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过树梢,吹落一地的绿草如茵。
窗外刚下过几滴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不一会儿,朝阳爬上东边山头,暖洋洋、倦慵慵地照着刚刚苏醒的大地,亦唤醒了窗内床上的人儿。
柯雁蓝起床拨开窗帘推开窗子,轻风夹带着初春的凉意拂面而来,吹去了她身上仅存的一丝睡意。
窗外春景美丽宜人,嗅着春天带来的气息,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微笑的对空气低喃了一句。
春天,好久不见。
站在窗前好一阵子之后,她带着春天苏醒的生气转身回房迅捷地梳理自己,并在万事俱备之后关上窗户下楼。
蕙姑一如往常的已经张罗好柯雁蓝的早餐,放置餐桌上。
现在的她正忙碌于厨房里——大概是在准备父亲的早餐吧。
她是父亲惟一的妹妹,本名柯梦蕙,无子女的她在十年前姑父意外逝世后便与他们住一起。
在五年前柯雁蓝母亲遽逝,三年前父亲中风后,便责无旁贷的接手照顾他们父女的工作,五年如一日的无怨无尤,几乎可以说是她的第二个母亲。
蕙姑,早。
拿起茶几上的早报走向餐桌,柯雁蓝出声招呼道。
早,你起来啦,早餐我放在桌上。
看到了,谢谢蕙姑。
她拉开椅子坐下,摊开报纸后开始吃早餐。
小蓝,桌上的鲜奶如果太冷,微波炉里还有热的可以掺。
蕙姑你忙,要什么我自己会弄的,你别烦心。
她快迅的浏览着报上的财经版,了解世界财经在昨天一天内的变化。
又在边吃边看。
蕙姑端着早粥的餐盘往哥哥的房间走去,途中经过她身旁时停下脚步叨念她。
习惯嘛。
柯雁蓝朝蕙姑咧嘴一笑,却在蕙姑不赞同的瞪眼下乖乖地合上报纸,爸今天这么早起床?她转眼望着蕙姑手上的餐盘问,他向来都睡到她出门以后的。
他今天要到医院做定期检查。
呀,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她万分内疚的说,蕙姑,又要麻烦你了,我……小傻瓜,你在说什么。
蕙姑轻斥的打断她,万分心疼自己这惟一的侄女,年纪轻轻的就必须扛下这么一间大公司,虽说她的能力卓越,是天生领导人的料子,但实在也难为她了。
公司的事已经够你忙了,你爸和这家就交给我,你别多操这些心知道吗?还有不许再说什么麻烦的话,他是我哥哥,这是我住了十年的家,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麻烦的,你要记住。
她说。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柯雁蓝心里暖烘烘的,谢谢你,蕙姑。
小傻瓜,快吃吧。
慈爱的摇头一笑,蕙姑用下巴指着她的早餐似假还真的教训她说:即使你是公司的总经理也没有特权可以迟到,知道吗?是。
柯雁蓝俏皮地对她行童子军礼。
吃完早餐,到父亲房里告别父亲和蕙姑之后,柯雁蓝像变了个人似的换上专业强悍的女强人面容出门,她提着沉重的公事包,腋下挟着未读完的早报,坐进门前由司机小林驾驶的私家轿车向公司前进,并准时在八点二十五分踏进公司大门。
她没迟到,也从不迟到。
总经理早。
点头回应职员礼貌的问候,她进入总经理的专属办公室,开始处理一天大大小小、前仆后继、永无止尽的公事。
她柯雁蓝只有在家时能有轻松娇俏的一面,因为只要踏出家门她便是商场众所皆知最年轻的女总经理,而庄重、沉稳、犀利才是她该展现的气质,否则只有大学毕业,年仅二十六岁的她如何掌管柯氏,如何在勾心斗角的商场上立足?生为独生女的她很早之前便有了这种认知,不过她为的不是将来有可能要接掌柯氏,她为的是如果有机会进公司替父亲分担操劳时,不至于被人当成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或草包美人。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她不过进公司当父亲的助理一年,便因父亲的突然中风不得不接下柯氏代总经理这重责大任,并在一年前正氏接掌总经理一职。
毕业四年,工作四年,除了第一年之外,这三年没有适时的休息所累积下来的疲备几乎要使她窒息。
