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雅总算有一只手能动了, 她轻轻按住塞里纳斯肩头，冰凉的骨头有些硌手。
你是我的从属，你是我的骑士, 无论生死，塞里纳斯。
骷髅下颌咔吧咔吧地响了一声，像是种奇怪的笑声, 让希尔雅忍不住笑起来。
随着希尔雅脱困, 她恢复力量的速度越来越快, 压制她的力量也越来越濒临崩溃。
地面轰隆作响, 经过方才黄金阶斩击, 希尔雅逸散力量摧毁, 地面蛛网般的裂纹越来越多。
高耸入云的城池顶端裂开，中间有什么东西正在塌陷、崩解。
剧烈的摇晃中, 随着阿内芒三世被斩首，委顿在地的九位红衣主教像失去了控制或者能量源泉, 彻底维持不住人形，像积木人偶一样诡异地四肢散开，露出皮肤下的光影痕迹, 和连接固定白骨的金属齿轮链条。
看起来，有点像矮人拼接魔偶的技术。
他们不知道已经死去多久。
天空城正在向下跌落，一层层塌陷下去, 以最精密优秀的法术和其他技术构建、以庞大如海的力量供应运转、以无数奇珍点缀的尖端明珠，也将在力量消退中陨落。
失去秩序从空中砸落的悬浮雕像将地面砸出一个个大坑, 从圣堂中心开裂成两半的裂纹，像分开的蛋壳一直蔓延到底层地面, 仿佛大地也随之受伤裂开。
地面以最大的一条裂纹不明显地凹陷下去, 在两侧蛛网裂纹遍布时轰然落下。
裂纹深处, 密密麻麻的管道和蚁穴般的囚笼像构成了又一座城市，从未被外界听闻的城市。
天空城的倒影之城。
层层叠叠的囚笼深入地下，外界的天光洒落，震动和碎石落入地下城市，里面却无一人发出声音。
随着裂纹被暴露出来的囚室和或许是储藏室的地方，区别于地面上圣洁恢弘教廷，骨骼星盘、人鱼鳞片、魔偶中的特殊机械结构、甚至还有一卷跌出书架的记载着某个炼金术师药剂的古老羊皮纸……以及一切切看起来古老却和教廷格格不入的特殊痕迹。
希尔雅有些明白了，从大陆消失的异端们，他们的经验积累成为教廷的收藏。
教廷屠杀其他种族、其他派别，不允许他人使用知识，却将所有知识资源和秘密储藏在教廷深处，像囤积宝藏一样藏起来。
只是也许这些知识被锁得太久，被强调不允许接触太久，即使有人启用了收藏的宝藏，也只能运用很少的一部分，创新更是少之又少。
就像教皇的人偶、血液束缚、能量禁止。
交错相连的水桶粗细管道，闪烁着银光，上面铭刻着希尔雅遥遥看去不确定是什么的法阵。
管道并不是地下道路，它只链接了层叠的囚笼。
最上层囚笼里，苍白的一张张脸僵硬地看向上空，眼瞳中一丝光都透不进去。
希尔雅看到了熟悉的几位神学院主教级导师，被大多学生讨厌的空间之手芙拉尼雅，喜欢强调遵守秩序不许修改模型的计算导师……天空城消失的人，出现在地下，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掌控。
其中还有一部分人跪坐着，仿佛还在认真祈祷，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处境。
希尔雅的恢复速度越来越快，精神力蔓延向下，感知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正链接着身处圣城、属于圣城的所有人，它在管道里奔涌汇聚，涌向地下核心深入，一次次脉动中，像泵入心脏的血液，涌出奇异的生机。
自囚室中人们身上抽取的生机或者更多的东西，它是圣城之血，唤起圣城之心，汇聚成无穷的力量。
希尔雅几乎立刻意识到，不能直接破坏管道。
她之前被控制大概也和神学院里隐蔽的法术有关，进入这里学习，就是成立链接的开始。
教皇先前不离开圣城，或许正是因为天空城倒影的秘密，他被绑定在这里，只有在这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但仅仅只是这样吗？断开它，塞里纳斯。
塞里纳斯跳入裂缝，像一簇轻盈的蒲公英，只有剑锋折射出一抹银光。
他落入地下，希尔雅看清了暴露出来的管道核心，一座无面雕塑。
无面之人手持权杖，雕塑乍看起来和光明神雕塑有些像，但并不是神像，非要说的话，更像是一个正在被塑形的半成品。
覆盖着灰色光芒的剑锋斩向雕塑，一击后，骷髅身上的火焰都有些黯淡。
平滑的断口缓缓浮现，雕塑拦腰倒下，裂开的白色石块之间，留有巨大的空腔。
