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尧自然认得何相知。
实际上那些各大门派的高层, 哪怕没有见过何相知的样子,也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
三十年前,她是与柳扶鹤齐名的天之骄子, 以史无前例的惊人速度成功筑基,甚至还是最凶险的临战筑基,震惊了整个修仙界。
就在大家以为她会继续创下最快结丹的记录时,何相知却泯然众人,直到柳扶鹤从金丹到了元婴, 她却依然还停留在筑基期。
于是曾经的天才渐渐变成了笑柄,再渐渐无人问津。
只不过在白尧眼中,何相知不仅仅是一个陨落的天才, 更是一个可能影响柳扶鹤道心的麻烦存在, 否则他当年也不会要求自己的徒儿同对方撇清界限。
如今突然在这里见到何相知, 边上还躺着昏迷不醒的白玉, 他的心情显然好不到哪里去。
此处究竟发生了何事?白尧严厉道,一五一十告诉我,半分不能隐瞒!何相知一看见白尧那张脸就想起某些不愉快的记忆, 但毕竟是太衍仙门的掌门, 她还是意思意思行了一礼:掌门好。
白尧沉声道:说!何相知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谁曾想她的话才说出口, 便被秦路南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何相知,你怎么会在这里!?与此同时,各门派的大部队也已经到达。
他们很快发现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年轻弟子,有人瞧见其中的熟悉面孔, 顿时脸色大变, 赶紧奔赴过去查看情况。
更多的人围到那巨型尸骸的旁边, 感受着残留在那具庞大躯体里的能量, 脸上浮现惊异之色,不禁议论纷纷。
这莫非就是那魔气凝聚之物?苍天在上,它是如何死的?你们还记得方才那道剑光不?此物之死会否与那剑光有关?唐道友此言实乃废话,如此明显的剑痕,又怎么可能与那道剑光无关?……如今这四周的魔气已经不是特别浓郁,一切似乎恢复寻常,于是众人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些。
他们越议论越热烈,甚至开始猜测是不是有隐世仙人碰巧路过将魔物斩杀,殊不知当事人及当事剑就在不远处的地方,老实又听话地接受着来自门派长老的训斥。
你知不知道俞行和狐九道正在满世界找你?下山那么久都不向师门报平安,让一众长老替你担心,可真是能耐啊!而且你是不是忘了剑宗规定,所有弟子在未得到同意以前都不可以进入寂界!你不过区区筑基,要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又如何向培育你的师门长辈交代?何相知原本想要解释,可是一来注意到秦路南似乎根本没有要听她解释的意思,二来则是因为事情真要说起来,不得不牵扯到柳扶鹤。
而一旦牵扯到柳扶鹤,某掌门的脸色只会更臭,也许还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并未多言,低声道:弟子知错。
秦路南一看就知道她不是真心认错,还想再训些什么,却被白尧出言打断。
你们的门内私事容后再议,如今状况有变,我们需要复原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何事!与此同时,那边的越神谷副谷主将一缕神识从几名弟子体内收回,眼神越发凝重。
经过一番检查,这些真传弟子虽然暂时性命无忧,但伤势都极其严重,其中一个更是几乎没了生息,若是再晚上半刻,便很可能回力乏天。
他听见了白尧的话:白掌门所言有理。
众门派高层当然没有异议,于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落在了何相知身上。
毕竟进入仙府的修士之中,目前只有她是意识清醒的,并且身上看起来干干净净,竟然连半点灰尘土屑都没有。
这其实有点奇怪,毕竟她的修为最低,有些人暗地里猜测,或许是剑宗给了她某样厉害的防御法宝。
何相知飞快思索,用三言两语将事发经过交代,同时不忘将自己从中摘出来。
……后来我昏迷过去,清醒时便见到巨人的尸体倒在地上,仙府也消失不见。
我发现白玉道友在不远处,想过去查看她的情况时,白掌门您就出现了。
白尧紧皱着眉: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突然发生,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何相知点头。
一长老忍不住问:那你有没有看到是谁落的剑?何相知摇头:并无。
白尧有些将信将疑,直觉告诉他这当中存在某种违和,但一时又分辨不出违和在何处。
片刻后,他对何相知说:你立下天道誓约,发誓所言绝无虚假。
秦路南听了,眉头不由一皱。
在他看来,这代表这白尧不相信何相知所说的话。
