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 天尚未亮透,言落就起了床。
季杰还没睡醒,言落没去打扰季杰, 他不像往常一样安静坐等季杰给他准备早餐, 而是破天荒地迈出了家门。
在深圳的这些日子, 除了那次上天台, 其余时间他都把自己封闭在这套房子里,潜意识里那是一种自我保护,但其实也是自我囚禁。
言落出了小区大门,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小段路, 看见卖早点的店铺,便停下脚步, 走过去。
早点铺生意兴隆, 买早点的人围成一堆,没有秩序,谁先挤到前面就先卖给谁。
言落已经好多年没近距离见过如此接地气的场面了, 更别提参与到这情景中去。
他站在人群外围, 看买早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来来去去,怎么等也轮不到他,他产生一种自己活得太无用的想法。
遵守秩序的人, 往往会被没规则包袱的人甩在身后, 太乖的人往往会被忽视, 被湮灭。
神思混沌地乖觉站了一小会, 言落开始学争先恐后的人们, 十分自我地挤进去。
他有意多买,目标明确, 买了一个素菜包、一个叉烧包、一个鸡蛋、一杯豆浆,然后退出人群。
言落出门时戴了帽子和口罩,此刻挤身于平凡市井之中,与早起为生活奔忙的人擦肩而过,竟然没人认出他,这一点让他高兴了好一阵,感觉好自由。
再走一小段路,看到路边的共享单车,他走了过去,用支付宝扫码解锁,而后略微生疏地骑车上路。
他心里有个目的地,是海边。
此处距离海边不远,骑车大概十几分钟就能到。
骑车时,言落自然而然地想起桑粒。
几个人去绕湖徒步的那次,他骑车载桑粒,她抱着他的腰,在他腰上留下了抓痕。
清晨的沙滩罕见人烟,言落迎着海风,眯起了眼,壮阔的海景令他心胸开朗了一瞬。
他站着默默地看片刻,而后摘下帽子和口罩,然后席地而坐。
他坐在干燥的沙滩上慢慢地脱掉鞋袜,整齐放一边。
早点和身上除下来的东西都留在沙滩上,而他走进了海里。
深秋清晨的海水还是很凉的,赤脚踩下去一个激灵冲上头顶,浑身都有战栗感,顿了顿,他任由脚底细柔流沙引着他,诱着他往更深的海底去。
他被引诱着,一步一步陷进去,渐渐地失去了求生的念头。
海水即将没过胸口时,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清醒了过来,被自己的处境吓一跳。
言落陌生地望四周的海面,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他喘着粗气,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水下掏出被浸泡的手机。
好在是防水的手机,在海里泡过也不影响使用。
他接了电话。
季杰有些着急,问他:言哥你去哪了?脚下像踩着棉花,缺乏真实感。
言落转动脖子四处看,像迷途羔羊。
半晌,他定了定心神,回答说:在海边。
去海边干嘛啊?季杰更急了,言哥你别想不开啊,你的人生路还很长很长呢。
哦对了,刚刚桑粒又发消息问你了,你快回来吧,我不知道怎么回复她,你来帮我回。
季杰听见海风和海浪的答复,偏偏没有言落的答复。
他忍不住又问:言哥你在听吗?半晌,季杰听见他说:你开车来接我吧。
诶好我马上来,季杰还是不放心,又加一句,你等我哈。
季杰火急火燎地赶到海边时,看到言落四仰八叉地躺在沙滩上,浑身湿答答,脸上盖着他的黑色鸭舌帽。
要不是看见他胸腔起伏,呼吸尚在,季杰险些误会了。
言哥,季杰蹲下来,走吧回家了。
言落手指动了动,随后缓缓抬手移开脸上的帽子,他眼睛被天光刺得一缩,又眯着眼静了一会,他定定神,看了季杰一眼,说:衣服都湿透了,等干了再回吧。
看着言落湿答答的衣服,季杰脑海浮现言落下海寻死的画面,不知是什么让他回心转意了呢?好险,想想都后怕。
别等了言哥,季杰说,你这样会感冒的,赶紧跟我回去换衣服吧。
言落倒也没有太坚持,他静了半晌,起身了。
上了车季杰才想起车上有言落的一个备用包,包里有他的衣服,便拿出来递给言落。
言落在车里换衣服,季杰在车外候着,车窗拉帘一闭,完全看不到车里的情况。
纪长枫这时给季杰打来了电话,问言落是否有好转,季杰支支吾吾的,说好像没有太明显的好转。
纪长枫很担忧言落的跨年演唱会不能如期举行,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地埋怨。
季杰不知如何作答,便不吱声,只听他讲。
这头言落换了身干净衣裳,光着脚,整理着卫衣的帽子,一边拉开车门,见季杰在打电话,随口问季杰在和谁打电话。
季杰答:是纪哥。
顿了顿,言落伸手:我和他说几句。
接过季杰的手机,言落喂了声,纪长枫连忙换上副好面孔,对他关怀备至:昨晚睡得好吗?还可以。
那吃饭呢?前段时间听季杰说你吃得很少啊,要多吃点,不能亏待自己的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老纪……平常都是连名带姓地喊纪长枫,乍一换称呼,喊得纪长枫一愣,顿住了。
