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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2025-03-25 23:08:01

第四天。

今天池翠的心情很坏。

除了昨天晚上听到了那可怕的笛声的缘故外,还因为今天下午父亲来找过她了。

她没有跟父亲回去,而是和他大吵了一架,她从来没有这样对父亲说过话,父亲对她也从来没有这样失望过。

从毕业以后,她就从父亲那里搬了出来,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单独住。

其实她并不怨恨父亲,只是不愿意再听到父亲的种种告诫和禁忌。

从她能够记事起,父亲就反复地警告着她,绝对不要一个人出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在晚上八点以前必须睡觉,睡前要把门窗全部关死,睡下以后就绝对不能再起来,一直到天亮。

许多年来,父亲一直严格执行着这些近似于宗教戒律的规定,这个单亲家庭仿佛成了一个中世纪修道院。

池翠明白父亲是爱她的,可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恐惧强加到女儿的身上,让她也成为了某种可怕传说和禁忌的牺牲品。

她甚至觉得自己从一出生,就被献祭给了传说中的夜半笛声。

就像在远古时代,人们把处女的身体奉献给神灵或魔鬼。

不,我不是祭品。

池翠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她还是躲在最后一排书架后面,轻轻地把泪痕抹去。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那个男人还没有来。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有这么强烈的愿望要见到他?她感到自己真的很需要见到那双能把人看透的眼睛,她心甘情愿让自己所有的烦恼都被人看透,也许这样心里反倒能好过些。

可是,他还没有来。

池翠走到了店门口,看着地铁大厅里的人们,希望能够见到那袭黑色的风衣。

九点三刻了,女收银员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池翠说:你该不是在等那个男人吧?池翠没有回答。

女收银员轻蔑地笑了笑,然后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

池翠继续倚在店门口,呆呆地看着一个个陌生的人影消失在地铁检票口里。

她能听到手表的声音,秒针每走一记都让她心里格登一下。

她的心情也越来越糟了,已经十点多钟了,他不会再来了,那个男人终究只是个匆匆过客。

她锁好了店门,走下地铁站台,坐上了最后一班列车。

末班地铁里的人并不多,她坐着,整个身体都感觉软软的,随着列车的晃动而摇摆着,一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车厢里的空气不太好,池翠感到脑子里越来越恍惚,加上心里一股浓浓的酸涩,鼻腔里突然一热,血就从鼻孔里流了下来。

她小时候就有流鼻血的毛病,医生说她有鼻炎,在火气太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容易流鼻血。

这是奉献给夜半笛声的祭祀之血。

她的脑子有些发热了,天马行空地乱想起来。

忽然,她的眼前真的出现了一支笛子。

一支绣在手帕上的笛子。

是他——池翠抬起头,看见了他那双眼睛。

他把那块手帕递到了池翠的跟前。

地铁继续向前飞驰,她的鼻血也依然在流,热辣辣的淌到了嘴唇上,池翠想象着现在自己嘴唇沾着鲜血的样子,大概有些狰狞吧。

他坐在了她的身边,用那块手帕轻轻地擦着她嘴唇和人中上的鼻血,他的手柔和而坚韧,让池翠感到很舒服。

然后,他用手帕的一角把池翠流血的那只鼻孔塞住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地说:放心,鼻血很快就会止住的。

你为什么没来书店?她似乎忘记了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对不起,今晚我迟到了。

他的手一直托着手帕,以防它从池翠的鼻孔里滑出来,他继续说:今天你的心情很差,是吗?是的。

他看着池翠的眼睛说:下午你和一个男人吵架了?你怎么知道?再让我看一看,那个男人是谁呢?对,他是你的父亲,我没说错吧?他怎么会知道的?池翠越来越感到不可思议了,刚才他说让我看一看,他在看什么呢?我的眼睛?他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七个小时以前我和父亲吵架?不,池翠索性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说话了,他右手继续扶着手帕,而左手则托着池翠的后脑勺,以避免她无谓地后仰。

池翠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他的手帕塞在她的鼻孔里,还有托着她后脑的那只有力的手。

她的全身都放松了,闭着眼睛进入了恍惚的状态。

说实话,那种感觉很美妙。

忽然,他说话了:你在哪一站下?现在到哪儿了?他报出了站名。

池翠立刻睁开了眼睛,挣扎着站起来向车门跑去,他也连忙跟在她身后。

还好,他们抢在车门最后关闭前冲了出去。

手帕从她的鼻孔里掉到了站台上。

他捡起手帕,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她的鼻孔。

当他的眼睛靠近她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好了,鼻血已经止住了。

把手帕给我吧。

池翠轻声地说,我把你的手帕弄脏了,洗干净再还给你。

可你已经洗过一次了。

她摇摇头,执拗地说:上次不算。

好吧。

他把手帕交到了她的手里。

池翠看着这块绣着笛子的丝绸手帕,手帕上的血迹已经干了,显出一种特别的紫红色。

她把手帕叠好,放到了自己的包里。

为什么会和父亲吵架?难道是——不。

池翠忽然把头别了过去,不让他看到她的眼睛,她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心里的痛苦。

忽然,他叹了一口气说:别害怕,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偷窥别人隐私的人,我只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应该那么忧伤的,知道吗?池翠并不回答,依旧回避着他的目光。

尽管她明白,在他的眼睛里并没有任何恶意。

对了,你的名字叫池翠是吧?他微笑了一下说,别害怕,这可不是我看出来的,我记得上次那个收银员就是这么叫你的。

是,这是我的名字。

她又抬起头了,正视着他的眼睛说:你呢?我叫肖泉,肖邦的肖,泉水的泉。

池翠走上扶梯,向地铁出口走去,一边问肖泉:你住在哪里?我?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就住在——在这附近。

他们来到地面上。

天气更冷了,深秋的风掠过池翠的肩膀,她对肖泉说:今天,实在太感谢你了。

你应该去看医生,我是说你的鼻血。

要我送你回去吗?池翠看着他在黑夜里迷人的眼睛,感到了某种不安,连忙摇头说:别,你千万别送。

那好,再见。

当他转过身以后,池翠才连忙问他:肖泉,你明天晚上还来书店吗?放心,我一定来。

刚说完,肖泉就消失在了迷离的秋夜中。

池翠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