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儿又一次发现童年失踪了,这次她没有惊慌失措,她立刻就想到了三楼。
她小心地走上三楼的楼梯,来到走廊里,头顶的天窗里射下来一道天光,她抬起头,想象着此刻屋顶上被清晨的光线照亮的一排排瓦棱的景象。
雨儿推开了三楼那扇房门。
果然,她发现童年正躺在床上睡着。
她忽然想起来,昨天深夜里,她听到从楼上传来一些沉闷的脚步声,这些脚步似乎在来回地走动着,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是谁发出的声音了。
雨儿并没有直冲过去,而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看着童年的样子,他显然睡得很安详,似乎比在楼下睡得还要香。
雨儿真的无法理解他了,她又环视了房间一圈,感觉这里比她上一次闯进这里的时候多了一些人气。
但是,她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地板,这块地板上曾经有过一滩来历不明的血迹,让她惊恐万分的血迹。
现在,已经丝毫都看不出任何痕迹了,然而,雨儿还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忽然,童年醒了。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的第一眼是雨儿的背影在清晨的光影下微微颤抖。
他忽然产生了某种错觉,觉得站在他身前不是雨儿,而是另外一个人,同样完美的躯体,诱人的肩膀和腰胯。
于是,他的心跳开始加快了,一些冲动荡漾在胸口,他实在无法阻止它们泛滥出来。
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极其贪婪地一把抓住了雨儿的腰肢。
雨儿的腰开始剧烈地扭动,她不想让童年这样,她在反抗,但越是这样童年越是感到兴奋。
手里的感觉就像是捕获到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光滑的鱼鳞耀眼夺目,很快,这些鱼鳞都要被贪婪的渔夫刮去。
终于,雨儿无力抗拒了。
童年加大了力量,嘴巴里不断地喘着粗气。
现在新鲜的大鱼已经到手了,渔夫操起刀,点起火,美丽的大鱼将被他煮熟,成为一顿美味的早餐。
此时此刻,在这个房间的正对面,十几米开外的一扇窗户里,隐藏着的一双眼睛闭了起来。
神秘的猫第二夜,童年决定就睡在三楼的房间里。
他告诉雨儿:我已经决定了,我搬到三楼的房间里住。
为什么要这样?说出你的理由。
雨儿无法理解他了。
没有理由。
我只能说,我必须要睡在上面的房间。
雨儿近乎绝望地说:童年,你要离开我吗?不,雨儿,你不要害怕,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发誓,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童年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异常坚决,让雨儿不得不信。
那我呢?你就让我一个人睡在这里?雨儿指了指卧室里的床。
童年摇摇头说: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去三楼。
雨儿睁大了眼睛,后退一步说:不,我不行,我不敢走进那个房间,我害怕,对整个三楼我都害怕。
说完,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
你究竟有什么可害怕的?看一看那里——他用手指了指门角上的监控探头。
够了,我讨厌那个东西。
但是,它能够告诉我们真相,这栋房子的真相。
我不信。
雨儿转过身说,童年,我求求你了,就留在这里吧。
童年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股奇怪的表情,说:你是不是对今天清晨在楼上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害怕了。
听到了这话,雨儿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热,她轻声地说:那都是你不好。
对不起,是我不好。
不过,你不也一样吗?雨儿的脸上更热了,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难道不是吗?这说明我们在楼上的房间里同样也可以得到快乐。
好了,我上去睡觉了,你自己考虑。
说完,童年只带了一条毛毯,就走出了房门。
他来到了三楼的房间里,又向对楼的窗户看了看,对面的窗户里还是一片黑暗。
童年摇摇头,仰天倒在了床上。
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但愿屋顶上不要再有脚步声。
很快,童年就被夜色包裹了起来,一开始他有些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毕竟这间房间曾让他感到恐惧。
然而,今天清晨他也曾在这里感到快乐。
终于,他渐渐地睡着了。
他没想到自己睡得如此安宁,连梦都没做一个。
直到下半夜,身边一种热乎乎的感觉使他缓缓醒来。
那是什么?窗外依旧明月高悬。
童年感到温度不对,半边身子像烧起来了。
有种气流涌到他脸上,并传来了另一种奇怪的呼吸声。
他的心跳立刻剧烈地冲动了起来,他不敢睁开眼睛,生怕发现他想象中的可怕的景象。
当他确定是有个什么东西正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轻轻翻了身,他感到身边毛茸茸的,于是,他伸出了手。
童年触摸到的却是一团光洁柔软的皮毛。
是那只白色的猫。
他忽然记起门窗都关得死死的,真不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
童年终于睁开了眼睛,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盯着身边的猫。
它躺着,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的样子。
它睡觉的样子很美,尤其是它那张脸,就像从某幅古代画卷中美女的脸浓缩变形而来的。
童年忍不住又要动手了,他怕猫会从他身边逃走,但他无法自控。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按在它的背上,仿佛已感觉到了它的骨头,猫骨头是很轻的,又圆又滑,尽在他的手掌之中。
童年的另一只手则抱住了它的腰,他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正穿过它的胯骨,紧紧搂住了它苗条的腰身。
这时,它睁开了眼睛。
出乎意料,它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现,目光有力地注视着童年。
它几乎一动不动,鼻子里喷出的热气与他的呼吸混杂在了一起。
它真热,童年有些出汗了,但他反而把它抓得更紧,直到拥入怀中。
它竟然没有反抗,温顺地躺在童年怀里,并顺势用两只前爪搭住了他的肩头。
他知道这只白猫现在已经把利爪缩进脚掌里去了,童年只感到它爪掌心的几块软软的肉垫。
猫仍然盯着他,但目光柔和了许多。
从它那黄棕色猫眼宝石般的眼睛里,童年敢发誓,它一定认识自己。
童年已确定这并不是做梦。
它是美的,它小小的身躯内仿佛注入了生物界一切的美,包括人类。
他大胆地抚摸起它的全身,从它两只薄薄的耳朵到透过长毛纤细可人的脖子,从两排轻灵的猫肋到它变化多端最不顺从的尾巴。
他就像抚一把古桐琴一样,抚遍了它身体的三匝,就差在它嘴唇上轻轻一吻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是在一幅古典风格的画卷中了,就像《聊斋志异》里的插图。
他能想象这里并不是黑房子的三楼,而是它(她)的闺阁。
大胆地闯进来的人是童年,与它(她)一同躺在这床上,月光洒进来照着童年和他的秘密情人。
它(她)全身没有一丝衣服(这是事实),被他搂在怀里,顺从地被抚摸被拥抱,没有一丝保留地向他敞开。
并且含情脉脉地(这是想象)看着童年,尽管没有一句枕边细语。
童年终于开始相信,他与它(她)是青梅竹马的,在他们小时候,就曾这样亲密过了,尽管童年的它(她)早已死去了。
但童年忽然相信猫这样的动物是会死而复生的,而现在,他和它(她)都已经长大了。
就这样,童年又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直到清晨的光线照射在他的眼皮上。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和过去一样,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只是这次他要摸的不是雨儿,而是那只猫。
它不在。
童年又环视了一圈房间,然后他站起来,趴到窗口深呼吸着,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恐惧的夜又是一夜。
此刻,雨儿正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床上。
昨天晚上她又没有睡好,一个人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总是听到楼上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不像是那晚听到的脚步声,而是另一种,像是说话的声音。
