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变得僵硬沉默起来,雷罗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在撒谎和承认之间犹豫了一会，我……他们身后的来路里传来了窸窸窣窣探索声, 玩家们惊喜的声音响起，哇，什么时候刷了新地图！圣女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希尔雅伸手按住石门, 在玩家们抵达前把门关上。
为防止玩家乱涂乱画、看到什么都试图敲一点下来的行为, 破坏了好不容易稳定的法阵, 给玩家们看看可以, 暂时还不能让他们进来。
少女和矮人望着昏暗凹陷大坑的背影, 留在晚到一步的孤儿打野和姐姐顾朝眼中。
大门缓缓合上, 顾朝条件反射地按下截图，估计调高亮度后应该能看到里面的一部分建筑。
唉, 来晚了。
这个剧情怎么不开放啊！孤儿打野抱怨两句发泄完，就撸袖子莽了上去, 给我开——淦，这门烫手！刚COS大力猛士，下一秒, 孤儿打野像触电一样弹开了。
【您正在尝试进入[古议事大厅]，当前无进入权限，相关任务尚未解锁, 当前位置暂未开放。
】？策划你哔——哔——，搞了地图和剧情不开放是几个意思？这次干脆不刷任务提示了？？？眼前的雷罗目光游移, 犹豫着始终没有开口。
希尔雅并不催他，把注意力挪到门外的玩家们身上, 从玩家视角看到孤儿打野的反应, 无视掉后面痛骂狗策划的部分, 她陷入了思索。
初次开门和后来过来补充魔核能量时，大门通过希尔雅的精神力覆盖开启，希尔雅猜测这是一个多年后仍能使用的精神力检测装置，用物体触碰会导致物体被湮灭，智慧生命才能接触到大门，一定等级的精神力才能开启。
但玩家的表现推翻了一部分猜想。
希尔雅快速检查了一遍玩家的后台数据，确定孤儿打野除了痛感峰值跳了一下外，精神力没有受损。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是有什么特殊的限制而她恰好符合？希尔雅链接上塞里纳斯，打算叫他带阿曼达一起来做个测试。
几分钟过去，雷罗脸上浓密的胡子被汗水沾湿贴在脸上，他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低声回答，是的，阁下。
我认得它们，那是纪元之交时代锻造的魔偶，后来我们的传承消失，再也没有成功锻造出来过了。
终于说出来了，矮人深呼吸了一下，却又觉得有些轻松。
从犹豫开始就缩起来的身体舒展开，脊骨挺直，迎上这位包容的异族领主一如既往温柔的蓝眼睛。
雷罗单手握拳，弯腰行礼，和希尔雅见过的记载里矮人的行礼方式有些相似，但更郑重些。
很抱歉，阁下，请原谅我的失礼。
我，雷罗瑞尔·金·火纹，被放逐的矮人群山之子氏族，疯王的后裔，向您致意。
后面每个字，都像花掉了雷罗极大的力气抵抗住自己的怯懦，声音沉重，却依然固执地说出了自己完整的来历。
感谢您庇护了我，并愿意继续庇护达克斯森林里所有无辜的流浪者。
抱歉，我隐瞒了身份，我不是在大陆上工作的火纹矮人，而是个黑暗种。
如果……矮人声音小下去，如果您希望我离开，我会离开的，但冶炼高炉真的很有用，希望您能留下它……雷罗偷偷快速眨了眨眼，把湿润的液体挤回去。
短短一个月时间，足够他习惯庇护地的一切。
他完全不想离开。
和出现异变的堕落者不同，阿曼达的研究证明堕落者也可能保持理智、不伤害其他人。
黑暗种被神明命令教廷驱逐，被出现黑暗种后地位跌落的族群抛弃、仇恨、追杀，谁又能反抗世界上唯一的神明的意志呢？——除了炼金术师这些不信神的疯狂者之外。
希尔雅不知道矮人在短短几秒里想了什么，见雷罗眼眶都红了，无奈道，雷罗，我以为你该记得，庇护地尊重并接纳所有智慧生命加入。
堕落者、黑暗种、神明背弃之人……都没关系。
不管你是什么人，现在都是庇护地工匠铺的主人，也是现在唯一的战士导师，你对庇护地、对大家很重要，大家也很喜欢你，我为什么要赶你走？雷罗傻傻地看着她，少女的神色在听到黑暗种时动都没动，好像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只是包容地接纳了他，即使他刚加入庇护地时还什么都做不了。
阁下……呜呜呜呜阁下，赞美您，我呜呜呜……雷罗抽噎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和高兴。
