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衍仙门的现任掌门只收了一个亲徒。
相庐一这句话的意思, 莫非是说落千重毒死了自己的师父?白岳西难掩震惊: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在太衍仙门的朋友告诉我的,他说落千重魔化渐重,两个月前被关在镇魔狱, 结果数日前逃了出去,因怀恨在心给掌门下毒。
相庐一顿了顿,直到今日,终于救治无效,毒发身亡……这不可能!何相知脱口而出道。
两人齐齐看向了她。
相庐一想了想, 虽有些不忍,还是小心翼翼说道:魔气入体的修行者,确实更容易因一时情绪行杀戮之事。
何相知沉默了。
白岳西看着屋外还未散去的异象, 眼底闪过复杂神色, 片刻后说道:无论真相如何, 与我们都关系不大。
相庐一:……相庐一心想, 关系可大了去了,你没瞧见人家姑娘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吗?师兄你要是再这样不懂女孩心思,这辈子指不定就得孤独终老了!他琢磨着要给白岳西传音, 好提醒对方这回事儿, 结果何相知先开口道:我回去了。
她的神色恢复平静,语气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相庐一惊疑不定, 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比较合适,最终蹦出一句:多想无益,早点睡吧。
何相知:……白岳西看了自己师弟一眼, 面色古怪:眼下还是白天。
相庐一有些尴尬, 摸了摸后脑勺, 硬着头皮解释道:白天怎么了?白天也能睡, 你看这天气暗沉沉的,不正合适关门睡大觉么!何相知笑了笑:似乎挺有道理。
于是她回到房间,真就和衣躺下了。
帘子遮挡之下,微弱的光线变得更为暗沉,何相知盯着屋顶横梁好一会儿,终于闭上了眼睛。
尽管时辰不对,可对于修士而言,想随时随地入睡其实并不是难事。
只不过睡梦之中依然不见安稳,时而闪现遮天蔽日的血色,时而又浮现落千重的脸,或者其他人的脸,还有拖着残躯匍匐而行的身影,以及仿佛斩破一切的肃杀剑光……耳畔忽然一声铃铛轻响。
何相知猛然张开双眼,入目是熟悉的室内景致,既没有断肢也没有鲜血,更没有任何一张张痛苦扭曲的陌生面庞。
何相知坐了起来,意识到方才很可能是巨灵赠予自己的铃铛在发出声音。
这铃铛颇有些奇特,响与响似乎全凭它自己的心情,过去数年间,何相知陆续摸出了些规律,发现那些壮阔山河的景色,还有各种繁华热闹的场合,更容易令它响起来。
除此以外,便是有危机迫在眉睫时,铃铛曾经给过她警告。
如今突然响起,难道也是要提醒她什么?何相知思索一瞬,将铃铛捧在手中,视线与之平齐,恭恭敬敬询问道:能不能麻烦您给个明示呢?铃铛一如既往没有回应,非常高冷。
何相知叹了口气。
她在床边静坐片刻,仔细剖析着自己此刻的心境,发现与睡觉前并无不同,依然十分担忧落千重的状况,不见丝毫缓解迹象。
更有甚者,那些在梦境里闪现的画面,还让她产生了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惧怕。
这本不应该。
她来自六百年后,从一开始便知道知道落千重在后世活得很好,实力强大,所向披靡,并且是全修仙界天花板级别的战力。
无论眼下发生了什么样的状况,他都肯定能渡过难关,最终飞升成仙。
何相知咬了咬唇,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再次坐到通讯灵镜前。
真元注入,如水般的波纹在镜面荡漾开来。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却没抱太大希望,果不其然,先后尝试两个通讯印记,始终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人影出现在镜面之中。
就在何相知心灰意冷之际,伴随着又一声清脆的铃音,她察觉到某种微弱却又纯净的气息轻轻落在自己身旁。
她倏然扭头。
那里空无一物。
可她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甚至于还听见了对方如同高山流水的微凉声线,仿佛空谷回响,颇有一番神圣意味。