不过她却不能怨不能叹,因为在外为了维持柯氏的强势,在家则为不让父亲与蕙姑多担忧,所以她必须振作。
总经理,一线有您家人来的电话,说有急事要找您。
桌面上的电话突然响起王秘书的声音。
谢谢。
她按下直接对话钮,忙碌的双手没有停歇,喂?小蓝?电话那头传来蕙姑的声音。
蕙姑,什么事?她忙碌的双手瞬间停顿了下来。
小蓝,你爸又……医生说很危险,你快来医院呀!蕙姑颤抖惊惶的声音由电话里传出来。
蕙姑你说什么?柯雁蓝一把抓起话筒,激动地朝话筒叫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早上吃饭、换衣服时都好好的,可是我才一转身回房换件衣服,他就……话说到一半蕙姑在电话那头就哭了起来,小蓝你快点来呀。
柯雁蓝被她一哭差点没乱了手脚,不过周遭专业的气息却稳住了她。
蕙姑你别哭,爸不会有事的,你等我,我马上到。
她沉稳地对蕙姑说完便挂上电话,拿起公事包内的皮包和早先被她关了机的大哥大走出办公室。
王秘书,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麻烦你帮我取消今天的一切计划行程,有急事再打这支电话给我。
即使心中慌乱急躁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表面上依然维持她在公司处变不惊的女强人姿态,交代一切后才迅速的离开公司,往医院奔去。
冲进急诊室,柯雁蓝在急诊室里的椅子上找到一脸苍白,精神恍惚不定,内心紊乱无主的蕙姑。
蕙姑,爸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她紧张的抓着蕙姑问。
小蓝你来了。
蕙姑抬头看她,哭泣的双眼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我爸呢?还在急诊室里?她心乱如麻地问,突然转身走向前望呀望的,又突然走回蕙姑面前抓着泪流的蕙姑问,蕙姑,我爸还在里面是不是?他进去多久了,有没有医生出来,他有没有说什么?你别哭快告诉我呀,我爸他……她忽然伸手捂住嘴巴,晶莹的泪水由她瞠大不信的惊惧双眼滴落,蕙姑,我爸他……他是不是……他没事了!一直哭的蕙姑突然扑向她,又哭又笑的哑声叫道,小蓝,他没事了,没事了!柯雁蓝呆若木鸡的直立着,艰难地想将跌落冰谷里的心情拉回现实世界,没——事——了?那是什么意思?没事了?柯雁蓝瞬间将她推离紧绷的自己,激动的看着她问,蕙姑你说我爸没事了是不是?你是不是这个意思?蕙姑一边拭着泪一边点头。
瞪着她好一会儿后,柯雁蓝突然松口气的呼出一直梗在心头的恐惧。
哦,上帝,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蕙姑我以为爸他……他……心情松弛太快的她一时间控制不住狂涌而出的泪水,让从头到尾都强做坚强的声音都哽咽起来,说不出话来。
在蕙姑的带领下,柯雁蓝来到父亲的病床前,看着氧气罩下的父亲益加歪斜的嘴脸,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再度溢出了眼眶,她伸手轻握住父亲蜷曲的右手,没想到却因而吵醒父亲,他睁开眼看她。
爸。
她的声音带着哭过的哽咽。
他看着她,对她伸出左手,带着氧气罩的嘴巴像是在讲话般的一张一阖的。
爸,你想说什么?她走近床头,倾耳在父亲嘴边。
不……哭……他吃力的由歪斜的嘴巴间吐出混淆不清的话语,小蓝……结婚,没……有,我……我死……不死,别……哭……爸。
柯雁蓝感觉温热的泪水由脸颊滑过。
他以为她听不到他的声音,遂毫不犹豫地用左手扯掉嘴上的氧气罩再说一次,不要……哭,小……蓝。
没……见到你结……婚,我不会……死。
死……我……不……瞑目。
别……哭,别哭。
这次的劫后余生让柯振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觉就好像下一次他再发病便是与世长辞的时候,但是让他感觉恐惧的不是死给他的压迫感,而是他死后小蓝该怎么办?现在想起来,他才惊觉已届满二十六岁的小蓝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除了柯氏之外,这些年来他从未由她口中听到任何关于感情的事,而除了工作时间外,她所有的时间竟全花在陪伴他之下。