言落接着说:演唱会结束后,我想解散工作室。
啊?!纪长枫又是一愣,不是,这为什么啊?像你这个咖位的艺人,没有工作室那说不过去啊……老纪,言落顿了下,别说了。
季杰听言落这话,登时想自己很快该要失业了,但他不敢多问,只透明人似的专心开车。
挂断电话,言落忽地想起季杰说桑粒来过消息,便顺手查看了下,结果发现——没有。
对话停留在昨天,最后是桑粒发的三个问号。
他顿悟,季杰编了个善意的谎言。
正想收起手机还季杰,桑粒恰好在这时发来消息:季杰,言落起床了吗?他心忽然松了下,快速回复:起了。
桑粒:那他有没有好好吃早餐呀?言落想了想,向她悉数汇报:他吃了两个包子、一个鸡蛋和一杯豆浆。
可事实上,他一口也没吃。
桑粒:嗯嗯那还可以嘛!桑粒:你以后多哄哄他,让他再多吃点,好早点恢复身体呀。
哄?言落嘴角提起了一下,又松下去。
面无表情地打字:怎么哄?等半天,桑粒发来一条标题为如何哄男朋友开心的链接。
言落未经思索,在季杰手机上打下三个问号。
发送。
桑粒窝在被子里,看着这三个问号发愁。
她很明显感觉到季杰的抗拒,于是连忙解释:不好意思啊季杰,我实在找不到男人如何哄男人的教程。
盯着手机等许久不见回复,桑粒把手机翻个面塞进枕头底下。
她神思倒流,回味起昨天季杰讲的关于言落的那些事。
尤其是言落上天台那一件,让她好忧心。
她昨天上网了解抑郁症相关知识,像言落这种程度的,至少是中度抑郁了。
手机响了下。
桑粒摸出手机,看见对方的回复:不如你去哄?桑粒踌躇:倒不是我不愿意。
桑粒:只是我怕我会惹他不高兴。
对面很快回复:不会,我试探过了,我保证他会高兴的。
桑粒心念微动,像平静湖面忽被投下一块小石子,涟漪一圈圈地扩散。
紧接着她躁动地翻起身,趴在床上,急切打字:真的吗?对面回复:嗯。
桑粒咬唇,打下希望得到肯定回答的一句:那我给他发消息试试?对面回复:发吧。
既然如此,那就试一试?然而,经过半小时的心理建设,桑粒还是没给言落发出任何消息,她转头反而是给易泽师哥发去一条:师哥,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时间还早,易泽可能还没起床,因此桑粒许久没得到易泽的回复。
想了想,桑粒又给季杰发了条消息,让他把言落家的地址发过来。
言落有些狐疑,猜不透她要地址做什么,稍一迟疑,还是依她的意把地址发了过去。
为了接收桑粒的微信,言落在自己手机里重新安装了微信,然而等半天也不见女生发来消息,他于是在心里暗骂:小骗子。
等了两天,也没等来桑粒的消息,不过他等来了一件发自北京的快递。
季杰下楼去取快递回来,是一个扁扁的长方形形状的快递,言落只看一眼,便直觉里头该是一幅画。
他想起前两天前桑粒向季杰索要地址来着,顿了顿,言落看向季杰,嘱咐道:小心点拆箱。
好嘞,季杰去拿来剪刀,蹲在地上边开箱边问,言哥,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啊?言落继续着他的抄写大业,眼皮也不抬,淡淡应声:应该是一幅画。
你买了画吗?没有。
季杰心里有疑惑,但没再多问,只拿伸目光去看言落一眼,便忐忑地继续开箱。
拆开一层层气泡膜,落入眼帘的是一幅只有言落才懂其中意义的画。
季杰捧着画走过来,将画亮给言落看,然后他看见言落堪称沦陷的表情。
言落的目光先是一滞,随后目光在画上一寸寸地游走,游了半晌,视线终于定在画的某个点上,接着他的嘴角翘了起来。
季杰能感受到言落此刻的愉悦,不过他看不懂这幅命名为太阳花与三叶草的乐园的魔力的哪里,直到他看见画上的署名,才恍然大悟。
言哥,你很喜欢这幅画吗?季杰没话找话。
嗯,非常喜欢。
言落走过来,接了画去书房,将墙上的一幅画取下来,换上了这一幅。
退后几步,站着对着这幅画又看了半晌,他忽地想起什么来,快步走去客厅,拿来手机,给这幅画拍了张照片。
没多想,他转手就把这照片发给桑粒,附言:画收到了。
多谢桑老师!桑粒正在画画,看到这条消息时,她开心得跳了起来,画笔都甩掉了。
内心土拨鼠尖叫:啊他理我了!!他竟然主动找我了!!!狂喜过后,桑粒重整旗鼓,又平息内心,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又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然后才举起手机打字。
打下不客气,又觉得这样回复太客气太见外了,于是删除掉。
想了想,慢慢打下一个问句:言老师喜欢这幅画吗?对方很快回复:挺喜欢。
得到肯定的回答,桑粒的胆子霎时大起来,她颇心机地说:听说言老师去过展馆,有意想买这幅画是么?紧接着,又发去一条:那我现在告诉你,这幅画是为你而留,你信么?等许久,没等到言落的回答,桑粒却按耐不住内心的澎湃与骚动,一时无暇顾及现实需要面对的问题,她情动发了一句更猛、更直白的——言老师,我可以追你吗?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桑粒学到了周觅的精髓了呢(厚颜无耻.jpg此处是桑粒否认三连.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