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 楚梨抹掉眼角泪珠, 伯母, 对不起……林漫没有看她, 背靠椅子, 目光淡淡落在窗外,她的沉默, 让楚梨如坐针毡。
半晌, 林漫开口:小梨, 我一直很感谢你救了阿生, 如果不是你, 我已经失去了这个儿子。
她的失职, 差点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是楚梨发现陈劲生的自杀,才让惨剧没有真实发生。
这是天大的人情。
少年的情愫不用探寻,也能从脸上流露一两分,楚梨的心思自然躲不过林漫的眼睛,她有意给楚梨机会, 年轻人嘛, 日久生情,这样一个女孩陪在她儿子身边, 相处久了,必然会擦出点火花。
但林漫低估了陈劲生对倪迦的感情, 非但不减, 还越埋越深。
陈家人生性冷漠, 只有世故没有人情,无人栽在情字上,陈劲生却走歪了。
且越来越歪,为一个姑娘伤过心,送过命,整个人搭进去,万劫不复,在所不辞。
他和她抗争,林漫不是不心疼,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日子熬成一个人的。
他带倪迦回家,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
他想和倪迦发展到哪一步,没有告知给她。
林漫知道,陈劲生可以禁得住那女人折腾,因为他心甘情愿。
可她是母亲,她禁不住她的儿子再像当年一样出一次事故。
楚梨心里已有预感,她去拉林漫的胳膊,语气里溢出一丝请求,伯母,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不是我给的。
林漫面上并无不忍,只是轻轻覆上她的手背,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楚梨的哭腔拉扯着嗓子,我明白,可是我离不开他,我只要陪着他就好,他可以和外面那些女人在一起,但真的不能是倪迦,她根本不在乎他……林漫打断道:所以阿生在乎她。
这是事实。
林漫的态度让楚梨后怕,如果失去这张王牌,她会彻底没戏,她紧紧拉住林漫的手,说:可是她不喜欢他,这么多年不闻不问,连一个电话都没有,阿生过得好不好她根本不关心,她太自私了,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
林漫说:小梨,女人活的自私一点,没有问题。
倪迦是自私,因为她分得清自己渴望什么,目的性很强,但她骨子里傲气,不愿意委曲求全,如果结局不如她所愿,她随时能放弃,潇潇洒洒离开。
倪迦心高气傲,林漫早深有体会。
那年在医院里,她看倪迦第一眼,倪迦不是躲闪不是回避,而是下意识挺直腰杆,与她平视。
虽然还年少,但有些东西已经定性。
可是她这样会伤害陈劲生……是啊。
林漫略感疲倦的阖上眼。
越是抓不住的东西,越叫人向往。
但那也好过陈劲生自己伤害自己。
**送走林漫,陈劲生再回到饭厅,倪迦人影已经没了。
他左右没寻到人,过了一会,楼梯口传来高跟鞋的声响,再荡出悠悠一抹黑裙。
她拎着自己的包下了楼。
倪迦看站在饭厅的他一眼,说:我走了。
陈劲生几步走到她面前,去哪?回家。
我送你。
倪迦没推脱,这儿本来也不好打车。
她眼尾扫他的穿着,打趣道:穿睡袍送么。
……十分钟后,陈劲生从房间出来,白衬衫黑西裤,没扣扣子,露出修长的脖颈,身形裁割立体。
他路过她时,把抓在手里的外套丢给她。
倪迦顺手接住,整理衣袖搭在胳膊上,她抬脚跟上他,才反应过来刚才他俩的动作,自然而然,默契十足。
一路走到车库,停一溜儿各色车型,陈劲生走向一辆卡宴,他开车,倪迦坐副驾。
还是头一次。
他衬衫袖挽在胳膊肘,露出的半臂紧实有力,倪迦注意到他手腕上未脱过的表。
没见你摘过。
她说。
陈劲生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一眼,才回话:你见过我几回?他现在说话比她还刺儿。
倪迦窝回座椅里闭眼休息,她昨晚透支了一天的力气,累的够呛。
车上不放音乐,他们对林漫和楚梨的又像约好过一样只字未提,谁也不说,也不找其他话题。
昨天晚上气氛特殊,感觉不到什么;白天人人清醒,她和陈劲生的正常交流又少之又少,只能听着彼此或快或慢的呼吸声。
倪迦率先打破沉默,问:你平常送人的时候不尴尬吗?陈劲生回答的挺快:我平常不给人当司机。
倪迦静了一瞬,忘了您是陈总。
陈劲生勾了一下唇角。
车四平八稳的在路上行驶,两边街道流水般向后退,倪迦往窗外看了几眼,越看越有问题。
……你这是往哪儿开呢。
陈劲生淡淡答:公司。
倪迦望他,?你没说你家在哪。
倪迦眯起眼,我以为陈总神通广大,已经知道我的地址。
毕竟她也没给过他手机号,不还是有人给他汇报么?陈劲生说:我不知道。
她倾过身,在车载导航里定位,弹出地址后,机械化的女声自动报出路线。
陈劲生瞟了屏幕上的地图一眼,问:租的房?倪迦已经靠回椅背,懒懒吭声:嗯。
准备住多久?倪迦想了一会儿,看情况。
什么情况?倪迦很直白。
你的情况。
**刷卡进院,停在公寓楼底下,倪迦下车,陈劲生也跟着下车。
他撑着车门点了根烟,抽上了,再重重呼出一口,看着倪迦,换件衣服就下来。
倪迦合上车门,她看得出他在赶时间,不然不会乖乖在楼下等。
她走过去他面前,脸对着他扬了扬,陈劲生领然,两指夹烟,放在她唇边。
倪迦凑近,红唇含住他嘴巴覆盖过得地方,深吸了一口,薄薄的烟雾从她唇瓣间呼出来,围绕在二人之间。
她歪着头,狐狸眼微微挑起,陈劲生,你是故意的吧?故意喝多,故意让她去接他,再故意让她送他回主宅,不放她走,再到今天见林漫。
一步一步,发展迅速,一晚上时间,她已经被吃干抹净。
说他不是故意的,她不信。
是。
他坦诚,我等不及了,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会放你走。
管我怎么想,倪迦笑出声,先把我睡了?是。
陈劲生说完,凑近她耳朵,低声道:好在你爱我。
**倪迦进家门后,踢掉高跟鞋,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剥掉。
她走进卧室,拉开衣柜,从最底层抽出一件白色衬衫。
那是她高三那年,陈劲生救她于水深火热,给她颤抖发冷的躯体盖上的一件衬衫。
也是他身中一刀躺在她怀里,沾上他鲜血的那件衬衫。
