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正值午后,日光倾洒而下, 屋脊投下的阴影照在赫宴身上, 显得他的神情有几分晦暗。
此时,他正立于凭栏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云楚。
云楚心里翻了个白眼, 心道怎么又是这晦气东西。
老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赫巡登基几乎已成定局, 她与赫巡婚期将近, 已用不着再与赫宴虚与委蛇。
她转过头, 只当是没看见,不想跟赫宴共处一店,便道:罢了, 我同你一起吧。
然而没过一会, 就有一名小厮提着一精致食盒, 趋步而来, 恭声道:云姑娘, 这是我家殿下送您的青梅酒。
殿下道初春天寒,姑娘不如进去与故人小聚一会。
云楚与赫宴哪里称得上是故人,她想也不想就拒绝,微笑道:多些七殿下好意,但他皇兄喜欢我亲自排队买的酒,你叫他就不必再费心了。
小厮面色不改,心道殿下猜的真准, 他低声道:殿下道你若是不去, 他就亲自过来, 站您旁边跟你叙旧。
云楚:……她再次抬头, 赫宴仍旧站在那儿,见她望过来,还对着她勾了下唇。
赫宴就算不是将军,也是皇室第七子,不管如何,云楚都不好跟他闹得太难看,可云楚是真不想见他。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道:这样啊,只是我们要走了,还请你转告殿下,不如我们下次再叙。
小厮继续道:那殿下就只好亲自去东宫拜访您了。
云楚脸色差点没绷住,连带着看赫宴的目光都带了几分不耐烦。
这个男人仿佛听不懂人话,怪不得太子是赫巡而不是他,就这般为了一个女人死皮赖脸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云楚只好道:那怎好劳烦殿下,我也确实有些累了。
她吩咐意春道:意春,你就先在这排着吧。
意春自是管不了主子的事,只得应下。
云楚被小厮带着上楼,这处地方还算得雅致,他们所在之地正好临窗,可以看见底下排的长队。
云楚过去时,赫宴已经从长廊走进来,然后施施然坐了下来。
云楚虽然人过来了,心里却十分不甘愿,她审视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心里琢磨着他到底什么意思。
赫宴抬手:云姑娘,请坐吧。
云楚闻言坐下,脸色却不大好看。
云楚在不太能惹得起的人面前向来处于能屈能伸的状态。
所以哪怕是心中不愿意,她还是过来了。
对于赫宴,云楚一惯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能吊则吊,以防有用。
直到如今,哪怕是云楚已经同赫宴说过几回话,她依然没有摸清楚他的性子。
更不知他三番两次如此是何目的,总不能是真的喜欢她吧?赫宴神色倦懒,靠在椅背上,无处安放的一双长腿随意交叠,像是能听懂她心中所想一般,淡淡道: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楚楚。
云楚用余光瞥了眼四周,所幸其他人都离他们很远,应当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声,云楚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虽不太喜欢赫宴,但也不可否认,她在某方面,的确同赫宴有些许相似,两人交流,也不必扭扭捏捏。
云楚道:哦?你的喜欢就这般随意?赫宴摊了摊手,道:喜欢你如何能叫随意?你是珍宝。
云楚蹙眉,心中不适,心道若是不论身份地位,她果真还是喜欢赫巡那样内敛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句句可都是肺腑之言。
云楚扯了扯唇角,道:你不如把这句肺腑之言说给你皇兄听听,看看他什么反应。
赫宴手上动作果真一顿。
云楚冷哼一声,正要讽他不自量力,紧接着就见赫宴那双幽深的眼眸中浮现出几分兴奋来,他捏紧瓷杯,跃跃欲试的赞叹道:……楚楚真会玩。
云楚眉头越蹙越深:你脑子没病吧?赫宴轻笑出声,旋即有些遗憾道:不过可惜,你就快成我的皇嫂了。
怎么就被我皇兄捷足先登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同楚楚培养感情。
