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弥感到自己被送进了一个深深的洞穴之中,他仰天躺着,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然后,他感到头皮上一阵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道微弱的光影进入了他的眼睛里。
瞬间,小弥觉得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分离开来,一个沉闷的男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可是他听不清,那个声音是如此含糊,只感觉像是某种古老宗教仪式上的咒语。
接着,咒语消失了,变成了一声轻脆的笛音。
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他终于看到了——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小弥,你怎么了?他感到有一双温柔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那是妈妈的手。
小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推出仪器了。
妈妈扑在他身边,轻轻抚摸着他。
眼前是一片白色的世界,身后有一台巨大的仪器,刚才那个深深的洞穴,不过是他被送入仪器中进行CT扫描的空间而已。
池翠把儿子抱了下来,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等候医生的结果。
她是根据上次莫云久医生的建议,来到同一所医院的神经内科,检查小弥的脑神经。
莫医生还给小弥写过一份非常详细的病历报告,有厚厚的好几页,全都涂满了潦草的医生体钢笔字,池翠几乎看不懂这些字,她把病历全都交给了神经内科的刘医生。
刘医生刚看病历的时候,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
但他没看几行,就露出了一种特殊的神情,然后就非常仔细地看了起来,几乎是在逐字逐句地研究似的。
他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全部病历看完,然后皱起了眉毛看了看小弥。
也许是莫医生在病历里写了些什么,刘医生并没有看小弥的眼睛,而是先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然后就让小弥去做脑部CT的检查。
刚做完CT的小弥显得非常疲倦,他依偎在妈妈的怀中,看起来就像是个漂亮的玩具。
池翠也感到非常累,从上午来到医院以后,她就一直在各个楼层跑来跑去,就连午饭也是在医院里吃的。
她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
她长出一口气,把头仰在椅子靠背上,搂着儿子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个小时以后,刘医生终于出来了。
池翠立刻睁开眼睛,整理了一下头发,她注意到刘医生的表情非常凝重。
他走到这对母子的身前,用沉闷的语气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池翠点点头,她让儿子乖乖地坐着,然后就跟着刘医生走进了房间。
坐下以后,刘医生先不说话,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池翠的眼睛,这让她有些隐隐的不安,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刘医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刚才仔细地研究了你儿子的CT扫描结果,还有脑电图。
非常遗憾,我发现在你儿子大脑半球的顶叶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异物。
池翠的心立刻凉了,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刘医生取出了CT扫描的图片,池翠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儿子的大脑。
医生指着小弥大脑前部的一个地方说:请仔细地看,那块东西非常隐蔽。
池翠努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痛苦,朝着医生指的方向仔细地看。
果然,那里有一小块黑影,如果不是非常仔细地看,还真看不出来。
幽灵就住在那里面?她默默地问自己。
目前还难以确定那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一个恶性肿瘤的话,那就麻烦了。
如果不是呢?池翠还抱有一线希望。
刘医生沉默了片刻,他又翻开了莫云久写的那份病历说:如果不是肿瘤的话。
或许,就真的是莫医生所说的‘眼蝇蛆病’了。
小弥的脑子里长了苍蝇的蛆?至少在目前,国内还没有这样的病例。
如果眼蝇蛆真的入侵了脑子的话,我个人觉得更应该叫它‘脑蝇蛆病’。
但紧接着,刘医生又摇了摇头说:可这怎么可能呢?莫医生不应该仅凭着一部《聊斋》,就相信真会有眼蝇蛆入侵大脑。
目前,眼蝇蛆病在国内并不少见,但入侵大脑的病例似乎只见于古籍。
我很难相信真的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池翠紧张地问:医生,请你告诉我,小弥能不能活下来。
我不知道。
但我想至少现在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又把莫云久写的病历往后翻了几页,然后对池翠说:我注意到了莫医生的病历里,提到了小弥患有严重的重影视觉现象。
我估计这是因为他脑部的异物压迫了视觉神经所致。
所以才使他能够看透别人的心思?更确切地说,使他具有了一种读心术。
读心术?池翠张大了嘴。
别把这和通灵人的把戏或者是什么特异功能联系在一起,那些都只是骗人的障眼法。
而读心术只是心理学的一种术语,是在为病人进行心理辅导中,领会别人表情的心理判断技术,从而读出别人内心所想的事情。
这其实并不神秘,是可以通过专业的训练而达到的。
我在读医科大学的时候,曾经选修过心理学,所以了解这方面的一些情况。
可小弥只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他可从来没有经受过什么专业训练。
当然,你儿子并不是有意识地要这样做,他也不懂什么叫读心术。
只是他在下意识的情况中,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从对方眼球和表情的变化里,捕捉到了某些细微的信息。
要知道,人并不是理性的动物,如果在轻度惊讶的精神状况时,理性的意识水平就会立刻下降,在这个瞬间本能的部分就会充分表现出来。
人的眼睛在这一过程中有最明显的变化,所以,确实存在通过眼睛来了解人们内心的可能性。
池翠立刻想起了小弥的眼睛。
在她的印象中,无论是谁,只要一见到小弥那双眼睛和重瞳时,都会被吓一大跳,也就是刚才刘医生所说的轻度惊讶的精神状况。
医生继续说:很显然,未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
至于小弥为什么能做到,这恐怕就和他脑子里的异物有关了。
那我该怎么办?池翠绝望地问。
我是神经内科的医生,对于小弥的视觉重影和读心能力,我想还是应该请心理医生来为他检查一下。
至于他大脑半球顶叶部的异物,我会竭尽全力做深一步检查的。
池翠的心里越来越乱,她忽然问道:医生,小弥脑子里的东西会不会是遗传的?如果真的是眼蝇蛆入侵大脑的话,理论上不太可能是遗传的。
因为眼蝇蛆病本质上是一种寄生虫病,是来自外界的异质进入体内所致。
当然,在医学上这很难说,有许多疾病我们认为是非遗传性的,但实际上确实有家族病史。
池翠低下了头,她不想再把小弥那幽灵的父亲给说出来。
几分钟以后,她走出了这个房间。
然而,她看到走廊的长椅上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小弥的踪影了。
小弥!她立刻高声地叫了起来,却只听到一阵奇特的回音。
绝望和无助几乎让这个年轻的母亲崩溃了,她强打起精神,跑到了走廊的另一头,拉住一个护士就问有没有看到过小弥。
护士说在几分钟以前,还看到过一个小男孩从这里跑上楼梯。
池翠仰起头看了看楼梯,她似乎预感到小弥会去哪里了,然后她立刻就跑了上去。
在跑上两个楼层以后,她来到了眼科门诊室前。
她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推开房门走进了门诊室。
小弥!果然,池翠看到儿子正站在门诊室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前方。
她顺着儿子的目光向前看去——几秒钟后,她听到了自己骇人的尖叫声。
眼科医生莫云久的整个身体悬在半空中,一根绳子牢牢地套在他的脖子上,绳子的另一端连接着天花板上的通风口。
他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