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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童雪村

2025-03-25 23:07:53

在1936年那个可怕的梅雨季节,人们终于发现了连环扼杀案的真凶,他的名字叫童雪村。

在抓获童雪村后的第二天,法租界探长雅克·萨非搜查了黑房子。

事实上当时连他自己都怀疑是否抓错了人,尽管在童雪村作案的当场就抓住了他,可是雅克还保留着一线希望,他固执认为昨晚发生的只是偶然事件,与此前的连环凶案无关。

可是,当他来到黑房子的三楼,他就闻到了一股陈腐的味道,这味道让他几乎晕倒。

当雅克颤抖着来到三楼一扇房门前,他不敢贸然地打开房门,而是向那反装的猫眼里面看去。

他看到了一只女人的眼睛。

雅克立刻联想到了昨晚上听到的那可怕的声音,令他不寒而栗,但他还是打开了房门。

没有什么女人,更确切地说,是没有活人。

因为,在这间屋子里放着十几个大箱子,每一个箱子里都藏着一具女子的尸骸。

又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原来黑房子居然是一处可怕的凶宅,有十几条冤魂在三楼的房间里沉睡着。

经最近的十几起离奇失踪案的家属辨认,这些箱子里的尸体就是他们失踪的亲人。

法租界巡捕房立刻对黑房子进行了大搜查,又查出了很多关于那些被扼杀的女子的书信。

原来那些惨遭毒手的女人都是童雪村的忠实崇拜者,她们与童雪村保持着非常密切的书信往来。

那些书信的文字里充满着对童雪村的幻想和执着的单恋,而童雪村很可能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她们毫不防备的时候杀害了她们。

而那些在黑房子里发现的死者,显然是直接跑到了黑房子里来向童雪村求教的,她们满怀着憧憬,想一睹名作家的风采,结果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童雪村案件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租界各界人士都对此莫名惊诧,一开始他们绝不相信此事是真的,他们纷纷撰文为童雪村辩护,但他们并没有多少真凭实据,只是以童雪村温文尔雅乃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为理由来断定他绝不可能杀人。

还有的人则认为这是租界当局一个阴谋,一来因为迟迟无法破案,必须要有人出来作替罪羊,二来租界当局可能有意歧视华人,而对童雪村进行陷害。

然而,在法庭上,这些辩护都是苍白无力的,巡捕房出示了无数确凿的证据,证实童雪村是真凶这一无可置疑的事实。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童雪村自己却不承认罪行。

他坚持认为自己并没有杀人,他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杀人的动机,还说自己从未去过黑房子的三楼,所以也对三楼发现的尸体一无所知。

但他说自己确实做过一些可怕的梦,这些梦的内容都是有关杀人的。

但是,这无助于案件的审理,因为法官已经认定他有罪。

正当法庭即将开庭宣判时,有一位华人律师挺身而出,愿意为童雪村辩护。

这位律师同时也是一名医生,征得租界当局的同意,他对关押在监狱里的童雪村进行了细致的观察,甚至还在夜间监视童雪村,他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童雪村患有梦游症。

这位律师的说法让法官大吃一惊,为了证实这一说法,当局求证于一家法国人开的著名医院。

童雪村在半年前,曾经在这家医院里治疗过一段时间,当时,医院就发现了童雪村梦游的毛病,经常在半夜里自己起来,在外面转一圈做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再回来继续睡觉,而他自己则根本不知道,或者只以为是一个梦而已。

一位著名的法国医生发现童雪村的病例以后,还专门就此做过研究。

这位法国医生愿意出庭作证证明童雪村确实有梦游症。

也就是说,童雪村很可能是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半夜里跑出去杀人,然后又回来继续睡觉,第二天起来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当时,辩护律师以及法国医生都认为人在梦游的状态中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无意识的,童雪村并不能为他在梦游状态下所犯的罪行负责。

法国医生还在法庭上做了大段的陈述,他认为童雪村的梦游确是事实,但这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心理上存在着双重人格。

在日常生活的那个人格里,童雪村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作家,他才华横溢,富有爱心,心地善良,经常救助穷人和孩子,完全是世人的楷模。

而每到黑夜,童雪村的另一个人格就会复活,使他成为一个嗜血的魔鬼,完全被暴力所控制。

这两重人格完全背道而驰,可以说一个是善的极致,而另一个则是恶的极致,这两重人格处于同一个人的身上,简直是天使与魔鬼的结合体。

这两重人格在童雪村的体内交相争斗,使得童雪村异常地痛苦,然而,正是这种善与恶自我交锋的痛苦体验使他写出了《猫眼》这部小说。

法国医生在最后还强调了这种精神上的疾病可能会具有遗传性,他甚至还举出了在欧洲发现的几个类似的案例来说明。

而根据对童氏家族的调查,发现了童雪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因为精神错乱而自杀的。

辩护律师做了总结性发言,他认为童雪村并不是一个罪犯,而是一个病人。

虽然他的双手杀死了数十条人命,但是,那是另一个灵魂所干的,这个罪恶的灵魂寄居在童雪村的肉体内,犯下了滔天罪行,从这个角度而言,童雪村也是受害者。

童雪村并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所以他不构成故意杀人,也不应该在这里受到审判,而是应当送到医院严格地看守起来,限制他的行动自由,然后对其进行长期的治疗。

当时,法庭对外严格地封锁消息,这位辩护律师在法庭上所做的辩护记录被封存在了档案之中,始终都未能得见天日。

法官们对此进行了激烈争论,他们虽然认可了法国医生的证词,也认为华人律师的辩护确实符合人类的理性。

但是,更重要的是来自租界当局和舆论的压力,如此重大的连环凶杀案,案情又是如此骇人听闻,震动了全S市。

如果不将案犯送上绞架,其结局是不管法官们有多大的理由,他们都将丢失自己的职位,被租界当局开除,淹没在舆论的唾骂之中。

法官们最后做出的判决是——童雪村犯有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三天以后,童雪村被送上了绞架。

又过了一个月,雅克·萨非辞去了法租界的公职,坐上了一条从S市开回法国的客轮,但当这艘客轮抵达马赛港时,却发现雅克·萨非失踪了,他就像被蒸发了一样,消失在大海上的空气中了。

在童雪村被绞死三个月以后,他在乡下的妻子和儿子来到了S市,他们孤儿寡母搬进了黑房子,从此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人知道此后十几年间黑房子里又发生了些什么。

确实是一个噩梦。

在看完全部中文卷宗以后,叶萧缓缓地对自己说。

他抬起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想66年前雅克·萨非在完成童雪村案的调查报告后大概也是这样长出了一口气的。

这就是关于黑房子的噩梦?也许,这个噩梦已经延续了66年,直到今天,依然还没有完——他必须要终结这个梦。

忽然,叶萧的手机响了。

喂,是叶萧吗?又是同事的声音,叶萧在心里暗暗祷告千万不要再发生可怕的事情了。

是我,我在档案馆里。

别担心,不是坏消息。

现在我在局里,我们在加夜班,对从罗姿家的门沿上发现的指纹做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

叶萧你很走运,真给你撞大运撞上了,你猜的没错,就是他。

同事在电话里显得很兴奋。

很好,我现在就去。

他平静地回答。

叶萧几乎小跑着走出了档案馆,钻进他的车里,转动了车钥匙。

午夜里的马路上照样车流滚滚,人们不知疲倦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分钟里生活着。

墙中的骸骨看着这堵墙。

童年指着墙面,大声地说着,他的声音在整个黑房子里回响起来,宛如一块坠入海中的石头溅起黑色的浪花。

这只是一堵墙。

雨儿半哭着说。

不,这不是一堵墙,而是一个生命。

童年的手深情地抚摸着墙面,它有感觉,它有血有肉,它是活的,永远活着。

你不是很害怕它吗?你不是说经常听到可怕的声音吗?你不是对那个神秘的黑影非常恐惧吗?你不是说黑房子里藏着一个幽灵吗?求求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

我要告诉你,这个幽灵就藏在这堵墙里。

忽然,雨儿觉得这堵墙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发出强烈的反光,在反光里,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她再也分不清,哪一个是自己,哪一个才是幻影。

然而,转眼间这一切又都成为了幻觉,墙还是墙,她还是她。

童年摇摇头,他从床底下摸出了一把木柄的大铁锤,这种巨大的铁锤只有在建筑工地上才能看得到。

他对雨儿笑了笑,然后高高地举起了铁锤。

雨儿闭起了眼睛。

几秒钟以后,雨儿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声响,就像是某种东西的爆炸声。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那堵白色的墙面上已经被砸了一个大洞。

童年又一次抡起了大铁锤,再度重重地砸在了墙上,白色的石灰纷纷震落,碎屑四散飞扬,砖和水泥的粉变成了一股股浓烟弥漫在房间里。

雨儿捂着鼻子喊:别砸了。

童年几乎没有听到,他又抡起铁锤重重地砸了一下,然后他喘着粗气说:你不是要看一看那个幽灵的真相吗?那么,我就让你看一看它,看个清清楚楚——‘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好了,现在就让我们劈开木头,搬开石头吧。

