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花园向南走,升云楼就位在最美丽的桃花林中。
时值隆冬,桃花虽已谢尽,但待来年春风吹起,又是一片花海盛况,想必袁紫藤应该会喜欢这座楼阁才对。
拍去身上的薄雪,仇段踏入升云楼,想像中的银铃悦笑不曾传入耳中,倒是叮叮咚咚的敲击声此起彼落。
在干什么呢?他登楼而上,同时疑惑地喃喃自语。
书厅里,一主一仆两个小女人正趴在地上敲打着一只木桶。
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春满皱着一张红通通的小脸。
打昨儿个开始,仇老夫人连用水都给她们禁止了。
在饮用的茶水方面自有屈无常负责,但姑娘家用水的需求量不同于男子,无论是梳妆、洗涤……样样都需要水,又不能全向屈无常求助,因此袁紫藤想出累积冰雪、融化为水的方法,为主仆两人解决困境。
大概吧!没实际试验过她哪知道?小姐!春满已经一整天没抹过脸、洗个手了,真的好难过呢!叫我也没用啊!你们家老夫人不给水,天上的雪又飘得零零落落的,难不成你要挖个水井来用?袁紫藤是跟仇老夫人杠上了;仇老夫人竟如此卑鄙无耻,她也不会再客气,非搅得整座仇府鸡飞狗跳不可!挖水井!春满白眼一翻,快昏了。
那得挖多久啊?天晓得。
她拍拍手,满意地瞧着自己的杰作。
这集雪木桶总算弄好了,剩下的就是求老天保佑,送她们一场大风雪,那明天就可以融雪为水来用了。
小姐,咱们干脆认输吧,好不好?春满对她家小姐的鬼主意可是一点儿信心也没有。
会被打一顿喔!仇府家规森严,每天都有人挨板子,这也是春满说的,袁紫藤是说什么也不肯去找肉痛的。
了不起小姐那份板子我替你挨嘛!挨一顿打总比被这样慢慢折腾死好。
没有人会打你们的。
仇段步入厅中,保证似地说道。
他真为自己的母亲感到汗颜,使坏整人不打紧,还敢在背后恶人先告状;今天他若昏庸一点儿,岂不要屈死这对小主仆了?袁紫藤拢起散乱的发丝起身望着他。
仇公子安好。
一年未见了,他还是那般自信满满、狂傲霸气,也还是……少了一点点为人着想的体贴。
紫藤,让你受委屈了。
仇段拉起她的手。
如今我回来了,看谁还敢欺负你,我定为你讨回公道。
少爷,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她们……春满当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告起状来。
春满。
袁紫藤一记厉眼截断了她的投诉。
少爷进门,你不用奉茶吗?对于唆使人家母子相残的悲剧,她可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再说,她会落到今天这凄惨的处境,追根究柢都是仇段的错,是他思虑不够周密、一意孤行的结果,将所有罪过推到仇老夫人头上并不公平。
仇段以为她生性高洁,不喜在人背后说闲话,更加看重她的坚强与特殊。
我果然没有看错,紫藤,只有你才配得上我。
她愣了下。
这感觉真奇怪,以往跟屈无常在一起时,他总说她是云、而他是泥,他配不上她,因此只能将她捧成心中宝,无时无刻不仔细呵护。
而仇段,他的成功和强烈自信心令他自以为无所不能,他看上她是她的荣幸,而她的善体人意则成了必然的回报。
相对于屈无常的无怨付出令她痴恋情狂,直想与之飞奔到天涯海角、永不分离;仇段对她的好意理所当然地接收,不怀感激、不怀欣喜,只让她更想推拒他的爱、远离他的心。
呵!注定屈无常想撇开她的愿望要破灭,她的心已被娇养太过,除却情深无悔的他,别的她断然看不上眼。
谁叫你要宠坏我?当然得找你负责任喽!她在心底暗笑。
这辈子她是缠定屈无常了!紫藤!仇段摇晃着她的肩。
啊?袁紫藤如梦初醒,惦着屈无常的娇颜还残留一抹惑幻人心的甜笑。
仇段看傻了眼,用力将她搂进怀里。