上帝,他怎么会这么粗心,现在才注意到这种情形?不行,他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形再持续下去了!我不哭,我不哭,你快把氧气罩戴好,别动它。
柯雁蓝快速地抹去脸上的泪水,伸手将他的氧气罩戴回去,却意外的遭受到他的阻挠,爸?她看他。
小蓝……快……乐……幸福……他想说的是小蓝,我要你幸福快乐。
爸,我很快乐,也很幸福。
柯雁蓝强颜欢笑地对他说。
泪水却再度朦胧了她的视线,但她却不敢眨眼以免让泪水滑下脸庞被父亲看到。
小蓝,幸……福……幸……我会的。
她泪流满面地打断他,温柔却强势地替他戴回氧气罩,爸,我爱你。
有什么话等我们回家以后再说好吗?爸,现在你先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好不好?柯振英不肯妥协,硬是想用左手将氧气罩拔掉继续说话。
蕙姑见状,赶忙的抹去眼眶中的泪水急忙上前加入游说的行列。
是呀,有什么话等你出院回家再说吧,大哥。
她拿下他想拔氧气罩的左手,将它塞入病床上青绿色的被单下说道,医生刚刚还特别交代我们别和你说话,否则下次就不让我们进来看你呢。
呀,你看,医生来了。
柯振英本来还想说什么,但一听妹妹这么说,又见医生真的由门外走了进来,只好欲言又止地闭上嘴巴。
在医生平稳的声音中,多看女儿一眼之后乖乖地闭上眼睛休息,不一会儿四周的声音远离他,他便被卷入了睡梦中。
灯光美、气氛佳、服务周到、食物美味,然而对面坐了一个不讨人喜欢,也就是讨人厌、令人看了会食不下咽的人时,再美的灯光、再好的气氛、再周到的服务与再美味的食物,依然会让人有夺门而出的冲动。
柯雁蓝很是佩服自己的定力与忍耐力,因为她竟然能与眼前这个令人看了会食不下咽的男人对坐半个小时,没有夺门而出,反而还能处之泰然的张口吃牛排,她真的很佩服自己。
眼前的男人,姓林名进士,是她这阵子相亲对象之中最恶梦的一个。
虽然他的确符合她所开出来的条件——年龄三十上下,身高一百五十公分以上,品性端正,无不良嗜好。
但是光看他头上顶着卡通汤姆历险记之中西德的可笑西德头,和他身上我是陈雷的穿着,以及那可以媲美非洲难民的吃饭礼仪,她便想将介绍他们俩认识的媒婆给碎尸万段。
上帝,她做梦都不敢想像倘若将林进士介绍给父亲和蕙姑时,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唉,加上眼前这一个,这是她这几个月来第十九次的相亲吧?她拨动着盘内的绿色花菜,在心中哀叹道。
相亲了十九次却找不出一个中意或顺眼的男人来交往,是她太挑剔、眼光太高了吗?可是连她这一关都过不了的男人,她要如何说服父亲相信他值得她托付一生?又如何让父亲可以不再镇日忧心忡忡,担心他死后她会没有了疼惜、呵护,让她可以依靠寄托的人?老实说,她觉得父亲太杞人忧天了,因为他绝对可以活到一百岁,而在这往后的四十年之间,她绝对能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根本不需要担心的,然而医生为什么要告诉她,忧心忡忡也是致病的原因之一呢?结婚,如果她结婚能让父亲感到好心情而不再忧心的话,她就结吧,只不过她没想到结婚也不是说想结就能结的。
结婚?一丝苦笑闪过柯雁蓝的脸庞,她自觉很可笑,非常的可笑,因为她还记得当初自己是如何信誓旦旦的说绝对不会结婚,除非新郎是他,否则非君不嫁,那就像是被爱情冲昏了头会说的话,而现在呢?拼命的相亲,只为了找寻一个适合当她老公的男人,准备在最短的时间内结婚,一丝一毫都没考虑到爱这个字眼,为结婚而结婚……她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不过老实说,她柯雁蓝二十六年之中从未为自己的归宿担心过,因为学生时期的她从不缺乏追求者,毕业之后的前两年也一样,追求她的人简直可比过江之鲫。
只是很可惜,她二十多年来惟一的一次动情,结果却换来她终身不可磨灭的伤痛与悔恨,她想她这辈子……柯……呃,柯……林进士终于饱餐的用湿纸巾用力擦嘴、擦手后开口,但一开口就忘了她的名字。