她出国那年,自己的行李没带几件,但把这件衬衫带走了;回国亦是,只提了一个箱子,但把衬衫带回来了。
这是一个象征。
她不会神经到对着件衬衫睹物思情,但她今天看到它,抚摸它,就像透过一层又一层,看到了曾经的那个人。
倪迦把今天这件和曾经那件摆在一起,一大一小,一新一旧。
这几年,他变得不止身体。
好在他在她心底不曾变过。
倪迦躺在衣服堆里,给他发消息:我累了,想睡觉。
那边很快回:好。
一秒钟,又进来一条:我晚上来接你。
倪迦没再回,把手机扔在一边,静静看着天花板。
她喜欢她和陈劲生的状态,不必甜如蜜,不必如胶似漆,各自有各自的空间,没有人比他们还要了解彼此。
没有明确的关系定位,也没有告白。
她可以大大方方说爱,他不可以。
陈劲生从来不会说情话。
但倪迦想,她要的答案,已经找到了。
chapter59倪迦睡醒, 已是晚上七点多, 天色渐沉,霓虹照亮城市。
她习惯性的点了一根烟, 坐在床头静静抽完,混沌的大脑慢慢清晰, 她才去拿手机。
安安静静,没有消息。
一直以来,倪迦都不喜欢和人聊天, 她自初中毕业以后便是颠沛流离, 那些遭遇让她过早的脱离正常社交圈,性格也变得冷淡。
她没有特别亲密的女性朋友,和男性只保持有事说事没事不闲聊的态度,她本习惯了独处, 如今对着空荡荡的房间, 倒生出几分孤独来。
她正想着, 手机铃声响了。
屏幕上三个字,瞬间占满她的心。
醒了没。
电话那边说话声音很嘈杂, 人声背景中, 陈劲生的嗓音略显疲惫。
倪迦闭上眼,在黑暗中全身心感受他的话语, 答:刚醒。
你睡了四个多小时。
数数呢你。
我一直在开会。
陈劲生那边是点烟的声音,嘴里含了东西, 说:才结束。
倪迦静静听着, 没接话。
陈劲生停了一会儿, 又问:想吃什么?不知道。
倪迦歪着脑袋,突然想到一个,馄饨?你做?她笑了笑:行啊。
陈劲生说:好,我等会过来。
**陈劲生到时,倪迦做的馄饨已经出锅,满满一碗,小小个儿,白盈盈的皮裹住肉馅,浸泡在汤汁里,香味溢了满鼻。
她端上桌,陈劲生已经走进来,脱了外套搭在客厅沙发上,然后走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进去。
桌上只有一碗,他抬头:你不吃?倪迦意味深长的看他。
陈劲生低下头,自己咬了一个,再夹起一个,半高不低的举着。
倪迦撩起两边长发,俯下身张口含住。
她凑的近,脸就在他眼前。
他知道她那两瓣唇有多软。
陈劲生移开目光,上次这样分完一碗馄饨,她就走了。
为什么回来?她还未答话,他又说:我要听实际的。
他不看她,只低头吃饭,但语气认真,容不得她怠慢。
倪迦坐进他旁边椅子,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项链呢?她一早就发现脖子上的东西没了,看它不顺眼的人只有一个,她现在问,也是想把话说清了。
陈劲生语气几乎是立刻降调,找它干什么?那是我的东西。
陈劲生低嗤:戒指不是往脖子上戴的。
倪迦懒得废话,直问:藏哪儿了?藏字引出陈劲生结结实实一声嗤笑,扔了,碍眼。
倪迦估计这个问题没办法好好解决了。
她淡淡说:周弥山跟我求婚了。
绕是陈劲生已经猜到这一层,心底还是翻起忍不住的躁意。
他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求婚?那场景想想就已经要命了。
我年龄不小了,本来不打算结婚,但如果有合适的,我……陈劲生不等她说完,他合适?合适。
倪迦很客观,从各方面来说,和他结婚都是我占便宜。
呵。
陈劲生发出长长一声冷笑。
倪迦无视他的态度,继续说:但是我和他不可能,我不能是他一辈子的责任,他应该有他的生活,和爱情。
陈劲生把最后一个馄饨吃完,推开碗,抽张纸出来擦嘴,这些跟你回国有什么关系?倪迦看着他,说:因为我也想有我的生活和爱情。
陈劲生沉默了一会儿,脸色缓和了点。
在美国什么工作?你真没调查我?倪迦挑眉,不应该有秘书天天给你汇报我的动态么?……陈劲生抬眼看她。
他显然不知道这些霸道总裁的梗。
倪迦自顾自的笑了笑,说:做酒店前厅经理。
经理变成会所小姐了?我那是帮樊茵的忙。
倪迦笑了一声,樊茵,记得吧?你老相好。
陈劲生瞥她一眼,面无表情,目光凉的像冬天的自来水。
倪迦见好就收。
以她现在的资历,不难找一份好工作,但她回国不是为了工作。
是为了眼前的人。
折腾就折腾吧,她折腾了半辈子,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她说:就这两天,我准备找。
别找了。
陈劲生说:去我那上班。
开始给我安排了?倪迦双手抱臂靠着椅背,下巴抬高,那陈总不如包养我。
包养?陈劲生直直盯着她的脸,年轻貌美,活好不粘人,倪小姐占哪样?占哪样你不清楚么。
倪迦从凳子里起身,半截身压在桌子上,脸凑到他跟前,轻声说:看不上我,你可以走啊。
距离近到呼吸都搅在一起,她五官仍是精致的过分,尤其那双眼,又冷又媚,此时沾染点儿火气,就动人的不得了。
他当初着魔的,不就是她那张脸么。
倪迦扭过头,陈劲生凑过来的嘴唇覆在她半边脸颊上。
她不让他亲。
他问:生气了?倪迦也没恼,平静看着他,陈劲生,这事儿没得商量,你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的,别因为感情就把什么事都搅和在一起。
陈劲生捏上她的下巴,手指在她唇上摩挲,嗯。
倪迦想打他,嗯什么嗯?你听懂没?懂了。
他被她几下就挑起体内邪火,站起身,把她圈在两臂间,背后抵着餐桌。
倪迦支起一只手横在两人中间,皱起眉,陈劲生。
他微微退开,怎么。
我在很严肃的跟你说事,你想干什么?陈劲生坦言:上床。
……又不是昨天才开荤,装什么泰迪。
陈劲生在她耳边笑,倪迦,你是真的太久没男人了。
她抬眼瞪他。
他说:有你在,我满足不了。
倪迦很抗拒,我没力气。
陈劲生把她一提,抱在胳膊上,走到客厅的沙发边,我有,你休息。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身上全是鱼水之欢的痕迹。
大汗淋漓的结束,倪迦在沙发里软成一滩烂泥。
以后晚上咱俩别见面。
倪迦累的气儿都不想喘,指甲盖都是酸酸麻麻的,我还想多活几年。
陈劲生从地上捞起裤子,把烟盒掏出来,说:你刚刚爽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倪迦翻脸不认人,我说什么了?啊,嗯。