紫藤,明春你跟我一起上边关赴任吧!他舍不得离开她,也不放心将她独留仇府,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带在身边,那便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啊?不会吧?问都没问一声便擅自决定了她的未来?这未免霸道了些!仇公子,我想……放心交给我吧!像在抚慰一名无知小儿,他拍拍她的头。
我会好好照顾你,绝不会令你难过。
此番离京,路途遥远,我恐无法适应。
她若去了边关,屈无常又当如何是好?他愿意跟着去吗?怕是不可能的,而她又死也不愿与他分开,只好叫仇段打消那无聊的念头。
有我照应,断不会有适应不良的问题。
偏偏仇段早打算好一切,不容人拒绝。
紫藤,不如咱们先成亲吧!如此你随我赴任才能名正言顺。
她差点跳起来赏他一巴掌。
这家伙就不能偶尔听听别人的意见吗?对不起,仇公子,婚姻大事理应由父母作主,恕小女子无法答允你的要求。
爹娘要敢随便出卖她,绝饶不了他们!我们都已经订婚了。
仇段有些儿受不了那些繁文缛节。
礼不可废。
我这就找媒人上你家去,咱们尽快挑个好日子成亲。
袁紫藤暗叹口气。
早知仇段如此麻烦,当初就不该想出利用仇家以刺激屈无常这鬼主意了。
唉!一子错、满盘错;看来她要扳回这一局,有得伤脑筋了。
仇公子,你不觉得我年纪尚轻,此时谈婚论嫁言之过早吗?十五及笄是为成年,你都快十六了,已经不算太小。
但我自幼体弱,好不容易才调养到现今有能力自由行动,这么快就要我担起将军之妻一职,又得兼顾仇家的香火传承,我怕我做不到。
她故意垮下双肩,虚弱的语气中隐含无奈。
仇段仔细瞧着她。
美丽的紫藤就像盛开的花朵,是娇艳无双,但也像藤花般,没有支架就活不成;难道她确知母亲所言的体弱多病、命不久矣?不!她是他头一回看中眼的女子,管她是否病缠身骨,凭他仇家的财富权势,难道还怕找不到名医为她医治?他一定会治好她的,然后他要娶她为妻、与她生儿育女,他这一生也就认定这个妻了。
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撂下誓言,他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妻,他将以香花供奉、金银装饰,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好棒啊!小姐,少爷对你这么好,你真幸福!春满睁着一双花痴眼目送仇段离去。
是吗?袁紫藤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幸福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是屈无常那种浓浓密密、源源不断的情;还是如仇段般骤然刮起一阵狂风、吹皱一池春水,惹人心烦?唉!总之不管是什么?她只觉承受仇段的美意好累!心头越烦躁,越想屈无常;跟他在一起时没有任何压力,她做着纯然的自己,而他也用着开阔的胸怀,笑看她的惊世骇俗。
他的体贴是像水一般点点滴滴渗入她心坎,在她还没发觉前,她已被娇宠上了天。
想他,真是好想、好想!今晚他会来吧?拜托上天保佑他一定得出现才行!如今才知思念磨人,不过一日不见,她便为他牵肠挂肚得坐立难安……★ ★ ★为什么?为什么屈无常没来?袁紫藤在窗边筹了一夜、两夜、三夜……他消失了,恍如一阵轻烟飘散在空气中,无迹可寻。
他出事了吗?还是他不再爱她了?她焦虑难安,细细思考着他们最后一次会面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但……怎么也想不出来,她一直觉得他们相处得很好啊!然,果真如此,那他又因何失了踪影?相对于屈无常的乍然消失,仇段的态度简直殷勤得无话可说:他为她请遍了京城的名医,可惜个个束手无策。