他打断了她的思绪。
柯雁蓝。
甩开抓住自己多时的低沉思绪,柯雁蓝抬眼看他,再次对他自报姓名。
这该是第四次她告诉他她的名字了吧?呃,柯雁蓝小姐,我很好奇依你的长相和年龄,为什么要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友?你该不会是已经怀孕了,要为肚子里的……他的声音在她投射过来的瞪视下戛然止住,好一会儿后才嗫嚅的再度开口,呃,对不起,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而且以前我差一点就被骗去当冤大头,所以我才会开口问你这个问题,你……我没有怀孕,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个。
她冰冷的打断他说。
真的?虽然有些畏惧她冷然的目光,林进士依然忍不住带着怀疑的眼光看她问,那你为什么想要结婚?现代的女人比男人还花心,像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哪一个不想多玩几年,多交几个男朋友享受生活,你为什么却想要结婚?你该不会想骗婚……林先生。
柯雁蓝再也受不了的打断他,难道你连我最基本的资料都不知道就来此和我相亲吗?骗婚,这种话大概也只能你说得出来。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想要结婚是不是?她皮笑肉不笑的注视着他说,好,我老实告诉你,因为我无聊!对不起,失陪了。
说完,她立刻起身离开座位,在服务生的谢谢光临声中踏出店门,但……等一下。
他突然抓住她手臂叫道。
柯雁蓝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后转头面对他,理性的开口,对不起,林先生。
我想我们俩可能不合适,你……你连帐单都没付就想走,你有没有搞错?敢情你不来骗婚,却是来骗吃的。
林进士打断她的话,怒气冲冲的对她挥舞着他手上的帐单叫道。
柯雁蓝瞠目结舌的呆住了,整个人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瞪着他。
帐单没付就想走、骗吃……他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拉住她的?她不相信!总共一千六百六十元,一人付一半,你要给我八百三十元才能走。
他看清楚帐单上的数目字,大声的对她说。
丢脸,柯雁蓝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她真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林进士这种男人,和女人相亲竟然还要与女方收钱,最可恨的是,他私下不讲竟然选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难看。
可恶!她等会儿回去一定要买个人偶贴上他的名字,将他钉在墙上每天诅咒他,让他不得好死!你……八百三十元是不是?她铁青着脸咬牙问。
对。
他点头,完全没注意到四周强忍笑意的观众们。
好,要比狠大家来比。
她由皮包内抽出一张千元大钞塞进他手中,八百三十元给你!加上一成的服务费一百六十六元我付,总共九百九十六元,给你一千元。
找我四块钱!她说着,然后冷眼看他翻动皮夹寻找她所要的四块零钱找她之后,这才忿然的走过憋不住爆笑出声的服务生,离开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踏进一步的餐厅。
真是气死她了!带着连十辆消防车都灭不了的怒火,柯雁蓝在冲出餐厅之后,怒火高炽的连东南西北都不分就往前走。
一直走,愈走愈快,愈走愈远,她要走到累毙自己,累得让她忘了刚刚的奇耻大辱!可恶,她一定要把那个林进士诅咒到死!该死的他竟然这样对待她,可恶、可恶、可恶!气死我了!她忿然的拿手上的皮包出气,接二连三用力的将它举起再狠狠往下甩,怎知甩没几次,皮包已经承受不住她的折腾,啪一声投奔自由的凌空飞去。