他语气平淡的学她叫,画面感十足。
倪迦脸一热,抬起脚就踢他,你滚。
陈劲生顺手握住她竹竿似的腿,我觉得你还有力气。
倪迦秒怂:错了,我错了。
陈劲生低笑一声放开她。
倪迦收回腿,安安分分躺着,掌心对他摊开,给我一根。
陈劲生抽出一根给她。
倪迦含在嘴里,又支起半截身子,一侧身,锁骨弯成两条月牙,黑发从圆润的肩头滑溜下来,一缕挂进骨沟里。
陈劲生眼皮垂着,尽量心无旁骛的给她点火。
倪迦抽上,对他吐了一口烟,笑的痞里痞气,懂事儿。
她眯着眼抽一根事后烟,女流氓似的。
陈劲生突然问:不戒?不。
倪迦歪着头,长发拖地上,人生这么苦,少活几年无所谓。
陈劲生冷声道:歪理。
别说我。
倪迦手腕撑起脑袋,姿态懒散的看着他,你这不也烟雾缭绕的。
我戒过,停了九年,现在复吸,瘾不大。
倪迦好一会儿没说话,他这到底戒的是烟还是人。
烟抽完一半,倪迦说:你这是自欺欺人。
陈劲生没否认。
他们安静的吞云吐雾,彼此依靠,黑夜缓慢的流淌。
一起戒呗。
倪迦弹了弹烟灰,不过得慢慢来,不知道要多久,我们互相监督。
不知道要多久。
那就是多久都可以。
陈劲生沉声说:好,慢慢来。
**第二天,倪迦是被陈劲生的电话吵醒的。
她睁眼,他在窗户前打电话,见她醒来,刻意压低的声音恢复正常声调。
那块地我非要不可。
这是他挂电话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总好霸气哦。
倪迦在他身后淡淡说。
陈劲生回头,好好说话。
倪迦没理他,打着哈欠去洗漱。
刷完牙,见陈劲生还站在房间不动,倪迦:愣着干嘛,不做早饭?陈劲生:……昨天晚饭就是我做的,早饭你做。
他在她这儿没有那么多特殊头衔,从很久以前就是,她喊他生哥,喊他陈总,假到面皮上。
该怎么对他,从来没变过。
陈劲生倒是享受这种感觉。
倪迦让他自在,他在她面前,不必压抑任何一面的自己。
chapter60倪迦在中午前到陈劲生的公司, 大厦总共二十层, 十层以上是公司,他的办公室在顶楼。
他助理提前打过招呼, 倪迦到达后便有人引,止步于电梯口, 十八层以上是高层办公区域,他们一般不能上去。
于是倪迦自己上去。
是挺气派,倪迦还没见过这种场面, 酒店服务成天牛头马面的, 工作时越油腻腻,私底下她就越随性,突然来一出这么正儿八经井井有条的画面,她多多少少被震撼到了。
这是陈劲生现在所处的世界, 离地面十万八千里, 高处不胜寒。
难怪人也越来越变态, 都是被逼的。
电梯停在二十层,她走进去, 宋彰端着咖啡从她面前走过。
哟。
他一眼看到她, 停下步子,眉梢一挑, 咖啡杯冲她举了一举,稀客。
彼时的痞气少年, 如今穿上合体西装, 梳大背头, 面容比以前硬朗,不变的是浑身那股吊儿郎当的劲,还有一种现代都市善男信女的奢靡感。
倪迦上下扫他的装扮一眼,不是说兄弟不要合伙开公司?谁跟你说是合伙的?宋彰听得出她的暗讽,喝一口咖啡,生哥自己开的。
倪迦想想,她对陈劲生的事仍然一无所知。
宋彰看她那表情就明白了,你不知道?不知道。
倪迦问,他人呢?开会。
你没跟他一起?这不是刚溜出来?我懒得听,叽叽喳喳一群人,吵的我脑仁疼。
宋彰带她往里走,从你回来他心思就没在公司,堆了一堆破事儿。
倪迦嗤道:又怪我了。
没怪你,没有的事,我不敢。
宋彰刷卡,门自动向两边推开,先是助理办公区,台阶之上,是陈劲生的办公室。
办公桌很大,桌上摆着刻有他最高职位的浮雕,背后一面墙都是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
倪迦走过去,窗前还架着一台望远镜。
倪迦闭起一只眼,从镜孔看出去。
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的方向就是生哥看好的地皮,开发起来,那就是生哥建的楼,是不是想想就特爽?宋彰一屁股坐进休息区的沙发,招呼倪迦,过来坐。
他倒是熟稔的很。
倪迦坐到他对面的沙发,问:你在他这儿上班?我投资,算股东。
生哥当年开公司没靠家里,用的自己的钱。
宋彰翘起腿,点起一根烟,他家总部不在这边,他爸让他回去,他不回,就守着这。
不过a市也算一线,他现在扎的深,业务大,没那么容易走,他爸也就没说啥。
宋彰把烟盒往倪迦那凑一凑,要不?倪迦摆手拒绝,这不是他办公室么。
宋彰哼笑,没那么讲究,我和生哥经常把这屋搞得跟仙境一样。
想起他昨晚的话,倪迦皱起眉,他不是戒了?本来是戒了。
自打知道你被求婚以后,又开始了。
……听到的信息与实际不符,倪迦问:他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早都知道了。
宋彰卖队友卖的起劲,你真当他舍得你一个人在国外浪?该知道的他一个不落。
倪迦沉默。
他就是个闷葫芦,肯定不会告诉你。
而且年纪越大人越轴,悄咪咪打听你,又不去找你,万一人老珠黄了你还是没回来,他这辈子都这么等过去了。
宋彰吐一口烟圈,淡淡笑: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瞎等。
陈劲生说过的话,倪迦记得。
那年在街头,他没接她的柠檬水,他气她即将没有预期的离开,他说他永远不会来找她。
那时候,她还没读懂,他在维护他最后的尊严。
可她还是走了。
他没来找。
但换了一种方式,他在等。
没有期限的等。
好在她知道他在等,所以回来了。
我不在的这几年……倪迦清了清嗓子,他怎么样?宋彰没立刻答话。
不怎么样。
他看她许久,才说:你走的那天,他自杀了。
一记闷棍,重重敲在她脑门上。
倪迦懵了好一会,都发不出来声。
喝药,楚梨救的,他刚出院又住院,前前后后折腾了差不多半年,醒来以后接受的心理治疗,他妈直接在家请了个团队。
现在好个七七八八了,有时候还是情绪冲脑门,他经常打拳发泄,但是吧,好歹能克制了。
宋彰说完,瞥她两眼,总的来说,心结还在你这儿,你回来就是好事。
回来就是好事。
倪迦缓缓开口:给我根烟。
她需要平缓心境。
心疼了?宋彰把打火机丢给她,生哥是真的,就栽你身上了,那好好一块地皮生意,说翻脸就翻脸,现在行了吧,搞他老婆都没用……倪迦点烟动作一顿,搞谁老婆?宋彰说漏了,闭嘴。
倪迦烟也不抽了,往桌上一拍。
陈劲生这两天很忙,她可以感觉到。
因为她,他的事变得复杂,她也可以感觉到。
你们把那大肚子的老婆怎么了?也没怎么。