童年大叫着,举起铁锤歇斯底里地狂砸着墙壁,直到雨儿真的从墙壁里发现了什么——她看到了一节雪白的骨头。

童年也停止了下来,他看着墙壁里露出来的骨头,浑身一阵颤抖,忽然,他放下了铁锤,跪倒在地上,嘴巴里喃喃自语:你真的在这里?然后,童年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扒开那些已经被铁锤砸碎了的砖头和水泥,这些脆弱的砖头像泥土一样剥落下来。

渐渐地,一具完整的骨骸暴露在雨儿的面前。

这是一具墙壁里的尸骸。

雨儿的心跳加快了,她呆呆地站着,直到被砸开的墙上烟尘落定,她终于看清了骨骸的全貌。

她惊奇地发现,这就是刚才在她的梦里出现过的骨骸。

从骨盆来判断,很显然,这是一具女性的骨骸。

白色的骨头,发出阴森可怖的反光,那站立的姿态仿佛她还存活于人世,只不过少了一层肌肉和皮肤。

谁都不会想到,在黑房子三楼的一面墙壁里,居然还藏着一具女人的尸骸。

雨儿把脸转向了童年,轻声地说:她是谁?童年缓缓地举起手里的猫眼项链,摇晃着说:她是这条项链的主人。

雨儿张大了嘴巴:你是说——童年点点头:对,她就是我的妈妈。

天哪!雨儿掩住了嘴巴。

她现在是不是很美?雨儿,很对不起,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这件事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勇气。

现在,你已经看见了她,我想我应该要告诉你了。

你知道为什么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因为,你长得与我妈妈一模一样。

雨儿摸着自己的脸说:你说什么?我是说,你和我妈妈的脸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双胞胎的脸。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我小时候的妈妈,所以,才会有那种奇特的神情。

雨儿几乎要崩溃了,原来从她与童年相识的第一天起,这个错误就已经注定了,为什么命运在冥冥之中要安排他们相遇呢?这该死的命运。

她忽然想起了那张照片,那张在《四漆屏》书页里夹着的照片,她原本还以为那是童年偷拍她的照片,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张照片上的人是谁:原来那张照片——是的,你发现的那张照片,其实就是我妈妈。

那是我爸爸拍的,他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我还在妈妈的腹中呢。

还有,隔壁那间画室,那里面的画都是我妈妈的作品,里面有一张我妈妈的自画像,画面上她的脸是被我用墨水涂掉的。

够了。

雨儿摇着头说你不是说她失踪了吗?是的,我是说过她失踪了。

不过,我也说过她并没有离我而去,她一直就在这栋房子里,一直都在。

童年停顿了一下,他的眼角里流出了泪水,雨儿,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第一次闯进这间房间里时发出的疑问吗?你说你记不起来了。

是的,我是忘记了。

可是这些天,我终于记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是他告诉我这堵墙里的秘密。

也是他告诉了我,我们家族的秘密。

你们家族的秘密?雨儿睁大着恐惧的眼睛。

童雪村?童年!叶萧驾着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黑房子前,他望着那高高的屋顶和烟囱,在无边的夜色里,如同法国中世纪的古堡,在这样的夜晚,鬼魅出没,亡灵聚会。

于是,那种奇怪的预感再一次袭上他的心头。

他没有直接进房子里,而是先冲进了黑房子后面的那栋楼,和往常一样,他跑上了三楼的那间房间,在那扇正对着黑房子的窗前,向对面眺望。

他看见了黑房子三楼的房间里亮着灯光。

雨儿呆呆地站着,表情似乎充满了恐惧,童年站在她身边,满头大汗,头发凌乱不堪,远远地看去,能看到童年的双目中正射出两道凌厉的凶光。

而那房间里的一堵墙似乎已经被砸开了,地上有一大堆砖头和水泥的碎屑。

从墙壁里,隐隐可见到一具雪白的骨骸。

毛骨悚然。

叶萧趴在窗口上向对面看去,终于他忍不住了,他知道雨儿一定面临某种危险,他必须要保护她,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对面的窗户高声地叫了起来:雨儿!叶萧的声音穿破沉睡的夜空,如同一支利箭,射进了黑房子里。

雨儿被这声音一惊,立刻循着声音的来源向窗外看去,她见到对面那栋房子三楼的窗户上站着一个人影。

童年也见到了,他冲到窗口,然后轻轻地咒骂了一声。

接着他转过身,紧紧地拉住雨儿的手,把雨儿拖出了这间房间。

叶萧看到了这一切,他恨不得立刻就跳出窗户,飞到对面的房间里。

他转身冲出了房门,飞快地跑下了三层楼梯,向黑房子冲去。

黑房子外边的铁门紧锁着,他猛地用肩膀撞了撞,却撞不开。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立刻转到了黑房子外面的那片小树丛里。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一年以前成天赋拍摄的录像带里的内容,他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照亮了前方黑暗的树丛,用手拨开那些树枝,按着录像带里出现过的画面,终于找到了黑房子围墙上的那个缺口。

他就像那盘神秘的录像带里成天赋做过的那样,跨过了墙上的缺口,然后绕到黑房子门口。

他先用手电照了照铁门,没有开过门的痕迹,这说明雨儿和童年还在黑房子里。

他这才放下心来,举着手电冲进了黑房子。

一进入底楼的客厅,他就高声地喊着雨儿的名字。

然而,随后他听到的只是那可怕的回音,那声音在黑房子的各个角落里碰撞着,就像镜子里的刺眼的反光,这声音也是刺耳的,几乎震碎了叶萧的耳膜。

难道这栋房子是有生命的?而现在,它开始愤怒了,就像一年前闯入这栋房子的不速之客成天赋所遭遇的那样。

叶萧在底楼各个房间转了一圈,他推开了所有紧闭着的房门,在开门之前他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但他不敢把眼睛凑到猫眼前去看一看,他怕自己也被这些神秘的猫眼所迷惑,像成天赋那样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确信,这些门上反装的猫眼里埋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然而,当他把房门打开以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有一股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冲上了二楼,先打开了雨儿的卧室,没有人,只有那面梳妆台的镜子反射着一股清冷的光线。

然后他又冲进了书房,就是在这间房里,他得到了那本《猫眼》,现在这里依然没有人。

他打开了第三间房,里面摆着一整套的监控设备,他很想打开来看一看,但现在,他首先要救出雨儿。

他继续向二楼的深处走去,直到最后的卫生间,还是没有人。

在叶萧冲上三楼之前,他的脑子里又一次掠过了成天赋录像里的恐怖景象。

他摇摇头,警告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然后他一口气跑上了三楼。

突然,他又一次听到了那可怕的惨叫声。

凄厉的尖叫声瞬间传遍了黑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透过叶萧的皮肤如同细针一样直刺他的心脏。

他可以确定,那绝不是雨儿的声音。

但是,叶萧对这可怕的声音并不陌生,他立刻听出了那是一年前成天赋拍摄的录像带里的声音。

叶萧终于亲身地体验到了当初成天赋所经历过的可怕场面,他可以断定成天赋就是在这种黑暗的环境和凄惨的声音里精神崩溃,直到最后自杀的。

现在,叶萧也将崩溃了,他觉得那个女人就站在他的身后,伸出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脖颈。

但是,叶萧忽然想到了雨儿,他还不能这么死去,他还要救出雨儿,他答应过雪儿要保护好她妹妹的,他爱雪儿。

为了雪儿,他要活下去。

他终于打开了三楼那扇房门,就在开门的一刹那,那可怕的声音消失了。

他回过头来,又用手电照了照走廊,没有什么可怕的女人,幽灵已经逃遁了。

现在,他并不恐惧那所谓的幽灵,他已无所畏惧。

在这间房的墙壁里,叶萧见到了那具雪白的尸骸。

她站在那儿,眼窝深陷,那空洞的眼眶里暗藏着某种东西。

他摇了摇头,冲到了第二个房间,这里的墙上挂着六幅画,一眼匆匆掠过,每一幅画都让他震惊。

来不及多看,他冲进了第三个房间,这里只是一个小阁楼,两面墙都是斜坡,一扇老虎窗对外打开着。

没有看到雨儿和童年。

他们到哪里去了?叶萧后退了一步,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难道他们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蒸发了?就这样无影无踪地消失在黑房子的空气中?不,叶萧一阵颤抖。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雨儿的声音:叶萧!很快,这声音又消失了,紧接着,他听到从头顶传来一阵零乱的脚步声。

叶萧忽然明白了,他们并没有消失,而是到了黑房子的屋顶上。

他立刻钻出了阁楼的老虎窗,走上了高高的屋顶。

忽然,他有些晕眩,他小心地踩在瓦片上,用手电向四周照去。

终于,他看到了雨儿和童年,他们正蜷缩在烟囱边上。

叶萧向他们走来,雨儿也大叫了起来,却被童年蒙住了嘴巴。

童年大声说:叶萧,你不要过来。

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带着雨儿跳下去。

叶萧停止了脚步,他看到在童年和雨儿的身后,就是陡峭的屋檐了。

一阵夜风吹来,掠过叶萧的眼睛,他忽然觉得在童年的脸上,仿佛还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像——童雪村。

童年的绝境雨儿现在静静地躺在童年的怀里,他们坐在屋顶的黑色瓦片上,几盏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探照灯照亮了她的脸,她觉得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苍白难看,就像那具墙壁的骨骸。

他们已经被警察包围了,在屋顶上,黑房子里,还有地面上,都布满了警察和警灯,一些嘈杂的声音不断响起,警车还在不断地向这里开来,悠远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地传进雨儿的耳朵里。