只不过她说的是:你可真是愚笨啊。
何相知:……喂喂怎么回事,为何开口就骂人?好在何相知向来涵养不错——又或者说是能忍,耐着脾性请教道:前辈此话怎解?灵术阵法万变不离其宗,正如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规律,你若想知道他的踪迹,又何须如此麻烦,还屡次徒劳无功……这不是愚笨是什么?随着她话音停歇,先前落千重留下的刻印之中,一缕灵气飘飘悠悠升起,化作绵密雨丝落入镜面,引起波纹涟漪的剧烈震荡。
一幅景象徐徐铺展开来。
贫瘠荒凉的大地,没有边际的阴云,骨龙的身姿在远方若隐若现,更多形态各异的鬼影徘徊不去。
流动的魔气有如实质,为一切都蒙上了晦暗不明的阴翳,而伴随着疾风呼啸,何相知甚至隐约听见了海面的浪声滔滔。
这是寂界大陆的边缘。
画面还在持续放大,不多时,何相知便见到了那个躲在巨石暗处的男人。
落千重的状态看起来十分糟糕,暗绿色的晶体已经蔓延至他的颈部,尖刺呈环状斜向上生长,仿佛一张虎视眈眈的血盆巨口。
他面色苍白,全身上下多处伤口,有的已然结痂,有的还在不断渗出鲜血。
而最严重之处在于他的右腿,似是曾经遭遇难以想象的灼烧,如今就像是一根焦黑的枯骨。
何相知的心弦骤然绷紧。
意志的力量终究有上限。
女声冷淡道,不用多长时间,他便会彻底堕魔。
何相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女声沉默数息,说道:是妄念。
何相知噎了一噎,这么抽象的形容,真是让她有些无言,再想到对方的前一句话,她忍不住说:但他不可能堕魔!堕魔无法逆转,六百年后的落千重依然是绝无仅有的半魔修,就意味着他在这六百年间从来都未曾被魔气彻底侵蚀。
女声仿佛知道她内心所想,提醒道:历史并非无法改变。
何相知一怔,低头看向铃铛,忽然问道:前辈莫非是法器的器灵?不全然,我只不过暂住于此。
您为何要帮我?自然是因为见不得你这般愚笨。
……在何相知的沉默中,女声发出一声轻笑,接着说道:也算是多谢你这些年带我四处走动,还算令我满意。
何相知:……不客气?女声却再也没有说话了。
那缕气息也仿佛凭空消失,只剩下何相知手中的铃铛,一如既往静静卧躺,不过色泽看上去暗淡了几分。
*****何相知离开了房间。
漫天风雪仍然不见停歇迹象,夜幕仿佛提前降临。
相庐一还在外边的亭子坐着。
见到何相知,他立刻站起身来,像是已经等待许久,更有可能从未离开。
你……你还好吧?他问道,声音下意识放轻,几乎都要被外面的风雪声所覆盖。
何相知:师父,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最快到达寂界大陆吗?相庐一大惊失色:你要去找他!?何相知有些疑惑,她还没说,相庐一是怎么知道的?你可能还没收到消息,太衍仙门已经放出了追缉令。
相庐一领着她去到任务发布处,让执事将任务清单递给她看。
何相知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位于最上方的任务,在不到半个时辰前发布的。
只有简单几句,内容却震撼无比。
【原太衍仙门弟子落千重堕入魔道,残忍杀害掌门及一众同门,逃逸至寂界大陆。
现悬赏九千万灵石,望能人志士将之捉拿,并交太衍仙门处置。
】执事小声道:太衍仙门那样好面子,这回居然用的是红色传讯符,估计也是急疯了。
另一人也说:那当然,毕竟是这么严重的事情,连掌门都被杀了!难以想象,那落千重不是重点培养的首席弟子吗?居然能做出此等惨绝人寰的行径……不奇怪,堕魔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两人的议论声顿消。
因为何相知正在看着他们,虽然并未流露出明显不善之色,却莫名令他们心头一颤,下意识不敢再说下去。
何相知问:既然太衍仙门发出了这项任务,是不是意味着传送阵法会无条件开放?执事愣了愣:……您要去?何相知点头。
若能通过传送阵法去往寂界,自然会比连续横跨大陆和混沌海要快,并且是快上许多。
执事感到难以置信,虽然这是一个看似报酬很丰厚的任务,但也相应存在巨大的危险。
