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他们, 希尔雅关上门，从空间项链里取出一沓树叶，上面记满了数字。
这段时间庇护地平民们的体质变化统计, 有一个不太明显的规律。
出城后忍耐着不舒服的人觉得森林更不舒服，过去一直生病的人反而开始变好。
和丽莎的变化记录结合，希尔雅隐约有了些想法。
平民感觉更不舒服很正常, 因为污染增多了。
但同时有人身体变好, 如果也认为和污染有关的话, 意味着持续过量但不至于太多之后, 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
教堂建在最核心的城镇上, 辐射影响四周, 距离教堂越远、身份越低、收入越低、被污染堕落可能性越高。
但希尔雅还知道一件事，这些年圣女选拔仪式和神术师选拔时, 入选的生活在边缘区域的平民、孤儿更多了。
元素亲和或许不仅来自天赋，也可能来自被恐惧的污染。
希尔雅再次想起自己曾经困惑的问题。
污染元素, 真的是污染吗？答案离她很近了，但希尔雅没有足够证据。
希尔雅将丽莎刚刚冥想时的变化一一记录下来，带着树叶出门, 用精神力给精灵再次做了一次检查。
希尔雅控制着的精神力波动并不明显，不够敏锐或者等级相差太大的人可能都无法感觉到自己被探查过，但精灵瑟琳娜显然不是其中一员。
被砍得只剩主要枝丫的树枝颤了颤, 明显的精神力冲刷下，灰皮肤的精灵挣扎着从昏沉中睁开眼, 不善地看着希尔雅，像随时会抽她一树枝。
你在干什么？希尔雅顿了顿, 将环绕着精灵的精神力散开, 抱歉, 以这样的方式与你再次见面。
我们并没有恶意，瑟琳娜，外面的污染对你的伤害太重了，你可以留下来多休息一会，养好伤再离开也不迟。
我觉得，你会喜欢上这里的。
瑟琳娜盯着她没有回答，动了动枝叶，然而被薅秃了的树枝只能从头顶垂下两条细细的新芽，不管是想甩飞面前的人，还是包裹住自己拒绝被接近，都无法做到。
但瑟琳娜确实能感觉到身边元素潮汐和外面的不同，转变成树人后依然时时刻刻被折磨着的疼痛和啃咬消失不见，变成了轻柔的微风，好像不是生活在危险的达克斯森林，而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片丛林。
瑟琳娜的心情在恶劣和平静之间来回变幻，直到看到树下土壤里没干透的一些药剂，颜色十分怪异。
虚伪的强盗。
精灵平静地判定，幼崽，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你，选择留下吗？你投入了血蔷薇的怀抱，用炼金术师的力量为你创造出不死不灭的战士……你想要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呢？我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没有武技，没有法术，也没有你想要的古老传承。
瑟琳娜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厌倦，显然类似的事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布满复杂纹路的脸上，一双眼睛澄澈如幼儿，倒映着世界上人类的贪婪。
血蔷薇？炼金术师？希尔雅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显然阿曼达隐藏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没说，精灵瑟琳娜和她的关系，似乎没有她说的那么好。
希尔雅很快回神，摇摇头，不，不需要这些。
请好好留下养伤吧，那些蜘蛛交给我们来解决。
如果你想再进一步的话，或许我还能提供些许帮助。
少女像只是邻家女孩路过来打了个招呼似的，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瑟琳娜准备好的拒绝全堵在了心里，她不得不承认，她很大一部分担忧正来自于蜘蛛。
瑟琳娜能隐约感觉到周围环绕着自己的阻隔法术，但并非是限制她行动的，似乎只是用来隔绝外面的声音，避免外面有人触碰到她。
法术效果很弱，只限制了白银阶以下的举动，她虽然重伤，但冒着二次受伤的危险拔出根须离开，还是做得到的。