糟!一声惊呼,她眼睁睁的看到她的皮包大声的砸在坐卧在路边角落的一名疑似流浪汉的人头上,将原本是坐姿的他砸倒,瘫卧在地上。
她惊悸的站在原地瞪着他呆愣了一秒后,匆匆忙忙的冲上前去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她充满悔意的声音在近到看清那不省人事的人额头上渗出的血迹之后戛然止住。
我的上帝,她砸死了他吗?柯雁蓝惊惶失色的瞪着他额头上不断流出的鲜血,一时之间竟手足无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还好她很快的找回平日处变不惊、当机立断的自己,捡起地上的皮包拔腿就跑……这里要说明一下,她拔腿跑的原因可不是要逃跑,而是要跑到马路边拦计程车送他到医院去。
计程车!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情况下,她拦到一辆计程车愿意载她和那个犹如由臭水沟捞起来,却幸运被她砸到头,而不是被别人砸到头的流浪汉到医院。
进入急诊室,看着周遭众人对恶臭的他避之惟恐不及的样子,与医生捂着口鼻检视他的伤口,最后连他头上的伤口都没包扎,只是涂抹个药水便草草了事的推托他没事,要她快将他带走的态度。
柯雁蓝咽下责斥世态炎凉的冲动,蹙着眉头苦思接下来她该往哪里走。
如果他是醒着的话,她花钱消灾便可了事,问题是他现在根本不省人事!唉,她该怎么做才好?医院摆明了不肯收留臭味薰人的他,她又不能将昏迷的他丢回路边墙角任他自生自灭,尤其外头又已经飘起了蒙蒙细雨。
虽说以现在初春夜晚的气温冻不死人,但是她若将他丢回路边的话,昏迷不醒的他却有可能会因得肺炎而死。
唉,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她做不出这种事来。
可是不这么做,她到底该怎么做,如何安置他?要她带他回家吗?别想!她不想吓昏蕙姑、吓死父亲,那……前方霓虹灯闪烁的招牌阻断了她脑中挣扎的杂乱思绪,福丽旅社四个大字在她眼前不断的闪呀闪的,灵光竟就这么随之也在她脑中闪呀闪的出现了,她可以将他寄放在旅馆里嘛!她再度找了两个重赏下的勇夫,挟带着刚从提款机提出的巨款二十万进入福丽旅杜,并以金钱攻势、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福丽旅社的老板让她将那名流浪汉安顿在一间房里,不过老板勉强答应的条件之一就是要他——也就是那个流浪汉先进浴室冲去他身上的恶臭和肮脏才准躺进旅馆上的床。
她当然二话不说的立刻点头答应,因为老实说她也快要受不了来自他身上的阵阵恶臭,快被薰死了。
她脱下身上的宝蓝色香奈儿外套,卷起乳白色香奈儿丝质衬衫的袖子,她帮着老板将他抬进浴缸中,让老板简单帮他清洗身子,自己则退至卧房内等待。
小姐,你进来帮忙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后,老板的声音由浴室里传了出来,柯雁蓝以为老板叫她是因为他已经洗好,要她帮忙他将那流浪汉抬出来,所以她也没多想就走了进去,怎知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一个赤裸裸的男人!当黄花大闺女看到一个赤裸男人时该有什么反应,惊声尖叫?落伍了,惊声尖叫是古早人的反应,现在的女人都是马上扑上去的。
不过依柯雁蓝的为人,她当然不会扑上去,只是她的双眼却连眨也舍不得眨一下,紧紧的盯着他腰部以下……的相反,以上的脸。
我的上帝!他就是那个大家避之惟恐不及的流浪汉吗?她瞠目结舌的瞪着那张充满魅力的俊脸,呆了。
小姐,你别发呆,快来帮忙呀!老板站在浴缸里满头大汗的朝她叫道,他一个人实在无法将昏迷的男人架起来,替他擦干身体穿上浴袍。
哦!被他一叫,柯雁蓝立刻回神应道,但却在往前踏出一步时断然止住闭上眼睛,老板你可不可以将他遮一下,我……拜托,你不可能没看过吧?老板受不了的叫道,还是伸手拿了条毛巾将男人的重要部位遮住,好了,快过来帮忙,我快支持不住了!要不是看在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大把钞票份上,他也用不着这么累,真恨自己见钱眼开的性格。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昏迷的男人穿上衣服后,老板将男人的手臂挂在自己肩上,在柯雁蓝的辅助下将男人由浴室弄到床上。
