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小伊扶着自家大门,喘得像是肺要炸了一般。
她等喘匀了气,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那半块糕竟然还在,只是被她捏得已经成了饼。
她现在一看见糕便想起那没有绅士风度,把她一个人抛在林子外的贾朗来。
她咬着牙,打算有骨气地把手里的糕惯在地上,再狠狠踩上一脚。
可是她的手举了起来,落下来时又改变了方向,把糕送到了嘴里。
她没出息的咂咂嘴,想:虽然贾朗可恶,不过这糕确实不错。
在皇宫里最隐蔽的地方,有个黑衣人低头跪在珠帘之外。
帘子里坐着一个人,沉声问黑衣人道:这么快?她可平安回去了?黑衣人微微喘着气,低头说:属下见她进了家门才敢离开。
帘后之人皱眉说:路上可有人为难你 帘后之人见黑衣人有些气息不匀,以为他经历过一场恶战才回来。
黑衣人的脸红了红,他明白主人的意思,可是他如此狼狈的真正原因,他却说不出口。
他堂堂一个大内高手,追一个七岁不到的小女孩追得如此辛苦,还差点没有被她甩掉。
他要怎么有脸说出来?他沉默了一下说:属下怕主人等得急了,赶着回来禀报,走得急了些。
兰小伊来这里后,便从没有像昨夜那样在月下狂奔过,早上起来浑身酸痛得让她确切地知道每块肌肉的位置。
她一边龇牙咧嘴地起来,一边在心里骂着贾朗:你再不要被我看见。
被我看见我就把你绑在柱子上,脱光了你的衣服,让狗来舔你小屁屁!兰小伊龇牙咧嘴地来到私塾。
私塾的老先生一反往日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特地把她叫了过去,说:从今日起,便要男女分开授课。
每日下午一个时辰,男孩有人来教骑马和射箭,女孩有人来教女红和仪容。
其他的弹琴、下棋和书画男女在一起授课。
所以你要从女红和仪容中选一样你喜欢的先学。
兰小伊傻了眼,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这里会永远的这么清闲和顺心,只要背背小诗便可以哄得家里的老爷子给钱。
她极小声地说:您大可以把我当做男孩,我一定遵命。
老先生豆大的眼珠子放出兴奋的光来。
他在心里暗笑:小丫头,三年了,你终于让我到逮到你的短处了。
看我怎么调教你!是啊三年了,虽然这小丫头顽劣,但是聪明伶俐,功课又好,长得乖巧,先生对她又爱又恨,不舍得打她,又不甘心给她好脸色。
老先生拈着须摇头说:小姐说笑了。
男女有别,我如何把你当男孩儿看待?兰小伊拧着眉问:一定要选?老先生不容置疑地点头说:一定要选!兰小伊苦着脸说:要不,我跟赵武换?他来学仪容和女红,我去学骑射。
老先生用戒尺敲了一下桌子,气得胡子直颤,大声说:胡闹,严肃些!女红和仪容选哪样?虽然兰小伊不怕先生打,可是却怕他去告状。
要是把她那望女成凤的老爹惹毛了,断了她的钱粮,不准她出门可不是好玩的。
兰小伊悄悄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细嫩的手指,想:为了保住它们,还是选妆容安全些。
先生又用戒尺拍桌子了,兰小伊立刻抬头回答:仪容。
我选仪容。
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说:既然选了妆容,每日下午便跟着我从宫中请来的嬷嬷学化妆和仪态,穿衣,梳头。
这位老嬷嬷可是宫中专教公主,年轻妃子礼仪的嬷嬷,你可要用心好好学。
啊!他声调上扬,加重了语气。
兰小伊点点头。
先生忽然咧嘴笑了。
兰小伊松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偷笑得欢快的老先生,心里满不在乎的说:切,不过就是梳头化妆而已,能难到哪里去?!你犯得着笑得这么奸诈吗?到了下午,兰小伊跟着木芙蓉来到私塾后院的一间房间里。
这里,兰小伊曾摆满了各种毒药和草药,现在已经被清空,放上了许多木制的大衣架,两边整齐的摆了两排乌木的梳妆台,所有的人都面朝里坐在梳妆台边,中间还留了一个空道。
兰小伊看来看去,都觉得那个过道像是服装秀的T台。
老嬷嬷瞟了一眼房间里的各位小姐们。
大家都规规矩矩的坐着,唯独只有一个小女娃娃,从落了座就没有安分过。
她探头探脑,东张西望,眼珠子骨溜溜的转个不停。
