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楼的长老曾经说过, 落千重在与那未知大能的斗法之中受了重创,当时不止有一人心里浮现想法,觉得这会不会是消除魔君威胁的好契机。
然而此时此刻, 真正与落千重面对面以后,他们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和天真。
就算眼前的魔君并非全盛时期,也远非他们所能够战胜的。
落千重甚至都没有展现出过多的力量,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已经令众人感受到与死亡的距离之近。
也许他一个不高兴, 自己就会头颅落地。
听说魔君最喜欢摘人脑袋。
他们越想越慌,能做的只有噤若寒蝉,努力把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
白尧作为在场修为最高且辈分也是最高的修士, 不得不硬着头皮接话道:我们不知这是魔君殿下之物, 如有冒犯……算不上冒犯, 我只是有些意外, 你们怎么会对这垃圾感兴趣?落千重笑了笑,莫非是因为属性相同,故而臭味相投么?众人:……白尧一时愤怒, 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可又马上意识到什么,立刻松开, 以防引起对方的不快。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敬行礼,小心翼翼道:不知魔君殿下大驾光临,所谓何事?落千重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要紧的, 不过是碰巧路过, 忽然想来看看。
白尧飞快思索:长明师祖如今正在后山闭关静修, 不如先请您稍事等候, 我这就请师祖宗出山,与您共叙旧情……白尧。
落千重喊着他的名字打断,挑眉道,你该不是觉得,有渡劫期的修士作为倚仗,一切就能够万事无忧?太衍仙门的掌门勉强维持着冷静,尽管被看破了心思,他也只能咬牙否定:魔君殿下误会了,我只是以为您是来探望长明真人的。
落千重:是吗?白尧摸不着这两个字的意思,只好接着道:我过去曾听长明师祖多次提起您,语气满怀感慨,眼中常怀真情。
他说他与您虽并非师徒,却有着堪比父子的深厚情谊……落千重面无表情地听着,只在最后又淡淡说了一句:是吗?依然听不出喜怒,白尧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一丝熟悉气息从后山传出,内心顿时大喜——苍天在上,师祖出关了!落千重眸光微动,望向了气息所在之处,冷笑道:还真是老不死的。
大殿一阵死寂。
没有人胆敢出声打破沉默。
随着时间流逝,白尧内心从期待变成焦急,他向师祖发出数条神识传讯,然而全都如同石沉大海,对方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同时也并未现身救场。
落千重似乎看出了他内心所想,眸中浮现略带怜悯的嘲弄之色:他不敢出来的,他怕被我碎尸万段,又怎么敢出来呢?就算我把你们所有人都杀死,他也不会来看一眼。
落千重弯了弯唇,白师侄,你想不想试试看?白尧:……众人察觉到空气里渐渐浮现的杀气,纷纷大惊失色,立刻疯狂运转道心,形成最坚不可破的护体真元覆盖周身,同时暗中祭起防御法器。
有的人实在待不下去了,犹豫着是不是该拼一把,施展神通即刻逃跑。
但就在他们以为魔君即将大开杀戒的时候,那股杀气却又退去了。
落千重意兴阑珊地收回威压,说道:也罢,今日本君心情不错。
他的目光落在了白玉身上,这位太衍仙门的小祖宗已经吓得双目呆滞,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彻底消失,肉眼可见地发颤。
白尧呼吸一紧,以为落千重要对白玉做些什么,疾步走去挡在她的面前。
落千重似乎对此不解:这是什么意思?白尧:倘若玉儿……这丫头有什么地方让您不高兴,还请您看在她年少无知的份上,暂且饶过她一回。
落千重静静看了两眼,白玉抵不住压力,再次张口吐血,眩晕和恶心阵阵袭上心头。
白尧叫道:玉儿!落千重淡淡道:若真是这么宝贝,就让她管好自己的嘴,唧唧歪歪,何其聒噪。
白尧:……求魔君饶恕,师侄日后定会严加管教!落千重没再说什么,身影随即化作虚幻,如同雨点落入水面,很快消散无形。
大殿内死寂无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过去多久才反应过来,魔君就这么离开了。
他们长舒一口气,随即发现,对方似乎将那座宫殿模样的仙品法器带走了。
不过能够避免同这修仙界唯一的地仙交手,已经是万幸的事情,也许有人觉得遗憾,但没有谁会不要命地想去找他拿回。
只有何相知注意到,放在白玉身边不远处的三个牌位也不见踪迹。
联想到落千重离开前好像看了自己一眼,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何相知终于可以离开太衍仙门。
宝物被落千重带走,留着她也毫无意义。
更何况落千重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她的说辞,太衍仙门为此还给她赔礼道歉,便算是将大殿里发生的事情揭了过去。
在何相知出发回山以前,严惜堇醒了过来。
两人谈了些交心话,这位越神谷的四师姐爱憎分明,觉得何相知性格好能相处,便与她互换了传讯法器的联系方式。