这是你应得的。
希尔雅认真地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赞美，如果你其实不想说，完全可以不说，也没关系。
雷罗却摇摇头，您的宽容和善意，唯有诚实可以回报……我呜呜呜，我也永远不会放弃我的姓氏和家族，魔偶正是疯王的母亲、我的祖先留下的最后作品。
或许其他离开了的族群知道这段历史，会在未来回答希尔雅的问题。
或许他可以说谎掩盖，否定自己了解这个，但最后他还是说了实话。
雷罗肿着眼睛认真回答的样子有些滑稽，但希尔雅和他都没有笑。
意识到安慰没有让他平静下来，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希尔雅推了他一把，结束这个问题。
去看看魔偶吧。
它们或许还能用，如果不能用，拆了看看总能给你些帮助，对吧？雷罗被推着看到台阶最下面的魔偶们，浮灯的光晕开一片金属的寒光，在他眼里，这些不知尘封了多少年的机械造物华美得比任何一块宝石还耀眼。
是的、是的，感谢您。
雷罗胡乱在袖子上擦了擦脸，手忙脚乱地掏出工具，仿佛觐见圣物一样，一步步靠近金属柱。
他虚虚用手指描画着金属柱上一条条希尔雅看不懂用处的缝隙，像在抚摸最心爱的人的皮肤。
比矮人高了不少的魔偶，看起来丝毫没有哪里像偶人，但希尔雅相信他没有认错。
这里先前卡着一把像长矛一样的武器，但是碎成了灰，这里是碎裂的残片……希尔雅指了指旁边的凹槽，尽量还原刚开启大厅时看到的样子。
雷罗刚开始的小心翼翼和又哭又笑，慢慢变得平静了点。
他仔细看过十个金属柱的样子，连下面希尔雅还没清理的灰尘碎片都没有放过，最终停在其中一个面前。
不知雷罗碰到了哪里，从金属柱背对台阶的位置打开了一块金属板，吱呀一声，太久没有打开的小门一卡一卡地敞开，露出里面复杂到令人眼晕的结构。
齿轮和簧线静静地停在那里，有些地方像希尔雅在蓝星世界知识里看到过的电路图，但又不完全一样。
金属柱大开大合的粗犷又带着细腻精密的美感，虽然有着锈蚀的痕迹，但并不重，反而增添了时光的厚重感。
不仅希尔雅被这古老却又崭新的设计惊艳，雷罗更是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在丢失了的知识面前，雷罗像老鼠掉进了米仓，兴奋得恨不得立刻开始研究。
他在里面找到了些熟悉的痕迹，从怀里掏出一颗魔核，尝试着扳下里面最显眼的一个把手。
吱呀——吱呀——金属柱突然动了起来，最下面像瑟琳娜拔出树根一样，猛地拔高一截，露出几个圆滚滚的轮子，慢吞吞地往前挪了挪。
原本卡着武器的柱身位置旋转着，将雷罗刚插进去的木刀慢慢转了一圈。
顶部的圆柱也360度转了一圈，亮起微弱的光，像两只眼睛，定定地看向希尔雅。
欢……迎……咔哒、咔哒……希尔雅吃惊地看着金属柱大变样，有手有脚还有脑袋，甚至还能发出声音。
要不是没说一个字都要卡一下，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奇怪僵硬，说这是一个活物也有人会信。
阁下，铁矿有办法了！魔偶会是您最认真的劳力和战士，只要有足够的金属，它们就能源源不断地诞生！雷罗整个埋进小门的脑袋钻了出来，自豪地拍着胸口。
话音刚落，木刀咔哒一声连带着柱身上的凹槽旋钮掉了下来。
呆板重复着欢迎的声音变成了金属剧烈摩擦声，一声脆响，最下面的轮子不知哪里裂开了，让刚开始移动的魔偶向一端歪倒。
啊！雷罗满脸心疼地连忙去扶，但再怎么扶，断裂的部分也无法变好。
他连忙把刚刚碰过的地方全部复位，魔偶矮了一截重新定在原地，上面的光消失，变回了那个金属柱。
它、它其实没这么差，我会修好它的！雷罗尴尬极了，努力挽回着，它们还能动……我能看懂一部分内部结构，修好之后就能派上用场了。
而且还能再造新的！这是神明曾赐予我们矮人的力量！据说，曾经还有像真正拥有灵魂一样的魔偶，能够对话和思考。
只可惜……我们弄丢了。
还……雷罗提到骄傲的历史时的闪亮目光暗淡下去，低下了头，现在的火纹氏族连会动的魔偶都无法制造，在看到它们以前，我也曾以为这只是个传说。
再怎么辉煌的过去，都已经是过去了。
希尔雅摇摇头，按着雷罗的肩膀，让他抬起头，这是你的祖先、曾经的矮人用双手创造出来的。
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希尔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造物。
