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过得相当热闹,可是我却一直郁郁不安,因为心中始终挂着年后的审案,还有就是如今身份不同了,上下有别,偌大的府里吃饭睡觉、读书写字,几乎都是一个人。
因为被上次的事情惊吓,自然也不敢再到街上去闲逛,整个人闷闷地待在府里。
太子居然往我的府里送了许多年节用度的东西,还亲自书写了一张礼单给我。
我自然不敢怠慢,回了亲笔信,并也赠了他几样东西。
在外人看来,这真是师徒同心的典范。
正月初五,府里包饺子,我吃了三五个便放下了筷子,兴味索然。
两可和彩娥进来,看见我懒懒地卧在暖阁的榻上,一桌的几样饭菜都凉了,饺子还冒着热气,便过来劝说我。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一个年下过了也没看见你露几个笑脸。
彩娥说着,拿起火钳子往炭火炉里扔了几块炭。
两可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子,说道:整天满脑门的官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没伺候好大人呢!小印子呢?我问彩娥。
今天进宫去了,说是内务府的郑总管传了信来,临海边疆进供了一船新鲜的海货,宫里用不完,皇上就让郑总管分配给朝廷的有功之臣,小印子进宫领赏谢恩去了。
彩娥低头回话。
谈到郑申这个人,还有他和太子的关系,我始终没弄清楚。
趁着小印子不在,我正好可以询问一下彩娥:有件事你老实告诉我,内务府的郑申和太子有没有关系?彩娥略微发愣,迟钝地摇摇头,没有啊。
太子怎么会和内务府的人有瓜葛呢,反正奴婢在宫里时没听说过。
那,你可知皇上曾经赐婚给郑申,那个被赐婚的宫女你认识吗?宫里可曾有耳闻啊?彩娥又摇摇头,不认识。
皇上赐婚的宫女太监就那么一两个,大家都说那是皇上体恤郑总管多年操劳的恩旨。
私下里还有人说,郑总管的妻子是得罪了皇后娘娘才被赶出宫的,也有人说,皇上当初觊觎她,所以她才被皇后娘娘求了旨意赐婚的。
反正,我们这些人都没见过。
宫里也不准传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闲话,会被割舌头。
嗯,我知道了。
我问你的这些你也别向外说去,知道吗?奴婢知道。
彩娥低着头,毕恭毕敬站着。
我摆手让彩娥退出去。
两可等彩娥一走,才又说话:少迁想见大人,一直在门外候着呢。
大人见不见他?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觉得对谭少迁也不好说什么,就对两可吩咐:我知道少迁找我是为什么。
你告诉他,谭老爷的事情暂时还没有万全之策,不过他在大理寺的牢里很安全,有人照顾,不会有性命之忧。
如果他想去探视,可以去找王小千,让他想办法安排。
王小千?两可惊诧。
是啊。
他兄弟不是在牢里被诬陷了,年前被我救出来了,这事他能办。
好。
那让少迁去探望一下也好,省得他老是担心。
对了,锦心,你看见过成碧小姐吗?我默默摇头,谭成碧大约也是被关在牢房里,案子没审断结案,他们都不会被发落,不过,有了升任为牢头的王小刚在里面斡旋,境遇比之前应该会好一点。
第一二零章 乱判天象朝廷的春节其实只有六天时间是不上朝的,即便是不上朝的六天里,也还每天设有两位当值的官员,执政问政的制度还是相当严谨的。
六天过去了,我和满朝文武一样,开始在新一年里继续未尽的事务。
正月十五至正月二十五,按惯例是朝廷的祭天仪式。
三年是一个小祭,五年是一个大祭,而今年是北陈开创王朝的第一百七十五年,正是大祭天的年份。
皇帝身体越来越孱弱,年岁也大了,不适宜跋涉,所以,今年的祭天已经派太子司马克代为前往。
祭祀地点是在都城西北方向、距离八百里之外的一座高山,名为王陀山。
往返来回仪仗车马迤逦行进,快者也得个把月才能返回。
所以,此刻太子还在路上,没有上朝。
朝堂上的皇帝一脸疲态,群臣也并没有什么事情回奏。
皇帝的目光便落在了我身上:太傅大人,可有事回奏啊?我暗想了想,太子不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上次请旨说是要在上元节之后再审理谭须年一案,可显然,我当时没考虑到太子会往王陀山祭天。
于是禀奏:皇上,既然太子不在朝中,审理谭须年一案臣请示下!皇上看看我,没说话,只淡淡道:此案已经拖了几个月,谭须年被用了大刑休养了二十天想来也恢复得差不多,诸位爱卿觉得是否再等太子回来审?还是让太傅大人和大理寺的单充全权负责呢?满朝文武你看我,我看你,有的偷偷把目光溜向我这边,没人接话。
在没弄清楚皇上的用意之前,没人愿意胡乱揣测圣意,怕一不小心就被牵累了。
洪丞相,你有何看法?见没人说话,皇上点名叫了丞相洪之渠。
洪之渠向我略微偏偏头,出班回道,禀皇上,我看太傅大人与太子师徒和睦、感情甚笃,朝政大事上太子自然也是要听取太傅大人的意见。
于公,太傅是皇上任命的主审官,可代表皇上亲临;于私,太傅是太子的师傅,自然也可代表太子亲临。