于是,今天早上她又起来晚了,急匆匆地跑下楼,看到童年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而且已经准备好了她的那一份。
她觉得童年似乎也没睡好,但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可雨儿没有那么好的情绪,她有些焦虑不安,只吃了几口就小跑着出了门。
还好,上班没有迟到,不过只差了半分钟,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公司里,许文明似乎对雨儿有些无动于衷,只是指示了几句要她快点完成米若兰的广告。
雨儿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怪,似乎在躲避着她,不过她也乐得如此,不要每时每刻都在许文明严厉的眼皮底下。
今天的工作特别累,使雨儿的身心都几乎崩溃了,等回到家的时候,她发现童年已经把晚餐准备好了。
童年对她出乎意料地好,他甚至还说要给许文明打电话希望能够给雨儿轻松一点的活。
雨儿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让雨儿吃惊,童年说许文明其实只听米若兰的,而米若兰则听他童年的话,因为米若兰喜欢他的倾诉。
当雨儿问童年他向米若兰倾诉了些什么,他却回答说自己也忘了。
吃完晚餐,童年就走上了三楼。
雨儿几乎是含着眼泪乞求他不要上去,但童年似乎无动于衷,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现在似乎已经对三楼充满了向往。
在他上楼梯的时候,好像并不是他自己在走,而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召唤着他上去,拉着他上去。
雨儿觉得他上楼梯的样子就好像是丹东走上断头台,她吓得不敢再看他,躲回到了卧室里,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床上。
现在,雨儿又听到了那种声音。
不但有说话的声音,而且,似乎还有书页翻动的声音,这更加让她不寒而栗,因为她觉得这声音不再从楼上传来,而是来自于隔壁的书房。
雨儿浑身蜷缩了起来,几乎不敢喘气了,这一墙之隔的声音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靠近书房的那面墙,也许恐惧就在那面墙的后面,它会不会穿墙而过呢?想到这里,雨儿又打了一个冷战,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小跑着打开了房门,来到了走廊里,然后,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到了隔壁的书房门前。
一只眼睛正在看着她。
那是门上的猫眼。
她也想往猫眼里看,是的,她无法控制自己了,于是,她把眼睛贴到了猫眼前。
视线穿过猫眼,房间里的写字台上依稀闪烁着一支幽暗的烛光和一本摊开着的书。
忽然,猫眼前面一片黑暗,似乎是一只手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堵住了猫眼在门里的那一面。
在一门之隔的后面,究竟藏着什么?雨儿几乎要疯了,她立刻转身就跑,摸着自己的胸口,慌不择路,竟然跑上了三楼。
她一把推开三楼的那扇房门,惊醒了床上熟睡的童年。
黑暗里,惊魂未定的她能看清童年闪烁的眼睛,就像是楼下猫眼里所看到的烛光。
雨儿,你终于上来了。
童年微笑着说。
雨儿不顾一切地扑到了童年的怀里,恐惧使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尽情地在脸颊上奔流。
童年温热的手掌,帮她轻轻地抹去了眼泪,他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别害怕,我的雨儿,只要我在你的身边,就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
雨儿点了点头,身躯不停地颤抖着,睡到了童年的床上。
床虽然小,但还是能勉强容纳童年和雨儿,他们互相拥抱着,以体温来驱赶黑房子所带来的恐惧。
长夜漫漫。
黑房子雨儿很晚才醒来,她的头枕着童年的手臂,望望窗外的阴霾天空。
童年忽然翻身起来,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你现在还害怕吗?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又闭起了眼睛。
雨儿,我知道你最害怕的就是这间房间,所以,我们应该睡在这里,因为只有处于恐惧的中心才能真正克服恐惧。
不,我们永远都克服不了黑房子带给我们的恐惧。
雨儿闭着眼睛说,她依然不敢看这房间,她生怕会从房间里的某个角落发现什么可怕的东西,她继续说,昨天晚上,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让我害怕的是,这些声音是从我们卧室隔壁的书房里传出来的。
后来,我从书房门上的猫眼向里看去,我看到书房里闪着一点烛光,我立刻就吓坏了,只能跑上来。
童年不再说话了,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点幽暗的烛光,片刻之后,他猛地跳下了床,打开了房门。
你去哪儿?是去看监控吗?她有些害怕,昨晚的监控探头里究竟会拍摄下什么呢?不,我忽然想起来,今天答应过罗姿的,我要去为杂志社拍照片。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急匆匆地说。
现在就走吗?雨儿还想留住他。
当然,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必须要尽快地赶到,今天是周六,你好好睡觉吧,冰箱里有早餐和午餐。
好了,我先走了。
雨儿无奈地点了点头,目送着童年走了出去。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终于又大着胆子环视了房间一圈,虽然窗户大开着,一些风吹了进来,但是,她依然感觉到这房间里存在着一股特殊的气味。
她摇摇头,心想也许这是第一感觉的作用,第一次闯进这房间发现童年的时候,她感到了一阵窒息和恶心。
而人的第一感觉往往会影响很久,比如现在她面对这个房间,真的是如此吗?雨儿问了问自己,当她的视线停留在一堵墙上的时候,她终于摇了摇头。
又是那堵白色的墙。
其他三面墙壁上都贴着带有青色花纹的墙纸,虽然这些墙纸大多犯潮剥落了,不过依然呈现出青翠的色泽。
然而,雨儿面前的这堵墙则完全是光秃秃的,只涂着雪白的石灰,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一张等待着画笔来涂抹颜料的白纸。
这面墙壁令她窒息。
雨儿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枚猫眼宝石正冷冷地挂在心口上。
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那堵墙的跟前,她总觉得那堵墙仿佛是有生命的,正在看着她。
她伸出了手,用指尖触摸到了墙面,那感觉冰凉彻骨,瞬间就让雨儿后退了一大步,就像被电击了一样。
她摸着自己的手指,指尖的感觉已经麻木了,仿佛已经不再属于她。
雨儿不再看那堵墙,她感到一阵胸闷,连忙趴到了窗口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她用双臂支撑在窗台上,仰望着天空,现在,她只渴望自由。
忽然,她感到自己的左臂底下有些痒,抬起手臂,发现在木质窗台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着几道小小的刻痕。
雨儿用手在窗台上面擦了擦,发现那刻痕是两个字母——J·S,字母中间还有一个分隔的小标点,似乎是什么人名字的缩写。
她又轻轻地念了一遍:J·S。
那会是一个什么人的名字呢?又是谁刻上去的呢?雨儿叹了一口气,她隐隐有些害怕,似乎这两个字母里也会隐藏着一段难以言说的情节。
她终于离开了窗户,快速地跑出了房门。
三楼的走廊上方有一个天窗,一些微弱的天光像泉水一样照射在走廊里,使得她能看清这里。
三楼的走廊看起来要比二楼的短,也许是因为法式的洋房的屋顶两边都非常陡,急剧地向上收缩,使顶楼的空间显得狭小逼仄。
她小心翼翼地在走廊里转了一圈,三楼总共只有三个房门,她来到了第二扇门前,一只猫眼正在房门上冷冷地看着她。
于是,雨儿把眼睛贴到了反装的猫眼前面,向房里看去。
一道黑影从猫眼里一闪而过。
雨儿后退了一大步,心跳又剧烈了起来,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又回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窗,她决心一定要进去看一看。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打开了这扇房门。
房间里没有人。
雨儿这才呼出了一口气,她发现房间的地板上的灰尘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厚,光线很充足,照射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同时,这柔和的光线,也照亮了那些挂在墙上的画和镜子。