途中叩一声,男人歪斜的头撞到浴室门框,让柯雁蓝惊呼出声,小心!她叫道。
老板不以为然的看她一眼,快步走到床边,将肩上千斤的压力往床上一丢,砰一声的与昏迷的男人一起躺卧在床上,而这又引起柯雁蓝的另一声抽气。
小心点,你没看到他已经受伤了吗?她叫道。
老板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不敢说自己刚刚在浴室帮他洗澡时,撞得更用力。
小姐,我的工作完了,我要出去了,外头还有事等着我做。
这钱还真没想像中的好赚,他摇着头往外走。
等一下。
还有事吗?这钥匙给你。
柯雁蓝拿起床头上房间的钥匙递给他,要请你晚上来看他一下,如果他醒来要吃东西或者……等一下小姐,老板打断她,你的意思不会是等一下你要离开,把他一个人留下来要我看吧?他张大不信的双眼紧盯着她问。
对,我……不行!老板的反应激烈。
为什么?我不是已经付钱给你,你也已经答应让他在这儿住一晚吗?柯雁蓝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皱着眉头问。
可是你没说要我照顾他、你要走呀!老板叫道。
开玩笑,刚刚在浴室把那男的撞得乱七八糟,这回她一走,如果那男的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教他怎么办?去跳淡水河洗清嫌疑吗?开玩笑,他才没那么笨!小姐,我们先说好,我的旅社不收留来路不明,尤其是昏迷不醒的客人,要不是因为他有你作伴,我绝对不会让他住进来的,所以你留他留、你走他走。
可是你之前为什么不说,我……柯雁蓝有些生气的开口,却被他打断。
小姐,要不要留下来一句话,要我退你钱也可以。
他一脸吃了秤坨铁了心,没半点商量余地的表情。
瞪着他,柯雁蓝说不出走就走的话,只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他点头,告诉他,我知道了。
然后睁着眼见他关上门离去。
这下子可好了,她要怎么跟蕙姑说她今晚要外宿的事,而且还是和一个男人?虽然说是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柯雁蓝转身瞪着床上的男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硬着头皮拿起床头的电话拨号回家,现在的她最庆幸的是自己有诚实这项优点,因为即使她偶尔撒个谎也不会有人怀疑她。
瞪着窗外逐渐泛白的东方天空,柯雁蓝终于放弃想睡的念头,起床走到窗前迎接旭日东升。
极少外宿的她有着认床的坏习惯,除非是累昏了没办法认床外,要她外宿就好比是叫她熬夜一样,她绝对是睁眼到天亮,等到回家之后再躺到自己的床上去睡觉。
所以除非必要,她绝对不会虐待自己外宿,至于昨晚则完全是个意外。
在商场打滚了三、四年,她依然学不会无情,这让她深深感受到每当男人念着女人呀!三个字时的轻视——太过多情、太过心软、太过优柔寡断、没有大刀阔斧的魄力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
虽然她不至于这么惨,但光心软这一点就让她有吃不完兜着走的无力感,例如昨晚没在第一眼见到林进士时甩头就走,以至于丢脸丢到外太空去。
又例如床上这个男人……唉唉唉,或许情况没她想像中严重,因为她的多情难为自己带了一堆烦恼,但是天公毕竟是疼好人的,在她舍己为人之际,竟让她意外寻到得以解救自己跳出水深火热的相亲恶梦的方法,这大概就所有谓的善有善报吧!持续相了几近三个月十九次亲,又让她遇到昨晚那个大烂人之后,她的相亲恐惧症终于在昨晚达到最高点,让她充满挫折感的不得不兴起打消相亲结婚的悦亲计划,可是现在什么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了。
这从何说起呢?就从浴室里第一次看清床上那男人的真面目,心中骤然出现的惊艳感开始说起吧。