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周围的邻居们,今夜黑房子周围的人们又要度过一个不眠夜了。

雨儿看到了叶萧,在所有的警察里,他离他们最近,就在20米开外的屋顶上,他身后还站着几个警察,攀在老虎窗边上。

她忽然抬起头看了看童年,她发现童年正在不断地颤抖,他的表情很痛苦,一阵风掠过他纷乱的头发,她看到几滴泪珠从童年的眼睛里落了下来,又掉在了她的嘴唇上,热热的,充满了咸涩的滋味。

童年,我们过去吧,我不要再呆在屋顶上了。

她在童年的耳边轻声地说。

不,雨儿,我已经无路可退了,知道骑虎难下这个成语吗?现在我们不是坐在屋顶上,而是骑在猛虎的背上。

童年轻声地说着,忽然探照灯的灯光打到了他的脸上,他眼前一阵眩晕,忙用手挡了挡。

这时候,雨儿听到叶萧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小心些,不要把灯光直接对准疑犯和人质的脸。

然后,叶萧大声地对童年说:童年,请你把雨儿放了,其它的事情我们一切都好商量。

童年把头别了过去,不回答叶萧。

叶萧继续说:雨儿是无辜的,我知道你爱她,既然爱她,就给她以自由吧。

童年,你不觉得把雨儿作为你的人质很可耻吗?听到这个,雨儿轻声地对童年说:童年,他们已经把你当作嫌疑犯,把我当作你的人质了。

可我相信你,你不是什么嫌疑犯,你是无辜的,我们离开这里吧,到叶萧那里去,你会把事情都说清楚的,我也会帮你解释的。

我会对叶萧说你没有劫持我,我不是你的人质,是我自己要和你上来的。

不,你骗不了他们。

他把雨儿抱得更紧了,雨儿,现在我们的身后就是屋檐,只要退一步,一切的烦恼就都解脱了。

10多年前,我爸爸就是从这里掉下去摔死的,我一直相信,其实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他这么做,也许是一种忏悔,现在,我也在忏悔。

你在忏悔什么?你并没有犯罪。

不,雨儿,其实你不了解我。

这并不怪你,因为这以前,我也不了解我自己。

而现在,我终于彻底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魔鬼,我是一个魔鬼!他大声地说,然后停顿了片刻,雨儿,最近你应该发现,我有梦游的毛病。

是的,我发现了,你应该去治疗。

不,一切都太晚了。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我干的,都是我的这双手。

说完,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放到雨儿的面前说,这双手犯下了滔天的罪行,肮脏而卑鄙,而你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其实,连我自己也被这双罪恶的手所蒙蔽了。

我原本根本就不相信我会做出那种事,可是,黑房子里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却让我不得不想到什么。

那天晚上,我发现自己竟然倒在罗姿家的门前,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我想,应该是我掐死了她,在我自己毫不知觉的情况下。

你是说,扼杀案是你干的?雨儿颤抖着说。

童年痛苦地点了点头,忽然,他抬起头大声地对叶萧说:叶萧,我知道躲在对面楼里监视我们的人就是你,你大概早就怀疑我了吧?你干得真棒,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干过些什么的时候,你就已经察觉到了。

没错,现在我终于记起来了,连环扼杀案就是我干的。

原来那些噩梦,都是真的,自从我住进黑房子起,就会做那种可怕的噩梦,我梦到自己在深夜跑出了黑房子,闯进某个陌生的单身女人的家里,骗她开门,然后掐死了她。

我还以为那只是梦而已,是虚幻的,但现在我知道,那不是梦,而是事实。

叶萧并没有回答,他紧紧地盯着童年和雨儿。

童年继续对他喊道:‘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好了,叶萧,你已经劈开了木头,搬开了石头,你终于找到我了。

不!雨儿的尖叫声在童年的耳边响起,童年,你没有干过,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人。

雨儿,难道你真的要到被我掐死的时候才能真正了解我吗?说完,他用手抚摸着雨儿脖子上那道被他扼出来的紫痕。

我宁愿相信你只掐过我一个人。

雨儿哭着说。

不,你只不过是我手中所有受害者中的最后一个而已。

忽然,又响起了叶萧的声音:童年,现在你要冷静,你说的话我都已经听清楚了,这一切都要成为法庭上的证据,我希望你能够仔细想清楚。

法庭上的证据?你认为我还会像我的曾祖父那样上法庭吗?不,我不会给你那种机会的。

童年大声地说。

曾祖父?这和你曾祖父有什么关系?雨儿轻声地问他。

因为在66年前的S市,我的曾祖父每晚都会走出黑房子,宛如幽灵一样,在S市的深夜里四处游荡,他不断地扼死那些崇拜他的无辜女性。

在三楼的房间里,他还藏了许多女人的尸体,他是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魔鬼。

最后,他被判处了绞刑。

我已经查过30年代的杂志对此事的记载了,这件事在那个时代曾轰动一时。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难道不知道,有某种精神上的疾病是会遗传的吗?是的,当我从米若兰的心理诊所出来以后,我才明白,我很可能遗传了我们家族的某种基因,这是罪恶的基因,深藏在我们的血液深处。

当我进入这栋房子,这罪恶就逐渐地占据了我的肉体,成为另一个人格,这个人格罪恶无比,嗜血残忍,宛如66年前的恶灵附身。

说完,他向夜空狂吼了一声,发泄他那满腹的痛苦。

童年,你是说你有双重人格?童年点了点头,缓缓地说:是的,你曾与魔鬼共枕。

雨儿一阵颤抖,她抱着童年说:不,你不是魔鬼,你可以自首,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我残害了五条无辜的人命,已经足够枪毙我好几次了。

我要向她们忏悔,我必须要下地狱。

忽然,童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雨儿:雨儿,跟我走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雨儿点了点头说:我们去哪儿?地狱。

童年抱着雨儿,向屋檐边上走去,他在雨儿的耳边轻声地说:你是最后一个。

魔鬼的来临也许今夜真的会发生些什么?整整一夜,米若兰总是被这个想法所困扰着,以至于到了凌晨时分,她仍然坐在诊所里思考这个问题。

电话铃响了。

这一回,她犹豫了,她的手按在电话上,却没有拿起来。

铃声继续响着,就像地狱里的哀嚎不停地催促着她,终于,她接起了电话。

又是我。

对方的话里带着一股奇怪的笑意。

我猜到了就是你。

我也猜到了你现在一定会留在诊所里。

你还想说什么?我就怕你不敢再听下去。

米若兰一怔,然后笑了笑说:我喜欢深入别人的心灵,我不认为害怕的人将会是我。

那么害怕的人是我?对方也笑了起来,你很快就会知道究竟是谁了。

请说吧。

谢谢你能够耐心地倾听,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说过,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栋黑色的大房子里,那个男人怀疑美丽的妻子对他不忠,他经常打她,而她总是逆来顺受。

终于有一天,那个男人无法遏制他对妻子的怀疑,他发狂了,那是一个深夜,他带着她的妻子来到三楼的房间里。

忽然,女人发现他的丈夫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已经是一个魔鬼了。

那个魔鬼占据了男人的身体,伸出双手,掐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米若兰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她下意识地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说:后来发生了什么?电话的那头沉默了,就像仿佛突然之间停止了呼吸,半分钟以后,他终于吐出了一句话:他掐死了自己的妻子。

上帝不会宽恕他的。

米若兰冷冷地说,。

当然,上帝当然没有宽恕他,他自己也没有宽恕自己。

那个可怕的夜晚,午夜的灵魂在古老的房子里出没,罪恶的幽灵控制了那个男人,用他的那双手活活地掐死了他的妻子,那个可怜的漂亮女人。

米若兰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罪恶的幽灵?你见到那幽灵了。

是的,我在我的心里见到了它。

我明白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在继续:在杀了人以后,那个男人终于清醒了过来。

可是,他美丽的妻子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他才刚刚意识到了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很痛苦,也很恐惧,在经过反复的内心煎熬之后,他决定掩盖自己的罪恶。

他连夜运来了一些水泥、砖块和石灰,他独自躲在三楼的房间里,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把他的妻子给封闭在墙壁里面。

他用那些水泥和砖块做成了一副坚固的墙上棺材。

从此以后,那个被永远禁锢在三楼墙壁里的女人就变成了一个冤死的灵魂,飘荡于那栋巨大的房子里。

后来那个男人呢?米若兰第一次听到这种可怕的故事,她有些紧张。

那个罪恶的男人谎称他的妻子失踪了,他做得几乎天衣无缝,谁也不会想到他的妻子居然会埋葬在自家的墙壁里。

但是,他无法原谅自己的罪恶,终于有一天,走上了三楼上面的屋顶,跳楼自杀了。

我说过,上帝没有宽恕他,他自己也没有宽恕自己。

米若兰长出了一口气,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缓缓地说:我想,这个男人也许有双重人格,有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又开始了她的心理分析,就像是面对她的那些需要帮助的可怜的病人。

忽然,她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刚要转身去看看,电话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是啊,你说的没错。

你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有的时候,我真想抚摸你的光滑的皮肤。

你说什么?她忽然一阵颤抖,然后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的小花园,一阵花影摇动,一些花瓣在缓缓地撒落。

