。
我一个人在杨家,比丫头婆子更像是外人。
你知道吗?我也恨杨致之,可是我没有办法不等他。
他回来了,我才有机会真正成了杨家人,不然永远都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绮罗眼角渐干,说起上一世,就仿佛真是一个梦一般,只是不是所有的梦,醒来就没事了。
他回来了吗?楼翼然闷声问道,听别人说梦,本该是嗤笑一声,调笑两句,但绮罗说的真切,她慢慢冷却的脸颊脖颈,僵硬的身体,无一不告诉他她那梦境有多真实。
……回来了,他带了另一个女子回来了。
他对我好一些,并不像独孤函那般歹毒。
他只是,经了别人的手将我关在佛堂里,又经了别人的口告诉我我应当对此时的处境心怀感激。
绮罗怔怔地说道,旧事重提,往事就似云烟一般,没有丁点叫她怀念的。
便是对儿子的爱,也随着他唤绫罗的那声娘亲,那爱变质成了她也不愿相信的恨。
因为这恨,隐约中,她竟有些理解了小杨氏对她的种种。
楼翼然久久不语,闷声道:这些关我什么事?便是真的,又与我何干?绮罗又伤心起来,她说了这么多,他竟然连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
楼翼然勾在绳结里的手指微微颤抖,最终用力地扣在那绳结下绮罗的皮肉之中,关我什么事?为了这些跟我无关的事冲我发脾气!声音里的怨怼委屈,让绮罗不解之时,更加的伤心。
跟你无关,谁说跟你有关了,我就是想骂你。
绮罗恨声道,张嘴咬在楼翼然脖子上,用力地咬下去,嘴唇下便是他滚烫的血管。
想骂就骂吧,别找这么多借口。
何寻之说女人无理取闹就是撒娇,你若是想撒娇就撒娇好了,别去找那样多的借口。
楼翼然嗤笑道,见着她身子微颤,又笑道:你梦里如何我不管,如今你是我的人了,我只跟你说。
如今我眼里心里都是你,我爹娘人品好,对你也好,你若是还像是在梦中一般最后被关进佛堂里,那只能怪你咎由自取,实在怨不得别人。
绮罗松开嘴,冷笑道:伯父伯母如今对我,日后未必会对我好。
你如今与我亲昵,改日必会嫌弃我不守妇道。
往后见着更好的,又会想苏绮罗与人家比起来,这不好,那不足,还不快快去给人家让位子。
那也是你不好,你凭什么在我心里只有你的时候不抓住我?还叫我看上更好的?再者说,你在谁面前都是规规矩矩的,我自小不规矩,阎王爷爷的名号叫着,你凭什么不能叫我爹娘叫别人相信凡事都是我不好?楼翼然反问道。
绮罗心中气愤,趁楼翼然一时不备,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此时察觉他手还伸在自己衣服里,又羞又恨,又觉肚子疼,生怕楼翼然闻到血腥味,坐起身来,心里乱成一团,只想将楼翼然掐死。
外间青青动了一下,绮罗心里一惊,将到了嘴边的怒斥咽回去,低声气急道:你将我羞辱的也够了,还不走?楼翼然躺着不动,翻身去闻绮罗枕上的香味,是你自己说的羞辱,今日我说的话,也是你自己随便会错意的。
是你自己没事找气受的。
你!你今日说我虚伪轻浮还不够?绮罗此时觉得这个丁点不让着自己的楼翼然分外陌生,幼时他听自己的,再回来时也是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如今吵了一架,露出本来面目,却是个一言半语也不愿忍着她的。
说了是你牵强附会。
说着,楼翼然坐起身来,急速地在她唇上一点,爷爷是谁?与我说话你费这么多心思做什么?我抱你亲你,就是我想这样,我说你虚伪,就是对事不对人的指你小时候对我的那句说教。
谁叫你没事自己想那样多。
活该自己伤心。
你落水的事,我若是嫌你,你当我家跟杨家一般好欺负,能逼着我娶你不成?绮罗一巴掌又要打过去,楼翼然却闪开了,随后快速地将被子一蒙,搂着绮罗在被子中,却不敢随便乱摸,只笑道:我娘亲要给我房里人,一次就要给四五个呢。
你亲我一下,我就不收她们。
你不亲,你以后就等着跟她们争宠较量,自己没事瞎琢磨,乱伤心吧,我是不会再过来哄着你了。
绮罗被楼翼然禁锢住,肚子不似方才那般疼,但脸蒙在他呼出的热气中,不禁烫了起来,热度在身上蔓延,指尖脚心也难受的发痒。
你自己选吧,我不逼你。
你愿意怎样活就怎样活吧,绮罗,我如今忍着你,是因为我愿意,但是你一直这样,倘若有一日我忍不下去,又或者忘了自己该忍着你,那时候你见我不忍着你了,你该多难受。
楼翼然在绮罗耳边道。
绮罗下巴叩在楼翼然锁骨上,身上热度还在,尚不及想清楚她该怎样办,凉风吹来,楼翼然却已经掀开被子要走了,电光火石间,她快速地抱住楼翼然,蜻蜓点水般吻上他,旋即离开。
楼翼然伸手在她因哭过而有些干涩地脸上摸了下,笑道:干娘,放心。
说完,脚步放轻地下床,掀了帘子慢慢走了出去。
绮罗拥着被子,也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只是倘若是楼翼然叫她选的,她为什么不选自己喜欢的?既然男人的心易变,那什么不趁着他没变的时候想怎样就怎样。
方才,楼翼然那般,显然是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动作的。
既然他尚未碰过其他女子,倒不如拘着他,叫他老实一日是一日吧。
心乱如麻,忍不住叫道:青青。
外间传来青青翻身的声音,却不见她搭理。
绮罗脸上发红,又唤道:青青,我知道你醒了。
虽然小心,但是那般动作,怎么可能惊醒不了她。
少时,青青红着脸,拿了蜡烛进来,嗫嚅道:小姐,我方才睡死了,什么都没听到。
听到就听到了吧。
绮罗叹息道,起身收拾床铺。
青青一边放下蜡烛,一边保证道:我真的没有听到,便是听到了,也不与旁人说。
青青。
绮罗咬住嘴唇,随后将心头的羞涩压下,说道:楼翼然刚与我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日后想要怎么办,你也自己决定吧,总归你是要跟着我去楼家的,去了楼家究竟如何,你自己看着办吧。
奴婢晓的,先前禄儿姐姐就说过奴婢们与小姐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奴婢自然不会将今夜的事说出去,也不会笑话小姐。
青青笑道,方才听到里间的动静,她就吓的一身冷汗,哪里敢翻身动一下,唯恐叫里面的知道了,弄丢了自己的小命。
待到听楼翼然隐约问绮罗要不要收女人,才醒悟到自己原先那般打算只怕要落空,虽说情浓之时说话当不了真,但既然尚未定亲,就将自己房里的事交给绮罗来管,日后也少不得要被绮罗辖制。
不如自己将眼界放宽,不要只拘泥在楼翼然身上,日后去了楼家,绮罗肯放心叫她伺候楼翼然也好,不放心的话,依着今日交情,将她许配给管事管家,岂不是更好?青青想完后,面上依旧红彤彤,但举止已经坦然大方,既不假正经地规劝绮罗,也不做出鄙夷姿态,只若无其事般,收拾了床褥,又拿了热水给绮罗喝,才又去外间躺下。
116 心安之处青青收拾完床铺后,绮罗重又躺在床上,心里埋怨楼翼然唐突,但又觉埋怨归埋怨,一颗心终归安稳踏实了,不似先前那般空落落的。
自从落入溪水后,虽有楼夫人等人安慰,但她心里总有一种不详的预兆,也觉这一世又与上一世一般,必是要惨淡收场的。
患得患失后,喜怒也有些无常。
况且,她悲的又都是上一世的事,对着旁人,也无法诉说,便是诉说了,旁人也只会说她杞人忧天,说她矫情。
今日发作了一通,她还在忧思日后如何与楼翼然和解,不想他竟自己先来寻她解释了。
绮罗在床上翻个身,裹紧被子,闭上眼睛,恍惚间还有楼翼然抱着她的错觉。
嘴角微微翘起,管它什么三贞九烈,她只知道如今她就喜欢这样,不管她怎样闹,至少还有一个人陪着她闹。
不管是安慰,还是责怪,他总是看着她、陪着她的,只要不是撇下她一人瞎琢磨就好。
如此胡乱地想着,心中原本的忧虑也消去了大半,不一会,便睡去了。
第二日,绮罗便觉自己的眼睛肿了,伸手按了下,还有酸涩的感觉。
怎么这样了?等会见了老夫人要怎样说?进来与她穿衣的初一惊叫道,叫完,又责怪青青不该放任绮罗哭这么久。
青青虽心中下了决心,但终究还是小女儿一个,见初一瞪她,唯恐自己露了馅,局促地退到外间,避开初一等人。
没事,用冷水敷一下就好。
绮罗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这么一开口,初一又叫道:不得了了,可是着凉了?又忙着要去叫何妈妈。
绮罗忙叫住她,说道:还是赶紧收拾了去奶奶那里吧。
初一看了她一眼,暗自诧异她眼睛哭成这样,为何看起来却很有些愉悦模样,与十五彼此看一眼,又默不作声地给她穿衣。
见着绮罗脖子上红成一片,又隐隐有血丝冒出,十五小心地摸了一下,说道:这是怎地了?可要遮住?绮罗脸上泛起红晕,神色却不见慌乱,只道:怕是昨日在廊下被小虫子叮了。
步到镜子边细细照了一遍,只见粉嫩的脖子上,被楼翼然啃啮的红成一片,伸手拿了脂粉扑上去遮了一下,又道:穿那件绛紫色胡服,把领子立起来就好。
初一等人虽不信是虫子咬的,但也没有那胆子往旁处想,依着她的话拿了那件胡服给她。
绮罗穿了那衣裳,细细地将领子都翻起来,绛紫色的衣领立起来,紫光衬着脖子,脖子上的红点就不显了。
未免领子倒下,又拿了条晚霞色丝巾系在脖子上。
之后梳头梳妆,敷眼睛,喝润喉茶,忙乱一通,绮罗才去了苏老夫人院子。
进了苏老夫人屋子,绫罗等人早已在那里了,绮罗先给苏老夫人请安,稍后,绫罗等人又一一向她问好。
苏老夫人见她双眼依旧微微肿起,神情却是另一种莫名的骄傲,再联想到昨日门外小子的传话,且楼翼然傍晚复又来访,心中有几分确定是绮罗对楼翼然使小性子了。
虽说偶尔撒娇耍横也算是情趣,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心想绮罗到底年轻,不知轻重,如今楼家没有个消息就先拿捏起楼翼然来了。
大姐姐的眼睛怎么了?绢罗问道。
白日里睡多了,熬了一夜罢了。
绮罗浅笑道。
绢罗又道:春日易发困,大姐姐还是叫丫头看着时辰叫醒你吧。
多谢你关心了,我昨日有些累了,才不叫她们叫我的。
绮罗又道,觑着绢罗的神情,见她神情也不似往日那般紧绷,心想她与杨致之的事怕是经过了清明又进步了许多。
苏老夫人也略问了两句,又道:绫罗也大了,不如也另搬了院子吧,过两日家里又有新先生来,换了宽敞地方也好跟着先生学习。
绫罗心中嗤笑一声,心想她与绮罗一般大,如今才说她也大了,可见苏老夫人这话说的多假。
更兼李思齐要抬举她的事,她已然知晓,早料到苏老夫人待她自会与先前不同,因此心里并未有丝毫诧异,只是面上少不得要装作受宠若惊地敷衍苏老夫人夫人一回。
绫罗脸上半是欣喜,半是惶恐,说道:不必了奶奶,若是换屋子,又要收拾东西,又要选看院子的人,实在太乱了,奶奶身子才好,怎么好再叫你受累。
这话说的,咱们家空院子本就多,有些都有几十年没得住人了,白空着浪费。
不光你,你妹妹们大了,也要择院子自己住的。
苏老夫人笑眯眯地说道。
绫罗推脱了两次,才勉强地答应了,随后又道:我舍不得姐妹们,不知奶奶要将我那院子安置在何处?你自己带了丫头婆子过去瞧,选着你称意的再叫人收拾。
绢罗你们也跟着去看看,怕是自己家里的院子,自己还没看全呢。
苏老夫人说道,将下面几个孙女的眼神一一看在眼里,见绢罗不动声色宠辱不惊,绡罗微微撇嘴面带不屑,心想绢罗吃亏就吃亏在相貌不甚出色,身世不及绮罗上了,若论旁的,她也不差什么,若是正经夫人生的,前途便是绮罗也比不上她。
绫罗忙应了。
苏老夫人与几人说了几句笑话,一同吃过早饭,便叫绫罗她们去看院子,独留下绮罗说话。
两人走进东间,苏老夫人在榻上坐着,叫绮罗也坐。
绮罗坐在苏老夫人对面,手中捧着热茶,一点点小口地啜着。
昨日可是与楼家少爷闹了?苏老夫人亲昵地问道,一双眼睛温柔地看着绮罗,似乎在告诉绮罗不管她承不承认,她都不会笑话她。
绮罗放下茶碗,笑道:奶奶多虑了,并未闹什么。
你还瞒着我。
苏老夫人嗤笑一声,小孩子家家闹闹也没有关系,无冤不成夫妻。
若是旁人这般调笑,绮罗便是不脸红也要窘迫上一会子,但这话是苏老夫人说的,见她破天荒地调笑她与楼翼然,绮罗心中地警醒将羞涩都压了下去,只平静道:并未闹什么,昨日出去玩了一会子,我累了,就回来了。
苏老夫人见她这副平静坦然模样,心中喟叹道如今这世道与她那时真不一样了,若是她那会,便是听人提起楼翼然,也该羞红了脸回避的。
闹不闹也没关系,只是你母亲是个惫懒人物,成日里混吃混喝,不知教导你们姊妹。
我这老婆子少不得要替她说教你几句。
苏老夫人靠在榻上说道,绣着福字团花纹的暗红色靠垫,衬托着她的一头花白头发,越发显得她苍老了。
绮罗恬静地坐在一旁,笑道:母亲是身子不舒适才会如此,况且她时常叫我们过去习字。
觑了眼苏老夫人的头发,心想苏清远与苏老夫人离心,苏老夫人心里还是十分伤心的。
罢了,她是你母亲,你自然是要回护她。
苏老夫人笑道,又指着自己身边要绮罗坐过来,等着她过来了,才道:你如今也到了年纪,况且你又是知书识礼的,并不像旁人说上一句两句就害羞躲出去。
奶奶教诲,自然是要好好听,哪里能躲出去。
绮罗低头温婉道,心想苏老夫人这是要将那《女则》《女戒》总结地教导她了。
你看着你屋子里的丫头如何?还是早早地捡着几个称心地留下,你是要配八个丫鬟过去的,捡着好的留下,不好的配人,人不够了,还该早早地再买几个才是。
苏老夫人捻着佛珠说道,回忆起上一次说这话时,那时苏清词红着脸依旧倔强地赌咒发誓她一个丫头也不留着,她好说歹说了半日,苏清词才服软。
倘若后来,她一直叫苏清词服软,不与她提及那秘药的事,苏清词如今应当是将身上的戾气磨尽,规规矩矩地做着杨家当家夫人吧。
绮罗闻言,微微走神,她原先也是这般打算,指望着捡几个能笼络住楼翼然的丫鬟带过去,但是昨夜楼翼然说了那话,却让她举棋不定了。
楼翼然不收丫头,定然是要与楼夫人闹上一回的。
倘若她带了丫头过去,又说服他去收,虽能得了楼夫人高看一眼,但少不得要将楼翼然先前的苦心全打碎了,得罪他不说,指不定还会被他看成叛徒,如此说来,又很有些得不偿失。
虽说后院大权归楼夫人管,但要过一辈子的人又是楼翼然,不如在楼夫人面前忍着,告诉楼翼然她是跟他一条心的,如此也能在楼翼然面前卖个好。
再者说,他若一心一意对她,她也一心一意地回报他就好;倘若他实在忍不住后悔了,又倾慕旁人,那她到时候再贤惠贤良也不迟。
打定了主意,绮罗敛神端坐继续听苏老夫人说话。
你院子里初一十五他们几个年纪略大些,但也大不到哪里去,带过去也是能够的。
青青那几个,看着虽好,但奈何不是咱们家生的,往后指不定便与你离了心。
不若你再在家生的里面寻几个?先前你屋里出去的蕙兰汀兰她们几个家里也有几个年纪相当的妹妹,等下叫孙妈妈领来给你看看,若是合意的便留下,仔细看看她们的言谈品行,等你出闺的时候,再决议带谁不带谁。
苏老夫人絮叨着,见着绮罗偶一走神,心想终归是小女儿一个,听了这些,哪里能毫不害羞。
绮罗醒过神时,就听苏老夫人将话大致说完了,笑道:有劳奶奶为我操心了,既然如此,便又要劳烦孙奶奶了。
我是你祖母,不过是本份罢了。
苏老夫人笑道,见着绮罗将领子立起来,笑道:先前便想说的,不过碍于你妹妹们都在,这衣裳还是正经地穿着好,这样衣衫不整的。
说完,便要表示亲近地替绮罗将衣领整理下来。
绮罗向后避去,见苏老夫人手一僵,又握着她的手道:我今日不出门,因怕冷就将那领子立起来了。
苏老夫人收回手,心中冷笑绮罗不识抬举,听着外间红袖说绫罗等人看院子回来了,便被绮罗挽着手,出去听绫罗她们怎样说。
因对绫罗等人选院子不敢兴趣,绮罗只陪坐在一边,心里盘算着苏老夫人方才说的事,心想那些丫头都送来也好,最后挑几个老实识趣的带过去,也免得夹带了心怀大志的过去,到时候那人若是不服管教,她又要费上一番周折。
正想着,便见红襟慌慌张张地进来,凑到孙妈妈耳边说话,孙妈妈微微蹙眉,随后又与苏老夫人耳语一番。
苏老夫人的眉头蹙紧随后又舒开,对着众人笑道:今日就想与你们姐妹说话,谁知可巧了,这时又有了旁的事。
不如你们先回去,捡着空子,我再与你们说话。
绫罗选的院子,稍后我便叫人给你收拾了。
绫罗谢过苏老夫人,便与绮罗等人一同退下了。
回了春晖院,绮罗正琢磨方才红襟说的是什么话,便听初一凑过来低声道:二夫人那边又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绮罗忙问。
初一也知绮罗与小杨氏夫妇感情不深厚,趣味盎然地低声道:先前见着二老爷对二夫人言听计从,两人也是和和气气,有商又量的,谁知二夫人院子里一个叫雀儿的粗实丫头,不吭不响地有了身子,她本就丰腴,平日里也看不出孕相,如今竟是要临产了,也学着玉姨娘去寻老夫人做主,被红袖红襟拦住,拉到巷子那边了。
绮罗先是愕然,随后又是恍然,苏清和果然是认命了也不改本色,先前是养外室,如今是暗度陈仓,怕是他春风一度后,就将那雀儿全忘了,不然也不至于叫她隐瞒至今。
听说那雀儿年纪已经很大了,不知是被人忘了还是怎地,竟然这么大了也没有被配出去。
月末掩嘴笑道,一副幸灾乐祸模样。
绮罗正了正脸色,斥道:别胡说了,便是想笑也要藏在心里笑,被旁人听到了,又要结仇的。
月末忙道:奴婢是看院子关了才笑的,方才冷不丁地见雀儿冲出来,咱们都装作没看见避开的。
这样才好。
我方才就是提醒你一下,别人家有喜,你跟着笑就罢了,别人家出了祸事,千万笑不得的。
绮罗又嘱咐道,别人家三字,竟是全然将小杨氏两口子当做旁人了。
正想着,外面有人敲门,随后一个面生的丫头进来与青青说了两句话,转身又走了。
小姐料得不差,老夫人果然那样做了。
门外的小子说楼少爷来了,老夫人跟他说你身子不舒服,叫他走了。
青青低声道。
绮罗嘴角微动,又想自己如今出去也不方便,昨夜又发生那尴尬事,出去了也不知与楼翼然说什么。
略想了下,对青青道:既然奶奶愿意拦着就拦着吧,总归我如今也是不好出去的,过几日,他便是不来寻我,我也是要出去寻他的。
青青见绮罗说的那样坚定,心里越发觉得还是另寻出路的好。
绮罗这边总算是云消雨散了,那边厢,尚不知她与楼翼然怎样的何羡之,只凭着自己对绮罗的理解,也如多年前的绮罗一般寻上了诸葛先生。
一番客套后,便将来意告知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笑道:在下与苏家大小姐本就相熟,楼老爷请我为她与楼家少爷算生辰八字,在下也是捡着好话说的,不知何少爷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要在下去咒楼家少爷?先生有所不知,楼家很是迷信这些子虚乌有的命理运道,且比起那夸赞他家大富大贵的话,更信那些骇人的话,诸葛先生只说他家好,未必足够,还请先生另外悄悄过了旁人的口,传话与楼伯父吧,就说楼翼然若离了苏绮罗,早夭不说,更兼无子无女,总归先生口灿莲花,只管将最歹毒的话套在楼翼然身上,将楼家、楼翼然少了绮罗就衰败的话全说了便是。
何羡之笑道,提到楼翼然当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命理,不光楼家信,绮罗虽不说,心里怕也是信的。
诸葛先生虽不知何羡之究竟要他说这些做什么,但隐隐也能觉察到他的好意,半响道:在下还是觉得有些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先生,如今京中正在考核官员,不日便有空职需要补缺。
罗家楼家虽有意保举先生,但倘若再多了何家助你一臂之力,岂不是更好?先生莫看我年幼,我在家中,也是有些份量的。
何羡之见诸葛先生有些犹豫,又忙说道。
诸葛先生本是靠着给楼翼然算命相起家,如今自然对此事有些避讳,唯恐算错一步,因此,每常以天机不可泄露堵住旁人的嘴,便是非说不可,也只说自己有些把握的话,又或者说些没有实意的褒扬溢美之词。
先前给楼老爷算楼翼然的婚事,已经是将好话说尽了,如今喜事眼看几日内必成,说与不说也没有旁的关系。
既然何少爷要在下说,那我便说就是。
诸葛先生说道,盘算一番,也觉此话并无坏处,又觉此时此景,与当初绮罗与他几次对话相似,又道:何家英才辈出,家教是旁人家比不上的,本不该在下多嘴。
只是既然何公子也随着苏家少爷小姐叫在下一声先生,那在下便多一句嘴。
何公子与苏家大小姐行事颇为相似,便是些许小事,若寻求在下相助,也要提出对在下的好处才肯说出。
虽说如此必会使所求之事十拿九稳,但天长日久,也让人觉得生疏,难以亲近。
倘若不亲近,到了何公子拿不出好处给在下的时候,在下又如何去帮你?何羡之闻言,立刻便知那补缺一事,诸葛先生应当是极有把握了,心知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可笑了,笑道:还是先生通透,是学生我糊涂了。
学生与先生素日里常见,只是说几句话的事,先生怎会拒绝。
拿着补缺的事来求先生,实在是学生不对。
诸葛先生听了这话,又感叹何家家教是旁人家比不上的,他如今虽为官,但比起何羡之平日来往之人,只能算是微末之人,便是微末之人的话,何羡之也虚心去听,也难怪何家男儿这样出色。
如今又听他自称学生,又觉他为人谦逊。
方才先生说苏家大小姐求你做事,不知是何事?可否告诉学生?何羡之又问道。
诸葛先生沉吟一番,旁人家女儿的事本不该告诉旁人,但何羡之与绮罗关系密切,算得上是友人,说说也无妨,便说起了绮罗幼时便与他交易以换取早日入学堂的事。
何羡之微笑着听他说起绮罗幼时的事,边听边想,何寻之说的对,那丫头看起来极为普通,有过聪明的时候,也有糊涂的时候,想他们第一次说话,他便用自以为是四字动摇了她的心智。
可见,倘若不是在学堂里相处那些时日,倘若不是她护着楼老九,倘若他们只是偶然相见,他是不会看上那样的女子的。
只是奈何,他就是这样遇见她了。
别了诸葛先生,何羡之出了诸葛家,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逛,见着楼翼然打扮的宛如楼五叔一般,骑着高头大马,披散了头发游荡,忍不住不屑地轻哼一声。
他见着苏绮罗的时候,苏绮罗就在保护楼翼然,虽偶尔会动摇,但她总能寻到新的理由坚定自己的心智。
如今楼翼然大了,不需她保护了,便是楼翼然有意装小,也不能叫她安下心来。
既然如此,他何羡之便给她一个理由好了,不管楼翼然多高多壮,他的命就该由她护着,有了这个理由,或许她会安定下来,不再去介意楼翼然是不是原来的胖子。
楼家的胖子,襄城的阎王爷爷,或许正是因楼翼然只听她的,才会让她在虚荣的同时,获取另一种自信,有了这自信,才能坚定地站在楼翼然身边。
她本就不是坚强坚定的女子,却喜欢强撑着,也不知苏家怎会将她养成这副模样。
再者说,楼翼然离不开苏绮罗,有了这个理由,楼夫人便是日后再怎样对绮罗不喜,也不会动了另换儿媳的心思。
叹息一声,何羡之负手向酒肆走去,想着何寻之不知又喝了多少酒。
117 同学少年何羡之寻诸葛先生说的那番话,比起佳偶天成等锦上添花的好话更能引起楼老爷楼夫人的注意。
几日后,楼老爷叫了一家子过来说话。
先前楼老爷早已与楼夫人商议一通,又兼楼翼然不耐烦地催促,便道:我先冷了苏家这些时日,苏家老爷四处托人劝说,他能求到的人也该都知晓我与他并不相合,如此,日后成了亲家,也免得他家肆意拿了我的名号谋财生事。
说完,又很是得意地挺胸坐在正座,又觑了楼家兄弟二人一眼,以显示他心中的丘壑,证明自己宝刀未老。
楼翼然皱着眉头看他,心想绮罗这般烦躁,部分原因也应当是自家老头子卖弄心计,不及早给她一个交代的缘故。
先前闹上一场,也不能全怪在绮罗身上,女儿家本就不比男子,这样没名没分地吊着人家,实在缺德,因此,望向楼老爷的眼神便有两份鄙夷。
伸手拍了下桌子道:爹,你老奸巨猾的,便是要整治苏家人也该等绮罗出来再说,倘若以后还这般,我便带了绮罗跟五叔走。
楼五叔恰在一边懒洋洋地坐着,闻言,击掌道:也好,正好你认了我做爹,我也不愁没人给我哭丧守孝。
快呸一声。
你怎会没有孝子贤孙,翼然的事过了,便轮到你的事了。
楼夫人急道,瞪了楼五叔一眼,心中一边庆幸楼五叔不日便要回鹿鸣关,免得再祸害挑唆楼翼然,一边又心疼他孤身一人过去,一心要给他寻个伴。
楼五叔有些受不住楼夫人的慈母眼神,撇过头去,只抓了头发瘙痒,又假装有事地溜了出去。
急躁个什么,明儿个周先生便去给你做媒。
楼老爷拿了茶碗慢悠悠地说道,一副稳坐钓鱼台模样。
楼翼然见着楼老爷这样子,闷声道:苏家是苏家,你们别为了苏家给绮罗脸色看,不然我当真搬出去。
混账东西!楼老爷拍着桌子说道。
听楼翼然接二连三说要搬出去,楼夫人也有些心寒,又怕他当真像楼五叔一般,去的远远的,便拦着楼老爷不叫他发怒,保证道:若是给她脸色看怎会叫她进门,你小子快住嘴,不然你娘我也要掌你的嘴了。
楼老爷吹胡子瞪眼地看楼翼然。
楼翼然却不退缩,又追问道:那我们何时成亲?那日的暖玉温香回忆起来,楼翼然只恨自己太仓促。
囫囵吞枣一般,如今回忆起来,只觉那滋味很美,具体怎样却实在无法分清。
将那日的细节一一回忆,脸上不禁热了起来,又觉口干舌燥,便拿了茶碗灌下茶去。
托着脸,一边发呆。
楼燕然看着楼翼然春情荡漾的模样,轻笑一声,扭过头去,又见楼夫人瞪楼翼然,楼翼然依旧无知无觉,便用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
楼翼然那晚那样迟才回来,楼夫人如何不知,一边想着有其父必有其子,一边又想着还是早些成亲的好,因道:你急什么,你八姐如今还没有着落。
寻之虽风流了些,但哪个少年不偷腥,更何况是大家子弟。
此话说完,楼老爷握着杯子的手一顿,又见楼翼然似有若无地瞥他一眼,斥道:你娘说的是正经,你若有空劝劝你八姐,她如今算是老姑娘了,别挑三拣四的。
楼翼然咬牙道:原来是八姐碍了我的事。
正是,独孤那边的还盯着你八姐不放,她若是不早早安顿下来,以后指不定还要闹出多少是非。
楼夫人见楼翼然咬牙,自然是乐意撺掇楼翼然去逼楼八娘,说完,见着楼燕然垂眸坐着,又道:老十你……娘亲,八姐似乎与一个叫做花逢君的往来甚密。
楼燕然见着楼夫人说完楼八娘又要说他的事,果断开口道。
楼夫人闻言,立时忘了方才要劝楼燕然收一个房里人的话,笑道:当真?哪家的?随后才又想,若是楼八娘出去认识的乱七八糟的人就不妙了。
我知道的也不真切,娘亲还是去寻了八姐问吧。
楼燕然浅笑道。
楼夫人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听着外边丫头回说楼八娘回来了,忙又出门去寻她问话。
见她如此风风火火地出去,楼翼然看了眼楼老爷,闷声道:爹,要是那个花逢君不好,就何寻之吧,我帮你绑了八姐上花轿。
楼老爷瞪了他一眼,先前觉得两个儿子一文一武人生也算圆满了,如今才知两个都是冤家,一个为了女人连亲姐姐也能卖了,一个多美的女人也不肯看一眼,还一心要气他,专与俊秀男子结交。
第二日,听闻周先生来访,又听着丫头的窃窃私语,绮罗隐约猜着楼家是请了周先生做媒。
正想着,那边青青偷偷说楼翼然正在苏家门外等她,如今她身上好了,便换了一身骑装,叫人备了马就出去。
苏老夫人等人去应酬周先生,也并无旁的人敢拦着她。
一路走着,过了前面穿堂,顶头见着小杨氏向她这边走来,便立在一边等她过去。
因出了雀儿的事,这些日子以来过的颇为舒心的小杨氏,如同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冷水一般,只觉得那什么患难见真情都是假的,日子稍微如意一些,苏清和的本性又露出来了。
因为这事,再兼苏慕轩被苏清和逼着学习又病了,她如今心凉又兼体乏,更显得苍老,年轻时候的窈窕身子,清秀气质全不见了,仿如市井平常妇人一般,只是比她们更娇嫩一些。
二婶万福。
绮罗立在一边行礼道。
小杨氏用鼻子唔了一声,觑了眼绮罗的穿着,又盯了眼她手中的马鞭,就要走过去了,又立住脚,说道:你要出去?是。
绮罗回道,万没想到小杨氏会过问她的事。
见人?是。
小杨氏疲惫地叹了口气,说道:别去,楼家纳采来了,别出去见了。
绮罗一怔,须臾回道:多谢二婶关心,他人就在门外了。
小杨氏哼了一声,嗤笑道:算我白说了,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去吧,去吧。
等着你成了我这个模样,就有得你后悔了。
说完,又带着丫头向前走去。
绮罗看着她过去,雀儿闹上那么一场,不管苏老夫人护不护她,总归都是小杨氏心头的一根刺。
二夫人还是关心你的。
初一冷不丁地插话道,说完,又闭紧了嘴,不敢再说。
绮罗抿着嘴,下巴动了动,也不责怪初一,依旧向外走去。
现在她与绫罗再无冲突,小杨氏与大杨氏的争斗也消停了,小杨氏如今又有闲心来关心她了?出了门,绮罗也不上马,自己牵着马一步步向楼翼然走。
正靠在石狮子上的楼翼然,见她脸上神情恍惚,但又不似是生他的气,快走两步,上前道:怎地了?绮罗忽然听到楼翼然的声音,抬头看他,忍不住笑道:你怎这身打扮?楼翼然将衣襟拉了拉,露出两根锁骨道:你还笑,娘亲不喜我跟五叔一个德行,我避过她才出来的。
细细打量过去,绮罗摇头道:五叔穿着像是魏晋风流人物,你穿着就像衣不蔽体的花子……说道衣不蔽体,脸上一红。
楼翼然将衣襟拉住,笑道:果然这身还是在房里穿合适,没了旁人,爱怎样衣不蔽体,就怎样衣不蔽体。
绮罗咬住嘴唇瞪他一眼,两人牵着马一同向大街上走。
你刚才怎么了?楼翼然问道。
绮罗低着头,心想不过几日没见,怎么这会子再看楼翼然就不同了,似乎觉得他不一样了,但又觉得这样的他也很是熟悉,说道:方才我见着二婶,她劝我别出来。
楼翼然沉默了一会,又道:她是好意。
我知道,所以才难受。
绮罗说道,若是小杨氏一直冷眼对她,她对她不理不睬也心安理得;如今又给了她好脸色,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就别想她了,今日咱们去春分湖吧,在那亭子里说话。
楼翼然说道,如今苏家的情形他也知道了一些,绮罗表面上与小杨氏没有过节,但看着她们母女二人互不搭腔,便知她们间不是那样简单。
绮罗应了一声,上了马,忽道:你知道绫罗的事吗?就是她在京城里的事。
楼翼然也上了马,蹙眉道:你怎么关心起她来了?随后顿了一下,又道:我只顾着你了,并不知旁的事。
说完,又去看绮罗,见她脖子上隐约还有些青灰色的印子,喉咙一动,又觉心中另有一番得意涌出。
只是觉的蹊跷,他们说是魏王殿下为了绫罗做的,我是不信这个。
绮罗担忧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先前便是再怎样恨苏家,也不敢拿着一家子的命去赌的,说完,觑着楼翼然的神色,小心道:若是我说我去寻何羡之问话,你会不会生气?楼翼然见着她这小媳妇模样,心中越发得意,只想着绮罗就算不像其他女子那样乖,但凡事只要能想着问过他就好,便道:你去就是了,那就不去春分湖了,我带了你去寻他。
绮罗应了。
两人在大街上走着,楼翼然憋了半日,颇为大方地说道:你也不必事事问过我,只要你觉得好,觉得合适的就去做好了。
我想问你,问了你,我安心。
绮罗笑道,虽说就算楼翼然不叫她去找何羡之,她也还是会去,但总归问了他,感觉凡事有个人商量,要舒心一些。
楼翼然听她如此说,先是得意,随后又觉太大方了也不好,细细想了一番,说道:其实你也不必去问何羡之,我替你去问了老十也是一样的。
老十的消息不比何羡之少,他们日日混在一起的。
绮罗立住马,伸手指向前面几人道:不必分开问了,他们都在。
楼翼然闻言,打眼看过去,绮罗说的他们中,不光何羡之、楼燕然在,就连诸葛子钰、何觅之也在。
绮罗话音落下,那边四人也回头看他们。
楼翼然鼻子里哧了一声,与绮罗下马迎了上去,斜着眼问道:不在学堂里学习,青天白日的,你们游荡什么?何羡之负手看了他们一眼,冷笑道:朗朗乾坤下,那边尚未议完亲,这边你们孤男寡女就开始幽会了。
绮罗忙指着身后的初一等人道:我们一群人一起的。
何羡之又哼了一声,眯着眼看着几步外跟着他们的仆从道:那也算?楼燕然浅笑道:羡之莫非是方才考的不好,才这样大的火气?何羡之见楼燕然回护楼翼然,不理他扭身先进了身后茶楼。
今日你们考试?我都忘了。
可顺利?绮罗问道。
楼燕然答了一句顺利,又觑着楼翼然的神色,笑道:你们寻我们有事?方才模模糊糊地听着你的那句话。
是有事,关于,诗词的。
绮罗看了眼虎视眈眈地何觅之,小心地说道。
那便进来吧,喝了茶,等会子咱们再讨教。
楼燕然见绮罗偷看何觅之一眼,也猜到她问的应当是要避忌着何觅之的话,既然要避忌着何觅之,那应当便是苏绫罗的事了。
绮罗忙应了,何觅之在诸葛子钰之前,抢先一步问道:为何不见绫罗出门?你们家未免太偏心,你都能时时刻刻想出门便出,绫罗为何不能?绮罗见着何觅之义愤填膺模样,心中叹息一声,又觉何觅之与绫罗相处时日尚短,却对她念念不忘,也算是起奇缘。
能叫别人偏心也是本事,苏绫罗为何不能叫苏老夫人偏心一下,放了她出来。
楼翼然侧着身子,挡着绮罗半身道。
身后的一只手,偷偷去牵她的手,被掐了一把,也觉被掐的地方酥酥麻麻的。
……绫罗如今换了新先生,她正忙着学习呢,等着她学好了就出来了。
绮罗说道,心想有机会要告诉楼翼然,她听何觅之说话,鲜少生气过,不管他说什么,只管让他过过嘴瘾,说说好了。
学什么?她身子骨柔弱着呢。
何觅之追问道。
绮罗见着他脸色越发白净,病态的白,将一张消瘦单薄的脸,衬得宛如昙花一般美艳精透。
……学五禽戏,强身健体的。
绮罗说道,绫罗尚未搬到新院子,新先生确实来了,来了那一日,先生的院子便关闭了,只有红袖这种有头有脸的丫头进去过,初一跟着红袖混进去一回,只说那新先生跳舞极为好看。
何觅之听了这话,才暗自点头,随后又道:苏绮罗,你回去了告诉她,如今虽暖和了,但还有冷风要过来,叫她仔细保养身体。
是,我知道了。
绮罗应道,见着何觅之满意地点头进去才松了一口气。
苏大小姐,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了。
以后若有需要我诸葛子钰的地方,您只需吩咐一声,在下定会为你效犬马之劳。
诸葛子钰拱手说道,脸上仍因腼腆微微泛红,但总归说这句长句子的时候没有打颤停顿,依着他的性格,一看便知这话练了许久。
绮罗心里反倒愧疚起来,那日原本就是何羡之为了她才将他招过去的,况且她也没救他,出了水后,就将他给忘了,至今也不晓得他淹了水没有。
干笑两声,讪讪地说道:那日我是踩着泥,滑下去的,并不是为了救你。
诸葛子钰直将绮罗的话当做谦虚,只微一点头,略带怯意地说了句:我知道你的。
说完,也随着旁人进了茶楼。
他什么意思?楼翼然心中酸水冒了出来,皱着眉头掐腰道,一个个不是我知道你,就是我懂你不懂。
绮罗因诸葛子钰这样一说,心里更愧疚,她算计他,他还当她是在救他。
诸葛子钰是好人。
绮罗肯定道,心想难怪那一日自己没有抓到他,这样的人只怕是老天不肯让她糟蹋的。
楼翼然嗤笑一声,大大咧咧道:你看谁不是好人。
随即嘟嚷道:我才注意何觅之那样跟你说话,要不是看他病怏怏地,我早揍他了。
冷风来了,这样好的天气,我怎么不知冷风来了?绮罗拉了下他宽大的袖子,轻声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性子扭,这么久不见绫罗还记挂着她,若是能改,早就改了。
至于那冷风,绮罗抬头看了眼骄阳,十有**是真的要来了。
何觅之身子弱,一点点变化他能都感应的到,如今他说冷风要来了,那应当,便是他知道自己又要病了吧。
隐隐的,绮罗似乎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忍着何觅之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昨天的长评,拥抱某酱118 啼笑两难一一与诸葛何觅之等人问过好,绮罗便与楼翼然一同进了那茶楼。
【 ]径自上了二楼,只见菊字号包厢靠窗一八仙桌上,他们四人已经坐下。
何羡之早已叫好了茶水点心,其余几个也已经开始说起今日的试题。
两人坐下后,正与诸葛子钰说话的何羡之瞄了眼两人的脖子,声音顿了下,有些怒其不争地瞅了眼绮罗,又与诸葛子钰侃侃而谈。
楼苏两人却不曾注意到何羡之的变化,因楼翼然不曾参加考试,绮罗又对考试不甚关心,两人坐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也有些无趣。
仗着今日穿着广袖长袍,楼翼然用袖子罩着,只管在桌子下去摩挲绮罗的手。
绮罗挣了下,不敢惊动旁人,便伸手去掐他。
楼翼然躲闪了两下,却不叫绮罗将手抽走,只管逗着她玩。
楼老九打算如何?冷不丁地,何羡之开口问道,其余三人也一同看向楼翼然。
因不曾听他们说话,楼翼然也不知他们问什么,便去看楼燕然。
楼燕然会意,说道:方才我们说要是过了考试,我们便一同结伴是京城赶考。
大哥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楼燕然自与楼翼然说了两人实际的排序后,便鲜少再叫他大哥,此次再用这个称呼唤他,便是有意提醒他:如今他这个小弟都将有了功名,他这做大哥的也该有些打算才是。
原来你们说这个,楼翼然嗤笑道,权不在意道:我是没有你们那么大的胸怀,也不想去济世救民。
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就这样呗。
楼兄这就不对了,男儿立世,本该要心怀天下,哪里能耽搁与闺房之中。
诸葛子钰一本正经地教诲道,他脸板起来,却是连羞涩也忘了。
楼翼然哧了一声,侧脸对绮罗道:你放心,我如今也算是文武双全的,待会寻个僻静地方,我叫你见识下我的功夫。
绮罗看了眼楼翼然,心里盘算一番,若是楼翼然也与楼燕然一般去京城,她便只能留下来供养楼家二老,京城里清池郡主那等的郡主公主又多,再则,他如今越发的知人事了,若是开了眼界,少不得会迷了心窍……见她久久不语,楼翼然自然晓得她又不知道想哪去了,正要略凑近些说笑,便听何羡之冷笑道:你们本就不该见面的,见了面还想去那没人的地方,羞也不羞。
羞不羞是我们的事,与你何干?楼翼然针锋相对道。
他们见面也没什么,正如春花秋月,顺其自然就好。
楼燕然浅笑道,又给何羡之楼翼然添了茶水。
何羡之支着头斜睨向绮罗,说道:你就要这么个胸无大志的家伙?……志气不志气的,端看他自己怎样说。
再者说,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跟治国都并列了,也没有必要去细究治国比齐家有志气多少。
绮罗缓缓地说道,微微侧了下脖子,隐约觉得何羡之看出她与楼翼然的事了,脸上微烫,心里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心中安慰自己,便是被别人看出来也没什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乐意就好,还能全管着别人怎样想怎样看。
绮罗方才那话,很有些胡扯蛮缠的意思,楼燕然何羡之等人如何不知,只是偏今日求学考究的诸葛子钰,认死理的何觅之都在,这两人却不会叫她用这么一句话将此事遮掩过去。
非也,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循序渐进,正好比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屋与天下哪里能相提并论?诸葛子钰严肃地说道,很是看不过绮罗连这么简单一句话也不懂。
就是,苏绮罗,你怎连怎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何觅之也随之说道。
【 ]绮罗笑道:是吗?原来是这么个道理,既然是循序渐进,那齐家算是治国平天下的根基了,厚积薄发,好好的打好根基正是雄心壮志的开始,又怎能说是胸无大志?何羡之冷哼一声,只管支着头垂眸喝茶。
那边诸葛子钰与何觅之竟当真拿着她的话细想起来。
楼翼然觑了眼诸葛子钰,心想这样的死脑筋,也不知当初怎会被绮罗高看一眼,嘿嘿笑了一声,见绮罗趁着方才的空子将手放在的桌面,心里颇有些遗憾,又记起绮罗方才并未回答他,便又说道:我如今当真文武双全,等着没人的时候我叫你见识一下。
……好。
绮罗应道,心里也想知道他在鹿鸣关跟着楼五叔究竟学什么了。
既然是文武双全,不如咱们较量一番。
诸葛兄长于经书子集,觅之善于诗词绘画,如今他们皆在,不如老九你就与他们较量一番如何?何羡之冷眼说道。
楼翼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学那些又不是为了与人逞勇斗狠,较量什么?扭头对绮罗道:你等着,我演练给你看。
行。
绮罗口中应道,心里疑惑楼翼然究竟是会还是不会。
听闻有人要与他较量,正连称不敢的诸葛子钰又听楼翼然如此说,心里很是遗憾,只腼腆地端了茶碗喝茶。
一时六人都无话可说,厢房里冷下来,何羡之也知绮罗有话要问,便将诸葛子钰与何觅之支走,只留下他们四人。
何羡之,你……绮罗见人走了,便急与去问绫罗的事。
他强迫你的?何羡之瞥了眼绮罗的脖子说道。
绮罗窘迫地伸手遮住脖子,见脖子上的痕迹淡了,她才敢露出来的,谁知还是被何羡之看出来。
今日她便是怕难堪,才装作那夜的事不曾发生,如此才敢与楼翼然恍若无事一般说话,此时被何羡之点破,又羞又愧,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说什么呢,明明是两厢情愿。
是吧,绮罗。
楼翼然说道,将绮罗放在脖子上的手抓下来,也不避讳,便在桌面上握着她的手。
绮罗见楼翼然目光灼灼地看她,脸上越发滚烫,用力地反手掐了他一下,又想她怎样也没碍到旁人的事,羞愧个什么,于是脸上依旧红着,心里却坦然了,不愿楼翼然难堪,便道:算是……半推半就吧。
楼翼然闻言心中大喜,那夜虽尝到甜头,他也觉心安理得,但一直怕绮罗介意怨恨他,如今听她这样说,心中的顾虑没了,越发欢喜起来。
何羡之见着他二人,一个傻子般脸上是遮不住的欢喜,一个是怀春少女样情不自禁地羞怯脸红,郎情妾意,心里越发烦闷起来,不甘心就自己一人难受,正要再出言讽刺,那边也算是看够好戏的楼燕然,终于出言劝解了。
羡之,算了。
不过发乎情罢了,他们也不小了,不用你为他们操心了。
楼燕然浅笑道,又问绮罗:你要知道的是苏绫罗的事?正是,此事太蹊跷了,那魏王殿下我总觉不似表面那般坦荡。
况且,他对绫罗……,总之我家人说是李思齐给她架势,准备抬举她的。
绮罗听楼燕然提起绫罗的事,当下便将那羞怯种种抛在脑后,探着身子与楼燕然说话。
何羡之有些怨毒地看了眼楼燕然,心想他吃饱了撑的才为他们操心,不甘心被楼燕然就此扭转话题,又道:便是发乎情,也该止于礼。
你是女子,与他不同,也该为自己多想想,莫凡事都迁就他。
绮罗一僵,讪笑道:我晓得了。
微微侧过头又去听楼燕然说话。
楼翼然却不是不甘心听何羡之这般高姿态的说教绮罗,拉扯着衣襟道:喂,你管的太多了。
那礼早晚都是要成的。
何羡之自然知道他说的礼,便是那周公之礼,恨声道:你不是文武双全么?别空口白牙说大话,这里也有棋盘,我倒要看看你跟了楼将军混一场,究竟长进了多少。
楼翼然盯着何羡之的眼睛道:你先前便输过了,如今是要翻身还是怎地?何羡之想起学堂里与楼翼然下的那一盘棋,咬牙道:今日再下,那时是我一时轻敌,如今不会了。
那爷爷就奉陪了。
楼翼然挺胸道,便是要只猫,绮罗也问何羡之要,可见绮罗心里何羡之必是比他可靠的,今日他便要当着绮罗的面,叫何羡之自取其辱。
何羡之冷笑一声,与楼翼然去了八仙桌旁,另外的椅子案几上下棋。
绮罗侧头看了他们一眼,心想这两人果然没有何伊人的芥蒂也难在一起好声好气说话,扭头又问楼燕然:你可知是怎么回事?楼燕然云淡风轻地看了那边无法静心下棋的两人一眼,悠然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绮罗一怔,忙道:你怎会不知?楼燕然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茶水在桌上写字,却不答绮罗的话,只管说道:先前我见着你写过一种字体,极似杨致之的字体,如今你可还会写么?轻轻的一句话,叫绮罗一震,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眼正聚精会神与何羡之下棋的楼翼然,回头轻声道:你当初看到了?我当初是胡乱写的,如今怎样我也不知道了。
用那字替我写几首诗吧。
楼燕然又说道,原本是不想将她牵扯进来的,只是除了她,再寻不到能将杨致之的字体写的更神似的人了。
比起苏绾才女之名流传出来的蹊跷,绮罗早在几年前,就能将杨致之如今的字体写出来,不仅是蹊跷,更加是诡异。
绮罗怔忡住,想不出正在守孝的杨致之的字迹能有什么作用,且如今他又不是诗圣,促使他成为诗圣的才女……恍然间,绮罗领悟到这或许又是某种宿命,绫罗注定了要当才女,而杨致之注定了要当诗圣。
苏绾年幼时一首海棠诗成名,且那诗是经过何家觅之的口,过了杨家致之的手传出来的。
如今,风华绝代的苏绾,怎么也不该被杨家致之忘掉才是。
楼燕然轻声道。
绮罗微微握拳,她当初无意地用杨致之的字迹将绫罗的海棠诗传出,如今竟然还要再次用杨致之的字迹去写诗,况且那诗,她隐约觉得又是与绫罗有关,且,与京城苏绾有关,颤着声,绮罗问道:绫罗的事,也与你有关?……顺水推舟罢了。
顺水推舟,那便是起因不是楼燕然,如今楼燕然却要利用时机火上浇油。
绫罗她,绮罗咬住舌头,就像楼翼然说的,她前生怎样与他何干,如今前生今世已然不同,时隔这么久,她虽依旧无法面对绫罗与小杨氏,但若是再将绫罗向火坑里推一把,这种事,她也是做不出的,人常说双生姐妹总会心有灵犀,她原先不信,但最近偶然察觉到心中那股不属于她的委屈,却让她知道绫罗如今即便是在她面前炫耀,心里也是不好过的,……放过她吧。
楼燕然叹息一声,此事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
如今,我还是去找了旁人吧。
绫罗,她会怎样?绮罗忙又问道。
楼燕然低声道:总归你会先择出来,至于苏家,便看苏家人自己怎么选了。
不管怎样选,讨好一些人时,必要得罪另一些人。
见楼燕然不愿多说,绮罗呡紧了嘴,淡粉色的嘴上胭脂经了一上午,已经褪去,只留下一点点痕迹。