雨儿惊呆了。
她发现墙壁上挂着好几幅油画。
除此以外,墙上还有一面高高的落地镜子,反射着光线,雨儿觉得这镜子的反光有些刺眼。
墙上的这些画尺寸中等,似乎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画面上的颜料在那层尘埃底下暗淡了许多个年头。
雨儿有些颤抖,她又抬头看了看房间的四角,没有发现摄像探头,这说明童年也没有进入过这间房间。
然后,她走到了离她最近的第一幅画面前,她顾不得脏,伸出手,轻轻地拂去了覆盖在画上的尘埃。
黑房子。
她禁不住叫了一声,第一幅画的内容是黑房子。
整个画面的格调呈现出一股阴郁,颜色偏深偏冷,天空有些红紫色,大概是黄昏时分在黑房子的外面写生的。
画家的笔触非常细腻,把从那个角度能观察到的黑房子所有的细节都表现在了画上,一个烟囱高高地升起,从烟囱里飘出一团黑色的浓烟。
雨儿还从没有见过黑房子的烟囱里会冒烟,底楼客厅里的那个大壁炉她可从来没有用过。
现在,看着画中的黑房子和烟囱里的黑烟,她有了某种可怕的联想。
雨儿站到了第二幅画前,同样轻轻地擦去了灰尘。
她发现,这幅画画的正是这个房间,画面的中央是这房间的窗户。
从窗户里还可以看到对面楼房三楼的窗户。
雨儿看着画,调整着自己的位置,直到她眼中所见景象与画中的内容完全重叠在一起。
是的,就在这里,画家是坐在这里正对着窗外画的,对面的窗户画得特别清晰,整幅画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大的取景框再套着一个小的取景框。
接下来,雨儿擦了擦第三幅画,她惊讶地发现,画里呈现的居然是二楼的书房。
这幅画的是夜景,书房的窗外一片黑暗,写字台上点着一支蜡烛,发出微微跳跃的幽暗烛光,照亮了书橱和台上的一本书。
这本书摊开着,几乎连纸页都能看得出,在烛光下照得发红。
她立刻想到了昨晚在书房的猫眼里所见的景象,禁不住后退了一步,立刻转到了第四幅画面前。
还是小心地擦一擦,她发现第四幅画的是一个女人的背面。
这个女人平躺在地上,裸露着后背,乌黑的长发也在地板上披散着,双脚和肩膀有些蜷缩,但是整个体形还是很清楚,一个身材完美的女人,只是背对着雨儿,无法看清她的脸。
但是,真正令雨儿感到震惊的是,这个女人的裸露的后背上有着许多条伤痕!是的,这累累的伤痕仿佛是一条条紫色的毒蛇缠绕在女人的身上,似乎是用硬物击打出来的。
雨儿不敢再看这些伤痕了,她来到了第五幅画前。
第五幅画给雨儿的第一感觉像是一面镜子,她立刻用手擦了擦画面,果然,画里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画着一个女人的全身肖像。
雨儿又看了看这幅画旁边的那面镜子,没错,就是这面镜子,画画的人就是对着这面镜子画的,也就是说,这是一幅自画像。
画里的女人穿着一条白色的衣裙,胸部丰满,手臂光滑白皙,在女人的胸前,挂着一串项链。
而画里的那枚项链的坠子是雨儿再熟悉不过的了,现在,这串项链就挂在雨儿的胸前。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猫眼宝石,又看了看画里的那一颗,绝对不会有错的,就是它,同一枚猫眼宝石。
雨儿微微地颤抖,仿佛自己胸前的宝石瞬间已经跑到了画中,她又用手摸了摸它,同时也摸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雨儿的目光从画中女人的洁白修长的脖子继续往上移,但却突然定住了,因为画中女人的脸,已被黑色的墨水抹掉了,更确切的说,应该是覆盖掉了。
整个脸部都成了一团漆黑,那块不知是谁涂抹上的黑色墨水占据了整个脸的位置,使得画中的女人看上去更像一个黑纱蒙面的女盗,甚至像是一具站立着的无头女尸。
看着这幅画,雨儿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后退了一大步,站到了旁边的那面落地镜子面前,或许,在许多年以前,画里的那个女人,也是像雨儿现在这样站在这面镜子前画下了自己的模样。
雨儿看着落地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她注意到了自己也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简直和画里的女人一模一样,特别是胸前的猫眼项链,只要再把一块黑色的东西挡在她脸上,浑然就是那幅画的复制品了。
镜子的反光越来越晃眼,雨儿不敢再看镜子里的自己,立刻躲到了另一边,于是,眼前出现了第六幅,也就是最后一幅画——猫眼。
瞬间,她惊奇地发现,眼前这最后一幅画居然和几天前她在米若兰的心理诊所里看到的那幅画一模一样。
一只白猫的脸部特写,一双诱人的猫眼正从画中射出神秘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雨儿的眼睛。
她后退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这房间里的其它五幅画,这些画都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忽然,她听到背后传来一身猫叫,她吓得差点尖叫了起来,惊恐地转过头来,发现那只绝美的白猫正站在房间里。
猫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雨儿。
她不敢再看它,而是回过头看了看最后那一幅画,一模一样,此刻,地上那只猫的眼神与画中的那只猫没有任何区别,最后一幅画简直就像以地上这只猫为模特儿画下来的一样。
几秒钟以后,雨儿终于无法忍受了,她绕开白猫,惊慌失措地夺路而逃,一口气跑下三层楼梯,逃到了底楼的客厅里,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监视者叶萧是看着雨儿冲出黑房子三楼的那间画室的。
他拿着望远镜,坐在窗台边的角落里,小心地观察着对面黑房子里发生的一举一动。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透过黑房子三楼敞开的窗户看到里面所有的情况,只有那些画因为不是面朝窗户,所以有了一些反光,看不太清楚。
他已经在这里监视了三个晚上了,但可惜除了发现童年每晚都要到三楼睡觉以外一无所获。
更让他尴尬的是,在前天清晨,他还目睹了童年与雨儿之间最隐秘的事情,尽管他闭上了眼睛,但依然看到了一部分雨儿的身体。
在那个清晨,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些负罪感,他想起了雪儿,他曾经答应过雪儿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妹妹的,而现在,自己却成了雨儿身体的偷窥者,于是,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雪儿。
叶萧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的所做所为有些龌龊,尽管他事先向领导汇报过,并征得了领导的同意才进驻这里监视黑房子的,因为他认定一年前成天赋自杀案与黑房子有着莫大的关系。
可是,他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他监视的不仅仅是对面这栋黑色的房子,还有房子里居住着的两个人,他窥视着这对男女的一举一动,以至于最隐秘的事情都被他目睹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是叶萧吗?这是雨儿的声音。
是我,有什么事?他立刻向黑房子的二楼望去,并没有看到雨儿,他想她现在一定是在底楼打的电话,忽然,他的心里掠过一个念头:难道她发现了我吗?很快,这个可能被他排除了,雨儿在电话里说:叶萧,你现在在哪儿?叶萧想了想后说:我现在在郊区,有什么事吗?郊区?太远了,那算了。
我只是,只是想和你谈谈而已。
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需要我立刻就赶过来。
不,不必了。
雨儿,你不要害怕,请相信,我一直都在保护你。
叶萧看着对面的黑房子说。
谢谢,再见。
雨儿挂了电话。
几分钟以后,叶萧看到雨儿走进了二楼的书房。
她的表情似乎非常警觉,仔细地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特别是写字台。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然后就坐在了写字台前。
忽然,她把脸转向窗外,向叶萧的方向望来,叶萧连忙躲到了窗边的墙后。
过了几分钟,当叶萧重新把头探出窗台,向黑房子里望去的时候,发现雨儿已经趴在二楼书房的写字台上睡着了。
雨儿的长发披散着,铺开在写字台上。
忽然,叶萧有了一种想要抚摸雨儿的长发的感觉。
又一起谋杀真正的梅雨终于来临了。
夜晚的雨水以汹涌之势冲击着窗玻璃,发出异样的声音,窗外的小花园里一些黑影如此摇晃,想必又要绿肥红瘦了。
然而,米若兰似乎却对此无动于衷,桌子上铺着一张纸,她手中的画笔在纸上涂抹着一些奇怪的线条,她的副手下班前曾问她画的这些线条和图案代表了什么,她回答:我在画童年的梦。
时钟指向了23点,电话铃忽然响了。
她放下手中的画笔,接起了电话,电话里响起了许文明沉闷的声音:若兰,你现在在哪里?我在诊所,你怎么了?她立刻就听出了许文明的声音似乎不太对劲,在他颤抖的声音里有一股从来都没有过的恐惧。
你,你,你那边没事吗?他结结巴巴地说。