我说我想抚摸你的光滑的皮肤,还有,你修长迷人的脖子。

忽然,一阵细微的笑声从她的身后传来。

那笑声来自地狱。

当此生第一次惊恐万分的米若兰刚要转过身来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紧紧地握在了她的脖子上。

惊人的巧合黑房子的天空上依旧一片黑暗,然而,东方已经亮出了几点曙光,漫漫长夜即将过去了。

在黑房子的屋顶上,童年拖着雨儿向房檐走去。

雨儿则没有反抗,她浑身失去了力量,只能抬头看着黑色的天空旋转,听天由命了。

你要干什么!叶萧大声地喊了起来,他不能再等待了,不顾危险,踩着屋顶的瓦片向前冲去。

忽然,他发现童年在屋檐边上停了下来,于是他也停住了脚步,他害怕自己再一冲,会逼着童年抱着雨儿同归于尽。

生存与死亡,这个人类永恒的话题,有时候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此刻,雨儿几乎失去了感觉,她闭上了眼睛,感到自己的头已经悬在屋檐外面,呼啸的风卷过她的头发,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她感到童年在不断地颤抖,不知道童年下一步会干什么?一分钟以后,她忽然感到脖子上多了一串什么东西,她伸手摸了摸,在自己的胸口,摸到了一块宝石。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童年的脸离她很近,童年在向她微笑。

他托起已经被他重新挂在雨儿胸前的猫眼宝石说:雨儿,现在我把猫眼项链还给你,它永远都属于你了。

童年,你别走。

她哭泣着说。

雨儿,请相信,我永远爱你。

而我是有罪的,我必须要下地狱。

你好好地活着吧。

不!雨儿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起来。

但童年却指着东方的天空微笑着说:你看,天快亮了。

雨儿辨不清方向,只觉得在地平线上的某个角落,一缕白色的光线正在突破黑夜的包围,她轻声地问:你看见朝霞了吗?我看见了,那边的天空美极了。

童年向往地说,雨儿,那里真美,我现在就要到天的那边去了,妈妈还在那边等着我呢。

童年微笑着站了起来,然后,他向前纵身一跃,跳下了黑房子的屋顶。

几秒钟以后,一阵沉闷的身体碰撞声从地面传来。

童年真的下地狱了,或者上天堂?雨儿不敢往下看,眼泪如同清澈的泉水一样涌出了她的眼眶,她胸前的那枚猫眼宝石,忽然发出了奇异的光芒,她轻声地对自己说:童年,雨儿永远爱你。

叶萧呆呆地站在雨儿身边,看着三层楼下的地面上,警察们正围拢在童年血肉模糊的身边。

他的同事悄悄地走到他身后说: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第六起扼杀案天快亮了。

叶萧对着东方缓缓地说。

他呆呆地站在黑房子的楼下,看着周围的同事们正在不停地忙碌着,他却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忽然,他看到雨儿躺在担架上被抬出了黑房子,她显然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她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

叶萧扑到她身边,他看到雨儿已经泪流满面了,她紧闭着眼睛,表情充满了痛苦。

叶萧知道现在不应该打扰她,她正沉浸在失去自己所爱的人的痛苦之中,他目送着雨儿被送上了救护车,离黑房子远去,他在心里默默地对雨儿说:雨儿,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与此同时,童年的尸体也被蒙上了白布,送进了运尸车。

他实践了自己的誓言。

叶萧轻声地说,他想起了童年曾经当着他的面发下的誓言——如果童年欺负了雨儿,就从黑房子的屋顶上掉下来活活摔死。

叶萧没有再回到黑房子里,对于那栋房子,他已经受够了。

他关照过他的同事们,要把黑房子里所有房门上的猫眼都给取下来带回局里,尽管这个要求令同事们无法理解,但他们还是照做了。

忽然,他的身后又传来同事熟悉的声音:叶萧,恭喜你了。

有什么可恭喜的?叶萧的声音里充满了忧愁。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连环扼杀案终于被你破获了,要知道像这样的大案,我们一辈子都很难碰上的。

这回你至少得拿个一等功吧。

同事的目光里充满了羡慕,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过去,我还以为像恶魔杰克那样的梦游杀人故事,仅仅只存在于19世纪的伦敦传说之中,但没想到,这回我们真的见识到了中国的恶魔杰克。

叶萧不置可否地看着身后的黑房子,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些特别的东西,缓缓地说:虽然童年已经承认了自己就是扼杀案的凶手,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一些疑点没有搞清楚。

我们不是已经做过指纹比对了吗?在罗姿家门口发现的那块清晰的指纹就是童年的。

同事肯定地说。

叶萧又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还是觉得,今夜除了这里以外,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还会有事?在哪儿?他的手机响了。

叶萧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同事腰间的手机。

同事觉得叶萧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他打开了手机:喂,是我——什么?——你说什么?和以前的几起案子一模一样吗?这不可能,你能肯定?——天哪——行了,我们这就赶过来。

同事放下了手机,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叶萧的眼睛说:你猜得没错,确实还有事发生,第六起扼杀案发生了。

叶萧点了点头,他握紧了拳头,和同事一块儿向他的车子奔去。

谁是凶手清晨五点半,天已经亮了。

叶萧和同事来到了米若兰心理诊所。

在诊所门口,他特意看了看那几张广告,他并不知道那广告就是雨儿做的,他只觉得那广告里画的似乎就是他的梦境。

很快,他们来到了案发现场,叶萧首先注意到的不是躺在地上的死者,而是房间后面的小花园。

他注意到有一丛近窗的花朵凋零了,许多花瓣沾在窗玻璃上,就像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房间里已经有几个警察在等候着他们,叶萧的同事仔细地查看了一下死者米若兰,他确认无疑地告诉叶萧,无论从作案手法还是受害者的脖子上的伤痕来看,确实与此前的几桩案子一模一样,是同一案犯所为。

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凌晨四点,正好是童年挟持雨儿与警察在黑房子屋顶上对峙的时间。

叶萧注意到了案发现场的一个细节,桌子上的那台电话没有放好,话筒被电话线吊着,在桌子下面晃晃悠悠的。

忽然,同事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真没想到,原来真正的凶手到现在还逍遥法外。

可是,童年他为什么要自己承认呢? 叶萧并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轻声地说:报案的时间还不到凌晨五点钟,在凌晨五点的时候,这里除了死者和凶手以外,很难想象还会有什么人。

所以,我想见一见那个报案人。

于是,他们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在这里,叶萧看到了报案人——许文明。

瞬间,叶萧就想起了那天在黑房子对面的楼下的那一幕,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叶萧将许文明一把推到了墙上,冷冷地说:我们又见面了。

看着叶萧的脸,许文明也想了起来,他惊恐地说:怎么会是你?我没有把那件事情告诉过任何人,真的,请相信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

叶萧放开了他,缓缓地说,对不起,请你叙述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吗? 死者的名字叫米若兰,我是她的朋友。

今天凌晨,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她被人杀害了,我就非常害怕,想过来看看。

叶萧知道他这个理由明显是在说谎,像这种愚蠢的话他听到过许多次了,大都是在人们有着某种隐情的时候编造出来掩饰的,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在不到凌晨五点的时候?你怎么知道她会在诊所里而不在家里?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个私人问题,除了你所说的朋友,你和死者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许文明有了些紧张,他低下了头,缓缓地说:你猜的没错,我和她之间确实有着某种暧昧关系。

好了,我明白了。

许文明继续说:原本,我是给米若兰的家里打过电话的,可是没有人接。

然后我又打她手机,依然没有人接。

我就猜测可能有什么问题了,我觉得她在诊所里的可能性要比在家里的可能性更大。

米若兰给过我诊所的钥匙,所以我能自己进来,当我走进她的办公室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的尸体,然后我立刻就报案了。

同事已经把一切都记录了下来,然后,他还要带许文明到公安局做笔录,在许文明离开这里之前,叶萧忽然想起来他是雨儿的老板,于是对许文明说:你是雨儿的老板吧?今天她不能来上班了。

雨儿出了什么事? 她的童年死了。

许文明的眼里又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摇了摇头,和叶萧的同事一起离开了这里,他被带到公安局里去做笔录。

叶萧又在心理诊所里转了几圈,他还在诊所的挂号记录里,发现了童年的名字,他的心里又想到了什么。

当他转到诊所的走廊尽头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张画着猫眼的油画。

猫眼在冷冷地看着他。

狐狸的尾巴在回局里之前,叶萧先去了一次黑房子。

更确切地说,他并没有走进黑房子,而是去了黑房子后面的那栋楼房。

他快速地冲上了这栋楼房的三楼,打开了那间他一直用来监视对面的房间。

叶萧首先看到的是那两行墙上的字,这是凶手留给他的耻辱和刺激。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了另一面墙上挂着的那几个相框。

他取下了相框,相框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他伸出手轻轻地拂去了灰尘,在那些黑白照片里,他看到了一张全家福。

全家福里是一家四口,中年的父母坐在椅子上,在他们的身后,站立着两个少年,左边的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而右边的一个看上去大概有十五六岁。

他注意到了左边那个少年的脸,这张脸的轮廓立刻让他想起了许文明。

他又仔细地看了看,确实非常像,如果许文明再年轻个十几岁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而右边那个少年的目光则显得特别忧郁,似乎还深埋着什么东西。

