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25 22:58:27

疯子。

应非絮深深觉得自己碰到一个疯子了,但是,明知对方有可能是个疯子,偏偏她却不能拿自己的钱途冒险和他硬碰硬。

他说他有办法让餐厅将她解雇,她大可不以为然,因为她之所以能在那边兼差上班,就是因为认识了那间餐厅的老板,才有办法机动排班而不会与她的正职相冲突。

所以,以餐厅老板对她的体恤,她不认为自己会失去餐厅的兼差工作。

但是在正职方面就难说了。

公司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员工不能在外兼差!或许有,她也不确定|但是铁定不希望看见员工脚踏两条船。

再加上公司精简成本的命令一直都在,Fire资历老的人员应该是部门最简单的节省成本办法,毕竟做同样的一份工作,新人的薪水要比老人的薪水便宜得多。

也因此,在大家都为了保住饭碗而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时候,她千万不能让人抓到小辫子,否则她就惨了。

所以莫可奈何下,在丢工作与被扣全勤奖金和失掉未休、特休的津贴之间,她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接受他的威胁,请假去做他的看护了。

贺子极,那个疯子的名字。

应非絮光是想到他的名字,就让她气得忍不住猛搥才整理到一半的行李。

真是气死她了!他说用不着请太多天。

一个星期就够——一个星期叫不多天?!她真的很想对他尖叫,但把柄落在他手上,她又能怎样?只能乖乖地打电话跟领班告假,还编出妈妈出了车祸这种会遭天打雷劈的借口。

她真的是很不孝,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疯子害的,真的是快要气死她了。

可恶!可恶!可恶!她边搥打着行李边骂,却冷不防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希望你不是在骂我。

她迅速回过头去,只见原本该坐在楼下计程车里等她的家伙,现在竟然站在她承租的小套房里,让她一整个瞠目结舌。

你怎么进来的?她脱口问道。

你门没锁。

他对她皱眉头。

她也皱了皱眉头。

我是问你怎么进得了楼下的大门,又怎么会知道我住在哪一扇门里,怎么进来的?这很重要吗?他问她。

她呆了一呆。

只是上来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已,你打算要收拾到天亮吗?他又问她。

我只不过上来十几——也许是二十几分钟而已,你有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吗?她的眉头又皱得更紧,语气也变得更不善。

在我看来,你比较咄咄逼人吧?她倏然闭上嘴,背过身子继续收拾行李,不想再理他。

五分钟后,她把该带的东西全丢进行李袋里,将它背上肩,冷着声道:我好了,走吧。

行李给我来背。

他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对她说。

用不着。

她面无表情的说,一点也不想接受他的好意。

跟用不用得着无关,我是怕你会带着行李跑掉。

应非絮瞬间睁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男人是从小被人骗到大吗?竟然说她会跑掉?!她能跑去哪儿?真是欺人太甚!拿去!她怒不可遏的大声说,用力的将行李扔到他手上。

满意了吗?满意了。

走吧,你走我后面。

他最后一句话让她又忍不住转头瞪他。

为什么我要走后面?怕你跑掉。

忍无可忍,她终于控制不住将苦苦压抑在心里的那句脏话飙了出来。

妈的!贺子极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笑得超级开心,一想到她飙出那句脏话时候的模样,他就遏制不了的想哈哈大笑。

天知道他当时憋笑憋得有多难过。

她比他想像中要可爱许多,不是指她的长相,而是指她的个性。

今天不算在内的话,他只见过她三次。

一次是她喝醉,胡言乱语又苦不堪言的模样;一次是她戴着满脸职业笑容面具的模样。

还有一次,则是她戴着安全帽的模样。

所以老实说,他压根就不知道平常的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有着什么样的神态与表情,只能大略从他所知道的她的身世背景与生活环境去揣测她可能拥有的个性。