宋彰心一横,他老婆出轨被拍到了,我们威胁了一波,他就因为上次生哥翻脸走人那事儿,各种讲条件甩脸色,不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们多大了?还搞这些?多大都能搞,招数不在烂,管用就行。
德行。
倪迦没话讲。
她眼角一转,看到门口进来一人。
宋彰在沙发里拧过身子,对着他挤眉弄眼,看看,迦姐来了,开不开心?陈劲生没理他,直步走到她面前,把她手里的烟拿走。
说了让你戒。
倪迦耸肩,没有为自己辩解,会开完了?嗯。
他坐在她旁边,倪迦倚过去,给他按摩。
瞎捏一通,陈劲生睁眼,眼神很难说不嫌弃:你会按么?她停手,不会。
那你按什么?装装样子。
助理倒好一杯水递给她,倪小姐,你,你好,我是陈总的助理。
她接过水,扫他一眼,你好。
五官平整,长相不错,个头比陈劲生矮一点,身上商业气息不浓,看着很稳的一个人。
宋彰在旁边爆笑出声,林唯,你跟着生哥啥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会儿成结巴了。
林唯揩了把短发,抱歉的笑笑,没有接话。
倪迦一直是林唯十分好奇的一个存在,在他面前,陈劲生和宋彰都不避讳这个名字,他时常能听到宋彰来跟陈劲生报备倪迦的近况,也能偶尔听到,在属于他们的少年时代,有一个多嚣张跋扈的姑娘。
闻名不如见面,他跟在陈总身后进入办公室,一眼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高领黑色背心,牛仔喇叭裤,妆很艳,红唇更惹人注目,这身装扮,非五官艳丽身材高挑者绝不能驾驭。
她抽着烟,身上气质却不低俗,眼睛瞥过来时,是一双冰冷的,又充满故事的丹凤眼。
很美。
林唯在一瞬间就知道了,为什么眼前再多绿肥红瘦,都入不了陈劲生的眼。
**陈劲生带倪迦去了附近的餐馆,是中餐,装修很雅致,餐具皆原木,古色古香,厅内有流水,潺潺声作伴,吃饭兴致也变高。
宋彰很不自觉的跟着一起,坐在陈劲生旁边。
见倪迦自己坐在他俩对面,宋彰问:用跟你换位置吗?我喜欢面对面,坐着吧。
陈劲生没说什么,把菜单移到她面前。
倪迦没客气,扫了两眼,按推荐点了几道。
服务生走后,陈劲生给她倒茶,口味变了?她没点什么酸辣的东西。
倪迦说:年纪大了,得养生。
她现在连荤都很少沾。
宋彰在旁边说:不大不大,女大三抱金砖。
陈劲生瞥他一眼,没说话。
闲聊一会儿,又扯到她工作。
宋彰说:你就别瞎折腾了,生哥手底下的酒店都是五星的,多好的机会。
倪迦看向陈劲生,……你不是开公司的吗?生哥做酒店行业呀,你不知道?倪迦微愣,她确实不知道。
她以为他搞房地产的,模样财大气粗。
生哥专门为你……陈劲生把茶杯不轻不重的搁在他面前,宋彰停下来,乖乖闭上嘴。
听话听音,倪迦不傻,已经猜到□□分。
她没追问。
陈劲生问她:晚上有事么?樊茵约了我吃饭。
宋彰调侃:你俩这是不打不相识?高中还互殴呢,现在都坐一块吃饭了。
没有互殴,是她殴我。
陈劲生:什么时候?在哪?不知道。
倪迦好整以暇看他:怎么着,要和两个旧爱一起吃饭么?你……她笑容晏晏的,陈劲生脸色沉着,也只能憋出一句:早点回去。
chapter61工作原因,樊茵晒黑了一个度, 原本白皙的皮肤透出一种性感的蜜色, 她今日换一身色彩艳丽的复古裙, 坐在露天高台向她招手时,当真一副画。
倪迦朝她走过去,拉开藤条椅,坐入她对面。
二人皆美女,风格各不同, 频频吸引周围客人的目光, 倪迦自小习惯注视,心无旁骛点起一根烟, 点着了, 动作一顿, 她似乎能想到陈劲生看到这一幕的神情。
她嘴角微不可见的勾起一丝,眼底泛柔光, 樊茵看到了, 饶有兴味的问她:想男朋友了?她想起她脖上的戒指,眼睛往下一扫, 空了。
倪迦不答,表情说明一切。
我再猜猜。
樊茵笑起来, 松散的靠在椅子里, 慢悠悠问:是陈劲生?还不是。
倪迦轻飘飘吐着烟, 不过快了。
身份不重要, 只要人在心意在就行。
樊茵了却心愿般大笑两声, 我就知道,你俩不会就这么完的。
倪迦磕了磕烟灰,也笑。
其实叫你去帮忙也是有私心的,我认识那么多模特,拉哪个去都一样。
沙拉端上来,樊茵捡起叉子搅拌蔬菜,那天晚上我知道客人是陈劲生,我就想到你了,没想到你俩还就成了。
本来她也是带目的性回来的,一切的发展才能如此水到渠成。
倪迦是有惊讶的,略微挑眉,谢了。
客气。
樊茵拌好沙拉,把叉子轻轻搁在碗边,说真的,你高三刚转过来我就注意到你了,我刚开始特看不惯你,一山容不得二虎那种感觉你知道吧,我总觉得你要和我抢风头。
倪迦说:我也看不惯你,我人生第一次被打,那回忆可不太好。
樊茵双手抱了一下拳,我的错。
倪迦摆手。
她的过去混乱不堪,但好歹是过去了,当时恨得牙痒痒的事,日后或许连原因都能忘记。
高中我记得的人不多,但你,我是忘不了的。
樊茵说:我至今记得你赢我的那场八百米比赛,我第一次输的没有怨言,我这人好胜心很强的。
回想起她那时候挑衅至极的动作,倪迦自己也乐了。
我走场子的,每天都带着面具,太累的时候我就想,这世上还是有人活出自我的,怎么就不是我。
樊茵看向她,倪迦,你就保持你自己。
倪迦淡淡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或许没有。
樊茵说,但我这次见到你,你一点也没变。
足够妖艳。
足以自傲。
所以遗世独立,反叫人羡慕。
**今晚兴致高,樊茵说去喝酒,她朋友请客,倪迦答应了。
烟酒胜地,靡靡男女,眼花缭乱的灯光里,一个走路歪斜的女人被两男人架上二楼。
走过她们身边时,女人看到她,一张惨白的脸迸发出扭曲的哭意,拼命瞪大眼睛。
她在求救。
樊茵没看见,只覆在倪迦耳边说:刚那女的,估计被下药了。
倪迦有一瞬间的怔愣,嗯?樊茵没觉得异常,耸肩,道:我见得多了,钓金主的,约妹子的,下点药走路都是飘的。
倪迦反应过来,刚刚那个女人的脸并不陌生。
楚梨。
她怎么会在这儿?耍花样么,不像,她看起来像是被害的。
所谓风水轮流转,曾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儿转移到了楚梨身上,而倪迦确信,楚梨没有胆量,也没能力全身而退。
她可以帮她,可以漠视她,亦可借此诬蔑她,一如当年楚梨对她那样。
没有思想斗争,倪迦借故去厕所,然后离开,上了二楼都是包厢,走廊迂回曲折,灯光幽暗,分不清是哪一间。
倪迦拉住来往一位男服务生,娇声娇气问:哥哥,看见刚刚两男一女进哪包厢没?服务生打量她:两男一女?嗯,一个白裙子,她喝多了,我来接她,刚在后面叫她半天都不理人,跟上来都不知道进哪一间了。