楼燕然看了她一眼,身子向后靠去,心想枫姨娘年轻的时候,应当也是这般的女子,一件事掰出一百个头绪来想,事事想过后,苦的也只是自己的心。
比如宋先生自觉卑微,不敢如当初的楼老爷那般勇于向罗家提亲,待到枫姨娘与那某人好后,又觉自己被枫姨娘背叛。
趁机寻来报复,用言语种种折磨枫姨娘,也不过是利用了枫姨娘的多思多虑性子。
你不需去想,也不必自责,这事本来就是你管不了的。
如今且安心过自己日子吧。
幼时,你还能在家中管教她一下,如今你们都大了,便是你有心,也鞭长莫及,自己管不了的事,还是及早放手吧。
楼燕然劝道。
绮罗闻言,嗫嚅道:我也不是要管,只是怕苏家祸事临头还不自知。
你便是如今去提醒他们,他们也只会说你杞人忧天,嫌你多事,还是丢开手吧。
再者说,你怎知苏绫罗心甘情愿平淡一生?楼燕然反问道。
绮罗怔住,确实,绫罗的性子,她两辈子对才女那个称呼的执着,她怎样也不是一个甘于平淡之人,我明白了。
恰如那英雄美人故事一般,她听何妈妈说起时,心中也想如那传说中的美人一般,一笑,便有人愿为她抛头颅洒热血。
只是她不过是心中想想,却不敢当真那般。
绫罗却是为了做那种美人,什么都甘心忍受的。
便如葛先生教规矩时,她能忍着肿痛的膝盖,坚持到最后一刻。
明白就好。
楼燕然浅笑道,至于大哥他要如何做,你也不需太过担心,不管是去京城还是去鹿鸣关,他总会都带着你的。
绮罗脸一红,心知楼燕然是猜着她的顾虑了,强笑两声,想起那日楼翼然说楼夫人给他丫头的事,又悄声问道:他院子里的丫鬟还是先前那些吗?是,放心吧。
绮罗闻言,当真放下心来,又觉问楼燕然这些有些不好意思,退到一边,去看楼翼然与何羡之下棋。
问清楚了?何羡之问道。
大概清楚了。
绮罗回道,那个大概,便是说她懂这事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左右的了,具体怎样,她依旧蒙在鼓里。
楼翼然刚才也隐约听了两句,晓得苏绫罗怕是不好,便道:你莫瞎操心,总归能帮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帮的。
我知道了,多谢了。
绮罗说道,她也没说要帮绫罗,但楼翼然如此说,因想着楼翼然是为了绫罗是她妹妹才要帮的,心里也听着也高兴。
她许久不下棋,本就不善围棋,如今看去,满盘黑白中,怎么也看不出歧路。
楼翼然将手中的棋子丢在棋盒里,推开棋盒说道:改日再下吧,今日到此为止。
胜负未分,楼翼然却要走,何羡之眯着眼看了他一眼,抱着手臂道:不行,下完。
心想这样急着走,莫非当真去寻那僻静之所?作者有话要说:绮罗是一个很复杂,很别扭的女人,就像是一直缩在壳里,偶尔憋不住了,就会情不自禁的对着自己潜意识里可靠的人撒泼,所以,楼九就注定了要被她作一回至于何羡之为何不抢,何羡之说了,又不是个东西说抢就抢就因为他尊重绮罗,也知道这事对绮罗的影响,才不会这样做绮罗被楼翼然抱了,基本上人家都知道这亲要定了,何羡之再去抢,就等于那个啥抢亲了个人觉得,只要女主不是穿越女,就不会闹抽地以为抢亲是多么浪漫的事,抢亲是极其不负责任的,祥林嫂改嫁的时候还要撞破头,不管她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总归不管她撞不撞都难免被人笑话,所以真正为女主想的人,是不会做这样让她为难,让她被人笑话一辈子的事滴119 心怀大志何羡之若说拿话激人,自然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的,因不愿楼翼然与绮罗及早走了,又冷眼嘲讽了楼翼然两句。
若是往日,楼翼然定会跳起来,卷了袖子与他下完棋的,今日却只抱着手听他说话,见他说完了,才道:我今日出门就是寻绮罗说话的,先前因她有事才在你们这耽误一会,如今我们可是要走的了。
你先前不是要将我杀的落花流水么?何羡之捏着一枚黑子说道,棋盘上两条大龙交缠,竟是不相上下的,这叫一向自视甚高的何羡之,实在难以忍受。
便是先前输过一局,也只当那是凑巧。
此一时彼一时,我以为绮罗要与老十说许久,才这样说的。
楼翼然咧着嘴说道,见着绮罗站在他身边,笑道:咱们先去吃饭,再去春分湖?说完,便要去牵绮罗的手。
绮罗将他手拍开,说道:不如大家一起吃吧,吃完了再去,而且多日不见楼姐姐,楼姐姐哪里去了?楼翼然伸手扯住她的袖子,手指勾在她腕上玉镯上,说道:近日她时常出门,行踪诡秘。
你放心,过不了几日,娘亲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绮罗闻言点头,心想楼八娘这几日的行踪,应当与那个花逢君一起的。
何羡之见着楼翼然的手不规矩,一枚棋子丢出去砸在楼翼然手上,斥道:你自小轻飘胡闹就罢了,何必也将她拉到泥潭。
拉拉扯扯的,若叫旁人见了成什么样子?她是什么性子,立了决心,就不管不顾只管跟着你往前冲的。
楼翼然摸着自己的手,见上面青了一片,咧着嘴笑笑,随后板着脸道:就你操心的多,你可见着方才在外面我怎样?可不是距离她有几步远的。
说是僻静地方,也是宽敞地方,路过的谁看不到我们?你以为装样子的事我就不会?当谁都与你一般,蛛丝马迹也不放过,心里的经纬密的不透风。
绮罗见两人竟是吵起来了,心想何羡之说的对,楼翼然说的也不差,脸上红云密布,又想既然何羡之帮她说开了,那就将自己的心思一并说了好了,也小声道:我是觉得出来见他没什么,别人说什么我都受得住。
但是在外面还是要规规矩矩的,毕竟人言可畏,能免就免。
说完,又觉自己声音太小,枉费了她比他们多活那么些年。
何羡之闻言点头,略带谴责道:你也听到了?还是规矩些吧,你的名声本就不好,便是装样子,也要认真些。
楼翼然不耐烦道:我自然知道。
又觑着绮罗的害羞模样,心想自己有些太过得意了,但又觉在何羡之面前落下面子不好,便道:如今不过是见只有你们才这样的。
何羡之闻言,心想他还要专门跑到自己面前亲昵,脸上的青筋跳了一下,沉声道:在我们面前也不行。
如此尴尬的事,绮罗也不知该怎样劝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忽听着屋子里,楼燕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他平素极少开怀大笑,往日里也多是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如今这般大笑起来,很是让人诧异。
其余三人看去,却见他本就有些女相的面容,这样一笑,艳若桃李,潋滟双眸波光粼粼,且支着脸的修长手指微微勾起,正如拈花一笑般。
咱们中,羡之最小,如今看他的模样,竟有几分像是绮罗的爹爹。
楼燕然嗤笑道。
何羡之手插进棋盒,将满手的黑子握在掌中,圆润的棋子,便是用尽力气去握,也硌不疼掌心。
楼翼然听了这话,哼哼道:行了,我改就是了。
说完,看了眼绮罗,见她依旧红着脸低头,也知绮罗虽老成,但当着她的面讨论该不该与她亲昵这些话很叫她难为情,心知就算绮罗不怨他,那一夜也太过分了。
走吧,一起去吃饭吧。
吃了饭,咱们去寻八姐。
楼燕然浅笑道,因方才笑过,脸上还有酡红。
楼翼然听闻说去寻楼八娘,当下便将与何羡之的争吵抛在了脑后,对绮罗道:是该去找八姐,何美人都该成亲了,她还那样拖着碍事。
楼姐姐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只是那独孤家如今怎样了?绮罗忍不住问道,独孤函娘子的娘家人应当还未到,不知道独孤函如今又要怎样纠缠楼八娘。
独孤家在城外园子里养着,独孤娘子看着奄奄一息,其实不碍的,等着付家的人到了,与她补一补便好。
楼燕然说道。
绮罗暗自点头,又问:独孤函未纠缠楼姐姐?来了两次,说是要与八姐切磋,八姐避开了,如今我们也寻不到八姐,他更难说了。
楼燕然又道,方才看着楼八娘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与她一步之遥的白衣男子,应当便是花逢君了。
看着背影,身材高大,只是不知相貌人品家世如何。
何羡之见着绮罗扭捏模样,张开手将掌中的棋子放开,心想她终于知道娇羞了,只是让她脸红的人却不是他。
我先回去了。
何羡之站起来,伸手拂了拂衣襟上的皱褶。
楼翼然嗤笑道:早该走的。
何羡之瞥了他一眼,从绮罗身边走过,听她低声说了句多谢,微一点头,又向外走去。
没了何羡之,楼翼然却也不避忌楼燕然,拉着绮罗的手道:你放心,我知道在外头怎样做的。
绮罗挣开手,抬脚踹在楼翼然腿上,又拉了衣襟去遮脖子,瞪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你,我今日怎会这样丢人现眼?说着,却是先一步向外走。
楼翼然呵呵笑着,对楼燕然道:她又撒娇了。
楼燕然懒得理他,快步与绮罗一同出去,却又忍不住对绮罗笑道:并不明显的,旁人是看不出来的。
便是看出来,旁人也不会往那边想。
能够一眼看出来的,也只有何羡之了。
绮罗讪讪一笑。
三人草草吃了饭,之后在街上寻了一遍,没寻到楼八娘,却见着何寻之与楼五叔了。
那两人调笑了绮罗与楼翼然两句,又拉走了楼燕然。
绮罗此时后悔今日出门了,难怪人人都说要避讳,却原来不避讳了见面尴尬起来更难受。
将马给初一等人牵着,绮罗与楼翼然一路走着,却是向苏府那边走。
见楼翼然沉默了一路,也不提去春分湖的事,绮罗小心地问道:你怎地了?楼翼然叹了口气,眯着眼望了眼天空,对两步之外的绮罗道:原先我还怨你凡事不是去找老十就是去寻何羡之那小子。
绮罗嘴唇动了动,然后问:现在呢?现在我才晓得,不是你错,是我错了。
你要问苏绫罗的事,要问独孤家的事,我一概不知。
你便是要去做旁的,我也帮不上手。
楼翼然破有些泄气地说道,见着绮罗与楼燕然或者何羡之说话,他插不上嘴才是最难受的。
你也不是插不上手,只是我尚没有遇到需要你做的事罢了。
绮罗忙道。
别骗我了,我只顾着你,却不记得你顾着的事不光有我。
楼翼然垂头丧气道。
也不是,你不要我多想的,如今你也别多想了。
绮罗不曾见过他这样没有士气,忙鼓舞道。
楼翼然哧了一声,自嘲一笑,随后喃喃道:先前我忙着算计咱们以后住哪了,我都想好了,若是你不喜襄城,咱们就去鹿鸣关。
我还盘算着要是你怕见我爹娘怕立规矩,咱们就搬出去住。
绮罗愕然地看了他一眼,她只知他粗枝大叶为人散漫,不想他竟往那精细的地方想去了。
如今我才知道,嘴中说着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活就怎么活,顶多也不过是忍着你几句骂而已,也没有旁的用出。
我被人说成胸无大志,你心里也不会好受。
楼翼然话音一顿,随后吸了口气,转头道:五叔说的是,要没有他跟我爹,指不定以后我连婆娘也被抢了。
你胡说什么!绮罗低喝道,见他满脸认真,又想或许这才是他正经时候的模样。
绮罗,我想去考武举。
虽做不出什么大事,但先考了武举,之后再跟着五叔混个军官当当,以后袭了爵也不至于叫人看不起,你也不会跟着我受委屈。
楼翼然望着绮罗说道,心想,倘若他不是楼家的公子,倘若没有楼五叔和楼老爷,如今绮罗早被李思齐视为囊中之物了,我虽跟着五叔开了眼界,但跟何羡之他们比知道的还太少,你等着吧,以后我保证你问什么我都知道。
绮罗心中一慌,慌忙道:楼燕然说你会带着我过去的。
她可不想被丢在襄城,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楼翼然。
我带你过去。
楼翼然肯定道。
那,我要武状元。
绮罗笑道,心神又回来了,心想男儿志在四方,楼翼然有这打算实属正常,况且吃老本的事,非到万不得已,还是莫去做的好,随后想了下,担忧道:只是你身份毕竟不同,那武举听人说又是极凶险的,若是有人使坏,你该如何?京城里你家也该有屋子的,叫人收拾了就成。
但是伯父伯母怎么办?他们也要跟着过去的吧?还没出发,你便想那么多。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若跟我爹说了,我爹也会流着老泪赞同我去的。
楼翼然昂首阔步道。
绮罗见他意气风发模样,与先前又不同,心想果然男人还是做点正事的好。
一路到了苏家前的大街,楼翼然向苏家大门看了眼,见有几个小厮探头探脑,低声道:今日出门,遇到何羡之他们几个,什么事也没做成。
本就是出去随便玩的,你还要做什么?绮罗笑道。
楼翼然看了她一眼,人仍站在两步外,头微微探了下,说道:松一点好。
什么?绮罗茫然地看他。
楼翼然向她胸前瞥了一眼,说道:我问奶娘了,还是松一点好,太紧了睡不踏实,将来还不好……行了,我知道了。
绮罗懂了他的意思,忙打断他的话,心里骂了句色胚,见着他依旧站着,笑道:我看着你走吧。
楼翼然点头,我过两日再来找你,我不来,你也别瞎想啊。
知道了。
绮罗应道,见着他三步一回头的走了,才转身进了大门。
大门内,有几个小厮垂头立着不敢看她,绮罗瞬也不瞬地走进去。
到了正房甬道,见着苏清远送周先生出来,忙垂手立在一边。
周先生因今日是媒人,也不想叫绮罗难堪,并不言语,只随着苏清远向门外走。
苏清远低声吩咐绮罗去书房等她,随后依旧送周先生出门。
拿着鞭子在腿上敲敲猜着苏清远能有什么事,绮罗领着初一等人去了苏清远书房。
头回在没有人的时候进苏清远书房,绮罗撇了下嘴,四处看了一圈。
苏清远平素最好面子,唯恐别人寻到他丝毫错处,因此处处小心,将书房收拾的十分雅致,看不出一丝商贾气息。
一盏茶功夫,苏清远才回来。
苏清远觑了眼老实站好的绮罗,自己先坐下,呡了两口茶水,才出声道:今日出去了?是。
苏清远大约猜到是见谁了,沉吟半响道:不要见的太频繁,隔几日出去就好。
是,女儿知道了。
绮罗回道。
但凡一个老实人发狠过,常人便知晓这人是不甚老实的。
苏清远也猜着绮罗心里另有算盘,也不深究,叫她在一旁坐下,又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归不需你担心什么。
你只要与往常那般就好。
是。
你母亲是不中用了,你奶奶年纪又大了,睿轩没得旁人照顾,你也莫只顾着自己的事,过几日学堂里放假,你带着他出去逛逛。
楼家何家的公子们都是有才的,跟着他们,睿轩便是不能跟着学好,也能与他们多熟悉一番。
苏清远又嘱咐道,便是先前不知道,如今也能看出与那两家来往的好处。
绮罗依旧应是,见苏清远面有豫色,心知他还有话要说,也不插嘴,只管等他自己说出来。
睿轩只比你小不到两岁,但他启蒙慢了点,不及你入学早,如今虽聪慧勤奋,到底耽误了。
苏清远念叨着,似乎在想如何引出话题,先前你说何家小姐要回来了?他们家的女儿太矜贵了,只是起名字的时候稍欠考虑了些。
一个个本就生的好,何必再起了那样的名字,太过了。
像是伊人,可人,佳人,丽人,本就不该做了女儿的名字,须知盛极而衰,名字上需要谦虚些才好。
便说那伊人,依着我说,便是折在名字上了。
他们家每有女儿,便大兴土木,建观景台,望月楼等。
只是那丽人无父无母的寄居在何家,怕是难得何家那般对待了。
绮罗眼皮子一跳,心想苏清远绕了半日总算将话绕到何丽人身上了。
苏睿轩与何丽人自幼要好,虽是两小无嫌疑,但看在大人的眼中,难免要多想一些。
苏清远见绮罗不搭话,又感叹道:你看何家待丽人小姐如何?我见着她两次,可怜生的那样好的女儿,却要寄人篱下。
爹爹是心太善了才会如此想,何家对丽人小姐确也不差,更何况他们家人丁众多。
若是将军府的人对丽人妹妹不好,旁人怎会不说他们?况且,丽人妹妹父母也不是何家旁支,正经的长房出身,还有族长护着呢。
家中的兄弟也多护着她,待她如同亲妹一般。
再者说,丽人妹妹的父母也非无才无德之人,只余下这一幼女,自然是将合家家财寄在何氏族长那里,等着给丽人妹妹做嫁妆呢。
绮罗说道,说完,见苏清远瞳孔微张,心想果然是嫁妆那一句最得苏清远的心。
苏清远心中确实也如绮罗所想,楼家最小的女儿也便是楼八娘了,他与苏睿轩相差太远,何家的女儿虽多,但他家女儿矜贵,不是旁人能觊觎的,其他的能够想到的多是出身不好之人,只有这何丽人,孤女一个,虽出身好且有嫁妆千万,但想想也知所求者不多,苏家与她也很是相配。
苏清远得了自己想听的话,便放绮罗出去。
绮罗出了门,心想楼燕然说的对,她便是此时告诉苏清远绫罗的事有诈,他也不会信的,此时他已经被算计迷了心窍了。
她私心里也喜欢何丽人,想着若是他们二人能成,也算是好事。
但是何羡之等人对着何丽人的态度,比之亲妹更好,这样疼着宠着的妹妹,应当是不会放心叫她进了苏家这样乌糟的地方吧。
120 瘦死骆驼下定决心出去见楼翼然的时候,绮罗就知道回来会被说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正与她预计的那般,苏老夫人与苏清远只叫她少去两次,又暗示她带着苏睿轩与楼何两家的人多多来往。
如此前后不一的话,也只有苏家当家人能说的出口。
心早凉了,是以听他们如此说,绮罗也没什么,但是听着何妈妈絮絮叨叨地说教,又兼后悔自己今日不该在那时候偷懒不在,抱怨初一等人少不更事,不知拦着她。
听何妈妈说了这么一通,绮罗心里暖暖的,更因今日楼翼然要上进了,心里高兴,嘴角就一直弯着。
何妈妈见她不听教诲,略抬高了声音道:如今热乎着,他自然想时时刻刻见你,只是不该他想见你就叫他见了,不说拿腔作势,也该矜持些。
若是一直如此,等着他哪一日反悔了,岂不是又要说你不知自珍自重?便是他不说,楼家夫人高门大户出身,她能看得过去?绮罗轻轻揉了揉脸,笑道:妈妈说的我都懂,只是今日却是非见他不可的。
往后自然会多多避忌着。
恰如何羡之所想那般,绮罗但凡安了心,下了决心,便是是要不管不顾,只管向前冲的。
此时绮罗心里便想着: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既然想要别人对她一心一意,自然也要担些风险。
如今她是不甘心将楼翼然这么个清清白白的人推给旁人的,再者说,她心里既然存了霸占楼翼然不教旁人碰他的野心,日后少不得要听人闲言闲语,若是今日受不住这一星半点的说嘴,那往后自然是要无地自容到非自戕不可了。
至于日后楼翼然反悔了又如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既然有了要做王侯的野心,日后不管是杀头还是要抄家灭族,都得自己扛着。
今日听着楼翼然说小杨氏的话,她便知道楼翼然也知今日该避忌的,只是今日楼家纳采,他必也是心中高兴,忍不住想要来见她一面,叫她跟着他一起欢喜的。
旁的日子还好,今日却是非见他不可的。
两辈子,绮罗才发现原来女人还能这样活一辈子。
往日她常往坏处想,越想越悲,今日是欢喜的日子,她又往那好处想了。
心想楼翼然没出息也没什么,若是有出息了,等着他要被人记入史册,她定也要跟着被人记进去。
若是贤妻那史册上定然只留着安南侯楼翼然之妻苏氏,贞静温良两句,若是做了妒妇,少不得那史书上还会写着苏氏,善妒……,若是那史官一时兴起,便是要记下自己的妒行也不一定。
想着自己这样一个平凡女子,籍籍无名,难得有机会被记入史册,若不抓住,才叫愚蠢。
于是乎,绮罗脸上红彤彤的,越发高亢起来。
何妈妈见她兀自高兴,春风得意,眼中竟显出了少有的杀伐果决,沉默了一会子,叹息道:听着初一他们说那楼少爷如今对你应该是好的,奴婢是过来人,少不得要多说两句。
小姐莫只看眼前,要看长远了,莫等着往后后悔也没法改了。
妈妈放心吧,我不会的。
绮罗拉着何妈妈的手说道,比起前世那不明不白的成了棒打鸳鸯的恶妇,今生心甘情愿的去做妒妇,便是被人骂了,最后败了,她也甘之如饴。
何妈妈见她是一头栽进去,不肯回头了,也想绮罗是前些日子心提着担心的久了,如今与楼家的事定下来了才会如此高兴,等着过些日子静下心,脑子冷起来,定会改了的。
想通后,何妈妈不再劝她,只管笑着与她说嫁妆上的花样子该如何选。
晚间,吃罢晚饭,绮罗便叫初一去看看苏睿轩有空没有,若是有空,便将他带到马场。
不一会,初一果然将苏睿轩领到了马场。
早在马场等着的绮罗打量着苏睿轩,天色已经暗下来,远处昏黄的烛光下,苏睿轩更显得老成。
先前倒还不觉,只将他当做孩子看待,今日见苏清远隐约透露出给他做亲的消息,绮罗再看苏睿轩,也觉他长大了许多,一张脸若不是上面还肉呼呼的,竟是与苏清远有十成像了。
姐姐,你叫我有何事?今日听说周先生来家了,他……苏睿轩欲言又止道,虽说给绮罗说的是楼家,且那人是他师父,心里想着绮罗要出嫁了,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十分不舍。
既然你知道了,那少不得我也要跟你说说你的事。
绮罗笑道,先前便是觑着屋子里人多,才叫人将他领到这空旷地方的。
我有什么事?姐姐,我没在学堂里惹事。
苏睿轩忙道,唯恐是绮罗从旁人那里听到了自己的不是。
绮罗见他如此,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慌什么,我并没有说你怎样。
只是今日听父亲偶然提起丽人,你觉得丽人如何?她如何姐姐如何不知,还不是先前姐姐看到的那般。
苏睿轩茫然且又坦然地回道。
见他脸上并无局促窘迫,绮罗心想苏睿轩大抵是尚未往那处想的,低声道:你当真对她没有旁的心思?听着父亲今日的意思,他是想将你与丽人妹妹促成一对的,你可愿意?苏睿轩涨红了脸,半响讷讷道:……也行。
马场上,不远处闹腾又开始每日的嘶叫,跑马场上,随着暖风冒出来的小虫子四处乱撞,撞的人心烦不已。
你这可是觉得勉强?……不是,姐姐怎么也问我这样没有正经的话。
苏睿轩蹙着眉头问道,随着绮罗的话,在心里想了一通。
何丽人乖巧听话之余,又很有些娇憨之气,平日里他也是乐跟她一处玩,往日不曾想过,今日听绮罗一说,他心里也有些异样情绪。
绮罗叹了口气,说道:往日里我不曾跟你说过,今日却不得不跟你说了。
你看我家如何?比之楼家,何家,杨家,肖家,白家如何?姐姐一股脑要我跟这么多人家比,我哪里知道。
苏睿轩郁闷道,随即心知绮罗这样问定有深意,便道:比不过楼家何家,跟杨家并列,那白家不甚清楚,但肖家先前还是楼家的奴才,怎么也不该将肖家与苏家比。
你这就错了,只看肖家在京城有人有权便知苏家是不及肖家的。
虽说是襄城四大家之一,资历又比楼家何家深,但如今不过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爹爹今日还嫌丽人妹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我不问旁人,我只问你,你想着在秋实馆中的何羡之何觅之对何丽人如何?平日里又是怎样看待你们一处玩的?苏睿轩闻言怔住,半响喃喃道:不是爹爹想的她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
不是配不配的上,我们只看丽人妹妹丧了父母之后,尚且能保有原来的纯真之气,便知何家是未曾苛待她的。
何家的男儿女儿一个个都是精明强干的,唯独寄养的侄女养成这么个无邪性子,看这个,你也能猜到何家养着她的时候,也是怕别人说他们苛待她,因此比之亲女更要护着她几分,这样护着长大的女儿,何家怎会在说亲的最后关头,将她说与我们家,叫旁人说嘴?绮罗说完,唯恐对苏睿轩打击太过,又接道:你也莫灰心丧气,何家看不中的是苏家罢了。
生意上也要仰仗杨家,如今又与钮太监那等溜须拍马没有一点子真能耐的人交好。
你人是好的,自小聪明懂事,只是你该知道,轮到你当家的时候,奶奶爹爹他们给你留的是什么摊子。
咱们家先前的那些事,我也没全避着你,你也该知晓咱们家里那群人的心思。
先不说丽人妹妹会不会嫌弃你,你只说,若是她不嫌你,她那性子,能在咱们家活几年?苏睿轩听了这话,脑子里惊雷一般,绮罗虽提过苏家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但听着众人口口相传襄城四大家,他心里也当绮罗是小题大做,如今她径直将苏家的事说出,他才觉得往日那种名门世家的自豪感,根本就是夜郎自大,徒增他人笑料罢了。
心里一害怕,又如幼时一般,只管拉着绮罗的手。
觉察到他微微发颤,绮罗用力的握着他的手,心想还是个孩子,与他说这些,若是出门他自视卑微了更不好,我只是叫你心里有个防备,须知坐吃山空也是须有本钱的。
等着你大了,苏家的架子更空了,到时候你便是想安稳的去做个二世祖也不成了。
姐姐,你不会不要我的吧?一日之内,绮罗先是定了人家,之后又晓得苏家不过是表面风光,苏睿轩心更悬了起来。
我怎会不要你,只是你若是将来也成了靠个太监过日子的人,姐姐只会将你当做打饥荒的,不会真心照应你了。
嘴上这样说,但她心里也明白,便是有一日苏睿轩成了苏清远那样的人,她虽会怒其不争,也会竭尽全力帮他。
正如养大的儿子,便是他不孝,又能如何?苏睿轩闻言,额头轻轻靠在绮罗肩上,喃喃道:我不会像爹爹那样的,只是姐姐以后也别扔下我。
奶奶虽疼我,但她到底老了,她说的话,我听着不顺耳,也没法说她。
我知道,好不容易养大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绮罗笑道。
苏睿轩闻言抬头一笑,姐姐,什么时候叫我见师父?他回来这些日子我没见到他?过两日。
绮罗说道,见着外面飞虫更加多,生怕苏老夫人多心,便与苏睿轩一路向回走。
看着苏睿轩进了苏老夫人院子,心想过不了多久,苏睿轩就该搬到前面院子去了。
心里这样想着,便向春晖院去。
向前走了几步,听着脚步声,回头,却是绫罗带着清风明月回来。
绫罗脚步虚浮,却撑着不叫清风明月扶她。
虽只随着那先生练了几日,但她本身就是极有天赋的,又肯吃苦,如今举手投足间,姿态翩然,也很有些韵味。
绮罗,恭喜了。
绫罗似笑非笑地说道。
绮罗呡紧嘴唇,心里又隐约觉察到绫罗心中的委屈,说道:别太急了,若是累了,便叫那先生慢慢教就好,也不急在一时。
少见绮罗对她这般好脸色,绫罗直觉的看了一圈,除了她们两人的丫头,并无旁人,心想她定是自己今日得意了,才对自己关心那么一句,蹉跎岁月可不好,你也莫太悠闲了,旁人家都忙的要命,嫁衣嫁妆,与婆家的见面礼等,哪一样不是要忙的天昏地暗。
说完,又仿佛才想起一般,掩嘴道:呀,我说错了,他们家人口简单,用不着那么多,也难怪你清闲呢。
绮罗见她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也知劝不住她,又道:马上要有冷风了,你自己保养着吧。
说完,转身向前走。
虽说何觅之态度可恶,绫罗态度也不好,但总归答应旁人的话还是做到的好,便是旁人不知道,老天还看着呢,这样自己也舒心。
绫罗见她走了,嘀咕了一句刚将春裳翻出来,哪里就能冷了,看着绮罗走远了,依旧不要旁人扶着,咬牙向自己屋子走去。
第二日,绮罗一早便被何妈妈催着选花样,看着那许多的花样,绮罗忽想到端午节眼看便到了,不如趁早给楼翼然绣了香囊。
因这一想法,绮罗将那鸳鸯海棠等花样子放在一边,一一看去,心觉这些太花哨了,便拿了纸笔,在纸上自己描画起来。
何妈妈见她懒得去选花,拉着青青等人去挑。
绮罗一笔一画地画着,慢慢画出一只鹰来。
那只黑猫如今越发懒散了,许是先前不得主人家喜欢,如今进了苏家,大鱼大肉地吃着,更显肥胖,身子圆鼓鼓的躺在绮罗桌上,不时地哇哇叫上一声。
小姐。
初一进来小声道。
绮罗微微侧头,见着初一的模样,心知她又不知从哪里听了闲话要与她说,说道:你过来看我画的如何?初一走过来,自然是要赞两句,随后附耳道:等下孙妈妈要给咱们院子里送人了,还有一件稀奇的事呢。
什么事?先前的雀儿,咱们都觉得她顶好的下场便是被关起来,等着生完了孩子就卖出去,谁知不知怎地,老夫人又要二夫人善待她了。
我听红袖她们说,定是老夫人心里还记挂着姑小姐说她要回来的事。
初一轻声笑道。
绮罗笔一顿,知道初一说的是她先前装疯卖傻说苏清词要回来的事,如今事有凑巧,苏老夫人怕是疑心雀儿肚子里的也是苏清词了。
先有锦绣,如今又多了一个孩子,倘若苏清词在的时候苏老夫人能拉下脸,将她接回家中长住,如今也不必这样左牵右挂,惶惶不可终日。
黑猫又哇哇地叫了一声,一双晶亮的眸子冷冷淡淡地看着初一与绮罗。
初一一颤,随后斥道:这猫不喵喵叫,偏做这么个怪样子,也难怪被老太爷看上,上了它的身。
说着,怕黑猫扰了绮罗,又抱了它出去。
果如初一所言,不一会,孙妈妈当真领着人进来了。
一群足有十余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领了过来,本因不是家生子心就悬着的青青等人忙慌放下手中的活,偷偷地立在一边打量这群家生子。
因秘药之事,苏家几辈子下来,主子不多,奴才倒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了。
除了在后院的那些丫头,许多人家中也养着没有差事的姑娘。
今次听说是要跟着进楼家的,因此大多托了人,将自家女儿荐了上来。
苏老夫人先前将绫罗的丫头岸芷等人皆给了绮罗,后来又添了青青几个,因此春晖院里,这几年也没有空的位置。
前世绮罗陪嫁的丫头,她也无从见到,不想今日,因着这么一出,她竟是又见到熟人了,虽是认了许久才辨认出来的,但总归是叫她认出来了。
孙妈妈陪着绮罗看人,见她一一打量过去,便一一给她介绍:这是汀兰的妹妹,原先在针线房里作事,她针线极好,那嫁衣等,她也能帮上手。
这是红翠的妹妹,也跟红翠一个性子,最是忠心不二的。
……听孙妈妈介绍,绮罗看过去,上一世陪嫁的大丫头是六个,她虽不怎样,但到底是要进杨家的,因此那六个也很叫苏老夫人费了心,选的也多是出身好的丫鬟。
出身好的丫头,如禄儿等,上一世是不会出现在她院子里伺候她的。
所以,那六个也是婚前仓促的被苏老夫人送来的,婚前她与她们相处并不多,婚后,见着她那光景,那几个丫头大多也是不乐意奉承她的。
孙奶奶。
绮罗向孙妈妈招手。
孙妈妈知晓她是有话不好当着这些丫头的面说,便与她一同进了屋里。
进了屋,绮罗叫人给孙妈妈上了茶水,请她坐了,才道:这几个都好,只是有几个不合适。
怎不合适了?孙妈妈忙问,既然苏老夫人将此事交与她管辖,自然她也是受了实惠才将她们领进来的,成不成都要给人家回个话。
绮罗心里盘算一番,虽是使钱进来的,但那些个丫头面子上确实是挑不出岔子的,便轻声道:那翠绿衣裳的,还有那杏色衣裳的,另外还有那圆脸的,跟六角脸的,犯了楼伯母的忌讳。
孙妈妈闻言很有些不以为然,但楼家怎样,应当是绮罗最清楚,如今她是挑自己的丫头,总不会好的不要捡差的,平白给自己添堵。
又想楼家确实是忌讳颇多。
那楼夫人究竟忌讳什么?孙妈妈又问道。
绮罗微微摇头,很是为难道:我也正犯愁呢,虽略知道些伯母的性子,具体的我也描绘不出个究竟。
总归那些个若是被伯母见了,必定是要着恼的。
再者说,我见着那里面还有两个相貌妖娆的,就是那个水蛇腰的,虽生的好,但是去了楼家就不适合了。
先前诸葛先生给楼家算了命,如今楼少爷房里还要靠楼家姨娘看管着,虽不合规矩,但也是怕那些丫头生事。
他的丫头虽说不上相貌粗鄙,但也是中平之人。
咱们家带过去这样好的,少不得伯母要说我居心不良,有意挑唆坏了他。
再者说,咱们的丫头,抢过了楼伯母丫头的风头也不好。
本是拉拢人心的,带过去的人却将婆母给的丫头贬得一文不值,确实有些太张扬了。
孙妈妈看她说了一通,字字在理,且隐约将那婆媳相处之道也说出来了,心里感叹绮罗果然老成,随后又道:奴婢只想着捡着顶好的人送过来,却忘了顾忌楼家夫人,实在该死。
大小姐捡着看的过去留下两个,剩下的奴婢就领走了,过两日再送好的来。
有劳孙奶奶,叫孙奶奶多跑两趟了。
绮罗愧疚道。
孙妈妈忙笑道:不费什么事,左右我平日里也清闲着呢。
更何况,绮罗折腾的越多,她赚的越多,别人要说挑三拣四也只会说绮罗,又与她没有什么妨碍。
绮罗谢了孙妈妈两次才送她出去,十几个丫头只留下两个。
看着这两个前世的丫头,绮罗心想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前世若是早早的硬气一些,也不至于拖累的她们与她一同受苦。
良禽择木而栖,她眼看不中用了,也无怪乎她们另攀高枝。
你们跟着我去谢过奶奶,总归是奶奶赏了你们给我的。
绮罗笑道。
还请大小姐给奴婢赐名。
那两丫头磕头道。
绮罗微微侧头,前世她们的名字她也不愿再提起。
左媚儿跟了苏清词,想必她从苏家出去的时候,心里得意面上风光,最后的下场却是年纪轻轻地就早早熬成了婆子模样。
你是喜儿,你是悦儿。
绮罗指着两人笑道。
那两个正提心吊胆的丫头见她笑得亲切,心里松了一口气,忙欢喜地应了,殷勤地跟着绮罗去向苏老夫人谢恩。
121 梦了无痕今日只留下两个丫头,绮罗也知不将人凑齐了,孙妈妈往后还会没完没了的荐人过来,打定主意只捡着相貌清秀,老实实诚的丫头带过去。
春晖院里只有绮罗一位小姐,且她不是事多之人,因此春晖院里的小丫头也是安逸日子过惯了的,只当自己会顺理成章跟了绮罗一辈子。
冷不丁地进了新人进来,一个个都紧张起来,盯着喜儿、悦儿,唯恐自己的差事被她们抢了。
绮罗觑着众人的神色,心想往日她都是将小丫头交给禄儿、初一等人看管,平日里也知她们老实。
但此时老实了,未必换了个地方依旧老实。
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好歹要将她们的本性都摸清楚才是。
于是,绮罗只让喜儿、悦儿去做针线,旁的并未交代她们做,一心要慢慢等着看其他的丫头怎样做。
果然第三日,月末便与喜儿起了纠纷。
绮罗听旁人将两人斗嘴的起因等等说了一通,见初一也说此次是月末性子太冲,喜儿又得理不饶人,绮罗心里很不以为然。
她幼时便见着莫姨娘不动声色地转移战火叫赵姨娘与大杨氏的亲信吵起来。
如今看来,要怪也只能怪月末没有心眼,被旁人当枪使了。
如此想着,也不处置那两人,只静观那暗中之人一计不成,又要如何做。
楼翼然先前说过过两日来寻她,若是以前,那两日只是个约数,四五天,七八天,也算是两日。
绮罗未必会死抠着字眼不放。
但如今绮罗心境变了,竟当真在别后第二日一心等着他来。
对着镜子细细梳妆,绮罗忽想到女为悦己者容,正在唇上点胭脂的手一顿,手指轻轻在唇上按了一下。
想起那日楼翼然的鲁莽举动,脸上慢慢布起红霞。
先前还觉得自己老了,如今看来,作为女人,但凡还有人喜欢着,疼着,就不会真的老的。
梳了双鬟望仙髻,又插了两支四蝶银步摇,翻了箱子将如今穿着尚显单薄的石榴纱裙翻出,又配了一条橘黄绣海棠春睡的披帛。
初一等人难得见绮罗这样齐全的梳妆,往日绮罗那脸上,也只是点了点胭脂在唇上,就连铅粉花钿也鲜少用的。
小姐这是要出去?初一疑惑地问道。
绮罗笑道:未必是出去,只是看那衣裳空放着可惜了。
初一与十五相视一笑,心中都不信她说的话。
绮罗梳好装,便坐在屋子里看书,等着外头的人传话。
先前心里还平静,过了午眉头便微微蹙起来,等着傍晚,滂沱大雨落下,绮罗便知今日楼翼然是不会过来了。
初一将一外袍给绮罗披上,小心地说道:小姐还是换了衣裳吧,受了凉就不好了。
绮罗伸手拉了下那外袍,心想何觅之算的真对,冷风果然来了。
有些遗憾又失望地将脸上的妆洗去,绮罗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那张遗传自小杨氏的小脸,此时不笑,眉头微蹙,竟平生出一股幽怨之气。
绮罗忙将镜子翻倒,心想他一日不来,自己怎么就成了怨妇模样。
况且他今日有事,或者是自己会错了意也未必知。
夜早早地降临,外面哗哗地雨声,催眠般,叫初一等人不住地打哈欠。
绮罗不忍心叫她们与她一起熬着,又知自己点着蜡烛,她们必定不放心,定要在一旁守着,便熄了蜡烛,催促她们各自去歇息。
躺在床上,绮罗枕着手臂将楼翼然小时候的模样想了一通,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们二人如何会有今日这番情景。
正想的出神,那边窗子砰砰的响了两下。
绮罗从床上坐起,尚未起身,那边初一已经持着蜡烛进来了。
怕是风大,将花枝扯下来了。
初一说道,又去查看那窗户,将窗户栓住,又向外间走,小姐早些睡吧,小心着凉。
你也早些睡吧。
绮罗说道,见初一走后,那窗户又轻轻响了一下,心中电光一闪,忆起上次楼翼然是如何进来的,绮罗忙下床去开窗户。
外面的雨水随风落在她手臂上,微微探出头,尚未看到外边如何,便觉一冰凉的双唇迅速地在自己唇上一点。
绮罗一怔,随后直觉地向他身上摸去,摸到一手的潮湿,忙让到一边叫他进来。
楼翼然爬进窗户,又怕雨水渗进来,忙又关了窗户。
关了窗户,屋子里更黑,他伸手搂住绮罗,低声在她耳畔道:今日我想过来的,只是要送五叔走,耽搁了。
我知道。
绮罗双手放在他胸前,将两人隔开,楼翼然发丝上的雨水落下,将她的脸也打湿了许多,我拿帕子给你擦。
见绮罗转身要走,楼翼然依然不放手,死死抱着她,咬着耳朵道:太黑了,你点蜡烛吧,不然我不放开你。
说着,舔起她的耳珠,紧紧地勒住她的腰肢。
绮罗挣扎了一下,扑在脸上的热气叫她脸上发起热,心中乱跳,正要点头,却听外间初一听着窗子的声音问:小姐怎么又起了?可是要喝水?随即,又是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绮罗微微咬牙,一边说道:不是,我没事,你睡吧。
一边拉着楼翼然向屏风后的恭房走。
进了那八张屏风围成的小小一间恭房,绮罗心悬了起来,初一比青青警醒细心,素日里看着确实很好,今日还是这般,就有些让人着急。
初一持着蜡烛进来,见床上没人,猜着绮罗是进恭房了,说道:黑灯瞎火的,小姐怎么不叫我?这蜡烛给你留下了啊。
说着,放下蜡烛,人转身出去了。
听着初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绮罗才松了一口气,却觉方才还放在她腰肢的双手,此时已经移到了她双峰上,慢慢地揉搓着。
放手。
绮罗轻声叱道,本就单薄的睡袍,被楼翼然手上的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心中异样的感觉升起,比起上次的一味疼,多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酥麻。
不是说不要穿这样紧的么?楼翼然笑道,心想果然丫头警醒了也有好处,至少绮罗不敢大动作地将她推开。
一面说着,一面将手在那肚兜边缘肆意地乱闯,一副不伸进去不罢休模样。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绮罗恨声道,心里一阵发慌,扭头将额头撞向他的下巴。
我做梦梦到你了,我想你了。
楼翼然低喃道,手不再乱动,却也不舍分开,只将手掌手指伸展开,尽力地固守住已经占领的领地。
觉察到手掌下绮罗滑腻肌肤的起伏,楼翼然的气息又粗了两分,不住地用身子摩挲她充满韧性又紧俏的臀部。
绮罗一怔,回过头去,只见烛光透进来,楼翼然一双眼睛坦然地望向她。
那梦究竟是什么梦,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
楼翼然膝盖一弯,坐在恭桶盖上,被他抱着的绮罗也随之坐在他腿上。
绮罗侧着头用自己白皙的脖颈摩挲在他的脖子上,大腿之间被顶住,她不是毫无经验的少女,自然晓得那是什么。
楼翼然是色胚,这是他还是一个懵懂顽童的时候,她就晓得的,而他,自幼便没有掩饰过他的色心色胆。
楼翼然。
绮罗低叹道,心里有了决断,放开自己的手,站起来,转身面对楼翼然。
因为她的动作,楼翼然哼了一声,双手不甘心就此放开,依旧勒住她的腰肢。
常年习武,绮罗的腰肢柔软,却不给人易折断之感,浑身上下的柔韧性,在那腰肢上极致的突显出来。
睡袍被楼翼然分开,那里面紧窄的肚兜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烛光跳动中,一对鸳鸯暧昧地显出形来。
绮罗重又坐在楼翼然身上,挺胸抬头,双峰随着呼吸起起伏伏,一副任君采撷模样。
她越是如此,楼翼然越是不敢动了。
我没有轻薄你的意思。
楼翼然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说完,却不舍离开,细细地去吻她的脸颊。
他先前不过是玩笑,谁知楼燕然竟当真将那春宫图寻来送他。
昨日拿着那图,他只看了一眼,满心满脑想的就是绮罗了。
虽知不该,但他见到她时,还是忍不住想亲她、抱她。
我知道。
绮罗低声说道,心急促地跳着,却还是忍住羞涩将身上的睡袍脱去。
丝袍滑过肌肤,落在地上,瘦削的锁骨,光洁的肩膀,圆润的手臂,隔着鸳鸯的双峰,一一在屏风缝隙中的烛光中呈现。
楼翼然怔住,却见绮罗微微探头向他唇上吻去,同样是笨拙的吻,绮罗却比他显得温柔了许多。
两片嘴唇碰在一起,楼翼然先前的犹豫全没了,两舌交缠,彼此生疏地学着如何与对方亲近。
津液沿着嘴角慢慢滑下,紧贴着彼此的胸膛,两人的心跳也汇成一声。
楼翼然终于将那绳子解开,伸手将障碍扯下。
虽没有看到,但那双峰释放之后在自己胸前的弹跳,让他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万幸那声音又消失在两人相缠的唇舌间,更兼此时窗外风急雨骤,那声音只在狭小的屏风间里回荡,并不曾传到外面。
良久,分开彼此的唇舌,楼翼然顺着绮罗的下巴缓缓向下吻过,路过那脆生生的锁骨,最后终于到了他自幼便向往的圣地。
绮罗说她是看着他长大的,楼翼然又何曾不是。
在幼年被人引逗着,将那闺房秘趣窥探了遍,后来楼家亡羊补牢,要将他的色心铲去。
但多少年的浸淫,哪里是能抹去的。
在他老实了许久后,便将目光投到了绮罗身上,看着她一点点慢慢长大,成为他想象中的女人模样。
啃啮揉搓着,楼翼然双手口舌忙乱,却还觉不够,恨不得将她此刻就吃进肚子里,叫她再也离不开他。
因楼翼然的动作,绮罗喉咙里忍不住呢喃一声,因怕自己叫出声来,便仰身咬住自己的手指。
她仰着身子,楼翼然更方便观看眼前的美景。
他以往见过那些歌姬故意将抹胸拉得极低,那些人抹胸之上的白腻,让他以为女人前面的风景就该是白嫩嫩的一团。
此时,见到绮罗的模样,却忍不住惊叹起来,虽不曾见过旁人的,但心知绮罗与她们定是不同。
烛光落在绮罗半边身子上,精致的锁骨下,有一道因为紧仄的胸衣勒下的红色痕迹,红痕下面,金黄的烛光仿佛照进了她的身体里,一颗红豆大小的殷红,因为紧张蹙立在那里,下面不是肥腻腻一片,而是白的近乎透明的晶莹,隐隐可见淡蓝色的血管如同雕花浮绘一般细腻地浮现在那傲然挺立的晶莹上。
先前未曾看过,他只知凭着心中的一团火胡乱的揉弄,如今见了那仿佛一碰就碎的风景,才知晓他方才那番动作,定是弄疼她了。
不敢再碰,唯恐自己再碰下去就住不了手,楼翼然将落到绮罗腰上的肚兜又拉起来,掩住她的诱惑,抱着她的腰肢,将头搁在她肩膀上,两人的胸膛又贴在一起,虽不曾再看到摸到,但身体的热度,依旧透露出他此时的激动。
绮罗愣住,见他停下了动作,心中有些害怕,以为楼翼然嫌弃她了,搂住楼翼然的脖子,无声哭泣起来。
你怎么了?楼翼然轻声问道,扶着她的腰肢,将她放在他肩膀上的头抬起来。
你为什么不动了?绮罗低声问道,看到楼翼然眼中那团依旧在燃烧的火,心中的疑惑更甚。
楼翼然一下子明了了她心中的害怕,搂着她道:我今日是好奇了,我等着洞房呢。
说着,身子又在绮罗身上蹭蹭,你先去床上。
绮罗站起身来,侧过身去,捡起地上的睡袍,慢慢出了隔间。
因想着楼翼然身上还湿着,便寻了几条棉帕给他送去,先前因有风声雨声,她还不曾听出楼翼然在里面做什么,此时就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喘息声,立时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现在进去。
等了许久,才听到楼翼然舒心地叹了口气,房间里,佛手柑香中又夹杂了一丝麝香的气味。
那边楼翼然从隔间里出来,见着绮罗就立在外面,向她无声一笑。
绮罗反应过来,拿了帕子给他擦头发,又将他湿透的外衣脱下来挂在屏风之上。
收拾了一通,楼翼然又搂着绮罗,拉着她一同静静地躺在床上。
不是说不许穿那样紧的吗?楼翼然从身后抱住她,小声地抱怨道。
绮罗脸红了一下,随后忐忑道:不难看吧?哪里会难看。
楼翼然肯定道。
绮罗转过身来望着楼翼然,你见过旁人的吗?你怎知不难看?说了不难看就不难看。
楼翼然乐道,随后小声嘀咕道:你当我没见过就想不出是什么模样的吗?色胚!绮罗啐道。
我只对你色。
楼翼然笑道,将手放在她腰上,在她光滑的背部抚动。
想着初一应当是睡着了,绮罗将楼翼然的手拿开,随后板正了脸说道:我前儿个给你选丫头来着,还没选完呢。
我打算选几个丑的带过去。
丑的好,免得叫吸血的妖精进去要了我的命。
楼翼然笑道。
绮罗见他说的毫不犹豫,随着笑道:你以后莫后悔的好。
楼翼然一笑,却忽然也板下了脸,轻轻地向她屁股拍去,轻声叱道:我碰都不敢碰的,你还敢绑的这样紧。
说完,将绮罗重新穿上的肚兜解开,却不将它扯去,只任它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
绮罗不安地动了下,见着楼翼然兴起,正想着该怎么办,是装作不知情还是像先前那般主动些,尚未定下主意,就见他匆匆进了那恭房。
心里也猜着他去做什么,回想起那夜御十女等等,忍不住哧了一声。
许久,楼翼然才又回来,回来后依旧紧紧地抱着绮罗。
绮罗靠着他,垂着眸子盘算一番,低声道:我也不知怎样才能抓住你,不如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楼翼然愣了下,闷声笑道:就喜欢你这样的,你放心我好奇女人了,想女人了,也只管来寻你,绝不会去找旁人。
谁问你这个。
绮罗背转过身去,觉得自己在楼翼然面前越发没了气势,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总归还是有些气势,要他听自己的才好,但是如今又没有个由头,胡乱地呼喝他去做事,反倒不是个好主意。
碍事的八姐很快就要被娘亲弄走了。
楼翼然低声道。
楼姐姐怎么了?绮罗听他终于说了正事,忙问道。