那是当然的,因为她根本没病啊!外貌纤细娇柔是天生,与健不健康毫无关系,仇段是用错心思了。
不过他弄来的那些苦药,也令她后悔死藉病拖婚的烂借口。
她也曾屡次向仇段招认自己没病,请他别再浪费时间和金钱,可惜他那人固执己见惯了,认定的事就不容人反驳,执意非治好她的病不可。
她也没辙了,只得任由他去,反正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真正的袁紫藤绝非外在表现的那样。
抛开仇段,屈无常更令她担心。
日出日落,转眼春风吹遍大地,他再不出现,她就要被仇段带往边境了,难道他真忍心弃她于不顾?屈大哥!又是一月的初一,本该是快乐的相会之期,然而他的缺席却冲淡了欢乐,只留下凄怆伴她度过这漫漫长夜。
唉!今夜又要白等了吗?无声的泪浸湿了粉颊,思念如潮,她被吞噬在里头,这一生一世怕是永远挣脱不开了。
紫藤。
一个男声突地在她背后响起。
屈大……她猛然回头,蜜般甘甜的微笑在见着门边的仇段后,尽数消散于无形中。
原来是仇公子。
你刚才叫的‘屈大’是谁啊?仇段进入内室,手里还捧着一盅药汤。
她皱皱鼻,刻意忽略他的问题,两眼直勾勾地瞪着那碗药。
又要吃药?仇公子,我没病,真的!可不可以别再吃药了?仇段只当她是小孩子在耍赖,翻出怀中一包玫瑰糖。
我知道你怕苦,但大夫说这药对你虚弱的身子很有益处,你乖乖地把它喝了,再吃颗糖就不苦了。
不是的,仇公子,我真的没病,你别再为我浪费金钱了。
你最近又瘦了。
仇段抚着她纤细的肩。
这样羸弱的触感,很难叫人相信她是健康的。
袁紫藤低头苦笑。
她是瘦了,但绝非因缘于疾病,只是相思磨人啊!而试问这世上有什么药能治得了相思病?仇公子,你有没有考虑过解除我们的婚约?为什么要解除婚约?我们并不合适。
谁说的?每个人都这么说。
袁紫藤喟叹口气。
仇家人对她的恶意已沉重到叫人窒息的地步,这屋子里没有半个人喜欢她,而她的心又早被屈无常给填满了,如此一段不受祝福的婚姻又怎能延续下去?仇公子,我也在府上叨扰一整个冬季了,我想改明儿个就回家去。
是因为我娘又对你说了些什么吗?他的家人他很清楚,无情又势利,她受不了也是理所当然。
没关系,后天我就要赴边关上任了,你跟我一起走,我保你不再受人欺负。
这……他们刚才谈的不是这一项吧?仇公子,我不是这意思,我想说的是,咱们的个性、喜好南辕北辙,如何能结成夫妻互相扶持呢?我会照顾你一生。
长臂一伸,他将她揽进怀里。
紫藤,我一生报效国家,本来也没想过要娶妻生子,但仇家却需要有人来传承香火,因此我非成亲不可。
原先我也想随便找个女人娶了便是,可我却遇上了你,你是那样地特别灵秀,我一眼就看中了你,就算你身体不好也没关系,我会照顾你,这一辈子我都会疼你的。
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心底清楚感受到他的情,虽非浓烈似火,但已是这位驰骋沙场的虎骑将军所能付出的最多了。
换成一般姑娘必会感激万分地承受,但她不是一般人,她是袁紫藤,一个早被屈无常宠上了天的任性姑娘,没有屈无常那种全心全意、无怨无悔的付出,她是看不上眼的。
仇公子,如果我说我早有意中人,我无法爱你,你又当如何?他浑身一颤,用力推倒她。
你在开玩笑?她吓了一跳,慌张的眼眸泄漏了真情。
他胸腔里突生一把怒火。
咱们明天就走,到了边关,你只能看着我、想着我,再无其他男人来扰乱你心了。
远离京师、远离屈无常!一想到这个结局,她俏脸登时惨白如纸。
不,我不上边关,我要回家,我要回我家去。
她挣扎着爬起身,逃往门口。
仇段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房门前,长臂拉住她的手将她往房里拖。
啊!住手──她吃痛地哭喊。
你休想离开!他将她粗鲁地摔在床上。
