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藤和宫下跟在女服务生后面,来到窗边的座位坐下来。
这里是K大学附属医院的顶楼餐厅,从窗边可以看到明治神宫的外苑,视野非常好。
大学里的职员在这里享有优待,虽然他们两个都脱下白上衣,但女服务生一眼就看出他们不是来探病的客人,因此拿出大学职员专用的午餐价目表。
安藤和宫下毫不考虑地点了「今日特餐」,而且都附有咖啡。
女服务生一走开,宫下郑重其事地对安藤说道:「看完了。
」安藤接到宫下的邀约时,就预料到他要谈这件事。
宫下看完浅川写的「铃」之后,想要诉说一下自己的感想。
「你认为如何?」安藤接著问道。
「老实说,还真是让我惊讶呢!」「你相信吗?」「不是很相信,但是内容不都和实际情形吻合吗?而且,里面所写的人名和死亡时间都和现实一致,我们不是都有看过尸体检验调查书和解剖过程吗?」就连那四个年轻男女的解剖检验书中所记载的死亡时间,也和浅川所记录的一样,没有任何矛盾。
不过,令安藤感到意外的是,像宫下这般活跃的病理学家,竟然没有任何拒绝接受「超能力」一事的反应。
「你可以完全接受吗?」「原本不是很相信,但是我回去仔细思考之后,发现……如果用现代的科学观点对那些疑问做解释,很有可能得不到任何解答。
地球上最初的生命是如何诞生下来?又如何进化?而进化是偶然的连续,还是早就决定好目的和方向?即使用各种论点来说明这些事情,但依旧无法证明那一种说法是正确的。
像原子的构造并不是太阳的缩小版,我们并没有抓到它应该表现出来的潜在能力,如果要从显微镜下观测原子以下的世界,那么观测者本身的心理也会有微妙的相关性。
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在下一秒钟会发生甚么事,所以必须宽宏大量地接纳每一件事。
而这件事对于那些认为科学是万能的人来说,无疑是当头棒喝!」安藤对科学是否万能这一点也颇怀疑,不过他没有像宫下那样极端。
「你的想法真是极端。
」「我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唯心论者吗?」「唯心论?」「就是人家常说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安藤不太能理解宫下所说的话,何况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深究他话中的意思。
「你看完浅川留下来的记录之后,有没有甚么疑问?」安藤急著想跟宫下确认他的疑问是否和自己一样。
「疑问?那太多了!」宫下在咖啡里放入很多奶精和牛奶,再用汤匙搅拌。
日光透过玻璃射进来,使得宫下的双颊红润起来。
「首先,为甚么浅川在看完录影带、之后经过七天,他依然还活著?」宫下一边说,一边喝著咖啡。
「该不会是他已经解开咒文的谜底?」「咒文?」「本来在录影带最后面有一些指示,结果有人恶作剧,将那个部份消掉了。
」「就是对看过带子的人,强制他们做一些事情的那一部份?」「嗯,浅川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执行了咒文的内容……」「他做了些甚么?」「浅川的报告在最后面写著:『病毒的特徵是繁殖,咒文就是复制再复制……』」安藤简短地对宫下说明,浅川在发生交通事故后,车上遗留下录放影机和文书处理机;另外,高野舞的房里也留有被消掉的录影带。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浅川想要将咒文的内容复制到录影带,再给没有看过的人观看。
」「没错,他是有考虑这么做。
」「在发生事故的那天早上,浅川把录放影机放在车上,但是他要去哪里呢?」「当然是去找他的妻女,他很想解救妻子和女儿的性命。
」「可是他没有理由把这卷危险的录影带拿去给别人看吧!」「我想,接下来的对象应该是浅川妻子的双亲吧!浅川的父亲还健在,我前几天还跟他通过电话。
」「浅川的岳父母会冒著生命危险解救女儿和孙女的生命吗?」「我们应该去调查她的娘家在哪里,而且询问当地警察那时候的情形。