那花逢君哪里摘花不好,偏提着篮子到老十院子里摘。
那几棵梧桐树可是老十的命啊,当下便被老十逼着现了身形。
多事的何羡之也在,那两人的心眼本就多,不知施了什么计策就将花逢君给抓了。
娘亲他们听说抓了采花贼,慌忙赶了过来。
八姐见了那家伙,便喊出了名字。
如今那小子押了信物在娘亲那里,保证了两个月内便叫人过来求亲。
楼翼然兴奋地说道,若不是有这一出,他真恨不得立刻将楼八娘塞进花轿里,连聘礼都不要就送给何家。
绮罗闻言也松了口气,心想楼夫人既然逼着花逢君来求亲,那应当是人品家世都相当的。
又想楼八娘当初戏称花逢君是采花贼果然没错,花逢君就栽在采花这事上了。
楼姐姐乐意的吧?那还用说,厚着脸皮跺脚跟我爹爹说她不嫁,其实心里可乐意了。
楼翼然又笑道。
绮罗也跟着他无声笑起来,心想还是早些嫁过去的好,免得夜长梦多,这苏家,她再也不要待了。
我想过了,你要是出息了,我就去做妒妇,跟你一起青史留名。
绮罗轻声道。
楼翼然笑道:那好,若是我出息了,那皇帝要我纳妾,你也只管学了人家当着皇帝的面喝醋去,咱们就是不要那些狐狸精。
她也曾与春芽等人一起睡过,此时的感觉却与那时不同,一种说不出舒心与安宁。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绮罗终于问道,她知道自己样貌勉强算上等,但那样的样貌不该是能迷住楼翼然的。
贴着绮罗的额头,楼翼然笑道:因为你是我干娘,除了你,谁也当不成我干娘了。
绮罗听着他的胡言乱语,靠在他身边,闭起眼睛,又听他絮叨道:我爹同意了我去当武状元,你等着,咱们成亲后就去京城。
绮罗微微点头。
府里东边的院子已经给我们了,过几日就要动工修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叫人给你弄?都好。
绮罗回道,听着他慢慢说着以后如何,最后听他喟叹一声跟你躺在一起说话真好,她想回一句我也是,却已经进入了梦乡,嘴角弯着睡着了。
梦里,隐约已经成了妇人模样,烦心今日梳什么妆才好,便是她余下一生最大的烦扰。
方下定决心要点上那新月妆靥,却听咣当一声,那窗户被风吹着不停地开开合合。
将近黎明时刻,屋子里还黑着,外面哗哗的大雨比之入夜时分更凶猛。
窗户怎么又开了?初一进来道。
绮罗心中一慌,正要叫初一别进来,却觉身边早已经冷了。
初一关了窗户,又道:还早,再睡一会子吧。
绮罗应了一声,等着初一出去,下了床向屏风后各处看了一通,没有寻到楼翼然,才知他是早走了。
步到窗户边,微微开了一条缝,窗户上的云霞窗纱已经湿透,红色的纱窗上雨珠缓缓流下,竟如血泪一般。
风吹过来,绮罗拉了下睡袍,才觉楼翼然竟是将自己的小衣拿走了,想笑,那风吹在身上让她一颤,竟让她想起了黄粱一梦,心中不祥的预感袭来,绮罗忙关了窗户,回到床上,裹着被子,告诫自己莫要乱想,如今只等着楼八娘嫁了人,她便能如楼翼然想的,跟他一起进京城考武状元了。
122 平凡之喜黎明时分,窗外的雨下的越发急骤。
影影瞳瞳的卧室里,红绡纱帐无风自动。
绮罗伸手拂着那纱帐,看着细致的流光慢慢滑过。
鎏金五福帐钩上随着绮罗的手慢慢滑动。
从床上坐起来,绮罗下床并不呼初一,自己开了柜子换衣裳。
先挑了件杏色小衣,穿衣时,双手不经意地拂过胸前,尚未成熟的胸部微微疼了一下。
移过铜镜,在暗暗的光影中,绮罗隐约看到胸前留下几点啃啮过的痕迹。
拿了帕子小心地擦干净,绮罗不再看它们,只将那衣服的带子慢慢系上。
倘若要取悦一个人,那必定是一丝一毫也想得到那人的赞扬的。
回想起楼翼然昨夜的惊叹,绮罗脸上微微红了起来,喜悦在心中层层叠叠地荡漾。
除非沐浴,她是不曾碰过自己胸前的,平日里也嫌它们太过惹眼,比之绫罗要大上许多,不甚雅观,因此有意要束起胸来。
如今得了楼翼然的赞美,她又将那胸放开,不再束缚。
心想便是大的如奶娘一般又怎样,只要楼翼然喜欢就好。
换了件不那么紧窄的小衣,绮罗又穿了件桃红襦裙。
之后在里间转了一圈,见紫金香炉内,昨夜的佛手柑已将燃尽,又抓了把百合香撒在那香炉里,拿了银钩子慢慢地将那香灰挑开,轻轻吹了下,将百合香引燃。
两种香味杂合在一起,浓烈的冲鼻,在鼻子习惯了那味道后,又仿佛能够闻到一股异域的馨香。
确定这香味定会将昨夜的麝香掩盖后,绮罗慢慢向屏风后走去。
大约是楼翼然大致的清理过了,屏风上下还有些水迹,旁的痕迹的痕迹却是没有了。
绮罗放下心来,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又担心他不喜喝姜汤,回去后若是强撑着,病了可不好。
如此又喜又忧,先前的因觉不祥而来的惊慌慢慢淡去。
初一等人进来给她洗漱,见她已经穿好了衣裳,也不再多话,只是收拾衣服的时候,见昨夜穿的肚兜没了,便小声地问了一句。
绮罗心中却是早已想好说辞的,指着那一件与昨夜大致相同的肚兜道:可不就在那里,你还找什么?初一疑惑地微微蹙眉,青青却是隐约猜到昨夜的情形,忙应道:昨儿个晚上小姐嫌那件太窄,奴婢给她换了的。
初一闻言也不再深究。
绮罗松了一口气,略吃过早饭,便又拿着那香囊来绣。
略绣了几针,红袖等人撑着伞,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小心地护着几匹红绫红纱红缎进来。
绮罗拿过一匹纱布在自己身上比着,又看红袖打开的线匣子。
匣子里,各色丝线整齐地摆着,罕见的金线银线摆在正中。
老夫人叫小姐先捡着用,若是不够了,就叫人去她那里要。
红袖满脸堆笑地说道,又捡着一缕发着珠光的丝线道:这线奴婢还是头回见到,这样好看的线,绣什么都好看。
说着,递给绮罗看。
绮罗伸手接过那丝线,绕在自己手上了,手腕轻轻转动,那丝线果然如珍珠一般有暗灰色的流光晃动,心里想着用这线绣盖头正好,嘴上却说道:这线太显眼了,只合去做那花瓣托着的花蕊。
红袖打趣道:便是做那花蕊,大小姐又说该做哪一处的花蕊才好?绮罗微微偏头做羞涩状,还劳烦红袖姐姐代我谢过奶奶了。
大小姐这就客气了。
老夫人四更起的,如今还没合眼呢。
红袖悄声道。
绮罗惊讶地看她,说道:你们怎不劝着?昨夜那样凉还不早睡?见红袖有意提起苏老夫人,绮罗猜着红袖这是要有意卖好了。
得罪旁人的事谁都不甘愿做,先前红袖与孙妈妈一同在她耳边散布那些引她伤心的话,也是勉为其难。
如今绮罗的事定下来,她自然是要多说多笑,将苏老夫人的事与绮罗说说看,向绮罗卖个好。
红袖果然凑过来轻声道:昨儿个大风大雨的,风声呼呼,雨声簌簌,百鬼嚎哭一般。
老夫人没睡踏实,我听着她念叨着老太爷和姑小姐了,后来模模糊糊竟是哭起来了。
绮罗闻言,低声叹息道:难为奶奶这么年轻的时候就要一个人撑着苏家。
谁说不是呢。
红袖也跟着叹息道,不见绮罗脸上神色有些变化,一时也拿不准这位姑奶奶对自己还有芥蒂没有,又接着道:祸兮旦福,人这一辈子再难说清了。
奴婢琢磨着,二老爷这会子是要翻身了。
雀儿那闺女一生下来,定是要得了老夫人高看一眼的。
更何况,二小姐那边也定下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夫人往后待二老爷定会更好了。
绫罗的事定下来了?绮罗疑惑道,若是定下来才好,便是李思齐再怎样不好,也算是个归处,比之那飘飘摇摇浮萍野草,今日过了不知明日身在何方要好上许多。
而且,旁人家皆想生儿子,此时苏清和应当是巴不得雀儿肚子了的是个女儿吧。
红袖总算见绮罗有些兴致了,悄声道:昨儿个老爷过来说的,钮太监说魏王殿下的几个侍妾已经进了魏王府,魏王殿下不日就要回来了。
等着魏王殿下回来,咱们二小姐便该进王府了。
绮罗笑道:若是这样才好。
我先前见着绫罗走路都有些虚浮了。
可不是,吃得苦中苦,才为人上人。
二小姐自幼比旁人肯吃苦,也难怪她能有这样的造化。
红袖叹道,因夸了绫罗,自然也要奉承绮罗一番,大小姐是天生好命,不必跟二小姐一样吃苦,也能得老天庇佑。
若能如你所说才好。
绮罗笑道。
因怕苏老夫人醒来找她,忙又与绮罗辞了,出了春晖院。
虽曾经嫁过一次,那次也是心怀羞涩与欣喜地裁嫁妆。
但总归今次与那次不同,心里的欣喜更多上百倍,羞涩不多,忐忑全无,竟是对往后的日子期待无比。
拿着那珠光线,绮罗心想便是用这线绣里衣才好。
用这线绣在紧身的肚兜上,在龙凤烛光下,脱了大红嫁衣,露出里面的里衣,随着那红烛跳动,缓缓地流泻出珍珠的光泽。
因这样想着,绮罗脸上微红,又不好与何妈妈等人说,生怕她们说她没正经不知羞耻,便拿了那珠光线,又捡了几样红线留下,剩下的一并交给何妈妈分配给初一等人。
见绮罗将布料丝线分配给各人后,就只管着绣那香囊,何妈妈也不催她,总归日子还没定下来,万事还早着呢。
雨下了两日便停了,之后天气彻底暖和了起来,春衫一件件被翻出来。
不光小姐,便连丫头也妖娆起来,将藏了一冬的妖艳身子展现出来。
孙妈妈领过来绮罗过目的女子,一个个在绮罗眼中也是藏不住的妖气。
因想着这些个丫头或许日后就要与她抢楼翼然,绮罗看向她们的眼神便不似先前那样平和。
一个个看过去,将她以为能勾引着楼翼然看过去的女子都挑了出去,剩下的虽不是无盐丑女,也只能算上相貌端正清秀。
孙妈妈也算摸着她挑人的路子,悄声地劝道:留着两个生的好也无妨,总归是你的人,给不给楼少爷要看大小姐的决定,若是大小姐不给,楼少爷还能强迫她们不成?若都是不好的,楼夫人也该疑心大小姐不容人。
绮罗眉头一跳,回想上一世婆子们说的楼翼然逼奸身边丫头媳妇的事,心想他若是狠下心来,什么事都能做出;因这样想着,又想自己防这些丫头只是其一,防楼翼然才是要紧。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若是他狠下心去偷,那她也是没办法的了。
如此想着,绮罗便不愿多费心思去挑丫头,略选了几个进来。
心想那八个的数额是定了的,如今院子里足有十几个一等并二等的丫头,她且坐山观虎斗,看她们斗完了,再挑自己看对眼的带过去。
打定了注意,绮罗不甚去管那些丫头的事,一径回屋子里坐在窗下绣香囊,绣里衣。
楼翼然叫人送信,只说他略有些伤寒,被楼夫人拘在家中不得不出来,叫她不要担心云云。
绮罗收了这信,本想着他冒雨来来回回,中间又做了那事,少不得要病一场的,又想他身体健壮,应当是不碍的。
此番得了信,心安起来,只管静坐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绮罗安坐不动,原本嫌她出门频繁的苏老夫人,却是不耐烦起来,悄悄地催着她带了苏睿轩出去。
绮罗不耐烦听她再说,兼之苏睿轩可怜巴巴地看她,便应了。
只是这样冒冒失失地去请楼家何家的人一同出游,她也做不出,于是只叫人备了马,带着苏睿轩,另叫张大娘以及武师等人跟着。
春暖花开日,莺啼燕舞时。
如今已是将近端午时节,天气彻底暖和起来,比之先前的芳草萋萋,如今百花绽放,又有燕子莺雀欢叫不休,更显欣欣向荣。
姐弟两人出了苏家,一路向前走。
姐姐,咱们可是要去见师父?苏睿轩问道。
……见着了就去见,见不着,咱们就自己玩去。
绮罗侧头对苏睿轩笑道,虽说心里放开了,也将楼翼然当了她一生的依靠,但要她自己寻上门去,她仍觉有些臊得慌。
苏睿轩遗憾道:先前还想着叫师父看我武艺如何了呢,现在是不行了。
往后日子多的是,你急什么。
绮罗嗤笑道。
那咱们如今去呢?苏睿轩追问道。
绮罗早就想好了,她们姐弟两人虽带了仆妇随从,但那荒凉僻静的地方还是莫去的好,既然苏睿轩也未曾尽兴地逛过大街,便带着他一路逛过去,捡着他喜欢的小玩意多多买上几个好了。
如此想着,绮罗便道:走哪算哪吧,等着人多的时候,我带你去城外山坡上吃烤肉。
好。
苏睿轩欢快地应道,自然也知道那人多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绮罗回忆起当初与楼七娘何伊人一同在山坡上的情景,忍不住在心中一叹,心想若是这两人没遭那劫数,楼翼然不曾被人冤枉过,如今不知又该是什么光景。
姐弟两人向前走,路过被彻底拆掉的大街,又感叹一番,依旧向前走,待到了街上,两人下马,忽听有人叫回避,姐弟两人被张大娘等人护着随着人群避让到一边,只见几个侍卫开道,之后是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那些男子有事几十岁也有十几岁的,相貌不一。
当中一人隐约看到绮罗,微微瞥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绮罗微微蹙眉,李思齐比红袖她们说的早过来了,又向李思齐等人身后看去,几辆不张扬但一辕一辄无不精致的车马缓缓驶来,当中坐着的应当便是魏王妃了,再之后的十几辆马车里,想来应当是魏王的姬妾以及奴婢等人。
尚未等他们过去,绮罗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一声,回头见是楼燕然也如他们一般回避在一旁。
楼燕然。
绮罗笑道,拉着苏睿轩向他行礼。
楼燕然一点头,先浅笑着赞苏睿轩长高了,之后对绮罗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并不去哪,只是没事出来逛逛。
绮罗笑道,说完,眼中隐隐带着期盼地看向楼燕然身后。
大哥还被娘亲拘在家中呢。
你看起来……楼燕然顿了下,不过几日不见,如今的绮罗看起来与当初又不同,眉宇间多了许多骄傲,一颦一笑,更添韵味。
回想起枫姨娘枯木幽魂一般的形容,他忍不住感叹女人果然还是被疼宠着才会好看,就比如楼夫人,不知底细的人是觉不出猜不出她如今有多大了的。
轻笑一声,楼燕然接着道:看起来很像新嫁娘了。
绮罗羞赧地低头,随后低声道:你跟他说一声,叫他安心养病,别急着出门。
好。
楼燕然应道。
因观看魏王回城的人众多,楼燕然将姐弟两人引进身后的茶楼。
苏睿轩也不愿与旁人挤在一处,绮罗便与他带着张大娘等人进了那茶楼。
上了楼,果然近些日子与楼燕然形影不离的何羡之也在。
何羡之自然也能看出绮罗的变化,心中微酸,忍不住开口道:楼老九纳吉的雁子还没抓到,你就这样高兴了。
绮罗一愣,看向楼燕然。
楼燕然笑道:大哥要弄对活雁给你送去呢,旁的他不要,说是定不要你委屈了。
……这算是什么委屈,弄了旁的野鸭什么的替代,我也不会怪他。
绮罗嘴上说着,心想楼翼然大大咧咧的,如今怎这样注意那些细枝末节了?见绮罗翘起嘴角,心口不一的模样,何羡之又不甘道:先前还不觉怎样,怎么如今他给你个好脸,你就这般高兴了?绮罗闻言也不恼,依旧笑道:我就是一个女人,他对我好,我就高兴;他对我不好,我就伤心。
何羡之忍不住哧了一声,见绮罗笑的明媚,一双眼睛想盯着她不放,心里更加酸涩,不禁想到她又不是什么女中巾帼有本事能自立自强的,自然如菟丝花一般缠在楼翼然身上,喜怒哀乐全纠缠在他身上。
因又想到她这般变化,盖因楼翼然是她夫婿才会如此,倘若她的夫婿换了别人,倘若那人对她一般好,她定也会欣然接受。
想通后,暗中嘲讽了楼翼然两句,何羡之平静下来。
绮罗不曾注意何羡之的变化,但是却实实在在地看出苏睿轩的不自在。
苏睿轩不宁地偷眼看了何羡之几眼,那日绮罗与他说过话后,他虽算不上自卑的地步,但在何羡之面前也觉低人一等。
又因见了何羡之必会想到何丽人,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他此时尚算不上对何丽人情根深种,因此也算不上断情。
只念起往日何羡之一再将何丽人从他身边叫开,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何羡之察觉出苏睿轩的不自在,径自告辞,楼燕然觑着他的神色,也要与他一同离去。
听着外面吵嚷的声音,显然是魏王府的队伍过去了。
绮罗姐弟也要走,但看着何羡之不愿与他们同路的架势,又悄声唤住楼燕然,颇为犹豫地再问:楼翼然当真没事?没事。
那他端午的时候能出来吗?绮罗再问,手里拿着香囊,犹豫着是该亲手交给楼翼然,还是请楼燕然转交给他。
他如今若不是怕娘亲迁怒与你早出来了,放心吧。
楼燕然轻笑道。
绮罗攥着香囊,脸上带着一抹嫣红,低声嘟嚷道:他什么时候这样懂事了。
楼燕然微微挑眉,说道:他小时不懂事,长大了总该长进些的。
因此话不似是在说兄长的语气,绮罗略带疑惑地看他。
楼燕然却是一笑,看着她后退两步,转身与急着要走的何羡之一同下了楼梯。
苏睿轩喃喃道:不愧是我师父,竟然当真要抓了活雁子来跟姐姐定亲。
去你的,小孩子也跟了别人胡说。
绮罗嗔道,面上微烫,又拿了手背轻轻地贴在脸上,让脸上的红晕快些散开。
姐姐这个时候才不像个老女人。
苏睿轩又笑道。
绮罗伸手掐了他一把,啐道:越说越不像话,我是你能调笑的吗?苏睿轩装模作样地喊疼,又催促道:姐,快走,下面早散了。
嗯。
绮罗应了一声,与苏睿轩一同下了茶楼。
在他们转身的时候,茶楼屏风之后转出一个面容儒雅,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面上留着髭须,身后又跟着一男子,却是楼燕然口中替代宋先生的祝先生。
中年男子看着绮罗下楼,打量着她的身段仪态,叹息道:相貌尚可,身段不错,只是其他的实在普通,不过也是个身无长物的女子。
祝先生闻言,回忆起无碍大师说绮罗与他有一茶之缘的话,心想越是平凡普通女子,细节处见着她的品行,才越发叫人怜爱。
再看看吧。
那中年男子又叹息道,步到窗前,看着楼燕然与何羡之一同离去。
路边的女子千姿百态,彷如那姹紫嫣红的娇花,那马上的两个俊秀少年,却一味地向前走,目不斜视,唯一的一次回头,也是去看那与他们背道而行的女子。
收回视线,中年男子举步步向楼梯。
正悠哉漫步向楼梯上走,手中握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的钮太监微一抬头,见着那中年男子下楼,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来。
祝先生先一步将钮太监强行扶起。
钮太监随后冷静下来,腆着笑脸微微躬身立在一旁,等着那中年男子下了楼梯,无须吩咐,也随着他远去。
123 愿修燕好绮罗是不知身后有人观望她,一径与苏睿轩沿街逛着。
绮罗往日里对街边的小东西虽有兴趣,但因心中总牵挂许多事情,又兼一心想着自己壳子里的人已经是个老人了,不该如小女孩一般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所以虽时常来逛,却也玩的不甚尽兴。
如今心里没了牵挂,又兼陪着苏睿轩出来,便放开了手脚,看到有趣的,新鲜的便拿给苏睿轩看。
看过了东西,绮罗领着苏睿轩去了苏家绸缎庄、古董店,将自家的买卖都指给他看了一遍。
苏睿轩也不是没来过这些地方的,往日进来,只觉自家生意兴盛,如今被绮罗剖析一番,他才知其中不同。
杨家生意做的比苏家还大,但苏杨两家之中,如今苏家越来越被人看做商户,杨家却是一如往前那般诗书传家。
虽说里子是一样的,但是换了层面子,外面看着好看不说,与旁人交往起来也不露怯。
出了自家绸缎庄,姐弟两人一路缓缓向前走去,路边的女子也有袒胸的,苏睿轩瞄了一眼,因怕绮罗注意到他不规矩的眼睛,忙收回视线,略微低了头往前走。
你看着咱们家跟杨家的区别了吧?绮罗未看到苏睿轩偷瞄那些女子,觑着苏睿轩的神色道,世家传承,是一代代环环相扣的,缺了一环,下面就乱了。
外祖家生意归生意,他们的当家人还是读书的,总归那诗书还是在手里头攥着,即便赚了银钱,外头人的也不会将他家当做商贾之家,平日里结交的多是非富即贵之人,也方便他们招徕贵客。
咱们家爹爹少了书香,这就是少了一环。
没了这环,你若是不读书,人家也只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只当是顺理成章的事。
你这一辈子顺理成章了,你儿子,你孙子也不读书,只经商,那不是更水到渠成的事?可见爹爹不读书,你若也跟着不读书,那咱们家商贾的帽子定是摘不掉了。
苏睿轩见绮罗瞅着空子就教训她,一边有些不耐烦,一边又觉得等着她走了,为他着想的人便没了,往后再想听人训话也没了。
便是苏清远、苏老夫人训话,也只知一味地拿着旧道理逼他读书。
姐姐说的我懂,往后我定会好好读书。
苏睿轩应承道,绮罗的意思是一代不如一代,考不中是一回事,总要做出个一心向上的模样,不然贻误了子孙就是大错了。
苏睿轩年纪尚小,如今子孙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但绮罗看他应了,心中稍安,又道:也不能一味死读书。
像舅舅那样不通俗务也不好。
他不通,那杨家生意买卖必是要交给外祖看管,倘若外祖不在了,又是谁管?不说那管事们仗着他诸事不通胡作非为,只说,那……怀璧其罪,这么大的家业,觊觎者众多。
若是连防都不防备一下,往后这家是必败了的。
便是不败,估计往后那家也要改姓石,不姓杨了。
苏睿轩嘟囔道:我又不是书呆子。
绮罗嗤笑一声道:不是书呆子也有不通俗务的。
比如说有人就嫌柴米油盐的事太过世俗,唯恐那人间香火气熏没了自己的锦绣文章!弄浊了自己的华然之气。
傻子!苏睿轩嗤之以鼻道,先前绮罗便与他说过一些,因此提了这话,苏睿轩也知绮罗说的便是杨晔了。
说曹操,曹操到。
绮罗看向前面蹩进胡人酒肆的杨晔,如今杨晔瘦的颧骨更高,身上从未改变的倔强,年轻的时候算是傲气,如今只是强撑了。
不能不经商吗?苏睿轩也看到了杨晔,忍不住开口道。
傻子,经商外头的名声不好,自己家里实惠着呢。
不说利钱,自家吃用也方便。
况且,有钱能使鬼推磨,众人不是不喜欢钱,只是不想拿到台面上罢了。
绮罗笑道。
苏睿轩老气横秋道:说来说去还是面子问题。
你知道就好。
绮罗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又引着他一路逛过去。
直至傍晚黄昏时分,姐弟两人才回去。
看着那金乌慢慢消失在黑云红雾中,苏睿轩蹭了蹭绮罗,满眼期盼道:我在学堂里听说人家有去城外住一夜的,说是见着那红日喷薄而出,十分的震撼好看。
不如哪一日姐姐寻了师父,咱们去看日出?绮罗点头道:若是你学业有长进了,我便带你去。
苏睿轩忙道:这自是自然。
师父眼看着是跟状元无缘了,我总该叫姐姐沾沾光,看看那状元是什么模样。
绮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拍手道:那好,我等着沾你的光了。
你师父是要考武状元的,小心你说他与状元无缘,他打你。
姐弟二人说说笑笑,便进了苏家。
苏老夫人听着两人一日的行踪,很是遗憾绮罗竟放楼燕然与何羡之走了,这样好的机会,若是能叫苏睿轩与他们多多亲近才好。
魏王殿下回来了,楼家何家自然要时常过去与他来往,若是苏睿轩跟着跟去,定也能多见着魏王殿下几回。
因这样想着,苏老夫人面上就有些淡淡的,问话的声音也有些寥落。
绮罗见她如此,也将脸上的笑容放淡,微微偏头,一副不耐烦模样。
苏老夫人立刻重又笑起来,心想若不是苏睿轩与楼燕然何羡之差了一个学年,不能与他们朝夕相处熟悉起来,她才不会上赶着叫绮罗领苏睿轩出去。
调整了嘴角的弧度,苏老夫人将今日他们吃了什么,玩了什么细细问了一通,又捡着好话,将姐弟二人采买的小物件一一夸赞一番。
绮罗见此,也随着她一同笑,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通,随后苏老夫人说她乏了,便识趣地走了。
因李思齐回襄城了,苏家暂时将绮罗的事抛开,一心盯着绫罗的事。
苏老夫人有心寻苏清远说话,但苏清远此时心里着急,也不耐烦向她报备。
原来先前与苏清远来往甚密的钮太监,这几日竟说出要修身养性,闭门静心的话。
苏清远是不信这些的,平日里大鱼大肉吃着,如何魏王殿下一回来,他就要茹素吃斋了?唯恐绫罗的事有变,苏清远越发烦躁起来,比之绫罗的亲父更要上心十倍。
那边苏清和是打定主意不插手的,任凭小杨氏如何催促,他只管道:你别急,凡事有大哥呢。
咱们两人不插手还好,一插手便是给绫罗身上泼污水,又叫坏心眼的人提起当年之事,你还想绫罗恨你不成?小杨氏闻言,又恨苏清和一副气定神闲模样,心想都是他的孩子,凭什么病了要嫁人了,都只该她一人操心?李思齐回来引来的变故,在苏家中,只叫两人欢喜。
一便是大杨氏。
大杨氏冷眼旁观,只在屋子里仔细保养装扮自己,先前苏清远又嫌弃她了,从她身边要走了玉叶,有意踩她的脸。
如今能领着绫罗出门拜见魏王妃的只有她了,苏清远此次若不温言细语地讨好她一番,她赌咒发誓不会再做那等既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的傻事了。
她就等着看苏家能如何。
二则是绫罗。
绫罗既欢喜又忐忑,心想李思齐成家了,应当比之先前稳重许多,再也不会一团孩子气地折腾她了。
况且,这些日子苏老夫人等人都围着绮罗转,只将她丢给一个女先生,她忍气吞声这么久,总该要扬眉吐气了。
于是乎,虽累了些,绫罗眉梢眼角仍噙着一抹笑。
李思齐回来,在苏家里头对绮罗绢罗等人的影响最小。
绮罗每日只绣嫁妆,绢罗偶尔过来帮帮手,悄悄地请教杨家的事。
虽彼此没有明说,但绢罗还是觉察出绮罗对杨家的认识比之曾在杨家住过一些时日的自己还要深。
于是三不五时的,拿了莫姨娘从苏清远那里得的消息来与绮罗交换。
爹爹说,那魏王妃是个端庄贤淑的,想来不是那等不容人的人,府里的几个侍妾,有两个已经拿了名碟,定□份了。
绢罗轻声道。
绮罗如今心思又与往昔不同,若是以前听着这话,也要附和一声,如今心中反驳着不容人的未必不是贤淑的,口中说道:怕是新婚夫妇,面软着,不好发作吧。
又想绫罗还是早早进去的好,趁着魏王妃与魏王也不熟稔,现在进去了,魏王妃便是心中不服,也不好太针对她。
绢罗笑道:却也不是。
他们也是表兄妹,自小一同玩耍的,虽说是两小无嫌猜,但幼时一同耍过,彼此应当是更熟悉的。
听着绢罗说那个也字,绮罗心想绢罗对杨家怕是很有把握了。
又想莫姨娘能在苏老夫人面前做老实人,又能得苏清远信赖,凡事说给她听,比之正室大杨氏,宠妾赵姨娘,段数不知要高上多少。
想到这,暗中告诫自己那些平日里不常出头,看着又亲切的丫头才更要防备。
这是不同的。
那时两小无猜,谁也没往那处想。
如今成了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夫妻,自然要另换了一种眼观,另换了一种心思。
就好比,魏王若喜读诗书,魏王妃先前与他一同玩乐的时候还好,如今怕他耽于玩乐,自然要劝。
这么一劝,先前一同吟诗作对的乐趣没了,魏王少不得要嫌弃起魏王妃了。
绮罗缓缓说道,心想先前她还当楼翼然是小孩子的,之后才又改观。
可见那拜堂等等,不仅仅只是个形式。
绢罗闻言,心知绮罗说的不是魏王,是杨致之,也笑道:正是,所以才说男人心易变。
听着外边有人来了又走,绮罗问是谁。
初一回道:是四小姐,来了在门前站一下就走了。
绢罗轻笑道:她怕是不喜咱们说这些事吧,到底她还是太小。
是啊。
绮罗应道,绡罗自幼无母,连大杨氏也不曾照拂过她,与绢罗的不言不语不同,绡罗便是有意出声,也总会被苏老夫人忽略,因此她心中自然有一股不平抑郁之气。
如此,苏家忙着递帖子拜见魏王与魏王妃,其他人家也是如此。
为免人多安排不周,又逢端午节,魏王府便广发帖子,在春分湖畔摆下几场戏台,发散粽子等与民同乐,又设了座位,请襄城一干有头有脸的人去看赛龙舟。
苏家拿到了帖子,自然是有席面座位的。
苏清远将帖子递给苏老夫人,又想到大杨氏对绮罗备嫁不闻不问的态度,心中便有些气愤。
苏老夫人拿了那帖子,也从丫头那里知晓大杨氏前几日置办了新衣脂粉,心中冷笑,看过那帖子道:我年纪大了,再没有忌讳的了,且又是拜见王爷王妃,若不亲去实在失礼,老婆子我就去见见王爷他们吧。
苏老夫人之言正中苏清远下怀,能有苏老夫人亲自带绫罗过去,一显得苏家看重绫罗,二则也告诉旁人绫罗是苏老夫人养大的,与那不成体统的小杨氏夫妇没有干系。
当家人定下主意,苏家众人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小杨氏夫妇见苏老夫人肯出力,自然是欢喜;大杨氏没有算计成功,自然是气愤了半日。
绮罗眼看着苏老夫人又催着绫罗试新衣,心里嘀咕着不知那日楼翼然会来寻她,还是也去了那湖边跟着众人一同看龙舟。
端午那日,天气越发热了起来,一大早,那热气就蒸腾上来。
绮罗起床后,去见过苏老夫人,打扮的中规中矩的绢罗也及早来了,两人一同帮着红袖给苏老夫人装扮完毕,又陪着她吃了早饭。
之后精心装扮过的绫罗,带着小丫头们也过来。
绫罗今日的装扮却是很费了一番心思,头上绾着灵蛇髻,带着几只玉钗,一身杏色衣裳,既不素净,又不抢眼,唯独人更显清丽。
裙摆细节处,一丝一线都能看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苏老夫人笑问:难为你起这么早来打发我吃饭,你当真不过去看看?听你爹爹说那戏台子将春分湖西畔都占了。
奶奶带着妹妹们去看吧,我不耐烦这热天气。
此外,避暑的药丸我也要红袖姐姐给你们带着了。
若是身子不舒服了,便含上一颗,强撑着热坏了可不好。
绮罗笑道。
还是你细心,也罢,你便留在家里吧。
苏老夫人笑道,眼神微微闪烁,心知绮罗是不耐烦与她们一同去,等下必定会自己跑出去玩的。
绫罗闻言,伸手理了下裙摆,那裙子上用珠光线绣成的白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仿佛用珍珠堆成的花一般,难为姐姐体丰怯热,还想着给我们备避暑药。
绮罗闻言笑道:你客气了。
神色里并无不快。
看着苏清远陪同苏老夫人领着绫罗绢罗等人离去,绮罗转身回了春晖院。
对着菱花铜镜,绮罗扭着身子左右照照。
初一见她这模样,好笑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方才你没听绫罗说我体丰?绮罗说道,又照了一圈,见着自己的锁骨突出来,锁骨之下确实是圆滚滚的。
小姐这哪里算是体丰,你这肉结实着呢,人家走一步,身上的肉跟着摇一下的才叫肥呢。
初一笑道。
外间正做针线的何妈妈听着两人说话,插嘴道:便是体丰才好,瘦巴巴的,进了别人家,人家还担心不好生养呢。
绮罗闻言脸上一红,初一啐道:妈妈就会胡说,这种话也能在我们胡说了?这话有什么,便是老夫人面前我也说的。
何妈妈不经意道。
随后,一同与何妈妈做针线的十五等人也笑着问何妈妈她儿媳妇可体丰否。
绮罗放下镜子,便又去梳妆。
将头发披下来慢慢梳着,先梳了个望仙髻,之后又将头发散开,梳了个坠马髻。
正折腾着,青青进来道:莫非这就是旁人说的心有灵犀?不然,大小姐这边正梳着妆,那边楼少爷就等在外面了。
绮罗闻言笑道:我也不知他要来,想着他不过来,我就去找他的。
因此忙拆了头发重又梳过。
何妈妈听了这话,忙进来要劝绮罗不出去。
绮罗笑道:怎么这时候了妈妈还这样说,若是我不出去,今日他捡着别人的香囊、香帕,那该怎么办?外头玩的人多着呢,妈妈说,我该不该出去?何妈妈无法,只得点头,又见她折腾了半日,只是做男装将头发都绾在头上,身上也是上次穿过的男装,忙道:便是要出去,也不该这样马虎,好歹将那新做的石榴裙穿上。
不用了,我骑马呢,那裙子不便利。
绮罗笑道,又拿了自己的鞭子缠住腰上,匆匆忙忙的便向外走。
今日张大娘有事出去了,独有初一、十五两个人跟着绮罗。
绮罗出了门,就见楼翼然背着弓箭等物,身旁的几个随从马上也挂着竹篓。
咱们去城外抓大雁。
楼翼然见着绮罗出来,将手中的艾草丢开。
好。
绮罗应了一声,伸出手道:这个给你,前两日做的。
楼翼然看着她手中绣着雄鹰的香囊,伸手接过来放在鼻下闻了一下,陶醉道:果然很香,只是跟了我久了,怕是会染上臭气,不如晚上你戴着,白日里再给我?胡说什么,哪里能这样拿来拿去的,不要还我。
绮罗伸手要抢回来。
楼翼然忙藏在衣襟里面,笑道:如今拿来拿去的麻烦,往后就便宜了。
心知他说的便宜是指成亲之后的事,绮罗啐道:跟谁学的这么油嘴滑舌!楼翼然嘿嘿一笑,悄声避过随从丫头道:跟着何寻之学的,他那人忒坏了,跟我说了几句话,就将我到手的名家之作讹去了。
绮罗微微蹙眉,疑惑地看向楼翼然:你还有名家之作?是什么?字画还是古玩?楼翼然咧着嘴笑笑,却不回她。
两人带着随从一径出了城,路上游人众人,大多向着春分湖走,往日众人常去的广源寺,却是鲜少有人去了。
出了城,人烟更加稀少。
楼翼然看着前路,扭头对绮罗道:早些年,你跟着七姐跑了,伊人姐姐也跟着你们走了。
只剩下我在后面坐在马上干着急,如今我倒要看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说完,策马向前跑去。
绮罗微微撇嘴,心想他小孩子心性还在的,轻扬马鞭,向楼翼然赶去。
闹腾许久不曾这样撒开蹄子飞驰过,此时到了这宽阔地面,便不理不顾地只管向前冲去,竟隐隐有超过楼翼然的趋势。
绮罗冲楼翼然得意一笑。
楼翼然不甘心地皱鼻子,两人你追我赶,慢慢竟是上了原先楼七娘与何伊人上去的那个山坡。
随从侍女因带了东西,且心知他们要独处,便有意放慢马蹄,慢慢跟在后面。
上了那山坡,绮罗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迎着风立着,那风吹在脸上痒痒的,眺望远处的山野河川,山坡虽小,也有一股浩然之气盈于胸怀。
干娘过来。
楼翼然下了马,将手伸向绮罗。
绮罗握着他的手翻身下马,低头叹气道:怎么到了这里,怪想七姐她们的。
我也是。
楼翼然低声道,拉了绮罗坐下,在袖子里翻了翻,竟掏出一把五彩丝线来。
你也学了人家打络子?绮罗打趣道。
楼翼然笑道:大过节的,当然是要孝敬干娘了。
说着,抓了绮罗的手过来,将她的袖子撸上去,伸手捏了下她的手腕,也不见你胖,怎么肉就这么多。
一日内被人说了两次胖,绮罗要抽回手。
楼翼然抱着不放,依旧笑道:谁也没有干娘胖的好看,你看这手腕圆圆润润的多好看。
伸手在她皓腕上摸索。
我随二婶骨头小。
绮罗顿了下,小杨氏是她心中的刺,什么时候提起来,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难怪,原来肉都包着骨头了。
楼翼然低头亲了一下,想了想,又低头张嘴在那皓腕上咬下。
绮罗起先以为他只是摸摸,等着手腕上一疼,才反应过来,急道:疼死了,你做什么?楼翼然抬头,用袖子将绮罗手腕上的口水擦去,笑道:旁的地方不好留印子,这里好,袖子一盖什么都看不到了。
绮罗伸手向他背上掐去,骂道:你身上旁人也看不到,我也留个印子?楼翼然闻言一喜,自己将袖子撸起,将精壮的手臂伸到绮罗面前,来吧,给我烙个你的印吧。
绮罗拍开他的手,啐道:要烙印就拿了烙铁过来,这样过两日就淡的还是算了吧。
隔两日咬一次不就行了?楼翼然不以为然道,将手臂送到绮罗粉唇之下。
今日绮罗匆忙出来,未涂口脂,嘴唇上只有一层淡淡的粉色。
伸手拂过自己手臂,上面的紫红的牙印疼了一下,绮罗心中一气,抓了楼翼然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楼翼然手臂上先是一疼,随后又麻了一下,绮罗的呼吸扑在他的手腕上,慢慢的,竟能觉察到手臂上的汗毛敞开地张开,随后随着风又收缩,情不自禁地伸开手搂住绮罗。
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楼翼然低声道。
绮罗放开他的手腕,拿了帕子细细地擦,上面留下的两排细小的牙印,只怕要过了几日才能慢慢淡去。
楼翼然只当绮罗没听到,放开她,拿了五色丝线在她手腕上系住。
看着手腕上的辟邪丝线,绮罗轻轻咬住嘴唇,随后叱道:你定是看了什么邪书才会说那话,不然人家多是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又或者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楼翼然默认地一笑,随后道:这是早些年听到的戏词,不知怎地今日就想起来了。
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色胚!绮罗啐道。
楼翼然一笑,伸手擦去绮罗脸上的汗珠,那手滑过她额头却不收回,沿着她的脸颊慢慢滑下,最后留恋在她的粉唇上,拇指摸索着她的嘴唇,食指竟是要慢慢伸进去的。
绮罗先是疑惑地看他,随后觉察楼翼然的手指竟是要挑拨自己的舌头,心弦一动,再之后狠狠地咬了下去,将他的手拍下,怒道:你这又是跟谁学的调戏人的把式?楼翼然讪讪地笑道:还是何寻之,我以为你喜欢呢。
绮罗鼻子里轻哼一声,心想此时跟何寻之学,不定下一次要跟谁学呢,难道要寻一女子请教?如此想着,说道:你不用跟他们学,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我原来那样?绮罗唔了一声,便被楼翼然一把抱住。
你早说嘛,早说我就不用向何寻之低声下气了。
楼翼然抱怨道,霸道地将绮罗抱在怀中,又一副理直气壮模样地去将手移向绮罗双峰。
绮罗伸手推了他一下,见他依旧不动,用头撞在他胸前,却也不管他,被他亲吻着,只管看向远处的青山,……其实你若是不会,你找我来教你好了。
你又会什么?楼翼然含住绮罗的嘴唇含糊地问道。
我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问旁人我不放心。
绮罗说道,星眸半眯,略有些不安地蜷缩起双腿,不是要去抓大雁么?走吧。
等下去抓也不迟。
楼翼然笑道,低声在绮罗耳边道:我叫他们离着远一些,他们不敢过来的。
绮罗抬头向山坡下看去,果然没有见到初一等人的身影,心想她们两个应当也是被楼翼然的人拦住了。
来,干娘,你教我吧。
楼翼然说道。
绮罗方才只是一说,此时见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却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偷眼看过去,见楼翼然一副看好戏模样看她,忍不住羞恼起来,伸手揽着他的脖子,向他唇上闻去。
楼翼然哼了一声这个先前学过了,说完了,却缠着她的香舌不放,双手从她的腰肢慢慢向她圆润修长的大腿滑去。
绮罗唔了一声,挣扎楼翼然的唇舌,又伸手将他的手按住,气喘吁吁道:快去吧,等会更热了。
等下就好。
楼翼然叹息道,又意犹未尽的去寻她的唇舌。
初一她们等着呢。
绮罗说道。
楼翼然在绮罗唇瓣,下巴上轻吻两下,才道:我去给你抓最好看的雁子,人家说雁子都是一公一母过一辈子,谁死了,都不会再找旁的雁子,如今我也给你抓一对回来。
其实野鸭就好,何必费这么多周折。
绮罗说道,心里又因楼翼然的话甜丝丝的。
那不行,我是阎王爷爷,你是阎王奶奶,怎么跟能那些俗人一般将就?楼翼然不屑道,伸手握住绮罗的手,手指钩在她腕上的五彩丝线上。
绮罗见楼翼然说的那样自信,说道:你看准了哈,别拆散了人家夫妻,也别弄死了,死了一只,剩下的一只该多伤心。
我知道。
楼翼然应道。
两人牵着马下了山坡,肩膀不时地碰在一起。
下了山坡,各自上马,楼翼然带路,引着他们向前面的湖泊走去。
尚未到那湖边,先听到雁子的鸣叫声。
再往前,上一年的芦苇干枯横斜地立在湖边,又有蒲草随风吹散在风中。
春风吹过,芦苇蒲草发出干枯的吱吱声,下面不足两尺的嫩绿芦苇冒出头来,青青翠翠,直直地杵在湖边。
等我。
楼翼然说道,说完,卷了袖子裤腿拿了弓箭向那芦苇丛中走去。
又有几个家丁也跟着他进去了。
初一十五兴味盎然地看去着,口中道:不知道有没有蛇出来。
绮罗闻言,心中一紧,眼睛盯着楼翼然紫红色身影看,待到他们走的远了,便叫一声,听着芦苇丛中楼翼然回了她一声,心才安了下来。
那边有艾草。
初一指着一丛草说道。
绮罗心想干站着白担心也不是办法,便与初一一同去摘那艾草。
艾草的味道,微微刺鼻,绮罗伸手抓了一把,草汁流出,染绿了她的指甲。
十五拿了一团柳枝皮搓成的小球,绿色的树皮,被人从枝干上扒下来,成了一团看起来十分有趣的花球。
听人家说穷人家没有花戴就是戴这个的东西的。
十五说着,将手中的柳枝球递给绮罗。
绮罗捏着白森森地柳枝,笑道:看着也有趣,比纱堆的花看着更好。
说着,也提在手上玩。
等了一盏茶功夫,不见楼翼然回来,连身影也不见了,绮罗忙向前走了两步,呼道:楼翼然?叫声在芦苇荡中回荡,却不见人应,绮罗心中一急,便向里走。
她穿着靴子尚好,初一十五两人的鞋子却是不适宜进那芦苇丛的。
绮罗进去又叫了两声,脚下湿润的泥土黏在靴子上,拨开面前的芦苇,绮罗还要叫,忽听背后嘎的一声,回头,就见两只雁子探着头,交缠着脖颈鸣叫着。
看,是一对吧?楼翼然得意道。
绮罗笑了下,见他手背上被苇叶划破,留下几道血痕,蹙眉道:你叫他们抓就好,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自己的雁子当然是自己抓的好,不然他们胡乱充数,谁知道是不是一对。
楼翼然笑道,见雁子要挣开,又用力地掐住它们的翅膀。
养几日,等它们帮完了忙就放它们走吧。
绮罗望着那一唱一随的雁子说道。
楼翼然腆着笑脸道:我先带回去,明日就给你送去。
好。
绮罗笑道,嘴角翘起来,伸手摸了下楼翼然手上的划痕。
大雁的鸣声在芦苇丛中回荡,远处大雁扑腾翅膀的声音此起彼伏。
楼翼然将大雁交给随从关在竹笼里,牵着绮罗的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向岸边走去。
☆、与君同欢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这句下流话,绮罗日后在心中、在唇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每当看到天上成群的大雁飞过,她总想那其中,是否有一对,曾被楼翼然请来为他们做媒。
漫天飞舞的芦花中,一身葱绿男装的女子眯着眼伏在紫红衣衫英气少年的胸前,翘着嘴角安心地被那少年护着。
楼翼然眯着眼睛,一边低声抱怨那芦花乱飞迷了人眼,一边因绮罗被他护着,心中恨不得那风再吹的更大一些。
风渐歇,只剩下枯黄的芦苇摇曳,发出哗哗的声音。
绮罗站直了,有些羞赧地向前看,见随从早已到了岸上,脸上的绯红慢慢散去。
这衣裳真难看,也难为你能从小穿到大。
绮罗嘟囔道。
是啊,还是大红的好看,你别急,我马上就穿给你看。
楼翼然笑道,握着手慢慢向前走。
那大红的衣裳是什么,绮罗自然知道,嘴上却不服软道:第一次看你的时候,你胖胖的,骑在马上一颤一颤的。
楼翼然嗤笑道:原来那时候干娘就看上我了,难怪干娘向我抛媚眼。
谁给你抛媚眼了,你根本就忘了那时候的事了。
绮罗说道,那时,她想起上一世的他就腿软,在马车里躲着不敢出来,想想如今敢于跟苏老夫人斗嘴,绮罗也觉重活一辈子,自己也算是有些长进了。
老十跟我说的,所以我就琢磨了,干娘是从小就喜欢我的,后来还不是主动去寻了伊人姐姐来劝我?楼翼然自得又怀念地说道。
谁从小就喜欢你了,楼胖子!绮罗撇嘴道,回头看向楼翼然的眉眼。
剑眉凤眼薄唇,无一处不散发着英气。
这样的少年,当初怎就被一堆肥肉埋没了?这么想胖子,我再吃回去?楼翼然扭头道。
绮罗一怔,别扭道:现在这样勉强还行,就这样呗。
楼翼然用力地捏着她的手指,听她微微呼痛才又放开,还勉强吗?……不勉强了。
绮罗忙道,待到楼翼然放开手,又用双手拿着指甲向他手心里掐去。
两人一路闹到了岸上,到了岸边,楼翼然听到那对雁子还在欢叫,吩咐随从道:送回家去吧,小心别伤着它们了。
随从应声是,两人带着雁子先行回城。
还早,咱们去哪?楼翼然问到。
春分湖边太热闹喧哗了,不去那里。
绮罗说道,若到了春分湖,那边人多口杂,且应酬多。
那就在这里吧。
楼翼然说道。
绮罗微微点头,笑道:这里的落日应当是极好看的。
那就在这里看日落吧,不知今日可是月圆之夜。
楼翼然说道。
绮罗心知楼翼然念念不忘那句月夜不寐,愿修燕好,咬唇抬脚踢了他一下,扭身沿着湖边走。
楼翼然一笑,对初一等人道:今日带的东西充足,你们也自己玩吧,饿了渴了只管自己吃喝吧。
初一十五见他这般客气,忙应了,却也知他的意思是不叫她们跟上。
虽不放心,但见绮罗并无吩咐,楼翼然的仆从又建议去抓鱼与野鸡来吃,便应了。
这湖不比春分湖那边沿着湖边有修好的岸堤,此处,沿着湖边便是大片的芦苇荡。
岸边又有许多新生出来的野花野草,走运了,还能看到小小的野鸡在那草丛中冒出毛绒绒的头。
绮罗脚下一滑,楼翼然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托起。
明天你就是我的人了。
楼翼然嘿嘿笑道。
绮罗脸上一红,低声道:明天才是,那你今日抓着我做什么?早晚都是我的人。
楼翼然傻笑道,引着绮罗向那芦苇荡中走,一边走一边道: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绮罗好奇道。
你等下就知道了。
楼翼然握着她的手,拨开面前的芦苇给她看。
绮罗看过去,却见是一艘旧船停在那里,船板上,铺着厚厚一层蒲草,是临近乡人为了编制席子割下的。
楼翼然忽然将绮罗抱住,绮罗惊叫了一声,叱道:你做什么?吓死我了。
楼翼然抱紧了她,低声道:我又想你了。
说着,向绮罗脖子上吻去,边吻边道:在鹿鸣关听说我爹给你寻婆家,我还当再见不到你了呢。
绮罗也不装模作样的推拒,微微仰着头任他亲着,口中道:我也没想过会在婚前就跟你亲近。
你可后悔?楼翼然停下动作问道。
绮罗微微摇头,笑道:不悔,便是你以后后悔了,我也不悔。
说着,低头从荷包里拿出一片香片,含在口中,搂着楼翼然的脖子,向他唇上吻去,含住他的嘴唇,轻轻咬下去。
我也不后悔。
楼翼然含糊地说道,又去与绮罗抢夺那香片,津液从嘴角流出,楼翼然伸出舌头将绮罗嘴角的津液慢慢舔去,又伸手拍向她挺翘的屁股,沉声道:跟谁学的这个?手掌下的肌肤弹跳一下,又恢复过来,让他忍不住又拍一下。
绮罗微微摇头,笑道:想到了,自然就这样做了。
再来一片。
楼翼然说道,却是自己取了香片,含在唇上叫绮罗来抢。
绮罗张嘴去抢,楼翼然避开,两次三番,绮罗打量着身后的船板,忽然向楼翼然嫣然一笑,然后扫腿将他扫下,压在他身上去抢那香片。
