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庐一惊呆了。
他恰好在附近, 察觉到天地灵气的异常躁动,有些担心会不会是何相知遭遇变故,便赶来看看情况, 谁曾想会见到这样一幕。
从相庐一的角度看过去,两人几乎是紧贴着身子站立,动作亲密无间,落千重的唇仿佛随时都能落到何相知的秀发之上。
他虽然早就接受了何相知是自己徒弟这一事实,却因为双方年纪相仿, 还是偶尔会有些不受控制的念想,只不过在何相知面前会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然而此刻他却有些装不住了。
你你你……你们两个……大庭广众的……相庐一竭力想要传达出义正言辞的谴责之意,好祭奠自己无疾而终的隐晦恋情, 结果因为过于震惊而卡了词儿, 半晌才成功端正表情, 严肃道:你们注意点, 有别人在看的!这个别人,既是指的那几名被何相知保护起来的客栈中人,更是指的他自己。
何相知猛然一激灵, 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如同触碰到烫手的山芋般松开手掌,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
落千重:……落千重没有出言调侃, 实际上随着何相知的远离,他内心之中越发起伏的波澜也渐渐平息,脑子正好可以恢复冷静。
霎时之间,现场鸦雀无声。
几名普通人自然不敢发出动静, 相庐一难得端起为人师长的架子, 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久不见啊落兄, 你怎么看起来一副魔气森森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若是真这样问出口, 现场的气氛可能会走向某种更难以描述的死寂。
在这之后,相庐一注意到落千重脚边散落的绿色晶体,脸色再次发生了变化。
他疾步走到两人身边,视线也慢慢移至落千重的肩头,随即发现了那一片皮肤之下的不祥鼓动,只是每当有新的绿色刺破血肉而出时,又会立刻被无形的锋利之气削落。
……剑意?相庐一看向何相知。
他自然知道这股剑意的主人是谁,尽管这些年同何相知交手的机会很少——这当中的缘由暂且不提——但他经常性旁观何相知与白岳西的比试,十分熟悉两人的真元气息。
何相知点点头,一边把方才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简单交代,同时将那几道用来形成保护屏障的剑符收回。
里头的人如蒙大赦,见何相知挥了挥手,立刻战战兢兢又迅速无比地跑掉了。
相庐一环视四周,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傀儡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飞沙。
他给白岳西传了信。
不多时,另一道身影出现在客栈外。
师兄,你快来看!相庐一说道,这是不是我们在那个洞穴里见过的东西?白岳西放出一缕神识仔细打量,神色越发凝重。
他用瓷瓶小心翼装取少许,随后望着落千重,微微蹙起眉头:你入魔了?落千重:白兄,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白岳西了然,看来是还没有真的堕魔:落兄不是该在太衍仙门养伤,怎么会出现在这等边陲小镇,模样还如此狼狈?落千重:此事说来话长。
白岳西洗耳恭听。
落千重:所以我不想再说了。
白岳西:……最后还是相庐一把何相知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让自己的师兄按捺住扭头就走的冲动。
被人追杀?白岳西面色古怪道,为何不回太衍仙门?落千重没有解释,他面对何相知或许能有几分袒露真心的意愿,对其他人却并非如此,只淡淡道:师父令我下山。
白岳西意识到对方有所隐瞒,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说道:需不需要我帮你看看?他指的是神识内视。
落千重摇了摇头,视线下意识扫过何相知,又立刻心虚收回,并没有令后者察觉。
实际上,哪怕此时是何相知提出要用神识内视帮他检查,他都不会答应。
不过何相知也不想重现方才尴尬的情景,自然不会开口,如今正闭口不谈装哑巴。
白岳西:魔气入体可大可小,落玉岛的医修应该会有办法。
落千重礼貌微笑:多谢白兄提醒。
白岳西觉得他很可能没听进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不再劝说,转头望向相庐一与何相知:我打听到了,那妖物已往东去。
这便是要启程的意思。
白岳西连续二十年蝉联剑宗弟子任务积分排行榜第一位,不是没有道理的。
相庐一对此没有意见,甚至举双手双脚赞成。
虽然他天性懒散缺乏干劲,但眼下只要看见落千重,他就会情不自禁想起方才那一副令自己心情复杂的画面,因此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们现在就追过去吧!白岳西眼神惊异,不知师弟何时改了性子,竟变得如此积极主动。
他更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师侄此时也有些状态不对,尽管理智在催促她赶紧离开,双脚却跟突然生长在地面上似的,一动不动。
相庐一同样不清楚。
两人对落千重道了声保重,一前一后离开了客栈,却很快发现何相知没有跟来。
他们对视一眼,相庐一折回客栈里,碰巧撞见了何相知欲言又止的神情。
……?相庐一正欲开口问怎么了,那边的落千重先出声打破沉默:道友且留步。
相庐一当然不会以为他喊的是自己。