老嬷嬷在心中暗暗一笑:这个应该就是老先生说的那个顽劣的兰小伊了。
老嬷嬷端着架子,拿腔拿调地说:我们女子,能不能得到丈夫的喜爱,除了有德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这张脸和仪态了。
所以梳妆对于我们来说尤其重要。
各位小姐们以后想要嫁个好人家,夫婿恩宠不衰,从现在起就要注意自己的妆容。
为了大家好,老身会非常严格,可不会像你们先生那般纵容你们了。
要是我授课时有人走神不听,待会弄不出来,我可是会重罚的!这个老嬷嬷足有五十多岁了,脸上敷着厚粉,搽着胭脂。
只要她一笑,脸上的脂粉便簌簌地往下掉,落在地板上。
她来来回回地在空道里走,便像是画白线一般,在地板上留下一条白粉的痕迹。
这有就罢了,嬷嬷走路还学小姑娘家扭动柳条腰一般的摆动着她的水桶腰。
兰小伊看着她晃来晃去的身影,捂着嘴偷笑。
老嬷嬷瞟了她一眼,接着说:今日老身便教你们认一些最基本的东西。
从明日便开始上妆。
兰小伊暗自庆幸着自己的英明:不就化妆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虽然她极少往脸上涂涂抹抹,不过大学时宿舍的女孩子化妆时,她可是认真地有耐心地从头到尾观摩过两次。
两次啊!以她的智商,应付这些古人自然是没有问题。
老嬷嬷挥了挥手,有人立刻在每个梳妆台上摆上了许多东西。
兰小伊面前也摆了一大堆。
兰小伊好奇地看着。
她忽然想到一点:虽然她观摩过许多次,但是那都是在化妆工具先进到睫毛都可以黏,可以夹,可以涂的前提下。
她千算万算却忘了一点,这个时候的粉底都还是用铅粉或者米粉做的,画眉用木炭,胭脂也是成块的。
兰小伊吃惊地看着眼前的木炭棒子、米粉盒,忽然耷拉下脸来。
老嬷嬷一样一样的向姑娘们介绍着化妆用的东西。
梳妆用具,总分为两大类,梳头用的和化妆用的。
梳头的有梳子,篦子,头油、簪,钗、头花,搔头、步摇,等等一大堆。
化妆用的有皂、油、花钿、粉、胭脂、黛黑、额黄和口红等等。
兰小伊听得头晕眼花,她觉得比听老先生讲论语还要枯燥。
她忽然觉得,那个老先生讲课时其实绘声绘色,是极有意思的。
忽然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朝她飞了过来,兰小伊下意识地便往旁边一闪,躲开的同时将手里的针射了出去。
她手刚收回,对面立刻传来那个老嬷嬷杀猪一般的尖叫。
兰小伊的头皮一麻,不用抬头看也知道自己扎到谁了。
她叹了口气:千小心万小心,还是闯祸了。
原来方才老嬷嬷见兰小伊的眼睛忽然不转了,显出一副呆傻的样子,便知道兰小伊一定是走神了。
她正好在讲木梳的用法,便顺手把木梳朝兰小伊头上扔了过去。
然后老嬷嬷只看见兰小伊动了动,立刻觉得自己眼前像是下着银色的雨一般微光闪闪,然后脸上便传来了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
所有的人看见老嬷嬷的脸,都倒吸了一口气:嬷嬷的脸像是刺猬一般,除了眼睛,其他地方扎满了银晃晃的细针。
木芙蓉叹了口气:兰小伊也太狠了,第一次便用她所有的银针来问候老嬷嬷。
木芙蓉忙站起来,替老嬷嬷把脸上的细银针拔下来,然后敷上药粉。
处理好之后,老嬷嬷的脸不痛了,也不流血了,却像是块芝麻饼一般麻麻点点的全是血痂和药膏。
老嬷嬷哆嗦着,却不敢出声。
她打死也想不到射暗器的是兰小伊。
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得罪了谁,是谁下的手。
她捂着脸有些胆寒的打量了一圈这个屋子。
兰小伊看嬷嬷那个样子着实是可怜。
老嬷嬷怎么说也是她们花钱请来的,严厉点,是工作认真负责的表现。
兰小伊带着几分内疚地说:嬷嬷,不好意思,方才是我分神了。
你接着说,我保证再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
其他的女孩子都低下头来偷笑:怕是兰小伊今天带的银针用完了,她才敢这么打包票。
只要兰小伊说没人敢动她了,老嬷嬷自然是安全了。
老嬷嬷有些将信将疑地接着讲。
她好不容易把所有的头饰和化妆用具都讲完了一遍,都已经到放学时分了。