虽然看起来有些蠢笨，让人不由得怀疑它们到底能不能做到雷罗的许诺，但可以无限诞生这一点，还是让希尔雅一惊。
教廷圣地是神术最顶尖、宏大的造物，但工匠能做的从来只有武器、铠甲和一些小东西。
越知名的工匠锻造出的装备、道具属性的确越来越强，可始终都在一个模子里，论起创新，她见过最新的大概是前些年的自鸣钟。
神学院的钟楼她偷偷爬到过最高处看过，虽然核心离得很远，但里面齿轮的外形太独特，她绝不会认错。
自鸣钟风靡大陆，可这样的技术，许多年前就已经有了更精密神奇的运用。
工匠们是有能力的，但为什么多年后的技术，反而比不上曾经？矮人们创造出的魔偶，在后来的这些年里似乎被摒弃了，希尔雅完全没见过、听说过哪里还在继续使用。
矮人擅长锻造，这毋庸置疑。
诞生于万年前纪元之交的魔偶，她在多年后都不曾看到过类似的产物，最强盛时的矮人王国该有多么绚烂的机械文明？她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错了。
它们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你可以把它们带回去研究。
在完成锻造计划的基础上，你越早学会魔偶技术，能做的事越多。
希尔雅想了想，补充道，把它们拆了也没关系。
需要的材料告诉我，我会尽量搜集。
我……雷罗吃惊地看着她。
他刚才过于兴奋，差点把魔偶彻底玩坏，已经有些紧张了，没想到希尔雅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给出了这么好的条件，给予他信赖，鼓励他继续研究学习。
雷罗用力点点头，刚平静下来的眼眶又有些湿润了。
他小声回答，我会的。
那我们离开时记得把你选中的魔偶也带上。
对了，你说的疯王是怎么回事？因为他做了什么，才让你们被驱逐变成黑暗种吗？希尔雅对这段历史有些好奇，可以说说吗？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雷罗低声道，将曾经听母亲和大人们说起的故事、口口相传的消息说了出来。
在幼时母亲的诉说里，第一纪起诞生于矮人群山的矮人中，火纹氏族曾是唯一的部落，后来变成最大的部落，最聪明的矮人被推选为矮人王，只有王才能冠上金这一姓氏。
疯王格雷的母亲创造了魔偶，据说，纪元之交诞生的疯王格雷是上下几代最有学识的王，同样创造了极为优秀的作品，才在没有王位血脉继承传统的矮人王国里登上王位。
矮人传统中，最优秀作品会供奉告知神明，显示被神明赐予的天赋并没有白白浪费、感谢神明的厚爱。
但声称带领王国传奇工匠创造了划时代、突破性的机械后，女王格雷没能在供奉仪式上拿出她保密的创造，声称藏着成品的地下宫殿空无一物，根本没有锻造、组装过的痕迹。
她在撒谎。
但她坚持寻找着不存在的创造，还有传闻说，她创造的作品是想要挑战神明的力量，根本是个幻想。
在那年神明没有给予回应后，女王格雷逐渐疯狂，甚至最后杀死了所有一起研究的同伴、毁灭了矮人所有白银阶及以上的知识。
神明因她的谎言和疯狂降下神罚，命令教廷将被污染疯狂的矮人驱逐。
疯王格雷被神罚处死，圣殿骑士团将矮人驱逐离开大陆，矮人群山也被神明放弃，沦为达克斯森林的一部分。
金·火纹不再是荣耀的姓氏，而是被人厌恶的黑暗种的血脉。
神明仁慈地宽恕了其他矮人的过错，被重创的矮人没有和曾追随的王、现在的黑暗种继续留在一起。
传闻里，他们离开矮人最初的家园矮人群山，彻底走向大陆，在大陆上流浪、工作，也……追杀所有踏入大陆的黑暗种矮人。
金·火纹一族，曾经的群山之子，也是让矮人王国消失、被神明驱逐的罪魁祸首，自降生起就带着罪恶，一代代深深记下曾经的错误。
赎罪者的忏悔、闭门研究者的疯狂、坚持努力者不断出现的突破失败陨落消息……绝望的矮人们一代代死去，不甘的执念让死者重回人世，地下城里，活着的矮人和疯狂的亡灵共存。
在这样的地下城长大的雷罗，做过的最勇敢的事，大概就是在听过许多被追杀的故事、神罚和惩戒的故事后，依然倔强地离开了地下城，试图寻找改变的可能。
他已经变成亡灵的母亲，在同意和他一起离开后，在森林里变得疯狂，反过来不允许雷罗离开。
所有疯王的后裔，无法晋升、无法离开……我们都将留在这里，永远赎罪……疯狂的亡灵，是雷罗对庇护地里亡灵气息熟悉的根源，也是最初恐惧的来源。