尤其是那落千重,能够杀死那么多人逃走,棘手程度自不必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闻讯而动的竞争者,更是给任务难上加难。
相庐一在旁边急道:我觉得你要考虑清楚,这么单枪匹马跑过去,就算真能给你找到落千重,也不一定救得了他,反而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两名执事不约而同变了脸色,他们刚刚听见了什么——救!??何相知眼神古怪地看向相庐一,说道:救什么救?相庐一:……啊?何相知:此等大逆不道的叛门者,人人得而诛之,助太衍仙门将其捉拿归案,我自当义不容辞。
相庐一连啊都啊不出来了,瞪着眼睛打量何相知,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这个未来徒弟。
我以为你们……不应该啊……就算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好歹也是曾经的朋友……我对魔修深恶痛绝。
何相知一脸漠然地给自己增加设定,一朝变成魔修,再好的朋友也是敌人。
相庐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虽然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道:那你一个人也太危险了,不如我喊上师兄,咱们三个一块儿去……不要。
相庐一正要接着往下,忽然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神色顿时变得有些茫然:为何?何相知:我不想同你们瓜分九千万灵石。
相庐一:……*****寂界第二区。
落千重身负重伤,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伴有浓厚的血腥气味充斥口腔。
他体内的真元已经消耗了七成,由于身处寂界大陆,恢复起来尤其缓慢。
与此同时,那些不断渗入的魔气又给他带去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是精神与躯体的双重折磨。
他击退了第三波围攻的修士。
当中并没有太衍仙门的人——这不难理解,长明为了伪装门派元气大伤的假象,自然不会派出门内弟子。
至于其他长老为何没有追来,也许是想让他在苟延残喘一阵,经历各种煎熬和痛苦……落千重无声冷笑,微垂着眸,将插入腹部的羽箭用力拔出。
鲜血瞬间喷涌,他却没有皱一下眉头。
又有人接近了。
神识扫过方圆十里,最起码还有十个修士潜伏,其中最强的是元婴中期,余下绝大部分都是金丹,似乎也想来分一杯羹。
倘若放在平时,落千重应付起来并不困难,可此时的他多重伤势叠加,真元又因为前几轮的消耗战而补充不及,难免力不从心。
眼下唯一的机会,便是放任魔气侵蚀身体,靠着转变为魔修后瞬间拔高的实力,突出包围,深入寂界大陆腹地。
落千重眸光暗沉。
这个决定对他来说不算艰难。
堕魔确实不可逆转,并且终将会走向疯狂与毁灭,可若是眼下束手就擒,他也许再也没有替师父报仇的可能性。
那些潜伏的人影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
他们有的手执长剑,有的背扛大刀,还有的法器光芒流转,显然都已是随时准备出手的状态,眼神警惕之余,又隐隐流露出贪婪。
落千重勉强站起身,准备放开体内的对抗之力,任由魔气向灵脉冲刷。
结果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竟在转瞬之间化作半虚半实的宫殿轮廓,将落千重笼罩其中,如同泰山压顶般落下。
他瞳孔骤缩,正要聚起气流向后方退避,却突然听见熟悉的传音——别动!落千重僵了一僵,他从中那落下之物之中感觉到了某种同样熟悉的真元气息。
也就是这瞬间的迟疑,他被宫殿彻底罩住。
何相知的身影随之落下,血红长剑卷起一阵狂风,嘹亮长吟贯彻天地。
有修士出声喝问:你是哪里来的家伙,莫非想要包庇魔道妖人?何相知面无表情:不是。
那修士咄咄逼人:那你还不速速让开,与我等一同将他拿下?不行。
为何!?何相知淡淡瞥了说话者一眼:因为我要吃独食。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