」由于录影带威胁观看者必须在一个星期之内复制另一卷带子,因此,浅川为了解救妻女而重复录制两卷录影带的话,在他妻子的娘家附近,可能又会多出几个牺牲者。
一想到录影带和病毒同样具有繁殖能力,宫下不禁露出微笑地调侃安藤:「我看……你可能要解剖更多的猝死尸体罗!」听了宫下说的话,安藤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从这个角度来思考,高野舞在看过那卷带子之后,一定也会感到非常恐慌;目前距离她失踪的时间,已经快两个星期了,说不定哪天安藤必须用自己的双手去解剖高野舞的身体。
「但是浅川还活著哪!」安藤喃喃自语著,并暗自祈祷高野舞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如果浅川能成功复制两卷录影带,也给别人看过了,为何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死了?」「相反的,浅川为甚么至今仍活著?」「我不知道,如果是和天花的病毒有关,那么藉由咒文来复制、繁殖,那也很合乎道理。
」「事实上,一直到龙司死亡为止,所有事情都和浅川的报告很吻合。
如今,浅川的妻女也死了,事情开始变得不寻常。
」「让它复制再复制……不是录影带里的愿望吗?」「我不知道。
」(要怎么解释才好呢?咒文是否有别的含意?或是在复制的过程中处理得不够恰当?还是不限于咒文所说的内容,看过录影带的人都得面临死亡的命运?可是,为甚么唯独浅川一个人存活下来呢?)此时,女服务生端来午餐,他们暂时停止谈话,专心地吃饭。
「真是进退两难碍…」宫下停下吃饭的动作,开口问道:「甚么?」「如果真的有那种录影带的话,我也很想看看;但是看了又会没命,真是进退两难啊!一个星期的时间太短了……」「太短了?」「它已经引起我的兴趣,我不知道要怎么运用科学观点来说明比较好,『影像』能透过视觉和听觉这种感觉器宫与人脑沟通,进而产生类似天花的病毒。
」「说产生嘛……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些影像使观看者身体细胞的DNA受到影响,然后突变成一种未知的病毒。
」「嗯,有可能。
我联想到爱滋病的病毒,由于它的发病原因还是个未知数,而罹患此病的人和猴子一定有受到某种影响才产生这种疾玻但是,爱滋病毒并不是在几百年前就存在的病毒,如果调查盐基排列应该就可以弄清楚了。
」宫下往前探出身子,将脸靠到安藤的鼻子前面。
此时,宫下和安藤都在思考相同的事情。
一般人在看过那些影像之后产生某种心态,因而使体内的DNA突变,生出一种酷似天花病毒的未知名病毒。
那种未知名病毒会包围心脏,让冠状动脉的内部生出肿瘤,再以一个星期的时间让肿瘤长到最大,使血液无法流通,最后心脏停止跳动。
而那个未知名病毒和癌病毒相同,侵入冠状动脉中膜的DNA会让细胞发生突变,而且几乎不具有传染性。
这是安藤他们至今为止的分析结果,进而整理出以上的推论。
「你不想看看那卷录影带吗?」宫下不想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
「嗯,那……」「实在很想拿到那卷录影带。
」「不可以,你要当龙司的第二个高野舞吗?」「对了,那个加在病毒盐基排列里的暗号,你解读出来了吗?」「还没有。
如果是暗号,只有四十二个盐基也太少了,转换成语言只是几个单字而已。
」安藤已经试过好几次,但都在一开始就遇到挫折。
「明天是休假日,你要继续解读那个暗号吗?」听宫下这么一说,安藤才记起从明天到星期六连休三天。
自从儿子去世、和妻子分开以后,他根本没有所谓的「假日」了。
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只会感到痛苦,一旦碰到连续假期,心情只会更加苦闷。
「还是要试试看。
」为了打发假日的无聊情绪,安藤决定以解读暗号来消磨时间;如果能解读成功,心情应该会变得愉快些。
(反正只要能让自己忙碌一点就好了。
)「星期一我会跟你说明有关龙司的最新消息。
」安藤与宫下约定在三天之内解读完毕。
「那就拜托你了。
」宫下伸出手来,轻轻拍著安藤的左肩。
安藤一吃过午饭,便回到研究室打电话给樀都宫J医大的法医学研究室。