当然没事,一切正常。
真的没事?嗯,没事就好。
那么晚打电话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告诉我,你出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再见。
许文明挂断了电话。
米若兰看着放出嘟、嘟、嘟声音的电话,若有所思,然后她立刻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他是第一次如此恐惧。
当她刚刚把电话放下,铃声就又响了起来。
米若兰摇了摇头,拿起电话就说:许文明,你又要问什么?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电话那头一阵可怕的沉默。
她立刻感到自己刚才搞错了,这绝不会是许文明打来的电话,她立刻更正道:对不起,这里是米若兰心理诊所,请问你是谁?电话那头还是沉默,忽然,电话里渐渐传来一阵雨点敲打在地面上的天籁之声,在纷乱的雨声中,还夹杂着一些微弱的喘息声,这奇怪的声音通过电话听筒传入米若兰的耳朵里,让她产生某种错觉,以为那个人的嘴巴就靠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
喂,你是谁?你还在听吗?她继续对着电话说。
电话那头继续保持沉默,直到米若兰准备把电话挂了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米医生,你好。
你好,你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她柔声地回答,她经常接到这种深夜打来的电话,通常,这些人需要倾诉,而她则是接受倾诉的最好对象。
米若兰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她有责任倾听他人的心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缓缓地说——我目击过一件谋杀案……米若兰拿电话的手微微一抖,然后又紧紧地握住,她冷静地回答:我愿意倾听。
此刻,窗外的夜雨依旧肆虐,不知道今夜小花园里又有多少花瓣要凋零了。
红色的字第四起扼杀案。
叶萧清晨冒着瓢泼的大雨,驾着车来到了案发现场。
这里是一栋高层建筑,坐着电梯上到22楼,从楼道里的窗户向外望去,他看到整个城市都在雨中沐浴着,极远方那几栋摩天楼也被浓重的雨雾所笼罩。
举目望去,视野所及宛如海市蜃楼一般,一些雨丝飘进来,打湿了叶萧的头发。
他悄悄地走进了案发现场。
与前面三起案件相比,这一次的案发现场略微显得有些凌乱,也可能是因为房间比较大给人的感觉。
这是一间三室一厅的房子,建筑面积大概120个平方,而死者则是一个独居的年轻女子。
叶萧又仔细地观察着这套装修豪华的宽大房间,忽然想起了另外两个租住在狭小的房间里的扼杀案受害者,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他暗暗地对自己说。
你总算来了,这些天潜伏下来有什么收获?同事拍着他的肩膀说。
叶萧无奈地摇摇头:一无所获。
同事看着叶萧苍白的脸色说:你瞧,你的脸色太差了,眼睛熬得通红,会把身体累坏的,我觉得你不应该再蹲在那鬼地方了。
我只是觉得连环扼杀案可能与一年前的成天赋自杀案有关。
为什么有关?你拿不出任何根据。
你这个人,就是过于相信自己的直觉了,我的经验告诉我,破案不能靠直觉。
说完,同事带着叶萧向死者所在的房间走去,边走边说:从第三起凶案到现在,凶犯足足沉默了十多天,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复杂吗?我当然能明白,我们身为警察,希望能够获得更多的关于罪犯的线索,可是,当我们得到更多线索的时,就意味着又有一个人被杀害了。
有时候,我们也希望那个家伙永远都不要再作案,可是这样一来,也许我们仅凭着现有的线索永远也抓不住他了。
叶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这真是一个矛盾。
女子死于卧室,穿着一件白色睡衣仰面躺在地上,脖子上那道黑色的扼痕特别醒目。
叶萧不愿再看死者的表情,他知道连环扼杀案的死者都是什么表情。
房间里不断地有闪光灯闪烁,把现场拍摄下来,也有几个人在提取指纹和脚印,但叶萧很清楚,提取到完整指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至于脚印倒是有希望,因为昨晚下着大雨,沾湿的脚印将特别清晰。
对于昨晚的大雨,他还记忆犹新,晚上他一个人躺在黑房子对面的房间里,只垫了一条草席,敞开的窗户里刮进来许多雨点,打在他身上,差点让他感冒了。
于是后半夜他不敢睡了,只能坐在窗边上,守着对面的黑房子。
叶萧转身离开了死者所在的房间,站到客厅里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户前,从这里望出去,视野异常开阔,只是大雨使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叶萧对跟在他身后的同事说:我总觉得这次的现场比前面三起案件都要乱一些。
你的眼睛很尖。
是的,前面三起案件死者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被杀害了,而这一起,死者与凶犯进行了搏斗。
我想,也许是这个死者警惕性比较高,也可能是力气比较大。
你没感觉到凶犯的变化吗?凶犯的变化?同事有些吃惊。
叶萧点了点头,然后他缓缓地把手指向了头顶的天花板。
同事抬起头,立刻惊讶地叫了起来:天哪!因为,他看到在天花板上写着两行红色的字——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叶萧冷冷地看着头顶的这两行字,瞬间联想到了那本从黑房子里带出来的书——《猫眼》。
他又看了看靠近窗户的一个组合柜,在柜子上明显地有两个污黑的脚印。
叶萧对惊讶的同事说:他一定是踩着柜子在天花板上写字的。
可他是用什么写的呢?叶萧冷冷地说:你刚才没有注意到死者的嘴角上没有多少血吗?对,以前三起案件的死者的嘴角都溢出了许多血。
叶萧点了点头:显然,凶手是用毛巾之类的东西吸去了死者嘴角的血,然后再用毛巾把这些鲜血写在天花板上,就像画家用抹布沾着墨水画画一样。
说着说着,他自己的身上也发出了一阵颤抖,就像是在打摆子。
你怎么了?是不是淋到了雨着凉了?同事拍着他肩膀,关切地说。
不,我没事。
我只是想,凶手一定是故意在和我们玩智力游戏。
同事点点头,神色冷峻地说:叶萧,你说得没错,看来我过去小看你了。
现在,窗外大雨如注,叶萧和他的同事都仰着头,盯着天花板上这十九个用血写成的汉字——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奇怪的照片窗外的阴雨使雨儿昏昏欲睡,原本她准备乘着两个休息日把许文明安排给她的工作全都在家里完成的,可是现在她一点都提不起精神,一切的构图都变成了雨点儿,最后化成了一团墨迹。
现在,她走进了书房。
一进房间,她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墙角上方的探头。
昨天她曾叫童年查看一下那天晚上的监控,这间房间里是否有过烛光或其它可疑的迹象,可是,童年却告诉她一无所获,摄像探头里什么都没有录下来,只有漫漫的长夜。
雨儿来到书房的窗前,关上了窗户,雨点敲打在玻璃上,有节奏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从书橱里抽出了那本80年代出版的《狄公案——四漆屏》,因为她总是听别人说:坐在窗边的桌前听着雨声看书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果然,窗外的雨声似乎是在给她伴奏,随着她翻动书页的声音而一起一伏。
雨儿忽然觉得书页间散发出某种奇怪的气味,她知道旧书里总是会有一种气味的,然而,那并不是现在她所闻到的气味。
她渐渐地有了些紧张,然而,高罗佩编织的文字却让她放松了下来,逐渐地沉入到武则天时代那起扑朔迷离的案件中。
半天过去了,窗外的雨依旧,当雨儿翻到《四漆屏》的最后几页,写道狄仁杰戳穿了滕县令企图谋害妻子的卑鄙灵魂时,忽然从最后的书页间掉出了一张照片。
雨儿看着这张夹在书里的黑白照片,瞬间就惊呆了,因为——照片里是雨儿的脸。
这是一张室内拍摄的照片,背景看不清楚,照片里她的脸并没有面对镜头,而是向窗外望去,冷冷地看着天空。
雨儿看着照片里自己的脸,她第一次从照片里发现自己的目光居然如此凄美,这是唯美与忧郁的完美结合,也许还隐藏着某种神秘的东西。
她的目光里藏着些什么呢?雨儿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闻到照片里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就和这书的气味一样,边角还略微有些卷起。
可是,雨儿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拍过这样一张照片。
她想了想,也许是童年偷拍的,她知道童年有一架老式的黑白照相机,是那种拍摄时眼睛从上往下看的翻盖机,拍出来的都是这种色调和风格的照片。
雨儿立刻拿着这张照片跑上了三楼的房间,而童年正在房间里看电视,今天早上他把二楼卧室里的电视和电脑都搬了上来。
童年,这张照片是你偷拍的吗?童年接过雨儿手中的照片看了看,立刻,他的脸上露出了一股特别的表情,他显得有些害怕,然后抬起头,盯着雨儿的脸,却不说话。
