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25 23:03:53

冷珏开始怀疑自己当日是否疯了或者是神志不清,否则怎么会同意和这丫头同行?这丫头没才能、没武功,常常莫名其妙的跌倒,还有一张闭起来就痛苦的长舌嘴。

更过分的是,她多管闲事的本事,是他这辈子活到现在所见过最大的缺点!尤其是当她发觉他的武功竟然比她还要好一些、轻功居然比她还要好两些的时候,她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更是肆无忌惮,尽肖想着拿他的绝世武功,替她完成一箩筐不值得一提的芝麻绿豆大小事。

和她结伴至今,举凡王二麻子家里的蠢猫爬到烟窗顶不敢下来、乌溜里的里长大人走失两只水鸭、李阿婆田里的萝卜被笨贼掘走了三根……不要怀疑,都是他——武圣门的少主、未来的武林至尊冷珏去解决的!这几天他所积的功德已经抵得过他这辈子所做过的坏事了!妈的,他到底走什么运,竟然会遇上这丫头?!阿吉,你刚刚又做了一件好事了耶!啊,心情真好!愉快地伸了伸懒腰,薄月静任由夕阳薄暮在自己身上撒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

藕臂舒展时,她的小手不小心碰到了冷攻坚实的臂膀,他侧转俊脸感起飒眉凝视她,那一瞬间,她竟感到有些羞涩……轻轻地抿嘴笑了笑,她略显娇羞地转开小脸,不敢再回应他炯亮的目光。

阿吉的眼睛好漂亮!不晓得有没有人跟他说过?他虽然常常一副凶巴巴、不想理睬任何人的冷淡模样,可是她感觉得到,其实他的心地很好,心肠也很软!尽管他老是骂她爱管闲事,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臭着脸去帮助别人,但是他做的却总是比她预料的还要多。

其实阿吉也很关心这些人吧。

真的耶,她真的常常觉得自己是了解他的,纵使他总是不喜欢开口说话,害她有些小小的寂寞。

阿吉!薄月静突地漾着甜美桀笑,轻快地唤了他一声。

干嘛?没事。

你!要人啊?冷珏瞪了她一眼,这丫头竟然还有脸冲着他甜笑!他俊脸沉晦的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

说到走路,他心底的一把火就窜了出来!真搞不懂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他们分明有一匹马……好吧,他承认这匹马的确不年轻了,而且脾气怪得很。

如果阿年是他的畜生,他早就把它抓来测马肉了!搞不懂她为什么还把它当成宝一样的疼!而且,他们骑马还有时间限制。

阿年用膳之后的两个时辰内不能骑它,因为她怕这只畜生消化不良;正午的时候不能骑马,因为太阳太大阿年会中暑。

快要傍晚的时候也不能骑,因为等一下尊贵的它就要吃饭了,不能让它太劳动——畜生会没有胃口。

到了晚上更不能骑,怕它太累会睡不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冷珏在听到薄月静义正辞严的跟他解说这些限制时,他差点儿忍不住抓狂!他一向以冷傲沉静著称,但是这丫头却总是破天荒的能够挑起自己脾气,到从来都不曾领会过的临界点。

他究竟是该感激她,让他了解到自己原来也是个容易勃然大怒的凡夫俗子呢?还是该早早一把掐死她,免得气煞自己?!阿吉!仿佛随时随地心情都是这么雀跃的薄月静,蹦蹦跳跳的牵着马匹走到他的身边。

我真想不到你这么厉害耶!你不但武功不错,而且脑子也挺棒的,随随便便转个眼珠,就猜到是谁偷走了王阿婆的萝卜。

冷珏面容显露不屑,这还需要猜吗?萝卜坑旁边就摆着那笨贼逃跑时落下的钱袋,钱袋上还大大的绣了那蠢蛋的姓名。

我要是这笨贼啊早就一头撞死了,留在世上丢人现眼!走在落日薄暮的乡道上,林木青郁的大地被夕阳染成了一片温馨的金黄。

冷珏悠闲地踩着一地的金亮,任由晚风徐拂,让璀璨斜阳将自己的身影拉得无比瘦长。

这一刻,他竟没有发觉自己对于与薄月静并肩同行一事觉得是如此自然,更没有察觉,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入了她的世界中,自然而然的与她交谈着过去他一直不屑理会的芝麻小事。