两日之后,何相知带着太衍仙门的赔礼、越神谷的赠礼以及柳扶鹤的赔偿,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程。
太衍仙门与剑宗之间相距四千三百余里,若是全速御剑飞行,加上中途休息恢复真元,需要最起码两天两夜的时间。
不过那些赔礼里面正好有一艘穿云梭。
穿云梭是当今修仙界兼具速度与舒适感的头号交通工具,在灵气越充裕的地方能够飞行得越快,何相知一路循着下方土地的大小灵脉前进,在翌日正午便成功抵达了剑宗。
那些在山间练剑的外门弟子全都看直了眼。
剑宗的资源力量不比三大宗门,虽然也备有穿云梭,却只有在某些重要场合才会用上,平日里弟子大多御剑出行,不能御剑便乘坐各类凡间车马,或者用脚步丈量大地。
正因如此,这些入门不久的年轻人绝大多数还没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见过穿云梭降落的场景。
感受着猎猎狂风扑面而来,庞大的梭体遮天蔽日落下阴影,他们由衷感到好生气派,暗暗猜测是哪门哪派的仙家道友来访。
直到何相知从门口走出,那一瞬间,弟子们再次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人是谁?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四师姐?何相知在万众瞩目下收起穿云梭,便有一人从天而降,径直落到她的面前:师妹啊师妹,你可终于回来了!何相知叫了声大师兄。
君问天好奇道:太衍仙门何时变得这般客气,竟然出动穿云梭送你一程?何相知:这是我的。
我知道这是你的,所以我才奇怪……等等,你方才说什么?君问天瞪圆了眼,那艘穿云梭是你的!?何相知点点头。
苍天在上,我敢保证,此物的造价绝对不下五百万灵石。
君问天看向何相知的眼神发生了变化,隐隐透着服气,看来师妹此行收获颇丰。
何相知谦虚道:还好还好。
倘若这也只算还好,师兄便不得不怀疑你的家底如今有多深厚了。
君问天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正事儿,对了,师父让你回来后去他洞府一趟。
何相知愣了一愣。
她与君问天是同出一脉的亲师兄妹,两人的师父便是剑宗掌门相庐一,十数年前于后山闭关冲击渡劫期,然后再也没出来过。
莫非他老人家破境成功了?她有些惊喜。
君问天:哦,那没有,他只是中场休息。
何相知:……好吧。
她还记得师父在闭关前曾说过,将来进入渡劫期以后,必定有办法解决她的修行问题,如今看来,也许到天一寺去求助会更为实际。
师兄,你与佛修关系如何?君问天闻言,一侧眉毛扬起:自然是不错的,我前些年到雷光寺听了一段时间的佛经,恰逢他们组织佛法大会,结识了好些有趣的和尚。
何相知心道果然没问错人,朋友布天下指的就是大师兄:那你可知天一寺在何处,我想去拜见苦灯僧人。
君问天:……君问天:为何如此突然?何相知: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我相信以师兄的人脉关系,必然能为师妹牵桥搭线。
君问天听得很是受用,也没管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天一寺的和尚,拍胸口保证道:包在我身上!何相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去往相庐一的洞府之前,何相知先回了趟住处,简单收拾东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把那枚果核形法器取出,放在桌面上。
早在回山途中她便发现,落千重已经不在这里面了,除非对方一直隐匿身形跟在自己身边,否则就意味着限制他们之间百米距离的约束力量已经失效。
她的心情却有些难以形容。
原本落千重自行离开是好事,无论是因为腻味了还是其他原因,起码她不用再与这个大麻烦绑定。
可此时此刻,果核形法器里却躺着另外几样东西——正正是落千重从太衍仙门凌霄殿上带走的物件。
缩小版的仙府宫殿。
三块云初木制作而成的牌位。
更有甚者,牌位内部残留的些许怨魂碎片也已经消失无踪,俨然成了随时随地可以拿去拍卖的珍贵材料。
何相知直勾勾盯了半晌,总不至于是随手落下的吧?若是要让她清理垃圾,当时根本没有必要把它们带走,带走以后又留在这里……莫非他感念自己几日的照顾,因此用来做报酬?这样的念头一浮现在脑海,便令她感到满心惊悚,诡异非常。
她觉得不能再思考下去了。
否则也许真会得出某些难以置信的结论,譬如这位身处修真界之巅的魔君殿下或许是在帮她出气……诸如此类。
将几样宝物扫入袖中乾坤,何相知清了清脑子,朝相庐一的洞府御剑飞去。
片刻后,她落在一处紧闭的石门外,四周环绕翠绿植被,十分静谧。
师父,我来了。
她朗声道。
一道略显苍老的中年男声飘然而出,落入何相知的耳畔,带着些感慨的轻叹:你此番似乎整出了大动静。
何相知认真纠正:不是我整出大动静,是我被卷入了大动静。
师父,倘若我不详细和你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无辜。
相庐一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但你也很有收获,不是吗?何相知眨眨眼,一时不知对方口中的收获,究竟指的是那一堆颇为丰厚的礼物,还是什么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