她不敢相信仇段本质竟是如此可怕!我们尚未成亲,我不会嫁给你的。
他冷笑,丢下她走出去,锁上房门。
你既已入我仇家门,便是我仇家人了,我绝不允许你胡来。
唤来小丫鬟,他沉声警告道:看好小姐,她若有个万一,我唯你是问。
是,少……少爷……春满这也是头一回见到自家主子如此恐怖的神色,吓得上下两排牙齿直打颤。
等一下。
袁紫藤跌跌撞撞跑过来,用力拍着门板。
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绝对不会容许我的妻子背叛我的。
过尽千帆只看上她一人,他绝不轻易放手。
她能爱他最好、不爱也罢,总之他非得到她不可!屋里的袁紫藤悚然一惊,这才发现仇段非一般霸道男子,他狂妄自大、酷厉狠辣,想要的东西即便不择手段亦要拿到手……心头突然被一股寒气所占据。
惹上仇段也许是她今生犯下的最大错误……屈大哥,你千万别来啊!原本思念他如痴如狂,但窥清仇段的真面目后,她骤成惊弓之鸟,怕屈无常和仇段对上了,将会引发一场怎么凄惨可怖的决斗?不行!绝不能让屈无常去冒这个险,情愿不见他、情愿吞下相思,她要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屈大哥、屈大哥……无声的泪源源不绝地落下,湿透了衣襟,也浸凉了她的心。
屈无常必定不在了,否则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而不出手,可是他到哪儿去了呢?他们……今生是否尚有相见之期?屈大哥──★ ★ ★一年了,不管是人事或景物全都变了个模样。
屈无常轻抚身上的藏青长衫,一年前他在确认了仇段对袁紫藤的真心诚意后,死心远走关外,放下长剑、转而拿起算盘。
起初,他并不谙生意之道,几乎赔掉了大半从幽冥教里带出来的金钱,而原本跟着他的十来名兄弟也走得只剩文判和武判。
但半年前他的牧场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大胡子男人,带了数百头牲畜硬要卖给他。
可是那么多的牲畜他怎么可能买得起,当时他全部的财产加起来不过两百两。
可三百头羊、两百匹马,加上数十头牛,大胡子居然只要卖他一百两,而且不容他拒绝。
结果这个不知姓啥名谁的大胡子抢了他一百两,留下所有牲畜和一本牧场经营管理的书册后,就此消失无踪。
他苦读书册,研究如何照顾牲畜,并且繁衍它们,最后,他连为羊、马接生都学会了。
然后他开始积极参与市集买卖,初时他只能跟着集市走,像个牲畜贩子南来北往地跟人做生意。
但渐渐的,人们对他的称呼改变了,现在大家都叫他万马堂堂主,因为他经营着关外第一大牧场──万马堂。
什么都变了,他再不是纵横江湖的杀手屈无常,过去那段以血为生的日子仿佛一场幻梦,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一残留的痕迹是与袁紫藤的每月初一之约!或许是缘分吧?仇段驻守的唯阳关离他的万马堂仅有一城之隔,偶尔,他仍会在城内听见人们对于未来仇夫人的闲谈。
大家都说能嫁予仇段为妻是件天赐之福,仇将军虽生得粗豪勇猛,但宠妻至极,常常可见他在城内为未婚妻子购置胭脂水粉、珠钗步摇,每一样都是最珍贵美丽的高档货。
加上仇将军为人严谨,不嫖、不饮、不赌,全心放在报效国家上,可谓睢阳关内第一大英雄。
因此,屈无常总算可以放心了,袁紫藤跟着仇段势必不会吃亏。
只是每月探她一遍的习惯,他至今仍然改不掉,总会往初一的傍晚,不由自主进了城,任由双脚将他带进将军府,坐在那高高的围墙上,静听那经由她双手弹奏出来的美妙乐音。
今晚也不例外。
这是他对自己一点小小的放纵,他可以拚命压下见她的欲望,但这自二十岁起就养成的习惯,他怕是要坚持一生了。
当然,他无怨亦无悔。
★ ★ ★小姐,今晚有点儿冷,你就别弹琴了吧!春满缩着肩膀怀抱凤尾琴跟在袁紫藤身后。