你回答啊?童年依旧不置可否地看着这张照片,眼神中似乎埋藏着什么。
你默认了?雨儿从童年的手中夺回了照片,然后离开了这个房间,忽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猫眼宝石。
裙子在跳舞黑房子的三楼,童年和雨儿挤在那张小床上。
深夜了,他们却谁都没有睡着,忽然,黑暗中响起了雨儿的声音:昨天晚上,那只猫又来过了,是不是?我忘了。
童年淡淡地回答。
你在抚摸它,拥抱它,是吗?童年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用沉闷的鼻音说:我是这样做了吗?我不知道,也许是吧,也许,我是把它当做了我小时候我妈妈养过的那只猫。
你和它很亲吗?你是指哪一只?过去的,还是现在的?我只记得我曾经爱那只猫爱得发狂,它太美了,美得让人难以自禁,不过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
你说过是你爸爸杀了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嫉妒。
黑暗中响起了雨儿奇怪的语气:嫉妒一只猫?是的,我爸爸嫉妒那只猫,因为我妈妈把除了对我以外的所有的爱都放在了那只猫身上。
这么说,你爸爸把那只猫当成了情敌?所以才杀了它。
差不多吧。
童年,你们家族是不是有什么遗传病?雨儿大胆地问。
你什么意思?童年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我是指在心理方面。
你说我爸爸精神不正常?雨儿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也遗传一些家族性的心理疾病。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许米医生说得对,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都隐藏着一个魔鬼。
或许,我的心里也藏着一个。
够了,不要在这个房间里说这种话。
为什么?这个房间有什么特殊吗?雨儿追问着。
是的,这个房间对我们家有特殊的意义。
好了,别问了,否则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然后他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嘴巴里轻轻地嘘了一声,似乎是害怕他们的谈话会被什么人偷听了去一样。
可是,雨儿还是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说它今天晚上还会来吗?你是说谁?童年忽然一阵紧张。
我是说那只猫。
他这才呼出了一口气说:我想杀了它。
雨儿轻轻地扭了他一把:如果你杀了它,我就立刻搬出黑房子去。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他们都期望能够早一点入眠。
半个小时以后——听——童年打破了沉默。
我听到了,很轻很轻,好像是放音乐的声音。
雨儿在他的耳边回答,她的声音在轻微地颤抖着。
对,是这种声音,真奇怪,怎么是从楼下的卧室里传上来的?雨儿,你是不是没有关音响?不可能,今天我还没有开过音响呢。
雨儿越说越害怕。
童年悄悄地坐了起来,我一定要看清楚。
雨儿拉住了他的手:别,别去。
不要拦我。
童年下了床,打开了房门。
当他走进走廊以后,发现雨儿跟在了他的身后,他示意雨儿不要说话,轻轻地走到了二楼。
童年走到二楼的卧室前,雨儿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果然,她听到了那轻微的声音,好像是某种优美的舞曲,而且,从房间里还传出来有节奏的舞步声。
此刻,雨儿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已经承受不了了。
她看到童年没有先打开房门,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头凑到了门上的猫眼前,向门里看去。
雨儿看着童年的样子,她不知道童年到底看见了什么,只见他呆呆地站在门前,眼睛贴着猫眼,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足足有好几分钟的时间。
忽然,童年回过头来看着雨儿,他的眼里充满了恐惧,浑身颤抖着,他这个样子让雨儿也一阵紧张。
雨儿再也顾不了什么了,她大着胆子问童年:你看到了什么?童年想要说话,嘴巴张得很大,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看样子他是恐惧到了极点,似乎是得了失语症。
最后,他只能用手指了指卧室的房门。
雨儿深呼吸了一口,她想,不管房间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她也一定要看个究竟。
终于,她打开了房门。
卧室里的灯亮着,空无一人,那奇怪的音乐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房间里只剩下一片死寂,还有童年与雨儿两个人的面面相觑。
童年的脸色已成一片死灰。
忽然,雨儿发现童年妈妈留下来的那个旧衣橱的门开了。
在地板上,还散落着一条女人的衣裙。
她捡起了这条白色的连衣裙,这裙子不是她的,显然,那是衣橱里面童年妈妈穿过的衣服。
雨儿走到梳妆台的镜子前,把这条散发着樟脑丸味道的裙子放到了自己的身上比了比,她忽然发现这条裙子非常合她的身,虽然裙子是十几年前的样式,但仍然非常干净,保持着纯白的颜色。
镜子里的雨儿把这条裙子放在身前,就好像她已经穿着这条裙子一样,忽然,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个时候,雨儿发觉童年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一句话也不说,离开了卧室。
雨儿叹了一口气,把这条白色的裙子又放回到了衣橱里。
她触摸着衣橱里这些十几年前的衣服,手指上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仿佛已经触摸到了一个早已经神秘失踪了的女人的身体。
雨儿重新把衣橱的门关好,然后来到走廊里,她看到另一间房门里亮出灯光,她走了进去,发现童年正在看监控录像。
他把刚才卧室里的监控探头所拍摄下来的内容放了出来,却发现什么也没有,那段录像又被抹掉了,就好像在镜头前有一只手在挡着。
他坐倒在了地上,一言不发。
雨儿走到他身边,轻声地说:童年,你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童年缓缓地转过脸来,他的脸色苍白,让人感到害怕,他用干枯的嗓音说:她在跳舞。
跳舞?你说是谁在跳舞?我从猫眼里看到,在房间里,有一个女人在跟随着音乐跳舞。
不,不是一个女人,没有头,也没有双脚,只是那条白色的裙子,我妈妈穿过的裙子。
更确切地说,是那条裙子自己在跳舞,它不停地旋转着,配合着音乐的旋律,就像个白色的精灵,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有一个女人在穿着这条裙子跳舞。
这是你亲眼所见的吗?雨儿张大着嘴巴。
绝对没有错,就是我亲眼所见。
童年异常肯定地说,然后,他又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把嘴凑进了雨儿的耳朵,就像是在说某个秘密:我早就说过了,我妈妈并没有走,她一直都留在这栋房子里。
我知道她喜欢跳舞,她总是穿着那条白色的长裙,听着那段音乐,就像刚才那样。
你是说幽灵?雨儿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不,不是幽灵,她,她就在我们的身边。
忽然,童年伸出手,在空气中抓着些什么。
雨儿后退了几步,靠在冰凉的墙上,此刻,她看到在黑暗的窗外,那只猫正趴在窗台上,隔着窗玻璃冷冷地看着房间里的人。
童年回过头去,他也发现了那只猫,他立刻冲到了玻璃前,把猫赶走了。
又见猫眼黄昏时分,《海上花画报》杂志社里只有童年和罗姿两个人,其他人都早已经下班了,只有他们还在整理着最近几天冲印出来的照片准备编辑。
罗姿望着窗外的梅雨,轻声地说:童年,你快点回家吧,雨儿一定还在等你,这儿由我一个人来办好了。
不,她说她今天晚上在公司里加班要赶一批业务,所以叫我在外面随便吃一点。
那去我家吃晚饭吧?离这里只有10分钟的路。
童年点了点头,望着目光飘忽的罗姿。
他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整理着那些记录S市的照片,忽然想起了什么,缓缓地说:罗姿,我总觉得这间房子里死过人。
你说什么?她吃了一惊,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了?这么紧张,我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而已。
特别是当我看到那扇窗户的时候。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桌前的那扇窗户,窗外是朦胧的雨。
罗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是的,你猜的没错,他就是从这扇窗户跳出去的。
那是在一年以前,他叫成天赋,在这个房间里,撞破了窗户跳了出去。