亲吻了许久,楼翼然伸手摩挲着绮罗的脖子,伸手慢慢解开她的衣带。
不是等洞房吗?绮罗轻笑道,察觉自己此时骑坐在他身上,便要起身。
楼翼然一手压住她的腿,坐起身道:那天我出了你屋子就后悔了,反正迟早都是我的人,怕什么。
绮罗不安地动了下腿,心中一股热浪慢慢向周身蔓延。
远处,两只大雁飞起,在空中盘旋。
楼翼然解开绮罗的衣带,两层衣服分开,里面是一件大红牡丹肚兜,伸手向那牡丹花蕊一点,觉察到绮罗一颤。
楼翼然的动作比起先前的毫无章法总算有些长进,跟着一层缎布,轻轻地揉捏上面突起的红珠,听到绮罗轻轻地嗯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将那层缎布拿去。
比起烛光下的绮罗,在芦苇荡终年不散的潮湿氤氲中,楼翼然更加真切地看到了绮罗前面的风景。
他只当那夜是看花了眼,此时更加清楚地看到,他才知那日的真切。
浑圆的双峰,带着几乎透明的光泽傲然的立在那里,颤颤巍巍中,更加诱人,脖颈虽白皙却与下面的肌肤不相同,一看便能猜到,倘若她的脸不是时常晒太阳,应当会更白皙。
绮罗见楼翼然目光灼灼地看她,虽已经被他看过了,但那是在晚上,与今日不同,因此又羞赧地伸手掩住。
被绮罗这么一掩,山丘上更如蒙上一层云雾般,更显诱人。
楼翼然喉咙微动,牵着她的手搂住自己脖子,又埋头向那红缨吻去。
一只在手中揉动着,一只含在口中,唇舌在上面轻轻扫过,觉察到绮罗的身子向后避去,又用牙齿轻轻地啃啮。
激流在心中涌荡,仿佛要喷薄出来,绮罗伸手咬住自己的手指,纤纤素手咬在殷红的口中,更显**。
楼翼然拉下她的手指,将素手含在口中细细地吻过,说道:没事,没人听的见。
手指从口中拿出,一声似泣非泣的低吟从口鼻中逸出。
楼翼然放开她的手,伸手又将自己的衣衫解下,干娘,该你了。
说着,手背抚过绮罗的后面,摸过她因颔胸突出的蝴蝶骨。
绮罗俯身向前,湿润的手指滑过楼翼然结实的胸膛,慢慢向他的腹部滑去,学着楼翼然的模样,用樱桃小嘴慢慢在他胸前细细地吻。
觉察到楼翼然的手又向自己腿上摸去,她拦了一下,终究又收回手。
你现在心里眼里都只有我,是吗?香气呵出,绮罗在楼翼然耳边轻声问道。
我心里眼里永远都只有你。
楼翼然握着绮罗的手说道。
现在就够了。
绮罗笑道,伸手将垂在腰上的衣衫全部褪去,洁白修长的**露出来,盘在楼翼然腰上,呢喃声又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如今我让你偷了,你以后心里就算后悔了,也要记着现在的我。
我不后悔。
楼翼然低声道,翻身将绮罗压在船板上,低头从上向下向她身上吻去。
耳边听着芦苇荡哗哗地声音,几片芦花飞到她头上,望着在她头顶盘旋的雁子,绮罗忍不住将身子弓起,呻吟声在她唇边变成了呢喃,仿佛天上那彼此呼喝的雁子一般。
正在做她上辈子深以为耻,这辈子不曾想过的事,身体里激荡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眩晕起来,眩晕之中,她不禁去想自己究竟为什么喜欢楼翼然,因为他是她未来的夫君?还是他不循规蹈矩,能够打破一切,带着她一同堕落?又或许,在何伊人一声呼唤便叫楼翼然停下手时,她心中便想着要将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驯服?觉察到绮罗身子的僵硬,楼翼然停下来,覆在绮罗身上,伸手抹过她的眼角,贴着她的脸颊不再动作。
绮罗伸手抱住楼翼然,手脚缠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喃喃道:没有关系的。
因方才的那股激流,她的声音里也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楼翼然不再动作,绮罗伸手为他抚弄起来,一番□,听着楼翼然释然地叹息一声,绮罗拿了帕子将手中的湿腻擦去。
你刚才怎么了?楼翼然终于还是问了。
在想我为什么喜欢你。
绮罗低声道,修长的腿在他身上轻轻摩挲着。
想出来了吗?没有。
绮罗叹息道,她以往都是要求自己遵守规矩的,只有那样,才不会被人挑出不是;可是如今她跟着楼翼然,却是触犯了最严重的戒律。
楼翼然伸手撩拨着她身下的琴弦,觉察到她轻轻弓起身子,低声笑道:那就别想了,你只知道你喜欢我就好。
说着,又向她脸上吻去。
绮罗一笑,将心中的疑虑抛去,他们明日就定亲了,还顾忌这么多做什么,素手慢慢向下探去,触到楼翼然的身子,又细心为他抚弄起来。
白日慢慢过去,只差一步就能彻底成为楼翼然的女人,绮罗擦去两人身上的泥泞,任楼翼然笨拙地给她穿上衣服。
闻着蒲草的干涩气息,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暧昧,枕着楼翼然的手臂,芦苇丛中一阵干草短碎的声音,一只大雁踉踉跄跄地窜出来,不住地哀鸣。
它怎么了?绮罗坐起身来问道。
它的夫人走失了,它得赶快找到,不然要挨鞭子的。
楼翼然揽住绮罗的腰,又将她拉下来。
那是一只丧偶的大雁,再怎样哀鸣也寻不回它的伴侣。
绮罗闻言,侧身躺在楼翼然怀中,半响道:你明日就会给我送雁子的吧?当然。
楼翼然笑道。
你的文武双全呢?绮罗又问。
楼翼然嗤笑一声,先前在山坡上不是文了吗?刚才不是武了吗?绮罗涨红了脸,不屑道:那句下流话就是你的文采?正是,旁人谁能与你说出那话?若是他敢说,我就敢砍了他。
楼翼然凶神恶煞道。
绮罗伸手拂过他的脸,调笑道:要进京城了,听何羡之说,那里的女人一个个都是如狼似虎一般,你这样的英俊少年去了,岂不是连渣都不剩了?楼翼然拉着绮罗的手道:家里养着一只母老虎,渣滓早没了,哪里能去喂了别人?绮罗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又与他一同仰头看天。
天上的云霞慢慢红了起来,虽未去看那落日,但落日斜晖透过芦苇还是照在了两人脸上,等着那斜晖散去,天慢慢冷了起来,两人才站起身来,向岸边走去。
到了岸边,初一十五也猜到她的情形,不敢问也不敢多看,只想着尽快回去才好。
上了马,几人向来路走。
初一拿了点心给绮罗,绮罗分给楼翼然。
走到城外,两人顶头遇到了钮太监与一中年男子并几个随从模样的人。
绮罗因见过钮太监,更兼苏清远与钮太监交好,少不得要上前唤一声钮老爷。
钮太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人,笑道:两位果然是郎才女貌,一对……因觑到中年男子脸色阴沉下来,钮太监忙又道:两位先回去吧,免得家里夫人老夫人她们担心。
绮罗巴不得早走,微微一礼便与楼翼然一同进了城。
中年男子微微蹙眉,想起绮罗与楼翼然眉来眼去模样,不屑道:品行不端。
钮太监此时也看出中年男子对绮罗不满,本要解释他们二人已经是众人眼中的一对、一同出行也无碍,此时也不敢多说,只将嘴巴紧紧闭上,见那中年男子眉头越皱越紧,心里捉摸不出他想什么,只得说了一句不夹杂个人感情的话,中午送雁子回去的就是楼少爷的随从,想必近日他们就会定下来了。
中年男子眼中的阴翳慢慢扩展开来,抬头望了眼两人的背影,冷笑道:近日定亲?因想到那女子行为不端,更重要的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只捡着高枝,不要比楼翼然更优秀的楼燕然,中年男子的眼中的阴霾更胜。
作者有话要说:月夜不寐,愿修燕好大意: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瓦想跟乃困觉所以那给标题真不是有心滴☆、寻君不见绮罗与楼翼然进城后自然要分开,虽隔开几步远,但那彼此间只有两人懂的笑,又仿佛将他们重新联在一起。
月牙慢慢升起,斜斜地挂在天边。
明日我来。
楼翼然开口道。
明日你不来也没什么。
绮罗低头道。
苏府门前,大红灯笼下,绮罗娇羞地低头,楼翼然一时间竟觉此时此地,便是他们的喜房一般,肯定道:我明日来,见不到你,我也来。
我等你。
绮罗抬头道,眼中春水荡漾。
此时她再也不想去想楼翼然是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再也不去想楼翼然还会不会成了那无法无法没有人伦的恶棍,也不去想,是否是因为楼翼然喜欢她,她才在短短几日内就给他那样的回应。
此时,她只是眼含爱意地痴痴看他,我看着你走,明天等着你来。
好。
楼翼然应道,看着她慢慢后退,退出苏府门前的灯光,退到阴暗处,直到再也不到绮罗,才转身离去。
绮罗见他不见了,心中一慌,想要叫他,又觉初一等人在身边,转身进了苏府。
苏家里,苏老夫人忙了一天,又是行礼又是逢迎,早已经歇下。
绮罗去见了她便回了春晖院。
回到春晖院,她并没有吃晚餐,便先叫人备了热水。
泡在热水中,慢慢洗去身上楼翼然留下的痕迹,绮罗不时笑了起来。
洗了澡,穿了袍子,草草吃了两口饭,绮罗便早早地躺在床上睡了。
初一与十五相对无言的眼神交流许久,最后初一进了里间,见绮罗眼眸微动,晓得她尚未睡着,轻声道:奴婢有话说。
初一许久不曾自称奴婢了,绮罗睁开眼睛,大概猜到了她要说的话。
小姐太鲁莽了,便是定亲了也不该那样。
女子还是规矩些好,楼少爷霸道,小姐也不该不叫我们跟着,……即便是要嫁的男人,也是掉价的。
初一涨红了脸,语无伦次道,心里也不知绮罗与楼翼然一同去了那样久做了什么事。
我知道,我信他。
绮罗说道。
即便知晓自己此时是一时头脑发热,她也愿意将自己给了他,如今这个一心一意只对她好的男人,让她无法拒绝。
倘若女人面对男人的甜言蜜语是要比往日蠢笨许多的,她心甘情愿在此时蠢笨起来。
这样的甜言蜜语,再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对她说出了。
怎么能这样信男人。
初一嘟囔道,到底是个小姑娘,提起男人两字也觉脸红,见绮罗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叹息一声,说道:小姐自己小心些吧。
……多谢了。
绮罗说道,看着初一出去,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手指轻轻滑过自己的身体。
楼翼然吻过了她的全身,她将一切抛开,陶醉他的吻中,心中没有惊慌,只剩下笃定。
就像楼翼然笃定她是他的人,她此时也笃定自己拼尽一切也要将他抓住。
再次躺下,帐顶那模糊的绣像,此时不再是深渊,而是那深藏着甜蜜的芦苇荡。
第二日,绮罗早早起床,比初一她们还早。
选了一身桃红拖地裙,裙子上的百草百虫欣欣向荣,一身粉红短褥,短褥上星星点点的金黄色迎春花,也如那百草一般散发出勃勃生机。
听初一说了昨日楼翼然的话,何妈妈等人也知道今日楼家要来人,因此也不拦着她。
何妈妈更是亲手给她梳了最繁复的牡丹出云髻。
何妈妈一边梳着头,一边念叨着:今日老夫人不会叫小姐见着楼少爷,打扮了也是白搭。
虽如此念叨着,手上的动作越发细心起来。
绮罗微微侧头照着镜子,忍住不笑,嘴角却忍不住又翘起来。
哪里能这样笑个不停,叫人笑话。
何妈妈嗤笑道,那时我接过来还是个生下来就离了娘的孩子,从来不哭不闹的让人心疼,如今这般大了。
说着,眼角湿润起来,竟忍不住擦起眼泪。
妈妈别怕,等下我向奶奶要了你,连同哥哥嫂嫂他们,一同跟我去楼家。
绮罗说道,也有些伤感。
何妈妈听绮罗这是要将她与自家儿子儿媳等人也要过去,忙先谢了,又忍不住哽咽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将珍珠发簪别入发髻中。
青丝做了花瓣,珍珠做了花蕊,何妈妈又将金珠牡丹华盛给绮罗戴上。
一朵花瓣用极薄的金片压制而成的牡丹悬挂在绮罗眉心,上面又是一朵小小未展开的牡丹花苞,两排金珠串链拉着牡丹紧紧贴着绮罗的额头,蔓延在她乌黑的发髻中。
配着这披帛吧。
初一见绮罗打扮起来,也尽心地给她装扮,将那条桃红边缘绣着小小一朵牡丹的披帛给她披上,绮罗对着十五举着的镜子照了一番。
往日她们都说大小姐长的与二小姐仿佛,但眉眼不如二小姐精致,如今这么一打扮,可不是甩开了二小姐几十里地。
何妈妈骄傲地说道。
绮罗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许是因为晒多了太阳,与旁人比她的脸色未必是黑的,但是与绫罗那晶莹的脸皮一比,她就显的黑了许多。
一白遮三丑,她黑了,自然眉眼看起来不及绫罗细致。
吃了早饭,绮罗静不下心来做针线,便进了东边屋子里看书。
青青自告奋勇地在院子外坐着准备打探消息。
绮罗书虽拿着,那上面的字可是看不进去的。
日光越来越盛,在那日光中,绮罗隐隐闻到饭菜的味道。
小姐,是在这屋里吃饭吗?初一问道。
这么快又吃?绮罗疑惑道。
……是午饭。
初一回道。
绮罗应了一声,就着水洗了手,拿着茶碗漱口,嘴上的胭脂印到白瓷碗上,一上午小心不敢弄花的胭脂,就这样沾染到白瓷上。
看着那一点红印,绮罗微微抿唇,将唇上的胭脂擦去。
吃了几口饭,绮罗叫初一等人端去吃了,又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涂抹胭脂。
小心地不弄乱发髻,绮罗趴在梳妆台前,抬头看向那一只盯着自己一直看的黑猫。
伸手抚弄了一下那黑猫越发油亮的毛发,绮罗轻轻叹息一声,又合上了双眼。
小姐去床上躺着睡一会吧。
初一劝道。
绮罗挥了挥手,皓腕上的袖子慢慢滑下,初一见着她手腕上的牙印丝线,心里一慌,慢慢地退下。
依旧趴在梳妆镜前,伸手将那金牡丹放正,绮罗对黑猫无声道:他一定会来的。
等着饭菜的味道在一次传来,绮罗微微咬唇,出了里间,见青青等人很是怜悯地看她,净了手,默默地吃了饭。
饭后,早早地洗漱过,又叫初一她们出去,只守在窗户边等着。
那日他随口说了一句,晚上就冒雨赶了过来,昨日他那样郑重的保证过,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的。
想起楼翼然怕黑,绮罗又点了一只蜡烛放在窗口,守着那蜡烛,微微侧头,听着窗外微乎其微的风声,回想昨日芦苇荡中的雁鸣,芦花,蒲草。
门帘一动,绮罗回头,却见是初一走了进来。
初一步到绮罗身边,低声道:小姐不要睡吗?你去睡吧。
绮罗说道。
初一闻言,咬唇脱口道:小姐昨日与楼少爷可做了不该做的事?绮罗回头见她脸涨的通红,心里猜到初一的意思,笑道:没做什么,不会连累你们的。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昨天楼少爷口口声声说他今日过来的,今天小姐等了一天他也没来。
初一急忙说道,眼泪含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绮罗握住初一的手,他今日不来,明日总会来的。
他若一直不来……我随便嫁给别人就是。
等待,她曾等了杨致之一辈子,如今不过是多等几日又怎样。
我就知道小姐是守规矩的。
若是轻狂的做了那羞人的事,被人骗去了身子不说,以后指不定还要落下骂名。
初一擦去脸上的泪水说道。
我知道,你去睡吧。
绮罗用力地握了下初一的手,送她出去,等着初一出去了,绮罗将窗户关了,蜡烛依旧放在窗前,人躺在床上,环手抱了下自己,闭上眼睛,心中想着楼翼然的拥抱。
昏昏沉沉地睡去,第二日,她慌忙起床去看窗口。
窗户依旧紧闭着,红珠泪落尽,只剩下一滩红色的污迹。
接连几日,苏府依旧宁静,青青也说外面的小厮并没有见着人来。
绮罗每日依旧央着何妈妈给她梳头,每日梳妆打扮。
不说外面的人,便是春晖院的丫头也开始嘀咕起来。
十几日后,天气越发热起来,绢罗忐忑地进了绮罗屋子,见绮罗一身拖地石榴红裙坐在梳妆镜前理妆,吞吞吐吐道:姐姐,你的事,怕是……怕是怎么了?楼翼然来了?绮罗微微回头问道。
绢罗心中惊艳地叹息一声,为难道:没有,姨娘说爹爹透露了一两句,说是楼家要将你的庚帖送回来。
爹爹想着还能挽回,便没跟奶奶说。
绮罗微微愣住,哦了一声,心里空白成一片,竟是又拿了胭脂点在唇上。
姐姐。
绢罗又唤道。
多谢你了。
绮罗说道,绢罗能在听到这消息后,依旧不嫌弃地过来告诉她,只看这片心,她就要谢她。
不客气,姐姐,你要自己保重。
绢罗轻声道,随后又退了出去。
绮罗将胭脂放下,这几日她与人说的最多的便是谢谢,关心她的人唯恐引她伤心,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准备着在她哭的时候递上去一块帕子,只是她们不知道,她不想哭,她相信他会来,如今他不来,必定是有事了。
如此想着,绮罗站起来向外走,一身石榴裙拖在地上,在门槛台阶上轻轻滑过,梁上的燕子又回来了,成双成对的呢喃。
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看着那燕子,涂满了胭脂的红唇微动,吐出这样一句话。
小姐?初一唤道。
我没事,我出去逛逛。
绮罗回头说道。
初一见她一身盛装要出去,又觉她是心中委屈想哭怕被人笑话,便停住脚步避让到一边。
绮罗吸了一口气,向院子后面走去。
无数的丫头婆子见着她这幅装扮,一边赞叹着她的明艳,一边又疑心是楼家迟迟不来人,她等的心急了。
绮罗径直向马场走去,路上遇到小杨氏。
小杨氏正为绫罗得了魏王妃高看而得意,见她如此装扮,嗤笑道:在自家里头还值当这样打扮?顿了下,又道:你这是要出去?是,我出去找人。
绮罗欠身道。
杨氏本要问这样装扮,怎没有丫头婆子跟着,见着她脸上神情冷淡,又将那话咽下,哼了一声,带着丫头离去。
绮罗等着小杨氏过去,转身向马场走去。
闹腾早已经被小厮梳洗一新,绮罗含笑吩咐小厮给它套上缰绳,牵着它向外走去。
一路上,众人虽疑惑她的装扮,却不敢靠近。
出了苏府,绮罗翻身上马,迷惘了一会,策马向楼家驰去。
外面大街上行人众多,额前的牡丹不时颠起敲在额头上,闹腾因人群拥挤骤然放慢脚步,不安地挣扎起来。
绮罗扯着缰绳,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慢慢穿过。
大街上的行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马上衣着华丽,装扮明艳的女子。
空中一荧亮东西向她投来,看也不看,绮罗用鞭子将那东西挥开。
破空之声后,一声玉碎,零零碎碎的玉块落下,砸在路边行人身上,手腕上辟邪的五彩丝绦不经意间脱开,顺着她石榴色长裙慢慢滑下。
高楼之上,听着何寻之与李思齐的笑声,何羡之微微蹙眉看向马上一身石榴裙的女子。
那女子不哭不笑,倔强地挺着腰板驱马向前走,长长的石榴裙将马背盖住,又拖沓到地上。
见绮罗不看过来,楼上李思齐一副酒醉模样,拿了自己的玉佩也向下抛去。
马上的绮罗再一次将那玉佩击碎,听到欢笑声,将一张精心装扮过的脸抬起。
见着她那张脸,楼上装作酒醉嬉笑的两人止住笑声。
一片明艳的石榴色中,那女子红艳的唇,娇艳的胭脂,也填不满她眼中的茫然,一双无神的眼睛,将一身的艳色压下。
艳丽无匹,惨淡之极。
红裙垂地,彷如那不堪风吹雨打的石榴花,萎靡在地,被雨水泥土玷污。
独有那笔直的腰身,就似那不甘就此败落的花梗,一味地要挺立枝头,便是染了尘埃,也想要结出丰硕的果实。
居高临下,何寻之终于看到了这平凡女子难得的风情,忍不住喟叹一声;李思齐却是遗憾这样的女子竟与他缘锵一面,暗中揣测苏绫罗这般装扮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何羡之看到绮罗这副神情,暗叫不好,后悔不该为了看她停住脚步,放任何寻之将玉佩掷下。
绮罗又甩了下鞭子,鞭子将路边的小摊掀翻,路上的行人自动让开,拔了头上的珍珠向那摊贩投去,闹腾见着前面有路,便向前驰去。
走到楼家外,天空中,一对雁子向远处飞去,绮罗怔忡住,随即翻身下马,向楼家走去。
楼府门外,两个家丁看着她来,却也是认得她的,拱手问好,却不再叫她再进一步。
绮罗低头等着那家丁为她通传,等着有人来唤,她才一步步向里走去。
走进熟悉的在脑海中早已以之为家的院子,绮罗空白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难过。
在前厅,就见着楼夫人早已在此等她。
见过伯母。
绮罗欠身道。
是绮罗啊,你来了。
楼夫人笑道,笑容如当初保证楼家会娶绮罗时一样。
是,伯母,楼翼然还好吧,我刚才见着雁子飞出去了,是不是下人没有看好,将那雁子放出去了?绮罗面带笑容道。
楼夫人笑道:哪里有什么雁子,你看错了吧。
绮罗见楼夫人说的坦然,她不是对楼家一无所知之人,楼夫人对楼翼然的事事无巨细都要掌握的。
楼翼然去抓雁子,这种事楼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伯母,就是楼翼然端午节抓的雁子。
绮罗说道。
你记错了,翼然端午节没去抓过雁子。
楼夫人也肯定道。
绮罗心知若是与大家出身的楼夫人比如何装样子,她远远不是她的对手,坦然问道:就是楼翼然要跟我提亲的那对雁子。
你记错了,没有这回事。
为什么?绮罗问道,原先便是因为苏家楼家也不曾嫌弃她的,如今为何就没了定亲的事?绮罗,凡事不要刨根究底的好,这样大家彼此都有个体面在,日后你嫁人了,也好来往。
楼夫人和蔼道,伸手摸了下她额前的牡丹,赞道:真好看,这样艳丽的装扮也就只有你压得住。
将手放下,看着面前自小懂事听话、为了楼七娘能吐出一口血的女孩,楼夫人也只得在心里感叹一声有缘无份。
楼家什么都不怕,便是与九五之尊讲起道理来也是不惧的,但倘若那九五之尊不要讲道理,只是一味的哭诉甚至要下跪,那为臣的又该如何?掘地三尺跪在下面吗?只能将近在眼前的儿媳妇让出去罢了。
眼睫微微跳动,绮罗轻轻咬住红唇,皓齿上微微沾了一些胭脂,伯母,若是不留体面,又是什么话?楼夫人怜悯地看她一眼,见她不哭依旧嘴角含笑,将心底的心疼压下,咬牙说道:……我听翼然说,你不甚庄重,已经是不洁之人,此事还是免了吧。
绮罗闻言心中更空,笑道:我知道了。
楼夫人见她依旧不哭不闹,忍不住又道:你若再提先前翼然救你之事,咱们两家也可当面对峙,便是当堂给你验身也可。
此话对一女孩而言甚是伤人,性子烈的,一头撞死的也有的。
楼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愧疚难当。
她的儿子她知道,若不是他去引诱,人家的女儿怎会失了身?只是当断则断,有些话是要说重些才好的。
不用了。
绮罗笑道,楼夫人要验身,只这一句话,她就晓得此事不甘楼翼然的事,我可以见楼翼然吗?楼夫人笑道:他前两日又去追他五叔去了。
若是方便的话,伯母给他捎信的时候顺便告诉他,我等着他呢。
楼夫人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握着绮罗的手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今年定是要成婚给楼家传递香火的。
你自己想开些,莫要再缠着他了。
那,等着他成亲,我来送礼吧。
跟他好了一场,总要当面跟他说一声,祝他多子多福才好。
绮罗笑道。
你一向都是和软的人,怎么这会子就固执了?男人说几句好话你就当真?如此也怪不得别人。
楼夫人蹙眉厉声道,此时该为自己儿子的魅力骄傲吗?伯母,我没怪谁,只是我除了等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绮罗开口道。
楼夫人握着她的手一颤,笑道:没事的,人家寡妇再嫁的多了,不也没事?凡事只要自己想开了就好。
可我不是寡妇。
绮罗说道,见着楼夫人面上露出的一丝不忍,微微欠身告辞。
楼夫人见着那石榴裙慢慢滑出厅前高立的门槛,一瞬间想起了永远不愿别人为难的枫姨娘,忙吩咐人去将楼燕然叫出来。
出了楼家,绮罗将自己早已忘记的披帛拿下缠绕在手臂上。
你是要自挂东南枝吗?何羡之赶来问道。
绮罗微微摇头,坐在了楼家门前台阶上,几个家丁目不斜视地立在门边,不去管她。
起来吧,太难看了。
不过你今日的打扮确实很好看。
何羡之轻声道,再也没有一种花比石榴花更明艳,只是石榴花好看,果实却是酸的。
多谢。
绮罗仰头笑道,站起身来,却觉腿软了一下。
我送你回去。
何羡之说道。
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回去。
绮罗说道,回头看向楼家,她不确定楼翼然是否真的走的,更不确定,他是否还会回来见她。
……到底是怎么了?何羡之开口问道。
绮罗灿然一笑道:楼家不要我了,楼伯母说楼翼然走了。
怎么会?他们家不要楼翼然的命了?何羡之忙道,随即醒悟到这事太突然,楼翼然便是变心也不会变的这么快,再者说,楼家已经请了周先生做媒,不会这么儿戏的作罢,他们的理由是什么?他们说我失贞了。
绮罗木然地说道,本是极羞愧的事,说出了口,却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怎会……何羡之叹息道,看向绮罗,他知道她是有分寸的人,不想面对一个粗枝大叶的少年,不过几日,她便失守了。
楼翼然究竟有哪里好?看着面前依旧没有悔意的少女,何羡之心里酸涩起来。
我知道这是一个借口,楼翼然不会因为这个不要我的。
绮罗喃喃道。
石榴裙扫过地上的尘埃,绮罗向闹腾走去。
绮罗,何羡之抓住绮罗的手臂,楼翼然走了,我还在的。
你要娶我吗?绮罗望向他的眼睛问道,见何羡之点头之后神情又有些犹豫,笑道:我不愿意嫁你。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简难,我差一点就能抓住一个完全属于我的男人,你已经有几个女人了,我可不愿意将就。
……她们只是丫头,你不喜欢我可以卖了她们。
卖了她们我会难过,会觉得我是个恶人,害了别人;不卖她们,我也会觉得很难过,会觉得你随时都会抛弃我。
最重要的是,你不是楼翼然;而你,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想娶我。
绮罗轻声说道,原来如此,她先前还在困惑的问题有了答案,如今即便楼翼然不再是她的夫婿,她也是一样喜欢他。
绮罗,何羡之低声唤道,怨恨自己方才的那一点犹豫,虽不知情,但楼家的为人,楼翼然的做派,定是遇到了十分艰难的局面,才能叫他们家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怨过自己,他又忍不住去怨绮罗,此时,倘若不是那样了解彼此,倘若她傻头傻脑地点头应了,将他们绑在一起该多好,如今,你想怎么办?我等他。
绮罗肯定道。
何羡之嗤笑一声,说道:若是楼家揪着你的……不放,一心不要你,又或者要你做妾呢?我等的是一心一意对我的楼翼然,如果是他,他不会那样对我的。
翻身上马,绮罗向何羡之一笑,转身要走。
何羡之抓住绮罗的缰绳,忍不住又问:若是苏家要你随便嫁了别人呢?这样的女人,将来又能嫁个什么人家?我等楼翼然回来。
他回来了,我若是嫁了人,就跟他红杏出墙。
绮罗笑道,苏家要她另外嫁人,她该怎么办?嫁了个乱七八糟的人,或者自挂东南枝?她不想死,不管以后面对的是什么,她都不想死。
何羡之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她的性子不会因要嫁人就去死,想起自己上次提议时得了一个巴掌,心中苦涩又起,再问自己,楼翼然究竟有哪里好?忍不住冷笑道:你若嫁了人,他也不会再要你了,他会嫌你脏。
他要是嫌我脏,那时候我再去死吧。
等了他一场,总要活着告诉他才好。
绮罗微微侧头笑道。
何羡之见她此刻竟然执拗起来,心中酸涩难言,终是放开了缰绳,放她离去。
绮罗调转马头,远离了何羡之的视线,信马由缰,胡乱地任由闹腾向前走。
才走了两步,又见楼燕然从楼府里匆忙跑出来。
绮罗。
楼燕然唤道。
绮罗立住马看他,见他脚步虚浮,一腿竟是瘸了起来。
楼燕然跑过来,立在马前,开口道:对不起。
绮罗微微偏头,不懂他脸上的愧疚,更不懂那张堪比女子还美的脸上,谁舍得留下五根指印。
对不起。
楼燕然又道,脸上的笑容淡去,满脸凄凉神情,比之绮罗更要伤心几分。
没有关系。
绮罗说道,虽不明就里,但也猜着与楼家退庚帖之事有干系。
他说我不纳你为妾,就要送你给魏王做舞姬。
楼燕然苦笑道,他跪了求了,甚至赌咒发誓立刻娶亲,却怎样都打动不了那男人。
他是谁?绮罗问道,看了眼黯然转身回了何家的何羡之。
楼燕然抿紧嘴唇,两片薄唇抿在一起,绮罗心中感叹楼燕然不笑,原来是这般肃杀模样。
我不会给你做妾。
绮罗说道,她一心防着楼翼然逼奸弟媳,却原来,她成了他弟弟的妾。
可是……,你先忍忍,总会有办法的。
楼燕然劝道,他也当那九五之尊怨他不亲近女人,经过两日的静思,他才明了,那至尊是不喜他对楼家亲近,他是想借着这法子,让他无颜再见楼家夫妇,让他不敢再见楼翼然,逼着他远离楼家,去了京城留在他身边。
我不会让楼翼然早死的。
哥哥怎会早死?楼燕然蹙眉道。
绮罗尖翘的下巴动了动,她相信这是一种宿命,一种她一旦成了楼燕然的妾,楼翼然就会短命的宿命。
你不懂。
是他逼着爹爹绑走翼然的,是他逼着爹爹退庚帖的。
楼燕然说道,君君臣臣,有人忠君爱国,却不知那为君的却是越发厚颜无耻了。
绮罗瞳孔微微睁大,在她的眼中,楼老爷就是襄城最大的,若是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且那人随口就能让她成了舞姬,那便是她想恨也没有资格的人了,我知道了,我谁也不怨。
先前几日我很幸福,很开心,所以,我现在谁都不怨。
楼燕然睁大眼睛仰头看向马上的女子,作为最无辜的人,她只差一步就能得了有情人,偏又被人打断。
……你要去做舞姬?楼燕然颤声问道。
我去出家。
绮罗说道,随口就能将旁人送人的人,那样的人,她没有能耐反抗,我念经敲木鱼比谁都好,只是剪了头发太丑,怕是楼翼然不喜欢,我去做女冠好了。
她上一辈子大半生都在念经,相比起来,谁也不如她驾轻就熟。
听着绮罗自说自话要去做道姑,楼燕然喝道:你胡说什么,不过是忍一时罢了。
便是之后,你成不了翼然的妻子,也能跟他在一起。
绮罗微微眯眼,楼翼然会要她成为楼燕然的妾吗?你们的事我不懂,我便是读三十六计也只知道在后院里算计,所以你说的那个‘他’是谁,我不知道,想恨也没有办法。
楼翼然说要我抓着他,我就抓了。
只是我太笨,不知道怎样才能抓到一个男人,只能他想做什么,我就跟他做什么。
你说,我如今抓到他了没有?绮罗含笑问道。
楼燕然不提放绮罗问他,一时怔住。
倘若我抓住了,我是不会放手的。
我等他,清清静静地等他,你见到他,告诉他我等他,只是我等的是一心一意对我的楼翼然。
倘若他的身喜欢上了别人,倘若他的心喜欢上了别人,就算他心里还有我,也求他别来找我了。
那样的他,我宁愿一辈子不见。
绮罗轻声道,眼泪终于从眼中滑下。
她只是想找个人嫁了,安生过日子。
老天疼她,给了她楼翼然这个人,她以为终于诸事顺遂了,不想却生出这枝节。
她是不信自己跟了楼翼然是场错,倘若是错,那什么是对的?望向春日湛蓝的天空,她忍不住想问,究竟需要多大的智慧,才能无波无澜地紧紧抓住那个男人?☆、生为浮萍艳阳下,微风渐起,石榴红裙飘舞在空中。
楼燕然看着眼前的女子,确实如那人而言,她于他是特殊的,只是那特殊,却不是那人所想的那般。
初见时,她藏在车中不敢出来,自私懦弱,他为了做一个虚伪好人,护她助她。
之后近似默契一般的相处,在冗长无助的幼年,她用平和的目光一无所知地陪着他度过惶恐不宁的每一日。
在经历了那样的岁月后,无关风月,她也是对他而言最特殊的女子,即便日后,他遇到自己倾心相许的女子,苏绮罗,对他依旧是特殊的。
绮罗。
楼燕然唤道,一声叹息,他不禁想这样的女子,在日后面对人言,面对不同的男人,会否像枫姨娘一样左右为难,最后将自己活活折磨死,看花满眼泪,不与楚王言。
低吟一声,楼燕然再次想到了枫姨娘。
她和宋先生在一起时,宋先生退缩了,她和李奕在一起时,李奕为了江山社稷,只给了她一个承诺,叫她在远离京城的地方,痴痴苦等。
他左拥右抱,偶尔闲暇了,思念一番那远处的痴情女子,她却只能将满腔的苦水咽下无人哭诉。
在漫无边际的等待中,熬尽了青春,再见到旧爱,心中有羞有愧,啼笑两难吩咐,最后只能将自己慢慢扼杀溺死。
楼燕然的那句低吟让正哭泣的绮罗一颤,肩膀抖动,绮罗回头看他,眉头微蹙,眼泪簌簌落下,她比谁都知道自己的弱点,她从来不是坚定的女子,倘若有人对她好,她会感动,之后会因无法回应愧疚,再之后,或许又会沉沦在旁人的柔情之中。
楼燕然,我想见他。
绮罗抹去眼泪说道。
楼燕然脸上羞愧更甚,喃喃道:他已经被爹爹送走了。
再唤爹爹两字,他心中如同刀割,若是如那人所愿,今生今世,他便彻底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
不是楼翼然,我想见那一句话就能让我要死要活的人,他凭什么这样做?绮罗平静地说道,说的时候,她想起了苏家院子里一辈子也没有资格见她一面的下人,那些人,或许曾经便是因为她无心的一个抱怨,被逐出苏家,今生再无所依。
人生最委屈的不是无辜,是你的悲欢离合,成全的不过是他人的喜怒哀乐。
绮罗,没用的,他只给了你两条路。
楼燕然说道。
绮罗嘴角抿紧,尖翘的下巴因倔强地抿嘴颤动两下,我想见他,总要知道自己要等多久,要是我等他,他不回来,我跟别人好了,他又回来了我该怎么办?明明白白地说出她有可能变心,将这一近似污点的缺陷坦然剖出,楼燕然哭笑不得地望着马上的少女,曾为她悸动过,那悸动在发现楼翼然与她的亲近后慢慢消散,如今再无一女子进入他的心中,他也不知,倘若他与心爱的女子别后,他是愿意让她再觅新欢,还是痴痴傻傻地等一辈子。
……好,我带你去见他。
楼燕然说道,伸手拉住缰绳,牵着那匹不乖巧的马慢慢远离楼家门前。
从名门千金到失足荡妇,绮罗在马上晃了下,双手抠住手心,她从来都不过问那些与她的人生没有关联的事,比如太子是皇帝的第几个儿子,比如来年的大考是谁主考?……让她关心的都是小事,让她欢喜的也都是小事,甚至,倘若旁人不愿意告诉她的事,她会当真不再追问,只是如今面对的是自己的一生,她忍不住追问道:他究竟是谁?楼燕然面对绮罗的再次追问,脸上微微涨红,那个人是他的羞耻,一旦提起就让他想到自己的身世,粗硬的缰绳勒进手掌中,楼燕然忽然没了再去见那人的勇气,仰着头,看着妆容已经花掉的绮罗,轻声道:你走吧,去鹿鸣关,你去那里找他吧,找不到他,总会找到五叔。
绮罗心神一荡,随后又化作涟漪消失殆尽,我走不了,我走不出几步,就会被苏家抓回来,还有绢罗她们,我不能毁了她们的名声。
楼燕然低下头,没了楼翼然,苏绮罗的顾虑又多了起来,继续牵着她向城中走。
一路上,许多人看着凄凄惨惨的两人,窃窃私语,那两个少年垂着头,各自想着心事。
他是谁?绮罗再次问道。
楼燕然看了眼绮罗,她是无辜的,她有资格知道自己是因为谁成了这样,天下之主。
无力的近乎面对命运一般的绝望在绮罗心中升起,她不知天下之主那样的人为什么要出现在她的人生之中,那皇帝面对的,应当是宰相将军,应当是后宫佳丽,应当是国策民生,不该是自己这样籍籍无名的小女子。
狡兔死,走狗烹?绮罗低喃道,倘若那人与自己无关,那便是与楼家有关,只是将她弄走,又能将楼家怎样?更何况楼家是早已经功成身退了的。
想不通,她只能又摇摇头。
楼燕然心中的弦一紧,一双美目不安地望向绮罗,嘴唇微颤,李奕虽陌生,但总是他的父亲,在听到旁人明君、仁主赞扬他时,他心中也有莫名的不能与人诉说的骄傲,他从未将他往那么坏的地方去想。
便是宋先生的事,他也只当是他身边的人昏聩,不经意间将与枫姨娘有旧的人送来。
他与何羡之筹谋的,也是将他身边的毒瘤铲去,让他继续做一个明君,让他开创一代盛世。
宋先生的一举一动,他不敢向李奕诉说,唯恐玷污了他心目中的枫姨娘。
戳开了一个口子,被情感蒙蔽了的聪慧,此时涌现出来,狂风暴雨般,自幼才智超群的楼燕然忽然明白,在这场,他自以为是罪魁祸首的劫难中,他也不过是将帝王的手段装扮的更加有人情味的装饰。
楼燕然的薄唇抿的更紧,楼家是功成身退了,所以李奕没有法子在明面上再整治他们,也不敢过激地激怒楼五叔等人,只能想了这个让人不易察觉的法子慢慢将楼家赶尽杀绝,将楼家的权势全部收去。
他生在楼家,长在楼家,自然比旁人都晓得在表面荣光下,楼家的权势究竟有多高。
襄城是楼家的天下,这是大家默认之事,山高皇帝远,楼翼然才能肆无忌惮的横行。
偏偏,莫大的宁国,他又将襄城给了自己口中最宠爱的儿子。
楼燕然不禁嘲讽自己的可笑,以之为耻,却又忍不住涌起慕孺之情;嘲讽李思齐的可悲,他与楼翼然一般肆无忌惮地度过幼年,在皇城的权势熏陶下,慢慢收敛自己身上的锐气,过犹不及,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便被口口声声最喜欢他的父亲,抛到了襄城,去与楼家的小霸王抢地盘。
一个表面宽仁,内心斤斤计较的皇子,与一个从小张扬到大,飞扬跋扈的小霸王,这样的两个人放在一座城中,那上面看戏的人,是想要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最后得了那渔人之利。
他给绮罗的两条路,不是叫楼翼然跟李思齐斗,就是叫楼翼然与他楼燕然反目。
即便不是为了爱,只是为了男人的尊严,楼翼然也会与李思齐或者他反目。
那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男人,将他与李思齐一同抛去,在天下安定了没几年后,去挤兑一个功臣,楼燕然悲呛地想,是楼老爷藏的深,有着他也看不出的阴谋,还是李奕目光短浅,过河拆桥?痴痴傻傻地想完,李奕阴暗的一面铺天盖地地席卷在他心中,何伊人的死,也成了离间楼何两家的阴谋,心中对李奕的慕孺慢慢淡去,楼燕然脸上的仓皇掩去,嘴角又噙了一抹一如往昔的笑,回头对依旧无助的绮罗道:放心,没事。
见到熟悉的楼燕然,悲戚不定的绮罗心也安定下来,勉强向他一笑。
一路走到钮太监门前,绮罗看向那虚浮奢华的大门,那大门比楼家,何家,杨家,苏家的都要奢华,但是,襄城里,谁也不会认为这个太监,要比其他四家更富贵,更有权势。
楼燕然向绮罗伸手,绮罗摇头婉拒,翻身下马,红裙扯在马鞍上,狼狈地踉跄两步,才站定。
绮罗。
几步外,匆匆赶来的苏清远唤道。
声音里有因外人在而压抑的怒火与谴责。
绮罗回头看他,见他脸色铁青,却又强忍住怒气,呆着一张脸,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苏清远快步走来,倘若不是在街上,倘若不是在外面,他恨不得狠狠地打她一巴掌,楼家不说明缘故的要退庚帖,他一心为她筹谋,她却不顾颜面地在大街上纵马。
绮罗,跟爹爹回家。
苏清远咬牙笑道。
楼燕然侧着肩膀微微挡住苏清远,阻止苏清远伸手去抓绮罗。
爹爹,我要去见人。
绮罗笑道。
见谁?近乎咬牙切齿地声音发出,苏清远不明白满面泪痕的绮罗,为何还能做出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神情向他笑。
见,一个比魏王殿下还大的大人物。
绮罗一字一顿地说着。
绮罗嘴角的笑,安定了苏清远的心,一瞬间,苏清远也跟着欢喜起来,脸上的青灰散去,又恢复了一贯的和蔼,去吧,小心说话,脸擦干净。
大人物,这三个字让苏清远忽然明白,楼家莫名其妙的放手,是因为大人物要横刀夺爱了。
钮太监闭门不出,也定是要伺候那大人物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他就知道,养在他名下的绮罗,不会比绫罗差的。
重新打量绮罗,那张花了胭脂的脸,并不显肮脏,更显梨花带雨,仿佛花枝上,一碰就会凋零的石榴花一般。
好好回话。
苏清远又叮嘱道。
绮罗垂眸,掩去眼中的嘲讽。
只是随口说出一句大人物,眼前自称见多识广的父亲,就迷失了心智,将这漏洞百出的话当了真。
苏叔叔,我带绮罗进去了。
楼燕然谦和地浅笑道,脸上的掌印无碍与他的风华,身子站直了,压制住腿上的痛,他依旧是楼家如玉的二公子。
去吧。
苏清远说道。
绮罗向苏清远一欠身,随着楼燕然慢慢进了钮太监府中。
虽没有人名言告知他楼燕然的身世,但圆滑的钮太监早已揣测到一二,因此听闻楼燕然来访,亲自将他们迎进府门。
见着钮太监谄媚的笑脸,苏清远更坚定了绮罗说的大人物,心中一阵激动,只当钮太监的谄媚,是对着绮罗的。
进了钮太监府中,绮罗看着府中的一草一木,没有人知道,此刻她脚下的一砖一石,或许就是因为她当初所言,才被人不远万里搬运过来的。
山石栋梁,早在几年前便与她有了近似于无的缘份,因为这缘份,绮罗冷静下来。
楼燕然见绮罗并无惶恐,略有些放心。
钮太监一路与楼燕然说笑,偶尔瞥一眼艳妆的绮罗。
绮罗打量着钮太监府中的一草一木,在拐角处,见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被几个丫头婆子搀扶着散步,脸上满是肤浅的得意与幸福。
穿过正厅,又过了两道游廊,在府中最奢华的一处庭院里,绮罗终于见到了那一句话,就让她从天堂跌至地狱的天下之主。
呡紧的嘴唇微微颤抖,眼前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在脑海中慢慢出现,在她完全沉浸在甜蜜之时,她只是瞥了这中年男人一眼,就又将目光转向楼翼然。
亭子上的琉璃在艳阳下洒下耀眼光芒,亭子下,炉子,茶,茶碗,还有一位举手遮天的男人。
燕然过来了,来吃一碗我烹的茶。
李奕含笑道,面上并无常人所说的九五至尊的威仪,宛如寻常儒雅慈爱的父亲,招手叫楼燕然过去。
楼燕然浅笑道:好。
说着,当真坐到李奕面前去饮茶。
李奕看着短短几日恢复过来的楼燕然,忍不住骄傲地笑起来,一副老怀甚慰模样,将楼燕然先前仓皇地祈求哀求,全部从脑海中抹去。
陛下?绮罗轻声问道。
李奕仿佛才见到她一般,招手道:你也来了,坐下,吃茶。
面前并没有空位,不过是一句虚话,绮罗见着重又一副慈父模样去看楼燕然的李奕,一时觉得可悲可笑起来。
倘若是一位眼角眉梢,皆透露着睥睨天下霸气的男子,她此时应当是会跪下哀求的;只是此时,那九五至尊,偏偏就是一位寻常的,值得每一个晚辈尊敬的父辈男子。
陛下,什么时候能让我跟楼翼然在一起?绮罗开口道。
李奕面容平静,看着钮太监伺候楼燕然净手,又拿了点心给他吃,这是宫里的,幸亏钮公公还记得。
宫里的一餐一饭,奴才都是记得的。
钮太监笑道,多年不曾再伺候人了,美酒佳肴间,他也几乎忘了自己曾经卑微的岁月,再次端起水盆,竟觉隔世一般,等着楼燕然洗了手,他悄悄地退出,低眉敛目地站在亭子外。
陛下,什么时候能让我跟楼翼然在一起?绮罗又问道。
李奕终于抬头看向绮罗,这个女子不问为什么,也不问是什么,只是追问什么时候能放过她,恍惚间,他记起十几年前,当他要将那以枫为名的女子送走,那女子听后,只是平静地问他,他什么时候来接她。
一瞬间,心中的恼恨重新被燃起,这看似认命驯服的女子,以温顺的面孔,表达了她的漠视。
当初以为枫语什么都不问,是善解人意,如今再想,却能察觉到她言语中的漠视,任凭他将自己的霸业,将自己的雄心说遍,那温婉的女子关心的只是日常的琐碎;她从来不曾关心他的江山,他的社稷。
他是一只雄鹰,想要遨游啸傲苍穹,她却只愿去做一只燕子,并且对他的天空,不屑一顾,逼着他从苍穹落下,与她一同,在狭窄的燕巢内呢喃。
绮罗看着眼前男子对她莫名的恨意,问道:陛下,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恨我?李奕看着面前与枫语一样敏感平凡的女子,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光,嗤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恨你?回头,只见楼燕然依旧文雅斯文地吃着点心,似乎不曾听到他们的对话。
没有资格,那陛下看着我的时候,定是恨着别人。
绮罗缓缓地说道,看着眼前的男子,她竟起不了一丝敬畏之心。
这样气质的天下之主,是否,比那满身威仪的人更加可怕?楼燕然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他有心要替枫姨娘掩藏的一切,原来李奕早已知晓,因为知晓,所以他恨她的不坚定,此刻见着与枫姨娘性情仿佛的绮罗,李奕恨的是枫姨娘。
燕然,去将书房的书拿来,等会我与你一同研读。
李奕对楼燕然笑道,如此美好的晴日,应当是爱子一同读书才算不辜负光阴。
楼燕然闻言,将手中剩下的一角点心放下,随着一个面白无须的小太监,一同向书房走去。
绮罗心想,莫非,就因为自己是天下之主,所以才能这样自然地将旁人家据为己有。
你再问一次。
李奕柔声道。
陛下,你什么时候能让我跟楼翼然在一起?绮罗再次问道,懦弱,或者安于天命,当知晓是天子要坏她姻缘,她就知道恨也没有用,更没有资格与天子鱼死网破,她只能在认命后,问一声,今生她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她喜欢的人。
李奕掩面笑了一声,随后不屑道:别装作痴情了,你与燕然在一起两年,那楼家的小子就会被你忘记,两年后,你心里眼里看的人,就都是燕然了。
绮罗听出他话中的恨意,垂着眸子,肯定道:陛下只要告诉我一个期限,我一定等他。
李奕冷笑道:先前也有个女人这样说,说好了三年,三年之后我叫人是试探她,结果她果然守不住,女人皆是水性杨花的。
倘若枫语经过了他的考验,便是背上一世骂名,他也要为她,为楼燕然正名,不再叫他们委屈。
只是可惜,她守不住,面对旧爱,她动摇了。
天子口中的轻视不屑,与眉宇间终于露出来的威仪,让绮罗一瞬间手足无措,扯着衣襟,还是鼓起勇气道:陛下叫人等你?陛下肯定没跟那人说要一心一意对她,不然,情愿死,她也会等你的。
平淡温和的语气,不是反驳,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李奕一瞬间恼怒起来,伸手将案上的茶盏摔碎在绮罗脚下,见着她只是一颤,又娴静地立好。