他在调查这个事件时,曾经查过浅川和行妻子的娘家住在樢,那一带是由J医大负责解剖猝死的尸体。
法医学研究室的一位副教授接起电话,安藤询问他在上个月底,是否有患者因为冠状动脉闭塞引发心肌梗塞而死亡。
那位副教授听到安藤的问题,以一种很困惑的口气反问道:「很抱歉,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安藤不想谈到「铃」当中所记载的超心理学,直接向对方谈起关东这一带由于心肌梗塞致死的案例已经有七件,而且他预测会有更多的牺牲者。
「你询问过关东区所有的医学院吗?」「不,我没有……」「那为甚么只询问我们学校呢?」「我只是觉得有可能。
」「你是想问,在宇都宫附近是否有发现尸体?」「不,是在足利。
」「足利?」一听到「足利」这个地名,副教授登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为甚么你会知道这件事呢?事实上,十月二十八日的确在足利发现一对老夫妇的尸体,隔天就在我们的教室进行解剖。
」「那对老、夫妇叫甚么名字?」「应该是姓小田,先生的名字我忘了……不过妻子叫做节子。
」安藤先前已经调查过浅川的岳父母叫做小田彻和节子,应该不会错的。
十月二十一日早上,浅川将录放影机放在租车上,前往位在足利的岳父家,打算在那里复制两卷录影带给他的岳父母看。
如果一星期以内把录影带给其他人看的话,就可以保住性命,想必浅川已经说服他的岳父母了吧!即使是一种无理的要求,又是毫无根据的话,但如果是为了解救自己女儿和孙女的性命,父母都会答应这样的请求。
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浅川竟同时失去妻子和女儿,而且在一个星期后,看过录影带的岳父母也丢了性命。
「解剖遗体的时候,我真是大吃一惊!因为他们死亡的时间几乎同时,而且又都留下遗书,心中难免会有所疑问……冠状动脉内居然长著奇怪的肿瘤,真是可怕……」「请等一下!」「甚么事?」「你可不可以叙述一下遗书的内容?」「只有一些类似记事的内容,我想那是在他们即将面临死亡之前写下的,而且放置在尸体的旁边。
」「你方便透露一下遗书的内容吗?」「对不起,请稍待一会儿。
」对方放下电话,大约十几秒之后又回来了。
「不好意思,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找,我待会儿再传真过去给您好吗?」「哦,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安藤告诉他传真号码之后,就挂上话筒。
他维持原来的姿势,久久无法离开位子。
安藤将椅子旋转四十五度,面对著放在桌上电脑架的传真机,一心等候对方的传真;在等待的时问里,他换过各种姿势,脑中重复思考著到现在为止所有发生过的事情。
终于,传真机发出讯号声,接著从传真机里跑出一张纸。
安藤立刻跑过去拿下传真纸,再坐回椅子,在桌上摊开传真纸来看。
K大学医学院安藤先生传给您小田夫妇的遗书,如果有新的进展,请务必通知我们。
J医大横田在副教授签名的下方,附有小田夫妇两人的签名和几行文字──我们已经将录影带处理掉,应该不用再担心了,真的感到很疲惫。
良美、纪子,以后就拜托你们了。
十月二十八日早上小田彻节子(虽然文字很简短,但应该是在死前写下来的。
良美和纪子应该是他们长女和次女的名字吧!至于前面所写的内容,到底是对谁说的呢?他们已经将录影带处理掉了?「处理掉」的意思,是将它拿去埋起来吗?应该不可能拿去复制……)安藤顺著小田夫妇的心理去推测事情可能的发展。
十月二十一日星期天早上,女婿浅川前来拜访,跟两老表白他们的女儿和孙女因为录影带里面的咒文而命在旦夕,结果顺利取得他们的同意,得以复制录影带。
但是在同一天,女儿和孙女还是如预测般遭遇死亡的命运。
小田夫妇最初对浅川所说的话半信半疑,却因为女儿和孙女死亡的事实,不得不相信神秘录影带的威力。
在女儿及孙女出殡后,他们知道解剖结果是不明原因的心肌梗塞,当下便有所觉悟。
因为即使依照录影带的指示去复制带子,女儿和孙女的性命还是被夺走了。
因此,他们认为再怎么做也无济于事,而女儿、孙女出殡之后的整理工作也让他们感到疲惫不堪,因此有了厌世的念头。