当她踏进浴室看到他那张俊脸时所遭受到的冲击,真的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形容出来的,因为她做梦都没想过一个满身恶臭,全身上下看不到一块原有肤色的流浪汉,在洗个澡之后会变成一个大帅哥,那就像是看到青蛙变王子一样吓人,一样令人感觉不可思议。
不过在她利用失眠之夜,将他从头到尾看了无数次之后,不管他是青蛙王子或者是乞丐王子,她已开始感谢上帝对她的疼爱——让她砸到他,因为她决定要打造一个老公。
如果他真是个可造之才的话,那么她就来个真结婚嫁给他,即使以利诱。
但如果他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朽木的话,那么就借重他可观的皮囊来个假结婚,让父亲得以欢悦的了愿,当然这还是离不开钱字。
总之不管怎么样,横竖人生本来就难以控制,等她真的遇到她的有缘人时,办个离婚,再结婚不就得了。
所以现在她根本不必再急着找老公将自己嫁掉了……啊!这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带着微扬的嘴角,柯雁蓝看着太阳由一栋建筑物的顶上冒了出来,突然之间,悄然的房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呻吟声,她快速的转身来到他床前。
你终于醒了。
她望进一对深邃如潭,黝黑如墨的眼眸中。
你是谁?我怎么了?他抚着犹如灌了银铅般沉重的头,挣扎的想撑起全身骨头像是快要散掉的身体,沙哑的开口。
我叫柯雁蓝,你的头还好吗?会不会很痛?她看着他额头上的伤口问。
我怎么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他由床上坐起,免不了因牵动全身的痛处而皱起了眉头。
三句话不能评断一个人,但是不晓得为什么,柯雁蓝光听他说话的口吻就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俗,若不是因为她看过他流浪汉的真面目,光是他斯文有礼的谈吐和那张俊逸的脸孔,就能让人误以为他是哪个豪门世家的公子。
对不起,这件事说起来话长,来,你先坐好我慢慢说给你听。
她拿枕头放在他背后让他靠。
在看他坐好之后,柯雁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娓娓道出事发经过的前因后果。
青龙,没错,坐在床上被误认为流浪汉的男人就是从邑城出来,在由邾松婕那个准中王继承人口中得知自己被城中那几个老狐狸狠狠耍了一顿之后,忿然不回城的四方首领之一的东方首领青龙。
至于他为什么会变成流浪汉坐在街头墙角让柯雁蓝砸头呢?这一说出来,青龙便怒不可遏的有股杀人的冲动。
原来在与白虎他们三人达成共识,决定暂时不回邑城,让那几个老家伙尝尝恶果,并遣回老是对他跟上跟下,过分尽责的角亢氐房心尾箕等二十八星宿之后,他们四人没事找事做的在夜市里开起一间四方牛排,当然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排遣无聊,外加体验人生——虽然这理由满好笑的。
总之,他原本在夜市是忙得不亦乐乎的,却因前一阵子ND061优那小子为追老婆而坏了事,不得不解散四方牛排四人各自飞,而他也该立刻整顿行李火速离开……该死!他是发了什么神经,不赶快离开台湾去避难就算了,竟然还心血来潮的跑到酒店去喝酒,最可恨的是他竟然千挑万挑去挑到一间一群混帐开的黑店。
真是可恨!一杯下了药的酒,没想到他堂堂邑城东方首领青龙竟会被一杯酒撂倒,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洗劫一空、被戏弄,最后因头部受撞击与蛰伏体内的药效发作才昏迷过去,然后竟被当作垃圾般的随便丢到路边……很好,这一切他都没忘掉,他会连本带利的向他们要回来的。
至于眼前这位小姐的小插曲,他想他应该好好感谢她对他一晚的关照才对,虽然她是误以为他头上的伤口出自她手,这才良心不安的伸出援手帮他,但是这世界上像她这么有良心的人也不多了。
谢谢你。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郇风对她说。