忽然,叶萧发现在相框的背后还藏着一些东西,似乎有一个夹层。

他打开了相框后的夹层,看到里面藏着一叠铅笔画纸。

这些纸张似乎都有些年头了,边角上都有了一些霉点。

纸上是铅笔的素描画,每一幅画上都标着完成的日期,总共有十几幅画,叶萧翻到了最早的那一幅,日期是1987年12月10日。

画上有一扇宽敞的窗户,窗户里有一张梳妆台,在梳妆台前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从梳妆台的镜子里可以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她很漂亮,正在梳着长发,她的胸前还挂着一条项链。

叶萧向窗户对面的黑房子看了看,这幅画正是二楼的卧室,可以肯定,画面里所看到的就是现在的这个角度。

叶萧按照画上的时间顺序继续翻了下去,他看到画里的那个女人经常坐在一间房里画画,总之,在这些画里,那个女人的形象似乎非常完美,叶萧还觉得这画里女人的脸有些像雨儿。

后面的画里,出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扬起手掌,打了女人的耳光。

此后的几幅画,就经常出现男人殴打女人的画面。

其中有一幅画,一个女人裸露着她的背脊横卧在地上,背上伤痕累累。

最后那几幅画的完成时间是1988年6月19日,他首先看到的是男人和女人在窗户里说话,那个男人的表情十分可怕。

接下来画的是男人死死地掐住了女人的脖子。

最后的画面,是那个女人似乎已经死了,她被固定在墙上,男人正在用砖块和水泥在女人的身上砌一堵新墙,这是最后一幅画。

叶萧又把目光投向了对面三楼的那扇窗户,现在,那堵墙已经被清理好了,那具雪白的骨骸也已经被运到公安局去做尸检了。

他终于明白了,那堵墙里的尸骸究竟是谁的,而她又是被谁所杀害的。

叶萧拿出了手机,打给了局里的同事:喂,我是叶萧,许文明他还在不在做笔录?刚刚做完,正准备手续让他出去。

叶萧急忙说:先别让他走,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他。

还有,你先帮我查一查,许文明在20岁以前住在哪里?谢谢。

稍等片刻,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同事的声音,他报出了许文明10多年前的住址的门牌号码——就是这栋楼。

叶萧点了点头:我猜的没错。

谢谢你,千万要留住他,我马上就回来。

再见。

显然,上一次叶萧在楼下发现许文明的时候,他就在撒谎,他绝不是来看雨儿的,而是来看他的旧居。

叶萧把旧相框和那些素描画都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许文明的弟弟当叶萧回到局里的时候,许文明还在继续回答各种问题,做着无休无止的笔录。

但叶萧并没有直接去找许文明,而是坐到了电脑前,打开了全市居民的个人资料库。

他在查询许文明及其全家的资料。

原来,许文明从出生一直到20岁都住在黑房子后面的这栋楼里,后来,许文明考上了美术学院,从美术学院毕业以后,他又出国留学,攻读广告学,一直到三年前才回国,开办了对窗广告公司。

从电脑里显示的资料来看,许文明并没有任何犯罪记录。

而许文明的父母在1990年1月外出旅游的时候遭遇了车祸,双双遇难,而此时许文明正在美术学院读书,家里只剩下一个弟弟许天明。

许天明在父母遇难后不久,就因为心理抑郁症而长期休学。

此后,许天明的病情时好时坏,1993年,他被叔叔送到了外地的一家医院治疗他的抑郁症。

但是,到了1998年,许天明私自离开了医院,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档案记录了。

看完这一切以后,叶萧又拿出了从那个房间里带出来的相框,看着全家福照片里的那个站在右边的少年,少年的目光是如此忧郁,以至于看得让人心疼。

叶萧带着这些离开了这里,走进了正在给许文明做笔录的房间。

许文明一看到叶萧进来,脸色就有了些变化。

叶萧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把那张旧相框放到了许文明的眼前。

许文明立刻呆住了,叶萧缓缓地说: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在撒谎,是不是?许文明停顿了片刻,终于低下了头说:是的,我是在撒谎,我只是想来看一看我过去的家,这有什么不可以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撒谎?许文明没有回答。

好的,我再问你,许天明是谁?听到这个名字,许文明立刻抬起头来:天明?他是我弟弟。

然后,叶萧又把那些素描画拿了出来,一一摊开在许文明的面前问:这是谁画的?许文明看了看那些画,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他浑身都瘫软了下来,嘴巴里喃喃自语了片刻:我没有犯罪,我真的没有犯罪。

我相信你没有犯罪,所以,你只要把你所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你就可以证明你没有犯罪了。

许文明点了点头说:好的,我告诉你们,你带来的这些画不是我画的,是我弟弟天明画的。

我和我弟弟小时候都喜欢画画。

我们住在黑房子的对面,从我们的窗户里,可以清楚地看见黑房子里发生的一切。

那时候,黑房子里住着童家夫妇还有他们的孩子。

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吸引着我和我弟弟,所以,我们喜欢对着那个女人画人像素描。

那个女人就是童年的妈妈吧?是的,也许是因为那个女人是一个画家的原因吧,这激励了我和我弟弟的画家梦,我们也都发奋地学画,特别是我弟弟。

我发觉他对黑房子里的那个女人有一种特别的好感,他开始没日没夜地趴在窗口上观察黑房子里发生的事,他甚至还买了望远镜,来偷窥对面的女人。

那时候,我就害怕他会走火入魔,我觉得他喜欢上那个女人了。

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他的爱是朦朦胧胧的,是纯洁的,没有半点肮脏的成分。

他只是一种痴情而已,他经常对着黑房子画素描,有时候,甚至把黑房子里那个男人殴打女人的事情也给画了下来。

我弟弟很同情那个女人,非常恨那个男人,他甚至还悄悄地给那个女人写过情书。

那么最后那几幅画呢?叶萧指着最后那几幅记录着童年的妈妈被杀害的画。

我并没有亲眼目睹那晚发生的事情,是第二天我弟弟告诉我的。

他说他恨那个男人,恨到了极点,那个男人夺走了他惟一的爱,他希望那个男人死掉。

于是,他给那个男人写了几封恐吓信,把他所见到的那一幕都写在了信里,没想到,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就从屋顶上掉下来摔死了,我猜他一定是收到了恐吓信畏罪自杀了。

后来你弟弟怎么样了?许天明叹了一口气说:自从黑房子里那个女人死了以后,我弟弟就整个地变了,他变得异常忧郁,每晚都会做噩梦。

他一定是在那天晚上目睹了谋杀的全过程以后,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和刺激,给他带来了永远都难以抹平的心理创伤。

其实,他原本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的智力绝对在我之上,在他很小的时候,人们就说他将来必成大器,谁都不会想到,那扇窗户毁了他的一生。

在我们的父母遇难以后,他真的得了抑郁症,送进了医院。

后来,我去了国外留学,渐渐地就和他失去了联系。

三年前,我回到了国内,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我弟弟,却再也找不到他了,茫茫人海之中,哪里还会有他的踪影。

叶萧点了点头,他相信现在许文明所说的才是事实。

他给许文明倒了一杯水,让他喝下,然后许文明继续说:谢谢你。

直到最近一个月,雨儿来我的公司应聘,我发现她长得与当年黑房子里的那个女人简直一模一样,我立刻就决定聘用她。

但是,更让我吃惊的事发生在一个多星期前,我接到了我弟弟打来的电话。

要知道,我和他已经失去联系许多年了,一时间我是又喜又忧。

你应该高兴,为什么要忧呢?因为他在电话里和我说话的语气非常奇怪,说的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些语言富有哲理,但有些语言却充满了血腥和残暴,我觉得他的这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说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摇了摇头继续说:他在电话里约我们在过去住过的老房子见面。

于是,我就赶到了那里,没想到正好撞上了你,当时我很害怕,立刻联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就对你撒了谎。

直到几天前,他终于来到了我的公司里,我们兄弟俩隔了10年第一次见面,原本我应该高兴,但我却有一种奇怪的不祥之兆。

你们谈了些什么?我们只谈了一会儿,主要是在回忆往事,特别是回忆黑房子里的那个女人。

我觉得他一定疯了,他还生活在十几年前,他甚至以为那个女人还活着。

他还经常说起一个叫童雪村的名字,他说他无限地崇拜这个叫童雪村的人。

可童雪村究竟是谁呢?他是童年的曾祖父,黑房子的最早的主人。

叶萧为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原来如此。

总之,天明说了许多奇怪的话,他提到了雨儿,也提到了米若兰。

从他说话的样子来看,我很害怕他会伤害雨儿或者米若兰。

在今天凌晨,我弟弟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叫我到米若兰的诊所里去一次。

我立刻就猜到了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果然,当我赶到心理诊所的时候,米若兰已经死了,她一定是被我弟弟杀死的,我可以肯定。

到这个时候,许文明终于忍不住了,瞬间泪如雨下。

叶萧看着他,知道他确实已经把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叶萧深呼吸了一口,看到同事已经把刚才许文明所说的全部录了下来。

他向许文明挥了挥手说:谢谢你的配合,现在你可以走了,如果有什么事,立刻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叶萧自己先走出了这间房间,他走到走廊的尽头,打开了窗户。

他已经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了,眼睛熬得通红,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着。

