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将心比心。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知足,常乐。
安歆一向都将这些名言佳句当成她人生的座右铭,所以生活得再辛苦也从不怨天尤人,只是默默地、拚命地用自己所有的力气来改善现有不好的一切而已。
可是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大,能改变什么?她阻挡不了继父三不五时回家动手殴打母亲;她无法日进斗金,让她们母女俩的生活无金钱匮乏之忧;她更不懂得分身术,可以一边工作上班,一边分身回家照顾母亲。
所以每次看见母亲受病痛所苦,或看到继父拳打脚踢所留在母亲身上的伤痕,她虽不怨天尤人,却还是会有些生气,怪自己为何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母亲。
不过即使如此,她从没想过要依赖别人来改变她所处的困境,直到这一刻。
继父又趁她去上班的时间回家对母亲拳打脚踢,他看到昨天宾士车,以为她们已经把房子卖掉收了钱,却死不承认,便发狠的逼母亲把钱拿出来。
房子没卖,母亲哪里有钱可以给他?所以就这么被打成了重伤,还有脑震荡。
看着躺在病床上几乎奄奄一息的亲人,安歆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必须立刻作出决定才行。
擦去眼眶中的泪水,她伸手碰碰母亲受伤的额头,摸摸她伤痕累累的双手,确定她暂时还不会醒来后,拿起皮包转身走出病房。
走到走廊尽头,从皮包里拿出昨天寇富交给她的名片,犹豫了一会儿,她终于拿出手机拨打名片上的电话。
寇氏建设您好。
电话接通后,立刻传来总机小姐甜美的声音。
你好,可以麻烦你帮我转接寇富寇先生吗?她有些紧张的说。
总经理吗?嗯。
请问小姐贵姓大名?我叫安歆。
安小姐吗?请您稍候。
呼!好像没有想象中这么难,安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过难的应该是接下来吧?她用力的喘口气,孰料气都还没吐完,电话那头就又响起了声音。
我是寇富。
没想到电话这么快就能接到他手上,安歆吓得差点没岔气。
我……咳咳……对不起,我、我是安歆。
我知道。
你、你好,你在忙吗?如果你在忙的话,我、我可以晚点再打。
她紧张得频频结巴。
没关系。
你找我有事?安歆先点头,才想到他在电话那头看不见,便又开口,嗯。
你是不是考虑好要给我答案了?她不安的咽了下口水。
是的。
那答案是什么?她又咽了两次口水,才有办法出声,好。
很好。
他平稳的说,听起来就像刚完成一笔早预料到会成功的交易一样,让安歆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迅速甩开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她立即记起重点。
寇先生,嗯……我我……她犹豫不决的支支吾吾。
你有什么话想说?我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吗?她又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气息后才说。
既然已经决定要和我结婚,就用不着对我这么客气。
什么事?你说。
寇富一点也不浪费时间。
我想将我妈妈转到台北的医院,你可以帮我吗?她小声要求。
当然。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
可以尽快吗?虽然知道这样要求很厚脸皮,但她还是开口了。
发生什么事?他沉默了三秒后突然问。
心脏科翁仲然医生,翁仲然医生,请尽速到二楼开刀房。
走廊上的医院扩音器突然响了起来,让安歆完全来不及反应。
你现在人在医院里?寇富的声音立即变得严肃,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在医院里,你受伤了吗?不是我,是我妈妈。
想到母亲的伤势,安歆的嗓音霎时变得哽咽。
又是你继父?嗯。
伯母伤得怎么样,严重吗?他的话中有着关心。
医生说有多处挫伤,还有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早上我去上班之后。
所以如果你当时也在场,他也会动手打你吗?他的声音倏地变得冷沉。
安歆没有应声,却已经给了寇富最明确的答案。
你们现在在哪间医院?仁爱医院。
待在那里,暂时不要回家,我现在就过去。
他现在就过来?安歆瞬间瞠大双眼,怔了一下。
不不不,不必了,你一定有很多事要忙,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你真的用不着特地跑这一趟,真的。
她忙不迭的叫道。