谢谢我?柯雁蓝讶然的张大眼睛,她打伤他,他竟然还跟她道谢,这……谢谢你没弃我不顾,而且还照顾我一晚。
她眉头一皱,似假还真的盯着他问:你这是在讽刺我吗?为什么这样说?郇风没想到她会这样想。
因为害你受伤昏迷不醒的人是我,而且我除了花些钱之外,根本没照顾你半分,至于花钱……她看着他说,老实说我从头到尾都抱着‘花钱消灾’的态度在出钱。
你一向这么诚实,有话就说?他被她的老实惹笑了。
而柯雁蓝则被他脸上犹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迷住了,你真的不像个流浪汉。
她表情茫然的看着他说。
流浪汉有一定的样子吗?他微笑问,而且可不可以请你形容一下,我昨天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你能如此肯定我是个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你不是流浪汉吗?她脸上的表情又是好奇又是皱眉,可是你昨天晚上全身脏兮兮,头发乱七八糟,身上还不断发出比臭水沟还臭的味道,坐卧在街角靠近垃圾堆的地方,除此之外你衣物破烂、身无分文……她忍不住停下来盯着他问,你到底是不是流浪汉?郇风为她的说词而瞠大了眼睛,我昨晚的样子真的那么……他顿了一下,皱着眉头寻找比较合适的形容词,那么惨不忍睹?柯雁蓝点头如捣蒜。
看来那几个混帐在他昏迷后又继续整了他一顿,看来他必须要加倍教训他们,看来他要还她的人情又多了帮他清洗身体这一条——虽然她只是在花钱消灾。
郇风忖度。
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流浪汉呀?他的沉默让她不得不再次开口问。
你之前不是一直认定我是吗?怎么现在又这样问我?郇风将眼光放在她脸上。
之前是看到你‘惨不忍睹’的外表,现在是因为你的谈吐,流浪汉不该有你这样的谈吐……她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和那沉稳的气势,突然肯定的自己作了决定,不,你绝对不是流浪汉。
但他却说:我是流浪汉。
什么?她愣住了。
但与你想像中的流浪汉可能有很大的出入,因为我现在没有固定的住所,流浪到哪儿便住在哪儿,或者你可以称我为浪人,流浪的人。
他微笑的向她说明。
浪人,流浪的人?她看着他喃念道,心中慢慢的将流浪汉和流浪的人有了区别,不过关于昨晚……昨晚是怎么一回事?她忍不住好奇的问。
这件事说来话长。
他轻描淡写的以微笑带过,并不想为昨晚的事多作解释,柯小姐,我有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对了,我忘了向你自我介绍,我叫郇风。
寻风?你的艺名?别名?她不曾遇过姓寻的人。
本名。
他在她手心上写着自己的名字给她看。
你的姓很少见,我从没听过或碰过和你同姓的人。
她笑着摇头说道,隐去心中因他碰到自己的手所产生的波动情绪。
那是个古姓,也许在中国……呃,你们所说的大陆还有,这边可能就见不到了。
他微笑解释道。
柯雁蓝了解的点头,对了,你刚说要我帮忙,是什么忙要我帮的?她问。
因为我身上没钱,又不想穿上你刚刚形容我昨晚身上穿的那可怕衣服,所以想向你借些钱,还要麻烦你出门帮我购买些我可以穿的衣服给我。
他不卑不亢的对她说,完全没有求人的姿态。
他的话让柯雁蓝顿时想到被单下的他几乎是赤裸的,以及昨晚浴室那一幕,滚烫的热血一下子由身上的脉络冲上她的脸颊,吓得她立刻低下头藏起涨红的脸蛋,并匆忙的站起身点头。
当然。
她回答他的请求,我现在马上去帮你买些衣服来。
柯小姐!他叫住突然变得怪异的她,现在天才刚亮没多久,除了二十四小时便利超商之外,没有一家店门这么早开的,你要到哪儿去买衣服?柯雁蓝糗得想拿块豆腐,一头撞死自己。
她低着头走回刚刚坐的位子坐下,突然间安静了起来。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看不到她表情的郇风出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