云楚实在是忍不了楚楚这两个字从这张嘴里说出来,她道:七殿下您未免太自视甚高了些,实话说,你同太子殿下,只要是个正常人,恐怕都知道应该选谁吧?云楚的话很是不留情面,赫宴也不恼,然后道:楚楚,我就是喜欢你这般清醒的样子。
不等云楚开口,赫宴便继续道:不过,楚楚日后当真不会后悔吗?云楚:比话何解?赫宴慢悠悠道:皇兄力排众议娶你为妻的确令人感动,这般魄力都不是谁都有的,但这一切都建立在皇兄爱你这个基础之上。
他盯着云楚的眼睛,继续道:可若有朝一日,他不爱你了呢?云楚一时未曾出声。
她很早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
爱这个东西实在太虚无缥缈,不可否认,它是最容易掌控的东西,可却也是最难以抓在手里的东西。
赫巡不爱她了,那她最大的筹码就消失了,在她原本的构想里,只要她诞下子嗣,当上皇后,以子固宠,与此同时构建自己的势力,届时就算赫巡不爱她,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哪去。
赫宴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楚楚,万事不要想的那么简单。
云楚脸色有些冷,道:那又关你什么事?赫宴如同没听见般,继续道:你同明家的事我听说了,怪不得你是个小坏种,原来你是明淮的女儿啊,那可就说的通了。
云楚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称不上坏种吧?她不太满意,道:七殿下,你这嘴真的没被人打过吗?赫宴一愣,沉吟片刻,随即认真叹了口气,道:还真的被皇兄打过。
云楚心里总算舒服了点,真是难为赫巡有这样的弟弟了。
回归正题,赫宴继续道:楚楚,你知道皇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面前的茶水早已温凉,店小二端着托盘过来,弓身为两人置换新茶,随即又缓缓退下。
袅袅青烟蒸腾而上,模糊了对面人的脸庞。
赫巡是个锋芒毕露的人。
但他的锋芒从来都令人崇拜,却不会令人畏惧。
或者说,至少在云楚面前,他的温柔是多于他的冷淡的。
而这份温柔是建立在爱意之上的。
赫宴淡声道:楚楚那么聪明,心里一定有答案了吧。
皇兄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材,他的心智,才能,魄力,样样都优于旁人。
他将手臂搭在木桌上面,目光盯着云楚,缓缓道:所以日后皇兄掌权,在没有他的纵容时,你觉得他会允许外戚干政吗?皇兄可不比父皇,他要的是皇权独尊,日后他登基,第一个整治的必然是沈氏一族。
云楚闻言一时并未出声。
她很不想承认,但她又必须认同,赫宴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
赫巡是个极有个人魅力的人,当赫巡对她的爱消失的那天,就是她与赫巡彻底处于对立面之时。
赫巡不会允许她过度揽权,届时明家就是第二个沈家。
她道:所以呢?你的确不如赫巡,可在这一方面,你既然都说出来了,难道你不是这种心思吗。
赫宴道:非也楚楚,我对你的爱远比皇兄对你的爱深刻。
他将茶杯搁在水面,道:不过口说无凭,楚楚,相较于这虚无缥缈的爱,我能给你更实际的东西。
云楚这才来了兴趣,她抬了抬眼睛,示意赫宴别卖关子。
他将瓷杯推近云楚,薄唇轻启,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继续道:兵权,国之司命也。
楚楚,虽然我是真的喜欢你,可对你来说,说爱太肤浅了。
真正的爱,是摆在明面上的交易啊。
云楚的确有几分心动。
抬眸往下看去,意春已经快要排到了。
楼下人声鼎沸,这阁楼之上却于闹市之中显出脱俗来,权力二字轻描淡写,可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之丧生。
可云楚并未直接回答赫宴,而是道:殿下找我,的确是太不合适了些。
赫宴轻笑出声,摇头道:楚楚你还是不信啊。
我找你不是因为明家,更不是因为你能把控赫巡,而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得想方设法的留住你啊。
云楚显然对此不屑一顾,她弯着唇道:我早先便说过,我只爱那权力顶峰之人,我那么讨人喜欢,你喜欢我是应该的。
恰逢此时,意春已经排到,她拎着酒在楼下对着云楚打了个招呼。
云楚站起身来,道:酒已经买到啦,我就不打扰你了。
赫宴也随之站起身来,他并不意外的云楚的反应,依依不舍道:楚楚不必着急回答我,过几日再回答我也是可以的。