他想,她绝对有着吃苦耐劳与不向命运低头的特性,这点是绝对不容置疑的,至于这两个特性会创造出什么样个性的人,他倒是没有认真的去想过,只是没想到——妈的!噗!哈哈哈……没想到她竟然是头假温驯的母老虎呀!哈哈……真是太有趣、太可爱了!抬起头,无意间看见镜中满面笑容的自己,他不禁呆了一瞬,觉得镜中自己的模样好像在哪看过,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啊,是二哥!他想到了,这模样跟二哥在未和二嫂谈恋爱之前、每每提起公司里的樊秘书时,那双眼发亮、笑容满面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自己每次都是怎样揶揄二哥的,他说:我看你没救了,中了爱情的毒,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所以……脑袋突然一片空白,他现在也是这个样子吗?中了爱情的毒,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但这怎么可能……他瞪着镜中双目圆瞠的自己,呆若木鸡。

然后,他眨了眨眼,开始细想。

他和她不过见了几次面,接触的时间并不多,如果扣掉当初像个呆子般陪坐醉得不省人事的她那五小时,他和她有互动的相处时间也只有今天这两个多小时而已,他怎么可能因此就坠入了情网?可是……他不由自主的皱紧眉头。

如果他不是动了情,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的将她带回家来,还借着看护的名义硬逼她请假来照顾他。

他的目的真的是要她照顾他吗?情况恐怕正好相反。

他是因为看她不懂得照顾自己,怕她会继续虐待自己受伤的右脚,导致产生永难治愈的后遗症,才会想尽办法将她拐回家来看顾的。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多管闲事,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贺子极有些难以置信的坐在床铺上,觉得不可思议。

这事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发生的?今天?上回她摔车的时候?还是之前联谊再相遇时?抑或者,在更早那五年前的第一次见面?原来这就是他一直在等的缘分。

原来就是她。

有种想深呼吸的感觉浮上心头,于是他深深吸了口气,再一口。

然后咧嘴傻笑。

看样子,一这回终于轮到他了。

他的春天终于来了。

扣扣。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贺子极仍一个人自High的坐在床上傻笑个不停。

直到突然听见敲门声,这才赶紧敛容恢复平日沉稳的模样。

进来。

他转头朝房门的方向扬声应道,知道是她,因为这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间两房一厅一卫的小公寓是他买的,因为公司的宿舍太烂,租房子又太麻烦了,所以他干脆就在公司附近买下这间小公寓当栖身之所。

当初他买的时候,单纯只是想自己有个地方住,也没想太多。

不过看样子,现在他得重新物色其他较为宽敞的新房子了。

房门被打开,站在门外的她只朝门内跨进一步,在确定他看得见她之后便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朝他出声问道:现在我要做什么?房间还满意吗?他不答反问。

不满意你要跟我交换吗?她面无表情的说,语气有点冲。

可以呀。

要交换吗?他轻挑眉头点头道。

她狠瞪他一眼,让他差点笑出来。

那个房间的确比主卧房要小上一些,不过该有的东西应该都有,我哥或我弟偶尔出差到新竹,太晚不想开夜车回台北时就会住我这儿,你有缺什么再跟我说。

还有。

晚上如果会冷的话就开暖气睡觉,房间里那台冷气是变频冷暖气机,遥控器就在门边的墙壁上。

他告诉她。

应非絮眉头紧蹙的看着他,思绪因他这一席话变得有些紊乱。

她实在搞不懂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会儿威胁她,一会儿又对她温柔体贴,好像很为她着想似的。

他到底是哪根神经有问题?所以,我现在到底要做什么?她不为所动的再问他一次。

你先去洗澡吧。

他思索了一下,对她说。

啊?她露出一脸错愕的表情。

我家只有一间浴室,所以得轮着洗,你先去洗。

他忍住笑,对她解释道。

为什么你不先去洗?应非絮无法不问。

孤男寡女,而且这里又是他家、他的地盘,她难免心生怀疑,满心戒备。

因为我现在手很痛,暂时没办法洗澡。

一顿,他挑眉问她:或者,你要帮我洗?她的脸瞬间涨红,又气又羞。

你……无耻!她忍不住骂道。

他轻挑俊眉。

看护替病患清洁身体是份内的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是看护,我是受你威胁才不得不到这里来照顾你的餐厅服务生。