美女求人总是效果显著,倪迦一嗲,就差整个人贴上服务生,一副心急接闺蜜的娇样便出来了。
服务生受用她那声哥哥,想也没想,手往后头指了指,应该是v12房,你去看看吧。
倪迦拍拍他的肩,谢啦,拜拜。
服务生一走,倪迦快步在走廊里数包厢号,数到12,包厢门没关,里面人的说话声都可以听到。
陈劲生搞我,我就搞你,这小崽子这几年我看是狂的不行,我张越做生意这么多年,与人和和气气,还没被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威胁过!出去打听打听我什么名头,还敢在我头上动土。
张越?这名字熟悉,宋彰说过,这不就是那个老想占她便宜的大肚子张总?这老东西维护尊严的方式真是又蠢又土。
楚梨声音有气无力的,哭腔明显,你关我没用,我不是他女朋友……谁不知道他外面那些女朋友就是个幌子?不过我瞅着你这个金屋藏娇,长得也没娇到哪去。
张越声音猥琐起来,难道床上功夫娇?张总,张总,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你和陈劲生还要合作的,张总……哎,生意就是这样,私底下早就恩恩怨怨多的数不清了,面子还不照样得给?我不会对你怎样,你就和我这些朋友拍拍照,拍好看点,我发给陈总看看。
不行!不要!不要撕我衣服!楚梨开始凄声惨叫,很快就变成呜呜的闷声,嘴巴里被人塞了东西。
倪迦全部录进去,在微信上给自己发成一条一条的语音,她没报警,到张越这个地位,关系神通广大,进去了也能出来。
她给陈劲生发了信息,报清楚位置,然后举起手机,打开摄像,靠在门上对着里面拍。
画面确实恶心,几个大男人围着一个衣衫不整的楚梨,张越一人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搂着一个大波女。
倪迦的突然出现,里面的人皆是一愣,而楚梨放声大哭:救我!倪迦!救我!张越认出她来,笑出声:我当是谁呢,怎么是倪小姐?今天没去上班?他说着,人已经起身,往倪迦面前走,都是熟人,有什么好拍的?说着,把倪迦一把拽进房间,劈手去夺她的手机。
倪迦反应极快,手背在身后,往后退一大步躲开他,张总,男人不欺负女人,你得讲理。
张越挺着个大肚子,两手一摊,表情无辜的笑,我欺负你了吗?我说她。
倪迦下巴冲沙发上的人指了指,那是我朋友。
这我还真不知道。
张越作后悔状,早知道是你朋友,我肯定给点面子的。
倪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一张油脸,肥胖的脂肪堆积起来的身体,岌岌可危的发顶,老奸巨猾的气质显尽。
张越拢上她的肩,笑眯眯的说:那你看,你是愿意和我做朋友呢,还是和你这个朋友一起,同甘共苦?他威胁她?倪迦冷笑一声:有这个闲工夫,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张越:我怎么了?陈劲生马上到。
倪迦眯起眼,声音冷冷道:你真有本事,就能耐等在这儿,看看他敢不敢在你头上动土。
**陈劲生破门而入时,一眼就看到张越搭在倪迦肩上的手,脸色骤变,宋彰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拦,陈劲生已经冲上去,一拳重重打在张越脸上,后者直接倒地,咚的一声。
第二次了,你他妈离老子的女人远点!张越被打的眼冒金花,鼻血瞬间就流了一脸,疼的龇牙咧嘴。
陈劲生扑过去还要动手,倪迦拦腰截住暴怒的他,把他伸出去的拳头握住,放在自己的腰后,然后双手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一遍一遍叫他:陈劲生,看我,陈劲生。
混乱之中,她强迫他和她对视,他猩红的眼对上她的,渐渐恢复清明,剧烈起伏的呼吸变得平缓。
倪迦说:我没事,你放心。
陈劲生盯着她,把她牢牢看进眼里,一字一字说:没有下次。
chapter 62陈劲生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出包厢门, 倪迦这才发现门口堵着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男人,看着像保镖。
陈劲生步子迈的极大, 一路踱步到酒吧门口, 他拉开副驾的车门, 把倪迦推上去。
倪迦按下车窗, 问:你准备怎么处理?陈劲生没回答,手伸进去, 抚上她的后颈, 不轻不重的揉了两把,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他以前不会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上一秒还暴躁的人,现在看着越正常, 她越不放心,你……她没说出口,陈劲生探进半截身子,旁若无人的吻住她。
倪迦没声了。
他亲的又急又狠, 近乎发泄,舌头一探到底, 把她的呼吸和担心全部堵住。
他困住她,必须这样证明,她什么事都没有,她还是他的。
倪迦被亲的喘不上气, 她抬手推他之前, 他先一步退出来, 最后在她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
听话,回家。
……陈劲生返回,把价格压到之前的一半,逼张越签合同。
人赃俱获,他又带了一帮黑社会来,张越心底已经虚了,但死到临头不忘谈条件,他要陈劲生和他之间一笔勾销,他老婆的事,今天楚梨的事,一事抵一事,互不追究。
陈劲生答应了,让人当场销毁楚梨那些不雅照。
合同签成,地皮到手,陈劲生开车,亲自送他回了家。
第二天,张越老婆出轨的照片便被曝光,虽然这事儿圈内人基本上都知道,但还没这么明着被人放在公共平台上议论过,一夜之间沦为众人笑柄,茶余饭后的谈资,丢脸丢到家。
更致命的是,张氏公司的逃税账单被清清楚楚贴了出来,公司漏洞,灰色交易,一笔一笔,金额触目惊心,网络上的声讨铺天盖地涌来,相关部门迅速介入调查,这一调查,张越算是凉了。
好歹也是a市巨头企业,说凉就凉,懂行情的都看得明明白白,这事儿有幕后推手,手段凶残直接,要置人于死地的目的十分明确。
关于陈劲生的种种,先前只是传言,如今这一仗打得又狠又让人生畏,眼睁睁看着他把张氏毁掉,旁人说不出一个字。
张越费了老鼻子劲,才从媒体和舆论双重攻击下熬过一劫。