陛下是我要等他三年吗?绮罗自说自话道。
李奕听她如此说,嗤笑道:三年,你当真能忍得住?破了身子,怕是没一年,你就想男人了。
求陛下让我出家去做女冠吧。
绮罗低头说道。
许久不曾动怒,那怒火在心中只是微微燃起一星,便又归于平静。
不知是杀的人多了,还是喜欢的人多了,如今他的心越来越宁静了,宁静的,再也没有什么能激起他心中真正的喜与怒。
陛下,我叫苏绮罗,我是苏家二老爷生的,后来过继到大老爷房中。
我亲娘开始对我好,后来遇到的事情多了,我不敢对她好,她也就不对我好了。
我娘亲对我一直冷淡,她想生一个自己亲生的,只是她永远也生不出来了……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李奕沉声问道,对面絮絮地讲述自己身世的女子,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念叨着。
……我从来没想过以后该如何,只觉得以后随便进了谁家都好,后来见了楼翼然,我才去想,去想我们的院子该如何布置,去想我的儿子女儿应该叫什么名字,我……朕没有兴趣听你说这些。
许久不用的自称,终于提起,他不喜欢用朕这个字眼,因为这个字,不能将他的谦逊展示给他的臣民看,这个字,会将他想要靠近偷袭的人惊走。
陛下,你听了我的事,你该知道我也有喜怒哀乐的的,你放过我吧。
每当我听说我认识的人遭罪,我会为他们担心,可是遇到我不认识的,我只会假惺惺地替他们叹息一声。
陛下现在认识我了,请你放过我吧。
绮罗轻声说道,嚎哭祈求,以死相逼,这些对这个见惯了生死的男人又有什么用?她从来不做无用的事,面对对她嗤笑一声,都是她荣幸的天子,她只能无力地做出最细微的挣扎。
绮罗对我,就像第二个姨娘一般。
楼燕然跪下求他的时候,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这句话,他伸手打了那个他一心要挽回的孩子一巴掌。
姨娘两字,说明了楼家夫妇在楼燕然的心中的地位,楼夫人是楼燕然的娘亲,枫语只是姨娘,而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第二个,长了翅膀,却不愿做鹰雁的女子,在那细琐的话语中,李奕看到了另一只家燕,第二个枫语,倘若这姓苏的女子,是第二个她,那么她也难免会变心,会琵琶别抱。
苏氏。
李奕开口道。
苏绮罗,请陛下叫我苏绮罗吧。
绮罗说道,苏氏有许多,苏绮罗却只是她。
苏氏,我许你去京城紫云观出家。
李奕眼带恶意地说道,楼燕然已经服软了,他是不是因为慕襦之情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孩子是聪明的,他该知道他叫他离开楼家的深意;至于楼家,还有其他的办法,他再也不会放第二个枫语在襄城了,即便只是相似,他也要让枫语再飞回京城,在他身边安家。
多谢陛下,三年后,陛下许我还俗吧。
绮罗福身说道,李奕眼中的恶意她看的到,但是与成李思齐的舞姬或者楼燕然的妾相比,那不知名的恐惧如今还吓不倒她。
三年后,你会舍不得离开紫云观的。
李奕儒雅地笑道,伸手接过钮太监递过来的茶盏,重新斟起茶水。
觑着楼燕然捧着书本站在几十步外,李奕亲切地笑道:苏……绮罗,你去随人洗了脸吧,可怜见的,叫人见了实在心酸。
绮罗谢了一声,随着钮太监吩咐的丫头去洗脸。
下人将地上碎瓷扫去,地上只剩了几点湿润。
你惯会与人相面说嘴的,你说那苏氏如何?李奕笑着问钮太监。
逢迎拍马,本就是阉人生存之道,这么多的阉人中,对这个瞅着机会就抱了金银离宫的阉人,他却比之旁人要高看一眼,毕竟,这样有眼力劲的人不多见。
钮太监白胖的脸笑成一朵花,谄媚道:陛下过奖了,奴才那不过是胡诌,哪里能进了陛下的尊耳。
但说无妨,我又没要你一定说准。
李奕依旧笑道。
钮太监提心吊胆地在心里搜刮着词句,最后谨慎地说道:奴才觉得,这苏小姐有些古怪,要说哪古怪,奴才又说不出来。
李奕听他之言,拿着手中的点心向他掷去。
钮太监忙接住,又曲着身子连声道谢。
李奕招手叫楼燕然回来,偷得浮生半日闲地与他一同读书,听着楼燕然不时地解说,更是一脸为儿子得意模样。
绮罗洗过脸,只是在一旁恭敬立着。
待到夕阳西下,李奕享受过了父慈子孝的戏码,才放他们二人回去。
见绮罗步伐蹒跚,楼燕然微微咬唇,忍住要伸手搀扶她的冲动。
他许我在京城紫云观出家三年。
绮罗低声道,随后又细语:我是不是很没用,被人坏了姻缘,怎么都该怨恨地当着他的面闹一场,拿茶碗砸他,拿点心丢他,拿发钗刺他。
你做的很好,紫云观,楼燕然咬牙顿住,随后嘴角复又翘起,我也是要去京城的,羡之年后也去,你放心,我们都去的。
绮罗闻言一笑。
作为一朵浮萍,那不属于她的巨浪将她掀翻,她无力也无从得知究竟是怎么了,面对她没有资格知道的是是非非,她只知道三年后,她又有资格再跟楼翼然在一起了。
巨浪面前,她做了身为浮萍所能做的最后挣扎。
☆、得意之时出了钮太监的府第,绮罗一眼便看到含笑向她赶来的苏清远,眉头舒展开,她越发笑的明媚,只有心是苦的,她一心要离开苏家,如今能够出去了,却不知自己要飘到哪里。
苏叔叔。
楼燕然含笑招呼道。
有劳你了,我送绮罗回家就好。
苏清远和蔼地说道。
楼燕然一笑,欠身向楼家的人走去。
绮罗,那位怎么说?苏清远迫不及待地问道,在见到自己十分熟悉的钮府外增多了几个侍卫,他更确定了绮罗的话。
爹爹,绮罗抿唇含羞低头一笑,他说要带我去京城。
当真?苏清远有些欣喜若狂,清了清嗓子,压抑住脸上的笑容,目送绮罗上了马车,转身上马,也是十分的自得。
便是侄女又怎样,总归还是自己的女儿得志了,他才更能跟着得意。
绮罗上了马车,先前哭了一通,虽洗过了,但眼皮脸颊还觉干干的。
紫云观,将李奕说这话时的眼神又回忆了一番,随之将此事抛在脑后,便是龙潭虎穴,她也是要去的。
比之那里,苏家更危险,即便不是给楼燕然做妾,即便不是给李思齐做舞姬,只说如今她这番处境,苏家不急着随便将她嫁出去才怪。
红杏出墙,若是嫁了别人,她当真会这样做,只是这样做了之后呢?必定是要羞愧死的。
京城,曾经在她心中充满希望的地方,此时也黯淡起来。
襄城的人,即便她不认得,仗着前世的一些记忆,她还能勉强分辨出谁可信,谁不可信。
如今,到了那满眼陌生人的地方,她又该怎样去分辨人心?万幸,茫茫人海中,还有楼燕然何羡之两个她可以信赖的人。
进了苏家,苏清远便快步将绮罗向他书房领去。
进了书房,忙问:今日说了什么话?说这样久?绮罗微微曲了下膝,又伸手锤了一下,随后不好意思道:女儿失礼了。
哪里,哪里。
苏清远有些客气地说道,想着以后若要见绮罗,或许要跪着与她说话,心中更喜,忙示意绮罗入座。
绮罗坐在苏清远下手,一口饮尽茶盏中的茶水,一日未曾沾过水,红唇依旧润泽,只是她确实渴了。
苏清远耐着性子等她喝完了茶水,随后见绮罗放下杯子,又忙道:究竟是什么人?李思齐的爹。
绮罗掷地有声道。
苏清远唬了一跳,忙道:住口!随后慌忙出,见着外间只有两个丫头在,又叫那两个丫头站远一些,凭是谁,也别叫他们靠近。
绮罗看着苏清远这副模样,低头又想起了肆意的楼翼然,忍不住想,自己大概是与他混久了,才这样没有规矩。
绮罗,祸从口出,哪里能这样随意说。
苏清远斥道,随后又怕自己得罪了绮罗,更疑心绮罗敢说那话,是因与李奕亲近才有这胆子,腆着笑脸道:到底说了什么?爹爹,他说要带我去京城。
绮罗一手支颐说道,嘴角始终带着笑。
苏清远心中的喜悦,再也掩饰不住,因此时此地,只有他眼中有福气的女儿一人在,他也不再掩饰,搓了下手,又觉这动作太过俗气,放下手捧着茶碗啜了一口,又笑道:也不早说,听人说你慌里慌张的去楼家,爹爹吓了一跳。
绮罗低头认错,随后嗔道:若是不去,女儿也不知道呢。
那什么时候走?苏清远追问道。
他走的时候,我就跟着走。
只是陪嫁的丫头奶娘带不得了,初一她们年纪大了,爹爹给她们趁早寻了婆家,也算给女儿积福,至于何妈妈,放她回家吧,免得日后……有人说我不宽厚。
绮罗蹙眉说道。
绮罗眉眼间的傲慢,若是其他时候必定要惹怒了苏清远,此时,苏清远看着更欢喜,恨不得绮罗此时身上便能散发出母仪天下的气势。
这个好说,不过是吩咐一声,爹爹一定会为你办好。
苏清远保证道,随后见绮罗恹恹的,又道:累了一日,你先回去歇着吧。
绮罗应了一声,又犹豫道:此事如今尚未公开,爹爹还是莫要告诉旁人,免得泄露出去,陛下面子上不好看,况且有楼家的事在前,与我也不好。
还有奶奶,她一向是喜欢张扬的,若是她知道了……微服私访,却在儿子的领地带了女人回去,苏清远斟酌一番,也觉不甚好,况且那女人的双生妹妹又是被魏王看上的,一时心里又烦起来,心想果然福无双至,那福气还是一次只来一个的好,如此也不会冲撞了。
至于苏老夫人,以她一时高兴了,便叫绮罗单独住一个院子的性子看,她必定是要狠狠地抬举绮罗的,那未免太招人眼了。
爹爹有分寸,你快回去歇着吧。
苏清远催促道。
绮罗一笑,想要站起,因站了一日,那腿软了起来,胀痛难忍。
苏清远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一位笑着,对绮罗更客气起来,自己出了屋子叫了闻讯赶来的初一十五将绮罗扶回去。
回到春晖院,绮罗瘫倒在床上,只觉今日梦一般,恨不得梦醒了,明日,楼翼然就会给她送雁子过来。
小姐?初一唤道。
绮罗挥挥手,有气无力道:我要沐浴。
是。
初一应了一声走出去。
绮罗收回手,看着那一截光滑的手臂上引着一个淡的几乎看不到的牙印,将手臂送到嘴前,张口咬下,咬过后,却又怔住,猛地坐起来,叫道:我的绳子呢?什么绳子?十五忙进来问道。
绳子,五彩丝线!绮罗抱着自己的手腕叫道。
十五醒悟过来,忙道:今日小姐出门的时候还有的。
不可能,你们找找。
绮罗说道,翻身下床,在梳妆台前,在衣柜里漫无头绪地翻找起来。
等着初一进来,就见原本整齐的里间乱成一团。
绮罗又要出门再找,初一拦着她劝道:明日再出去吧,今日迟了,你又是才回来的。
不行,明日就没了。
绮罗慌张地说道,眼泪又簌簌落下,心里怨恨自己的粗心大意,瘫坐在地上,一日隐忍的泪水,终于全流了出来。
抱着膝盖,嚎啕了半日,绮罗痴痴呆呆地站起来,看着眼镜子,镜子里双眼红肿的,妆容凌乱的女人,便是她也不愿再看一眼,这样的女子,等着楼翼然回来了,他也不会再喜欢了。
不顾初一等人的诧异眼光,也不看她们陪着她一起流的泪水,径自问道:水好了?初一一怔,醒悟到她问的是洗澡水,忙点头应是。
都出去吧,我自己洗。
绮罗说道,声音还在颤,但是哽咽却是止住了。
将身上的华装脱去,绮罗浸泡在浴桶之中。
悲伤过后,她的脑子忍不住将怎样安排春晖院里的人一一想了一通。
最后将脸浸入水中,在那窒息的溺亡感觉中,隐约,看到了楼翼然。
忍到极致再抬头,在大口呼吸之后,伏在木桶上,侧着头,看了眼手臂上的牙印。
三年,倘若三年后,楼翼然不再喜欢她,或者不能一心一意喜欢她,她便是跟别人好了,他也怪不得她。
打定主意后,绮罗从浴桶中起身。
苏清远将绮罗的疲惫向那龌龊地方想去,也无意再挽回与楼家的亲事。
只是未得到消息的苏老夫人,只是听人说绮罗去了楼家,片刻之后独自出了门。
将此情此景,想成是绮罗被楼家扫地出门的苏老夫人,怅然与楼家好事多磨之时,又有意要拿捏绮罗,一心要将自己先前的委屈还回去,一心要绮罗知晓她与楼家的事成不成,完全要仰仗她这位祖母。
第二日凌晨,苏老夫人早早便要人去叫绮罗来请安给她梳头。
昨日累了一天,绮罗挥手将要叫她起床初一赶走,眉头微蹙,随后对初一道:去看爹爹起床了没?跟他说奶奶叫我,我实在起不来,请爹爹过去为我说情。
若是爹爹没睡,你就大声叫,把他叫起来,爹爹不会将你怎样。
说着,却是又翻身睡去。
最坏的情形都将来临,如今怎样,她也不愿去多想了。
初一闻言一怔,便是与苏老夫人闹翻后,绮罗对苏老夫人也是有传必到的,如今竟然要惊动苏清远,这个时辰,苏清远肯定是没起的。
怔了一会,又想自己只是个奴婢,凡事听绮罗的吩咐就好。
于是出门,当真自己去请苏清远了。
将如此大的喜事压抑在心头,又不能立时跟别人说,炫耀起来,苏清远这一夜是既兴奋,又憋得难受,面对温柔的莫姨娘,也只是笑着不停摇头。
初一到时,他还睡着。
莫姨娘的丫头听初一找苏清远,自然不愿意冒着被迁怒的风险叫他,抱怨道:怎这么早就叫老爷?便是有事,你也不该跟老爷说。
初一闻言,心里犹豫一番,随后又想她跟了绮罗多年,绮罗便是一时闹脾气,也不该拿这事闹,再者说,昨日苏清远那对绮罗的态度,绮罗一定是肯定苏清远会出来,才叫她来叫的。
因此,抬高了声音,说道:是大小姐的事,大小姐有急事找老爷。
大小姐三字,穿过窗子模糊地传到正酣睡的苏清远耳中,一个激灵,苏清远鲤鱼翻身一般坐起,身边莫姨娘慌张地看他。
绮罗怎么了?什么事?苏清远扬声道,随后想着他在里间,初一她们在外间,便又道:叫初一过来,隔着帘子回话。
是。
莫姨娘应了一声,忙披着衣服出去叫人。
两人丫头进来,初一隔着帘子说道:老夫人叫大小姐过去给她梳头,大小姐身子不舒坦,起不来,求老爷过去给她求情。
莫姨娘眼皮子跳了一下,依旧温婉地立在一边,偷眼看苏清远怎么办。
苏清远脸上虽有被惊醒的不喜,却没有怒气,掀了被子,说道:等着,饭后我去跟娘亲解释。
老爷快些吧,大小姐如今躺在床上正着急的要哭呢,唯恐服侍不好老夫人伤心。
初一听苏清远说他要过去,琢磨着绮罗的意思说道。
里面的苏清远闻言,微微握拳,暗恨苏老夫人头发长见识短,捡着空子就要使坏。
我马上过去,你回去伺候绮罗,叫她不用起了。
苏清远说道。
初一闻言几乎要笑出来,低头应了,慢慢退了出去。
老爷,……外头月亮还在呢。
莫姨娘轻声道。
苏清远一声叹息,却站起来示意莫姨娘给他穿衣服。
春寒仍在,西边挂着一轮惨淡圆月,苏清远打了个哈欠,身后跟着小心翼翼地莫姨娘,向苏老夫人院子走去。
进了院子,看着院子里的动静不像是苏老夫人要起床的模样,心里更坚定是苏老夫人要惩治绮罗,更恨苏老夫人不是能与他同谋做大事之人。
院子里扫地的粗实婆子见苏清远这样早过来了,忙向轮值的丫头婆子通报。
红袖早知绮罗要来,不想来的却是苏清远,诧异之后,疑心是苏清远有要紧的事跟苏老夫人说,忙进了卧房,将苏老夫人唤醒。
尚躺在床上,打算等绮罗来时罚她站上一个时辰的苏老夫人,被唤醒后,迷糊了一番,问道:绮罗站多久了?不是大小姐,是老爷过来了。
红袖忙说道。
苏老夫人愣了一会,问了是什么时候,听了后先是疑惑苏清远为何这么早来寻她,之后也猜着是有大事,忙叫苏清远进来。
苏清远进了屋子,几支蜡烛点燃,隔着床帐看着披散头发的苏老夫人,越发觉得她老了,昏聩了。
这么早,是有事了?苏老夫人忙问道。
娘亲,苏清远低下头,收回视线,娘亲,你可要起床了?苏老夫人一怔,却不回话。
听说娘亲这样早要叫绮罗过来,儿子还特意过来为她求情呢。
如今看来怕是丫头们弄错了,娘亲并不是要起床。
苏清远话语中的冷淡,让苏老夫人怔忡住,随后直觉地去问:你怎会知道我叫绮罗?娘亲,绮罗这几日累了,况且府里的丫头婆子众多,你不该去叫她过来。
苏清远负手说道。
因被子滑落露在外面的肩膀手臂忍不住瑟缩,苏老夫人糊涂了,她就算是要教训绮罗,苏清远也不该有这么大反应,清远,绮罗的事……娘亲就莫问了,一切有儿子在,还有,苏清远犹豫了一下,终究觉得还是暗示苏老夫人两句的好,绮罗是要进京城的,万万不能在她离家之前寒了她的心,此时天寒,若是她病了,更是大大的罪过。
只是叫绮罗病一下就是罪过?在苏清远坚定又得意的目光中,糊涂的苏老夫人总算是摸到了一丝头绪,那楼家……娘亲,绮罗跟楼家没关系,从来就没关系。
苏清远说道。
苏老夫人见他对绮罗与楼家的关系讳莫如深,心中的那根头绪更加清晰,笑道:究竟是什么事,你还这样卖关子。
娘亲只要知道是好事就好,万事有儿子呢。
苏清远应承道。
苏老夫人打了个喷嚏,孙妈妈忙给她盖好被子。
娘亲,儿子刚才的话……娘亲又不是那怪性子的人,我知道了。
你也回去再歇会吧。
苏老夫人笑着催促道。
苏清远点到为止地点头,走了出去。
见他走了,苏老夫人只觉心里烦躁的难受,身上一阵燥热,伸手将被子推开。
老夫人,奴婢听着是好事来着。
孙妈妈小心地说道,方才苏清远的神色,无论如何也不是坏事。
再次被苏老夫人盖上被子,看着她躺下,孙妈妈才小心地出去。
床上的苏老夫人也知自己此时应当高兴才对,但是,苏清远那仿如对外人一般藏藏掖掖的做派,绮罗奸猾地叫苏清远过来下她的面子,一口子堵在嗓子眼,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相别亦难绮罗以前也疑惑过,那些空手套白狼的人是从哪里来的底气?能那样坦然无谓地说出空口白话,而且还能骗的别人一愣一愣的。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只要自己豁得出去,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别人就会信到什么程度。
知晓自己就要离开苏家,她也不耐烦再去做那规规矩矩的小姐,白日里也懒怠去给苏老夫人请安,但凡有一星半点不顺她的意,她必是要绕过苏老夫人,直接闹给苏清远看。
苏老夫人与苏清远同样看到了她的傲慢,在那目中无人中,两人都更坚定了那件好事。
只是在这坚定中,苏清远是一味的狂喜,而苏老夫人却是百味夹杂,在苏清远的一次次忽略中,慢慢被老年的孤独无助浸染,察觉到苏家的一切慢慢从她手中滑走,恍然大悟到等到有一日,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抓不到苏家的时候,她就只是一个嫁进苏家的杨姓女子。
看着儿子那张志得意满的脸,苏老夫人暗中咬牙,下定决心自己去查明那件好事,不再仰仗苏清远听那藏头露尾的小信息。
苏清远几次三番在钮太监府外见着苏家的婆子小子,暗恨苏老夫人不省事,非要将这不能声张的事闹出去,绵里藏针地暗劝老夫人几次,竟是更加不耐烦再去寻她商议了。
辛辛苦苦挑的陪嫁,一个个都被送回去。
跟着绮罗久的,知晓她与楼翼然事情的丫头,就不能只是简简单单地送回家去。
苏清远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绮罗在看着,外边那李思齐的爹还没走,不能灭口,就只能封口了。
捡着好人家一一将她们都嫁了,利诱威胁地要她们将绮罗与楼翼然的事永远藏在心中。
旁人还好,绮罗一时半会离不开的初一、十五以及不肯离去的青青三人,苏清远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绮罗望着三人,她们中或许有对她真心,真的不愿离开她的,也有观望着苏清远的态度,指望着与她一同鸡犬升天的。
她劝了两回,见她们依旧不改心意,便暂时将此事放下。
伤别离,熟悉的,刚刚熟悉的人,又再次分开。
喜儿,悦儿,欢喜之时起给她们起的名字,在被人叫了短短几日后,怕是又要换回旧的名字了。
就如那没几年就被人忘记的名字般,深夜绮罗在窗前点亮一支红烛,看着摇曳的烛光,一次次地回忆楼翼然,唯恐自己在哪一日,也如那些被封口的丫头一般,忘了她曾跟楼翼然好过。
苏家里呈现诡异的一面。
下人们无从得知,也不知该如何意会,只知道楼家虽不来,苏绮罗依旧是苏家最得势的小姐。
苏清远茫无头绪,也不知该如何为绮罗筹谋,只能尽自己所能地打造了最精致的首饰衣裳送过去,因怕绫罗与李思齐的事冲撞了绮罗,又食言而肥地将先前答应送绫罗去给魏王妃请安的话抛在脑后。
绫罗的事被耽搁,小杨氏夫妇又开始急躁起来,隐隐察觉是绮罗碍了绫罗的事后,他们夫妇二人也开始去揣测绮罗的好事究竟是什么好事。
苏家人齐心合力地去探实她的好事,难得得到众人的关怀,绮罗心中的厌恶如洪水般涌来,最后又淡去,成了脸上的气定神闲。
一如从前那般,她神色恬淡地绣着嫁妆,拉着苏睿轩将最后的教诲一一告诉他。
在苏睿轩的茫然不解中,她压抑住体内的哀鸣,不敢将事实告诉他。
楼家成了众人避讳的话题,因为这避讳,初一十五作为最知情的人,越发觉得自己的命运是与绮罗相连的。
钮太监来了一次苏家,告诉苏清远过后日就来接绮罗一同走。
在钮太监走后,苏清远脸色阴沉地进了春晖院,钮公公说你是要进紫云观,且是你自愿进去的。
进皇城,却不是皇宫,一字之差,犹如一盆冷水将他心头的喜气浇灭。
你信吗?咬断手中的线头,绮罗头也不回地说道。
皇帝做事自然是周全,坏了旁人姻缘,最后却是她咎由自取地闹着要出家。
苏清远一怔,绮罗的镇定从容让他感觉到自己被藐视了,只是这藐视,更让他觉得自己女儿是个宠辱不惊的人物。
心头的火,将那冷水蒸干,重又喜悦起来。
人生哪能没有起伏,绮罗,便是进了紫云观,你也莫灰心丧气,你缺什么只管告诉爹爹,京城里也有你两位姑奶奶,只是许久不曾来往了,因为她们与苏老夫人不和,所以先老太爷去世后再无往来,你只管去见她们就是。
爹爹,我在紫云观,怕是没得功夫去见她们。
绮罗放下手中的针线,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指。
放心,绮罗,你是苏家的女儿,不管怎样,爹爹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苏清远庄重地说道。
绮罗抬头看他,笑道:有爹爹这话,女儿就放心了。
只是京城乃是挥金如土的地方……女儿又不是她们认识的那些人家生的,怕是人情往来有碍,再者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女儿想先避一避风头,免得被当做众矢之的,让那些拈酸吃醋的人把女儿给活剥了。
苏清远听了她这话,忍不住感叹绮罗果然是长大了,又将那人情往来之物应承下来,再三保证苏家会对绮罗不离不弃后,又嘱咐道:若是与你母亲妹妹们告别,还是早些去的好,免得明日忙乱了,没得功夫过去。
这一路上,虽要避风头,你也该……女儿明白。
绮罗说道,苏清远未说完的话,实在是她不想听到的。
看着苏清远的身影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消失,绮罗伸手将脚下的黑猫抱起,听着它哇哇的叫着,启唇笑道:别怕,我带你走。
梁上的燕子依旧在呢喃,过不了几日,便有乳燕张着黄黄的小嘴向父母讨食。
直到脖子酸了,怀中的黑猫不耐烦地跃出,绮罗才又低下头来,看着惶然的初一十五道:你们现在要走,我也放你们走。
奴婢不走。
初一、十五低头说道,即便不是为了忠诚,她们也有无数交缠的理由,让她们非跟着绮罗不可。
那就给我梳头吧。
绮罗笑道,随后先进了里屋。
多年的习惯,让初一十五两人彼此互看了一眼,然后随着绮罗进去。
被忽略的青青,微一犹豫,也跟着走了进去。
整理了妆容,绮罗一一去与苏家的人告别。
长住时,便是无话,也能找出千言万语打发时间,如今她就要走了,面对大杨氏,小杨氏,绮罗说不出多余的话,除了一句各自珍重,她只能呆坐在一边。
大小杨氏之后,便是朝霞院。
正在为自己的事忧心的绫罗,无意听她多说;与绮罗互助的绢罗,伤感地掉了眼泪,最后拿出自己替绮罗做的一件衣裳;绡罗痛哭了许久,最后只说一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看着尚小的苏智轩、苏慧轩他们,绮罗心想他们过几年就必定会不认得自己的。
更小的锦绣,若是将来告诉她自己曾抱过她,换来的也只能是尴尬。
道别,近似一种将人生中熟悉的人与事一一剥离,虽尚未离开,但离别之后的疏离已经在慢慢滋生。
此地,再也不是她久留之地,只是停留片刻之所。
往昔精心布置的帘幔纱帐,也显得有些可笑。
第二日,苏清远说的忙乱只是他一人的忙乱,初一十五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绮罗的东西收整好。
傍晚,看着苏清远送来的黄白之物,绮罗笑着道谢,又状似不经意地打了个哈欠。
唯恐她第二日出行疲惫,苏清远忙退了出去。
呆呆地抱着黑猫坐在廊下,听着脚步声抬头,听说她要走后,一直避着她不见的苏睿轩终于过来了。
姐姐,你能不走吗?苏睿轩终于说道,眼泪落下,心中如大雨滂沱。
睿轩,绮罗唤道,心中将苏睿轩从小到大的影像回忆一通,最后笑道:姐姐总会走的,今日不走,明日也会走,就是梁上的燕子,它今年在,明年也未必会回来。
梁上的雏燕,长大了也是要飞走的。
苏睿轩默默无言,被绮罗牵着坐下。
等你长我这么大,你也会有你想做的事,为了你想做的事,你也会选择离开。
便是不想选,时势也由不得人。
姐姐。
苏睿轩唤道,握紧绮罗的手,又问:你一个人走,你怕吗?睫毛微微颤了一下,若说不怕是骗人的,只是畏惧并不能让她不走,或许成了楼燕然的妾,成了李思齐的舞姬,便能少了这种未知的畏惧,只是那些都是她不愿意选的,如果奶奶拦着你,不让你出襄城,只牵着你去广源寺,你会不会害怕?苏睿轩不解的摇头。
她不要你去,但是你偏要去。
等着你独自一人出了襄城,站在城门之外,走到你不敢再向前的一步,你会不会回头?绮罗再问。
……或许会。
苏睿轩嗫嚅道,绮罗的假设,他当真这样做过,当独自一人走出城外,他想过再走一步,或许就能见到背后偶然听人提及的他的亲娘,只是他不敢再向前走,唯恐自己再也回不到熟悉的一切。
倘若你再走远几步,你就会发现,你所走过的路,远的已经让你不舍得回头。
绮罗笑道,如今,不仅仅是对楼翼然的痴心,还有对李奕的反抗与厌恶,都让她不舍得回头,即便回头了就能得到彷如钮太监府中怀孕女子那般肤浅的得意与幸福,她也不舍得回头。
苏睿轩依旧茫然地看着她。
绮罗伸手摸了下苏睿轩的头,对不起,姐姐或许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回不来了。
眼中的泪水滑落,苏睿轩放开绮罗的手,低着头道:没有关系,我知道姐姐是想我的。
姐姐是遇到不好的事了?苏清远的欢喜,在他熟悉的姐姐身上没有一丝一毫体现,他所能感觉到的,都是无助与凄苦。
是啊,姐姐遇到不好的事了,所以睿轩,你快长大了来帮我吧。
绮罗含泪说道。
我会帮姐姐的。
苏睿轩保证道,即便是绮罗要嫁给楼翼然的时候,她也不曾说过要他帮她,如今她终于说了,被信赖的自豪在心中浮起,他又忍不住保证道:我一定会帮姐姐的。
那就好。
绮罗笑道。
苏睿轩走后,绮罗依旧持着一支红烛在窗前等待。
伸手将窗上的细纱戳破,将那洞越抠越大,绮罗忍不住想自己等了两辈子,难道当真三年后他不来,自己就死心了?散落的一根头发燎到火上,嗤啦一声,一股烧焦的味道让绮罗一怔。
将那根烧焦的头发拔下,绮罗头靠在纱窗上,心想三年后,他若不来,自己就追过去吧,总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再对自己一心一意了。
小姐,早些睡吧,明日就要启程了。
初一催促道。
你也睡吧,你们今日都好好歇着吧,我自己铺床就好。
绮罗略带歉意地说道。
初一闻言,幽幽地呼出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不忍去想自己害没害了初一三人,绮罗只是靠在窗前透过那小洞看窗外的一切。
今夜,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低声说出这八个字,绮罗忍不住笑出声来,泪水砸到丝袍上,才知自己又哭了。
莫非缘份当真自有天意?那样先前让自己看不上眼的色胚,如今竟让自己这般迷恋。
夜漫长无边际,迷障了的绮罗不知疲惫地守在窗前。
听着黑猫哇哇地叫了一声,随后窗外有一道黑影晃晃悠悠地出现。
绮罗心中一喜,忙开了窗户去看,在窗外玉兰花的暗影之中,她看到楼翼然的身影靠着玉兰树,那身影,不似先前那般意气风发,也没有了楼家十几年宠溺出的张扬。
绮罗知道他在看她,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过来,只是退缩一般,隔了几步远站在那里。
翻身爬出窗户,丝袍在窗棱上滑过,再次落到身上,凉凉的,彷如抓不到的水一般,绮罗走近两步,闻到他身上的酸味,仿佛能看到他身上一路兼程的尘埃,原本因为他退缩产生的那丁点怨恨又被心疼心酸掩去。
怎么了?绮罗轻声问道,伸手去摸他的脸。
楼翼然撇过头去,避开她的手。
眼前的少女,在被楼家抛弃后,见着自己,问的依旧是他的事,感动之余,又觉羞愧难当。
清风之中,那张柔和俏丽的面孔,那婀娜多姿的身影,他第一次产生了不确定,不确定绮罗是不是他的。
因为这不确定,他不敢再去亲她,抱她。
你到底怎么了?绮罗伸手掰正他避开的面孔,十几日间,消瘦的不独是她一人。
绮罗,没有五叔,没有美人,只有鹿鸣关。
因为绮罗手下的温度,楼翼然颤着声委屈地说道,沙哑的嗓音,带着一路风雨。
这无头无尾的几句话,绮罗虽不知意思,但却感觉到了楼翼然身上被抛弃一般的颤栗。
没事,没有就没有吧。
绮罗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安抚道。
没有五叔,从来就没有。
楼翼然将脸埋在绮罗肩头,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哭泣起来。
无数的光阴退去,仿佛他们还在那阴暗的石洞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他依旧是等待被救援的无助小儿。
怎么会没有五叔?绮罗伸手拍着楼翼然问道,楼五叔,她见过,所有人都见过,那潇洒不羁的人,怎么就没有了呢?在狭小的世界里生活许久,忽然有一日见到只有传言中才会存在的帝王,绮罗世界中被打开的缺口,让她一下子醒悟到只有鹿鸣关是什么意思。
战火之中,从来就没有英雄美人,有的只是江山。
心里的一处崩塌,对楼家痴情男子的幻想破灭,绮罗更紧地抱住楼翼然。
……他不是五叔,楼翼然颤声道,不经意间听到的事,将他逍遥自在的十几年毁坏,让他不再对自己的人生笃定,便是他认定的女人,他也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得到她,……绮罗,我爹爹早就想不要我了。
功成身退后的名将,在见到他人坐了江山,就如见了同行的人捡到银钱,一心便要将目光也放在地上,一意也要捡到地上的银子不可。
没事,我要你。
绮罗肯定地说道,她知道他定然是听到了十分可怕的事,可怕的就如她知道帝王出现在她的人生中一样。
安抚之中,自然而然的,她又忍不住想,倘若她不曾打乱了楼翼然的一生,就让他像前世那般纵情纵欲,会不会他会懵懂无知地幸福一生。
绮罗,如果我不是爹爹最疼爱的儿子,你还会不会喜欢我?楼翼然又低声问道。
绮罗嗤笑道:我喜欢的是你,喜欢你的那一刻,你是什么样子的,你选不了,我也选不了。
只是现在我不喜欢你这么胆小的样子。
说完,放开了楼翼然,一双眼睛依旧平和地看他。
他怕黑,怕静,树丛里的鸟啼声,树叶摇晃声都让他害怕,但她从不认为他是胆小的,如今这样畏畏缩缩的楼翼然,才真正让她看到了他的胆怯。
喉结跳动,楼翼然低垂的眼睛终于抬起,伸手抚向绮罗的面孔,低唤一声绮罗。
楼翼然,我要去京城紫云观去做女冠了,你可愿意我等你?绮罗含笑问道,瞬也不瞬地看向依旧低声饮泣地少年。
犹豫彷徨后,看着他在得知一切伤人的真想后,唯一想见的人,她身上的馨香温度,他哪一样都不愿意放手,抹去泪水,楼翼然伸手将她拉过来,紧紧地抱住,坚定道:等我,我一定带你走。
他们想要的,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不管是被人有意养成的胸无大志模样,还是自我觉醒后的执意选择,楼翼然都对他们的宏图大志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伏在楼翼然胸前,绮罗闭着眼睛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我等你,李思齐的爹要我出家三年,我原先想着三年后你不来,我就跟别人好,后来又想三年后,你不来,我就去追你,看看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不用三年,不用,抱着一心一意对他的女人,在一切全都幻灭之后,感受她身上的真实,楼翼然身上的意气与骄傲重又回来,你等着,我安排好了就去接你,咱们走,这些人,咱们一个都不见。
好。
绮罗毫不犹豫地应道,原本惶恐的三年,重又成了充满信心的三年,她不去问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因为那个问题,就如她所忽略的其他问题般,永远不是她生活的内容。
……我想你,半年后我会想办法去见你,京城里的女人如狼似虎,你说我该不该用些肥肉把这俊脸遮去?因方才哭过,重又恢复自信的楼翼然撇着头,有意将方才的哭泣掩盖。
不用,就用这张俊脸,馋死她们,让她们看得到,吃不着。
捧着明显瘦了许多的脸,绮罗心疼地说道。
额头贴在一起,两人紧紧相拥,直到天边发白,催促着两人不得不分开。
……楼家的人在墙外等着抓我,我走了,我不来,你也不要多想。
轻轻吻过那片诱惑他的红唇,楼翼然放开抱着绮罗的手。
我不会多想,你也别多想,你没出现前,诸葛子钰也好,旁人也好,我都能将就,你出现后,除了你,我不会将就别人。
绮罗轻声说道,放开他,然后笑道:我看着你走。
好。
仿佛在苏家门前相别,楼翼然疲惫的身子一步一蹒跚地向后退去,最后消失在阴暗之中。
伸手拂过他靠过的玉兰树,一片仿佛涂了蜡的玉兰叶落下,掉在她的脖子上。
沁人的凉,让她一惊,随后冷静下来,回头,窗内的烛火早已熄灭。
此刻,她再一次明白,就如在那山洞中一般,倘若她退缩了,被人禁锢住的楼翼然,就只能可怜无助地被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阴暗淹没,再一次,看着慢慢退散的黑暗,她心中涌起无限的勇气。
☆、前路知己天边已经发白,绮罗一夜未睡,却不觉疲惫,神智越加清醒。
而且,即便她有心,苏清远也不会再叫她歇息了。
不顾苏清远阻扰穿上一身骑装,将鞭子缠在腰上。
绮罗心想自己已经被人看成砧板上的鱼,既然如此,那鱼何不怎么自在怎么折腾。
看着苏家人兴奋的面孔,绮罗肆意地恶意猜度着,若是苏清远在她走后明白她不过是去京城做道姑,他是会心疼自己养大的女儿白白糟蹋了,还是心疼他给她打点的金银细软。
上了马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苏老夫人她们都在殷切地看她,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在众人相送中,离别的伤感染上每一个人的眼眸。
冥冥之中,绮罗感觉到这是自己今生最后一次见到她们,她的一生不知在哪继续,她们的一生都注定在襄城苏家终结。
绮罗再次下了马车,向大杨氏,小杨氏走去,恩怨尽头,往昔的恨与怨都成了幻影。
怨恨之后,绮罗在苏家女人面前跪下,叩头。
绮罗,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
苏清远慌忙说道,大小杨氏也忙将她扶起。
绮罗将头低下,不是服软,只是将今生恩仇难分的生恩养恩,一并还给她们,然后今生再也不见。
被小杨氏扶起,看着她那双眼睛,那眼中的一丝担忧还是让绮罗心中一暖,以后,再也不必担心被她算计了,再也不会去想她有没有偏袒绫罗了。
后退一步,绮罗福身道:两位娘亲保重,我走了。
说完,转身又向马车走去,心中再也没有委屈,只有释然。
终于听到一声娘亲,小杨氏眼睛一酸,嘤嘤哭出,眼泪簌簌落下。
大杨氏拿着帕子抹着眼角,心里也说不清此刻自己的感受。
该怨恨绮罗最后仍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是该心疼今生自己唯一哄过抱过的婴儿,就这样从自己眼前不明不白地跟人走了?曲终人散,苏府的女人,便连苏老夫人也忍不住落下眼泪。
上了马车,一路驶出城外,初一、十五、青青也在感伤之中,相顾无言。
城外十里长亭边,柳色青青,另一队车马驶来,绮罗下车恭候在一旁,苏清远看着钮太监殷勤地骑马伺候在一边,既兴奋又不敢靠近,最后只得再向后退几步。
那车马停下,却是李奕,楼燕然与李思齐。
李奕没有刻意掩饰自家的行踪,李思齐自然是先几日便知道他到了襄城,只是,倘若一个爱子的帝王想要知晓儿子的平常面目,那孝顺的儿子自然是要装作一无所知,只等着最后见到了父亲,再感慨嗔怪撒娇一番。
绮罗上前给李奕行礼。
李奕同样是那个亲切和蔼的父辈,瞥到绮罗的装束时微微蹙眉,随后笑问:最近在家中做什么呢?也不见你出门。
回陛下,绣嫁妆呢。
绮罗说道。
李思齐眉头皱了一下,谁都知道她嫁不成了,如今更是要出家的人,竟然还绣嫁妆。
绣的什么花?李奕又问。
李思齐惊讶地看向李奕,他知道李奕平素平易近人,只是便是对浦阳,李奕也不曾问过她绣什么花。
桃花。
绮罗回道,心有疑惑,却仍低头不去看他。
李奕笑道:桃花不好,太轻飘了,还是牡丹花吧。
陛下说的是。
绮罗应道,心中不知那宜室宜家的桃花为何在李思齐口中就成了轻飘之物。
李思齐听绮罗这样回答,心中笃定她依然会绣桃花,就像枫语一样,表面柔顺地答应,背地里却会一意孤行。
父皇,此去一路风雨,父皇要好好珍重。
李思齐拉着李奕的手说道。
绮罗知情识趣地自动避让到一边,与楼燕然站在十几步之外。
看着李奕与李思齐父子肉麻地难舍难分,一个哭诉骨肉分离的痛,一个羞愧不能奉养双亲。
觑了眼那边演的真假难辨的父子,楼燕然看着绮罗的神情,浅笑道:我本当你会哭伤身子的。
不想她是这样的平静。
楼燕然,我见到楼翼然了。
绮罗说道,目光灼灼地望向楼燕然,看着他恍然的神色,知晓他并不知楼翼然回去。
楼翼然口中的楼家的人来抓他,让她更加的心疼。
因为心疼。
她忍不住去揣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楼家的小霸王成了那个模样。
我不知道他回来。
楼燕然叹息道,果然有太多事,是旁人不愿他知道的。
绮罗抿紧嘴唇,随后道:楼燕然,你不会害了楼翼然的是吧?是。
那你帮帮我吧,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他说楼伯父很早的时候就想不要他了。
绮罗恳切地说道。
楼燕然怔住,恍惚间明白楼家对楼翼然没有限度的溺爱,那不肯让他向旁人低头,究竟是宠溺还是补偿……他还说什么?绮罗微微咬唇,她信赖楼燕然,也信赖何羡之,但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几日,她不知将这些话告诉楼燕然好还是不好,最终,她选择了相信,倘若连楼燕然何羡之她也不信了,那以后,她就在无人可信,他说‘没有五叔,没有美人,只有鹿鸣关’。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楼燕然嘲讽地笑道,脸上的苦笑一度让他的如玉面孔暗淡,他认知中的一切再一次换了新颜,原来如此,旁人说鹿鸣关只有楼家人抢得来、守得住,身为自以为的楼家人他就信了,从未怀疑过,如今再想,他却知不是只有楼家守得住,是楼家不肯放手,这也是为何李奕要对楼家赶尽杀绝。
有一个美人陆呦呦,一笑倾城,让备受兄嫂爱护的楼仙君如痴如狂,弃家奔走到远方,原来,陆呦呦就是鹿鸣关。
没有美人,我懂了,‘只是没有五叔’……我会弄清楚,你放心吧。
楼燕然黯然地说道,心中隐隐猜到楼仙君究竟是谁了。
难怪,被肖家、何家马首是瞻的楼家,在其他两家人才辈出的时候,仍然不顾他人的流言蜚语,将独生儿子宠成一无是处的霸王,他们不在意这个儿子怎样,因为楼翼然一出生,就被他们舍弃,当成了掩人耳目,吸引他人枪剑的靶子,这样的楼翼然,往后又该怎样?被人棒打鸳鸯,对楼家心怀怨恨的楼翼然,就算是对楼五叔的事无知无觉,今后,也该不能与楼家夫妇和睦相处的吧。
……好。
绮罗颔首应道。
绮罗,不管我以后做什么,你都要相信,我不会害你,也不会害翼然。
楼燕然负手说道,因收敛了脸上的笑,一张过于肃杀的脸让绮罗怔住,他忙又如往常那般微笑起来。
我信你。
绮罗笑道,就算楼燕然不告诉她他与李奕的关系,她也能察觉楼燕然那日带着她过去,需要多少的勇气。
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在学堂时的默契。
听到马蹄声,李奕的人微微护住李奕,绮罗与楼燕然也向那尘埃腾起处看去。
马蹄声渐进,看着楼八娘与无碍大师,绮罗惊喜地上前。
李奕的护卫得了命令,也退到一边。
楼姐姐,大师。
绮罗唤道。
楼八娘因羞愧皱起鼻子,随后坦然道:我跟你去紫云观。
楼姐姐?绮罗惊讶道。
自己的弟媳妇总要自己看住才好,放着你这么个美人过去,我不放心。
楼八娘强作豪爽地说道。
绮罗心中一动,因有楼八娘的话,心中更安稳,随后又为她苦恼道:但是,花逢君他……他……就江湖再见吧,我给他的期限里他没来,怪不得我……不是因为你,你别多心,还有独孤娘子死了。
楼八娘胡乱地说着,眼中的伤感一闪而过。
曾经正义地要救治独孤函的娘子,最后那女人还是死了,付家的人也没有赶来,她甚至怀疑根本没有人去给付家送信。
楼家不要她嫁给独孤函了,但是也没有将独孤函的恶行揭发的苗头,两家依旧是亲近的世家。
那个可怜的女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除了引人伤感地叹息两声,再无其他。
倘若独孤娘子的死,与她只是无关痛痒的一声叹息,那么花逢君的久等不来,就更让她伤痛。
此情此景,让她再次怀念起当初浪迹天际的快意,让她忍不住想离开楼家,离开襄城。
倘若此时,楼夫人他们在她面前,她一定要问,若是他们想要藏污纳垢,为何要将她养成这幅耿直性子?因知晓独孤函的娘子去了,绮罗心里黯了一下,心想果然那人的娘子不管怎样都没有好下场,随后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握着楼八娘的手笑道:那好,我们一起去京城。
嗯,京城里若说好处也是有的,不说纸醉金迷,便说那无数风流人士,看看长长眼界也是好的,听说京城还有比老十长的更好的男子,咱们也去看看。
楼八娘娇笑道。
不愧是楼家小姐,好气魄。
李奕忽然插嘴道,移开与李思齐执手相看的泪眼,走向三人,随后向一直被忽略的无碍大师说道:大师也要随我们去京城?正是。
无碍大师说道。
绮罗闻言心中一慌,握着楼八娘的手一用力。
楼八娘愕然地看她。
大师世外之人,也喜与娇俏女儿同行?李奕笑道,打量着楼八娘一副赞赏模样,楼家罗家女儿虽多,但与枫语相似的竟无一人。
贫僧眼中并无男女,并无美丑,只有知己。
无碍大师又道。
既然如此,能有大师一路同行也是我的荣幸。
大师不如随我上车,咱们切磋一下棋艺。
李奕拱手说道。
陛下先请,贫僧稍后就去。
无碍大师不卑不亢地说道。
李奕闻言一笑,被李思齐搀扶上马车。
看到李奕转身,绮罗低声对无碍大师道:大师,别去京城。
不,小姑娘,贫僧要去,京城里有贫僧要求的道。
无碍大师含笑说道。
岁月不曾再他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只有身上越来越高深如佛法一般的神韵,证明他不曾虚度那些岁月。
绮罗一怔,抬头看着无碍大师,忽想究竟是什么道,能值得一个人不远万里的赶去求。
绮罗,算了,上马吧。
楼八娘说道。
绮罗闻言愣愣地点头,无碍大师这等人,他若听,你只需一言,他便信;他若打定注意,多说也无益。
况且,时隔多年,清池郡主也未必还会如前世一般,那样迷恋一个方外之人。
听到闹腾嘶叫声,将心中的阴翳压下,绮罗嫣然一笑道:好,咱们走,叫楼老九知道,他晚来一日,我便能多看一日俊男。
说着,翻身上马。
楼燕然闻言,心中酸涩起来,在李奕与楼老爷的暗斗中,不是他们的每一个计谋都能得逞。
但他们不在乎,依然乐此不疲。
倘若没有成为被无辜波及的牺牲品,绮罗此时就不必再去茫然地琢磨楼翼然何时来找她。
楼八娘听了她的话,嗤笑道:心里想想就算了还敢当着你大姑子面说。
说着,就将手中的剑鞘向绮罗挥去。
绮罗避到一边,从腰上解下鞭子,卷向楼八娘的宝剑,楼姐姐,你我不曾切磋过,我可未必会输给你。
那就试试吧。
说着,拔了宝剑向绮罗的鞭子砍去。
两人嬉笑间,将先前的烦忧暂且放在一边,竟是你追我赶先走了。
正与李思齐告别的李奕压下心中的不耐烦,说出自己要走了。
李思齐退到一边,又恳求道:父皇,您生辰的时候,就许了孩儿回京吧。
你这孩子,都这样大了,快别这样了,叫别人看着笑话。
李奕避重就轻地说道,因听到绮罗与楼八娘的笑声,越加不耐烦起来,心中隐约有些后悔将绮罗带回去,那样与楼家姑娘一起疯疯癫癫的女子,怎会被他一时看走眼,当成了枫语。
李思齐退让到一边,看着楼燕然上马,又嘱咐他好好照顾李奕,半响嘟囔了一句:那两个是去出家还是去游玩?楼燕然看向前面一个一身桃红骑装,一个一身大红骑装的女子,轻笑道:殿下,也没谁不许出家人笑的吧。
李思齐一噎,心中嗤笑一声楼燕然没有自知之明,随后退后一步,放他离去。
步出襄城,向着自己从来没看过的天地走去,与楼八娘欢喜的绮罗心里的微微立住马,又再次向前驰去。
☆、鸿鹄燕雀她的天空,从四四方方的庭院,变成一座城,如今又从那座城,变成了浩无边际的疆域。
房舍花草,村人俚语,陌生的周遭,便连草丛中虫子的鸣泣之声,也带上了新鲜。
安于成为井底之蛙的绮罗,在离开让她舒心,又让她忌恨的襄城后,看着道路边,不断更换的草木,心中既有激动又有畏惧。
绮罗,看那边。
楼八娘伸手指向一处水潭。
水潭里,几只白鹭伸着细长的脖子,在那清浅的水池里漫步,水潭边,陌生与熟悉相夹杂的野花静静开放。
楼姐姐,襄城也有白鹭吗?绮罗开口问道。
自然有,只是你没去看。
楼八娘笑道。
绮罗微微抿嘴,嘴角的梨涡淡去,最后消失与无形,襄城不是没有风景,只是她没有看到。
绮罗,别怕,我们跟你一起呢。
楼八娘又道,伸手指了指身后那辆宽大的马车,楼燕然,无碍大师,都被李奕叫进去下棋观棋。
我没怕,只是有些陌生。
绮罗笑道。
楼八娘闻言,点头道:我刚开始出门的时候也这样,一会就好了。
幸好遇到了无碍大师,大师虽是出家人,但是他什么都会做的。