红得像血的澄澈红宝石哗啦啦从空腔中碎裂落下，滚落一地，在地下深处折射出幽暗又极具诱惑力的光泽。
它们落在断开的雕塑身旁，像被腰斩的人喷涌一地的血。
希尔雅见过这种宝石，在卡戎战场上，裁判所队伍吃下它后能飞快恢复力量。
雕塑被破坏后，地下导管里一直涌动着的力量凝滞了，说明核心的确就在这里。
动静变化中，法阵纹路浮现得格外清晰，希尔雅看出了一部分熟悉的痕迹，来自她亲手操作过无数次的人造元素宝石聚能法阵。
同时，也是走向炼金最高峰，贤者之石的炼金阵的部分纹路。
一个不敢置信的可能性浮现，希尔雅心头沉甸甸的，几乎难以呼吸。
黄金阶及以上的元素核心遗骸，可能变成污染源，但浓郁的元素也是相当充足的能量供应点。
那么，黄金阶以下呢？以前的圣女没有一个人晋升黄金，没有一个人成为教皇，是偶然？还是必然？先前发现修女比例问题时，希尔雅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即使加上大多数时候活动在阴影里的异端裁判所、学习中途因资质不足离开的人，最终毕业离开神学院的人数，也远远没到最初通过选拔的那么多人。
为什么要一代代选取最具天赋的圣女，又让她们死去？本该对元素最敏感的女孩子们消失去了哪里？消失的人去了哪里？把蒙住眼睛的叶子拿掉后，可怖的现实格外清晰。
因为……消失的人、死去的人，都填入了天空城阴影中，被榨干灵魂、天赋、充盈元素和精神力的血肉，成为元素宝石，成为圣城脉动的力量，成为可被吞食的血肉养分。
她和矮人都不认得的元素宝石，本就不是矿石，而是人体炼金，血肉凝聚的另一种贤者之石。
希尔雅恍然想起，空间之手芙拉尼雅晋升白银中位后就不再晋位，而是转向研究几乎不会带来元素力量提升的空间系。
芙拉尼雅被女学生们讨厌，因为她总是苛刻针对她们，有着催促她们放弃超凡力量去嫁人的黑历史。
但……也许她只是对教廷深处发生着什么有所猜测。
希尔雅垂下眼，眼睫的阴影遮住了蓝眸中一片沉寂的湖面，无数阴影正在湖面下飞速生长。
她叹了口气，是时候结束了。
束缚着她的重压彻底消失，电弧闪烁在每条管道中，破坏着精密的法阵纹路。
圣城中封锁天地的秩序被另一股规则性力量摧毁，设下禁止的空间节点像肥皂泡一样在精神力下破开，囚笼压制力破碎开来，一路向深处蔓延。
连坠落时都闪着光辉的圣城顶端，光辉黯淡熄灭，缥缈的云层、圣歌、羽翼花瓣光影，都一一消失。
泛黑色的浅红色雾气从天空城倒影中丝丝缕缕浮现，带着不祥的气息，希尔雅隐约感知到上面的力量，似乎和群山地下城遇到的亡灵有些相似。
希尔雅为下方被困住的人们落下一层治愈法术，白发苍苍的芙拉尼雅眼瞳动了动，安然睡去。
深处被腰斩的雕塑忽然亮了一下，薄薄的红光覆盖着躯体，却只有依然链接着管道的下半部分亮起，被断开的脉动输送滞涩无法运行，在猛地升高的剧烈能量抽取中，管道嗡鸣着从核心雕塑开始碎裂。
希尔雅怔了一下，覆盖整座天空城的精神力几乎立刻锁定了能量爆发点，迅速转身，法杖瞬发出无数冰刃，落在歪斜的圣堂深处。
白金交织的圣堂尽头，即使塌陷、裂开，也没有受损的几十米高无面神像悲悯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时间仿佛静止。
但下一秒，无面神像脸庞上像画画一样，浮现出了五官。
有九成像阿内芒三世，但充盈着神明的悲悯。
你很不乖……很不乖……你怎敢毁去圣地核心……缥缈的声音熟悉又陌生，神像头顶破开的圣堂尖顶被无穷无尽般的光海覆盖，破损的穹顶壁画上，只有绘着神国大门的残片格外清晰。
大门像在光海中真正得以浮现。
虚幻又真实的神国大门渗出光，纯粹的光，源源不断涌向神像，让神像变得更灵动、真实、更充满力量。
神像睁开眼，高大了几十倍的阿内芒三世低头看着希尔雅，彻底变成白金色的眼瞳中惊愕又贪婪，你毁了一切，你毁了我的两具身体……你竟能撬动权柄的力量，我都只能借用……很好，成为新的基石赎罪吧，补足我的力量，成为我的权柄，赐予你无上光辉荣耀！地下的雕塑是你准备好的新身体……你欺骗了主教们，骗他们为圣城献身，为你输送力量！希尔雅瞬间明白地下囚笼里为什么还有看起来心甘情愿的人，你要献祭唤醒神明……不，你在抽取神力？！教廷声称着堕落者使用力量是窃取了神力，最终真正窃取神力的，正是光明教皇，堪称最疯狂的悖逆。
精灵王苏拉说错了一点，在掌握权柄的神明还在时，并非不能窃取祂的力量……或者说，疯狂的新时代人类，在这一点上出乎意料地走在了上个纪元前面。