他被阿曼达从亡灵追杀中救下，傻乎乎踏入更危险的森林，毫不意外地在森林里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又幸运地遇到了一些转机，希尔雅和神奇的庇护地大概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讲述着过去，提到后来的一切和来到庇护地时，雷罗心潮澎湃，忍不住脱口而出，阁下，如果是您的话，或许有办法吧。
平民的到来、精灵的加入、古遗址的欣欣向荣……已经在现实的毒打下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突破失去传承成功晋升就不能再奢望更多的矮人，心里冒出了一点点希望。
矮人埋葬在时间里的历史辉煌却又灰暗，即使只是不曾经历过这些历史的年轻矮人简单讲述着口口相传的过往，也让希尔雅感受到一丝沉重。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黑暗种这个词时，希尔雅不由得想起，曾经看到的记载和被教育的堕落者/黑暗种的邪恶。
堕落者不都是坏的、错的，黑暗种也一样，他们使用的力量，也并非是窃取的神力。
否则炼金术师不可能继续使用力量甚至传承，矮人不可能晋升，她更不可能依然拥有操控元素的力量。
神学院里可以查阅的资料里，没有解释矮人如何成为黑暗种，又为什么大部分被剔除了这个身份。
但希尔雅在议事大厅里见过的几个种族，大都经历过被怀疑-教廷请求神谕-驱逐的过程。
希尔雅不太确定，这到底已经确定撒了谎的教廷举起的屠刀，还是真的是神明的意志。
可假如一个人做错了事，一个族群就该被惩罚失去故土，血脉亲眷就该永远背负罪恶，未免太过不公。
出现了格外多堕落者的人类，也不曾被这样惩罚。
一直自行运转的冥想突然停了一下，精神力枯竭时的痛骤然在脑海中炸开，吞噬着希尔雅的清醒意志。
在此颂神之名，一曰光明，二曰秩序，三曰仁爱，四曰平等，予此地庇佑……过往熟悉的祈祷声仿佛回响在耳边，她曾怀疑过教廷曲解神明的意志，但从未怀疑过神明。
见希尔雅久久没回答，雷罗有些不安，我们，只是想过上正常的日子……您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我可以想办法自己回去，您能允许我带着您交给我的知识一起回去吗？但想想追杀他的不死不灭亡灵，雷罗打了个哆嗦。
他想帮助自己的族人，但亡灵的偏执、剩下的活着的人的麻木，都会是极大的障碍。
矮人已经失去了太多传承，帮忙也无法获得什么利益，希尔雅不答应，才是正常的。
希尔雅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回答，我答应你。
希尔雅突然苍白难看下来的神色把雷罗吓了一跳，希尔雅阁下？！您……希尔雅忍着痛楚，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平静，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矮人的困境。
我们的勇士们、你的朋友们会乐意帮你找到回家的路，不过这需要时间，你可以先准备锻造，再发几个任务让他们知道矮人群山的事。
好了，我们该出去了。
选好魔偶了吗？稍后我叫塞里纳斯来搬。
希尔雅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完全看不出问题，她招招手，来，试试看用精神力开门。
别摸大门。
将你的精神力发散覆盖在门上，试着拉开它。
雷罗没有提问，按照希尔雅的要求探出了精神力，精神力像是被石门吞噬了，迟迟没有变化。
雷罗额角滚落豆大的汗珠，阁下，它……话音刚落，石门像先前开门一样缓缓打开了。
雷罗松了口气，它需要的精神力实在太多了。
武者本就不擅长精神力，雷罗更是才晋升不久，精神稳定性和强度都不如希尔雅。
虽然开门后精神力全部返回，但也有些吃力。
大门缓缓打开，火把的光映了进来，门外的玩家们已经换了一批探头探脑地好奇着剧情，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被希尔雅通知来的塞里纳斯和阿曼达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