大师在广源寺就不喜人服侍,自然会的要多些。
绮罗说道,说完,又有些惭愧,她威胁苏老夫人的时候,一字一句无不是说她离了丫头就会死,事实上应该也差不离,便是被锁在后院的时候,她也不曾动手洗衣煮饭,只是会熬些汤水做些食物罢了。
花逢君不来,楼八娘除了方才惆怅了一会,如今又恢复了以往的英气洒脱,绮罗忍不住疑惑道:楼姐姐如今不想花逢君了吗?想有什么用,又不是我想了他就会来。
楼八娘撇嘴说道,心中的怅然还在,但她不会让那久等不来的惆怅麻痹了自己观看景色的心,绮罗,他们不来,咱们得自己活着。
别跟个怨妇一样把自己折腾的形容枯槁,成天抹泪抱怨的。
他们越是不来,咱们就得把自己捯饬的越漂亮,到时候就让他们自己后悔来晚了。
楼姐姐说的对。
绮罗抿嘴笑道,嘴角,两粒小小的漩涡再次浮现。
官道,茶棚,驿站,不曾去过的每一处都新鲜无比。
因见绮罗不再忧心忡忡,依仗着她度日的初一等人也笑了起来,休息时,也能坦然自若地或说笑,或去摘花。
绮罗看着她们,越发地不敢再露出胆怯退缩的神色。
一路向北不曾停歇,直到到了黎城,车队才停了下来。
这是去京城的路?为什么要停在这?绮罗疑惑地蹙眉道。
楼八娘看她一眼,忽然醒悟到绮罗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忙道:这是去京城的路,不过向东边略微拐了一下,之后再向西去,才能到了京城。
黎城是秦王的封地,陛下要去看看秦王的。
一座城中尚能分出南北东西,一个国,她只能茫然无所知地看向楼八娘,便是襄城,她也只知在南边,具体的位置也不知晓的。
倘若此时烈日中空,没有了参照之物,她是连东西也分辩不出的。
秦王,我想起来是哪个了。
她知道秦王李思远,因为他曾跟张大娘斗过嘴,只是倘若秦王不曾出现在她面前,她连宁国里是否有这么个王爷也是不知道的。
看着楼燕然无碍大师一副了然的神情,绮罗微微咬唇,先前不觉,待到出门时,她才晓得她对自己生存的国家所知甚少。
以前尚可,即便不知道皇帝的姓氏,她也能安度一生,如今那生杀予夺的帝王就在她身边,楼翼然也被那些她不了解的事关天下的阴谋羁绊,心中猛然战栗,她隐隐觉得倘若她对眼前的一切一无所知,那么等到有一日,即便她跟楼翼然挣开一切走了,也会有一天,家门被人劈开,家人被人夺去,而她,也只能如先前被人坏了姻缘一般,茫然无所知地感叹自己的无辜。
楼姐姐,回头跟我说说京城里的王爷公主郡主的事吧,那太子是陛下的几儿子?绮罗轻声问道。
绮罗会问与她无多大关系的独孤娘子的事,会问旁的零零碎碎的小事,问这种国家大事还是头一会,楼八娘诧异之后,笑道:太子是大儿子来着,没想着你会问这些,罢了,总归进了京城要注意些的,晚间我跟你说。
说完,见绮罗点头,怕她心里害怕,又道:你不知道也没事,我跟你在一起呢,到时候提点你就好。
还是知道吧,京城里的贵人多,还是注意些,有个防备的好。
绮罗笑道,一时间,她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像往常那般忽略楼翼然话中他们要的,她应该问清楚。
便是无能为力,她也该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倘若楼翼然不能来寻她,她也能顺着线索找回去。
由此,她又想,或许自己也该问清楚她被人断了姻缘是怎么回事,即便那惊涛骇浪与她无关,她也该知道那浪是因何而起,如此,日后也不会再次被那浪花掀翻,便是再一次被人掀翻,她也算是死的明明白白了。
前面一阵马蹄声,随后一人一马驰来。
见着马上一身紫红色衣衫的李思远,绮罗恍惚了一下,看着棱角比楼翼然柔和许多的李思远,心想这颜色只有楼翼然最衬,随后收回视线。
楼燕然看着李思远身后,跟着他回来的侍卫,那侍卫是李奕派出去给李思远送信的。
在襄城的时候,李奕装模作样地微服私访,如今到了黎城竟直截了当地叫人把李思远唤出来,可见,李奕对自己的每一个儿子都是了解的,依据对儿子的了解,他妥善地处理与他们的相处模式。
情不自禁地,楼燕然将目光转向李奕,或许,他也是知晓自己的性子,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逼着自己疏远楼家,随着他同去京城。
爹,你来了。
李思远唤道,竟是直接冲到李奕面前才勒马。
祝先生唯恐李思远冲撞了李奕,上前护住他,待到李思远止住了马方又退到一边。
孽障!李奕叱道,襄城里的慈父,到了黎城就成了严父。
爹,也不早跟儿子说一声。
李思远嬉皮笑脸地说道,翻身下马,自顾自地说道,瞟了一眼楼燕然,忍不住疑惑起来,又将视线投向绮罗与楼八娘,更疑惑楼家姐弟跟着李奕做什么,这位小娘子好生熟悉,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不知你可是……不是。
楼八娘蛮横地打断李思远的话。
这位小娘子也好生熟悉,不知你可是……李思远又转向绮罗。
楼燕然看着李思远一副与他们初相见模样,含笑道:这位是我八姐,殿下可唤她楼八娘,这位是……苏大娘,殿下唤我大娘好了。
绮罗微笑出声道,因李思远穿了与楼翼然一样的颜色,更兼两次三番,他出言调戏且私自将绫罗的画像送人,绮罗心里对他更是不喜。
原来是八娘,大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李思远斯文有礼道,随后状似茫然地问:不知两位娘子跟着我爹爹做什么?莫非……混帐,见了爹爹还不过来,还去与她们胡言乱语。
李奕叱道,面上却无多少怒色。
李思远又嬉笑着凑到李奕面前,爹去我家里吃点好的吧,瞧都瘦成这样了。
说着,伸手捋了下李奕的胡须。
进城不必上车了,骑马吧。
李奕说着,觑了眼楼苏两人因连日骑马黑了许多的脸庞,微微蹙眉,又扭过视线。
李家父子上了马,在前面慢慢走着。
绮罗悄声问楼燕然:不是说陛下最宠的是李思齐吗?称谓举止,不论哪一样,李思远都比李思齐与李奕密切的多。
楼燕然眼中的阴影慢慢淡去,说道:亲疏远近,本就难以断定。
谁知道他何时是真情流露,何时是逢场作戏。
随后也看了眼绮罗的脸色,虽说不一定,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及早防范的好,绮罗,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好。
绮罗应道,向楼八娘一点头,然后上马,同楼燕然并骑,在车马之后慢慢走。
绮罗,你凶一点,就像刚才跟李思远说叫他喊你大娘一样。
我知道你不是好斗之人,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出门在外,对人对事不必那样温柔腼腆,虽不说睚眦必报,但也要以牙还牙,别忍着。
楼燕然轻声说道。
绮罗疑惑地望向他。
总归,只要绮罗跟枫姨娘不一样就好,若是那人起了龌龊的心思,到时候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别在别人面前提你喜欢燕子想做燕子,也别说你喜欢桃花,以后也别穿曳地长裙,芙蓉牡丹芍药,总之你别在头上簪花……跟着八姐多晒晒太阳也好,别怕黑,如今黑了,以后还能白回来。
若是被那人盯上,以后就再难清白了。
楼燕然,绮罗略微低下头,她依旧能觉察到楼燕然话语中的善意,她也想像以前那般不寻根究底地顺从地听他的话,不让他为难。
只是心中隐约猜到的事情,让她胆颤,忍不住想寻了人求证,不然她安不下心来,楼燕然,你究竟跟陛下是什么关系?说完,不敢去看楼燕然的神色。
她了解楼燕然,即便是帝王遗落的子嗣,与他也是深深的耻辱,将这耻辱在自幼熟悉的人面前揭穿,不亚于将伤疤揭开。
……你早察觉了吧,楼燕然叹息道,身边绮罗低垂着的头,让他心中的耻辱尚未成型,又化作坦然,身世,是他不能选择的,他把我姨娘扔在了楼家,害了我姨娘一辈子。
即便离开了楼家,枫姨娘在他口中依旧只是姨娘身份。
得到证实,绮罗为楼燕然心疼了一下,随后却觉应当将这些话告诉楼燕然,说道:陛下说过,一个女人答应等他三年,之后他试探了她,然后她就变心了。
轻声细语,亦如往常那般,虽猜到了,但从李奕口中证实,楼燕然还是忍不住收敛脸上的笑容,怨恨地瞪向那隔着几辆马车他看不到的帝王。
有什么人,会在别人达成承诺之后,不想着兑现,反倒要再一次的试探。
不禁,楼燕然又想枫姨娘不是他想的那样懦弱,倘若懦弱,她怎敢再听从自己的心,与宋先生重归旧好。
错就错在,她遇人不淑,一生之中遇到的两个男人都不是好人。
我把姨娘喜欢的事都告诉你,只要是姨娘喜欢的,你离开紫云观之前,都不要喜欢。
楼燕然低声说道。
失去了刻意的温润,往常温柔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肃杀。
只是楼燕然声音里的肃杀,却不叫她害怕,只为他难受,将枫姨娘与李奕联系在一起,绮罗领会了楼燕然的意思,心中更加厌恶那位面目慈祥的父辈,轻声应了一声,左右想想,又道:等你理清楚了,你会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被逼着出家的吧?会,等我弄清楚了,我就告诉你。
楼燕然微微颔首,再抬起头,嘴角又恢复了笑容。
多谢,绮罗应道,见着前面祝先生催促两人快些,微一犹豫,也不知这事是否对楼燕然有用,只说道:听说有个吴王过两年就要被陛下圈禁了,还有独孤家,他们家不好……要通敌卖国的,你也小心些。
楼燕然怔忡住,见绮罗并非玩笑,且那听说,以及有个两词,说明她不过是听旁人说的,知道的并不确切,甚至,连吴王李思谨,她也是不甚确定有这么个人存在的。
但是,谁会对一个深闺女子说这些不着边际且莫名其妙的话?当真?楼燕然蹙眉问道。
绮罗肯定地点头,传言有误,但总要有些引子才能有这些传言,我也是听人说的,京城里人乱七八糟的,你跟何羡之都小心些吧。
那些让人头昏脑胀的权势利益纠葛,剪不断理还乱,她也不知自己前世活了一辈子知道的事哪些对他们有用,只能绞尽脑汁地,将她心中以为与京城相连的事告知给楼燕然。
多谢了,我会注意的。
还有,这些话,以后别跟旁人说了。
楼燕然浅笑道。
我信的只有你们几个,便是对旁人说了,他们也不信。
绮罗笑道,将自己不能告知旁人的事,与楼燕然分享,在有人与她患难与共的踏实之中,心中对京城的畏惧,又淡去了大半,见前面楼八娘向她招手,驱马向前赶去。
楼燕然微微闭眼,倘若是旁人说这些空穴来风的话,他必定是要嗤笑一声,只是这话是绮罗说的。
她自幼聪慧,只是那聪慧不是像他那般,而是,一种天生的成人的聪慧,那聪慧是要历经世事才有的。
且她莫名其妙的会杨致之的字迹……绮罗先前唆使楼翼然破坏楼八娘与独孤函定亲,应当也是怕独孤家连累了楼八娘。
想了一通,楼燕然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之先在京城里防范了那些人才好,至于绮罗古怪不古怪,那又有什么关系。
看不到熟悉的地方究竟有何特别之处,待到了新地方,一经对比,便能知晓熟悉的地方,究竟有怎样的风景。
因知晓这又是一个皇子的封地,绮罗便特特地去打量黎城。
比起襄城,黎城要朴素许多,城门上,没有襄城城门上精致地浮雕,只有两个简单的字,黎城。
黎城里的百姓,也比襄城看起来要淳朴许多。
在襄城里随处可见的华丽穿着,在黎城里竟是遍寻不着,而且,春暖后,那些女子胸前的袔子依旧被交领短褥紧紧地掩护着,只露出桃红柳绿的一角。
看到了吧,再偏一些的地方,前朝的装扮也是有人穿的。
楼八娘嘀咕道。
绮罗疑惑道:这个地方不是距离京城更近的吗?怎看起来这样。
不甚富裕的模样,便是秦王府附近,应当是最奢华的大街上,也寻不到能够引人注意的东西。
没有你喜欢的吗?楼八娘问道。
绮罗觑了眼,随口道:东西也有新鲜的,但是看起来粗糙了些。
大娘有所不知,这些东西虽粗糙但是耐用的很,就连一件木雕,也要比襄城的坚固。
李思远忽然插嘴道,竟是又将李奕撇在了前面。
绮罗听人喊她大娘,愣了一下,之后又听李思远热情地介绍黎城的山水,一副堂倌招徕顾客模样,心想这位王爷真不愧是能跟张大娘斗嘴的人物,这样能放□段。
李奕并不训斥李思远将他招过来,见着他与街上的摊贩一副熟稔模样,嘴角挂着一抹笑,细细地听他说话。
楼燕然看着眼前的父子,心里也推算不出,李奕心中究竟是下什么棋。
随着李思远进了秦王府,秦王府也与魏王府一般朴素,只是朴素中,更显厚实,就如李思远所说的黎城木雕,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坚固。
李奕寻了李思远父子夜话,绮罗与楼八娘随着秦王妃说了一会子话,便携手告退,之后去了厢房说话。
躺在宽大的紫檀木床上,听着楼八娘将京城里的人事说了一通,绮罗隐约知晓紫云观是什么地方了。
女子怎能那样!绮罗叹息道。
这你有所不知,天地阴阳相辅相成,男子能三妻四妾,女子又为何要固守着一个男人度日?况且她们有钱有势,又与人无尤,为何不能逍遥自在的度日?楼八娘见绮罗目瞪口呆的模样嗤笑道,随后又叮嘱道:见了她们别做这土包子模样,她们虽放荡,但是性情也有好的,比如清池郡主,她虽骄矜些,也是因为家世,人倒是不错的。
绮罗暗自点头,想起何羡之说京城贵妇逮着空子就要红杏出墙的,便将此话说给楼八娘听。
何三郎逗你玩呢,便是有,也要看那贵妇娘家是谁家,夫家又是谁家。
若是本就是高攀进了夫家,本就兢兢业业,哪里能瞅着空子偷欢。
楼八娘枕着手臂说道。
我就说甭管到了什么地面,也不能有那样乱糟糟的。
绮罗笑道,心想自己是该凶一些,不然,等楼翼然到了京城,她若软了,他指不定就被人抢回家去了。
☆、首善之都人都是复杂的,草草两句,谁也说不清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
因此,楼八娘只得尽力地将绮罗能够见到的人的身份一一给绮罗说了,原先在襄城的时候,因活过一遭,虽未谋面,但是听人草草说上两句,她也能模糊地想起旁人说的是谁。
如今听楼八娘将王爷郡王说了一通,绮罗一头雾水地茫然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她原先想着自己出了苏府,以后要做的就是相夫教子,伺候公婆,管教姬妾。
如今这些事都不用做了,甚至,听着楼八娘的意思,到了紫云观里,也没有什么清修苦练的事,甚至比寻常在家时更自在。
原本想着出家了,清清静静地等楼翼然的事,如今也难实现。
回忆起李奕说的三年后,她会不舍得离开紫云观,人未到京城,绮罗先下定决心,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到了那里决不离开楼八娘,也不去与那些女子一同胡闹。
许是京中有事,李奕在秦王府并未停歇许久,两日后便离去了。
听着李思远嬉笑着要送寿礼给李奕,一副他必定要回去模样,又见李奕并不驳斥,绮罗觉得比起李思齐,李奕应当是更喜欢李思远的。
苏氏,你与楼家姑娘都上车吧,此地太阳虽不烈,但是风吹日晒,女儿家弄的粗粗糙糙的总不好。
李奕和蔼地说道,仿佛关心晚辈的长者。
不必了陛下,我们不比你们,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时常出行,能出门一次自然是要多多见着外面的风光才好。
楼八娘笑道。
大娘如此说还好,八娘是潇洒人物,五湖四海,怕是八娘都走过了吧。
一旁送行的李思远插嘴道。
那日不过是一时气愤,恨李思远言语轻佻以及将绫罗的画像随意送人,不想李思远当真时时唤她大娘,绮罗听着很不自在,总觉他在叫张大娘一般,更有李奕苏氏的叫着,心中更不耐,多谢陛下关心,沿路风景甚好,民女还是与楼姐姐一同看景晒太阳吧。
李奕闻言,微微摇头叹息如今的女儿太不知珍重自己,一径上了马车,又邀无碍大师同行。
虽知无碍大师很有威望,但见着李奕接二连三地与他谈经论道,且又对他一副甚是尊重模样,绮罗心里还是很有些震动,对无碍大师的敬仰更上了一层。
李思远退让到一边,并不嘱咐楼燕然什么,也不去粘着李奕说些巧话,只是看着李奕一行人慢慢驶出黎城,然后悠哉地骑马返回。
风景看多了也总会疲惫,因路上下起了蒙蒙细雨,绮罗与楼八娘不得不又回到了马车里。
好在两人彼此作伴,又能寻了楼燕然、无碍大师说话,因此一路,也算不上无趣。
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宽阔平坦,不用问,绮罗也知他们到京城了。
在距离京城城外足有十里地的地方,透过窗子,绮罗看到有人搭了雨棚,备了车轿在那里等候,足足有十几个家丁,垂手立在路边。
打量着那些衣着不俗的侍卫仆妇,绮罗正想着这些人是来等李奕的,就见前面李奕的车停下。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前与祝先生、楼燕然说了两句,随后楼燕然又去与李奕说话,不一时,李奕与祝先生无碍大师先走了,留下一个小太监,随着楼燕然向楼八娘与绮罗走来。
那些人不是来接陛下的?绮罗疑惑道。
一直闭目养神的楼八娘睁开眼,向外看了一眼,说道:是外祖家来接我们的。
绮罗一怔,方要问罗家为何要接她,随后醒悟到那个我们是楼八娘与楼燕然。
奴才在此等候了几日,表小姐表少爷总算过来了。
罗家的总管过来躬身说道,府中庭院等等俱已安排妥当,还请表小姐移架上轿吧。
不用了,我去紫云观,你若是还有事,便先走,若是无事,便亲自送我过去一趟。
楼八娘握着绮罗的说道,什么地方都是攀高踩低的,能有罗府的总管一同随着过去,也能壮壮声势。
即是小姐如此吩咐,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先前就得了消息的总管也不勉强。
有劳了。
楼八娘对那总管说道,随后将手伸出窗外,试探一番,蒙蒙细雨轻轻的搔着她的掌心,雨势并不大,对绮罗道:下车吧,咱们骑马进去。
好。
绮罗应道,也不耐烦再坐到车中。
下了马,见着罗家准备的轿子,绮罗心中赞叹了一声,见着李奕叫来的小太监,心想他逼着自己出家,然后告诉旁人她是自愿的,如今还叫小太监监视她,唯恐她随了楼八娘进了罗家,果然是小人肚肠。
绮罗与楼八娘姐弟骑马,余下的十五等人依旧在马车里,罗府的总管领着一干随从恭敬地骑马跟在后面。
见着这架势,绮罗心想难怪楼夫人不管何时都这么有底气,娘家果然很重要。
陵安,宁国的都城。
绮罗抬头向那城门看去,襄城的精巧华丽,黎城的朴实厚重,所有她一路见过的城门城墙,在陵安城肃穆恢弘下,都成了泡影。
历经几百年风雨,陵安城的一砖一瓦,都带着为君的气魄,吸引天下有志之士,有为之人,不远万里地来此一展心胸宏图;也吸引了几代不甘为臣之人,前赴后继地来此抛洒热血。
细雨落到脸上,朦胧了双眼,绮罗伸手将脸上的雨珠擦去,随后与楼八娘一笑,两人并骑进了陵安。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因天上的细雨,繁华古老的陵安也安静下来。
风吹来,雨丝横斜,细雨如针一般扎在脸上,竟让绮罗觉察到几分快意。
空中,几片如火的石榴花飞过,一片飞到绮罗眼睫上,被她睫毛上的雨珠黏住,透过那偏薄如蝉翼的花瓣,整个陵安也如蒙上一层红绡般,比之先前更美,那肃穆庄严的气质,也淡去了许多。
伸手将那石榴花瓣拿下,绮罗听楼八娘低声念道落花时节,随后,又见无数的花瓣从街边的巷子里慢慢飘出。
眯着眼,将落在眼睑上的雨珠挥去,绮罗方以为这又是那位花逢君出场前撒的花瓣,就见那巷子里只有两步深的地方,一颗高大的石榴树立在那里。
楼八娘微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因要将那花瓣带来的惆怅抹去,又对绮罗说起陵安的布局等。
再一次,绮罗一边听楼八娘说这是通往皇宫的大道,一边将眼前的陵安与记忆里的襄城对比。
街道边的商铺,因顾客稀少,半掩着门,不时能看到一两个堂倌小二,斜倚在门前,闷闷地看着往来的行人。
安静的街道上,一声尖叫,将笼罩在烟雨之中的陵安惊醒,随后一个挂着杏花村牌匾的酒楼里,从二楼飞下碗碟盘盏,嬉笑声,助威声,与呼痛声,一同从那酒楼里涌出。
楼燕然见绮罗与楼八娘仰头去看,在前面隔了两匹马的地方呼道:小心些,怕是谁家子弟醉了酒,你们站远一些就好。
绮罗应了,虽也知会有人在外生事,且楼翼然就是爱生事的主,但亲眼听到旁人在酒家闹事还是头一回。
楼八娘也仰头去看。
只听楼燕然叫了一声小心,绮罗闻言忙勒住马避开,就见空中一人向她与楼八娘之间砸来。
两人慌忙退让到一边,然后便见地上那人头上隐隐流出一点血,那血却不像是从楼上摔下来摔坏的,而像是被人抛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砸破了头。
楼燕然忙驱马过来,随着绮罗与楼八娘一同向杏花村楼上窗户里看,只见一身湖蓝色衣衫的男子,并未梳髻,披散着头发,嘴角含笑地立在窗户内。
那男子眉眼细长,两片薄唇,只有淡淡的紫色。
倘若,不是他一身的邪气,只看脸庞五官,竟是与楼燕然有五六分相似。
楼燕然,他是?绮罗疑惑道,心想这肇事之人应当是楼燕然的表兄弟,不然怎会长的这般像。
他就是吴王李思谨,算起来,他是我表兄,只是他母亲出身太过卑微,外祖家是不曾承认过她的。
楼燕然轻声道,只再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绮罗又看了一眼,心想这样张狂的人,至今不知收敛,难怪被圈禁,只可惜了跟楼燕然相似的相貌。
只是倘若是吴王,那就不该只是表兄弟了,可见楼燕然如今还是不愿意承认与李奕的关系的。
不独他母亲,罗家是连他也不承认的。
楼八娘轻蔑地说道,只瞟了一眼,也收回视线。
绮罗愕然地再看李思谨,随后收回视线,喃喃道:怎么会?在她的眼中,这样一位皇子外孙,且如今也不曾闹出什么大事端,罗家怎就这么有气魄的干脆不认了。
若是在苏家,苏老夫人应当是要递帖子上赶着认亲的。
再去看罗府管家,就见管家并不向上看,只是恭敬地侯在一边,仿佛不知李思谨在楼上一般。
他母亲是一个用来飨客的舞姬生的,只有那舞姬咬牙说孩子是我外祖的,我外祖却是不认的。
后来她母亲就入了奴藉,被陛下看上的时候,外祖便将她的卖身契直接给了陛下。
算不上是我外祖家的人。
楼八娘说道,低头去看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少年。
虽是洒脱之人,但楼八娘提及罗家时,脸上的傲气说明她还是以罗家为荣的。
楼八娘虽不曾再说李思谨为何不被罗家承认,但绮罗隐隐猜到一是因他母亲卑微,二是因他自己不争气。
只是看着李思谨与楼燕然长的这样相象,他的母亲应当是罗家的女儿。
拿了卖身契领人走,那李思谨的母亲,应当是没有什么封号的。
不是说封王之后不能随意进京的吗?绮罗疑惑道,既然是已经被人称为吴王,那他此时就不该在京城的。
他常年养病,旁人也懒得说他。
陛下那边,也不知怎地不提他的事。
楼八娘嗤笑道。
绮罗心想难怪他嘴唇的颜色如此浅淡。
楼燕然翻身下马,去看地上因清醒过来,哼哼地直叫疼的少年。
伸手将趴在地上的少年翻过来,只看一眼,楼燕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燕然,怎么了?楼八娘问道。
是卢相家中的二公子。
楼燕然把脉后,看出卢二并未有事,便拿了帕子擦手,随后站起来,转身上马。
楼八娘闻言也笑了,知晓楼燕然这么快就收手,定然是没有旁的事的,便道:果然是傻人有傻福,这样都摔不坏。
绮罗向那位二公子看去,先前已经听楼八娘说过这位做事有些糊涂的卢二公子,此时看他满脸血渍,容貌粗疏,却不见十分憨态,所谓的傻,应当是为人行事太过蠢顿。
咱们走吧。
楼燕然说完,领着楼八娘与绮罗一同向前走。
车马避开卢二继续向前,绮罗回头看了眼卢二,楼八娘知道她的心思,笑道:没事,等会他们家就来人了。
走出两步,楼八娘直觉背后有人看她,便向楼上瞪去,果然是李思谨一直盯着她看,不屑地哼了一声,楼八娘又扭过身去。
许久不见,八娘更出众了。
李思谨赞叹道,眼中因见到了猎物,燃起一团火焰。
殿下,那可是罗家的嫡亲外孙女,殿下要三思啊。
一身酒气,比李奕等人先一步来到襄城的何寻之歪着嘴角笑道。
李思谨偏过头去,眯着眼打量了何寻之一眼,伸手将手中的杯子向楼下的卢二身上砸去,美酒一路泼洒出去,醇厚的酒香弥漫在杏花村楼外,听卢二呼痛,又嗤笑一声,罗家的外孙女本王碰不得?眼中的暗影慢慢流转,不甘还有怨恨在瞳孔中涌出,又消失与无形。
楼燕然这样的孽种都能成罗家名正言顺的外孙,为何他就不行?楼家的女儿来京,罗家派出大批人马,兴师动众去接,比之对他的态度,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不过是给殿下一个提醒,若是碰了,罗家会怎样,楼家会如何,我不说,殿下心里也该清楚。
何寻之笑道,抬腿将一个想要偷袭他的子弟踢开。
八娘旁边那个是苏绾?李思谨对何寻之的话不予理会,一副对楼八娘志在必得模样,又将视线转向绮罗。
她不是,先前过去的是陛下的人。
她是随陛下进京的,殿下更是要三思。
何寻之笑道,自斟自饮,悠然地看着一边呼呼喝喝打架的纨绔子弟。
李思谨微微闭上眼,在心里推敲一番,也不与何寻之多说,转身下了楼,走路也如他的行事一般,竟是微微向左边斜着的。
何寻之瞄着他天生比右腿少了一寸的左腿,转着手中的酒杯,心想那两位进了紫云观,往后他也该多光顾紫云观一番了。
☆、无拘无束何寻之久在花丛,李思谨也是阅尽人间美色的。
【 ]虽不知李思谨权谋心机如何,但对女子,他却是从未失过手的。
只一眼,他便看出楼八娘眉梢眼角的幽怨之色,心想她此时必定与情郎有了隔阂,正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另一边,那个他眼中的苏绾,也是好上手的,那样的女子,以夫为天,温顺乖巧,只要许她个名分,她便将他当做夫君,乖乖任他摆布。
将今日进入陵安的两位女子剖析一番,李思谨越发觉得要将两人纳为囊中之物,实在是轻而易举之事。
而且,他就不信经此一事,罗家还有李奕依旧会像往常那般视他为无物。
另一边,被李思谨算计的楼苏两人随着一行人在皇宫南边拐向另一条大道。
绮罗扭头看了眼那高高耸立的城墙,城墙里的殿堂宫室连一个角也看不到,高立厚实的城墙,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又叫人忍不住去窥探,那城墙里面究竟是什么。
里面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精巧的琉璃檀木。
楼燕然见绮罗往里面看,对她轻声说道。
绮罗听楼燕然如此说,心知他必定是进去过的,笑道:怕是里面的也未必比外面的好,只是有了这道城墙,就显得里面的东西金贵了。
你这话说的对也不对,里面的东西确实要比咱们用的好,只是却不及咱们想的那样好。
楼八娘笑道。
皇帝用的自然要比他们用的东西好一些,只是民间说的帝王吃的东西能长生不老等等,确实是胡诌。
将目光从皇宫那边收回,绮罗又望向沿路种着的石榴花树,笑道:没想到这花在京城种植那样多。
石榴子多,他们种这个是想多子多福的。
楼八娘笑道。
绮罗闻言点头,笑道:咱们那边也这样说,只是却没有种这么多的。
如今看着火红的花也好看,只是等着花谢了,怕是虫子也多的吧。
虫子多,果实也多。
看着压弯枝头的石榴,也十分有趣。
楼八娘又道。
楼燕然听着两人的话,微微仰头,细雨落在脸上,迷蒙了双眼。
石榴子孙多,只是都太酸涩了。
就如李奕一般,他将会有多少个子孙谁也不知道。
只是如今他的大儿子,也便是太子,太子看着身边越来越精干精明的弟弟们,怕是日夜寝食难安的;二儿子早夭,也算福气;三儿子秦王李思远,有才有能,却只能屈居黎城;四儿子晋王李思严,不拔尖不冒头,除非是论起皇家排位,否则谁也记不起他;五儿子魏王李思齐,骄纵过,肆意过,如今再去扮贤良,无论如何,心里都是不自在的;六儿子,也便是吴王,天生残缺,不得宗族看好,更是连个外祖家也没有的,连李奕对他的态度也很是古怪;剩下,还有几个小的尚未成年的皇子……求得多子,也不知究竟是祸是福。
紫云观在皇城南山脚下,山上的就是无碍大师要去的寺。
绮罗刚刚知晓此事时讶异不已,一个是要清修的地方,一个是皇族女眷们逃嫁弃家逍遥自在的场所,凭是谁,也没想到这两个毫不相干的地方能建在一座山上。
楼姐姐,为何不将这两地分开?绮罗蹙眉问道,若是在一座山上,无碍大师见到清池郡主的机会岂不是更多?更何况,她依然将紫云观看做不甚正经的地方,而无碍大师在她心里又是圣洁不染俗尘的,将紫云观放在无碍大师脚下,怎样看,都像是种亵渎。
人家说南山上仙气最多,上面不独寺,还有一处道观,是修仙修佛上选的地方,所以当初长公主要清修的时候,就选在南山下建紫云观了。
楼八娘解释道。
,天地四方,虽说指的是这无边的天地,但是总觉得这个词就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一般,上下左右前后,想想就觉得憋屈,既然是出家人,他们又为何要将自己拘泥在这天地之间,给自己的清修之所,起了这么个名字?绮罗蹙眉又问。
【 ]楼八娘听她一路挑了陵安的各种不是,心想她许是怕生,又或者是不安,才吹毛求疵,挑着陵安的瑕疵说话,笑道:出家人虽是方外之人,只是那方外,也不是跳出这天地间的。
你这是存心要挑陵安的不是才这样想的。
绮罗闻言,心叹楼八娘确实说出了她的心思,私心里,她也觉沿路雨中带露的石榴花看着十分有趣,虽未到南山,但想来每日听着那晨钟暮鼓声,也能十分静气。
只是她心里却有些烦躁,恨不得将陵安的不好一一都挑出来,更恨不得,叫出那害了她的罪魁祸首,将他毒打一顿。
心烦意乱间,绮罗忽想起月事应该就在这两天了,恨着自己大意之时,又想若是楼翼然在就好了,虽不至于像那次那般狠地排揎他一顿,但是能对着他发发小脾气也好,总比这样憋着,不敢向旁人露出来的好。
因想到了楼翼然,绮罗神情便有些怏怏的,到了南山脚下,也并无多兴奋。
一路到了紫云观外,细雨已经停住,南山上烟雾缭绕,果然很有仙气。
进了紫云观,隐隐能够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甜脂粉之气弥漫在空中,又有佳酿醇厚的气息。
襄城笃信佛教,道观并不多,苏杨两家也是信佛的,因此绮罗不曾进过道观,虽是如此,但她猜着道观里的香应该是藏香那种气味的,不应当是这样甜腻的。
顺着台阶走了十几步,只见紫云观里也是石榴居多,更有杏树,已经挂了无数小杏子在枝头。
在坤宇殿中,供奉着道德天尊,南华真人,文始真人,香烛无数,袅袅白烟升腾上来,将甜腻的香气压住。
李奕派来的小太监去后殿寻紫云观如今的观主真华长公主,绮罗与楼八娘在坤宇殿中等候。
真华长公主是李奕的嫡亲妹妹,如今三十有七,早年便出过家,之后嫁人兼守寡等,断断续续地在紫云观中进出几次,前两年第三次守寡后,无心再嫁,便一心一意地在紫云观中做了观主。
那小太监去了一一盏茶功夫就回来,同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的女道士。
那女道士,一看便知是宫里的尚宫出身,在真华公主身边待了有些念头,一身的威仪,虽是冷清的道士装扮,身上世俗的威严也不减。
公主今日恰有要事,不能见两位,贫道在此向两位赔声不是。
贾嬷嬷客气了,陛下说请公主为她们准备一处院落,留她们在此清修即可。
小太监满脸堆笑地说道。
贾嬷嬷看了眼绮罗与楼八娘身上的衣裳,又细听小太监之言,心知那出家的仪式等等可有可无,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不误了上头那位的事就好,心中也不甚在意,呆着脸,点了下头,便领着楼苏几人向后院走。
绮罗听着他们的对话,微微蹙眉,随后又将眉头舒展开。
一个自称贫道,一个称她为嬷嬷,这不道不俗的称谓,可见这紫云观多半就是皇女们掩人耳目的游乐之所。
穿过坤宇殿,在后院中,隐隐听到有人欢笑的声音。
楼八娘不屑地哼一声,贾嬷嬷依旧不卑不亢地带路,也并未对楼八娘露出不满之色。
听到身旁的石榴树被人扯动,绮罗微微诧异,随后听到衣袂迎风之声,尚未辨出是谁,只觉得那人是向她与楼八娘冲过来的,下意识地拿了鞭子抽出去。
唰的一声后,一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满面潮红的公子,脸上带着鞭子卷起皮肉后流下的血珠,哼哼地躺在地上,双手还在撕扯自己的衣襟。
玉面含春,偏那血丝又丝丝缕缕地留下,更添。
虽见过楼翼然的身子,但那与外人不同,绮罗在心中早将他当做自己夫君,如今见了外人,忙又羞又愧地避到一边。
楼八娘拉着她也站在一边。
贾嬷嬷并未说话,只是垂着手,事不关己地立在一边。
楼燕然觑了地上的人一眼,然后看了罗府的管家一眼。
那管家心领神会,叫人扶了地上的男子走。
贾嬷嬷又领着几人向前,到了后院,一处唤作三春阁的院子才停住脚。
三春阁是一处三层小楼,造型虽别致,但却有些狭小,长公主等人性喜宽宏建筑,因此此地虽好,但多年来一直闲置,并未有人用过。
真华长公主虽听说有人要来,但也不甚在意,只将此地指给楼苏两人,里面却是一房一室也没收拾的。
两位以后就在此歇息吧,所需之物,只需叫人告诉贫道,贫道自会为两位采买。
贾嬷嬷说道。
不用了,小姐所需的东西,自有罗府供奉,有劳公主挂心了。
罗府的管家说道。
贾嬷嬷也不勉强,将手中的拂尘一甩,说道:那贫道就告辞了。
在下送送嬷嬷。
罗府的管家拱手说道,见贾嬷嬷不反驳,便与她一路走了回去。
初一等人跟着罗府叫来的仆妇去收整衣物,剩下的随从等进去打扫尘埃。
看来今日是收拾不好的了,不如你们回家去住吧,我刚才问了管家,咱们自家的院子也是打扫好了的。
楼燕然对楼八娘绮罗说道。
楼八娘向那小太监努嘴了努嘴,那边还叫人看着呢,如何能回去?再者说,外祖怎会叫你一个人住在咱们家里,定是要将你接回去的。
说着,看了眼正在擦辫子的绮罗,倘若是回京城楼家还好,若是去了罗家,一群人与罗家人说话,难免会冷落了绮罗,再者说,绮罗与楼翼然的事,罗家也必是早收到消息的,她过去了,也难免会尴尬。
擦了半日,还能看到上面的血渍,绮罗恶心地将擦了血的帕子扔到一边,心里很是心疼鞭子,心想方才应当用脚踹才好。
拿了酒来擦吧。
楼燕然说道,说完,一个随从当真出了三春阁去寻酒。
方才那人是怎么了?绮罗问道,虽不说清规戒律,但也不该在天尊所在之地那样的放肆。
喝了酒,又吃了五石散,受不住屋子里的闷热,跑出来的吧。
楼燕然说道。
五石散是什么,绮罗还是知道的,想起京城贵人多,唯恐自己方进紫云观便得罪了人,忙又问道:那人是谁?我伤了他,会不会……无妨,不过是一以色侍人的无能之辈,况且他自己又不清醒,又只有咱们的人看到,待他醒了,只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蹭的就好。
楼燕然道。
绮罗方要问方才贾嬷嬷还有几个侍女看到了,回想方才管家与她们一同离去,心知那管家是要贿赂她们的。
刚来就给你们惹麻烦了。
绮罗惭愧道。
楼八娘嗤笑道:这算什么麻烦,狐假虎威的多了去了,今日你若服软,指不定那人就放肆了,还是不管不顾,只将他们打回去的好,总归他们又不知你的底细,便是知道了,你只再云烟雾罩地胡乱扯一通,他们一时弄不清楚,也不敢将你怎样。
楼姐姐说的对。
绮罗笑道,心想她们跟了李奕一路,就拿李奕做那虎皮,也是有人信的。
燕然若有事,这几日就不必忙着过来看我们,我带着绮罗出去逛逛。
楼八娘说道。
好。
八姐不愿去外祖家,那就只能我去了。
楼燕然说道,心想等会还是与管家一同回去的好,免得拖得久了,让人觉得怠慢。
绮罗原本想着到了紫云观必是要被人看管住的,就算不是囚禁,也要拘了她的行踪,让她只能在紫云观里转悠,不想如今来了,除了一个小太监,再无人看管她们,便是那下马威等,也没人过来给她们。
虽说未见到长公主,也算是长公主看不上她们,但总归还是觉得奇怪。
望着忙忙碌碌地下人,更见着有人将米粮等物也送进来,绮罗握紧手中的鞭子,眉头蹙紧,心想难道李奕就是要放着她不管,看她没人看管了,会不会红杏出墙?晚间,三春阁总算收拾好了,罗府的人留下了几个,与初一等人一起伺候在三春阁中。
楼燕然交代了几句,也随着罗府的管家回去了。
绮罗与楼八娘同住在三楼,剩下的初一等人,自己选了下楼后面的屋子去住。
三楼上许是曾有人试图在三春阁中住过,宽阔的三间被打通,里面放着一张宽大的檀木床,另有梳妆台等物。
真华长公主叫人将赏赐的菜肴送过来,人依旧未到,也并不叫她们二人去谢恩。
吃了饭菜,绮罗与楼八娘躺在一起,看着绮罗躺直了身子一动不动,楼八娘笑道:你又多想什么?绮罗转向楼八娘,低声道:没想什么,只是楼姐姐,你说当真没人管咱们了?一路也放任她们行动,想来,只要她们不逃跑,李奕是不会管一下的。
楼八娘伸手敲了下绮罗的额头,你还想有人管你不成?这样进了紫云观,一没人逼着你在什么时候出家,想穿什么衣裳穿什么衣裳,想吃什么吃什么,多好;二来,咱们想出去也成,想去旁人家宴会也成,如此岂不好?绮罗侧过头去,模糊的烛光中,楼八娘已经阖上了眼,楼外,又下起了小雨。
雨声几近于无地进入她的耳中。
在雨声中,绮罗哭笑不得地承认,眼前的一切,是她梦寐以求许久的,求而不得怀恨许久的,如今再也没有人约束她的行踪了,除却要留宿紫云观外,她简直是完全自由自在的。
听着楼八娘平缓的呼吸声,绮罗翻身下了床,步到窗子边,微微开窗向窗外看了一眼,坤宇殿后面真华长公主的居室还灯火通明,冷风吹到脸上,绮罗的手微微握拳,最后叹息一声,将窗户拴好。
绮罗?楼八娘轻唤一声。
绮罗回头看她,笑道:楼姐姐,明日她们还不来告诉咱们斋戒沐浴,咱们就自己斋戒吧,她们不来告诉咱们什么时候行舍家仪式,咱们就自己定了日期跟她们说吧。
往后的清修与斋醮,她们不说,咱们也自己做吧。
正疲惫的楼八娘听她如此说,笑道:你当真以为你是来当女道士的?我知道我不是,但是倘若不寻些事来做,万一跟她们一样了怎么办?绮罗说着,坐到床边与楼八娘说话。
楼八娘打了个哈欠,笑道:你以前练鞭子都要躲躲藏藏,如今再没人管你了,你只管将你想学的都学了就是,何必去做那斋醮,若是还无事,就去绣嫁妆,学书法。
京城风流多才之人众多,你若看上了哪位大师的字或者画,只管告诉我,不管是媚上的,还是清高的,你楼姐姐我都能寻了法子让你达到目的。
绮罗怔住,方才她只想寻个法子让自己忙一些,拘束一下,万没想到这个地方去。
如今经楼八娘一提,豁然开朗,连窗外的雨声听着不那样烦躁了。
进来睡吧。
楼八娘咕哝道。
绮罗应了一声,爬进床里,闭着眼,将自己两辈子想学的都回想了一通。
☆、他乡故知第二日,虽无人唤她,绮罗还是早早地醒来,楼八娘也如她一般。
许是初一等人昨日太累,如今尚未起床,绮罗也想让她们好好休息一会,一路上,李奕并未带丫鬟,多半的事,都是她们三人做的。
过来伺候她们二人的,依旧是罗府过来的丫鬟仆妇。
绮罗,咱们出去舒展一□子,回头再来吃饭。
楼八娘提了宝剑说道。
绮罗忙应了,心想日后也要早起,不然太过恣意了,往后必定会连床也不愿意起的,那样懒散下去,肯定会遂了李奕的意。
两人下了楼,绮罗只看了一眼,便觉楼梯间摆着的蓝彩攀枝大花瓶不是她们昨日见过的。
昨日虽疲惫,且天色晚,但她依旧记得那里摆着的是一个粗瓷罐来着。
下了楼,绮罗与楼八娘向二楼看去,果然见着连同帐幔家具,全部另换了新的过来。
这是谁放的?楼八娘问道。
罗府留下的管事婆子岑嬷嬷上前说道:这是表小姐府上送过来的,昨日晚了,就没跟表小姐说。
倘若表小姐不满意,奴婢再叫人去换。
不用了。
楼八娘说道,又领着绮罗一同下楼。
草草看了眼二楼,绮罗下楼一路看过去,一楼的厅里,桌椅等物也已然换成了楼八娘日常喜欢的物件。
楼府留在京中的管事婆子冯妈妈过来道:不知道苏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府上也不及准备,怠慢了,还请苏小姐不要介意,以后住着也不要太客套的好。
苏小姐喜欢什么直管说,奴婢另叫人送过来。
这冯妈妈与襄城那边的冯妈妈乃是同母的姐妹,如今京城楼家剩下的丫鬟婆子多由她约束。
楼八娘听了冯妈妈的话,微微蹙眉。
绮罗觑了她一眼,笑道:瞧您说的,冯妈妈是吧,我看着您就很是亲切。
您别忙了,这三春观我也是要长住的,要什么不要什么,等着往后我慢慢说。
绮罗,你要什么以后尽管吩咐冯妈妈吧。
楼八娘说道。
那边又要抬进屏风,冯妈妈向楼八娘躬身后,忙去那边看管着。
绮罗,他们是山中无老虎,逍遥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是谁了,你别生气。
楼八娘瞪了眼冯妈妈的背影说道。
绮罗笑道:我没生气,只是听着她的意思,是这三春阁是楼姐姐的,你是主,我是客。
她的话怎么听都像是挑拨的意思,楼姐姐也该叫人注意她一下才好,我是没有得罪她的,我不亏心。
楼八娘闻言,心里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冷笑道:刚来就遇到这样龌龊的事,我倒要看看是谁看不得我们好,想要咱们分开。
绮罗伸手挽住楼八娘的手腕,垂下眸子,想了一回,想要她离楼八娘远一些,又不敢光明正大说的,似乎,很多人都有可能。
比如李奕,也比如,楼夫人……咱们出去吧。
楼八娘又道。
两人出了院子,就见外面一群人转悠,那群人见两人出来,又垂首立在一边。
依旧是岑嬷嬷走出来,岑嬷嬷笑道:两位小姐出去一日也好,等着你们回来了,就收拾好了。
绮罗不知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在她眼中,一切都整理妥当了,因此有些疑惑地看岑嬷嬷,问道:不是收拾的差不多了吗?岑嬷嬷笑道:里面差不多了,外边也要收拾的,又不是住一日两日,这么小的院子如何能住人。
长公主已经将旁边的两个院子也给了小姐们,如今就把这院子打通,免得日后蒸炒的油烟熏到小姐们。
后面也要弄一道门的,以后小姐们进出也便宜。
绮罗娴静地站着,心里却起伏不定,她先前便知楼夫人很有底气,也知罗家历经几代不衰,很有些权势,不想在真华长公主的地盘,就这样轻易地说动土就动土。
既然早晚都要弄,为何我们来之前不弄?楼八娘问道。
那时候长公主不说将哪个院子给小姐,府上也不好在紫云观里乱动。
为了问院子的事,少爷来紫云观,足足有七八回了。
岑嬷嬷笑道。
楼八娘也不再问,只对绮罗道:咱们先去给长公主请安,然后去外头吃,前面一路,你也没怎么吃过外面的东西,今日我就带你过去出去尝尝。
好,绮罗应道,心想今日三春阁修葺,她们留下也碍事,岑嬷嬷,我那三个丫头一路奔波,今日好不容易休息会,劳烦您等会告诉她们不必等我,叫她们好好歇着吧。
哎,奴婢等会就叫人告诉三位姑娘。
岑嬷嬷应道。
绮罗闻言放下心来,与楼八娘一同向真华长公主的居室走去。
一夜细雨,石榴花落下无数,便是青杏也落下许多。
穿过游廊,两人到了真华长公主居室院外,隔着十几步远,见着一个男子神情困倦地蹩出来,一张俊秀的脸,因一夜偷欢此时有些苍白,不时地打着哈欠,他见到两人只是懒洋洋地一瞥,又径自离去。
绮罗与楼八娘对视一眼,心里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到了院子外,叫人通报一声。
不一会,还是贾嬷嬷走了出来,两位尽管出去吧,公主说了,两位不必拘束,一切全凭自己的本意去做就好。
绮罗在心中嗤之以鼻,她的本意是要离开京城去找楼翼然,限制了这个,其他的再怎样自由,也让人不舒服。
多谢公主了,请嬷嬷代我们二人向公主问好。
楼八娘说道。
贾嬷嬷点头后,便又转了进去。
楼苏两人自行离去,依旧是经过昨日的大殿,两人上前上了一炷香,又出了道观。
见着几个正经的女道士,绮罗心想幸好还有她们在,不然那三位神仙就吃不到人间香火了。
出了紫云观,听着南山上**寺里传来的晨钟之声,两人心神一震,那钟声将昨日见过的京城奢靡一扫而空。
踏下台阶,绮罗忽见到楼八娘立住,那条通往**寺的道路上,从上面走下一群人,一个白衣男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顶轿子。
楼八娘微微侧头,向轿子里看去,随后扭头又向前走。
绮罗愣住,见那白衣男子也是一副惊愕模样,心想他与楼八娘应当是认识的。
绮罗走吧。
楼八娘催促道。
绮罗闻言,不再去看那男子,忙快步跟上。
山下早有人备了马给她们,上了马,沿着石榴花路,两人慢慢向前走,走到前面,就见着一人一身衣衫皱皱巴巴慢慢向前挪着步子,嘴里念念叨叨,似乎是在说自己的脸如何如何。
走过那人,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见是昨日被自己抽的那人,绮罗忙收回视线,有些心虚地不敢回头再看。
怕是脸毁了,长公主就不要他了吧。
楼八娘叹息道。
绮罗心里的愧疚油然而生,虽是鄙夷,但也不至于这样毁人饭碗,随后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如今若是再将她与绫罗对比,比起绫罗吹弹可破的脸皮,她这脸就是糙得像个乡下婆子了。
别摸了,你这脸我看着舒服。
楼八娘嬉笑道。
方才那人楼姐姐可认识?为何不打招呼?绮罗疑惑道。
不认得,只是刚才在猜他们是不是去上头柱香才看的。
楼八娘嘴硬道。
绮罗不再追问,心想怕是那人就是花逢君也不一定。
到了街上,此时尚早,街上的摊贩不多,倒是宿醉的富家子弟不少,一个个摇摇晃晃地被家人领回去。
绮罗与楼八娘上了一家小店,楼八娘要了单笼金乳酥还有冷蟾儿羹,绮罗与她吃了,并不觉得味道怎样。
吃罢了早饭,出了那小店,忽闻到一股酒气,绮罗正当是那酒醉之人又来滋事,便听何寻之笑出声来。
何大哥。
楼何两人向他一礼。
难怪何大哥一年到头最喜在京城游荡,原来是在襄城有人管着,出来了没有人管。
楼八娘用手挥开面前的酒气说道。
何寻之嬉笑道:那八娘没事一年到头的在外闲逛,又是为了什么?楼八娘撇嘴不理他。
何大哥,你是何时来的?绮罗讪笑道,伸手拉了楼八娘一下。