他们不想再复制录影带,只是静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不知道小田夫妇如何处理那两卷录影带?是完全将它消掉,当作危险物品丢弃?还是埋在庭院里?)安藤手边的记事纸上写著录影带散布的追踪表。
首先,在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B─4号小木屋里发现一卷神秘的录影带,浅川把它带回家后,又替高山龙司复制了一卷,录影带就此分成两卷。
龙司那卷录影带后来又传到高野舞的手中,而且只留有开头十秒钟的画面,其他部份有可能都被消掉了。
而浅川那一卷录影带则被哥哥顺一郎与故障的录放影机一起丢掉;从浅川那卷原始带子所复制出来的两卷带子,也被小田夫妇处理掉。
如此一来,经由山村贞子的怨念所产生的录影带,已经从这个世上绝迹。
安藤好几次顺著自己列出来的图表推衍,认为要灭掉病毒就必须消灭录影带。
录影带在八月底出现,短短两个月中就有九名牺牲者。
这个月如果没有出现新的牺牲者,就证明录影带确实被灭绝,而这一连串的猝死事件也可以得到解决。
再加上浅川写的「铃」报告书不存在的话,人们就不需要担心会由于原因不明的心肌梗塞而丢掉性命。
尽管如此,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又在安藤的脑中苏醒──(为甚么只有浅川得以幸存下来?还有,高野舞现在人在哪里?)依照前述的情况来判断,应该不会再度发生看过录影带而死亡的案件。
但是,安藤直觉认为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
安藤在图书馆的柜台领取置物柜的钥匙,他一边走,一边脱掉夹克。
时序即将进入冬季,安藤却只穿一件薄薄的夹克,旁人看了都替他觉得冷。
他一向很会流汗,在设有空调的图书馆中,即使只穿一件衬衫也觉得很热。
安藤从公事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直接将夹克卷成一团,放到置物柜里面。
笔记本里夹著一张龙司血液中的病毒盐基排列表,这是安藤今天的功课。
他一大早就到图书馆来报到,打算解开盐基排列上的暗号;可是一看到纸上无秩序的盐基排列,不禁感到头昏眼花,没有信心能解读出暗号。
反过来说,这倒也是一种消磨时间的好方法,安藤想要渡过无事可做的三天假期,也只有靠它了。
安藤将笔记本夹在腋下,走上三楼的阅览室,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
他在学生时代和龙司都很热中暗号游戏,家里买了很多有关暗号的解说书籍,不过在结婚和离婚这段期间一共搬了三次家,不仅弄丢了那些书,也对暗号游戏失去兴趣。
由于暗号的种类繁多,若是没有专用参考书里的换字表和频度分析表,就无法解出暗号。
安藤无法一下子把那些书籍买齐,只有到图书馆来「用功」了。
他拿出入门书来重温十多年前所热中的暗号结构与解读的基本常识,首先从酷似天花病毒的盐基排列究竟属于暗号的哪个形式开始做起。
暗号大致可分为将文章换成其他文字、记号或数字的换字式,改变单字顺序排列的转置式,以及在单字间排入多余文字的插入式三种种类。
例如:从龙司的肚子里露出一截报纸上所解出的「RING」,就是从英文字母转换而成的换字式。
安藤推测这些类似天花病毒的盐基排列大概是换字式。
这里有ATGC四个盐基排列,当其中某个特定的组台指定一个文字时,很有可能就是暗号了。
设定暗号的目的,主要是在不想让第三者知道的情况下,传达讯息给特定对象。
这是安藤在学生时代的游戏道具,没有任何游戏比它更能考验智慧。
为了防止第三者的解读,出题者必须将文字组合成让人乍看之下不觉得它是暗号;就像间谍一旦被敌人捉住,敌方一定会先搜出他身上所藏的纸张,将上面的奇怪符号一一记下,列入机密事项。
安藤尽量以常理来作考量,如果暗号的目的是要传达不让第三者知道的讯息,那么传达情报的人一定要将暗号转变成密码。
眼前的盐基排列表中有四十二个盐基重复排列,安藤直觉认为它很像暗号。
他冷静地思索著:(为甚么我会觉得这些盐基排列很像暗号呢?)盐基排列中夹著令人无法理解的重复排列,这不可能只在一个地方出现,而且这些重复排列一定有它的道理存在。