然而对于薄月静而言,冷珏方才那冷漠讥诮的口吻与神采,刺伤了热情纯真的她。

突地,她娇颜上的明灿笑靥悄悄敛起,原本阳光般灿烂的容颜有些黯然地望着他。

偷萝卜虽然不对,可是阿吉你也不应该说得这么狠啊。

哼,妇人之仁!那王阿婆也真奇怪,不过是田里丢了三根营养不良的扁萝卜,倒在路边哭得跟死了丈夫似的。

夸张。

她脸蛋上的太阳更加黯淡了。

怎么能怪王阿婆呢,丢了萝卜她伤心嘛……她怎么了?冷珏察觉薄月静语气中的萧瑟转头睇向她,她干嘛摆这种委屈的脸色给他看?她该不会以为这样能够影响他的心情吧?哼,怎么可能!你要皱眉瘪嘴,随你去!本少主还会关心你不成?两人静静地走着,任凭沉默与清风围绕他们好半晌……你干嘛啊?最后,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一脸烦郁的低问。

她柳眉颦蹙、小菱嘴一瘪,总觉得阿吉你对人好冷淡。

他瞪眼。

怎么?她这是在怪罪他吗?为什么不喜欢他们呢?这些人其实都……你又为什么喜欢?他冷冷打断她的话,忍耐中的不悦已经悄悄显露。

这些人不过都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这般的萍水相逢说不上什么喜不喜欢,更遑论要出手帮他们了!薄月静仿佛大受打击,阿吉你真的好冷淡……我冷淡有什么不对、什么不好?像你这种爱管闲事的个性才让人觉得奇怪。

对于冷珏而言,独善其身一向是他这二十多年来生活的方式与原则。

何必与不相干的人有交集,没必要。

这种心态无所谓冷不冷淡,人生下来本来就是孤独的一个个体,他秉持着这种态度观念而活,谁有资格指责他?而也就是因为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对于她对待陌生人的热心与热情,让他无法体会、更无法接受。

可关于她的一切,他已慢慢的在适应中。

夕阳已经开始慢慢地沉落山头的一端,在那最后一抹余晖中,薄月静清丽的脸庞布着一层淡黄色的亮服金粉。

然而璀璨的金黄却抹不去她眼瞳中不解的困惑与失望。

为什么会不喜欢人呢?我真的不懂……纤纤小手里牵着缰绳,随着跳跃的马蹄声沉步而行。

冷珏径自走着,没有回应。

王二麻子叔叔对我们很亲切啊,他甚至还过来拍拍我的头……已经好久都没有人伸手拍我的头。

她突然沉默了一下。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王二麻子叔叔模她的头的时候,她居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那一瞬间,她好像生出一股终于有人看到她的激动感,好傻气呵,自己真的是太奇怪了!吸了吸气,她极力忍住喉头的哽咽,还有那个挺着大肚腩的里长伯伯,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像慈祥的爷爷,如果我有个爷爷,应该也会这样和蔼的看着我笑吧?倾听着她自言自语似的呢喃,冷珏俊脸上的冰霜悄悄融化了,转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丫头自己有察觉出来吗?她此刻的口气里,尽是一种羡慕的渴求,让她纤弱的身影更显孤寂落寞。

阿吉?干什么?不若先前的冷蔑讥消,他的语气不自觉的放缓。

有家人的感觉是不是就像那样?像王二麻子叔叔、里长伯伯和王阿婆对待我、看着我笑的那个样子?这一刻恍然大悟的冷珏,终于懂得她的心理了……而这让他忍不住震惊!原来你这么爱多管闲事,就是因为想借由帮助他们的过程中,从这些人身上获取一丁点的亲情?她微微皱眉,什么意思?阿吉,我不太懂。

我懂就行了。

原来如此!这丫头把所有对她好的陌生人,都当成了是自己的叔叔、爷爷、奶奶,甚至是爹或娘,因为这样,所以她努力的想要给予这些人帮助,希望让他们开心……之所以这么爱管闲事,是因为你很孤单吧。

这是句陈述,而不是疑问。

谁知薄月静竟像是被触及心底最想隐藏的部分一样,飞快地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可他已在那一刻及时瞧见她僵青的脸色。