云楚并未出声,敷衍的给赫宴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云楚走后,赫宴仍现在阁楼之上,目光紧紧盯着楼下的云楚,直到她上了马车,渐渐走远,赫宴才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来。
身侧的一人开口道:云姑娘回去会不会同太子殿下说起此事?赫宴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他面露笑意,道:不会。
那人又嘀咕道:可云姑娘当真有那么大价值吗,值得您如此大费周章。
赫宴眉目一冷,道:价值?他唇角带着笑,继续道:我说我是真的喜欢她,这件事就那么难以置信吗?她实在太容易让人对她一见钟情了。
可…云姑娘喜欢的不是太子殿下吗?赫宴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笃定道:她不会喜欢任何人。
赫宴好久都没碰见她那样美妙的人了,赫巡发现不了她的好,但他赫宴能。
想要得到云楚的心很简单,正如她所言,她把途径言之于口,毫不遮掩。
她不会爱人,犹如一张白纸。
正是这样的白纸,才惹人沦陷。
她真的好可爱,也好简单。
*云楚并未再次提起与赫宴有关的事情,也并未去见他,因为每次她回去一看见赫巡,就会把自然而然赫宴忘到脑后去。
云楚平日里左右也闲着没事,一听说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东西就会去去看看,然后带回来给赫巡也玩玩,碰见好吃的也是,只是后来几回她学聪明了,不再亲自出去,省得又碰见什么不该碰见的人。
云楚总觉得赫巡身上兴许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然为什么她每次一看见赫巡就忍不住往他身上贴。
就连吵架之后也是。
明明她还正气着,足足半刻钟了赫巡都没搭理她,她就忍不住偷偷看他在干什么。
若是在办公倒还好些,若是在看闲书,那可是会让云楚更生气的。
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还没等她发作,赫巡就会冲她招招手,她很想忍住,但是她每次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腿乖乖走过去,然后严丝合缝的靠他怀里。
也是往往这个时候云楚才发现,这个臭男人根本不知道她生气了。
然后云楚为了可以继续贴他怀里,也只会小小的,意思意思气一下,只要赫巡低头亲亲她,就什么都好了。
这么没出息,云楚自己也好烦啊。
兴许是她小脸皱的太明显,赫巡将奏折合起,抽空道:不开心?谁惹你生气了?云楚总不好说是她自己惹自己生气,她坐在赫巡怀里,搂着他的脖颈,开始忧愁道:你日后当了皇帝日日都会如此吗?你没有时间陪我,你眼里只有你的大臣。
赫巡的手正托着云楚的腰,闻言靠在椅背上,看向云楚道:孤不是日日都在陪着你吗?例如现在,连批着奏折都要搂着。
赫巡心想,真是个小粘糕啊。
云楚扭了扭身子,还是不满意,十分夸张的道:可你不看我,也不跟我说话。
你抱着我就像是夜里我抱着被子一样,没有感情。
赫巡双腿叉开,叫云楚迎面坐在自己腿上,双手搂着她的腿,还没说话,就忍不住先上去亲她。
云楚别开脸拒绝,道:别亲了,再亲嘴要破皮了。
赫巡舔了舔唇,语调带了几分无奈道:嘴都要破皮了还嫌孤不陪你?赫巡说完,又从自己这句话里咂摸出其他意思来。
心中一喜,他迫不及待的搂着云楚的腿站起身来,然后将她放在堆满奏折的书案上,轻轻□□她的唇角:原来楚楚是这个意思啊。
他的手移到别的地方,云楚还没说话,就觉得自己胸前一凉。
怪孤愚笨了。
不是……真的不是啊!云楚自己是个喜欢腻歪的人,她对赫巡有一种奇怪的,并不应该的依赖感,所以她就时常喜欢黏着赫巡。
隔了好一会,她自暴自弃的伏在桌案上,心道罢了,赫巡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赫巡,他学什么都天赋异禀。
心中空白一片,只剩迷迷糊糊的一个字。
笔挂上挂的几根毛笔由于桌子不稳,在她面前一直晃啊晃,笔杆相碰,啪啪做响。
直到半个时辰以后,云楚才被抱起来。
她靠在赫巡肩上,鬓发湿润,小声念叨一句:哥哥,会怀孕的。
作者有话说: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护和普通感冒真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