何寻之歪着身子靠在门上,歪着嘴角道:比你们早两日,难怪人说襄城出美女,两位昨日一来,就叫人给盯上了。
谁敢?楼八娘蹙眉道。
这样凶做什么,有人看总是好的。
何寻之嬉笑道,随后睨向绮罗,小妹妹还是还嫩了,昨日人家可是先看上了楼八,才又看到你。
流里流气的话,让绮罗一噎。
但凡是个女子,被人当面说不如别人好看,心里总归是有些气闷。
绮罗想起楼燕然叫她不要太绵软,想要说两句狠话,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只呆呆地立在一边。
到底是哪个?楼八娘问道。
吴王。
何寻之漫不经心地说道。
楼八娘嗤笑一声,不自量力的东西,若是他敢来,我就替他将另一条腿打断那么一截。
何寻之见她如此,心知她心里有了防备,也不多说,只道:八娘不去罗家请安问好?你虽洒脱,但是有些人情往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没想到何大哥这样不羁之人今日你能给我说这些,受教了。
楼八娘嗤笑道。
绮罗闻言,也劝道:先前是我怕一个人,不敢劝楼姐姐,如今何大哥在这里,楼姐姐就去见见你外祖吧,别叫人说闲话。
小妹妹不怕我?何寻之探着头说道。
绮罗瞥了他一眼,扭头又去劝楼八娘。
楼八娘微微犹豫,心想罗家的人为她在紫云观另设了门,无论如何也该去道声谢,想完,说道:有劳何大哥照顾绮罗了,我去去就回。
楼姐姐只管放心去吧。
绮罗笑道,然后看着楼八娘上马向罗家行去。
何寻之随意地站直身子,仔细打量了绮罗,随后摇头道:你跟那画像差地远了,也只有那色中饿鬼能认出你来。
何大哥也见过那画?绮罗忙问道,随后心想若是何觅之晓得他的画让绫罗的名声传到了京城,他恐怕就要恨死自己了。
豆蔻枝头的少女,也只有觅之能画出那股子青涩。
何寻之默认道,随后,上了马,等到绮罗也上马后,说道: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出来的人多,我带你随便去逛逛。
多谢。
绮罗笑道。
何寻之见她脸上并无忧色,慵懒地问道:你觉紫云观如何?绮罗一怔,随后答道:我才来,除了见了些不雅的事,并未觉得紫云观有何不好,而且,也没有人约束我。
如此说来,紫云观可谓比苏家好上一百倍。
何寻之嗤笑一声,你当真觉得好?……何大哥是不是有事要提点我?绮罗敏感地问道。
何寻之觑了她一眼,随后微微仰头道:我难得做一回好人,今日就告诉你吧,那些子妇人最喜欢给人拉纤保媒,有为财的,受了人家银子当然要为旁人做事;有为了笼络人的,先前有家夫人为了笼络了我,就将另一位夫人介绍给我……何大哥如今忘了那夫人的姓氏吧?绮罗插嘴道。
与你说正事的时候少插嘴。
何寻之面上并无愧疚,说起那些贵妇之间的事,便是何佳人,也未必比他知晓的多。
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那风韵犹存的少妇,要比那青涩腼腆的少女要有趣味的多,还有自己湿了脚就要拉别人下水的,比如说紫云观的女子都如此,怎能叫你一人跟朵白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楼八她们是不敢胡乱牵线,你可就不同。
我想着跟别人说我是跟陛下一同进京的。
绮罗咬牙说道,虽然如此说也很伤体面,但好歹能保住自身清白。
何寻之嗤笑道:是又如何?能骗得了一日,还能骗上一年不成?若是一年,你当真要跟那位不清不楚?原先好好的打算,经何寻之这么一说,又千疮百孔了,绮罗有些丧气地低着头。
那何大哥最讨厌什么女人?绮罗问道,在她眼中,何寻之应当便是那些性喜拈花惹草之人的典范,晓得她讨厌什么人,自己就往那路子上走就成。
摸摸下巴,何寻之蹙起眉头,一副认真模样,随后道:只要是女人,我都不讨厌。
绮罗忍不住啐了一声,随后又觉自己失态,转而低声道:那我还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好了,免得被人惦记着。
何寻之又嗤笑一声,绞了头发也难保清净,若是那位将你的事有意这么一说,凭你怎样推拒,那些狂蜂浪蝶也只会当你在欲拒还迎。
绮罗愣住,喃喃道:何大哥也知道我的事?一时失言,何寻之面上讪讪的,因知晓楼苏两人来了京城,何美人又求他照顾楼八娘与绮罗,更有何羡之也拜托了他几回,如此一来二去,他自然知道了此中的原委,虽不知道李奕将他带到京城的确切目的,但是只看他敢娶了寡嫂,就知他若要绮罗,应当会直接将她接进宫里,不会把她放在紫云观,随后道:你放心吧,旁人包括你家都不晓得的。
绮罗咬住嘴唇,她就想李奕不会那么好心,放着她在京城里自在,说道:让人知道我是楼翼然的人也没什么,只是……总之,多谢何大哥今日跟我说这些话。
一旦有人晓得她与楼翼然有肌肤之亲,凭是谁,都会觉得她是好欺负的,到时候,想要清净也难。
一念至此,绮罗醒悟到楼燕然要她凶一些的原因了,不仅是为了不像枫姨娘,还为了能驱走那些狂蜂浪蝶,毕竟他们想要的女子,不管美丑,总是要温柔似水的。
若是旁人我不会说,若是你,我还是要说上两句,可见小妹妹嫩虽嫩,却还是有几分韵味的。
何寻之嬉笑道。
绮罗瞪了他一眼,何大哥以后别对我这样说话了,我算是有人男人的人了,何大哥自重吧。
楼翼然他不喜欢我听何大哥这样说话。
见绮罗难得地冷眼看他,何寻之笑的更欢,指着绮罗道:小姑娘的脸皮果然很厚,果然不愧是曾见过在下与清池……罢了,既然小姑娘要安心守寡,那我就不说了。
听到守寡两字,绮罗吓了一跳,忙道:何大哥又胡说,快呸一声。
随便说说,就这样紧张,看来那位好心要你潇洒红尘,你是没命享了。
何寻之又笑道,放绮罗在那样一个**中,李奕的目的可想而知了。
那算是什么潇洒,都是没人要的女人。
绮罗嘟囔道,随后觉得自己失言,又紧紧闭上嘴。
你这话也不错,只是若是在长公主面前这样说,你就等着断掉自己的小命吧。
何寻之笑道,见着绮罗方才说那话时脸上的傲气,又状似无意道:你现在很好,但是万一楼翼然不要你了,你还好不好?绮罗哑然地望向何寻之。
若是他不要你,你就要成为长公主那样?何寻之又问。
……不会,我另找了人嫁了,找不到就算了。
绮罗顿了下倔强地说道。
何寻之轻轻摇头,女人的傲气大多是男人给的,没了楼翼然,绮罗说这话就不会这样有底气了。
那个,我跟她好过。
何寻之忽然伸手指向一边一顶华贵的轿子道。
绮罗看过去,见是方才楼八娘看的那顶,问道:那是谁?卢相家的少夫人,相貌姣好,只可惜身子太娇弱,不禁折腾,性子倒是好的,不会胡说也不喜与那些女人凑成一堆。
何寻之砸吧着嘴回味道,他费尽心思也只跟她好了一回,以后再想,就寻不到机会了。
绮罗后悔方才放楼八娘走,便是跟着去罗家受些委屈,也比在这听何寻之胡言乱语的强。
伸长脖子去看前面那位公子,只能看到他清瘦的背影。
方才说的那样铿锵,如今又忍不住去看了?何寻之嬉笑道。
不是,是刚才出紫云观的时候看到他了。
绮罗辩解道。
何寻之浑不在意地一点头,随后持着马鞭,指向前面道:前面是清池郡主府上,今日她家有宴会,等下浦阳公主也来,你去跟浦阳公主好好说话,多一个人护着你总是好的。
可是,先前我跟公主她……羡之与我说了,如今你都是楼老九的人了,还心虚什么,浦阳公主要知晓羡之如何,如今只能通过你了,我不喜跟她那种小丫头说话,你们小丫头凑在一起,正好叽叽咕咕说些体己话。
何寻之懒洋洋地说道。
绮罗闻言,略怔了一下,也觉何寻之说的有道理,便是为了知道何羡之的事,浦阳公主这些日子也会对她好些,况且,她跟楼翼然的事,浦阳公主也该知道个大概的,再者说,如今她嫁不了何羡之,浦阳公主更不会寻她麻烦,想完忙道:多谢何大哥了。
☆、情丝淬毒听绮罗贬低真华长公主,何寻之却并不鄙夷,只是一笑,常在花丛中转悠,他自然晓得女人的小心思。
就因为知道,他才能够屡屡得手,便是先前张扬的清池郡主,他也能一日日,一年年地将她驯服。
若说他至今看不懂的女人,那便只有宁华长公主一个。
宁华长公主是清池郡主的母亲,如今他带着绮罗去的清池郡主府上,便是宁华长公主府。
本朝开衙立府的公主,独有宁华长公主一人,其他的公主府,不过是旁人因着习惯,见着府中住着一位公主就那样叫了,实在不能与宁华长公主府相提并论。
宁华长公主如今因多年守寡,且清心寡欲,人渐渐变得很是寡淡,容貌保养的很好,但是当年的风华绝代,如今也只能勉强辨出个影子。
她少而聪慧,有勇有谋,,本朝初立时乱党丛生,为了铲除乱党,宁华长公主奔波与南疆北海,在朝野有很高的威望,先帝曾喟叹可惜宁华长公主不是男儿,倘若是,那么如今李家天下便是宁华长公主执掌了。
那样一位花容月貌,且又英姿飒爽的公主,当年意气风发,打下大半个李家江山,不过是几十年,就成了如今韬光养晦的黯淡模样,除却偶尔在皇后有恙之时,代皇后打理后宫,其他时间一直闭门不出,有人说她在修道,痴迷与炼丹。
何寻之见过这位貌美却无一丝风韵可言的中年美妇,她身上一丝道家的气息也没有,观她的神色,五石散又或者其他丹药,她也是不曾服用过的。
英雄陌路,美人迟暮,何寻之可以看穿美人的心思,却无从猜想这位身兼英雄与美人的长公主,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是怀念那可以让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乱世,还是留恋年少时前赴后继地裙下之臣。
见到长公主府上的牌匾,绮罗微微愕然,随后想到楼八娘说过清池郡主守寡后,去紫云观当了几日女冠,便又回了她母亲家中。
对宁华长公主,绮罗心中也是矛盾复杂,一面是因为楼八娘提起宁华长公主时那仰慕的语气,而且据说长公主不像旁人那样糜烂,醉生梦死;一面是因为,葛先生说过,枫姨娘是给宁华长公主做的伴读,不管后面的故事如何,枫姨娘总是因为宁华长公主才与李奕相识的。
宁华长公主府,比之魏王府,秦王府更要宽宏大气,只是许多布置已经能看出有些念头了,应当是那时锐气未减的宁华长公主布置的,如今事过境迁,那些宽宏大气慢慢减淡,乍眼看去,仿佛只是寻常大门大户的华贵布置。
过了前厅,绮罗跟着何寻之一路向后,府中的丫鬟侍女与何寻之十分相熟,并不阻拦客套,任他自行向后院行去。
绮罗心中踌躇,犹豫之后问道:何大哥,你去见郡主,我是否要在外面等候?谁说我去见清池,进了公主府,自然是要先见过长公主。
何寻之笑道,虽然极有可能吃闭门羹,但是多见上几次,他总会弄明白宁华长公主的心思。
绮罗闻言,也对那位长公主十分好奇,一径跟了他过去。
足足走了一盏茶功夫,两人才在公主府中一个院落停下,站在门前,看着两个面容生硬身材高大,一身戎装的女侍卫,绮罗低眉敛目,将惊讶掩在心中。
何公子回去吧,长公主一意修炼,不见外人。
一侍卫说道。
空中一股清涩的香气弥漫出来,随后一声仿佛鹤唳的琴声慢慢响起。
宁静的院落里,这一声琴音让外面的四人不禁一怔,然后纷纷将惊讶各自藏起来。
长公主这样有兴致,在下也善管弦,不如侍卫姐姐去与长公主说一声,在下愿意为长公主助兴。
何寻之笑道,一双嬉笑的眼眸神情地望着一个面目粗犷的女侍卫。
绮罗猜不出何寻之为何要见长公主,算着年纪,长公主应当岁数极大了,便是他好女色,也不该打起长公主的心思。
猜不出何寻之要做什么,绮罗便专注地去闻那股香气,忽觉这香气有些熟悉,便是那叮咚的琴声,也仿佛在哪里听过,听着那琴声越来越宁静,仿佛安抚了听者浮躁的魂魄,一个名字在嘴边轻轻地徘徊,又被她咽了回去。
不行,何公子回去吧,长公主说不见外人。
那女侍卫依旧生硬地说道。
何寻之讪讪地收回目光,伸手挠了挠眉心,拱手道:那两位姐姐告诉长公主,倘若长公主愿意听,在下随时愿意为她弹奏。
两个女侍卫只是微微点头,不再看何寻之一眼。
领着绮罗折回去,因方才自己的美男计失效了,何寻之戏谑道:那两个定然是男扮女装,不然怎会扛得住我的桃花眼?何大哥还是珍惜着用吧,便是桃花看多了,也会腻烦。
绮罗撇嘴说道。
何寻之笑笑,却不去再回她,只微微偏过头去想宁华长公主的事。
一路到了清池郡主宴客的院子,院子中依旧处处摆满了石榴花,清池郡主今日未传那黯淡的男装,一身淡紫色纱裙,将清清瘦瘦的身子包裹的更加纤细,因身姿细长,仿佛一枝紫竹一般。
只是眼神,再也不是绮罗初次见她时那般神采飞扬,越发的黯淡浑浊,独自靠在廊下,时不时地微微出神,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在意一般。
清池。
何寻之将宁华长公主撇在脑后,柔声问道。
因这柔声地一声呼唤,清池郡主眼神略微有些精神,抬头看他一眼,唤了一声:何郎。
随后又去看绮罗。
许是跟着一个男人久了,就会产生莫名的依赖,她对何寻之算不上是迷恋,只是,最近每每照镜子,看到自己那张越发平淡的脸,她心里的恐慌就会喷薄而出。
绮罗今日依旧是一身桃红骑装,只是懒怠梳妆,只将头发绾在头顶,用了珍珠发束束住,剩下的头发编成鞭子垂在脑后。
这位你见过,我在襄城的苏家妹妹。
何寻之不伦不类地介绍道。
清池郡主应了一声,微微蹙眉,忆起是侍女说过看她与何寻之欢好的女孩,不再看绮罗,只对何寻之招手道:何郎,你过来。
说着,竟是撇下绮罗,拉了何寻之向着供宾客休憩地屋子走去。
绮罗不知他们二人要做什么,不敢跟去,只留在院子里,看着下人摆设桌椅案几,因怕自己碍事,便坐在廊下远远地看着。
看到一张屏风上精致地春回大地图,上面两只飞翔的燕子,让她忍不住想起那句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绮罗?身后有人犹犹豫豫地唤道。
绮罗回头,又看到了浦阳那张骄矜的脸。
果然是你,听说何大郎回来了,他在哪?浦阳公主方才的愕然退去,脸上又戴上了身为公主的尊贵与疏离。
他跟清池郡主进去了。
绮罗说道,倘若不是知道浦阳公主痴情与何羡之,她定会以为浦阳公主这样急匆匆地去寻找何寻之,是对何寻之另有情谊。
浦阳公主蹙眉,也不过去,嗤笑一声道:也不知何大郎哪里好,一个两个都这样喜欢他。
……若是在一群乱七八糟的人里头挑好的,何大哥算是很不错的。
绮罗说道,昨日被她毁了脸的,今日早晨从真华长公主屋子里走出来的,才貌双全,知情识趣,又不阿谀的,眼前见着的也只有何寻之一个。
你不与楼家的老九定亲,跑到京城来做什么?浦阳公主对着清池郡主的屋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想到李思齐说过,她若与何羡之在一起,也只能学着清池郡主的模样,心中一凉,对着清池郡主与真华公主等人更要轻蔑。
浦阳公主清清脆脆的声音,让绮罗心里一痛,想了一下,绮罗回道:我也不知道,许是陛下要我来为国祈福的,我过几日在紫云观出家。
浦阳公主不屑地撇嘴,随后在绮罗身边坐下,笑道:其实我看那楼家的老九对你不错,那样冷的水,直接就跳下去了,依我说,那楼家的定然会来找你的。
浦阳公主虽不知绮罗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在绮罗与楼翼然的事情有波折且绮罗对楼翼然并未忘情的时候,最好是估量着她的意思安慰她,坚定她的心,如此,一来能叫绮罗感激她,二来,落魄的女子最容易对对她施以援手的男子有情,绝对不能让绮罗回头,去与何羡之好。
绮罗听了浦阳公主安慰她的话,心里一暖,她也知楼翼然会来找她,随后,她忍不住想,楼翼然会来找她,这事浦阳公主能看得出,李奕为什么不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李奕为何要拆散他们?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非要拖到三年后,楼翼然来找她才放她走?……她不是傻子,只是凡事不愿意往那边去想,如今楼五叔不再是五叔,楼燕然不再是楼家的孩子,变化的事太多,让她忍不住往坏的地方去想,因楼翼然那日说过的话,绮罗心中已经隐隐将楼家与那鹿鸣关之争联系在一起,不然,何苦做了那么多幌子去霸住鹿鸣关?因将楼家放在与李奕相悖的位置上,胆颤之时,她又忍不住想,或许李奕就是要做这无本的生意,楼翼然来了,他便赚了,将楼家的独子当做质子;楼翼然不来,他就权当那她逗乐,看她笑话。
原本期待楼翼然来的心,如今又分成了两半,在期盼中,又祈祷他不要来。
绮罗,三郎如何?你来的时候他怎样?浦阳公主本对绮罗为何来京城不甚感兴趣,安慰了一句后,便急着去问何羡之的事。
垂着的眸子眼睫跳动一下,随后又如死去即将成灰的飞蛾一般,一动不动,何寻之告诉她的话,还有她自己心中想的那些,让她原本因李奕的身份压抑住的恨意涌了出来,只避过他的算计,她就开心了吗?李奕在她的生活中兴风作浪,她避过了,等着风平浪静,她就应该假装什么事没有,依旧对那帝王躬身跪拜?心中的不甘慢慢的滋生,半响,才道:他要议亲了。
心中的恨意,在压抑许久后,因为一句简单地话,慢慢流出,如毒液染上了绮罗的心。
当真,跟谁?浦阳公主眼中的杀气一晃而过。
绮罗忍不住厌恶面前的浦阳,也厌恶对浦阳说谎的自己,讷讷道:这个我不能与你说。
见绮罗面有豫色,浦阳蹙眉,又追问道:是谁?绮罗咬住嘴唇,低下头,觑着身边无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殿下,你不要逼我了。
绮罗,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吧。
浦阳公主追问道,随后嫣然一笑,揽着绮罗的臂膀道:你就与我说了吧,先前是我不好,如今我知错了,定会对你很好的。
公主当真愿意对我好?我在京城里无亲无故的。
绮罗受宠若惊地说道。
当然,你,你是我唯一愿意回头重新跟你做好朋友的人,跟你在一起,虽然你平平淡淡的,但是我就是感觉很舒服。
浦阳公主嬉笑道,因为绮罗不甚会拒绝,随意,她可以随意地去问何羡之的事,比起不愿搭理她的何寻之,绮罗确实要好上许多。
绮罗随着浦阳公主的肯定,也欢喜起来,随后眼神闪烁道:殿下可知吴王与楼燕然长相仿佛?这个我自然知道。
浦阳公主不屑地说道。
……或许吴王能让何羡之远着楼燕然也不一定。
绮罗轻声说道。
浦阳公主不解看她,随后恍然大悟,想起在何家时何羡之与楼燕然形影不离地模样,还有何觅之看向他们两人诡异的眼神,一个她不想安放在何羡之身上的词汇,在她心中如星星之火,将她布置好的一切烧尽。
倘若是女人,不论是谁,她都能费劲心思让那女人在何羡之身边消失,但是,倘若是男人呢?他们原本就不能婚配的,再者说,楼何两家同气连枝,若是陷害楼燕然,又不小心害了何羡之也不好。
李思谨?浦阳公主喃喃地说道。
楼家也不喜楼燕然与何羡之夜夜秉烛夜谈的,只是苦于无计拆开他们。
绮罗无奈地说道,心里对何羡之楼燕然说了声对不住。
浦阳公主紧紧皱紧眉头,她一向是看不起李思谨的,三不五时地见面,也不喜与他多说话,如今想想他那张脸,……李思谨喜欢的是女人,他……君子之交罢了,见不到楼燕然,能见到一个相貌仿佛的人,谈天说地,天长日久,必会移情。
绮罗肯定地说道。
浦阳公主在心中想着绮罗的话,忽然心中一警,冷笑道:本宫可记得三郎心里的人是你。
倘若是我,为何楼家不要我了,他也要弃我与不顾?不过是拿我做幌子!一贯温柔的脸,因怨气恨意染上了煞气,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绮罗忙慌慌张张地堆起笑脸,讨好地笑道:公主,何羡之以前心里头是谁,我不晓得,只是如今却不是我。
方才绮罗的神情在浦阳公主眼中不似作伪,一面得意自己果然将绮罗对何羡之的企图揭露出来,一面又恨天意弄人,她不得与何羡之在一起,何羡之心中的人男男女女换了几遭,依旧轮不到她。
楼燕然……他也该娶妻了。
浦阳公主低声说道。
倘若能娶一个能约束住他的人才好,这样,日后何羡之也不会也得了机会与他相会。
温柔的语气,透露着丝丝恶毒地快意。
浦阳公主瞟了眼身边的绮罗,那样的语气态度,她几乎以为是自己说出了这句话,你喜欢的,果然是三郎。
绮罗面上惊慌地否认道:殿下不要误会,民女喜欢的当真是楼家的长子。
长子?浦阳公主忍不住笑了,其实,那日你是在赌三郎会不会救你的吧?可惜你赌输了,只是你是聪明的女人,你出了水,知道自己配不上了三郎了,又识时务地黏上楼家,对不对?仿佛被拆穿了心底的事,绮罗惊慌地站起来,靠着廊上的柱子,挣扎一番,随后冷笑道:是又怎样?你也见着他先前与我情浓意浓,海誓山盟,只是你来了,他又离我远远的了,我本当他是为了护住我才这样的,谁知……谁知他当真那样狠心!听着对面女子说出她已经猜中的话,浦阳公主脸上的笑容慢慢舒展开来,如今,你想怎样?咬住嘴唇,直到舔到腥甜的血才放开,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之后冷冷地说道:我倒要看看,等着楼燕然成了驸马,何羡之还怎样与他‘秉烛夜谈’!听到驸马二字,浦阳公主先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随后想到李奕对楼燕然很是看重,对楼家也是十分地想拉拢,又想到自己还有一个蛮横地姐姐未嫁,心里暗暗为绮罗的这一主意叫好。
我就知道咱们两个注定是朋友,我知你的心,你也知道我的心。
浦阳公主笑道。
只求殿下护着我就好。
绮罗低声说道,那楼家,民女还想……你放心好了。
浦阳公主嬉笑道,揽着绮罗的臂膀,又去问何羡之如何。
口中编着她也没看到的何羡之与楼燕然的故事,偶尔一个闪神,心里泛起一丝难过。
对那位她不曾见过,不曾听说过的公主说声抱歉,只是比起让楼翼然来到京城身陷险境,比起让李奕居高临下悠哉地看戏,她更情愿让李奕一家乱成一团。
等到李家自己乱了,她倒要看看李奕还如何去算计她。
☆、135 人心浮躁一时气愤,将心中的毒丝慢慢释出,报复的快意,与内心的自我谴责,让绮罗在与浦阳公主欢笑的时候,心渐渐麻木。
人渐渐多了起来,何寻之与清池郡主也从那间屋子里出来。
清池郡主看着何寻之,心里又给何寻之描画出一个好处,那便是,即便对她没有兴趣了,何寻之依旧能够温柔地与她欢好。
是该感激,还是该怨恨?浦阳公主被旁人叫去,与她熟识的人喜笑颜开。
六哥呢?他怎没来?浦阳公主笑道,不顾身边人的惊讶,径自左顾右盼地找人。
浦阳,你什么时候又想着他了?清池郡主不屑地说道,环顾四周,随后说道:他总是喜欢过来凑热闹,怕是过一会,就自己过来了吧。
浦阳公主笑道:五哥走了,只剩下他跟太子哥哥了,我不寻了他一起玩,又去找谁?倘若不与李思谨交好,又如何引着他去与何羡之好?清池郡主疑惑地看着浦阳公主,转瞬,又去与旁人说笑。
绮罗依旧靠在原来的柱子上,侧着头,一一看向院子的人,这些男男女女中,许多,是楼八娘先前与她说过,何寻之又与她说了一通的人。
比起楼八娘的说辞,何寻之的话,更加的露骨深刻。
他草草两句,就将这些人的优点短处说尽,比之那些华丽的词藻,更能揭穿他们的本性。
绮罗。
楼燕然唤道。
绮罗回头,看着依旧温润的楼燕然,竟有些哽咽。
怎么了?楼燕然蹙眉问道。
我,我刚才做了一件事。
绮罗咽下哽咽说道。
楼燕然见此,招手将她唤到一处人少的花树之后,你做了什么?我告诉浦阳公主,你跟何羡之好,然后告诉她把你们拆开。
绮罗低声说道。
楼燕然闻言轻笑道:这事原本就有人说的,你说说也无妨。
……我跟她说我喜欢何羡之,还撺掇她让你当驸马,让她去跟吴王玩。
绮罗低声说道。
跟吴王玩,先前绮罗说过吴王是要被圈禁的,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圈禁,浦阳跟李思谨亲近,日后也势必会拉着李思谨跟李思齐一起嬉闹,如此将他们串成一串也好,最好一个个通通都圈禁了。
如此想着,楼燕然忍不住想,倘若在吴王被圈禁前,将浦阳公主嫁入卢家,那么,卢家以后的路又能走多远?你做的很好,以后也叫浦阳跟李思谨多多亲近吧。
楼燕然轻笑道,浑不在意绮罗说的要他当驸马的事,我原本就知道你有些小聪明,不想你如今终于将聪明施展出来了。
可是,那个驸马……绮罗犹豫道,这样的****的事,楼燕然竟然全不在意。
随她吧,总归你我都没做什么,李家的人爱怎样,就随他们吧,自作孽不可活。
楼燕然轻笑道。
绮罗瞠目结舌地看他,随后小声地问:楼家是不是犯了大错?原本答应要告诉你的,只是我也不甚确定,总之,陛下是不想放过楼家了。
楼燕然叹息一声说道。
绮罗还要问究竟是什么事,就见一一身华服的男子向两人走来,那人走进后,斜睨了绮罗一眼,又盯着楼燕然道:二郎,不与我们一起玩笑,躲到这里做什么?说着,一手搭在楼燕然肩膀上。
本是寻常的举动,绮罗却在其中看到了不寻常,那只放在楼燕然肩膀上的手,就像是楼翼然当初碰她一样,手掌指尖,透露出一股强烈的占有**。
她也是襄城来的,来寻我说话。
楼燕然淡淡地说道,伸手将那人的手拂下,殿下,那边已经设好了座椅,您还是过去吧。
方才对着她笑的倒欢,怎么见了本宫就不笑了?绮罗听了这话,在心里猜度他的身份,此时只有两位这么大年纪的皇子在,吴王她认得,那么这位就是太子了。
殿下,人云千金难买一笑,难道殿下以为在下会随意对他人笑不成?楼燕然瞥了太子一眼,又收回视线。
李思贤因为他这冷冷清清地一眼,心神一荡,心想相似的相貌,李思谨行为猥琐,让人生厌,楼燕然却能这样惑人心智。
你要什么?李思贤问道。
我要珍珠塔,听说有一座珍珠塔,高一尺,上面的珍珠是天然的葫芦珠上下相连,足足有拳头那般大小。
这等宝物,只是听说,却无缘一见,实在让人抱憾。
楼燕然轻声说道,虽说是抱憾,声音里的不屑,却让人晓得他不过是随口一说。
既然你想看,本宫送你就是。
李思贤笑道,应完了,忽想到那珍珠塔是南陵柳家的传家珍宝,不是轻易肯转让的,一时又怔住。
殿下不行的话,就算了吧。
楼燕然见李思贤犹豫,轻蔑地说道。
李思贤咬牙道:怎会不行?十日内,本宫就拿了那珍珠塔过来。
那就多谢殿下了。
楼燕然轻笑道。
因身后何寻之唤他,李思贤狠狠地瞪了绮罗一眼,转身向何寻之走去。
楼燕然,你……绮罗哑然地说道,剩下的话怎样都说不出口。
放心,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我都应付的来。
楼燕然不以为意地笑道。
你还是小心些吧,那珍珠塔……先前不曾听说太子好男色,如今见着了,说不惊讶是假的。
太子太完美无缺了,总要慢慢给他寻个污点才好。
楼燕然笑道,水滴石穿,既然李奕也存了要磨砺太子的心,那他就来证明,李奕倚重的太子,不过也是个酒囊饭袋。
红颜祸水,不是只有女人才能做,他要一手打造出一个史上最愚蠢的太子。
看着楼燕然依旧在笑,绮罗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悲哀,楼燕然,我恨他。
先前说过,她谁也不怨,如今,她再也不想骗自己,只因为那人的身份就不怨是不可能的,只是先前,她只能将怨恨压抑在心中,让那恨慢慢发酵,然后毒死自己,如今她不想忍着了,她就是恨李奕,就是想要他不好过。
即便是蚍蜉撼树,她也想咬他一口。
没事,我也恨他。
楼燕然笑道。
生他的人是枫姨娘,养他的人是楼家,即便楼家利用了他,他也不想去怨恨楼家,他恨的只有李奕一人,为了枫姨娘,为了楼七娘,他也要他后悔。
你当真没事吗?绮罗关心地又问。
没事,多亏了宋先生,他什么都会,原本以为那些下毒的本事,他一辈子也用不到,如今终于能找到施展的机会了,已经不行了的太子,除了一颗色心外,又能对他做什么,你自己小心就好,教唆浦阳跟李思谨玩的时候,自己躲远一些,把自己撇清了。
……好。
绮罗应道。
回去吧。
楼燕然说道,与绮罗两人走进庭院中。
见浦阳公主向她招手,绮罗便向她走去。
绮罗,你刚去哪了?一转身就看不到你了。
浦阳公主笑道。
去见楼燕然了。
绮罗回道。
他说了什么?自然装得跟以前一样好。
绮罗嘲讽地笑道。
浦阳公主闻言,回想了楼燕然老好人的样子,嗤笑一声,随后笑道:你今日是跟着何大郎进来的,并未设了你的席位,等会就坐在我身边吧。
多谢殿下。
绮罗笑道。
过来,我介绍旁人给你认识。
浦阳公主拉着绮罗的手亲切地说道。
绮罗温驯地跟在她身后,一一见过这些名媛贵妇。
不一时,宴席开了,正座自然是太子坐的,下面左边是浦阳公主,吴王并未如清池郡主说的那般过来,右边坐着清池郡主。
绮罗见何寻之看他,冲何寻之笑了一下,叫他安心。
随后看着舞姬出场,听着悠扬的鼓乐之声,对着面前的美酒佳肴提不起兴趣。
绮罗,你不喝上一杯?浦阳公主笑道,伸手将酒杯推给绮罗。
殿下,我酒书不好,还是免了吧。
绮罗笑道,依旧在一边坐着。
浦阳公主回忆一番,似乎有这么回事,也不勉强,自顾自兴致昂扬地看中间那舞姬跳霓裳羽衣舞。
多好的舞蹈,见多了总会腻的,正如那霓裳羽衣,看多了,也就不觉多么的飘飘如仙。
绮罗偷眼看向下面的人,他们脸上的欢喜,不知是真心,还是敷衍。
宾主心中都是浮躁,连同那鼓乐之声,也带着喧哗刺耳,只是为了宾,为了主,无一人敢说出来,只持着玉杯,在一起醉生梦死。
忽然,绮罗见到一角青衣在院子门口出现,她心跳个不停,心里默默地祈祷无碍大师别进来。
见着那青衣越来越清晰,无碍大师穿过那道月亮门,踏在初冒出青色的草地上,一步步,带着清风明月的明朗与无瑕,向宴席尽头走来。
绮罗直觉地去看清池郡主,与她对面坐着的清池郡主慢慢站起身来。
鼓点急促地响起,在羽衣之中,在舞姬旋转的蛮腰之间,清池郡主看着那人一身青衣慢慢向她走来,黯淡已久的眼睛,也随着他的走近越来越亮。
挥手叫那鼓声停下,清池郡主微微张开口,随后,一种久等不来的怅然,与一种终得一见的狂喜在她心中升腾起来,遗憾往昔那些虚度的岁月,怨恨造化的弄人,尚未弄清心头那莫名的思绪,便听李思贤已经先开口了。
大师,可是迷路了?无碍大师目不斜视,认真肃穆地说道:不是,只是刚才的琴声错了一个音。
……那就请大师为我们纠正吧。
终于能够将话说出口,清池郡主笑道,竟是亲自走出来,从琴师手中去拿琴递给无碍大师。
绮罗觑着清池郡主的神色,见她已经被无碍大师吸引住,又去看何寻之。
何寻之却是歪着嘴角,手中转着一只玉杯,并不去看她。
听着琴声渐起,那悠扬的琴声,仿佛刺一般慢慢扎进绮罗的心中。
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无碍大师不是迂腐的人,他绝不是为了一个音,就走进宴会的人。
他要寻的道,也不会在长公主府中出现。
因楼燕然方才的举动,因连日来,她习惯了去在别人的行为中寻找阴谋,无碍大师的举动,此刻在她眼中,也成了另一个楼燕然。
只是楼燕然心中的恨,她晓得,无碍大师却是为了什么?无碍大师的出现,夺取了清池郡主的关注,也吸引了男男女女,一个个向他求教。
在怅然中,绮罗默默地走出了公主府,是她想的太阴暗,还是确有其事?绮罗。
何寻之唤道。
绮罗回头,见他也出来了,疑心他是因为清池郡主移情才会如此,忙道:何大哥放心吧,郡主她……何寻之嬉笑一声,说道:你当我受了情伤不成?那是为何?绮罗忙问。
自然是佳人有约。
何寻之笑道。
绮罗闻言,无力地叹息一声,心中的一个角落里,她还是希望何寻之能为了清池郡主露出一丝失落神情。
你又是为什么?明明我领你过来的时候,你还开心来着。
何寻之笑道。
苦笑一声,绮罗翻身上马,一片石榴花瓣飞来,在面上轻轻滑过,我过几日要行舍家仪式,我回去斋戒清心寡欲去了。
说完,向何寻之一礼,策马远去。
到了南山下,经过紫云观,看着有男人从紫云观中出来,绮罗转身上了台阶,向****寺走去。
许是帝王身边,那台阶修的十分地宽阔,不似旁的地方那样的狭窄逼仄,一步步上去,见到拐角处传来钟声,抬头仰望了一眼****寺的大门,绮罗又向那边走去,在南山阴面,台阶的尽头,八荒庵静静地在那里,虽距离绮罗更近,但是那庵院的门也不及****寺大。
因南山上庙宇众多,此处小小的庵堂,就不是那样的惹眼,香火也不鼎盛。
迈过高高的门槛,向着庵堂里面走,里面观音大士面目慈祥地盘膝坐在那里。
给菩萨上了一炷香,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在佛香的熏陶中,绮罗终于觉察到了心里的浮躁慢慢淡去了,恨意的扭曲,还有对旁人的恶意猜度,在一株清香下,慢慢消散。
庵堂里只有两个大尼姑,并三四个小尼姑,她们各自坐着午课,并不过来与绮罗说话。
将心中所有的经都念了一通,又听到****寺的暮鼓之声,绮罗才睁开眼。
施主,下山吧,天色已经晚了。
寺中的师父说道。
师太,我是山下紫云观的。
绮罗说道。
那师父微微晃了下神,随后道:原来是道友。
我尚未举行舍家仪式。
绮罗低声道,明日我还好,斋饭香油钱,我明日一并带过来,以后就麻烦师太了。
施主客气了。
绮罗望了眼面目慈祥的师父,伸手取下手腕上的金镯子,师太,不如先卖弟子一些佛香如何?弟子刚来陵安,此时又晚了,也无处去买。
……你若要拿,拿去就好,何必拿了这镯子来换。
师父笑道,却是吩咐一个小尼姑是拿佛香来。
****八荒,何处不用银钱,算是弟子孝敬菩萨的吧。
绮罗笑道,接过一束佛香,谢过庵堂中众人,转身走了出来。
外面天色已黑,居高临下,望着紫云观的灯火通明,绮罗握紧手中的香,她就不信,紫云观里面的浮躁的脂粉气,能将佛香也盖住。
☆、动中求静绮罗从八荒庵出来,路上的石板在月光下发着淡淡地暗光,顺着一级级台阶慢慢向下蔓延。
只顾着走路,待到顶头看到山下另一双脚时,绮罗抬头,就看到了无碍大师。
大师。
绮罗唤道。
月光下的无碍大师,亦如从前那般清朗,他对绮罗微笑道:小姑娘是从**寺下来?不是,是八荒庵。
绮罗回道。
随后,似乎无话再说,避到一边让无碍大师过去。
待到看到无碍大师向前走了两步,绮罗忍不住又唤道:大师。
无碍大师立住脚,居高临下看她,脸上的阴影,让白日里不染尘埃的圣僧,脸上蒙上一层阴翳。
半明半暗之中,绮罗也疑惑这样的大师是不是才是真正的大师。
大师,今日你为何会在长公主府中?还有清池郡主的宴会,大师是故意去的吗?绮罗问道,进入京城那一刻,她便觉自己与同是襄城人的楼姐兄妹,无碍大师更近一步,往日里的依赖更甚,除了他们,陵安城中,她再也找不到更亲近的人。
无碍大师看绮罗问的认真,微笑道:倘若是,你又猜贫僧过去做什么?绮罗微微摇头,因为无碍大师的不否认,胆寒起来。
倘若,在她眼中最与俗事无关的无碍大师,也与阴谋诡计相联,那她身边,又还有什么是真的?倘若是,你这样问,不怕贫僧恼羞成怒杀了你吗?无碍大师又微笑着问道。
绮罗怔住,须臾,才喃喃道:只是来了两日,我就觉得我不是自己了。
杀了也好。
嫉妒,鄙夷,仇恨,畏惧,所有阴暗的情绪,如暗潮一般在她心中奔涌,她不该来陵安,即便是来了,也不该在这帝王身边,面对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子皇孙。
大师还没回我的话,大师去长公主府,是有目的的吧?绮罗急切地又问,在无碍大师脸上微微幻化的神色中,寻找到了答案。
小姑娘如此敏锐的嗅觉,实在是适合在那城墙里生活。
无碍大师说道,望向那被青山遮住,只能看到一角的大宁皇宫,苏绮罗敏感,多疑,一点淡蛛丝马迹,也能嗅到阴谋,虽心智不坚,但稍加调教,必会成为那皇城里随心所欲的女子。
绮罗向那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大师要我玉石俱焚?为了心中的恨,将自己与仇人绑在一起,然后同归于尽?贫僧什么都没说。
无碍大师笑道,只是不忍小姑娘苦等,如今贫僧便告诉小姑娘一事吧,楼家少爷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绮罗忙问,听了这消息,她心里竟然是先松了一口气,陵安城中诡异浮躁的氛围,楼翼然不来也好。
因为没有必要,楼侯爷没有必要让他过来。
无碍大师笑道,牺牲可以,但是没有人会做没有必要的牺牲。
……大师是楼伯父的人?这些世俗的事,大师为何要参与?绮罗叹息一声问道,心中的一角在楼五叔不是五叔之后塌下,如今另外一角,也随着心中的猜测坍塌。
出家人六根清净,只是奈何这肉身舍不去,待到将这肉身还给生身父母,贫僧才能真正清净了。
无碍大师双手合十说道,贫僧知道此事事关楼家,小姑娘不会肆意乱说,只是为了那一茶之缘,贫僧劝小姑娘莫要再等了。
怔忡间,绮罗幽幽地抬头看向向上的台阶,无碍大师已经转身走了,闻着怀中的佛香气息,吸了口气,她又向下走去。
楼翼然不来,她该如何?回到紫云观,楼八娘依旧未回来,岑嬷嬷说今日楼八娘被罗家留下了,明日回来。
听了这话,绮罗也并未再问旁的,进了小楼中,见着青青三人,心里后悔当初的决定,想着那时应当强硬地让她们留在襄城,若是一直陪着她在紫云观住着,日后也不好再嫁人。
想了下,她便让初一三人跟着她上三楼。
怀中抱着那只只会哇哇叫的黑猫,绮罗终于将她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初一三人听了。
听她如此说,三人脸上风云变幻,但因此时已经随着绮罗到京城了,便是后悔,也没得办法,便都咬牙说陪着她。
你们也不必勉强,我放了你们出去,嫁妆也不会少给你们。
另外,春芽她也在京城,青青是不认得她的,但是初一十五应当与她十分熟悉的,你们去寻了她吧,也不要她贴钱,你们过去的衣食住行,一应皆由我出钱吧。
绮罗说道,先前还当能在紫云观独善其身,如今看来最后即便能保全自己,也要坏了名声,初一她们无辜,跟着她一路已经受了苦,何苦再让她们跟着。
我们走了,小姐怎么办?初一关切地问道,听绮罗说的那样凶险,她也是弱女子一个,说不害怕是假的。
况且,这两日看着紫云观中不规不矩的人横行,也知此地不能久留。
我没事,不是还有楼家罗家的人吗?绮罗笑道。
初一十五微微咬唇,心里也在犹豫,青青小心地盯着初一十五看,见两人不说话,又想到跟绮罗来往的多半非富即贵之人,抢先说道:奴婢是不走的,小姐对奴婢这样好,奴婢便是死,也不能将你扔在这虎穴。
初一两人听了青青的话却是一愣,那话仿佛在说谁走了就是忘恩负义之人一般。
我也不要你们愚忠,树倒猢狲散,因为我不敢在苏家直接将实情说出,这才连累了你们过来。
如今若要回头也是不能的了,你们各自拿了这一封银子走吧,咱们家的马车还在,你们都将那马车都赶走吧。
绮罗笑道,见三人还不应,又道:你们出去了或许能帮着我也不一定,你们留下,也只会碍手碍脚,我便是自己躲到了山上,也会担心你们被她们害了。
都走吧,或回乡,或在京城里嫁了。
你们安心,我也放心。
……既然小姐这样说,那我们便走了吧。
倘若小姐日后还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又或者小姐从这里出来了,奴婢们还来伺候你。
初一忙道。
绮罗苦笑一声,这就不必了,谁也不该无缘无故的伺候谁,你们伺候我,我给你们月钱,如今咱们算是银货两讫了,日后你们也不欠我的,不必再说什么伺候我了。
只是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倘若能够,在我落难的时候帮我一把吧。
别胡说,小姐不会到那一步的。
初一忙道,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是听着绮罗说是今上要她出家的,想来,她想出了这紫云观也难,再者说,楼翼然也未必会记得那时的情谊回来找她。
今晚你们收拾了,明日就走吧,不必再来见我了,免得伤感,到时候大家又要哭一场,叫旁人看了笑话。
绮罗说道,说完,却是自己先哭了。
初一三人无不涕泪涟涟,落着泪,给绮罗磕了头,转身向楼下走去。
见着她们下楼了,绮罗抱着那黑猫,又止不住落泪。
一枝红烛燃着,楼八娘不回,便只有她一人,看着那烛火,开着的窗子里,传来一声靡靡之音。
绮罗关了窗子,拿了藏香点上,闻着浓郁的味道,心里静了一下,拿了纸笔默写经书。
写了小半个时辰,放下纸笔,躺在宽大的床上,心里依旧有些浮躁,不一时,觉得体下一热,果然是来月事了。
人家有三月桃花癫,她偏在每次月事来临之前心情起伏不定。
因着外面呜呜咽咽地箫声,一时间,她又想楼翼然不来,她怎么办?在心绪烦乱之中,忆起今日与何寻之说的话,她又安下自己的心神,倘若他不来,她就去寻他,倘若寻不到,那她就另找生路吧。
她不缺银钱,三年后,若是李奕放她走,她就自己走,若是他不放,她就自己逃走。
倘若今生,始终不能与楼翼然有个结果,那就找个僻静地方,买一处宅子,落下户籍,然后自己过日子,若是到时候实在熬不下去,招婿也行。
总归,她绝不能让自己这辈子又白活了。
打定主意,虽肚子还在疼,但总归心里不像先前那般空落落的。
第二日,绮罗依旧肚子不甚疼,但也不好出了紫云观,便给了银钱,请一位婆子代她上去给八荒庵送了香油钱。
之后便在屋子里,穿了一身道服,又将往日的骑装胡服等皆放进了箱子里锁着,头上并不带冠,依旧只将头发束在头顶。
岑嬷嬷见着她这幅装扮,忍不住问道:小姐真当自己是来当道士的?嬷嬷说笑了,来这里自然是来当道士的。
绮罗笑道。
岑嬷嬷听她如此说,便也不再说旁的。
楼八娘下午匆匆回来,见着她这幅装扮,笑道:绮罗,你这是诚心要做女道士了?既然进了神仙的地,就遵着神仙的规矩办吧。
天尊还在前面看着呢。
绮罗笑道,随后又低头裁衣裳,我想着过了几日就去行了那仪式,正式成了天尊的弟子。
楼姐姐本就来陪着我的,就不必与我一起了。
我还是喜欢看楼姐姐英姿飒爽模样。
楼八娘笑道:你都说天尊看着呢,我也随着你一起行了那仪式吧。
本就只是走个过场,这里的公主郡主小姐,哪一个不是想还俗就还俗了的。
许是今日见到了什么人,楼八娘兴致也不高,坐在一边拿了锦帕去抹剑。
那位吴王……绮罗方开口,楼八娘嗤笑道:那贼子竟敢打我的主意,今日说了些乌七八糟的话,叫我引到巷子里揍了一顿。
你若是日后见着了他,也别怕,只管教训他就好。
我知道了。
绮罗应道,依旧低头裁衣裳。
楼八娘看她裁的是粗布衣裳,虽疑惑,也并未问什么。
过几日,两人在紫云观行了舍家仪式,因旁人不甚在意,因此这仪式也是草草举行就算了的,行了仪式后,紫云庵中依旧没人约束她们。
接连几日,绮罗觑着楼八娘的神色,猜着她是为了陪她才在紫云观里的,便对楼八娘说她去上头的八荒庵,让楼八娘只管去做自己的事。
楼八娘送了她一回,见那八荒庵十分清净,立着**寺也近,便放了心,出去去找花逢君问个明白。
绮罗在八荒庵中,开始是念经,之后见着八荒庵中的小尼姑要去山上采野菜,便也随着她去。
春回大地,娇花生在山外,那不起眼的野菜却是长在深山无人问津的。
看着地上与野草相似的野菜,绮罗忍不住自嘲,说是李奕不放她,她就自己逃走,如今看来,便是逃走了,她也不一定能逃的远。
因为这种想法,且初一等人走了,楼家的人她不好随意吩咐,许多事都要自己做,如此一来二去,见识到自己的拙笨之处,她更晓得自己的短处。
山上不时地能听到陵安皇宫里的鼓乐之声,那声音,与暮鼓晨钟交缠在一起,让绮罗忍不住去想无碍大师说的话。
或许,她当真适合生活在那阴暗的皇宫里,或许她只该生活在青灯古佛下,只是这两样,她都是不乐意选的。
倘若楼翼然对她不好了,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好吗?绮罗在心中拷问自己,随后也觉若是楼翼然对她不好,她就真成了身无所长的人了。
真华长公主依赖的是皇家出身,她依赖的又是什么?在迷惑茫然中,绮罗看到她的人生就像那条通往**寺的小路,不能往上,就只能往下。
心里尚未理清楚她该怎么做,但是行动上,她却不自觉地随着八荒庵中的小尼姑一起采野菜,一起下山买米粮。
在今生不曾走过的狭窄巷子里,看到那些朴素平凡的面孔,绮罗第一次觉得,京城,也有不那样奢华糜烂的地方。
在绮罗的预料之内,一直不露面的真华长公主,虽依旧未路面,但是也叫贾嬷嬷过来告诉她,一个紫云观的弟子,成日去八荒庵中修行不好,以后还是不要去了。
听着贾嬷嬷告诉她明日真华长公主宴客,要她也在,绮罗笑着应了。
待到贾嬷嬷出门,觑着做了一半的衣裳,依旧窗外空下的一块地,绮罗自己拿了篮子,向紫云观外走去。
在京城大道上,见着楼燕然走过,看着他身边的华府的公子小姐,绮罗微微偏过头去,独自去了先前随着八荒庵里的小尼姑去的巷子。
巷子里,狭窄的小道边,摆着许多她上辈子不曾见过完整形状的果蔬,她认得这些东西放在盘子里是什么模样,却不认得这些东西带着泥土气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素手拿起一根菜,又放下。
这位小师父要什么?一位卖菜的大婶问道。
种子,我想买种子。
绮罗说道,她见着八荒庵的师父在庵堂后面种了一块地。
什么种子?那大婶又问。
绮罗一怔,她只想着种点东西,做些事情让自己有些事做,却没想过要种什么菜。
金丝菜,还有莼菜。
有幼苗也给她好了。
听着身后一人说话,绮罗一愣,随后就见到那张与楼燕然相似的面孔。
那大婶望了眼李思谨身上的华服,转身在摊子里翻了一会,竟是将各种菜种都拿了出来,一一放在绮罗的篮子里。
李思谨丢了一粒金珠在菜摊上。
绮罗道了一声谢,站起身来,径自向前走。
李思谨也不多说,只是微微斜着身子跟在她身后。
已经熟悉了的街道上,绮罗驾轻就熟地找到了一家卖织机的百姓家,有些勉强地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拿着那纺机。
李思谨自来熟地接过绮罗手中的纺机,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楼家养不起你,要你自己种地纺线不成?不是。
绮罗简短地回道,再者说,楼翼然不来,她与楼家又有何干系?便是看在楼八娘的情分上,她也不能太依赖楼家。
李思谨嗤笑一声,见着巷子里没人,嬉笑道:此地无人,倘若本王对你做什么,你便是叫,也没人能听到。
此地无人,倘若我杀了殿下,殿下便是想叫,也没人理会。
绮罗冷声说道。
因为楼八娘楼燕然,你也跟着他们看不起本王?李思谨冷笑道。
绮罗回头,望了眼李思谨手上的纺机,说道:我与殿下素不相识,今日殿下做了好人来帮我,多谢了,只是说我看不起殿下,那也是因为殿下先对我有了歹心。
说着,接过李思谨手上的纺机,径自向前走。
李思谨勾着嘴角笑着,又跟着绮罗向前走。
一路到了紫云观中,浦阳公主早在紫云观中等了绮罗一会子,见着她里拿的东西,十分惊讶,后又见着李思谨也在,脸上的惊讶,不一时又转变成了了然。
绮罗,我等了你许久了。