而且,他生前使用的就是你现在这张桌子。
童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桌前站了起来,缓缓地说:他也是摄影记者?对,他还特别喜欢摄像。
他为什么自杀?罗姿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她有些慌乱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童年不说话了,他低下了头,很快完成了自己手头的工作,然后说: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了编辑部,来到了走廊里,罗姿突然说:你认识一个叫叶萧的警察吗?认识,他是雨儿的姐姐生前的男朋友。
后来雨儿的姐姐死了,就失去了与他的联系,现在,他因为办案的关系,来黑房子调查过。
他调查到了什么?罗姿有些紧张。
这时候正好电梯门打开了,他们走了进去。
电梯在飞快地下降,人却有了一种上浮的感觉,童年缓缓地说:我不知道叶萧发现了什么。
不过,他好像对黑房子很感兴趣。
怎么,你也认识他?一年前,成天赋死的时候,他就来盘问过我。
大约一周前,他又来过一次,还特别提到了你。
你应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
罗姿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用微微颤抖的嗓音说:童年,你在怀疑我隐瞒了什么?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电梯下到了底楼,他们走出了电梯,互相沉默着走出大楼,撑起伞冲进了雨幕中。
很快,罗姿带着童年来到了她的家里,在进门前,童年注意到她的房门上装了一个猫眼。
房间不算太大,但非常干净,墙上挂着许多照片,照片里的罗姿正回眸一笑,而此刻真正的罗姿却满脸愁云。
你一个人住?童年问。
当然。
说完,她跑进厨房开始收拾了。
半个小时以后,一顿丰盛的晚餐出现在餐桌上。
童年似乎并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罗姿看着他吃饭的样子,才露出了笑容,说:童年,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说?难道在你的眼里,我永远都是小孩子吗?你要知道,一个人在小时候的回忆常常能影响一生。
童年察觉到了她话里有话,他轻声道:你的回忆是什么?我的回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回忆。
我的?童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喃喃自语地说:我的回忆?不,我没有回忆,没有。
是不是你的回忆太可怕了?童年低下了头,痛苦地说:不要再刺激我了,求求你了。
罗姿冷冷地看着他,轻声地说:爱哭的孩子,快点吃饭吧。
童年无心再狼吞虎咽了,很快,他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罗姿吃完以后就收拾好了餐桌,她缓缓地说:再到里面坐一会儿吧。
童年走进了里间,这里的墙壁用了粉红色的涂料,再加上那张床,给人以暧昧的感觉。
他刚坐下就要站起来,但罗姿拉住了他,她轻声地说:外面下着雨呢。
我带着伞。
再陪我一会儿,好吗?她柔声说着,这声音似乎能融化一切。
童年总算坐下了,他看着罗姿的眼睛说:你一定有什么心事。
是的,我对你说过,你的前任摄影记者倩倩,也是我的好朋友,她是被人谋杀的。
是我,发现了倩倩的尸体,她死得太可怕了,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说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掐死的?童年忽然伸出手,对着空气做出了一个扼脖子的动作。
罗姿点了点头:我很害怕,我害怕那个凶手也会找到这里来。
最近,我经常做噩梦,我总梦见有一个人站在我的床边,伸出冰凉冰凉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让我慢慢地窒息,直到死亡。
你很恐惧。
是的,我很恐惧,非常恐惧。
每当门外响起敲门声,就让我胆战心惊,所以,我在门前装了猫眼,所有的陌生人我都不会给他开门的。
忽然,她抓住了童年的手。
童年觉得她的手很冷,而且在颤抖着,他知道她在害怕,她需要一个男人温热的手,于是,他也抓紧了她。
他轻声地说:你不会有事的。
罗姿这才平静了一些,说:童年,除此之外,我还经常梦到一个人。
谁?你的妈妈。
童年张大着嘴巴:你说你梦见了谁?罗姿低着头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梦见了你的妈妈,我梦见她在吻我。
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曾经是我的偶像,真的。
可是,她已经失踪十多年了。
我觉得她还在黑房子里。
童年微微一颤:为什么这么说?那天下着雷雨,我来到黑房子里,和雨儿单独聊了一会儿,我总觉得黑房子里有着你妈妈的影子,当我向你家二楼的楼梯口望去的时候,似乎有一个女人的黑影在晃动。
别说了。
童年打断了她的话,两个人一阵沉默,只有窗外雨声依旧。
终于,童年站了起来,罗姿的手却还紧紧地拉住了他。
他回过头来,看着罗姿的眼睛说:罗姿,放过我吧。
罗姿轻轻地叹了口气,终于松开了手,轻声地说:童年,你一定要好好地待雨儿。
我当然会的。
说完,童年离开了这里,走出房门以后,他回头看了看罗姿门上的猫眼。
然后,他又习惯性地向猫眼里望去,除了一点亮光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他摇了摇头,嘲笑着自己的愚蠢,快步向外走去。
三人之间叶萧驾着车,来到了东正小教堂前,他看到雨儿正站在门前等着他。
雨儿撑着伞,在雨中的身姿显得特别撩人,没等叶萧下车,她已经小跑着冲到了车前,自己打开了车门,坐进车里。
叶萧凝视着雨儿,轻声地说:为什么要下雨天出来?因为今天童年在家里,有些话我不方便说。
雨儿的头发上沾着一些雨滴,这些水珠晶莹剔透,吸引着叶萧的眼球。
可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见面?叶萧指了指车窗外的小教堂。
因为我觉得这座教堂很美,可惜,里面只是一个餐厅而已。
雨儿惋惜着说,其实,是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童年相遇的时候,也是在一个东正教堂的下面。
这座小教堂是30年代流亡S市的白俄建造的,不过现在S市几乎已经没有东正教徒了。
雨儿,刚才我开车过来,一路上见到了许多二三十年代的老房子。
那些房子给人的感觉都很舒服,可是,只有黑房子给人的感觉充满了阴郁。
雨儿,上次你打我手机有什么事?我只是感到害怕。
那天你怎么会在崇明?叶萧转过头,看着车窗的另一边说:有一些私事而已。
说吧,黑房子里又发生了什么?童年搬到了三楼去住了,我晚上一个人不敢睡觉,也只能睡到三楼去了。
我真的很害怕,我总觉得有什么人一直躲在黑房子里。
你亲眼见到过吗?雨儿摇摇头说:不,我看不清。
既然如此,就不要乱想。
我还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许多油画,那些画的内容让我害怕。
画里有一个女人,可是,脸部却被墨水抹掉了。
叶萧,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童年的父母当年的档案?为什么?童年的妈妈在10多年前失踪了,可是童年总是以为她妈妈还没有走,还留在黑房子里。
我想把这些事情搞清楚。
好的,等我最近忙的案子空下来,我一定会帮你去查的。
叶萧看了看雨儿的眼睛,他情不自禁地说:雨儿,你的眼睛真像你姐姐。
姐姐?是不是你一看到我就想起了姐姐?你是不是很想我姐姐?叶萧忽然觉得她的眼睛里有一股诱惑力,那种诱惑远远地超过了雪儿,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不敢再看她了,盯着前方说:雨儿,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最近,发生了好几起凶杀案,所有的死者都是年轻的单身女性,她们都是被扼死的,可以肯定的是,这几起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人所为。
抓到他了吗?雨儿被吓了一跳。
叶萧叹了一口气,有些尴尬地说:暂时还没有,不过请你相信,迟早我会把那个家伙绳之以法的。
至于凶手的作案动机,现在还不清楚。
也许,凶手还会继续寻找目标作案,在破案之前,我希望你能够小心一些,下班以后尽量早点回家,如果实在不行,应该叫童年来接你。
晚上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特别是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
雨儿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真有那么可怕吗?我可不是开玩笑,已经有四条人命了,四个无辜的女孩子,我想,那个冷血凶手现在还在不断地寻找作案对象,你千万要小心。
我答应过你姐姐的,要保护好你,这是我的责任。
叶萧的表情异常严肃。
我会小心的。
