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宜之一直不停地抱怨,那脸色好像把整个蜗牛连壳吞进去一样难看。
阿蓝,你是怎么想的?凭咱们俩的法语用得着去那样的地方打工么?让我去工地搬砖?你去皮包工厂做工?!他怎么说得出口?!宜之回想着刚才周太轻巧地说出那些话的样子就有气,还一副高雅模样地拢拢头发,手上的大钻戒别提有多碍眼。
别生气嘛,宜蓝柔和了声音劝着哥哥,但是她答应做这个工作的确是出于私心。
因为她就是在做这份工作时认识了一程。
人家给我们介绍工作也是出于好心,怎么好直接拒绝呀?宜蓝继续锲而不舍地为自己开脱,要么这样,做一段时间咱们就辞工不就行了?宜之叹了口气,也软化了态度说:阿蓝,不是咱们吃不得苦,但那些工作都是苦力活。
你现在法语这么好,没必要做这些收入又低又辛苦的工作。
而且……宜之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干这些活的一般都是非法移民,咱们还是少跟他们打交道。
宜蓝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低下头不敢去看哥哥的眼睛,那无论如何,咱们总要去看看吧……宜之见妹妹还是这么固执,干脆舀出手机直接拨电话给周太,他快速地翻出电话号码,电话还未接通就被宜蓝抢了过去,她近乎哀求地看着哥哥,哥,别打电话。
这样不礼貌……咱们只是去看看还不行吗?宜之愣住了,他很少看到这样的妹妹。
在他眼中,妹妹一向独立坚强,而且精明能干,今天她这是怎么了?不过他还是坚持道:我不同意!你知道现在巴黎有多乱么?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怎么死你都不知道。
说到底,我才是哥哥!把手机还给我!宜蓝还是僵硬着不动。
宜之火气更大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要去,宜蓝直直地盯着哥哥,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去!空气渀佛凝固住了。
宜之瞪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妹妹,面容渐渐冰冷起来,他扭过头,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好,我管不了你,随你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你主意很多。
在巴黎抢劫放火的事情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我只希望你别引狼入室就好!宜蓝的脸上瞬间苍白。
她没法相信这些话是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嘴里说出来的。
宜之眼神冰冷地转回过头,死死地瞪着妹妹,如果出了什么事,别说我这个哥哥没有提醒过你!两兄妹就这样陷入了僵持。
第二天清早,宜蓝从下楼准备去打工,路过哥哥的房间特意看了一下,只见他用被子闷着头,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宜蓝投去歉意的一眼,咬咬牙还是出了门。
这一路上,就算即将能见到一程的喜悦也无法让宜蓝提起兴致。
她和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从未见过哥哥冲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为什么情绪就像无法控制了一样呢?想要见一程的方式其实很多,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老路?宜蓝的心情忐忑了一路,差点坐过了车站。
她慌慌张张地从公车上下来,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工厂。
这是一家半地下室的皮包作坊。
里面的绝大部分人都是非法滞留在法国的中国移民。
他们千辛万苦来到国外,靠着劳动力赚取低廉的工钱。
工厂的上半层有一百多平方米,摆放着几台缝制皮包的机器和工作台。
而工厂的下半层就是底层的黑暗所在。
为了逃避工商和警察的检查,所有的非法劳工都是在这个地下室里工作。
宜蓝打量着工厂的布局,心想还真有一点地道战的味道。
工厂的领班给宜蓝布置了工作,她负责将原料皮按照上面画好的图案剪下,然后跟着老工人学习简单的粘合。
宜蓝记得她最早做这份工作时,经常被锋利的剪刀划伤了手指。
打工不到半个月时间,竟没有一个指头是完好无损的。
学得真快,领班见宜蓝操作熟练,一点也不像生手,不由地赞叹,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啊……宜蓝干笑着没有回话,继续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宜蓝一边慢慢整理案台上的碎皮料,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一个个从地下室里走出来的工人。
只可惜每一次刚刚燃起的希望,立即被陌生的面孔无情地浇灭。
直到所有人都从地下室里走了出来,宜蓝还呆呆地看着那个出口。
你还不去吃饭?领班已经取了饭菜回来,见宜蓝还呆愣着,奇怪地问道。
宜蓝尴尬地回神,吞吞吐吐地问:下面有几个人哪?八个。
领班不在意地回答,就着菜扒了一口饭,满足地嚼着。
宜蓝不死心地再次试探,那今天,所有的人都来了?领班点点头,是啊,你赶紧去吃饭,不然等会米饭全被他们吃完了。
这话让宜蓝的心降到了冰点,她呆愣愣地取了饭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得好像在吃空气。
难道一程真的不存在了?宜蓝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快崩塌了,自己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天。
就好像一个历经艰险攀登山峰的人,在快要登顶的时候,山峰却消失了……宜蓝努力回想一程的一切细节,她记得一程在认识她之前刚是跟朋友合住在圣丹尼斯。
那个住所她没有去过,连门牌号都不记得。
他们俩在一起的那几年,一程换过一次电话号码。
他最早的电话号码是……嘶……宜蓝感觉到非一般的疼痛,赶紧将手抽了出来,只见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边上的老工人看了一眼,淡定地说:做事要专心点,不然很容易割伤手。
这剪刀是剪牛皮的,剪手指更没有问题。
周围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宜蓝委屈地红了眼眶,她这是干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