浦阳公主笑道,你这里是什么东西?种子,菜苗,还有纺机。
绮罗说道。
你弄这些东西做什么?浦阳公主皱着鼻子问道。
种了菜,纺了线,然后拿去卖。
绮罗说道,进了三春阁,径自向那空地走去,后面的空地上,因要种花,已经松了土。
绮罗与岑嬷嬷说了后,便将篮子放在一边,学着八荒庵中的师太,自己摸索着种菜。
坑再深一些……不要那样深。
本在一边看,但最后实在看不过去的李思谨说着,竟走来,夺了绮罗手上的锄头,说道:我种菜,你浇水吧。
……好。
绮罗不知李思谨这是打的什么注意,又想只要能种好她的菜就好,因此也不多少跟在后面拿着水漂浇水。
浦阳公主见着他们在一起种菜,心思转了下,只坐在一边看着,另拿着些闲话说给两人听。
听说你妹妹已经进了五哥府上了,你还不知道吧?浦阳公主笑道。
绮罗闻言愣了一下,楼燕然先前说过,苏家不管怎样选都要得罪一边,不知苏家选了魏王府,得罪的是什么人。
我给五嫂去信,叫她多照顾一下你妹妹了。
浦阳公主又笑道。
多谢了。
绮罗说道,水漂里的水浇在松动的地上,慢慢沁入土壤之中。
浦阳公主又说了一通,听说真华长公主找她,便对绮罗道:明日见。
明日见。
浦阳公主走了,李思谨手上的锄头依旧在动,在翻好地之后,忽然冒出来一句:你不会是在学离了紫云观自己怎样过日子吧?……不是,只是找点事打发时间。
绮罗说道,她确实是要盘算日后怎样生活,金银细软虽多,但也累赘,若是到时候走的时候,什么也带不了,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李思谨只是一笑,手上的锄头动了下,然后将种子丢进去。
楼八娘太狠,他动不了,但是苏绮罗,这样平淡的近乎寻常乡村夫妻的举动,总有一日,会让她对他动心,心甘情愿地跟了他的。
☆、醉后性情{ }&李思谨的心思,绮罗先前听何寻之提过,又听楼八娘说了一次,对着这一位但凡看得过去的女子,就要弄上手的皇子,她心里是也是看不上的,只是见着他娴熟的种菜技术,又不得不叹服。
{shuKeju }楼八娘晚上回来,听了岑嬷嬷的话,心里怀疑是她不在,绮罗受了委屈,才会如此,因此又要问她,但是见到绮罗比先前更平静的面孔,又觉不是这么回事。
绮罗,究竟是怎么了?楼八娘问道,再一次打量绮罗的神情,对着绮罗研究的纺机也是十分陌生。
正试着纺线的绮罗回头,看着楼八娘笑道:楼姐姐明日去看看吧,我今日种了一些菜,过几日那菜就会发芽了。
你会种菜?楼八娘蹙眉又问。
……吴王种的,我跟在后面浇了水。
绮罗回道,先前听了楼八娘与楼燕然的话,只觉李思谨一无是处,如今看来,她自己反倒比不上他。
楼八娘微微想了下,笑道:先前有人说李思谨的母亲在宫里种菜的,我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
说完,见绮罗脸上满是错愕,又道:也有说他母亲是借着这宠辱不惊的模样吸引陛下的,也有人说她是对陛下死了心了,宫中艰难,才寻了这个法子与世无争地活命,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听了楼八娘的话,绮罗忍不住问道:先前听楼姐姐的意思,吴王母亲的份位不高,应当是住在侧宫的,但是如今又说她在宫中种菜,既然能种菜,她的宫室应该是要大的。
这就没人晓得了,总之如今她是独居一所宫院的。
楼八娘摇头说道。
绮罗闻言,苦笑道:果然这世上不为人知的事太多。
不过,既然李思谨也会种菜,那就是说,他还是孝子的。
楼八娘也笑了,却是没有兴趣追究李思谨母亲的事,说道:不说旁人,但说你,你是怎样想的,竟会要种菜,还买了纺机回来。
比起琴棋&因此心知今日楼燕然又要有所动作。
楼燕然见她应了,又捡着些轻松的话拿来与她说。
一盏茶后,楼燕然离去,绮罗也上楼去洗漱换衣裳,所换的衣裳自然是那格子纹的道服,头上依旧只挽了个髻,对紫云观那花里胡哨的头冠,她是十分不乐意戴的,不管打扮多肃静,那样繁复的头冠戴上去,直接将舍家之人一身的素净压下,剩下的又是奢华。
楼八娘不放心她一人去,自然也是要跟着过去的。
石榴花依旧谢了,无子的石榴花萼径直脱落,剩下的,傲立枝头的,已经鼓起了小小的果实。
绮罗扫了眼,念起楼翼然说他半年后来,心想若是他来了,那时候这石榴应该个个都要压弯枝头了。
穿过游廊,到了真华长公主的屋舍门前,绮罗见到上次被她打花脸的男子,期期艾艾地看着真华长公主的宫女,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
虽听不清说什么,但是那副讨好的表情,一看便知的这男子的目的。
奇怪的,绮罗上一次见着他时的愧疚这次竟是一点也没了,剩下的,只觉这男子罪有应得,倘若当时她反应慢一些,就要被他扑到身上了。
移过视线,绮罗与楼八娘进了真华公主院子内。
真华公主院子里,院门房门打开,院子正中,一足有两尺见方的海水云崖青铜方鼎立在那里,里面青烟升起,随着那青烟,满院子甚至整个紫云观都笼罩在香甜的气息之中。
绮罗心想难怪她在三春阁点了这么多的藏香,那甜腻的气味还在。
又看着方鼎纸上繁缛的花纹,心想真华长公主图逍遥自在谁也管不着,只是败坏了道家的门第,却是不该。
进了屋子,就见着偌大的正屋里,除了矮几屏风,并无旁的家具。
屏风上的仕女图,一个个妖娆妩媚,举手投足间,仿佛能叫人闻到女儿香的气息。
听闻有人放肆地笑了一声,绮罗与楼八娘对看一眼,晓得这位就是真华长公主了。
果然,一身女冠装束的真华长公主侧着身子,与身边的无碍大师一同走了进来。
虽是女冠穿着,但真华长公主与无碍大师很似那世间最奢华与最简朴的对照。
无碍大师与真华长公主辞别,看到了绮罗与楼八娘,向她们一点头,又坦然向外走去。
绮罗见他衣袂翩翩,微微抿了下嘴唇,猜着无碍大师对真华长公主也如对清池郡主一般,又将注意力放到真华长公主身上。
此时,真华长公主一颗心思全在无碍大师那里,敷衍地对她们摆摆手就罢了。
见着真华长公主蹙起眉头,绮罗也偷偷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原来到了院子里的无碍大师,又被清池郡主截住,两人说了几句话。
等着清池郡主进来,真华长公主呆着脸笑道:清池,你与大师说了些什么?许是平生又找到了盼头,今日相貌一般的清池郡主很是将自己打扮了一番。
六幅的绿绨对凤罗裙,配着攀枝牡丹纨素披帛,头上梳着仙人髻,插着几支玉搔头。
真华长公主打扮虽富贵,但也是女冠装扮,且又比清池郡主年纪大,不及她看着青春,是以,清池郡主竟是将真华长公主比下去了。
未说什么,只是问问大师何时有空,方便为我解惑。
今日未曾想这样简单就能见到无碍大师,是以清池郡主此时心里想的都是无碍大师,对真华长公主的话,回的也是心不在焉,人也显得有些冷淡。
真华长公主微微蹙眉,随即却是又笑了,招手叫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给她捶着肩膀。
渐渐地,人来齐整了,众人各自落座。
座上之人,除了楼八娘,楼燕然,何寻之,还有李思谨,另加一个卢二公子是绮罗识得的,旁的人,因为先前浦阳公主的介绍,她也知道一二。
又因早有楼燕然提醒,因此此时众人或戏谑或打量的神情,她只当看不见,一看研究面前的菜肴。
真华长公主虽不尊道家规矩,但是却常年茹素。
因此案几上的都是些素食。
你看这个做什么?坐在绮罗身边的楼八娘问道。
研究是什么菜,面前那一盏素羹,上面浮着的淡淡绿色,怎么也辨出原样,楼姐姐知道吗?你当真是入迷了,我也不知这些是什么菜。
楼八娘笑道。
耩褥草,可入药,也可食用。
隔了一个桌位,楼燕然轻声说道。
绮罗对着楼燕然笑笑,随后在浦阳公主能看到的角度,又做了一个不耐烦的神情。
见着绮罗这副神情,浦阳公主总算是心里踏实了,也给绮罗对了一个万事皆在她掌握之中的神情。
绮罗是不知浦阳公主要做什么,只是见着刚刚跨进屋子里的李思贤,她略有些猜到了楼燕然的算计,心中略安。
太子,不是说你今日不得闲吗?真华长公主靠在一小公子身上,慵懒地问道,也没有要给李思贤让位的打算。
姑姑宴客,自然要忙里偷闲。
李思贤笑道,径自坐在了长公主下手。
真华长公主垂下眸子,随后举着杯子道:为了莫负春光,大家一同饮了一杯吧。
话音刚落,众人也将杯子举起。
绮罗看着面前被斟满的酒杯,却有些犯愁。
绮罗?楼八娘见她犹豫,忍不住关切道。
我会醉的。
绮罗低声道。
……一杯不至于吧?楼八娘好笑道,随后又接了一句:那就沾沾嘴皮子吧。
绮罗一笑,眼角瞄到众人喝了,也跟着举着杯子呡了一小口,却是将酒倒在了袖子里。
亏她穿的是道袍,不像春衫那样清透。
今日见着两位新友,错了,一位是八娘,咱们早就识得的,敢问这位小娘子芳名?一公子问道。
她是我襄城旧友,不曾见过大世面,生性腼腆,葛兄还是莫要问了。
何寻之笑道,起身将那公子按住,持着酒壶与他喝了一杯。
旁人与何寻之交好的,听到这其中的回护之意,便将戏弄绮罗的心思收了,只坐等着看别人出头,让他们坐享其成地看笑话。
楼八娘也看出众人神色不对,握着绮罗的手微微用力。
绮罗向她一笑,自顾自去研究那耩褥草羹,吃了一口,呼道:这是野草,我在山上跟八荒庵的小师傅采过的。
不错,能尝出来,可见你跟上头的小尼姑一同出去也是有长进的。
楼八娘笑道。
这位小娘子听说是苏绾的姐姐,妹妹就这样了不得了,姐姐更该厉害些,不如苏娘子为咱们即兴作诗一首?此时众人不出头,唯独他开腔,此人便是卢二傻子。
绮罗觑了他一眼,祸害遗千年,摔一下竟然一点病恙也无,我不会作诗,即兴更是不会。
小娘子莫推脱。
卢二傻子嬉笑道,忽指着绮罗袖子道:怎就湿了袖子?叫我闻闻可有酒气。
说着,竟是要向绮罗袖子上闻去。
绮罗一怒,那里手中的热羹向他脸上泼去,随后却是依旧坐着又去看其他的吃食,不理在一边嚎叫的卢二。
方才热热闹闹的宴席,此时冷了下来。
真华长公主脸色微变,待要开口,却听那边李思贤道:果然如何郎所说,苏娘子是腼腆了些,不过叫姑姑的宴席冷了场,却也不该,就罚酒一杯吧。
绮罗闻言,见着楼燕然等人看她,心知李思贤此时出口,也算是为她解围。
不管是为了讨好楼燕然,还是看不上真华长公主,总归若是李思贤为她解围,她依旧不喝,就不光是得罪真华长公主的事了。
多谢殿下。
绮罗起身道,有意将谢谁说的含糊,接过宫人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又躬身谢了几人一回。
待到绮罗坐了下来,楼内八娘见她神色并无不对,心中略安。
绮罗却是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模糊了,随后,眼前的人物又清晰起来,只是却似换了人一般,不想她先前所想那样。
因太子出声,暂时又无人肯出头说第一句话,因此绮罗也落得清净。
宴席上呼呼喝喝,管弦丝竹也无人线上,乐师寥寥地弹拨着。
不一时,楼燕然先是醉了走了,随后有一女子也离去,再之后,浦阳公主,李思贤也先后离去。
因上座只剩下李思谨与真华长公主,旁人更加的放开了胆子。
听说苏娘子与苏绾乃是双生子,按照古话,双升不祥,养在一起是养不成人的。
只是苏娘子与苏绾养在一处,却也都成人了,且都风流袅娜,实在是妙啊。
不知两位穿着打扮一样,在一处翩翩起舞,咱们看着就算滴酒不沾,也要当自己醉了,只当是眼花了,将一人看成了两人呢。
表哥!楼八娘急唤道,原来刚才说那话之人,却是罗家所出的纨绔,他虽没有才干,也不得罗家重用,但是性喜结交,与真华长公主等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古话还说万恶淫为首,这位公子能成一滩污物长成这个模样,可见古人说的没错,若是遵了古训,叫公子重归一团污秽,那才叫做妙。
绮罗说道,脸上并无甚表情。
此话一出,旁人都笑了,那公子脸上青筋暴起,冷笑不止。
绮罗。
楼八娘原先以为绮罗喝一杯酒没事,如今听着她那话,方知她确实是醉了的。
听说苏娘子曾与楼家的公子好过,难怪八娘这样的维护她,只是这便宜的弟妹,八娘不知道要护不知道要护多少个,依我说,八娘,你也莫要累到自己才是,弟妹何其多,怎能全顾得来?被人嘲讽的罗家公子又说道。
楼八娘正要训斥这位表兄,却听绮罗也开口了:这位公子的便宜兄弟何其多,只是不知公子脖子累不累,要不要将帽子一一摘了?顶着这么多帽子还要给便宜兄弟逗乐,公子高义啊。
你!那罗公子怒道,他的夫人也是位县主,素日里最是羡慕真华长公主等人,也性喜与她们混在一处,他只当不知,也并无旁人敢在他面前揭穿,如今绮罗竟是当面说他绿帽子多,只是若是他夫人在还好,也免得他出手。
绮罗?楼八娘又唤了一声。
不知苏娘子与楼少爷是怎么好的?说出来叫哥哥给你参详一二,也免得将来苏娘子重蹈覆辙,又落得个凄惨下场,却不知那人为何离你而去。
那罗公子说道。
你跟我来。
绮罗招手道,醉态总算显了出来,脸上酡红,嘴唇似呡未呡。
见她眼中秋水荡漾,罗公子自然是可以过去的,一面得意地瞄了眼种人,一面走来要搀扶绮罗。
绮罗!楼八娘叫道。
凑到楼八娘耳边,绮罗低声道:楼姐姐放心,我带鞭子了。
楼八娘听她口齿清晰,只当她还没醉,看她的神态却又不像。
绮罗站起身来,不叫罗公子搀扶,自己向外走去。
听着后面起哄欢笑之声,绮罗懵懵懂懂地抬头望了眼面前的方鼎,随后将手伸到腰间。
苏娘子,厢房在哪边,何必这样急,在此就脱衣解带。
罗公子笑道,心想传言果然不错,这等小娘子最是放荡。
又想只是一杯就醉了,且醉后这般神态,果然是个尤物。
因又想起当初李思齐赞扬苏绾醉后媚笑之态,心生觊觎,心想待到苏绾到了京城,便要叫她们一同应承他才好。
绮罗却是从腰间将鞭子解了下来,口中道:弄坏了公主的东西不好。
苏娘子……正要赞绮罗知情识趣的罗公子刚要将手搭在绮罗肩膀上,就觉手背一疼,一道鞭痕如蛇纹般出现在他的手背,血珠滚了出来。
罗公子正要怒喝,却见那鞭子封了他的路。
逃窜无门,罗公子便要向那鼎后躲去,不料刚转身,却是被绮罗一脚踹进了那方鼎之中。
烟灰被砸起,香火戳在脸上,灼伤了因无所事事保养的比女子还嫩的脸皮,险些戳到眼睛中。
待要爬起来,又觉腿上被烙过一般,却是绮罗一鞭鞭抽在他露在外面的腿上。
今日宴客,方鼎是天未亮就开始焚香的,因此边缘也是热的,罗公子鬼哭狼嚎地嚎叫,偏屋子里的人听了走出来,见着了也不拦,只是嬉笑地笑个不停。
俨然是都醉了。
绮罗?楼八娘走过来叫道,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随后向鼎中的罗公子瞟了一眼,走吧。
好。
绮罗应道,也不闹,回头又抽了罗公子一鞭子,便跟着楼八娘回去了。
到了三春阁,楼八娘叫人给绮罗洗漱换了衣裳,看着她睡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怎样醉酒的她都见过,不想今日又开了眼界。
☆、紫云恶女不说绮罗醉了如何,只说绮罗与楼八娘走后,真华长公主院子里发生的那些事。
几个醉鬼围着方鼎起哄玩笑,闹够了,两个有些清醒的公子才叫人将罗公子从方鼎里拉出来。
万幸罗公子只是身上被灼伤了一些,并无旁的大碍。
那边,本因为李思齐,被太子不喜的浦阳公主,此次算是彻底将太子李思贤得罪了。
虽说还有另一位公主半推半就的也进了楼燕然的厢房,但她也是机灵的,见着李思齐的衣裳移进来,觉得此事与先前浦阳对她说的有出入,当机立断地趴在楼燕然身上装醉,并口出呓语,叫李思贤也将她当做无辜之人。
既然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无辜,那守在外边准备着带人进去的浦阳公主,便是罪魁祸首的。
浦阳公主见着李思贤满脸怒容地瞪她,心中也是不解。
但不解归不解,从李思贤身上散发的冷气中,她也知此日后李思贤要视她为眼中钉了。
原本计划逼着楼燕然娶公主的事没成,但是浦阳公主望着身边带过去的几个夫人小姐,也知此事就算不能闹给李奕看,这些多嘴多舌的人却会将此事传出去,此事传的越广,楼燕然越赖不掉,毕竟那位可是个尚未出嫁的公主,与真华长公主她们不同。
正计划着楼燕然终生的浦阳公主不知道,此时,李思贤心中也在为她算计终生。
叫人扶着脸色绯红如桃花一般的楼燕然出来,李思贤看着那脸上被热羹烫起水泡的卢家二公子,心里有了主意。
那边厢,绮罗清醒后,听着楼八娘描述她酒醉之后的事,笑道:我先前就醉过一次,还是在家里头,那次之后,爹爹就不要我喝酒了。
酒壮怂人胆,她若是清醒的,必定不敢那样说,那样做。
楼八娘笑道:平日里不见你说话那毒辣,醉后却是对人寸步不让,不过也奇了,我听你说话很是清楚,且对着我又与对着旁人不同,一拉就走。
可见你那时脑袋里还是清醒的,比那些醉后就万事不知的要好上许多。
绮罗微微蹙眉回想了下,笑道:便是那时脑袋是清醒的,此时我却是的的确确不知了。
只是你那位表兄,我也不愿去赔礼道歉,本就是他招惹我的,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谁叫你去赔礼道歉了,醉后闹事,咱们刚来陵安的时候就撞上了。
谁会当真?就算是当真了,也只能自己忍了。
只是往后指不定他会来寻你麻烦,且你说了他夫人,那位云县主,只怕她会来滋事也不一定。
楼八娘说道,陵安果然是极易得罪人的地方。
绮罗闻言,先是担忧,随后忍不住笑了,楼姐姐放心吧,总归那人不达到目的是不会叫别人将我怎样的,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我自我菲薄,只是我在旁人眼中实实在在就是那样的。
他们敢逗我戏弄我,却是不敢当真将我怎样的。
倘若李奕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她带到京城里,然后叫那些权贵弄死,那他实在是枉为帝王。
经了先前的事,绮罗也知对于一些人而言,一言一行都是别有目的的,不管弄她到京城做什么,总归鱼还没上钩,李奕是不会叫旁的小鱼小虾吃掉她的。
闹了这么一出,绮罗只当真华长公主不会再请她过去。
因此便又静下心来,或种菜纺线织布,或跟着楼家的掌柜去楼家在京城的铺子里学习,过得也算逍遥。
每日醒来,觉得自己即便一人出了紫云观,日后也能过活,心里更是觉得踏实。
只是不出几日,真华长公主又请了她过去。
宴席上,见着众人三番四次要她喝酒,绮罗也猜着他们是听人说了她醉后失态的样子,心中冷笑,心想他们将她当猴子耍,那她与他们客气什么。
因此将酒倒在了袖子里,人却装起醉,将等着看热闹的一群人,不分男女,不分权贵,拿着鞭子全抽了一通。
因她不过装醉,自然不敢肆意伤人,只是将众人面前案几掀翻。
虽是得罪的人多了,但那些人本就是她不愿结交之人,因此她心里也不觉有何不妥。
即便楼八娘说过清池郡主人还不错,但不是所有好人都能彼此称朋道友,道不同不相为谋,绮罗与清池郡主等人本就成不了朋友,如此也不算损失。
那些人即便要报复,也不过是再多说些闲话,或者在她周围做些猥琐举动,旁的却不敢怎样。
见着那些人在她醉后四处逃窜,在她醒来后又过来出言戏弄,绮罗也看出他们的龌龊心思,干脆不再装醉,只当自己本就如此,醒时对着他们也不再隐忍,好声好气。
只是在外时更加谨慎,酒水饭菜,是一样都不肯吃的。
一日,那罗公子的妻子云县主终究是病好后寻过来了,三言两语,竟是要将绮罗说给一个赵姓的公子。
先前听何羡之提过,绮罗也猜着这位云县主是要笼络那位赵公子才如此说。
当下抛了个软钉子给云县主,然后自顾自地饮茶。
那云县主见绮罗不顺坡下驴从了她,竟出言讽刺她,冷笑道:还当你是清高的小姐不成?谁不知你与楼家那位的事,也别装什么贞妇烈女,你跟我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绮罗闻言,却也笑了:我也没说自己是贞妇烈女,三贞九烈我早忘了。
若是楼翼然来了,我还跟他好;若是我看上了别的谁,也跟他好。
只是你说的那个猥琐人物,我却是看不上的。
云县主冷眼看她,嗤笑道:我都未必能随心所欲,你还当自己来这里是享受的不成?我自然不是来享受的。
我是奉了陛下的命来此潜心修炼的。
绮罗说道,也无心去怜悯云县主不能随心所欲之处,听云县主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笑道:你若是不信,只管去找了陛下来,若陛下说我不是来修炼的,我立马卷了包袱走人。
那位云县主也不是位能轻易就见着李奕的人,此番句句被绮罗挡回,也只能自己认了。
又想先前有位夫人被绮罗激怒,意欲掌掴绮罗,却是不敌她手中的鞭子快,白白弄了一手伤回去。
她身子弱,自然更比不上旁人,仆妇丫头也有,但她的丫头上了,罗家的丫头必然也要出手,如此又是跟罗家过不去。
一番思虑,只能将此番与绮罗的冲突忍下。
见多了这些人的嘴脸,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便知道其实这些人也不难对付。
一个个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只敢言语撩拨,在小处上寻绮罗的不是,大的却是一样不敢做的。
绮罗见此,更坚定了只要自己能豁得出去脸,就不怕被人寻不是。
如此,那些人虽说没有熄了心思,但总归都是在观望。
所观望之人,自然便是那位看起来与绮罗比较亲近的吴王。
他们只等着吴王打开了缺口,再去捡便宜。
绮罗慢慢知晓吴王极善农事后,却也不排斥他,况且李思谨极其乖觉,也知说旁的会惹怒绮罗,因此便只提作物之事。
看着自己种的菜地里慢慢长出幼苗,绮罗心里自然是欢喜的,觑着旁边的花圃,又要把菜地再阔一阔。
正这样盘算的时候,楼八娘在一旁犹豫了许久,方开口道:绮罗,你对那李思谨是什么心思?他心术不正,你莫要上当才好。
绮罗闻言笑道:楼姐姐怎会这样问?旁的人你都撵了出去,独留下他,这……楼八娘未说完的话,绮罗自然晓得是什么,因又笑道:楼姐姐多虑了,他好歹是皇子王爷,我也不敢对他怎样,况且他如今又规规矩矩的,我也犯不上得罪了他。
只是,若是日久……生情,到时候她拦不拦绮罗都是错。
若说日久生情,楼姐姐怎不说自小便跟着你我的丫头们?她们跟着你我的时日更久,虽有情谊,却怎样都及不上你我的姐妹之情。
可见,虽不承认你我势利,寻常处事中,却是无时无刻不拿着势利眼看人的。
绮罗说道,对初一十五等人,她自然也有情,只是主仆之情与姐妹之情确实是不同的。
楼八娘闻言笑道:莫非你将李思谨当做小厮一般?是也不是,除了小厮,他做个菜农师父也是可以的。
绮罗笑道。
楼八娘晓得她心里有了防备,便不再与她多说,又见绮罗随手涂鸦的纸上,写着的却是哪条道上该如何等等,将剩下的纸张一一看过,心里惊讶万分,忙道: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原来绮罗不光叫楼燕然何寻之帮着弄清楚了去鹿鸣关的关卡,便是旁的地方,大江南北,到了哪一处,应当注意谁,应当做什么,她都一一注明标清楚了,尤其是生计之道,更是所述甚详。
绮罗却是看过了修改一番,然后记在脑子里又扔到香炉里仔细焚烧殆尽。
大江南北,楼姐姐都去过了,我自然也要心生向往。
那也不必准备的这样繁复,一个小包袱,一匹马足矣。
楼八娘说道。
绮罗看着她笑了,无碍大师定是与楼家有关系的,与无碍大师在一处,无碍大师自然是要照顾楼八娘;且楼八娘是去游山玩水,她是要在那里活下去,自然与楼八娘又是不同。
楼姐姐知道我喜欢多想的,总归闲着,多算计算计才好。
绮罗笑道。
她虽也喜游山玩水,但最想的,还是寻了一处安定下来。
就如楼八娘玩腻了便可回楼家,她如今是不能回苏了,只能另外再给自己找一处安身之所。
你若是喜欢,那我与你一同去岂不好?楼八娘又道。
绮罗闻言,虽感动楼八娘对她的真心,但也知,若是她与楼翼然不成,日后再见到楼八娘也尴尬,不如不见。
因此只是笑笑,却不应承。
闻到一股花香,随着春风,两片花瓣向窗子里袭来。
楼八娘神情微动,随后看了眼绮罗,见她一副了然神情,便出了三春阁。
☆、岁月静好三春阁楼上的花香,接连几日不断,只是,在一次大红的月月红飘落,楼八娘却不出去后,那花香就此消散了,满室里的藏香,将原来的花香也压下,再也分辨不出丝毫。
楼八娘的神情,从先前的愤然,慢慢向释然转变。
绮罗望着她的神情,猜着花逢君应当是将自己不来的缘由告诉楼八娘了。
绮罗,咱们走吧。
楼八娘叹息一声道,既然是释然,但是花逢君告知她的事,还是如一块石头一般压在她心上。
原本忠厚贤良的父亲,在心上人口中成了另一副模样,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她接受。
楼姐姐,咱们进来了,要走就不容易了,还须徐徐图之。
绮罗回道,手中的纺机吱吱作响。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恐怕她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当户弄起了纺机。
绮罗,我家……楼八娘咬住嘴唇,家丑不可外扬,况且这种事告诉了绮罗,怕是会让她更惶恐害怕。
楼姐姐,绮罗回头看楼八娘,笑道:你家是你家,你是你。
楼八娘闻言,猜着绮罗是早察觉到自家的不对了,脸上的羞愧淡去,最后坐在一边,叹息道:老九不知道怎样了,他性子倔定是要来的,不知要吃多少苦。
绮罗脸上微动,随后笑道:他先前不曾吃过苦头,如今算是老天将他缺的苦都还给他了。
楼八娘闻言也笑道:但愿苦尽甘来吧。
说完了这些,楼八娘也不时常出去了,每日里与绮罗一同将那商贾之术学了个遍,更是在楼燕然的游说下,两人玩笑般自己弄了给小店铺。
因知将来生之艰难,那些风雅的爱好都放在了一边,种菜,习武,开铺子,伤春悲秋的情绪都在碌碌中消弭,只有偶尔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回忆一番,往昔无忧的岁月。
紫云观中来往的女子,日子久了也不喜再来寻绮罗玩。
一是因为她们但凡要将绮罗介绍给别人,绮罗就会不留情地当面将她们的私密之事宣扬出来,她们自是不知这些事都是何寻之告诉绮罗的,但确知道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宣扬出来总归不雅。
比如绮罗当着卢大人的面,将卢二教训一通,字字句句直指卢大人养子不教,狠的怕不要命的,这么一个无所畏惧,又无牵挂的女子,谁也不能将他怎么办;二是因为李奕寿辰将近,又有大批新贵涌进京城,既要结交新人,又要准备寿礼,自然将绮罗抛在了脑后。
至于观主真华长公主,自与无碍大师相见后,她竟是将身边的俊男美宠全抛了,一心与无碍大师钻研佛法,日日与外甥女清池郡主斗法,更是无暇再去管绮罗的事。
如此,绮罗在紫云观的日子诡异地宁静下来,盛夏即将过去,面对满地绿油油的菜,以及大片黄嫩嫩的菜花,岁月甚至能够说是静好。
李思谨望着满地的黄花,嘴角挂着一丝冷峻的笑,说是要去卖的菜,如今不也成了牡丹芍药一般供人亵玩的花草。
绮罗却是不知李思谨心里的想法,却是罕见地拿了纸笔要将那一地菜花画出来。
此花虽好,却不入画。
外面的芍药开了大片,不如你我去外面游玩,顺便几下春日美景。
李思谨含笑道。
绮罗怔了一下,若是殿下想去就去吧,只管随意,不用管我。
李思谨眉头蹙了下,绮罗虽不是冷若冰霜,但这般规规矩矩的,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巧,我衣裳上破了个洞,不如你替我缝补了可好?也算是你还我的情。
绮罗看也不看,说道:岑嬷嬷在那边,殿下若是要找人缝补,有的是人。
望了眼用刀子划破的衣裳,李思谨放开手,笑道:不用了。
手指放开衣摆,心里又不甘起来,比绮罗更迟一步被他看上眼的都已经上手了,这一个耗费他如此多心思的,却还是这般生疏。
苏小姐,你……李思谨方要说,却被绮罗打断。
殿下不用给陛下的寿辰准备寿礼吗?李思谨闻言沉默了一会,随后自嘲道:我用准备什么?精心的不精心的,总归不过是礼单上的一个名字,未必有人会看一眼。
不说他,就连旁人的寿礼也未必有人看的。
觑着绮罗的神情,李思谨心想女人都是心软的,正要用自己在皇宫中的委屈来打动绮罗,便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进来,将话咽下,只立在一边。
这些都是你种的?李奕进来,见着那菜地,问的却是李思谨。
回父皇,是孩儿种的。
李思谨回道,见到李奕脸上赞扬的神情,非但不喜,心中更怒,直将手指深深地掐进掌心里。
难道他在他眼中只配做一个种地之人?绮罗听到李奕的声音,放下笔,也立在一边。
李奕望了眼绮罗的画,忽然笑了起来,指着上面对李思谨道:你娘亲也这样画过,只是这两年不画了,只看着菜地发呆。
李思谨心中更恨,面上却依旧是笑:娘亲怕是画多了,才不想画了。
哪个女人进了宫,不想要万千宠爱于一身,将天下的富贵享遍,他娘亲进了宫,却是在宫中给李思谨种菜。
倘若,他娘亲也如苏绮罗一般自愿种菜,那确实是淡泊宁静,只是不是,他娘亲进了宫,是被逼着做做这些即便是在罗家为奴也不曾做过的苦差。
他娘亲虽没有份位,但在宫中却是特殊的,除了中宫,她是第二个能叫李奕每月固定过去两次的女人。
少年无知时,他也曾为此骄傲过,一心以为李奕是喜欢他娘亲的。
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娘亲心中的怨恨终于爆发出来,她将一切都跟他说了。
原来,她辛辛苦苦地去做这些农活,只为了能叫李奕在闲暇时,对着那菜地遐想他若是当初放弃帝王霸业,与枫语远避他乡,如今该过着怎样的男耕女织日子。
枫语。
李奕心中叹息一声,枫语不过是随口说过,怕是连她自己也忘了这事,不然,她在楼家也该要种地的,如今看来,那段他们共享的岁月,只有他一人在铭记。
绮罗见李奕出神,立在一边也不出声。
今日是宫中小选的日子。
李奕忽然说了一声,说完,见绮罗与李思谨并不回话,又觉无趣,如是枫语闻言应当要伤心,若是楼燕然闻言应当要微微蹙眉,这两个,终归不是他所思所疼惜之人。
李奕负着手走了一遭,叫太监剪了一些油菜花带回去,随后又蹩了出去。
等到他走后,绮罗出了一口气,随后见着李思谨也是如此,心觉好笑,又提了笔继续再画。
李思谨看着她安静的面孔,笑道:这样不是很好?何苦像恶妇一般凶神恶煞,何苦出口伤人?他们若是不先伤我,我怎会伤了他们?绮罗笑道,她就是李思谨下旨过来出家的,谁若说她不是,谁就是抗旨。
只是这样下去,你将来只怕要做一辈子的道姑了。
李思谨又叹息一声,手里的药丸微微转动,虽说想要绮罗心甘情愿,但是,女人不是也有将身子给了谁,就对谁百依百顺的吗?待到那时,绮罗对他定也是百依百顺的。
……若是如此,我认了。
绮罗说道,进了紫云观,她的名声就不好了,如今再多一个不好,也没什么。
假如楼翼然介意,那也随了他吧,总归她将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他会怎样做,那就与她不相干了。
李思谨一笑,随后道:我过几日不能过来,父皇大寿之后,又要回封地,不如你与我喝一杯,为我饯行可好?顿了一下,又道:以茶代酒,算是你偿还我教你种地之恩。
好。
绮罗应道,见李思谨转身去在菜地边烹茶,笑道:原来你也喜欢自己烹茶。
李思谨摇着扇子道:我不喜欢。
喜欢的是楼燕然。
绮罗见他脸色不好,也不与他多说,又自顾自地去作画。
等到一盏淡绿色的清茶放在案上,清香四散,绮罗才知李思谨将茶烹好了。
我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但愿我回来之时,你仍在此地。
李思谨含笑道。
绮罗闻言笑笑,却不去回他,只端着杯子敬了他,又垂首作画。
李思谨见她喝了两口,却不再勉强,只将自己的杯子放下,慢慢地等药效发作。
小姐,外头有一个说是与你相识的人来了。
岑嬷嬷唤道。
绮罗闻言,也不知来人是哪个,放下笔,便向三春阁外走,李思谨见她走的匆忙,笔在案几上滑过,拿了那笔,自己在画上添了两笔,待到了外面,却不见绮罗的人,问岑嬷嬷才知绮罗从三春阁后门走了。
因想着她吃了药,便一路向外追去,到了门外,见绮罗立在那里,与一小富之家的女子说话,就极有风度地远远立在一边。
他不知绮罗如今是不吃旁人经手的酒水饭菜,那口茶水早已经吐了出来,只当她见着外人,正在极力忍住。
春芽方才见绮罗吐了一口水出来,也不知她是怎的,只是与她说了几句话。
绮罗笑着接过春芽递过来的东西,随后又将身上带的玉坠等取下来送给春芽,一盏茶功夫后,春芽才回去。
怎不叫她进厅里说话?李思谨亲昵地说道。
绮罗回头道:她家里还有事,况且这里的一个丫头婆子都比她有权势,何苦叫她进来看人眼色。
说着,却是抱了东西又进了三春阁。
李思谨叹道:你倒是善解人意。
说完,又不住地觑绮罗的脸色,见她神色未有异样,又疑心是绮罗喝的太少,待要再劝,回去却见剩下的茶水,被一只黑猫给喝了。
这该死的黑猫。
李思谨啐道。
它是我养的,命硬着呢。
绮罗宠溺地笑道,又寻了事送客。
李思谨见她上楼,岑嬷嬷又堵在下面,无法只得回去。
绮罗上楼,打开春芽送她的东西,其他的东西倒还好,只是一张纸条上写着时间地点,字迹却是楼翼然的。
见那日期是十日之后,地点却是城北,心里又疑惑起来,不知楼翼然是怎样认出春芽的,疑心有诈,只是见那字迹不似做伪,又下定决心要过去。
短短十日,对绮罗而言却是度日如年。
浦阳公主与卢家二公子仓促地定了亲,浦阳公主满脸泪痕地来寻绮罗哭声,绮罗只能苍白的安慰她,内心虽有怜悯,但那怜悯却不足以让她感同身受。
李奕莫名其妙地申斥了太子,又将自己从襄城带来的楼燕然与皇子皇女隔开。
真华长公主与清池郡主的交锋已经放在了明面,两人的剑拔弩张,让京城的名媛贵妇也分成了两派,明争暗斗,原先的亲密瓦解后,渐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两个有权势的艳丽女子,让本就极有声望的无碍大师,一瞬间,名声传的更广。
紫云观外,绮罗不经意地再次见到无碍大师。
如今的无碍大师,眼神越发平静,仿佛波澜不惊地阔海。
大师。
绮罗唤了一声。
无碍大师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抹浅笑,去看神情已经与出来陵安时不同的绮罗,最终只是一笑,却什么话也未说。
绮罗回头看他,见他步履坦然地向前走,前面张扬的清池郡主坐在马上,微微仰头看他。
最后看了眼无碍大师的背影,绮罗忍不住想,十日之后,不知无碍大师又是何种情形。
十日之后,李思谨也不知自己是怎地,竟在忙中,又偷闲去了紫云观,在动手将花叶上的青虫拿下溺死后,听着小楼内的吱吱声,手心里的药丸转了一下,又丢进了溺死青虫的木桶里。
在做完了每日必做的事之后,绮罗与不放心她一人出去的楼八娘一同骑马出了紫云观,向城北走去。
那一日,是李思谨最后一次见到苏绮罗。
☆、寻常百姓家在谁也不曾察觉的时候,楼八娘与绮罗离开了陵安。
她们离开之时,三春阁里香炉还冒着袅袅的云烟,纺机上的线还剩下几轮。
没有带走一丝一线,金银细软全摆在屋子里,甚至被绮罗爱护的黑猫依旧无知无觉地吞嚼着大鱼大肉。
谁也没有想到,她们两个就这样什么也没收拾地都走了。
不说李思谨何寻之花逢君他们诧异,便是暗中看守她们两个的侍卫也讶然无比。
唯一一个知情的,便是楼燕然。
看着被粗布包裹的密实的虎符以及鹿鸣关守防图,楼燕然摇头苦笑不已。
楼老爷楼五叔挣了一辈子的东西,就这样被楼翼然举重若轻地偷了来,还这般随意地送来给他。
该感动于楼翼然对他的兄弟之情,还是该感叹楼老爷的教子有方?楼老爷用骨肉分离换来的领土,被他用仁义道德教养大的孩子窃了出来,大义灭亲地送给了另一个帝王的儿子。
只是不知,楼翼然想要天下太平的这番心思能不能成。
不说楼老爷,如今京城的几家眼看着也不安份了,闭门不出许久的宁华长公主门前,也开始熙熙攘攘。
这些人,一个个心怀天下,想的念得都是再逢乱世,再让他们做一回英雄。
感慨之后,楼燕然将楼翼然送来的东西包裹着,看着梁上在一处呢喃的燕子,忍不住嘲讽地一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鸿鹄又怎知燕雀之所想。
苍穹瀚海,在他们眼中也比不上一处可遮风挡雨的燕巢。
计划过许多次该怎样离开陵安,绮罗是怎样也没想过自己会不带一件衣裳就跟着楼翼然走了。
一盏茶之前,在城北,那片与繁华的城南迥然不同的地方,再见到楼翼然,绮罗只觉得恍若隔世。
只是短短的几个月,经历的事却远远比先前的几年还要多。
在想过他会不会来,矛盾要不要他来后,他终究来了,且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
楼翼然也是并未多说,就要带了她走,而楼八娘也同意了。
一直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来的绮罗,懵懵懂懂地就跟着他出了陵安,一路躲避过暗中跟踪的人,上了南下的船,才清醒过来。
楼翼然,怎么就这样走了?我的猫,还有银子……那些从苏清远手中抠出来的银子,就这样没了,虽不是小气之人,但这般浪费……楼翼然只是看着她傻笑,半响道:放心吧,我……你带了银子出来?楼八娘挑眉说道,竟是半分不信楼翼然会想的那样精细。
楼翼然愣了一下,随后干笑两声,哪能带了银子出来,那多累赘,我能自己跑出来就不错了。
绮罗,八姐,你们放心,我能挣钱的。
听他如此说,楼八娘与绮罗嗤笑一声。
听着船外的波浪声,绮罗在身上翻了一下,她有在身上留银子给别人赏钱的习惯,到了京城,赏钱自然比在襄城多,她身上自然也带得多了,这么一番,就翻出了一小袋金瓜子。
楼八娘瞟了她一眼,笑道:我娘亲当初也说你给别人见面礼,多少都是能拿出来的,果不其然。
因提到楼夫人,楼八娘的笑脸滞住,楼翼然也有些不自在。
绮罗翻了一下,如今她也知道这些钱能买什么,略算了一下,就算是三人再怎样奢侈,也够她们用半年的,因此又收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春芽的?她怎就信了你,替你传信了?这是谁的船?可安全?绮罗问道。
楼翼然冲楼八娘笑笑,楼八娘白了他一眼,识趣地转身去了另外一间船舱。
楼翼然见楼八娘走了,便扑过来抱住绮罗。
正等着楼翼然说话的绮罗想也不想一脚将他踹开,沉声道:你快说啊,别半路叫人追上来了。
楼翼然一时不察被踹开,坐在地上,托着脸委屈道:绮罗,你学坏了。
绮罗鼻子里哼了一声,瞪着他道:我问你话呢,你不回我就算了,还说我学坏了。
说完,又觉楼翼然会生事,若是从前,那学坏两字听在她耳中,不定要伤心成什么地步;哪里能像现在这样浑不在意。
是福儿姐姐跟我说的,她男人去了鹿鸣关,她也跟着去了。
这船是李思远南下给皇帝老儿装寿礼的,没人敢查。
楼翼然笑道,从地上站起来,又坐到绮罗身边伸手去搂她,只是手尚未碰到绮罗,就被绮罗掐了回来。
你怎么这样了?接二连三被打回来,楼翼然郁闷地抱怨道。
习惯了。
绮罗托着脸道,李思远怎愿意叫你用他的船?楼翼然抿了嘴,只是笑个不停连声道好习惯,见绮罗的脸沉了下来,才一五一十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留着你我又没什么用,不如卖个人情给老十还有何羡之,而且,他知道我把东西给老十了。
他怎么知道?又是什么东西?绮罗又问。
他一直盯着鹿鸣关的,旁的事他不通,但是五……总归,他对鹿鸣关最关心,那边一点风吹草动他都知道。
楼翼然笑道。
绮罗闻言,心里猜着楼翼然给楼燕然的东西跟鹿鸣关有关,又想看李思谨的神色是知道楼燕然的身世的,李思远的神色就不然。
可见他们一个是紧盯着宫闱阴私不放,一个只着眼大处,不去关注那些小事。
倒说不上谁更胜一筹,谁更光明磊落。
绮罗,你有没有想我?楼翼然趴在桌子上问她。
绮罗瞥了他一眼,抿嘴笑笑,说道:原本想的,后来忙着想咱们以后怎么过日子,就不想了。
奔则为妾,如今能不能在一处都两说,还在乎什么妻妻妾妾。
只要两个人都好好的,那些小事往后慢慢再论。
楼翼然正要开口,忽听着外面有人惊叫一声,疑心是楼家的人或者李奕的人追来,两人立刻起身。
此时绮罗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楼翼然也早已经乔装打扮过,两人出了船舱,却见一身船娘装扮的楼八娘指向陵安城里的南山。
南山顶上,**寺最高的宝塔上,烽烟不断,火光冲天,引得运河之上的各个船舱里的人都出来瞧。
楼八娘神色微微一动,随后叹了口气,但愿无碍大师不在里面。
绮罗心里也跟着楼八娘这样念叨,转身问楼八娘:楼姐姐,你可知无碍大师跟你家是何关系?说完,又去看楼翼然。
楼翼然茫然地看了眼绮罗,握了她的手,也去看楼八娘。
楼八娘纳闷道:大师跟我家怎会有关系?只是他与我爹爹时常见面倒是真的。
管他这么多做什么,总归都与咱们没有关系。
楼翼然说道,感觉到手中绮罗的手指不似以往那般软绵绵,另带着一种韧性,心中微微疼了一下,猜着绮罗的想法,对她微微摇头,说道:五叔是五哥来着,无碍大师却是与我家无关的。
或许是部下也不一定。
楼八娘听到五哥两字,心中困惑,随后又释然了,扶着船舷,对绮罗与楼翼然笑道:到了南边,我下船,你们继续往南边走吧。
你去哪?绮罗忙问道。
去陪着我娘,如今一个人也不在她身边。
说着,又垂下眼睫,不管知道不知道,她任性了一回,独自跑到了京城,如今,楼夫人身边子女皆不在,她总该回去陪着她才好。
绮罗的手微微一颤,楼八娘不是她,这么多年的母女父女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舍弃的。
八姐。
楼翼然唤道,觉察到绮罗的手一颤,握着她的手更用力,你代我去跟娘亲赔不是吧,总归我是要带着绮罗走的,绮罗回不了襄城,我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
楼八娘笑道,望了眼楼翼然,眼眶一湿,你们保重吧,以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也不必来信。
不管楼家的事成与不成,对于他们两个而言都不算是好事。
楼姐姐。
绮罗望着楼八娘唤道。
楼八娘看着绮罗与楼翼然,强笑道:你们也别愧疚,若是花逢君愿意放下他家的事,跟了我走,我也是愿意跟他浪迹天涯的。
那……楼姐姐保重。
绮罗说道。
楼八娘搂着她用力抱了一下。
在楼八娘的肩头上,绮罗看着对面华贵却又不张扬的游船上,一身水色罗衫的绫罗颔首立在李思齐身边。
三人回到船舱,又将往昔的事回忆一番。
半夜船到了渡头,楼八娘下船,绮罗与楼翼然也下船,又另了马匹,继续向南走。
行了两日,见到各地僧侣哀嚎之声,更有大批僧尼一路向陵安苦行。
这位大师,请问你们这是去做什么?绮罗拦着一僧人问道,便是为李奕祈福,也该是得道高僧如无碍大师那般人去做,不该是这些无名僧侣的事。
那僧人哀声道:我门高僧在陵安被李家恶女逼迫,欲与之通奸,高僧不愿,后被李家两女合谋杀害。
绮罗闻言,忙道:大师说的可是无碍大师?正是。
那僧人哀戚地点头道。
恰在此时,又一僧人道:这位施主有所不知,那李家的女子败坏纲常,乱了人伦就罢了,如今连我佛门弟子也不放过。
因无碍大师离去,又迁怒与旁人,**寺内众僧被公主绑住,竟是齐齐烧死在**寺中,无一人生还。
绮罗闻言,几欲喘不过气来,这就是无碍大师求的道?楼翼然见绮罗脸色不对,拉了她走。
绮罗沉默了一路,才道:大师,这是要引起民愤吗?上一世,与清池郡主上算是无心,这一世,与清池郡主、真华长公主,就是有意的了。
绮罗,别想了,他们算计十几年的,哪里是咱们一朝一夕能想明白的。
楼翼然握了她的手说道。
绮罗看着他那张明显比上次见面粗糙多了的脸,忍不住笑了。
听着天上有大雁鸣叫,楼翼然抬头,然后指着一对雁子道:绮罗,快,追上,我拿这雁子给你提亲。
绮罗抬头看了眼,笑道:这是你说的,若是换了别的雁子,我可不乐意。
陵安城中那些人的算计,她看得到,感觉得到,却不愿深陷进去。
正如楼翼然,他在鹿鸣关成了楼老爷的左膀右臂,目的也不过是从楼老爷身边套出。
他们终究不是胸怀大志之人。
在他们南下的一路中,铺陈了十几年的阴谋,慢慢被揭出,陵安的李家族人成为众矢之的,太平了几十年的宁国,又开始人心惶惶,民心不安。
大浪来临,他们慈悲又自私,做不了救世之人,只能寻了僻静之所,共筑一处狭小窄仄的小窝,甘愿一生平凡。
在世事的起起伏伏中,在权势的分分和和中,当她与楼翼然在辛苦经营的小家中,听着红颜祸水苏绾,巾帼英雄楼明珠,济世英才何羡之,力挽狂澜楼燕然,以及楼家何家李家那些人的故事,她总是忍不住或笑或蹙眉,或者与有荣焉,或者牵肠挂肚。
他们每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都比她的精彩,只是她心中却有另一个英雄美人的故事。
不管,楼翼然是因为对楼家失望,还是不愿负担起父母强加在他身上的愿望,才与她奔到一处再无人识得他们的地方。
曾经,有一个人为了她甘愿一世平凡,放弃了逐鹿天下、封侯拜相的机会,如此,他便是她的英雄。
上一世,她被迫平凡,重生一次,她心甘情愿平凡。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正文算是完了,其他人的故事会在番外里出现,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要写的女主,就是平凡的人,就算有机会一步登天,也不愿意向前走一步的-*-*-*-*-*-*-*-*-*-*-*-*-*-*-*-*-*-*-*-*-*-*-*-*-*-*-*-↖(^ω^)↗-*-*-*-*-*-*-*-*-*-*-*-*-*-*-*-*-*-*-*-*-*-*-*-*-*-*-*-*-*-https://flycncn.taobao.com/要看小说可以来我的店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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