对他来说,这一晚所发生的事情,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但这一切又都是真的。

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

爱她,就杀她雨儿终于醒来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一间单人病房里。

经过医院的检查,她并没有受伤,明天一早她就可以离开这里。

她忽然觉得有些渴,她望了望窗外,夜色已经很深了,她不愿在这个时候打扰别人,于是,她又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回想起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

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童年了,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童年最后纵身一跃的瞬间。

他死了吗?是的,雨儿记得当自己被抬出黑房子的时候,警察告诉过她:童年当场就摔死了。

可是,她总觉得童年还没有死,他就活在她的身边,永远守护着她。

忽然,单人病房的门开了。

雨儿又睁开了眼睛,她见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这个人的脸有些眼熟,雨儿觉得在哪里看见过他。

她很快就想起来了,那天在公司里,下班以后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来找许文明,就是他。

那个男人衣着得体,看上去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左手捧着一杯水,右手则抱着一束白色的鲜花,向雨儿微笑着说:你好,雨儿。

你是谁?是许经理让你来的吗?雨儿问他。

是的,现在我是你新的同事,许经理有些事不能来,他委托我来看望你。

男人走到了雨儿的身边,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说,雨儿,我想你现在一定渴了。

他把那杯水送到了雨儿的面前。

谢谢,现在我是渴了。

雨儿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异常干旱,就像要烧起来了似的,她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水滋润了她的喉咙,让她舒服了很多,她注意到男人正在微笑地注视着她。

但是,她依然很礼貌地对男人说:谢谢你能来看我,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

不,夜晚才刚刚开始。

男人轻声地说,他的声音异常柔和,富于磁性,然后,他把手中的那束白色的花献给了雨儿。

雨儿接过了鲜花,闻了花丛里的味道,一股淡淡的幽香吸进了她的体内,她觉得这味道让自己很舒服,还能使人放松,她把花放在床头,说:谢谢你。

为什么要送我花?你没有注意到这是一束白花吗?我听说你的童年已经走了,白色的鲜花是为了纪念亡灵的。

雨儿看着那些白色的花瓣,这些花瓣显得如此纯洁,纤尘不染,她痛苦地点了点头:是的,童年已经永远地走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走吗?男人靠近了她说,雨儿忽然注意到了他的额头上有一块伤疤,似乎是新伤。

因为他要赎罪。

他犯了罪,很大很大的罪,他认为他必须要以自己的生命来赎罪。

他对谁犯了罪?雨儿停顿了片刻后说:他杀了人,杀了许多人,那些无辜的女孩子。

男人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除了那些人以外,还有一个人。

你是指谁?你。

他的手指着雨儿的眼睛,然后又缓缓地收了回来。

为什么是我?因为我从你的脖子上可以看出来。

他微微笑了笑。

雨儿伸出手摸了摸脖子,除了项链以外,脖子上还残留着一道浅浅的扼痕,她的目光里掠过一丝惊恐,却并不说话。

这是谁干的?雨儿把头别向了另一边,看着窗外的茫茫的夜色,一些泪珠忍不住滑落了下来。

我猜,这是童年干的,是不是?雨儿终于把头又回了过来,痛苦地说:是!他一度想要谋杀你,是不是?雨儿顾不得抹眼泪,只能说:是。

男人点了点头说:我猜得没错,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为什么?雨儿反问了一句。

因为他怀疑你对他不忠,他害怕会失去你。

不,因为他爱我。

雨儿努力地反驳他。

爱与恨只不过一念之间,爱到极点就是恨了。

他在雨儿的耳边轻声说,眼睛里充满了忧郁,有时候,雨儿喜欢这样的眼神,他继续说:雨儿,你看过狄公案《四漆屏》的故事吗?《四漆屏》?我看过。

雨儿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小说里所描述的那张恐怖的屏风。

你知道为什么滕县令要以恐怖的四漆屏故事来掩饰他谋杀妻子的计划吗?听到这儿,雨儿想到了书房里那本《四漆屏》的最后几页里,夹着的那张童年妈妈的照片,她还一度以为那是她自己。

忽然,雨儿对小说里的滕县令产生了巨大的反感和愤怒,于是她狠狠地说:因为他嫉妒。

你说的对,嫉妒。

他说话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这两个音节,嫉妒使人发狂,嫉妒使人犯罪。

嫉妒、饕餮、贪婪、懒惰、愤怒、骄傲和淫欲。

所有的犯罪都源于这些,包括你的童年。

雨儿睁大了眼睛问:所以他要杀了我?是的,他嫉妒。

现在,你还恨不恨他?我——雨儿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她的眼睛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她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恨他?因为他掐住了你的脖子!男人忽然怒不可遏起来,伸出手抚摸着的雨儿的脖子,雨儿感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渗入了她的体内。

她要反抗,可是,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似乎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瞬间,她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前面给她喝的那杯水里一定下了什么药。

你要干什么?你究竟是谁?我要干什么?我究竟是谁?你难道没有收到过我给你的情书吗?你难道忘了我每晚都在窗口凝视着你吗?男人苦笑了一下,不,你不会忘了的,你的胸口挂着一枚猫眼宝石,你有一只可爱的白猫,你会画非常美丽的油画,你喜欢坐在书房的窗台前看书。

不,你记错了!那不是我。

雨儿大声地说,现在她似乎只有说话还能有力气,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怎么可能记错?因为我爱你。

你说什么?雨儿呆呆地看着他。

我说我爱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爱着你,那时候我还是一个16岁的少年。

一直到现在,我依然爱你。

那个男人怀疑你不忠,是不是?他还经常打你,是不是?让我告诉你吧,他的这里有问题,真的有问题。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的这里确实有问题。

雨儿大胆地说。

他却笑了笑说:看来,你真的是忘了。

那天晚上,他在三楼的房间里,掐住了你的脖子,越掐越紧。

他的手继续抚摸着雨儿的脖子,让雨儿不寒而栗,他一边抚摸一边说:最终,他掐死了你。

是的,你被疯狂的他谋杀了,然后,他为了掩盖他可耻的罪行,用水泥和砖块把你封闭在了墙里。

雨儿立刻就明白了童年的妈妈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是她还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会知道这一切。

男人继续说:直到昨天晚上,你终于被解救了出来,有人把那堵墙砸了开来,你自由了,你又回到了人间。

现在,爱你的人就在你的眼前。

你疯了!雨儿哭着说。

对,所有的人都说我疯了,其实,他们自己才疯了呢,只有在疯子的眼中,才会把天才看做是疯子。

为什么他们都这么说呢?那些丑恶的灵魂,丑恶的灵魂。

他恶狠狠地咒骂着,现在他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是一个魔鬼,所以,他们必须要受到惩罚,惩罚他们的最好方式,就是——瞬间,他那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掐住了雨儿的脖子,雨儿感到咽喉一阵疼痛,呼吸变得困难,她想要叫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他一边扼着雨儿的脖子,一边说:真痛快啊,我就是这样掐着那些女人的脖子,从第一个,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昨晚是第六个,而你,将是第七个。

我就这样,把她们送上了天堂,那里一定很美,她们会感谢我的,呵呵。

比如,那个叫罗姿的女人,她认识你,当我对她说起你的时候,她还在称赞你,当她话音未落,我就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就像现在这样,没过几分钟,她就断气了。

当我从罗姿的家里出来的时候,我见到一个叫童年的男人到了她的家门口,这个可怜的人正在梦游着呢。

当他醒来以后,他一定以为是他杀了罗姿。

雨儿的眼角流出了两行热泪,这泪水是献给无辜的童年的。

你哭了?男人伏在她耳边说:不用哭,那天晚上我在三楼与童年对话的时候,他也哭了。

因为我告诉他,他的妈妈就藏在那间房间的墙壁里。

他是一个很野蛮的人,他继承了他父亲的凶残,他打了我,在我的头上,打了一个大口子,使我流了许多血,我的这些血都流在了三楼地板上。

雨儿看着他额头上的伤疤,终于明白那天清晨在三楼的房间里所发现的那些来历不明的血迹是谁的了。

好了,别再哭了。

你知道吗?原本,我是准备让童年代替我来完成我的计划,我以为他完全继承了他们童家的遗传基因,可惜我错了,他居然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放过了你,这只能说明他其实是一个懦夫。

我真的很奇怪,非常奇怪,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错觉与幻想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

可在最后的时刻,他为什么突然不恨你了?他的愤怒为什么突然都熄灭了?我真的无法理解。

他猛地摇了摇头。

现在,雨儿的热泪在脸颊上尽情地流淌着,如果现在自己能够说话,她想大声地告诉眼前这个冷血的人:你并不理解我和童年,也许,恐惧和仇恨可以毁灭一个人的灵魂和肉体,但却不能毁灭爱情。

男人的口中呼出的气喷在雨儿的脸上,缓缓地说:你一定想说什么话吧?你不用说了,我清楚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现在,只能由我来亲自动手了,说实话,我还真的有些厌倦这些把戏了。

她终于绝望了。

雨儿,让我告诉你,我爱你,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男人目露凶光,手上的力量越来越重,雨儿只感到耳边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是童年在天空的高处召唤着她,于是,她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童年,童年……我死了吗?雨儿静静地问自己,她觉得自己正躺在童年的怀抱里,他的鼻息温柔地喷在她的脸上。