我、我怎么可能会孤单?阿吉你别乱说话,我有爹,还有娘跟侣儿姐姐,怎么会觉得孤单?何必自欺欺人,你心底分明知道,你嘴里所谓的爹娘根本没有把你当成一家人看待。

他一针见血地说出事实。

她佯装出的不在意至此变得薄弱不堪,阿吉你什么都不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冷酷的声音继续响起,他们用什么方式对待你、排挤你?或者是对你视而不见?不是!什么都不是!松开了手中握着的缉绳,她伸手捂住耳朵逃避的低喊。

绝对是这样。

不要再说了!你为什么要否认?不要再说了!不要这样……为什么要伤害我?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薄月静激惶的小脸蛋上写满了各种情绪,哀伤、慌乱、逃避、恐惧……像是深埋在心底,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再度被人狠狠地掀起,那种曾经被自己说服、粉饰太平过的伤痛,在经过尘封之后更是激烈汹涌,十几年来的悲伤与委屈,压得她紧紧抱住了头却依旧感到喘不过气!这是第一次,冷珏有些慌了,更觉得愧疚。

她双肩颤抖、眼瞳中泪花翻飞的凄怜模样,毫无因由地紧紧勾动他的心。

他这样做错了吗?挑起她的伤痛了吗?可这也不是他愿意的呀!在他这二十多年来学习如何当个称职的少主过程中,所有的训练与认知都是要他敏锐地掌握住事情的症结,要他务求一针见血的精准原则来解决问题——这就是身为武圣门的少主,被要求应该具有的最基本条件。

冷珏从来不知道,这样的个性会如此深刻地伤害到一个人…他伤害了薄月静,重重地!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一旁的阿年竟有灵性地上前,用长长的马脸磨蹭着哭泣掉泪的薄月静,然而却依旧止不住她的抽泣,它仰头嘶叫了几声后,转向顶在冷珏的背后,将他推向她。

别推我!当心我一掌劈死你,切成肉片涮马肉!有些无措的冷珏低斥。

诡异地这一回阿年竟然不害怕,晃动着长脸益发将他顶向她。

这会儿的他该说些什么?真没用,堂堂叱咤江湖的冷少主竟然会对一个哭泣中的女娃没辙?!哼,他才不相信自己这般无用!呃……他话才出口,薄月静立刻扑了上来,埋进他的胸膛里抽泣,一双小拳紧紧地握起擂打他厚实的肩膀。

阿吉你好坏!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我分明已经不再想了,你为什么……呜……呜……那颤抖的纤细肩膀抖落一身的脆弱与委屈,让冷珏向来孤傲的心底升起一种不曾有过的诡异感受,那是……怜惜吗?他低望着薄月静的发旋忍不住自问。

没有伸手轻轻拍抚她,更没有一句劝慰的话,因为直觉地抗拒心中陌生感觉的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怀中的她依偎着自己,您情宣泄哭泣……无意中,竟让那一滴滴滑落的泪珠,悄然而无形地束缚了他冷狂倨傲的心。

艳阳高张的午后,头顶上湛蓝的晴空好高、好远,天与地的距离是那么地遥远,所谓的天高地阔,或许就是此景的写照吧!眼前青翠菇郁的老木山林和山脚下清澄湖面里的倒影两相对映,徜徉自然气息的静谧中,林木间偶尔传来清脆的鸟鸣声,世界仿佛在瞬间变得遥远了,而心却沉静了。

阿吉!快看,那条滑溜鱼就在你的脚边!坐在湖边的岩石上,薄月静一双侬纤合度的雪肌玉足愉快地踢打着湖水。

清澈的湖水在她的脚畔扬起阵阵波光水花,宁静的山峦澄湖间,只听见她愉悦的唬亮嗓音雀跃地响着,为这沉寂了许久的湖光山色增添一抹动人生气。

阿吉,快点伸手抓住它!哎呀,你好笨!被它逃掉了。

相较于她闲适地坐在湖边嚷叫喳呼,衣摆湿透的冷珏,站在冰沁的湖水里,挽起了衣袖捞鱼,他可算是动手不动口的劳动阶级了。

堂堂的武圣门少主在湖里抓鱼?自从和这丫头在一起后,他发觉自己总是做着一些叫人难以置信的蒜皮小事,只是……他侧身悄睇了俏脸欢欣的薄月静一眼。

算了,她开心便罢。

他或许没有那么清楚的意识到,他已一点一滴的在改变,做着那些过去的冷少主绝对不能容忍、而现在的他却已经渐渐的习以为常的事情。

像是撩高了衣衫下水抓鱼。

阿吉!啊,快呀!鱼儿就在你的手边溜来溜去啊!还不快抓它……哎呀,又被逃了!阿吉,你真的太笨了啦!当心你的小嘴,丫头。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骂我笨了。