他亲眼看着何相知眸光微亮,那种略显纠结的犹豫迅速消退无踪,转而流露出几分隐隐的期待。
相庐一:……何相知矜持道:道友还有事吗?落千重:其实我前些天路过珍宝阁的时候,又买了个通讯法器……他边说边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物。
能否再耽误道友少许时间,落千重眉眼含笑,我们重新互换联系方式?不同于从前的镜子造型,这是一枚约摸铜钱大小的球形配饰。
何相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瞧出什么名堂,就觉得款式还挺精致。
她向来修行的都是以剑破万法,除了储物空间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对其他的法宝接触甚少,否则便会发现,落千重拿出的这个通讯法器仅有一条线路。
这就意味着它只能进行一次真元刻印,完成以后便无法覆盖,通常是用在道侣之间的专属通讯。
相庐一倒是看出来了,表情因此变得有些诡异,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落千重的有意无意的一瞥之下闭上了嘴。
交换联系方式以后,就仿佛缺失的一块终于补上,何相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抢在落千重之前放下几个银子作为酒钱,对男人说道:这顿算我请道友的,以后你可要找机会再回请我一顿。
落千重欣然应允。
双方愉快告别,唯一郁闷的是相庐一。
他在路上一直想问,又总觉得不太好意思问出口。
直到他们追上白岳西,抵达落脚之处,眼见着何相知即将回到自己的房间,相庐一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了?何相知:我们?相庐一:你和落千重啊,你俩应该没有见过几回?你传讯息于我说要晚归,也是因为他吗?何相知唔了一声,随即从师父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幽怨??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看岔眼了,解释说:我们有保持通讯联络,渐渐就熟悉了,这次也是碰巧遇上,便陪他喝了些酒。
相庐一:……通讯?何相知点头。
相庐一欲言又止,嘴巴好几次张合,似乎憋了满肚子话,却不知该如何说出。
何相知困惑莫名:倘若没别的事情,我便进房休息了……等等。
相庐一喊住了她。
也许是因为那句进房休息被他自动脑补成了进房与落千重通讯后再休息,相庐一心头登时警铃大作,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出言提醒。
其实我就想说,他咽了咽口水,识人需谨慎,网恋要不得。
何相知:……*****在谈情说爱这方面,何相知属实算不上新手,但也绝对称不上老手。
毕竟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就曾经与柳扶鹤有过一段,只不过最终没有个好结果,后来也几乎没遇着什么像样的桃花。
经相庐一这么提醒,她忽然间回过神来,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似乎确实有些异常。
是因为习惯成自然吗?亦或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考了一晚上,到天亮时依然不能确定究竟为何,只好暂时先接受了习惯成自然的解释。
时光匆匆,如流水逝去。
在穿越的第九年秋天,何相知成功破境入了元婴,速度之快前所未有,就连剑宗掌门那张常年板着面孔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大喜的表情。
我门振兴有望!他激动道。
何相知却隐隐觉得有些过于顺利,可几次三番检查都没发现任何异常,只能归咎于自己确实天赋惊人。
她如今更担忧的,是落千重的处境。
这人在外流浪了两年以后,突然说要回太衍仙门,却不是因为结晶化的症状得到彻底解决,而是要回去揪出幕后黑手。
道友说得对,扮猪吃虎是个好法子。
他在法器那头笑了笑,琉璃眸子如同无机质的宝石,流淌在其中的暗光意味不明,令何相知感到有些不安。
两人保持着每月一回的通讯,落千重并不常说自己的现状,而历史上有关魔君年轻时候的这段往事,也早已无人提及。
何相知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推断,这家伙大概是拿自己当靶子,通过这种方式来引那幕后者露出马脚。
这就等同于置身凶险的狂风浪潮之中,而那些蕴含魔气的绿色晶体,更是某种不知何时便会爆发的潜在威胁。
时至今日,何相知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收到来自落千重的消息了,而她发过去的通讯也如同失踪大海,甚至都没有一个半个师妹跑出来蹦哒,好让她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又过几天,天地间忽然生出异变,风雪绵延万里,仿佛漫山遍野弥漫上一层悲凉之影。
白岳西神色肃穆:是渡劫期的修士。
何相知听说过这种状况,若是修为已臻化境的大能,在死去之时便有可能引起世间万物的悲鸣。
她内心莫名一紧,不知为何预感不妙。
没过多久,相庐一匆匆跑来,脸色发白:是太衍仙门,他们的掌门逝去了!太衍仙门的现任掌门便是落千重的师父。
何相知微微睁大了眼,紧接着就与相庐一对上视线,后者嘴唇颤了颤,艰难道:据说、据说是被他的弟子毒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