由于安藤先前有将龙司遗体上所出现的数字,转换成「RING」这个单字的经验,因此一看到盐基排列中有相同字母重复,自然而然便想到暗号。
也就是说,「RING」这个单字的出现有两个目的。
除了单纯告知「RING」的存在以外,在这之后会有暗号藉著任何机会出现。
而解读「RING」所使用最简单的换字式,说不定是一个伏笔。
从龙司的血液中发现疑似天花的病毒,可以假设发信人是龙司。
龙司的遗体已经化成灰,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但他的组织标本还留在研究室,他这个个体的DNA设计图,还有无数个遗传讯息存在于标本的细胞中。
若是那个DNA继承了龙司的「意识」,并以「语言」形式发出暗号的话……安藤想到这里,不由得重重地拍一下头。
(解剖者不应该有过于滑稽且荒唐的假设。
)可是,如果这个盐基排列转换为特定语词的话,那么其他的解释都不能成立。
理论上,从龙司的血液标本抽出一个DNA,可以制造出酷似龙司的个体(复制)。
对于疑似天花的病毒被混入血液中,龙司体内的DNA集合体,试图给予相当的影响,并从中插入某个「语言」。
而龙司就是想藉此传达这种不明病毒的讯息,才会插入「语言」。
他为甚么只在红血球的DNA中插进「语言」呢?龙司曾是医学院的高材生,知道其他细胞的DNA没有被解析的可能。
这一连串的猝死事件,如果真是由病毒引起的话,自然会在盐基自动解析装置下明白显示出排列顺序;龙司只是对类似天花的不明病毒施加一些小技巧,发出「语言」传送给读者。
这样一来,这些暗号便失去原来的目的。
假设龙司的DNA本身具有意识,旁人自然不晓得他采用何种手段与外界联系。
如今,既然DNA的二重螺旋是用ATGC四个盐基排列构成,龙司除了使用这四个英文字母,加以巧妙组合来传达意识之外,别无他法。
他并不是为了防止第三者来解读而特地使用暗号,而是由于没有其他的传达手段,只好使用这四个盐基。
安藤有了这一层认知后,顿时一扫心中的阴霾,喜不自禁地在心底大喊:「说不定可以解开!」如果龙司残存在DNA中的意志使用盐基排列是为了和安藤说话,那个语言必须是安藤能够解开的才行。
(龙司故意出难题的原因为何?)为了检验论证是否有误,安藤不断地依照步骤做确认功夫,他害怕一旦走错入口,就会进入死胡同,永远找不到解答的途径。
早先安藤把这个游戏当作消磨时间的游戏,现在既然确定可以解开,他恨不得能立刻知道解答。
第一个难题就是要如何区分这四十二个英文字母──ATGGAAGAAGAATATCGTTATATTCCTCCTCCTCAACAACAA他尝试采用两个一组和三个一组的区分方式。
例一:每两个一组的区分方法ATGGAAGAAGAATATCGTTATATTCCTCCTCCTCAACAACAA安藤将四个英文字母,每两个视为同一个单位的时候,就会产生四乘四,共计十六种的组合,然后考量每一组为一个文字。
这里又出现一个问题,这个暗号到底是以哪一种「语言」来书写?以平假名为例,将浊音及破裂音都包含在内,共有五十个字母,很难分成十六组来加以表现。
英文字母只有二十六个,而义大利语则只有二十个。
判定出题者使用何种语言,乃是解读暗号的关键。
不过,安藤已经解决这个问题了。
先前他顺利地将「178136」转换成英文单字「RING」,因此认为这若是龙司给予的提示,那么可以大胆假设这次的盐基排列是要转换成英文字母。
他将四十二个盐基排列区分成两两一组,全部可以得到二十一组。
其中AA有四组重复、TA和TC各有三组重复、CC则有一组重复,所以共有十三种。
安藤将这些数字写在笔记本上,翻开说明书内页,在里面寻找文字出现种类数表格。
例如:英文字母虽然有二十六个字母,实际作成文章时,常会有某些字母的使用次数较为频繁。
像E、T、A等字出现的频率非常高,而Q、Z在一页的文字里只出现一、两次。
暗号解说书的卷末经常会刊载英文字母出现频率的统计资料,这个统计如果属实,就可以轻易推测出暗号是以何种「语言」写下来的。
统计的结果是──「在二十一个英文字母中出现的字母种类平均数为十二」。
安藤一看到这个数据,心里不禁感到一丝雀跃。
十二这个平均值和盐基排列的十三种数目非常接近,也就是说,四十二个盐基排列两两区分,共有二十一组,在各组盐基排列和某个英文字母相同的情况下,统计数据上并没有矛盾。