她怒目而视的对他说。

所以我才要你先去洗,没要求你帮我洗澡。

一顿,他看着她说:只是开个小玩笑,你何必气成这样?应非絮握紧拳头,真的真的很想尖叫。

放心吧,我不会去偷看的。

他忽然又开口说,反正你前不凸后不翘的,也没什么看头。

啊!她终于遏制不住的放声尖叫了,把贺子极吓了一大跳,也把她自己吓了一跳,所以尖叫声只一秒便倏然停止。

然后,也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为自己的失控感到羞愧,她想也不想的转身就跑,接着悲剧就发生了!啊!不同于几秒前失控的尖叫,她这回完全是痛叫出声。

由于急着想逃离现场,她完全忘了自己右脚踝的伤势,狠狠地跨步踩踏地板,瞬间,那个痛,真的是让她痛到喷泪了。

她霎时蹲坐在地板上,紧紧压住脚踝的痛处,几乎同一时间便听见他咆哮出声。

你这个笨蛋!在她还搞不清楚他是不是在骂她时,一道黑影已倏然出现在她身边,将她整个人笼罩,然后下一秒钟,黑影迅速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碰触她伤痛的那只脚。

怎么样?很痛吗?是不是又扭到了?要不要再去医院让医生看看?他一脸着急的问道,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近距离的看着他着急的模样,应非絮不由自主的呆住了,连疼痛的感觉都被遗忘。

他的神情是那么真实,一点都不像在作戏,不管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模样都不会怀疑他脸上的担心是惺惺作态。

但是为什么?他怎么会对她流露出这般担忧与心疼的表情呢?你……她开口,欲言又止。

怎么?想说什么?是不是真的又扭到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得再去趟医院才行。

他眉头紧蹙,焦虑的说道。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觉得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在担心她、关心她。

这瞬间,她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了,只觉得这个家伙、这个男人,他……他该不会……怎么不说话了?痛到说不出话吗?这样不行,我们得到医院去才行。

你站得起来吗,他说着伸手想将她从地板上扶起来。

我没事。

她迅速地对他说。

你确定吗?他眉头紧蹙,仍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我确定。

她目不转睛的回视着他。

四目交接,贺子极突然意识到两人间过近的距离,以及自己刚才的反应……好像有点太过度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在沉默中不着痕迹的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然后轻讽的开口说:你一向都是这么笨手笨脚的吗?一下子骑车跌倒、一下子把热汤倒在客人身上、一下子又自找罪受的把自己受伤的脚踩痛到唉唉叫。

应非絮瞠眼瞪他,突然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神经错乱,才会以为他是真的在担心她、关心她。

她轻撇了下唇瓣,伸手扶着地板准备站起来。

却被他突如其来的惊叫声吓了一跳。

你要干什么?他问她。

要站起来呀。

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回答。

他闻言紧皱了下眉头,却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助她一臂之力,将她给拉站起来。

他紧抿了下唇瓣,犹豫着要不要松手,可以吗?可以。

她试着让受伤的右脚落地,不使力的站了一下,然后点头告诉他。

确定?他不放心的又问了一次。

她定定的看着他,有种神经又开始错乱了的感觉,总觉得他好像真的很紧张、很担心她一样……突然间,她很想测试一下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

其实还是觉得很痛,你……可不可以扶我回房间?她以带着疼痛的表情,犹豫的开口问他。

他二话不说,立刻将肩膀借给她。

来,搭着我的肩膀,尽量把右脚承受的重量放在我身上。

这样可以走吗?小心点。

他的靠近与眉头紧蹙小心翼翼搀扶着她的模样,让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一点点。

主卧与书房只有对门的距离,所以不一会她便被他扶进客房,落坐在房里的床铺上。

怎么样?还是很痛吗?他担忧的问她。

好一些了。

但是……她垂下眼,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他着急的追问。

我的肚子好饿。

她小声说。

什么?我晚餐没吃,肚子好饿。

贺子极一阵傻眼,瞪着她,张口想骂人,却又清楚的意识到比起骂她,更重要的赶紧找东西让她填饱肚子。

这女人都已经瘦得跟皮包骨一样了,兼了两份差事也就算,竟还三餐不正常?!真的是很欠骂。

不过要骂,也要先等她吃饱之后再来骂。

等我一下,我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吃。

他迅速的对她说,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去为她觅食。

应非絮一路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完全从她眼前消失,她这才敢露出苦苦压抑的震惊表情,伸手捣住低呼出老天两个字的嘴巴。