至于最终的结果,倪迦并不清楚,但楚梨被拍下来的那些照片已被销毁,她随后也把手机里的视频删除。
她再去陈劲生的办公室,望远镜还架在原处,虎视眈眈对着窗外的方向。
倪迦走到旁边,沿着望远镜冰凉的金属面摸下去。
陈劲生,楚梨被他们下药,你提前不知道?一切事物发展的方向和他的反应,都太像一场精心的策划,他毫不遮藏他的野心,手段冷血,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没有人情味可言。
从一开始,他要的就不仅仅只是一块地皮。
知道。
面对她,陈劲生不隐瞒任何。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开始。
一开始?所以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倪迦问:你没告诉她?他未答话。
不怕她出事?出不了事。
陈劲生从办公桌前起身,宋彰就在对面包厢,如果不是你在,我根本不会过去。
他走到她身后,胳膊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的颈窝:倪迦,你是我的底线,谁敢碰你,我就杀了谁。
他语气轻淡,淡的像没有语气,但倪迦心口仍然猛缩了一下。
他不开玩笑,说话即是陈述事实。
她真的怕他有一天会彻底迷失自己。
可她还是被拍了照片。
她体验过那种被人轻薄的绝望感,生不如死。
已经删了。
倪迦皱起眉,你以前不这样。
我一直这样。
陈劲生没起身,一说话,下巴就戳进她肩头的肉里,倪迦,别跟我讲道理,你没资格。
她是没资格。
他告诉过她,会讲道理的他早就死了。
还是她动的手。
倪迦说:企业之间的事,你不该牵扯无辜。
无辜?他在她耳边笑了一声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无辜。
陈劲生。
她推开他的下巴,转过身,正面对他,你不要这么极端。
他俯看她,眼睛漆黑。
我不是要跟你讲道理……她和他那双黑沉的眼对视,慢慢说:我只希望你能坦坦荡荡。
他看着她,下颚骨收紧,一语不发。
我知道你们避免不了这些名利场上的东西,但我希望你是坦荡的。
我不是多善良的人,你做的那些事,我能理解,但你不能没有原则。
那个大肚子,他老婆自己出轨被拍,还是让他老婆出轨被拍,性质不一样。
手段可以有,但至少,不犯法,不叛道。
倪迦不希望他从商从得人性泯灭。
他不能去害人。
人非神明,不可能活一世有一世的敞亮。
无论地位高低,我们需要容忍这个世界存在阴暗面,可以野心勃勃,渴望登顶,可以为此不善良,去争,去夺,但要清楚,我们往上走的一每步,是为了得到,而不是失去。
人之所以为人,因为有独立思维,有行动能力,更重要的,是担得起一撇一捺,堂堂正正做人。
可以卑微如尘,但不能扭曲如蛆虫。
她不愿意看到他违背道德,人性尽失,只为一笔交易,一桩生意。
陈劲生说:好,我答应你。
**再见到楚梨,已是又一个星期后。
她没再穿标配的白裙,换成衬衫牛仔裤,平底板鞋,这么一穿,当年乖乖女的感觉,真正回来几分。
可惜,她们都已不再年轻。
倪迦习惯性的点上一根烟后,才想起要戒。
她抽了一口,心想,戒烟真他妈难。
楚梨始终沉默,从见到她开始就沉默,她把咖啡杯一推,抬头看倪迦,问:能给我一根么?倪迦掀起半边眼皮,眼底有疑惑,但也没说什么,把烟盒往她面前推了推。
楚梨说谢谢,从里面颤颤巍巍抽出一根,又去拿打火机。
好不容易打着火,又点不着烟,她也不会拿烟,手抖得厉害。
倪迦开口:烟放嘴里,点火的时候吸一口。
楚梨照做,弓着腰,姿态小心。
像小孩偷大人的东西。
烟头着了,她猛猛吸一口,跟吸了一口毒气似的,赶快吐出来。
软绵绵一团烟雾,没过肺。
楚梨睁着眼看她。
倪迦教她:像深呼吸那样,嗓子打开。
楚梨又照做。
她认真吸了一口,然后被呛到,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嗽止住,又开始抽。
楚梨始终弓着腰,维持着一个姿势抽完一根烟。
像所有初学者一样,抽第一根烟的时候,不敢动一下。
倪迦问:不是不喜欢女人身上有烟味么?是不喜欢。
有服务生过来放下一个烟灰缸,楚梨把烟头在里面捻灭,说:我不会再尝试了。
倪迦淡淡看着她。
她比她想象中的状态要好些,虽然眼睛微肿。
看样子哭了不少。
楚梨坐直,对上她的视线,缓慢说:倪迦,我放弃他了。
其实早就该放弃的,只不过当她仍在危险中,他至始至终没看过她一眼,而是轻而易举为倪迦失控,又带她离场的那一刻,楚梨醒了。
这场由她自己演绎的美梦,终于该清醒了。
她曾经不是这样盲从的人,怎么会跟着一个人,心甘情愿耗干了所有的青春时光。
还有,不管你原不原谅,我都跟你说声对不起。
造化弄人,她没想到会在那天晚上碰到倪迦,她向她求救,心里其实并不抱多大希望,但她没想到,倪迦真的选择了救她。
多讽刺,曾经她可是见死不救,还反补一刀。
她真的,做错太多。
楚梨说:我没想过你会救我,我以为你会报复……倪迦打断,报复归报复,救人是救人。
我再讨厌你,也可以先救你再给你两巴掌。
楚梨抿唇,倪迦是不好,可她的不好从来正大光明,她越问心无愧,楚梨越有愧。
那你要扇我两巴掌吗?倪迦勾唇,我闲得慌?她又要哭:真的对不起……打住。
倪迦见她哭,头都要疼,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我想回老家。
楚梨憋住眼泪,说:这里的回忆太不好了,我有阴影,我想回老家找工作,跟我爸妈住一起。
倪迦点头:挺好。
她很淡然,也很明理,没有细究那天的事,也没大肆宣扬自己的举动,更没有继续追问她的今后。
没有露出胜利者该有的嘲讽和不屑。
楚梨想,可能一直以来,只有她把倪迦当对手。
倪迦,我高中真的把你当朋友,只是后来……不用跟我说这些。
倪迦平静的看着她,淡淡说:曾经和你做朋友,我自认为没有亏待你。
中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今日翻篇,我不会再提。
至于以后,做回陌生人,是我们给彼此最大的尊重。
倪迦说完,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轻轻碰了碰她的杯子。
楚梨,从今以后,你好自为之。
chapter63楚梨走了。
飞机直上云端的那一刻, 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流泪。