他们又重新在一起了,他们远远地离开了黑房子,离开了这座城市,回到了他们相识相遇的小城。

现在,她想要看一看童年,他是不是还和过去一样微笑着。

于是,雨儿睁开了眼睛。

她见到的是叶萧。

雨儿,你终于醒了。

童年呢?童年呢?听到雨儿在呼唤童年的名字,叶萧的心里忽然一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自己在潜意识里有着对雨儿的某种可笑的幻想。

但他立刻又从这种不应该有的感觉里抽了出来,他托起雨儿的头说:雨儿,你看一看,是我啊。

叶萧。

雨儿终于渐渐地清醒了过来,我还活着吗?你当然还活着。

叶萧微笑了一下。

雨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四周张望着,这里还是病房,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地明亮了,房间里只有她和叶萧两个人,她紧张地问:那个人呢?你是说许天明?让我慢慢跟你说,几个小时以前,我给医院打了一个电话,医院告诉我,刚才有一个自称是你公司里的人来探望你。

我觉得这事非常可疑,就立刻赶到了医院里,当我走进这间病房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人正在掐着你的脖子,而你已经昏过去了。

我立刻冲上去阻止了他,我们在房间里激烈地搏斗着,他也在拼命地反抗,你瞧我的额头。

果然,雨儿看到叶萧的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血迹。

叶萧,你的伤要紧吗?已经简单地处理过了,没事。

他喘了一口气,继续说,不过,那个人毕竟不是我的对手,最后他被我逼到了窗边,已经无路可退了。

当我要给他戴上手铐,将他绳之以法的时候,他忽然对我发出了奇怪的微笑,哎,那种眼神真让人后怕。

我预感到了有什么不对,当我要扑上去抱住他的时候,他居然抢先一步,翻身跳出了窗外。

他逃跑了?雨儿惊恐地看着这间病房的窗户,想像着那个男人跳窗而出的情景。

这里是医院的23楼。

他当场就摔死了,尸体已经被运走了。

雨儿依旧看着窗户,仿佛窗外是万丈悬崖。

她终于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仍有些隐隐作痛,但她还是强打着精神说:谢谢你,叶萧,你救了我一命。

雨儿,你千万别这么说。

首先,这是我的职责,而且,我也答应过你姐姐,要保护好你的。

叶萧想起了雪儿,再看看眼前的雨儿,其实他心里很难过,他想如果自己再早来一步,雨儿也不会差一点就被人扼死了。

雨儿又叹了一口气,泪水再度涌出了眼眶,缓缓地说:叶萧,我要告诉你,童年是无辜的,他不是杀人犯,他没有犯过罪,他不应该死的。

他在黑房子的屋顶上所承认的一切罪行,其实,都是他自己的幻想而已,其实他是被那个魔鬼逼死的。

然后,雨儿把刚才许天明对她说过的一切又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叶萧。

全部听完以后,叶萧也长出了一口气,他静静地看着雨儿,雨儿的脸上又已经挂满了泪珠,她一定是在为童年的死而痛惜。

叶萧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着说: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

雨儿,你认识一个叫米若兰的心理医生吗?认识啊,她怎么了?她死了。

接着,叶萧又把米若兰的死,以及许文明所提供的有关许天明的事情全部告诉了雨儿。

雨儿长久都没有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她喃喃地说:怪不得许文明的公司名字要叫对窗广告。

我想,许文明应该是无辜的。

也许吧。

雨儿,昨天下午,我已经把从黑房子里卸下来的那些猫眼送到了一家研究所,做过全面的检验了。

检验的结果令人不可思议,那些猫眼不是普通的玻璃制成的,而是某种极其特殊的材料,据专家推测,这是一种带有微弱放射性的天然材料。

放射性?雨儿立刻联想到了可怕的核。

不用害怕,是极其微量的放射性,基本上不会危害人的身体,但这种材料却能影响人的脑电波,使人的大脑产生幻觉。

你是说,我从猫眼里所看到的烛光和幽灵般的影子都只是大脑的幻觉?是的,连我也被它们骗过了。

不单单是你所见到的,还有你所听到的那些可怕的声音,比如黑夜里的脚步声和女人的尖叫,都来自那些反装的猫眼的放射性对你脑电波的影响。

原来,这就是我所见到的幽灵和鬼影。

雨儿使劲地摇了摇头。

是的,也许童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有了梦游的毛病,并且产生了错误的记忆和幻想。

我推测,甚至在66年前,童年的曾祖父童雪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精神错乱,产生了双重人格,最后犯下了可怕的罪行。

叶萧忽然想到了那个在S市失踪了的法籍探长雅克·萨非,也许,他也是因此而对黑房子产生了巨大的恐惧而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的。

或许,还有文革时期住在黑房子里的那些人,可怜的金文容,他的母亲砍死了他的父亲,又差点杀了他,最后他的母亲也自杀了。

而金文容自己也没有逃过一劫,在20多年以后被猫眼项链吓得坠下了地铁站台。

这一切,都是因为——猫眼。

天哪。

雨儿张大着嘴巴问,可是,又是谁在建造黑房子的时候,要把那些可怕的猫眼反装在门上呢?只能是童雪村,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他又是如何得到那些制作猫眼的材料的?这些都成为了永远都难解开的谜了。

叶萧摇了摇头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许多个秘密,不容许我们探究。

就像这条猫眼项链。

雨儿缓缓地托起了自己胸前的猫眼,它令许多人害怕,所有在黑房子里生活过的人,也许都会为这条项链而做噩梦的。

你还记得那个在地铁车站跳下站台的男人吗?他对你的猫眼项链非常恐惧,在70年代,他也曾经住在黑房子里。

他一定也是黑房子的受害者,这条项链,也许曾经在他的少年时代,带给他一段异常可怕的经历。

原来如此。

雨儿回想起了她上班第一天,在地铁站台里发生的可怕的事情。

叶萧继续说:而连环扼杀案的真凶许天明,我估计他最近几年其实一直都隐居在黑房子三楼的房间里,他在陪伴着他所爱的人,也就是被藏在墙壁里的童年的妈妈。

也正因为如此,他原本就患有的抑郁症在黑房子里更加严重了。

一年以前,当成天赋闯入黑房子的时候,那些被拍进录像带的可怕声音,恐怕是许天明人为制造出来的,为了警告那些擅自闯入者。

可怜的成天赋,他的精神过于脆弱,最后居然自杀了。

而当你和童年回到黑房子的时候,你的出现深深刺激了隐藏在暗处的许天明,因为你长得很像童年的妈妈,于是,这促使了许天明最后的疯狂。

听完叶萧最后一句话,雨儿的脸色更加苍白: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回来的,如果没有我,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不,雨儿,你是无辜的受害者。

童年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我还活着,而童年,却已经永远地走了。

虽然,黑房子和那个疯子摧毁了他的理智和精神;但是最终,他的爱,是他的爱,战胜了所有的恐惧和仇恨,战胜了整栋黑房子,战胜了那个疯子。

童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永远爱他。

雨儿终于有些激动了。

听完她的话,叶萧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他居然有些羡慕童年了。

雨儿吁出了一口长气,低下了头,再也不说话了。

忽然,叶萧感到窗外的阳光照射了进来,他忙说:雨儿,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雨儿从23楼的窗户向外望去,太阳正升起在茫茫的城市丛林之中。

很快,阳光进入了这间病房,照在雨儿胸前的猫眼项链上,猫眼里发出了一道美丽绝伦的神秘光芒,反射进叶萧的瞳孔中。

噩梦会结束吗雨儿要离开S市了。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她买好了船票,来到了客轮码头。

她缓缓地走来,一路上只听到马路边的人们在津津乐道地说着昨天晚上的世界杯决赛,巴西2:0赢德国。

当雨儿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站在客运站前的人流中时,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S市。

她觉得外江那些古老的建筑都在看着她,这些巨大的房子里也许都埋藏着一段奇异的故事。

她又向江对岸望了望,那些玻璃幕墙的摩天楼高耸入云,如今,对雨儿来说,却又那么陌生,那么冰冷生硬。

这座城市曾带给她希望,带给她梦想,但却夺走了她惟一的爱人。

当她要向检票处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雨儿回过头来,看到了叶萧的脸。

雨儿,听说你要走了。

他喘着粗气说,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是的,我要回去了。

你还有什么事吗?不,没什么事,案子已经结了。

我只是想来送送你。

叶萧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雨儿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叶萧,我不会忘记你的。

叶萧也点了点头,他的脑子忽然掠过了一些可笑的念头,这念头促使他说出他内心里最真实的欲望:雨儿,我只是想说——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雨儿打断了他的话。

叶萧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尴尬。

雨儿笑了笑,淡淡地说:如果姐姐现在还活着,那么在半年后,她会抱上一个小外甥的。

你说什么?叶萧忽然有些木讷,他一时还没明白。

我是说,在半年以后,我将会有一个孩子。

雨儿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说,他(她)将是童家惟一的继承人。

叶萧终于明白了,他的表情一时非常复杂,最后,他还是微笑着说:这,这太好了,祝贺你。

雨儿点点头:谢谢,我要走了,再见。

那你还会回来吗?我不知道。

雨儿摇了摇头,再见吧,叶萧。

她提起行李,走进了检票口。

雨儿,祝你一路平安。

叶萧在她身后大声地说。

雨儿回过头来,最后给了叶萧一个美丽的笑脸。

几分钟以后,雨儿就消失在人流中了,叶萧呆呆地站着,心里是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他离开了这里,走到了马路边,吐出了一口长气,现在,他只希望这个城市里的人们都能享受平安和幸福。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接起了手机,里面又传来了同事的声音:叶萧,不好了,你快过来看一看吧,黑房子发生火灾了。