叶萧点了点头,启动了车子:好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家,以后独自一人出来的时候也要小心一些。
车子在小马路上疾驶了一会儿,很快,就开上了高架公路。
刮水器不断地在挡风玻璃上来回划动着,雨儿向车窗外的高楼大厦望去,仿佛自己正处于洪水汹涌的峡谷之中。
大约20分钟以后,他们来到了黑房子跟前。
叶萧停下车子,忽然从包里取出了一本书,交到了雨儿的手中:还给你们。
这本书的名字是——《猫眼》。
这就是上次你从书房的写字台上带走的那本书?雨儿抚摸着冰冷的书面说。
是的,我已经把全书看完了。
现在,我把它完璧归赵。
好了,快回家吧,我不进去了。
再见。
雨儿把书塞到了自己的包里,然后下了车,回到了黑房子里。
叶萧并没有离开,而是把车停在了马路另一边的一条小巷中,然后继续跑向黑房子后面的那栋楼。
雨儿刚回到客厅里,就见到了童年阴沉的脸色:你去见叶萧了?雨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出去一定是找他的。
童年坐在沙发上,仰面朝着天花板。
不可以吗?雨儿有些不开心,不过她在出门前,就已经猜想到了童年的态度。
当然可以,你有你的自由和权利。
他似乎很困,呼出了一口长气。
雨儿坐在了他的身边,靠在他耳边问:童年,三楼那些画是谁的?三楼的画?童年皱着眉头说,正好,刚才我也去看过了,那是我妈妈留下来的画,我告诉过你的,她是美术学院的老师。
我觉得她的画从技术的角度而言非常美,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很恐惧。
一切的恐惧都是唯美的。
这话是谁说的?我说的。
童年用手指了指自己。
雨儿不想再在这些话题上纠缠了,她对童年说:童年,今天叶萧告诉我,最近发生过几起连环凶杀案,死者都是年轻的单身女性,她们都是被扼死的。
说完,她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比划了一下。
童年的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他先盯着雨儿的脖子看,然后扭过头,缓缓地说: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海上花画报》的前任摄影记者吗。
记得,你说她是被谋杀的。
事实上,她就是你所说的连环凶杀案的受害者之一。
雨儿大惊失色,她没想到凶杀居然离他们如此之近,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是罗姿告诉我的。
那你还要继续做这份工作吗?雨儿隐隐感到了不安。
雨儿,你不是一直在鼓励我吗?可是,可是现在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
童年忽然搂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雨儿,只要我还在你的身边,就不会有事的。
雨儿盯着他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神里有某种特殊的魅力,使她在瞬间就浑身放松了下来,于是,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美丽是一种罪过你又来了。
米若兰微笑着对童年说。
她的头发覆盖住了小半边脸,两只眼睛盯着童年,使得他有些手足无措。
她继续说:其实,我就猜到你还会来的。
你的雨儿呢?没有跟你来吗?她不知道我来。
米若兰摇摇头说:你不应该瞒着她。
童年的目光却落到了她身后的窗外,小花园里的花朵已经大半凋零了,他怜惜地说: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你也喜欢辛词?我只记得小时候我爸爸经常吟这首词。
说说你爸爸吧。
童年摇了摇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对他的印象仅限于此。
在我10岁那年,他死于一场意外。
那你妈妈呢?在我爸爸死前不久,她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长得什么样?我妈妈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米若兰微微一笑:嗯,那你很幸福。
不,我不幸福。
正因为如此,我失去了我的妈妈。
童年,美丽不是一种罪过。
米若兰缓缓地说,似乎是在纠正他的说法。
童年的目光忽然变得异常冷峻,答道:在有的人眼里,美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原罪。
米若兰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说:好了,现在还是来谈谈你的梦吧。
一个小时以后,童年站了起来,他自己打开了门,忽然,回过头来,逼视着米若兰的眼睛说:在走廊的尽头,那幅画是谁画的?你是说那幅有着诱人猫眼的画?童年点点头。
那是许文明画的。
谢谢。
童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米若兰吐出了一口长气,立刻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上这样一行字——他有可怕的幼年记忆和心理阴影。
忽然,这间房间里的另一扇小门打开了,从小门里走出来的是许文明。
我不喜欢你偷听我和别人的对话。
许文明脸色阴沉地说:对你来说,他只是你的一个病人而已。
不,在这里没有什么病人,如果说有的话,我们都是病人。
我并不能拯救他人,我们能够拯救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米若兰冷冷地说。
不过,你似乎对他很感兴趣?是的,我对他的梦感兴趣。
那你呢,你对他的什么感兴趣?许文明不说话了,他坐在米若兰对面,向窗外望去,此时的小花园里已是绿肥红瘦。
米若兰继续说: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是的,非常棘手。
你能解决吗?她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看起来,她还是关心许文明的。
许文明绝望地说:不,我永远都解决不了。
那我能帮你吗?你说过,每一个人都无法拯救别人,我们只能拯救自己。
说完,许文明站了起来,快步地走出了这间房间。
血字重现叶萧还守在黑房子的对面,不过,童年和雨儿都已经出门去了,他一个人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
今天清晨,叶萧还在局里开了一个会,局里仔细地研究了在第四起扼杀案中的新发现,凶手在天花板上留下的字迹。
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情况:凶手在作案以后,又用死者的血写上一行谜语一样的字让警察来猜谜。
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叶萧又轻轻地念了一遍,他觉得那更有可能是一个暗示,凶手确实在和警察玩捉迷藏的游戏。
所谓劈开木头和搬开石头并不是如早上同事们在局里所说的木材和石材,他们居然说要到建筑材料店里去寻找凶手的线索。
其实,木头和石头无非是一种对表象的暗示,这种表象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未被我们所注意到,只要揭开这层表象,就能发现真正的秘密。
叶萧想,也许线索就在自己的身边?想着想着,他又站了起来,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黑房子。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立刻警觉地转过身来,把耳朵靠在房门前,果然,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正通过走廊向这里走来。
叶萧深呼吸了一口,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那个脚步声来到了他的门前,他感到有一只手正在拉开房门。
叶萧一闪身,门打开了,门外的那个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门里的叶萧,立刻向走廊另一头奔去。
叶萧追了出来,他立刻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白色影子从阴暗的走廊里穿过,宛如幽灵一般,并飞快地向下晃去。
站住。
叶萧紧跟其后。
但是,那个白色人影的动作出奇地迅速,以至于叶萧根本就看不清楚,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在晃动。
叶萧追下了楼梯,从三楼到二楼,再到底楼,却发现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就像是一团烟雾消失在空气里。
底楼显得杂乱无章,无数的隔板和旧家具挡住了光线,也拦住了人的视线。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但这里的结构太复杂了,他根本连方向都无法分辨。
叶萧现在忽然感到,如果这时候有人要从背后对他袭击,那么他就只能坐以待毙了,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棍子。