你要怕冷就回房去。
袁紫藤迳步向凉亭。
自一年前被仇段强胁到睢阳关后,她本来已经绝望了,却在那一月的初一,又感受到了屈无常的气息。
虽然他从未现身与她相会,但她肯定他是在的。
她开始弹琴,并不是想引他出面与仇段相争,只是藉由琴声向他诉说她的思念。
跟着仇段这一年,她太清楚仇段严谨的表相里藏着怎生酷戾的灵魂。
他是个完全以国家为重的男人,任何人事物只要与国家相冲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加以毁灭。
他本身无情亦无爱,为什么会看中她,她至今仍不明白;但他却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他将她视如己物,绝不容许外人觊觎半分,这样的疯狂心性是很可怕的。
所以不管多么想离开仇段去与屈无常相会,她仍然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任性地与屈无常联络。
因为不管屈无常的武功再高、再如何地独霸武林,仇段手握重兵,个人的能力再弹,能跟百万雄兵对抗吗?最终她也只能将相思寄托琴音,隔着遥远的时空与他订下来生之约。
那……小姐,我去给你拿件披风吧!拿主子没辙,春满只好放下琴,快跑回屋内。
袁紫藤端坐在凉亭内,纤纤素指抚上琴身,轻柔而忧伤的乐音随着夜风飘送到围墙上那位知心人耳里。
远远地,屈无常浓眉一皱,他虽不解音律,但凭藉着与袁紫藤的相知相惜,仍能隐隐接收到弹琴者凄然的心思。
为何幸福的人儿会弹出如此悲凉的乐音?他不懂。
仇段不是很珍视她吗?凉亭里,袁紫藤轻轻闭上双眼。
屈无常的气息仍在,她不知他藏身于何处,也无心细究,但她可以想像得到他在聆听她琴音时的表情,必是眉头微蹙、一脸迷惑。
他是不懂琴的粗人,但他能解心,这世上也只有他能明白她琴里的真意。
情不自禁,她感伤又舒怀地一笑。
人生能得一知己夫复何求?虽然他们缘浅情短,但也该知足了。
乐音轻扬了几度,变得怀念而难舍。
围墙上的屈无常听得心酸,脑海里自然而然浮起她含忧带媚的甜笑。
接着,她的琴音一转成感激。
谢谢他的情、谢谢他的爱、谢谢他为她所忖出的一切,若有来世,她愿与他共续这段未了情。
心绪随着琴韵流转的屈无常轻轻地颔了颔首。
他懂得,今生无缘没关系,还有来世呢!他会记着的,黄泉路上绝不喝孟婆汤,他要生生世世记住她的好。
别了,紫藤。
身形一闪,如来时般,他无声无息地融入夜色中,一曲将尽,是到了别离的时候。
琴音百转,又变回低吟浅唱,袁紫藤泪盈于睫,不自禁蠕动樱唇,一个屈字轻轻磨出喉头。
当!一股突来的外力介入,琴弦登时被绷断成两截。
袁紫藤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弄坏了她的琴。
仇公子今天好早。
仇段默然地将臂上的披风覆在她身上,接着粗鲁地拉起她,将她拖回屋内。
袁紫藤没有反抗地跟着他走,其实反抗也没用,他是个软硬不吃,只信自己的男子。
进了卧房,仇段愤怒地踢上房门。
为什么?你告诉我啊!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才会乖乖认命当我的妻子?环顾满屋的绫罗绸缎、金饰银钗,他用尽了心血讨好她,她依然只想着那个不知名的男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胜过他仇段?他真想找他一决胜负!我早说过了,感情一事强求不得,我认识他在先,并且早将一颗心全数交托于他,如今你就算剖开我的胸膛,也挖不到任何东西了!尤其他还用强硬的手段监禁她,她一生都不会原谅他的。
仇段根恨地瞪着她。
你就故意惹我生气是不是?他怜惜她娇柔纤弱,可她却丝毫不懂得珍惜他给予的真情。
如此可恶的女子,他真想……手臂高高地举起,停在她头上。
袁紫藤无惧地闭上眼。