叶萧立刻怔住了,他的心里掠过一丝阴影,然后立刻向黑房子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他的脑子里都在想黑房子还会不会保得住,他甚至已经想象到了黑房子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景象。

忽然,他又掠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雨儿在走以前放的火呢?带着这些疑问,他加大了油门。

半个小时以后,当他来到了黑房子跟前时,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黑房子的外观几乎毫发无损,只有一些烟雾从楼上的窗户里飘出来。

还有几辆消防车停在马路边上。

同事看到了叶萧,立刻迎上来说:叶萧,你终于来了。

是附近的居民发现黑房子里冒出了呛人的黑烟,然后他们就报警了。

幸好消防队及时赶到,很快就扑灭了房子里面的火苗。

在黑房子里,还发现了一具尸体,你猜是谁?谁?叶萧的眉头一翘,预感了什么。

许文明。

没想到吧,他不是给烧死的,而是在浓烟中窒息死亡。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刚才消防队已经在黑房子里鉴定过了,这次火灾是人为造成的,从许文明身上带着的易燃物品来看,这把火就是他放的。

可是,他没想到,黑房子没有给他烧掉,他自己却给呛死了。

我明白了。

叶萧点了点头。

可是,许文明为什么要把黑房子烧掉呢?因为他对这栋房子充满了恐惧和仇恨。

说完,叶萧走进了黑房子。

他走在被烧焦的客厅里,这里还残留着大量灭火用的泡沫的痕迹,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烟雾。

几个消防队和公安局的人员正在勘察现场,他看到许文明的尸体就躺在走道口上,尸体上蒙着一块白布,现在叶萧不想看到他的脸。

消防队的人告诉叶萧,他们已经在黑房子每一个角落里都看过了。

黑房子很幸运,除了客厅以外,里面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特别是三楼的那些珍贵的油画全都毫发无损。

叶萧捏住自己的鼻子,点了点头,他忽然发现底楼的楼梯居然还在,看上去还完好无损。

他伸出手在楼梯上摇了摇,虽然照样发出颤抖的声音,不过看起来还可以用。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楼梯,上到了二楼,看起来这里也没有受到火灾的影响,只有墙上布满了烟熏的痕迹。

叶萧有些奇怪,许文明在放完火以后有足够的时间逃走,为什么反而会被自己放的火呛死了呢?或许,这栋房子真的是有生命的,能够保护自己,也能够惩罚那些破坏它的人。

他小心地走上了三楼,这里的空气要比下面相对好一些。

叶萧先走进了那间画室,果然,童年的妈妈留下来的那些油画都还完好地保存着。

他又一次细细地欣赏着这些画,似乎能感到十几年前一个备受丈夫虐待的女人的内心世界。

忽然,叶萧发现那幅童年妈妈的自画像与上一次来有些不同——他看到了画里女人的脸。

可是,叶萧明明记得上次进入这房间的时候,画里女人的脸是被一大团墨迹覆盖着的。

而现在,这团墨迹已经无影无踪了,画中人的脸正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实没有看错,也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幻觉——这间房门上的猫眼早就被卸掉了,叶萧看着画里的这张脸,这张与雨儿酷似的脸,她叫苏小云,是童年的妈妈。

她是一个极美的女人,目光里射出一些忧郁,然而,也透露出一些希望。

这些天,叶萧一直都在思考着,苏小云为什么不离开这栋房子?她为什么一直都默默地忍受着非人的虐待?从画中人的眼睛里,所透露出的那么一丝希望中,叶萧渐渐地明白了。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看着苏小云的自画像,叶萧忽然想起了这句裴多菲说过的话。

他离开了画室,来到了第一个房间,看着那面被敲开了的墙壁,那个画中的女人的尸骸曾经在这里被禁锢了10多年。

叶萧忽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感觉从房间的墙壁、地板还有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散发出来。

他感到有些窒息,于是走到了窗边,趴在窗台上,呼吸着窗外的空气。

叶萧低下了头,忽然发现在窗台上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刻着的几个小小的字,那是两个字母,中间还有一个小标点——J·S。

J·S?看起来像是人名的缩写,叶萧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两个刻痕,忽然,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许多年前一个年轻的法籍探长的脸。

叶萧立刻就明白了,J·S就是雅克·萨非这个名字的缩写。

在66年前,S市法租界的探长雅克·萨非也和现在的叶萧一样,站在这扇窗前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并且在窗台上永远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叶萧不愿再看雅克·萨非留下的痕迹了,让那个法国探长永远留在过去吧。

叶萧重新抬起头,向对面望去。

忽然,他发现对面的三楼似乎已经有人搬了进来。

那是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把家具搬进房间。

那个小伙子显然是发现了墙壁上的那两行莫名其妙的文字,他摇了摇头,然后拿起了毛刷子,把涂料刷到了墙壁上。

此刻,在对面的三楼里,那个新搬进来的女孩子把头探出了窗户,她看到了对面的叶萧。

于是,她向叶萧打了个招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叶萧也对她笑了笑。

然后,他迅速地离开了这里,并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让黑房子的噩梦永远结束吧。

噩梦结束了吗?夜深了。

女孩子忽然转过头,她慌忙地摇醒了熟睡中的男友,她的脸上充满了恐惧,颤抖着说:大保,我刚才看到,在对面空关着的房间里有烛光在闪烁。

睡吧,你又做噩梦了。

他懒洋洋地说。

奇怪,又是噩梦吗?女孩趴到了窗口,睁大了眼睛,渐渐地,她终于在对面黑暗的窗户里看到……全文完后记在写《猫眼》的时候,正好是世界杯期间,可以说世界杯从头到尾陪伴着这本书的创作过程。

有时候,我是一边看着球,一边打着字,韩日赛场上的喜怒哀乐也在影响着我的写作。

我喜欢阿根廷队,以至于我觉得书里某些部分还带着巴蒂的眼泪和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的歌声,如果你细心,也许可以看出来。

在世界杯落幕的那一天,我终于完成了这本书。

我小时候确实养过一只猫,白色的猫,尾尖上有着几点火一样跳动的斑点。

那是10多年前了,整整一个夏天,它都陪伴着我,我抚摸着它,拥抱着它,直到它被处死。

至今,我的指尖上似乎还残存着那只猫光滑的皮毛里所蕴涵着的温柔,我永远都难忘,我在童年所看到的那双神秘的猫眼。

或许,也正是我给这本书的男主人公起名叫童年的原因。

黑房子在哪里?其实,那只不过是我把许多老房子综合在一起而已。

也许,空关了数年的大房子,摇摇欲坠的楼梯,一线幽光的天窗,神秘反光的梳妆台,这一切都是令人恐惧的因素。

但是,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栋房子本身所带给人的象征意义。

我想,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隐藏着一栋黑色的房子,这不是什么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而是从古到今我们每一个人心中的共同体验。

其实,童年和雨儿住进黑房子以后所经历的过程,就是人在内心深处发现恶的过程。

在这个故事里,反复出现过一句话: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其实,在这句话里的那个你就是我们每一个人自己,而那个我就是我们心底所深藏着的恶。

只要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劈开木头、搬开石头,就可以发现恶的存在,这就是我赋予《猫眼》这本书的象征意义。

恶——确实是一样可怕的东西,当你发现它确实存在的那一天起,它就会逐渐地吞噬你的生命,我知道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黑房子的范围了。

这似乎已是全人类共同的课题,我们只有勇敢地直面发掘恶的过程,才有可能把恶重新埋葬到地狱之中,让人心里的恶都万劫不复去吧。

我想,这就是善的定义。

所以,我们不得不承认,任何人都有阴暗的心理存在,关键是我们如何来面对自我。

也许,人类的最大命题,不是征服自然,而是征服自我。

我是我灵魂的船长,我是我命运的主人。

我深信这句话,如果每一个人都能如此来面对自己与整个世界,那么我们将是无所畏惧的。

我们如何来面对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恐惧?我想,我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读过鲁迅的《野草》的人,都知道这句引自裴多菲的话。

希望是相对于绝望的,但相对于希望,绝望更是一种虚妄的东西。

在黑房子里,童年绝望了,于是,他走向了永远的虚妄。

雨儿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否绝望,如果现在她能从我的小说里走出来,我会告诉她:请不要绝望,因为那是虚妄的,其实,希望就藏在绝望的背后。

在电影《七宗罪》的结尾,我记得那个黑人老警官说——海明威说过:‘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们为它而奋斗。

’我只同意后半句。

是的,我们必须承认,世界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么美好。

我不想再举出许许多多的数字来了,只要我们回想一下2001年在我们这个地球上所发生过的某些事情。

我们所能够做的,只能是努力地奋斗着,把这个不怎么美好的世界变得美好起来,这就是我的希望。

《猫眼》是我的第三本书,感谢北京有容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花青女士以及中国电影出版社,更感谢我的读者们。

最后,谨以此书献给——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