阿内芒三世石雕的十几米大嘴上翘，形成诡异的笑容，你触碰到了成就半神的路……但，你还很弱小，太弱小了，你依然不是神明。
只有我，只有我……吾将成就此世唯一之神——神说，吾行之外，皆被禁止。
光海中，希尔雅已经失去了对光系元素的控制力，随着阿内芒三世的命令，规则性力量清晰地压制了周围空间。
【秩序·禁止】。
不可见的规则迫使着希尔雅臣服，世界仿佛变成了一条条无形束缚下的方格，蛛丝般的束缚层层叠叠捆上来，秩序统治着一切，命令着一切，决定着一切运转。
落入倒影地下城的塞里纳斯发出细微的声音，也在无声抵御着严苛的秩序。
压迫力极强，但触动另一份规则力量的希尔雅，却在压迫中感知到了规则的虚弱。
我——说——希尔雅连说话都变得格外艰难，握着弯月法杖，青筋凸显。
不平等的秩序……不是秩序！无形的风暴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被压制到极其黯淡灰扑扑的法杖骤然亮起，它没有在秩序中被压制失去力量，反而亮起了盈盈光亮，像熔岩的火，像深邃的冰，像流动的风，也像无尽生机。
蛛网般的不可见秩序束缚被另一种规则搅碎，渗出光的大门骤然动荡，光海片片碎开，像破碎的镜子，被抽出的神力崩解，变成无拘束的纯粹光元素落下。
破碎不堪的圣堂深处，高大的神像正寸寸开裂，露出内部烟雾状的虚影。
原本涌向雕塑的力量，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
我的力量——阿内芒三世震惊地发出惊叫，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拥有真正清晰的规则……他试图用石手捞起光的碎片，却只是徒劳。
阿内芒三世惊慌地左顾右盼，像在快速思考如何翻盘，石像猛地跪下，破碎的石子骨碌碌滚落，让它碎裂得更快了一些。
愿父神的光辉永垂不朽，光明啊，渎神者毁去了您的信徒，您的指示将是我的方向……听起来极为虔诚卑微的祈祷，在石像轰隆隆的声音里清晰响起。
失去了神力和借用的规则，也失去了本来的躯体、准备的能量充盈的躯体，阿内芒三世虚弱得甚至连身体都快维持不住了。
希尔雅先前没有立刻毁掉神像，就是在担心战斗中提前引来光明神。
但此刻阿内芒三世最后的杀手锏还是向光明神求助，实在让人感到一丝讽刺。
真正使用规则性力量的感觉十分奇妙，像抽出了自己的灵魂，俯瞰着世界，好像无所不能。
但很快这种假象就被打破了，扭曲的无形纹路遍布在空间中，想看清却极其吃力。
希尔雅握着法杖喘气，停下试图继续调用力量的念头，挥了挥法杖，炎爆。
密集如雨的火球向雕像冲去，炸碎它的躯体，让依然喃喃祈祷着希望得到回应的阿内芒三世不住发出惨叫，力量再次衰弱逸散。
跌落碎裂的天空城地下，血雾已经飘飘浮现，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扑向雕塑里飘忽逸散的雾气。
血雾包裹住了雕塑，已经无法辨认出具体的精神力属于谁，雾气上浮现出一张张破碎到几乎无法辨认的脸，像有着一张脸，又像是由无数张脸构成，又很快破碎消失。
雕塑中的灵魂慢慢衰弱，血雾也一点点淡薄下去。
只有一个精神力构成的脸庞相对清晰，希尔雅认得她，最后一位圣女，索菲娅·克莱。
难言的悲伤攫住了希尔雅。
……一切，归于安宁。
曾为群山地下城亡灵用过的安抚法术，化成星光点点，落在所有血雾上。
雕像彻底破碎，血雾也彻底消失。
作者有话说：宗教问题其实是比较复杂的，讲究万恩归主之类的理念，真正狂信徒可以看看宗教史上的疯狂事迹，纯粹的信仰信念还是值得尊重的。
但是文中（划重点，仅限本文设定里）光明神自己已经扭曲了，越虔诚信仰的越难以虔诚，就像满嘴主义满脑子生意，在前面主教反应、贵族们对宗教本身的利用、权力教会表现信仰上比较明显，上梁不正下梁歪，最后信仰就很浮于表面，教皇想的都是背刺光明神窃取神力自己成神。
也许曾经有辉煌严格、虔诚圣洁的时候，但不是现在。
---呜呜，簌簌猝不及防被封小区里了，昨天核酸和紧急搬运各种东西把人整麻了，今天恢复努力更新！祝读者小可爱们不要被封控qwq簌簌好想出去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