毕竟树人从来不是只能在原地伫立的生命。
瑟琳娜没有动，在希尔雅离开后，在原地站了很久。
她听得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看得到能跑跳绝不好好走路的人们脸上的笑容，看得到包围着自己探头探脑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人们，看得到明显和其他人不同的几十个瘦弱的平民。
平民兢兢业业地在其他人帮助下做着许多事，望向那些拥有超凡力量的人时，眼中有着微光。
不是倒映着的火光，也不是泪光，而是明亮的、希冀的、向往而羡慕的光芒。
瑟琳娜屏住呼吸看了很久，回神时才发现，夜晚到来了。
血月的光洒落在中央的殿堂上，将殿堂四周染上浅红，在旺盛的篝火光芒包围中，红光不像瑟琳娜记忆里那样充满不祥，反而让人联想到……热闹。
即使听不到外面在说什么，从丰富的肢体动作里，她也能感觉到外面的氛围。
只是仔细听也只有风声萦绕在四周，是她早已习惯了的安静。
确定保护好瑟琳娜不让玩家们骚扰成功，希尔雅回到房间，继续学习着来自庇护地的知识记载。
继第二次当面撬门被扣了好感度，狂敲希尔雅房门只为了合影被塞里纳斯拎走后，无缘无故跑来敲门的玩家数量急速降低到个位数。
意识到堵门没有收益反而可能倒扣，绝大部分玩家都投入了庇护地刷新出的大量建设任务里。
老玩家们也是从搬砖过来的，看着迷之像工地现场的庇护地，除了幸灾乐祸，还多了一股监工般的责任感。
有老玩家带队，庇护地新圈进来的植物大部分都被迅速击杀、拆分成制作区一块块材料。
新竖起围栏区分区域的制作区门口，挂上了一个警告牌。
《请勿偷拿、多拿、抢劫以及偷吃制作材料！！！》偷吃这个词被加粗加大，生怕玩家看不见。
看过大郎吃药视频的新玩家，对各种食物、以及大郎吃药似乎没有尝过、没分到食物里的材料口感充满了兴趣，冒着反复复活不得不多搬几次砖的风险，离开新手期有了空闲，都直奔自助餐区域——啊不是，制作区。
从昨晚开始的整整一天时间，殿堂里的复活白光就没有停过。
连沉迷研究自己的水箭法术的顾朝，都跟着弟弟兑换了点刺球果吃。
只是别人吃里面的种子，顾朝对刺球果带来的痒感，充满了好奇，最终连喉咙都开始痒的时候，不得不复活重来。
孤儿打野带着自家姐姐出门前，遗憾地拍拍还得继续搬砖的其他徒弟，不是我不带你们，是你们好感度不够没法出门啊！现在比我们一测的时候强多了，一天能刷好多声望呢，加油，等会回来继续带你们玩！顾朝作为第一个获得新手任务额外技能奖励、第一个出门探索的二测玩家，收获了一片注意。
和最初梯队相差不太大的一测玩家不同，顾朝速度太快，断层迅速拉开，新玩家们纷纷开始研究论坛帖，试图另辟蹊径追上。
晚餐到来前，希尔雅听到有人敲门。
叩叩声很轻，对方似乎还在犹豫，和正常情况下的玩家们态度完全不同。
玛……阿曼达？希尔雅拉开门，让门前盯着地面的阿曼达进来。
她还以为是玛丽反复思考之后打算再来问问丽莎的学业问题。
希尔雅看了看记录，和要么留在工匠铺继续制造小工具、要么跟玩家们出门探索的雷罗不同，今天自闭的人变成了阿曼达。
除了规定好必须要出现在外面的时间，阿曼达一直留在屋子里。
阿曼达脸庞熏得有些发黄，大概是熬了一天药剂，揪着自己冒出来的触手，似乎有些紧张。
坐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希尔雅倒了杯水给她，从孤儿打野建立蓄水池，再加上烧开放凉等操作后，森林里的溪水味道正常了很多。
阿曼达接过杯子，弯腰放在了地上。
她低着头，抱歉，阁下。
我隐瞒了你一些事。
瑟琳娜说得没错，我曾经在血蔷薇的庇护下得救、学习、成长，虽然我没有加入血蔷薇，但我确实也属于她们。
但我得说，血蔷薇并不是其他人说的那样只有放纵、浪荡和欲望疯狂的异教徒魔女，她们大多数时候只是在救援更多刚刚觉醒的女巫。
阿曼达注意到希尔雅的眼神，苦笑了一下，是的，是那个欲望集会。
希尔雅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明白过来血蔷薇是什么。
欲望集会可以说是裁判所追杀的头号组织，组织结构散漫，只知道他们蛊惑人们放纵欲望、随心生活。
听起来还好，但放纵的不只是被压迫的善念，也有各种践踏规则的邪恶血腥。
但考虑到由后天觉醒天赋的女巫、被污蔑为女巫的人等等引发的猎巫事件，蒙在这个名字上的血腥或许弱一点。