要他和她结婚、当她和妈妈的避风港她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还能影响他的工作,占用他上班的时间呢?而且身为总经理的他,工作一定是又多又忙,她绝对不能再增加他的麻烦了。
我想顺便和你谈一谈结婚的事。
啊?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能阻止他跑这一趟了,只是他想和她谈什么结婚的事呢?什么时候结婚吗?还是要不要拍婚纱?抑或者是他想白纸黑字的和她签什么婚前协议书?也对,他之所以愿意和她结婚,完全是为了她们家那块土地,可是为了一块土地而丧失一生的自由也实在是太不值得了,所以总要为自己未来的利益打算一下,例如……你应该会在医院里等我,不会再回公司去上班对吗?啊?什么?他的声音唤回她短暂的失神。
你会在医院里等我对吗?他重复道。
是。
她迅速的答道。
很好,那么待会儿见。
说完,寇富随即收线。
安歆拿着手机,用力的呼了一口气,不太相信自己真的答应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结婚,而且还明知道对方是为了一块土地才和她结婚的,真的是应验了那句病急乱投医。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继父暴戾的行径愈来愈变本加厉,每见母亲受伤一次,她便心痛一次,她心痛不打紧,但母亲何需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这种拳打脚踢之苦?靠自己没能力改变这一切,就让有能力的人来帮她吧!说她这是病急乱投医也罢,说她卑鄙自私利用别人也罢,现在的她只希望母亲在有生之年能够每天都过着平安快乐的生活就够了,其他的事她都不想管。
将手机收回皮包里,她抬起下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神情转身走回病房。
***炫浪社区***ncs.xvna.com***寇富在两个半小时后风尘仆仆的抵达医院,同行者还有颜子钦。
事实上颜子钦在寇富到达前两个小时,就已经先来医院关心过,还将安母由普通的三人病房转到个人病房去。
安歆对他说不用这么做,他却说这是总经理交代的,让她完全无话可说。
不过现在可以说了。
你实在不必这样做。
她既抱歉又感谢的对着身旁的男人说。
做什么?寇富将目光从伤痕累累的未来丈母娘移到未来老婆脸上。
替我妈妈换这间单人病房。
他什么也没说,只道:我问过医生,伯母现在的情况最好住院观察两天,不要随便移动,所以转院的事可能要晚两天。
我知道,刚才医生跟我说过,我很抱歉,这样麻烦你,还有,我妈住院的钱我会还给你。
她保证似的对他说。
寇富闻言皱起眉头。
安歆。
他叫她,害她吓了一跳,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是。
她有些紧张的应声。
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客气。
她怔怔的看着他,不知如何反应。
她怎么能不对他客气点呢?毕竟自己有求于他,而且以后事事都还得仰赖他的照顾和帮忙,还有麻烦他。
子钦,麻烦你在这里待一下,我有话想和安歆谈一谈。
寇富突然转头对颜子钦交代,然后又看向她,可以换个地方说话吗?她点点头,下意识的看了病床上的母亲一眼。
我会照顾她的。
颜子钦对她说。
谢谢。
她点头,然后转身率先走出病房。
他们俩一前一后的来到这层病房的交谊厅,正好此时没人在,寇富进入后满意的将门给关上,霸占这个空间。
坐。
他转过身来,习惯主导的他,对拘谨的站在一旁的她说。
安歆乖乖地找了张沙发坐下来,心情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你不用紧张。
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他轻声安抚。
她点点头,但是紧张这种东西又不是说不紧张就能不紧张的。
真羡慕他的气定神闲,要和陌生人结婚的又不只她一人,他为什么还能表现得这么轻松自在、怡然自得,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呢?这大概就是他能当总经理,而她只能当个小事务员的差别吧?看着她又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苦恼表情,寇富浅笑。
既然决定要结婚,我想我们对彼此应该要有最基本的了解才对,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安歆眨眨眼,有点无法应付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想问?她从没想过。