虽然他同样不喜欢何相知,但她毕竟是剑宗亲传弟子,白尧的不信任也就意味着对剑宗的不信任。
秦路南对剑宗有着极强的归属感,与莫从山一样以门派历史底蕴为傲,并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落了弱势。
……我认为此举没有必要,白掌门。
他站了出来,说道,何相知不至于在众门派高层面前说谎,她没有这个胆子。
何相知在心里给秦路南鼓掌。
但她表面上还是微垂着眸,轻抿着唇,努力去装作一个被大佬环绕却战战兢兢维持镇静的弱小修士。
白尧沉默了,无人知道他内心在想着什么。
其他人也不好开口说话,虽然他们当中有些觉得秦路南不无道理,这般强硬要求立下天道誓约似乎过于不讲情面,但显然都不愿触怒太衍仙门。
越神谷副谷主看了眼何相知,又看了眼昏迷的谷中弟子,道:不如等其余人醒来再说。
……白尧终于开口,可以。
*****留下少数弟子在寂界善后,众人通过传送阵法返回了太衍仙门。
何相知不能离开,所幸也没有被当作可疑囚犯对待,太衍仙门的执事给她找了间位于山腰的客房,嘱咐她老实呆在里面,三餐自有人照应。
只是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何相知不解为何,直到正午时分食盒送来,她看见柳扶鹤那张表情冷淡的脸,眼神顿时变得比执事还要古怪。
在仙府里的时候,她同白玉说想找柳扶鹤谈一谈,虽然主要是让她放下戒心,但其实也不完全算是胡说。
早在莫名其妙被送到混沌域的那会儿,她便已经做出决定,回去以后要让柳扶鹤给个说法,并索要身心双重损害赔偿。
只不过她没想到对方是以这样的形式出场,如今骤然对上视线,竟有些无言以对。
柳扶鹤先开口了:吃饭。
何相知:……何相知:哦。
她确实有点饿了。
横跨寂界大陆的几日时间里,她把须弥戒芥子里为数不多的存粮消耗完毕,又因为耗费大量真元,身体急需补充食物能量。
而且吃饱了才有精气神谈判。
何相知这样想着,便动手拆开食盒,开始大口干饭。
柳扶鹤坐在桌椅边上,安静得如同空气。
他的视线不时落向何相知乌黑的发顶,随后又像是觉得唐突,很快移了开去。
何相知对此毫无反应。
更准确的说,是没有反应的兴趣。
从前两人关系还好时,或共同前往秘境探险,或在酒楼里饮茶听曲,或穿梭于民间集市的人流之间,她也经常能感受到这种注视的目光。
那时候的她会暗暗窃喜,装作不经意间回过头去,享受与对方视线交汇的瞬间,感到满足而雀跃。
如今她内心毫无波动,只想赶紧喂饱肚子。
片刻后,何相知放下碗筷。
她清了清嗓子,准备发出严厉质问,谁曾想柳扶鹤居然不约而同出声。
我觉得你可能欠我一句道歉……很抱歉,是我害你流落寂界……两人纷纷话音一顿。
何相知有些不高兴,才刚开口就被打断,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都给破坏了!她瞪着眼,往下说道:光是道歉可不够,你可知我遭了什么罪?柳扶鹤抿紧了唇。
有一瞬间,强烈的自责与愧疚情绪从他眸底涌现,却又立刻在强大的控制力下归于平静,消失无踪。
没有下次了。
他认真道,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令你身陷险境。
何相知心想,确实没有下次了,人一生中犯傻的次数可不能太多,更何况是接连栽在同样的坑里?以后如何暂且不说,我此番遭受无妄之灾,不仅三番四次险死还生,也错过了月霞之森的宝物,这笔账该如何算?柳扶鹤熟知何相知的脾性,反问道:你想如何?何相知:赔偿是必须的。
柳扶鹤:你要什么?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五官棱角线条分明,也如往常那般透着霜雪凉意。
倘若是别的弟子在此,很可能会感到惴惴不安,甚至觉得这句你要什么是某种意有所指的警告。
但何相知不同,她一脸从容不迫地掰着手指头,非常明目张胆地在不断往上加码。
这场景似曾相识,柳扶鹤的唇角无意识微扬,声音少见地柔和下来:都依你……话音还未落,忽然一道符光越过窗沿落入屋内。
柳扶鹤神识一扫,脸色微变。
白玉师妹醒来了。
*****太衍仙门不愧是仙道第一宗门,各种疗伤圣药不要钱似的用在白玉身上,成功让她率先恢复意识。
只是身体依然很虚弱,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都会咳血的模样。
何相知被带到议事大殿的时候,白玉已经在那里了。
白尧让何相知把事情经过再说一遍,然后问道:玉儿,是这样吗?何相知目光微闪,她不知白玉当时看见多少,又会不会借此作妖。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印象中,基本也是这样的情况。
何相知眉毛一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对方接着说道:只是我发现,姐姐好像没有提到关于那件宝物的事情……应该是不小心忘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