她知道他不会动粗,顶多是软禁,反正她早已失了心,就算身子被他制锢住又有何关系?仇段用力将她一推。
好,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我也不必再苦苦守护着你了,我会让娘亲上你府中做个正式的提亲,咱们下个月就成亲,等你成了我的娘子之后,看谁还敢来抢?闻言,她俏脸刷地惨白。
你说过会等我身体康复之后再提亲事的。
康复?他怒极地攫住她的下巴。
你都可以在寒夜里为那个野男人弹琴遥寄相思了,身体还会不好吗?她偏头闪开他的大掌。
我不想这么早成亲。
不管你想不想,这件事都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他已经等得太久了,原想等到她的心再成亲,谁知她早就没有心了,那他还等什么?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得到她的人!他终于疯了!袁紫藤娇躯微颤、惊怒交加。
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有我的手段。
他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猛地放声大笑。
好!好个袁紫藤,不愧是我仇段看中意的女人,有个性、够胆识,可是……他忽然揪住她的领子,用力一撕。
啊!袁紫藤在他怀中拚命挣扎着。
你想干什么?等你变成我的女人之后,我不信你不嫁。
他扛起她,将她摔进床铺。
我绝对不会嫁你的!她拾起枕头丢向他,趁他闪身之际跳下床铺朝门口跑去。
这可真值得一试了。
他像戏弄老鼠的猫,一步步将她困在墙角落。
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发誓非得到你不可,如今……将军!屋外突传警报。
有西荻军来犯,已经兵临城下了。
仇段愕然一惊,放下袁紫藤跑出屋外。
是谁说西荻来犯的?将军,大事不好了。
传令兵就跪在台阶下,一见仇段,立刻奉上最新消息。
仇段展开书信一看,愤怒的脸上一股肃杀之气凌厉如利刃。
原以为天气渐寒,道路冰封之后,西荻国应该会岑寂一个冬天,待来春再继续战事,想不到敌方奸诈,竟趁夜偷袭,想一举攻下睢阳关以为过冬之用。
立刻击鼓,命令各军戒备、听令出战。
遵令!传令兵匆匆退了下去。
仇段再地无心于儿女私情,全副精神改放在战事上,他虎骑将军的威名是绝不容玷污的,今朝就用那些蛮子的血来做为他与袁紫藤成亲的贺礼。
房里,袁紫藤听着他沉重的脚步逐渐远离,害怕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
救我,屈大哥、屈大哥……你在哪里?屈大哥,救我……因为担心仇段公报私仇,所以她即使知道屈无常总会定期来探,也不敢与他联络,怕会害了他的性命。
然而事到临头,在最无助之际,她唯一能求的还是只有屈无常了,情愿与他死在一起,也好过被逼嫁给仇段。
房门二度被推开。
屈大哥!她以为是屈无常来救她脱离险境了,不意门口却是四名黑巾蒙面的黑衣人。
你们想干什么?你就是袁紫藤?好古怪的腔调?袁紫藤听得眉头一皱。
你们不是北原国人!难道是北原的宿敌,西荻?当下,她急往窗边跑,想藉着衣柜翻出窗外,逃向花园。
绝不能被这些家伙捉住,否则她牺牲事小、被他们用以威胁皇帝舅舅那才糟,会造成生灵涂炭的悲剧!然而她也只逃了数步,便被黑衣人训练有素地围住了。
捉起来!有了她,‘睢阳关’一如囊中物。
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搞不清楚了,只觉后脑一疼,眼前顿时黑暗成一片,半晌后,她便完全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