从没有人胆敢骂他笨。

但是是真的啊,阿吉,你本来就笨手笨脚的嘛!站在湖里的冷珏厉眼瞪了薄月静一眼,没发现自己早在好久之前,就已经破天荒地容许了她对向来高高在上的自己无理的僭越;他更没有察觉到,他似乎对于当初厌恶至极的阿吉这个名字,已然完全地接受。

还有,聪颖敏锐如他更没有体会到一件事,他所有的改变都是薄月静造成的。

带着些许烦闷烘意的夏风徐缓地吹送而来,悄悄告知盛夏午后的炙热与宁静。

迎面而来的清风拂起冷珏鬓间的短薄发丝,他没有在意,就像他始终忽略了她已经在他心底的存在。

笨手笨脚的笨阿吉!薄月静一边踢着水一边嘀咕。

闭上你的嘴。

罗嗦。

刚刚要你生的火呢?她一听小菱嘴一瘪,天气好热……去生火,没有火怎么烤鱼?她肚子不饿有踢水的兴致,他可没有。

哼,说大话!我看凭阿吉你捞鱼的功力,只怕我们在这儿待到天黑,还没有鱼儿上岸……薄月静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冷珏左手一勾、右手一撂,两、三尾肥美的大鱼就被扔上了湖岸,活蹦乱跳。

火。

嘎?湖里的冷珏站直了身蹙眉瞬她,你到底想不想吃午膳?当然想啊!她的肚子现下可比擂鼓呢!所以,火。

只见她小脸一垂,几乎要埋进衣领里,闷声哼出,我不会。

没啥稀奇,他早料到。

你刚刚夸口说会。

我想阿吉你的武功这么厉害,说不定有个什么武功秘技,让你握着鱼就能把它给烤熟了嘛……天真。

他翻了翻白眼,如果他真练成了这等诡异神功,他何必去当武圣门的少主?去大酒楼里当掌厨不更济事?心不甘情不愿的瞪了她一眼,他缓缓自湖里走上岸,慢条斯理的整平打折的衣袖。

把鱼处理一下,我去生火。

阿吉!听到她低唤里头所隐含的焦急、无措、苦恼、祈求,他顿了顿,认命而缓慢的回过头,不要跟我说……我不会杀鱼。

又是那一张低垂着小脸,埋进衣领里的惭愧模样。

她既然有时间惭愧,为什么不干脆将这些力气拿去学升火、学如何杀鱼?他已经无力咆哮骂人了。

你这是在告诉我,姑娘你摆明了坐着等吃鱼?愧疚的小脸蛋垂得更低了。

冷珏蹙起两道眉,瞅视着湖畔那抹低垂着像首的娇小身影,她那青葱般的纤细指尖,悄悄地揪着鹅黄色的裙摆。

一阵清风轻轻拂过,撩起薄月静的发缓香鬃,映衬着背后的湖光山色,恍惚间竟有种娇柔婉约的美……悄然地带走他一身的烦躁与不耐。

他再度认命地喟了口气,蜇回湖边拔出了绑在长靴上的短匕,开始替今天的午餐开肠破肚。

他为什么要纾尊降贵到这种地步?他阴沉着俊脸闷声自问。

向来只有别人来服侍自己的冷少主,现在居然要伺候一个丫头吃饭?当他生起火、将鱼用树枝串起烘烤的时候,仍忍不住这么疑问着。

这个叫薄月静的丫头为什么能将他改变到这种地步?这究竞代表着什么样的含意?刻意将烤鱼的火维生在隔着一片小竹林,湖滨的另一头的他,徒劳无功的想借此而将她的身影暂时隔离于心思之外。

竹叶沙沙随风摇曳之际,突然间湖畔传来一声惊惶的尖叫声阿吉!薄月静?!冷珏霍然站起身,其势之猛几乎将整个鱼架给掀翻!他不假思索的提气纵身跃向湖边……在听到她的呼救瞬间,他首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