安藤暂且保留这一点,试著将盐基排列分成三个一组。
例二:每三个一组的区分方法ATGGAAGAAGAATATCGTTATATTCCTCCTCCTCAACAACAA结果一共分成十四组,以及ATG、GAA、TAT、CGT、ATT、CCT、CAA这七个种类。
在十四个英文字当中,所出现的文字种类平均数为九,跟七这个数字相差不远。
安藤马上察觉到重复的地方很多,像是GAA、CCT、CAA各有三组重复,TAT则有两组重复。
最令他在意的是,GAA、CT、CAA八这三组的连续重复。
在每一组等于一个字母的情况下,同样的字母应该不会连续出现三个地方才对。
例如:Feel、Class等同样字母连续使用的单字不在少数,却没有连续出现三个相同字母的情形。
安藤顺手拿起旁边的原文书,尝试在一页内数数看有几个地方连续出现三个相同的字母,他翻了五、六页,终于找到一个地方。
而在这十四个字母当中,要找出相同字母连续出现三次的单字的机率几乎等于零。
相反的,四十二个盐基两两构成一组,相同字母连续出现两次的情形只有一次而已。
由此看来,安藤判断四十二个盐基应该是每两个一组,区分为二十一组,在统计上的差距最校接下来的工作便是不断地反覆尝试。
ATGGAAGAAGAATATCGTTATATTCCTCCTCCTCAACAACAA由于AA的组台出现了四次,因此可以预测AA指定的字母使用次数非常频繁。
安藤再度翻开专业书籍中所附的英文字母使用次数表,查出使用频率最高的是E,于是他首先假设AA为E。
接著,出现次数第二高的是TA和TC(三次),而且AA后面接著TA、TC后面接著AA的情形各有一次,这是重要的提示。
这一点表示文字的连接(字母是以何种方式来接续)有其特徵,而这也是经过统计整理出来的结果。
安藤又将TA、TC与统计表上的字母互相对照,继E之后,使用次数也很高的是A。
从这个情况来看,TA指的是A,依相同的理由,TC可以用T填进去,CC则以连接的方式来决定字母是N。
到目前为止,暗号与字母之间组合得很圆满,在统计上完全没有抵触。
…………E…………EAT……AA……NT……NTE…………E安藤将这四十二个重复的盐基排列区分为二十一组,再依使用频率次数表和英文字母相对应,结果做出以上的字母排列。
他以此为基础,再依据母音和子音的关系,以及连接次数等相关线索,填补中间的空隙。
SHERDEATYAALNTINTECME开头的SHE是「她」的意思,以下的字母不管怎么区隔,都无法成为一段有意义的文章。
于是安藤又将E和A、T和N的位置互换,依照字母位置重新排列。
他为了省下原子笔书写的时间,直接从笔记本撕下纸张,做了二十六张英文字母卡,彷佛在玩游戏似地互相调换位置,结果排出──THEYWERBORRLNBINBECME安藤一看到这列英文字母时,脑中猛然出现「THEYWEREBORN……」这样的句子,意思是「他(她)们出生了。
」安藤总觉得这不是暗号的正解,心想应该还有其他更适合的解答才对,于是他继续重组这些英文字母。
他大约花了十分钟,预测出以下的结果──第三、第六、第十八、第二十一个字母为同一个英文字母;第七、第十、第十一个是同一个英文字母;第八、第十四、第十七个字母是同一个;第十三、第十六的字母为同一个。
如果在电脑上输入以上的条件,一定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答案,而且会得到复数的解答,列出所有满足上述条件的二十一个有意义的英文字母。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无法区别出哪一个是龙司所传达的讯息了。
deadend安藤抱头思考著。
(上面的文字究竟代表甚么意义,那真是龙司所要传达的讯息吗?)他在学生时代,有一段时期对暗号非常敏锐,只需一、两分钟就可以在这种程度的题目中看出破绽。
(我得再改变想法,重新假设才行。
)安藤由于过度专心思考,一时之间忘记时间的流逝。
当他看手表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一点,登时感到饥肠辘辘,决定先到四楼餐厅吃午饭,顺便转换一下心情。