她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战战兢兢, 自卑多疑, 错事做时不觉错, 回头去看, 竟已经走偏那么多,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如果这是爱,也太痛苦了。
爱而不得,恨而无终,不喜欢孤独, 又无意繁华,像是一种疯子的彻夜狂欢, 又像是一种普通的无病呻吟,一直存活于这个时代, 从未活于谁人的心中。
城市变得模糊, 缩成一团,一个黑点,最后,在视线里消失不见。
这座承载她所有青春的城市,将永远的,离她而去。
追溯源头,她不过和万千少女一样, 在穿校服的年纪, 喜欢上一个站在街角抽烟的男孩。
**一个月后, 倪迦的酒吧开业。
她思来想去,自己还是不适合被人管,她也有点闲钱,不如自己做老板。
开别的吧,她又没经验,酒店她也没能力开,何况陈劲生还是这方面的大佬,倒不如开家小酒吧,她玩过那么多场子,熟悉的也就剩这一块了。
于是就开始着手干,还是瞒着陈劲生的。
当晚人气火爆,樊茵镇场,又给她拉来一票盘顺条亮的美女走秀表演,老板娘更是美貌惊人,一袭火红鱼尾裙,游弋于灯红酒绿之中,吸引众人目光。
宋彰跟陈劲生碰杯,笑着说:你心真大,怎么就答应她开酒吧的?陈劲生沉着脸,他答应过倪迦,不过度干涉彼此的工作,他只知道她不打算找工作了,准备开家店,哪知道她竟然开了家酒吧!他最近忙新项目开发,会议太多的时候都直接住在公司,他以为冷落了她,没想到她比他忙。
今晚开业,昨天晚上她才告诉他。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能耐。
陈劲生放下杯子,尽量逼自己忽视那些人看倪迦的眼神,说:随她开心。
不过还别说,倪迦确实有当酒吧老板娘的气场。
宋彰由衷的感慨一句,我一直觉得她挺酷的。
陈劲生冷着脸不说话。
他气,气又能怎么办?他的女人,他喜欢看她自由自在的模样,只能随她闹,出了事他顶着。
倪迦不知什么时候靠近,端一杯酒,停在他们左侧吧台,胳膊攀上他的肩,帅哥,赏脸喝一杯?她今天开心,美便到了极致。
乌黑长发配窈窈一条红裙,被迷幻幽深灯光勾勒出曼妙曲线,她头歪着,圆润珍珠耳环跟着摇曳,眼皮上画着晕染深邃的眼影,艳而不俗。
陈劲生语气淡薄:老板娘亲自服务么?是啊。
倪迦往他脸旁凑,悠悠然道:不给面子?他拿起面前酒杯,碰上她的,继而仰头,一饮而尽。
倪迦挑眉,陈总好帅。
他问:什么时候回家?这才几点?倪迦扒着他手腕上的表看了一眼,今儿开业第一天,我要守到最后关门。
陈劲生深呼吸,问:气我?谁气你了?回去早也是一个人。
倪迦笑得跟朵花似的,陈总今天不去公司开会了?他皱眉,倪迦。
她笑容不减,这儿呢。
宋彰看他俩一来一去的,气势谁也不输谁,问:你俩这是在吵架?倪迦哼了一声。
陈劲生声音下意识就放缓,几点关门,我陪你。
三点。
好。
倪迦瞪他:你明天不去公司?去。
那你陪个屁啊。
陈劲生拦住她的腰,手下用劲,好好说话。
**夜场结束三点半,陈劲生真的就陪到了三点半。
倪迦安顿完员工,已经是凌晨四点,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夜里的凉风夹杂着白日的灰尘。
倪迦被音乐声震的耳朵还懵着,耳膜盖了层布似的,他俩都喝了酒,不能开车,陈劲生的司机急匆匆赶过来,送他们回去。
回到家,倪迦踢掉高跟鞋,倒头就栽进沙发,累死了。
陈劲生轻车熟路去厨房给她接了杯水,回到客厅,又把她东倒西歪的高跟鞋摆正,放上鞋架,坐到沙发里,揽起她的肩,起来,喝水。
倪迦浑身放软,靠在他怀里,头微微扬起,嘴巴去够水杯。
她够的费劲,陈劲生就喂她喝。
从上往下的角度,她睫毛又卷又翘,一颤一颤的,难得的乖顺。
水珠从她唇角沿下去,晶莹一颗,诱人犯罪。
陈劲生眸光一暗,把水杯放在茶几上,俯下身,唇瓣覆上去,轻轻磨着。
倪迦:我就喝个水,你也能发情?陈劲生微微起身,鼻尖贴着她,不想?不想,太累了。
以后不许回家这么晚,后半场找人替你看着。
我知道。
这才刚开始,她肯定是要多上点心的。
陈劲生又道:这周五,时间空出来。
倪迦睁开眼,干什么?到时候你会知道。
他说完,胳膊伸过去,把她拦腰抱起来朝着卧室走,倪迦掐住他的胳膊,不是,大哥,我说了我不想。
她累的眼皮都快粘住了。
陈劲生不听,她今天被多少人目光亵渎,他那会儿就已经忍不了了。
倪迦做最后的挣扎,陈劲生,马上天亮了。
不睡了。
他去扯她的衣服,说:以后不许穿红裙子。
穿也只能穿给他看。
……周五下午,倪迦被陈劲生从床上拽起来。
她这一星期都日夜颠倒,晚上开店白天补觉,正一肚子起床气,睁眼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睛亮了。
倪迦半撑起身子,吹了个流氓口哨。
他如今大多时候穿正装,严肃冷厉,眼底带着倨傲,高不可攀。
今天难得休闲,简简单单的白t恤黑裤,头发放下来,柔顺搭在额前,少年感十足。
只不过,肩头比以前宽阔,露出来的胳膊一摆一动都是隆起的肌肉线条,他已是二十六岁的男人,遗憾的是,她未曾见证蜕变的过程。
他让她收拾收拾,楼下等她。
倪迦专门搭了一身他的同款,白色短袖,下摆到腿根,只露出一小节黑色热裤,两条细白的大长腿,脚上一双和陈劲生的情侣款aj。
她把长发扎成马尾,饱满的额,尖瘦的下巴,她高昂着脖子下楼时,像十九岁那年的倪迦向他走来。
楼下,陈劲生的助理林唯也在,今天他负责开车。
倪迦和陈劲生并排坐进后座,才问道:到底要去哪儿?陈劲生说:六中。
六中?!倪迦从座位上直起身来,去六中干什么?演讲。
你?倪迦难以置信,你脑子坏了?他怎么可能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没坏,你跟我一起去。
倪迦想笑,你上学那会儿哪有学生样子?陈劲生看她一眼,你有?……倪迦靠回椅背,我又不演讲。
陈总给母校建了一栋图书馆,这次特邀回去,作为成功毕业人士给高三生演讲。
前面开车的林唯解释。
倪迦不说话了,她差点忘了,陈劲生学习成绩好像挺好的,现在好像还挺有钱的。
林唯继续说:主要还是要维持一下正面形象,陈总最近有新项目。
这还差不多。
一路开到六中,窗外的地形越来越熟悉,九年了,她没想过还能再来这条街。