老嬷嬷叹了口气,今天本来要学最简单的敷粉的,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银针拖延了时间,只能明天再教她们了。
兰小伊放学出来,又在学堂门口晃荡。
赵武今天学骑马,晒得满脸通红,兴致高昂地从外面回到学堂。
看见在门口徘徊的兰小伊,赵武坐在马上低头问:你怎么又在这里画圈?兰小伊干笑了两声,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告诉赵武说,她有些害怕那块坟地。
虽然她早早地从她那空间了拿了些驱鬼符咒什么的,可是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赵武咧咧嘴说:莫不是你又要去陪那太监的儿子?兰小伊叹了口气:谁要我答应了他呢?赵武叹了口气说:答应谁不好,你怎么能答应他。
我送你去。
兰小伊看了看他的马,心里叫到:对啊,有马,快去快回,打个招呼就走,既不食言,也不怕再被贾朗丢下了。
兰小伊立刻朝赵武伸出手去。
赵武探身一拉,兰小伊便纵身坐在了他的身后。
赵武策马带着兰小伊来到树林子外面,贾朗又没有到。
兰小伊便和赵武下了马,站着闲聊,等贾朗。
贾朗远远地来了。
他见赵武也来了,有些意外,顿了顿,才慢慢走过来。
兰小伊见贾郎空着手,便围着贾朗转,找那个食盒。
赵武虽然心里看不起贾朗,虽然他年纪尚小,可是也知道这朝堂之上,绝不可轻易得罪人,特别是离皇上近的人,所以他还是客气地跟贾朗打招呼。
兰小伊有些疑惑地看着贾朗。
此刻的贾朗跟昨夜完全不一样。
昨夜,他像是个清谈公子,今夜怎么又恢复一副奴才相了。
就连赵武也不是平日那副大大咧咧、毫无心机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老练沉稳。
两人都像是带了面具一般。
兰小伊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这一对忽然变老成的少年。
两人嘘寒问暖,海阔天空的瞎聊了一阵子。
贾朗便告辞走了,临走贾朗还摸了摸兰小伊的头。
兰小伊看着贾朗的背影想:早知道贾朗今日这么早就回去,我就不用把赵武也找来了。
害得赵武大冷天的还陪着我来这阴森的鬼地方。
回家的路上,赵武问兰小伊:方才你在找什么?兰小伊这时才想起来,说:啊,方才光顾听你们说话,都忘了问贾朗今日为什么没有带点心来了?赵武冷笑了一声说:他怕不是忘记带了,而是带了不敢拿出来。
宫中的东西没有主子的允许,奴才就拿出来,那便是偷。
兰小伊听见这个偷字,心中不舒服起来,她沉默了下来。
赵武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言重了,便回头笑了笑:不过,也许是主子赏他的,就不关事了。
不过他拿出来的东西,你还是少吃。
宫中太复杂,万一要是有人想下毒害他,误伤了你,可就不值了。
兰小伊知道,赵武也是为她好,便笑笑说:知道了。
以后我只上你家去要饭,绝不去别家。
赵武忍不住笑起来说:唉,兰小伊啊小伊,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有时候我觉得你很成熟,有时候又觉得你很单纯。
你长大了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女人?兰小伊嘴上干笑了两声,不说话,心里却暗暗的说:唉,什么样的女人?女魔头啊。
我要做这天下最大的女色魔,专看男人。
夕阳洒在他们身上,将骑在马上的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地,在金色的光辉中,带着几分慵懒的温暖。
仪容课上到了第二天,嬷嬷说今日要教大家简单的化妆和梳头。
化妆就讲了净脸和敷粉。
兰小伊没有想到,连洗个脸都那么麻烦。
先用温水和混了玫瑰的皂荚水洗净脸上的污垢和油腻,然后用刚剥了壳的熟鸡蛋在脸上轻轻的滚一圈,然后再用上好的小玉棍滚一圈,再抹上清香的茉莉油。
兰小伊叹息,洗脸都要折腾一早上,这一天还能干什么?洗完了脸,终于可以上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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