她的神经没有错乱。

他是真的在关心她、照顾她、紧张她。

他竟然在听到她说饿之后,二话不说就转身去帮她找吃的,还那样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回房间,本末倒置的完全忘了她是来这里照顾他,而不是被照顾的人。

老天,现在还能说她是在胡思乱想、自作多情吗?那天她摔车时,天色是那么的暗,她连安全帽都没拿下来,但他却记得她、认出了她,还在餐厅发生意外之后,借口指名要她负责陪他去医院,然后再强迫她就医。

他手臂上的烫伤虽然有些严重,却也还不到需要有人看护的程度,结果他竟无所不用其极的硬是要她负责,要她向公司及餐厅请假到他家里来照顾他。

他的目的,真是要她来这里照顾他吗?抑或者是……想到的可能性让她心脏怦怦乱跳,愈跳愈快。

她伸手压住心脏的地方,但一只手无法阻止它剧烈的跳动,两只手也不能。

你在干什么?他突然出现在房门口,把她吓了一大跳,心脏差点没蹦出胸口。

没有呀。

她急忙放下双手,粉饰太平的对他摇头道。

他没有追问,只是大步走到她面前,将手上的一包孔雀饼干递给她,你先吃点饼干。

幸好家里还有水饺,我正在煮水,大概再十五分钟后就可以吃了。

谢谢。

她伸手将饼干接过来,却羞得不敢直视他。

快点打开来吃呀,还是要我帮你开?见她只是接过饼干却没有打开来的动作,他开口问她。

不用,我自己开就好。

她急忙摇头又摇手,然后瞄了瞄他烫伤的右手,忍不住问他,你的手还好吗?刚才在他房里时,他还说很痛。

还好,你快点吃饼干,我去看水开了没。

说完,他又匆忙转身离开。

应非絮看着他消失在房门口,感觉心暖暖的,鼻头和眼睛突然有股酸涩涌上来。

她忘了自己有多久不曾感受到被人照顾的感觉了。

因为生活环境的关系,她被迫超龄的成熟、懂事、独立,从国小就开始照顾弟弟,高中开始帮忙照顾家里。

大学后,不仅弟弟和家里,连工作不定、收入不稳的妈妈她都得一起照顾了。

每一天,她都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时可以用,巴不得自己能多生出一双手来帮忙赚钱。

她没有时间埋怨自己的出生,或是妈妈都把注意力放在弟弟身上,没时间照顾她、关心地。

反正她可以照顾自己,弟弟比她更需要妈妈的照顾。

天冷了,自己加衣服;肚子饿了,自己找东西吃。

若家里没东西吃,那就去睡觉或更专心用功的念书。

住在家里时是这样,离家到外地念书时更是如此。

因为成熟、懂事、独立,大家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不需要人照顾,认为不需要多此一举的担心她,因为她会照顾自己,不用别人担心。

这是大家对她的信任与肯定,她总是这样正面的告诉自己。

但天知道她不是超人,她也会疲累,也会受伤,也会希望偶尔能有人给她一个拥抱,让她依靠,或对她嘘寒问暖的说上这么一句:累不累?饿不饿?今天天气冷,穿暖一点,记得要带外套……她的希望是那么的卑微,却从未梦想成真过,因为她没办法开口对妈妈这么说,怕妈妈会伤心难过。

她也没办法对周遭的同事或朋友说,怕这渺小的愿望会成为大家的笑话。

所以最终,她只能继续做个成熟、懂事、独立,一个永远不需要别人担心的人,然后告诉自己,习惯就好。

他是第一个为她躁忙担心的人,或许,这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她是个比外表还要坚强独立的人,所以才会这样,但她还是充满了感激与感动,只因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对待过她。

至于他对她好的目的,她暂时不想去想,因为多想就会多期待,多期待就会愈怕受伤害。

与其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又喜怒无常的,她不如就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吧。

贺子极,是他的名字。

不管未来会如何,她想,她将一辈子不会忘记他这个人。

贺子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