六中大门翻新过,校名换成金光闪闪几个大字,刻在大理石上,彰示a市数一数二的顶尖中学,从外仍然能看到主楼上的校训,八个大字,立于风中。
不变的是,校门口的流动商贩,接孩子回家的家长,和来来往往的,拥有年轻面孔的学生。
时间的长河始终像前,而学生时代,永远生生不息。
林唯将车停在校内停车场,下车后,两人熟悉的走向学校礼堂。
林唯跟在两人后面。
正值学生放学时间,校园里四处是人,他们二人气质出挑,俊男靓女走在一起,一路自然吸足眼球。
倪迦撞上好些女生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还有一声格外响亮,谁啊这是,她寻声去看,对方胳膊挽着闺蜜,染一头和黑发一比明显偏棕的发色,化着妆,校裤改成小细腿。
见倪迦看她,她不甘示弱的抬了抬下巴。
倪迦笑了一声,在陈劲生耳边说:我当年是这样么?陈劲生没理她这会儿的自我回忆,低头跟学校的人发消息。
林唯觉得有趣,上前一步,问:倪小姐高中是什么样的?乖乖女啊。
林唯不信,那陈总呢?我们都叫他生哥。
倪迦笑眯眯的,懂了吧。
林唯还想再说什么,被陈劲生冷冷打断,都闭嘴。
**礼堂内人满为患,全是高三的学生。
前一秒还在不满这个莫名其妙的演讲占用他们的放学时间,下一秒,陈劲生上台,货真价实的帅哥,礼堂陷入沸腾,女生举起手机疯狂拍照。
陈劲生的演讲稿一看就是别人写的,用官方一词可以概括全部,无非是勉励同学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即便是这样的陈词滥调,配上那张脸,那副嗓子,依然赢得满堂喝彩。
倪迦坐在第一排,离校领导模样的人远远的,她就算是毕业如此之久,一看见老师,还是膈应。
她在感慨,高中时候的陈劲生,就是个混混头儿,她那时候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站在这个位置,作为成功人士发言,而那时候,她竟然还在他身边。
演讲结束,到学生提问环节,一问一答,倪迦用膝盖都能想到是事先规定好的。
学校最爱搞这套形式主义。
直到话筒被一个女生抢过,她问:师哥,你上高中最难忘的事是什么?话音一落,场内的学生全都尖叫起来,气氛被瞬间点燃。
陈劲生垂眸,就看到在座位上笑的幸灾乐祸的倪迦。
他看她,低沉的嗓音缓缓从话筒里流出:我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回答,无疑是让学生沸腾的。
学生中间,知道陈劲生的不多,自然也就不知道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
刚刚的话筒被另一女生抢走,声音激动:是女朋友吗?陈劲生笑了一下。
答案不言而喻。
那她成绩也很好咯?她?陈劲生说:倒数吧,没关注过。
没关注过哈哈哈哈……全场爆笑中,倪迦气的想往台上扔鸡蛋。
有学生立刻问:那她和你考上一所大学了吗?陈劲生停了一会,才淡声道:她毕业就出国了。
啊……一片唏嘘。
倪迦觉得自己脑门上瞬间被扣了个渣女的帽子。
有人问:那她现在呢?陈劲生抬头,说:在我身边。
女生的尖叫声快要顶破天花板,前排的老师都无奈的笑,罢了,一群毕业生,偶尔闹一次也是日后的回忆。
有同学抢过话筒,是刚刚和你一起进来的女生吗?这话一出,所有人开始寻找倪迦的身影,而坐在前面几排的人大声呼喊:在这里——超级漂亮!倪迦捂住脸。
早知道她今天就该画个大浓妆,一嘴一个小朋友!姐姐现在是什么工作?陈劲生微笑:开酒吧的。
哇——好酷啊!这段爱情,跟他教科书版的成功道路似乎不太一样,它更吸引他们,也更为传奇。
你们会结婚吗?冷不丁的一声,全场安静了一瞬。
目光凝聚在陈劲生身上。
倪迦的呼吸也在顷刻间停住。
他们之间,自然而然的发展着,相处着,可是谁也没有提过这个问题。
会。
陈劲生用郑重,又认真的语气回答。
这是我高中就认定的事情。
……演讲结束,陈劲生婉拒了同校领导吃饭的邀请,倪迦一直在流泪,他没心思做别的事。
已是夜晚时分,校园空了,他们并排走在操场上。
在这里,他曾用一颗球狠狠砸过她,那是她回到六中,第一次碰到他。
后来,她逃课,她和他投篮,他轻轻松松从她头顶盖了帽,她帮宋彰一个忙,过来关心他,给他贴上创可贴。
那个时候,她心里没有爱情,想的只是离开。
还是在这里,她练习跑步,发泄情绪,她压抑的快要不知道怎么继续生活,他一把截停了她。
她发热的脑子才得以清醒。
那天,楚梨说他喜欢她。
最后一次在这里,是运动会。
她第一次看到他在阳光下奔跑,卖力奔跑,全场呼唤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叫进她的脑海里。
那一刻,她的心比他还要渴望一缕光,能将他照耀,为他驱逐黑暗,让他真正的,活在这珍贵的灿烂人间。
他陪她跑过一场三千米,他对她说:向前跑,倪迦。
她真的向前跑了。
跑过那么久,她从未回过头。
她从来不知道,他一直都跟在她身后。
陈劲生,遇见我真的是错的,我们的遇见就是错的。
倪迦哭的一抽一抽。
可能是吧。
陈劲生见她哭,自己却是笑着的,但我宁愿一直错下去。
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不回来,你要怎么办?没想过,你肯定会回来。
凭什么?因为你爱我。
那你呢?我爱你。
他说。
从没变过。
……我在大地上留下的痕迹如同野草,没有人看见它的生长,命运的苍茫与青春的荒芜,使意义匮乏和消失,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目光触及的一切,都不值得进入生命。
我一动不动的身心劳累,无悲无喜的殚精竭虑。
我住在自己的日子里,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可我无法对岁月表达感激,一如我不能窥测生活的疆域,我的悲戚都应该发生在地狱,却冠以火宅的名义。
于是,我不得不假装喜欢月亮,因为太阳不会喜欢我,我偏爱着孤独,却又假装活在人群中。
她这一生,跌宕起伏,悲喜参半,但感谢命运,在她黯淡人生里,多得有一人,以生命爱她,让她窥见天光。
山前既相见,山后再相逢。
愿所有心有羁绊的人,都能拨开这纷扰离乱的世间,一次又一次,重逢。
这俗世,总叫人阵痛。
但我们总会在某一时刻,找到人生的信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