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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2025-03-22 07:03:03

次日, 教坊司枕月楼花魁娘子师莲央被秘密送入宫中,前往玉烛殿面圣。

不管用什么办法, 你口诉也好, 编造也好,将那些不听话的人的下场告诉她,让她服软。

三日之后, 我要看到一个百依百顺的女人。

届时自然不会少了你的赏赐,甚至你想脱籍, 寻一安身立命之所,那也可以。

窗边, 高大挺拔的青年帝王负手而立, 背对于她,声平无澜。

师莲央大约是没有想到此生竟会有单独面圣的机会, 默了片刻才应道:妾是官妓,妾的一切都是官家给的, 妾不要什么, 愿意为陛下效力。

能为陛下效力,是妾的荣幸。

只是……和这些说话弯弯绕绕的妓子说话就是麻烦, 桓羡不耐烦地皱眉:说。

妾楼中有个姐妹, 今年才十四岁,她不是罪臣之女, 是被人拐了卖了好几遭卖进来的。

妾斗胆想向请陛下一个恩典,替她脱籍,放她回去和姊妹团聚。

她不为自己求,却是为旁人求。

这点倒令桓羡高看了一眼, 回身睨着她:看不出, 你倒还有情有义。

师莲央微微一笑, 若名花倾国:莲央卑贱,愧受陛下赞许。

桓羡微微颔首:下去吧。

事情办好,自不会亏待你。

但若事情走漏半点风声,就诛杀你满楼的姐妹,如何?看起来,天子并不想她知晓这个女子是谁,她也没有九族可以给他诛了,这才会用楼中姐妹来威胁她。

尽管内心已经猜到,莲央默不作声,她深深跪伏在地:是。

自玉烛殿出来后,她被宫人带着走了很远,才在一座久不住人的宫殿前停下。

宫人们正在庭前阶下清理着杂草,宫殿本身倒是有被清理过。

进入内殿,大殿空荡荡的,只简单摆着几样陈设,藏不住人,也藏不住声音。

中间则设置着一张巨大的素纱屏风,其后坐了个女子。

莲央微微一笑,在屏风前坐下:妾拜见贵人。

屏风之后,正坐着眉目失神的薛稚。

她未有梳洗,是刚从漱玉宫的榻上被人送到了这里,掩体的衣袍之下还有满身的红痕,小腹中甚至还含着清晨喂进去的龙恩。

面色苍白,眼尾甚至浮着淡淡的青,是连着几日被他按着寻欢所致。

是你啊。

闻见声音,她喃喃应了一声。

你们都下去。

她命身在廊柱后的宫人。

大殿空旷,隔了一会儿才响起宫人的回话:贵人,陛下吩咐过,奴必须在此处守着您。

薛稚冷笑。

我是要和师姑娘学私密之事,桓羡难道连这点自由也不给我吗?你要是做不了主,就去问冯整,去问芳枝,去问桓羡本人!总之现在,你给我出去!那宫人大约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发脾气的公主,犹豫了下,果真动身离去。

门扉重启合上,也一并挡住了殿外炫白的天光。

师莲央这才开口道: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你想说什么。

薛稚木然道,你也觉得畅快吗?上一次见面,我的宫人瞧不起你,眼下,我是比你还要不堪的存在,对吗?她对师莲央没有好感,更因了前事认定她是来嘲笑奚落她的,原本温温柔柔的人此刻也如刺猬浑身带刺。

师莲央轻轻叹息一声:莲央从未这样想过。

陛下叫来莲央,劝公主服软,我想,陛下大约是想我给公主讲一些教坊司里不服软的人的下场吧。

公主一定看不起我们这行吧。

可生而为人,又有谁天生就想做入乐籍呢?我们这一行里,十之三四是获罪的官家女眷,十之三四是被卖来的,极少数是像我这样自愿入籍的。

虽然明面上只说是演练乐舞,实则诸位公卿们兴致上来了,又哪里可以拒绝呢?刚遭遇这种事的时候,皆是不肯的。

便被鸨母和教坊使们抓着毒打一顿,或是用剪刀戳嘴,多打几次,也就认命了。

薛稚眸中浮现一层悲天悯人的伤怀,但不过转瞬,又被漠然所替代:所以呢,他让你来告诉我这些,是威胁我不肯服软就把我送进教坊吗?不等莲央解释,又自嘲地笑了几声:我也不是没有服软过,还不是一样被抓回来,变本加厉地强|奸。