老臣妄言揣测,请皇上恕罪!这个洪之渠,说得句句有利于我。
皇帝笑了,笑容里有轻松,也有玩味。
丞相说的不错,我看谭大人你就如期再审,朕和太子都信任你。
臣——遵旨!我欣喜中低下头接了旨。
只要太子不在大堂上乱发淫威,我总不至于把谭须年判成死罪。
皇帝刚要退朝,站在文臣最后一班的一位官员忽然站出来说话:回禀皇上,臣近期观测天象,发现帝星晦暗,周遭被云雾遮掩,旁边各路小星也忽明忽灭,实乃天象有异。
此话一出,群臣议论纷纷。
帝星晦暗,周遭小星忽明忽灭,这不是说皇帝寿命不长,群臣也将遭殃,这样的话说出来就不怕掉脑袋?皇帝变了脸色,司天监,你说的可有凭据?若是蛊惑之词,朕灭你满门。
司天监的司监平时是不上朝的,只有当观测到天象有异时才会上朝回禀。
他们官职不高,但一旦说出话来却一般都是重量级的,皇帝和朝臣深信不疑。
臣不敢妄言。
这是臣最近两月观测天象所画出的图册,请皇上和各位大人过目!司监从怀里拿出一本图册双手举着。
皇帝垂着眼皮看完,一语不发,那本图册就从第一排官员开始一轮轮地向后传阅。
我翻开一看,除了标注有日月星辰的名字,还有就是一圈圈七折八弯的曲线,还有就是精确的记录时间,整本图册上文字少的可怜。
诸位爱卿,你们有何看法啊?天象的异象能否破解啊?皇帝向大家发问。
这下子,更没人出声了。
皇帝阴沉着脸,忽然提高了声音:司监玩忽职守、故弄玄虚邀宠献媚,罪不可恕,推出去斩了!司天监绘制的图册还在我手上,皇帝已经下旨要杀司监其人,原因就是他抛出了一个大难题,却没同时提供解决办法,还闹得皇帝和大臣们惶恐不安,皇帝此刻只能杀了他,以暂时压下大家内心对于天象之说的惶惑、恐惧了。
这个司监也真是不识趣,我暗道,大约古代的做学问或者研究自然科学的这些人也和现代的一些科学家一样一丝不苟、有一说一,本着严谨求实的精神认真当差,哪知道有时候越是认真越是容易招惹灾祸。
司监连冤枉都不喊,煞白着一张脸被拽出去砍了脑袋。
那本图册给朕烧了!皇帝下旨。
册子还在我手里,我紧紧攥着,觉得此事还可商量,于是回话:皇上,微臣也爱好研究天象,微臣瞧这本图册记录得还算详实,不知是真是假。
容臣详细考察再行回奏,不知皇上可准许?听说我也研究这个,皇帝刚才由于紧张而略有些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哦,原来太傅大人也有研究天象的兴趣。
如此,朕就把司天监记录天象一事也交给你了,你若看出其中玄妙要随时回禀!是,臣遵旨!我毫不费力地赚了个司天监的差事。
一连几天,我下了朝就去司天监察看。
司天监不在皇宫里,而是设在皇宫外面。
在皇宫东北角落的一处搭建了很高的瞭望塔,一栋不算规模太大的建筑,院子当中陈放着一尊方鼎,青铜铸成,四面有兽头,兽头嘴里各含着一颗黑色的滚珠,也是金属制成。
方鼎前面有一片清澈的水池。
水池里插有几根金属棒,我都不知道那些是用来干什么用的,猜测着大约是古代观测天象、或者测量记录用的。
司天监的几位当值的太监得知了我在朝堂的事情,他们的司监被砍了头,如今是我这个圣宠正浓的太傅当任,四个太监都拿我当菩萨似的。
我的天文知识其实少得可怜,连怎么用北斗星辨别四季都不清楚,更甭说别的了。
不过,从司天监上一任司监的工作来看,古代的天文知识基本等同于画画,就是每天把所有夜晚观测到的日月星辰的变化忠实记录下来而已。
而在这里当差的太监说,帝王、皇后、妃子、朝中各位臣僚都有各自对应的星座,他们通常就把在夜晚的天上最亮眼的星星尊为帝星。
而通常,只要遇到日食、月食,或者是偶遇流星雨,就会被称为是天象的异象。
只是这一次,不知道钦天监所指的异象是哪一种。
那个倒霉的司监还说清楚,就被砍了头。
除了司监本人,司天监剩下的几个小太监都只是打杂的,对天文知识更是不懂。
我接连来了几天,倒是教了他们不少的知识,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们既然在司天监,这些最基本的东西要明白,知道吗?什么帝星晦暗?这话能随便说吗?天上的玉皇大帝要不要睡觉啊?咱们的皇帝要不要睡觉啊?人一旦入睡,通往外界的各种交流就断了,那天上的星星还能这么亮吗?这是自然现象,跟帝星没什么关系。
懂吗?你们以后要注意在丑时以后再察看观测天空,尤其是凌晨,天将快亮的时候,人们即将从梦中醒来,帝星是最为明亮的。
那才是帝星的信号,懂不懂啊?大人英明。
大人神武。
大人果然不是凡人。
几个人争先恐后地夸赞我。
而我相信,我这番论断也很快就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会自然打消他的疑虑和恐惧,同时也为自己争取到更加难得的信任票。
天亮才能看帝星,哪个最明亮,自然是启明星了。
无论什么时候看,它都是最亮的,我让司天监的人这样记录帝星运行,哪有晦暗之说。
于是,关于帝星晦暗、天象将有异的这一个糊涂官司就算被我这个葫芦僧糊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