忽然,他听到了有人开门的声音,他立刻跑向了大门,等到他打开大门的时候,发现门口站着一个30来岁的男人。
你是谁?叶萧一把将他推到墙角。
那个人显得非常惊讶,想叫却叫不出,只能用嘶哑的气声说:我叫许文明,请把我放了,我给你钱。
叶萧有些奇怪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倒像是自己成了强盗在抢劫他的钱财。
叶萧掏出了警官证放到他面前说:我是警察。
我没犯法。
许文明这才喘了一口气回答。
你刚才为什么上来?上来?我没有上来过,我刚刚走到这扇门前。
真的?许文明狼狈不堪地说:请相信我,当然是真的。
叶萧有些迷惑了,难道真的认错了,刚才上楼的是另外一个人?他放开了许文明,说:把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看。
好的。
许文明立刻从包里取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交给了叶萧。
叶萧看了看,身份证确实没错,但他还是在笔记本里记下了许文明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
然后他冷冷地说:这栋楼房是空关着的,里面没有人,你来这里干什么?许文明马上呆住了,他迷惑地看了看前后左右的几栋房子,然后他擦了擦汗说:我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叶萧提问的时候充满了警惕。
我找一个叫雨儿的女孩子。
叶萧又吃了一惊:什么?你找雨儿?你和她什么关系。
许文明又掏出了名片交给叶萧:我是雨儿的老板,有些事情想和她商量,不信你可以给她打电话问问她。
你找错地方了,雨儿的家是前面一栋房子。
叶萧指了指前面的黑房子。
哦,实在对不起,许多年没来过了,把房子搞错了。
可是,今天雨儿上班。
是吗?我没看到她上班啊,大概她现在去公司了吧,那好,我再回公司去看看,我能走了吗?叶萧看着他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
谢谢,那我走了。
许文明刚要转身,叶萧却又叫住了他:许文明,我以公安局的名义警告你,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知道吗?许文明会意地点了点头:这个我当然明白,我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我就当从来没有见到过你。
快点走吧。
许文明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里,叶萧注意到他走到巷口的时候,还特意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叶萧忽然又想去叫住他问两句,却看到他已经在马路边坐上出租车走了。
叶萧轻声地问自己:刚才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呢?他摇了摇头,又回到了楼里,他在底楼搜寻了半天,还是找不到任何踪迹,于是只能又回到三楼的房间里。
当他打开三楼的那扇房门时,他立刻惊呆了,如一尊雕塑一般,静静地站在一堵墙面前,半天说不出话。
那面墙上刚才还是一片雪白的,而现在,叶萧看到了两行墨迹未干的字——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幽灵的歌声雨停了。
雨儿又坐在了书房里,她打开了那本叶萧还给她的书,轻轻地念出了书的名字:《猫眼》。
发现这本书的时候,它就放在这张写字台上,现在,又恢复了原样,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本书对叶萧的吸引力这么大,她本来是不想看这本书的,但是想到了叶萧的眼睛,她还是忍不住翻开了扉页。
在第二页上,雨儿看到了一行用黑墨水的手写字迹——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雨儿又轻轻地念了一遍,总觉得这十九个字里蕴藏着一股特别的东西,这些手写的字是谁写的呢?带着这些疑问,她翻到了下一页,这里印著书名《猫眼》,在书名下面,还有作者的名字:童雪村。
下一页没有目录,直接就是书的正文了,雨儿轻轻地念出了正文的第一段字——……梅雨,又是梅雨,S市的梅雨总是让我心烦意乱。
我靠在窗边,窗外的世界已经沉入了雨夜,雨水顺着窗玻璃流下来,汇聚在窗台上。
我忽然看了看表,想必海关大楼上的大钟应该要敲响十下了。
我没有开电灯,而是点着蜡烛,幽暗的烛光照亮了我身后的书橱。
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坐在对面,面孔笼罩在阴影之中,久久地默不作声。
忽而,天空中一道电光闪过,雷鸣瞬间挤满了我的房间。
我感到整栋房子都在战栗着,雨越来越大,不知疲倦地敲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可怖的响声。
烛火在我的面前摇曳不定,我发觉对面的人影映在雪白的墙上,如同狰狞的鬼怪。
为什么偏偏要选在今夜?我轻声地问。
我喜欢今夜的雨。
可是,我不喜欢,在这样的夜里,总有些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我摇摇头。
难道你害怕了?又一声雷鸣,震得书橱摇摇欲坠,我往后靠了靠抵住书橱,才没让我精心收藏的那些书籍压到我身上来。
不,我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栋房子里,似乎有幽灵闪现。
难道,是那两个……嘘。
你听到了吗?听到什么?幽灵的歌声。
于是,我缓缓地闭起眼睛仔细地聆听,终于,我真的听到了…………当雨儿提心吊胆地看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
她立刻尖叫了起来,她还以为书中所说的那个幽灵来到她身后。
别害怕,是我。
原来是童年,他紧紧地抱住雨儿,安慰着她。
雨儿大口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你在看什么?童年轻轻地说,他伸出手,看了看写字台上书的封面,当他看到了《猫眼》的书名以后,立刻一颤,接着问雨儿:你不是说这本书被叶萧拿去了吗?上次他又把这本书还给了我,我刚刚看了一个开头。
只是开头吗?好了,不要再看下去了。
雨儿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出来,不解地问:为什么?不为什么,我是为了你好。
童年把《猫眼》这本书又放回到了书橱里面,然后轻声说,雨儿,跟我来。
他拉着雨儿走上了楼梯,走到了三楼走廊里最靠里的一扇房门前。
我还没有进去过呢。
雨儿在门前说。
我们进去看看吧。
童年推开了房门,雨儿这才发现,这其实是一间小阁楼。
有半面墙是斜坡,窗户就开在斜坡上。
童年推开了窗户,外面就是黑房子的屋顶了。
难得的雨后阳光照射进来,使得雨儿也情不自禁地来到窗前。
童年在她耳边说:我们出去看看吧。
出去?外面是屋顶啊?你不想站在屋顶上看看黑房子的全貌吗?雨儿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
于是,童年爬出了窗户,然后伸出了手,把雨儿也拉了出来。
屋顶上的空气无比新鲜,雨儿大口地呼吸着,自从搬进黑房子以来,她从没有这样畅快过。
从这里可以俯瞰黑房子的全貌,那高高的屋顶两边陡峭,而到了当中坡度则很小,以至于童年和雨儿可以安然在上面散步。
童年拉着雨儿到了烟囱旁,他们躲在烟囱边上,看着满屋顶的黑色瓦片,童年随手捡起了一块瓦片,瓦片的缝隙间还长着一蓬青草。
忽然,他们看到了一团白色的东西从屋顶上掠过,然后,它停了下来,回头望着童年和雨儿。
是那只白色的猫,尾巴尖上那几点火一样的红色诱惑着他们的眼睛。
它真美,也许它经常在屋顶上散步。
雨儿轻声地说。
童年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观赏着它。
忽然,它往前一窜,便在屋顶的另一边消失了,雨儿有些担心,童年握住了她的手说:没关系的,它可是爬管子的能手。
雨儿点了点头,又向远方望去,她能见到四周的小楼,还有几条马路外的高层建筑,她轻声地说:这里真好。
是的,我小时候,经常坐在屋顶上眺望天空。
那时候的天空很美,经常有大队的鸽群飞过,天空中响彻着鸽哨的声音,我觉得我就是鸽子中的一只。
童年忽然张开了双臂,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鸟。
他平伸着双手,像十字架那样走到了屋顶的边缘,再往前,就如同悬崖绝壁了。
雨儿紧跟在他身后,拽住了他的衣服说:童年,你要干什么?童年向下看了看,然后指着三层楼下的地面说:我爸爸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
雨儿又是微微一颤,她小心翼翼地把头伸到了屋檐外,她的目光急速地坠落到地面,这使她感到了一阵晕眩。
她看到地上那方泥土里长着一堆杂草,难道是死者的鲜血滋润了草根?她立刻断绝了这可怕的念头,又把身体缩了回来。
我们快点回去吧。
雨儿小心地走向了阁楼的窗户,童年一言不发地扶着她回到窗户里面,在他跳进窗里之前,忽然回头看了看对面的那栋房子的三楼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