我……嗯,可以请问你今年几岁吗?想了一下子,她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能当上总经理的人,年纪应该都不会太年轻才对,但他看起来又年轻得好像只有三十出头而已,这一点小小的疑惑困扰着她。
三十三岁。
三十三岁?她不敢置信的瞠大眼叫道。
怎么,你觉得我太老了吗?不不不。
她立刻用力的摇头。
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意思就是我的外表看起来很老?她又一愕,瞬间将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只差没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而已。
我没有这个意思,绝对没有,真的,相反的,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顶多三十岁而已,真的,我发誓。
她忙不迭的解释。
我跟你开玩笑的。
安歆顿时张口结舌,傻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哪里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啊?真是庄肖维!除了我的年龄外,你还想知道什么?他又问。
安歆本来想摇头,心想着多说多错,却突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你的家人知道你要结婚这件事吗?他们没有觉得奇怪,没有任何意见吗?她有些不安。
没有。
他简单的回答让她傻眼。
没有?她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呢?他们难道不觉得你突然要和一个他们连见都没见过的女生结婚很奇怪吗?我是个成年人。
意思就是不管他作什么决定,他的父母、家人都没有置喙的余地吗?他是这么霸道独裁、任性妄为的人吗?也许这样对她而言反而是好的,因为她只要听他的话,一切以他马首是瞻、逆来顺受,就能保证未来的日子她们母女都能受到他的庇护,不必再担心继父的威胁与伤害了。
还有问题吗?他看着她,微微挑眉。
结婚后,我妈妈可以跟我们住在一起吗?犹豫了一下,她有些难以启齿的问。
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讶异。
当然。
他毫不犹豫的对着她点头,你之所以会答应这个婚姻,目的不就是为了照顾和保护你妈妈吗?我又怎么可能分开你们母女俩?但是你的家人……我很早就已经搬出家里自己住了,所以我的家人对你绝对不会是个问题。
他柔声告知。
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令人信服与依靠的神情,安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对他又一次的说:谢谢你。
谢什么?他轻挑了下眉头,很是不解。
这一切。
她一脸感谢,满怀真诚的看着他,拿土地威胁你娶我,真的很抱歉,所以我写了这个。
她从皮包里拿出之前写好的承诺条款递给他。
这是什么?寇富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纸张,仍在状况外。
我对你的保证。
她一本正经的回答。
他怀疑的看她一眼,将手中对折的纸张摊开来看,只见上头的字迹纤细、秀丽得一如她的人一样,至于内容……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对不起,我的字有些潦草,你有哪一点看不懂的,我来告诉你。
安歆不好意思的起身来到他身边。
你的字很漂亮,问题在于我看不懂这上头的意思。
怎么会看不懂呢?她将他手上的纸张拿回来看,以为自己拿错了,但没有呀,这的确是她誊写的那份保证状,字里行间既没有涂改的地方,还条列得既清楚又分明,没道理他会看不懂呀。
你哪里看不懂?她奇怪的问。
全部。
他说。
全部?这回换她皱起眉了。
他又在跟她开玩笑吗?那我一条一条的念出来,不懂的地方你跟我说。
她看了他一眼,将写在纸上的条款念出来,一、绝不主动对外公开两个人的关系。
二、绝不干涉对方的任何行动与决定。
三、会善尽妻子该尽的责任,不可有任何异议。
四、尽量做到经济独立,不成为对方的负担。
五、一年后,对方若想离婚,必须毫无异议的接受。
为什么是一年后?寇富忍不住偏头问。
用一年的时间努力相处仍无法爱上或适应对方,以这个理由离婚,我妈妈可能比较能接受,时间若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可能比较不具有说服力。
她有条不紊的解释。
你觉得我们结婚后,注定会走向离婚这条路?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神情高深莫测。