希尔雅按着阿曼达坐下，女巫……我明白了。
所以血蔷薇里有多少人做过恶？阿曼达没想到希尔雅会是这样的反应，即使是淡然的精灵瑟琳娜，知道她曾经属于哪个组织后，都立刻把她赶走了。
她呆了一会，才说道，我不知道。
血蔷薇里共同的规则是对女巫同伴施加援手，但不止有女巫，还有炼金术师和其他战士。
被救援后，可以学习超凡知识后再离开，也可以直接离开，没有人会刻意限制。
很多人放/纵/欲望，但也有持戒恪守、对抗欲望的修行者……准确的说，是面对本心欲望。
流淌杯中的美酒，璀璨的宝石金银，俊俏年轻的男女，力量、青春、权柄、财富，什么都有可能。
会为这些做出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无法为他们保证什么，但他们并不全都是恶徒。
希尔雅笑了一下，你只能保证自己？阿曼达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希尔雅继续问道，据说血蔷薇有一位主宰？你见过她吗？援助女巫的规则是她定的，还是所有人一起默认的？是祂。
没有明确的救援女巫限制，只凭自愿。
不过大多数人都曾经被救助过，会乐意伸出援手。
听我的老师说，祂是一位半神，欲望与血腥的主宰。
不过我没有亲眼见过，所有人也不需要信奉祂，血蔷薇里很多人认为，并不存在神明……阿曼达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曾经的光明圣女，是最信奉神明的一批人，顿时卡了壳。
希尔雅询问地看向她，阿曼达掩饰性地喝了口水，继续道，有个消息或许对您有用。
按照我在血蔷薇里知道的，世界上并非只有光明教宗一位半神。
光明教宗是神明的代行者，另外三位半神分别是欲望与血腥的主宰、权力与假面的宗主、全知与观测的智者。
不过这三位我只知道第一位属于血蔷薇，到底存不存在、有多强的力量，都不太清楚。
权力与假面的宗主？希尔雅声音挑了起来，‘伪善者’？阿曼达惊讶地抬起头看过去，您知道？希尔雅微微皱着眉。
她在巡回实践中，经过偏南的一处贵族领地时，意外和骑士们抓住了一批号称伪善者信徒的家伙。
他们从小管事开始做起，声称献祭可以换取超凡力量、青春和更多的财富，蛊惑了当地贵族的封臣，差点就要借此接触到领主。
在上报当地主教，移交给异端裁判所之前，她对裁判所实在太好奇，借着这层关系，悄悄潜入看到过一批当地裁判所的卷宗。
卷宗上对伪善者信徒的记载，就提到了权力与假面的赐予。
裁判所执行官解释说伪善者是这些人编造出来的借口，低级骗子们试图以此成为领主的座上宾。
但希尔雅记得，和记着伪善者的新卷宗编号一样的卷宗，起码有上百卷。
假定这位半神不是虚构出来、被骗子们共同使用的话，裁判所没有通缉、没有悬赏、也没有专门提醒教廷超凡者们存在异教半神，反而试图让其他人认为这只是一件小事，是为什么呢？即使只是虚构的半神，被骗子不断使用还好，能被另一个活跃的被通缉组织知晓，裁判所却并不刻意去管，就显得奇怪了。
这和异端裁判所以往的态度不符，像是……在掩饰什么。
希尔雅在心里打了一份任务草稿，打算等玩家们以后接触到她去过的偏南领地后，让玩家去查一查后来发生了什么。
皱眉思考的少女不像平常那么温柔可亲，逐渐冷下去的安静气氛里，阿曼达没忍住轻轻唤了一声，希尔雅阁下？希尔雅对她点点头，态度一如既往的平和，这确实是我需要的消息。
世界上有坏人也有好人，坏人会被惩罚，好人不应该只是来自某个地方、和某些人接触过就被当做坏人。
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你怎么去到血蔷薇，又怎么学习的吗？其实有些无聊。
阿曼达提醒后，见希尔雅坚持，叹了口气说下去。
阿曼达曾经给小詹娜的父亲教了一些新知识，耐心钻研下去就有机会从普通人触碰到超凡，这当然不只是因为想将炼金术师传承下去。
曾经，阿曼达也是一个普通村庄里的女孩，直到父亲病死，在传染病中，她毫无能力的母亲幸运地没有得病，却被怀疑成女巫，绑上了火刑架，往常熟悉的村民们认为，这样就能烧死疾病并驱逐邪恶。
然而阿曼达母亲死后，疾病并没有结束，下一个被绑起来的变成了阿曼达。
收到消息赶来的血蔷薇女巫们，没能救下阿曼达的母亲，只带走了阿曼达。
阿曼达没能觉醒元素天赋，好在还可以成为炼金术师，她跟着老师和其他人度过了几年时光。