我以为你是来看笑话的,结果却是来做说客。

因为依我们外人来看,陛下对公主是有感情的。

我听说,陛下为了公主连大婚也可以延期,只因为南下找寻公主。

他对您一定是有感情的,公主为什么不试着接受陛下呢。

师莲央劝道。

你会接受吗?薛稚忽然拔高声音反问。

从小视若神明的兄长,在你大婚的时候把你的公婆夫婿下狱,将你强占,如今又要把你关在内室里,不分昼夜的奸|淫!还想你给他生孩子!一辈子关着你!他还杀了我哥哥!他不是我哥哥!大约是被关得太久,心中积怨也无处发泄,她竟对着师莲央这个并不相熟的官妓说起了心事。

更因激动,猛烈地咳嗽起来,肩胛也跟着颤抖,心里也攀升出强烈的恨意与悔意。

她恨他,恨他亲手杀了她的哥哥,让她记忆里那个疼爱她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更后悔,后悔她当初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苦心积虑地讨好他修补和他的兄妹关系,引狼入室。

如果能回到今年年初,她一定不要回建康……屏风之后,薛稚泪水涟涟,以手撑地眼泪若骤雨滴落在榻上。

可公主这样硬碰硬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你。

师莲央冷静地道。

那又如何?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还要他好过吗?薛稚的情绪有些失控。

公主,为什么,不学着拿捏陛下呢?薛稚屏风后的脸木然如死灰。

又迟疑抬目:你……师莲央这番话,可绝不是依着桓羡的意思来劝她。

她究竟想做什么?莲央妩媚一笑,继续说了下去:是男人,就一定有软肋,男人都是贱骨头,你对他越好,他越不珍惜,你越不理他,他对你越起劲。

公主现在不就处在这个阶段吧?又与陛下有青梅之谊,为什么,不试着拿捏他呢……可他不是人,是怪物……薛稚垂着秋水似的眸子,喃喃地说。

但陛下喜欢您,在意您,他贪图您的爱,您的依恋,您就可以凭此拿捏他啊。

莲央道,微一停顿后又补充,这些,可是您母亲当初教给我的。

他真的喜欢她么?薛稚眉目怏怏,闻及末句,又怔愕看她:你……你认识我母亲?师莲央神色微敛,点点头,轻声吟唱起一首明显异于中原曲调的歌曲来。

歌声轻柔,却听得薛稚泪流满面。

这是……她幼时母亲哄她入睡时惯常哼起的歌曲,但自后来母亲不要她了之后,她就再没有听人唱过了。

但这些并不足以打动她,薛稚冷静下来,问: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莲央若说只是想帮公主,报答贺兰夫人的救命之恩,公主信么?师莲央反问。

我信。

薛稚眉目间冷静至极,所以,我不想怀孕,你能帮我吗?倘若你能帮我这个忙,你要我帮你做什么都可以。

她其实并没有相信师莲央,但她知道,教坊间为了不让官妓耽误接客会备下大量凉药。

师莲央手里一定有这样的药。

桓羡让师莲央来教她,约莫是想她认命,但她绝不屈服,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他昨夜倒是提醒她了,距离上次镜湖之畔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如此密集地同她行房,就是为了让她有孕……若是将来已有却先被他发现,她就真的没有退路了!所以她又一次问:你会把脉吗?师莲央面露难色,微微点头。