我不知道,但是机率很高不是吗?毕竟你是在被迫的情况下才结这个婚的,而我除了跟你说声对不起之外,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知道你仍然能拥有原有的自由,只除了身分证上的配偶栏得借我使用一年之外。
她老实的把心里的想法全盘托出。
若不是情非得已,其实她也不想这样占他便宜啊。
这上头列的几乎都是对我有利的事,你自己呢?难道你都没想过自己的利益吗?他不甚高兴她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低。
我的利益?她茫然的看着他,像是不懂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好比如果离婚,我要付出多少赡养费?如果这一年之间有了孩子,孩子的监护权归谁?养育费该怎么算?寇富随口举例几个问题,就把安歆给吓傻了。
她从没想过有孩子的事。
她当然知道男女结婚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但是以他们俩几乎是陌生人的关系,还有他的身家条件──她以为他应该会有一、两个要好的女朋友,他们即使结婚,也只是名义上的关系,不会假戏真做,可是照他现在的说法……天啊,她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从没想过孩子的事对吗?他缓声问,眸中闪着不悦的指控。
她愣愣地看着他,然后愣愣地点头。
为什么?因为我们并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婚的,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有女朋友才对,不是吗?她眨了眨眼,反射性的老实回答。
他瞬间挑高眉头。
意思是,你觉得我是那种有女朋友,却还去娶别人的不负责任男人?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歆一呆,双眼圆瞠的急忙摇头。
但我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我……对不起,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会有女朋友,觉得结这个婚对你很不公平,所以才会用不干涉你原有的生活,不管是在交朋友或工作、生活上的方式补偿你。
她有些无措的绞手。
我不觉得结这个婚对我有哪里不公平,事实上我觉得对你比较不公平,毕竟你得离开原本熟悉的环境,搬到一个完全陌生,没有朋友的地方。
寇富平静的对她说。
安歆傻傻的看着他。
而且别的不提,就体格来说,男人天生就比女人占优势,所以要你嫁给一个完全不认识、不知道他的脾气好不好、有什么不良嗜好或癖好、会不会动手打女人的男人,根本就是在冒生命危险,你才是吃亏的那一方,懂吗?寇富一脸正经的对她机会教育,就刚才的谈话来看,这女人简直单纯无邪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说不定哪天被人卖了,她还会热心的替人数钱,真是令人担忧。
你会这样说就表示你不是那种人,不是吗?她反以信任的表情朝他微笑。
他看着她,不知道该高兴她对他的信任,或者是生气她这么容易就信任别人──即使这个别人是他。
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干脆伸手将她手上那张纸拿过来撕掉。
她惊愕的瞠大双眼。
这桩婚姻虽然不在我计划中,也来得很突然,但是对我来说,既然点头决定要结婚了,那就是一种会照顾对方的责任,和不背叛对方的承诺。
他正色道:所以你根本就用不着替自己签下这些不平等条约。
安歆被他的好感动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能够这么的友善呢?有钱又位居高位的人,不是大多自私又自利吗?她怎能如此幸运遇见少数中的他?谢谢你。
她打从心里深深地向他道谢。
他没辙的翻了个白眼,你似乎一直在跟我道谢。
因为我真的很感激你,你真的是一个好人,能够遇见你一定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瞧她说得这么认真,寇富只好拚命的压下想笑的欲望。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这女人果真是濒临绝种的保育类动物,身为地球上的一份子,今天有幸让他遇见了,他说什么也要尽心尽力的保护。
安歆,等你妈妈的病情稳定,转到台北的医院后,我们就结婚。
他认真的表示。
安歆讶异的看着他,没想到自己的婚礼会如此仓卒,但是那又如何呢?既已作了决定,早死晚死不都要死,与其带着惊疑不定、忐忑不安的心赖活着,不如早死早超生。
我知道了。
深吸口气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