带回来的新诞生女巫会选择各种各样的老师，走向各不相同的路。
她平常的学习枯燥而乏味，时常做些东西出去卖，和普通的药剂师差不多。
喜欢喝酒的大姐姐们偶尔会拿走她的餐酒，声称小孩子不要喝酒并换成热汤泡面包。
碰到带男女回来过夜的人，画着漂亮妆容的哥哥姐姐会把她赶回老师那里，风情万种地对她眨眨眼：小孩子不能看哦~后来，老师说她没有什么能教给她的了，让阿曼达选择留下加入血蔷薇，或者离开自己闯荡，阿曼达选择了后者。
阿曼达很少有机会和别人提起过去这段时光，说着说着，神色有些怀念。
希尔雅听的重点却不是她的经历故事，面前树叶上已经写了几个词：无体系教学、缺少资金、地点时常变动、基础教育欠缺、新人缺少记载和吸纳。
希尔雅基本确定，血蔷薇确实是个相当散漫无规则的组织。
有一定传承，唯一的统一目标来自善意的传递，但并不那么关切救助后新女巫们的人生发展。
阿曼达最后一句说完，希尔雅适时开口，我有个想法。
如果你还能联系到她们的话，或许可以让新的女巫来庇护地。
她们可以和平民一起学习、工作、接受庇护地的传承，有一个新的家园。
消息可以等马猴烧酒他们回来后交给他们传递，我觉得可以试试，你觉得呢？阿曼达下意识想说不可能，但话到嘴边，又沉默了下去。
希尔雅补充道，就像，你上次说过的霍格沃沃？当然，来到庇护地，就得遵守新的规则，但我保证，所有人遵守的规则是一样的。
阿曼达来找希尔雅时，心里充满忐忑，不知道在希尔雅知道她的过去后能不能留下来。
离开时，她神色同样带着恍惚。
她没有立刻答应，但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阿曼达慢慢从殿堂里走出去，耳边是过于熟悉的嬉笑吵闹声。
从四楼楼顶飘下来的读书声一天比一天清晰，不敢开口的人也鼓起了勇气，咔嚓咔嚓处理材料的声音和还忙着做任务的玩家的开垦翻地声融入进去，宁静平和。
风吹着不远处秃秃的树干，阿曼达看见瑟琳娜还醒着，同样看着在庇护地里活跃着的人们。
四楼楼顶水镜旁边照明的火光，将站在最前面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阿曼达想起希尔雅去继续上课前提醒她准备的内容，离她开始讲课的时间不远了。
阿曼达导师！还有治疗药剂吗？对了，令牌也得拜托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快速接近，阿曼达回头看见殿堂里落下两个身影，大郎吃药先生、马猴烧酒小姐？她有些困惑，你们不是在莱克顿城吗？这不是回来了嘛！阿曼达，你是不是想我这个唯一的徒弟了？方遥把装着令牌的小草包递给她，故意苦着脸叹了口气。
阿曼达警惕地后退一步，方遥笑容压都压不住，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小瓶子，瞧，这是什么？阿曼达眼前一亮，伸手要去拿，布鲁斯星沙！你从哪里找到的？它能增加药物和物品的稳定性……这种星沙最重要的特点就是活性很低，添加进大部分制作过程都能延长制作时间，延长时间就能减少出错机会，是一种十分常见且普遍使用的材料。
虽然这种星沙并不十分珍贵，阿曼达不得不进入森林前，曾经攒了一大瓶备用，但在达克斯森林里根本找不到这种材料，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了。
只是看到一眼，她脑海中就不断闪出了一连串多了布鲁斯星沙后可以制作的药剂、物品名字。
有了这个，她有些没有把握的药剂就能尝试了！阿曼达伸手到哪，方遥就收手到哪，仿佛直钩钓人现场。
随着方遥的摇动，巴掌大的小瓶子里，一捧紫色的沙砾纹丝不动，像紧紧黏在了瓶壁上，但敲击时又会沙沙落下，像下了一场沙砾雨。
瑰丽的紫色折射着流光，像是内藏点点星辰。
把人惹急之前，方遥及时停下，抱歉抱歉，这个材料不能给你，是圣女要的，好像跟传送阵有关。
阿曼达，之后要是还有，你还要吗？当然！阿曼达迅速链接庇护地屏障，修改了一个任务，指定方遥发布。
方遥赚到手一个材料收集任务，看看丰厚的奖励，啧啧两声，跑商还是有前途啊！等我交了任务回来找你！导师，第一个炼金术师转职要留给我！任务要紧，方遥见外面希尔雅上完课准备下来了，收好瓶子，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