——师莲央其实并不怎么会把脉,但因生计,对女子怀孕的脉息尚算熟悉,故而连同女子初孕之症状细细地说与了她。

薛稚原先就在医书看过,得她点拨,记忆愈发深刻,将她所授全部记在了心间。

分别时,莲央又嘱咐她:打一巴掌,得给一颗甜枣。

公主这样冷冰冰的,不施以些小甜头,又怎么骗得过陛下呢。

她有些难为情:我……我做不来那些事……师莲央是奉命而来的,自然也教了她一些床帏之事。

她性子泼辣大胆,甚至教与薛稚怎样可以省力、又怎样事半功倍地享受,让男人来服务她,听得薛稚面红耳赤。

她是清白女儿家,之前委曲求全和他演那些深情款款的戏码就已是极限,实在做不来她口中那些勾栏作派。

慢慢来吧。

莲央浅笑,公主现在要做的,应是解除自身的困境。

不能再这样一味地硬碰硬下去了。

陛下毕竟是陛下,对待旁人,他的耐心可没这么好的。

桓羡是怎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的,薛稚沉默点头。

半晌又问:你不是济阳江氏之女么?她有隐隐约约铱誮听过这位名噪京师的花魁的身世,但方才她自报家门时却说自己是自愿入籍。

不是。

师莲央摇头,将自己的身世说与她,我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冒牌货罢了。

公主一定很瞧不起我吧。

像我这样的人,为了吃饱饭,连身体都可以出卖。

不。

薛稚轻声否决,默了默又道,你,很好。

次日,莲央再进宫时,如约替她带来了可以延缓脉象的药丸。

药丸是藏在簪子里带进来的——她毕竟是个外人,天子不可能有多信任她,进出宫殿皆会被搜身。

师莲央走后,日落黄昏。

薛稚端坐在屏风后,看着那粒黄豆大小的褐色药丸出神。

她不知道这药是什么,也尚不足以真正相信师莲央。

但她已经毫无退路了,一旦将来有孕却被他先一步发现,那个孩子就由不得她做主了。

她必须相信她。

也一定——会报复他。

——你把那些监视撤了吧,也不要半夜偷偷摸摸地把脉了。

我可以和哥哥在一起,也可以给哥哥生孩子。

但哥哥不能这样对我,我不是你的犯人,也不是奴隶。

又一日,师莲央回去复命后、桓羡莅临漱玉宫时,薛稚极突兀地说。

她已经被放回了漱玉宫,正背对着他坐在妆台前,如墨青丝垂至腰间,长长的石榴宫裙铺在地上裙拖八幅。

桓羡微微一愕,又快步走过去,自身后轻拥着她肩:栀栀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妆镜中的容颜如雪清冷:怕被你送去教坊司接客,不行吗?桓羡被她这句话呛住,神色已是不自然:栀栀……她又转目过来,极突然地落了泪:哥哥总是这样,从来不把我当人看。

待我就像一个物件,一只鸟,想怎样折辱就怎样折辱。

难道哥哥当真是没有心的么?谢郎待我那样好,哥哥却如此待我,又要我如何能安心待在哥哥身边呢?分明从前,分明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咬唇泣泪,眼儿红红的模样像极了白兔,楚楚可怜。

看得桓羡心间也软下来,面上仍是不悦:你就一定要提他来刺我么?可和她置气了这些日子,为的不就是让她服软吗?因而他又生硬地软下语气,替她拭泪:好了,以后不会了。

我说过,你乖一些,我就会对你很好的。

那可不见得,从前,也没觉哥哥对我有多好。

她轻轻地嘟哝。

此情此景竟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味。

桓羡微咳两声,极力掩饰着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伸手将她抱过来,改说起了旁事:下个月你生日,想怎么过。

他没有过多去想她为何突然转变,也没有再提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愉快的事。

他想的很清楚了,自己那日的确做的有些过分,但究其本意,也是为了让她服软。

眼下她肯低头,那件事情就暂且翻篇。

薛稚也顺着他,把头靠在他怀中:我说了,哥哥会生气。

哦?他微笑反问,难不成你想把谢璟召回来给你过生日?薛稚从前不觉,如今受师莲央一点拨,才觉这话里处处皆浸着醋意。

也只在心间冷笑,面上道:我想去拜拜我阿娘的坟。

那日听师莲央提起,她忽然有些想母亲了。

尽管她对母亲其实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意料之中的,他神情微僵,凤目微微眯起。

然联想到伏胤所报的、师莲央早年在宫中曾受过贺兰氏恩惠之事,猜想她可能是听师氏提起贺兰氏产生思恋,倒也同意下来:知道了。

到时候叫芳枝送你去。

——他信守承诺,是日,果真撤了宫殿里四处对她的监视看管,又命青黛木蓝回到了她的身边。

夜间安寝,薛稚沐浴后回到寝殿,那一道狼似的目光又攫至自己身上,霎时明了。

她歪着头在榻边坐下:我累得很。

是个冷冰冰拒绝的意思。

桓羡本有些不悦,但念及这已是二人连日来的和软时光,皱皱眉没说什么。

偏是这时,那姣好秀婉的少女忽又抬起春光明媚似的眸来,问他:我想要哥哥伺候我,哥哥肯吗?他微微一愕,回望于她,视线正落在她鲜艳的红唇上:那妹妹,打算怎么回报哥哥?薛稚瞬然变脸,冷哼一声,扭头就靠向了床榻里侧。

这种别别扭扭的小情侣间的置气非但没有激怒他,反而令桓羡心情大好。

低低笑骂了一声矫情将人抱过来、拖进了怀中。

一夜鸳鸯交颈而眠。

他没发现的是,整整一夜,她两只手都紧紧反扣于胸前,不肯露出手腕。

次日,桓羡极早便起身上朝。

薛稚在床上又躺了一个多时辰后才悠悠醒转,正起身穿衣时,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忽然漫上喉咙,扶床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