他一面走向四楼的餐厅,一面期望能在午餐时得到一些灵感。
安藤边吃定食边看著窗外公园里玩荡秋千和沙堆的小孩。
过了下午一点,餐厅里原本汹涌的人潮逐渐散去,空著的座位愈来愈多。
安藤的餐盘旁边放著盐基排列表,可是他的视线一直投向窗外;尤其只要有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出现,安藤就会直盯著他看。
两年前,安藤还住在南青山的公寓时,某个星期日下午,他突然觉得一篇研究论文中的资料不足,于是就带著儿子一起散步到这栋图书馆。
然而,图书馆入口处却写著:「未满十八岁不可以进入」的告示牌,安藤一看,不放心把孩子留在外面而自己进去里面查资料,因此放弃了工作,和儿子一起到公园玩。
他站在摇摆的秋千后面,以一定速度推著儿子的背,现在那个秋千也在银杏树下摆荡著。
安藤看到小孩的腿一会儿弯曲、一会儿伸直,就是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好不容易,他终于将视线移回来,重新拿起原子笔,专注于解读暗号的工作。
安藤先假设了好几个方法,逐一尝试之后,如果行不通就马上放弃这个方法。
才二十字左右的长度,应该不用依靠频率或连接数表来解读,否则难度太高,就无法将情报传给对方。
接著他回到阅览室,再次把四十二个盐基以三个组的方式写在纸上。
ATGGAAGAAGAATATCGTTATATTCCTCCTCCTCAACAACAA他刚才因为看到GAA、CCT、CAA这三组连续出现三次,因而判断在英文里无法形成单字,才放弃三个一组的假设。
可是,若适当地替换文字,这个假设还是可以再度成立。
例如:OOOOEEEBBDDTPNHR以这样重复非常多次的字母列为例,将这些字母列重新排列之后,就会出现以下有意义的句子──BOBOPENEDTHEDOOR(巴伯把门打开了)安藤兴奋地准备著手进行时,忽然又想到一个难题。
一旦GAA或CCT决定了指定的英文字母,需要重新排列的时候,在解读上会花费很多时间。
而且,若是没有任何关键字存在的话,就算解出答案,也不晓得哪个答案才是正确的。
说不定在「178136」的数字转换成「RING」时,已经指定了重新排列的顺序。
当然在这之前,英文字母非得有正确的特定性才行。
安藤一再地告诉自己要转换思考方向。
尽管心里这么想,但他从刚才到现在,仍以相同的模式进行著。
(两个一组或三个一组的方式分组,然后替换一个英文字母的想法,是否太牵强了?解出来的答案必须是特定的,而且不需要太复杂的手续,能够简单上手的才可以。
)这时,安藤已经无法集中精神,注视盐基排列表的视线也变得涣散。
突然间,他瞥见斜对角坐著一位年轻女性,低著头的模样很像高野舞。
(她现在到底在哪里?说不定龙司就是用这个暗号通知高野舞的所在地点。
)这个过于理想化的念头突然闪过安藤的脑际,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我怎么会将自己想像成名侦探,正在拯救濒临危机的女主角呢?)安藤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事很蠢,以科学的方式就可以简单说明,这只是将病毒的DNA中插入四十二个重复的盐基而已,既不是暗号,也不是其他东西。
太阳逐渐西斜,安藤手上的汗毛浮现一抹金黄色的光芒,他挺起腰杆看一下四周,想要移到没有太阳照射的空位。
不过,周围全是准备参加考试的学生或大学生,多数人已经躲在叠起来的书堆阴影下,安藤只好继续坐在同样的位置。
他重新调整一下姿势,继续和那四十二个盐基对抗。
(这种三个一组的盐基和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相对应的程式,不可能存在于函数中;在函数中多对一或一对一的情况下,通常只有一个解答,那么……要去哪里找这种对应方式呢?目前除了根据理论去寻找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想。
)他直觉认为已经很接近解答了,困顿的感觉霎时一扫而空。
安藤站起来走向自然科学类的书架,从中抽出DNA的专门用书来翻阅,手心由于内心的兴奋而渗出汗水。
他急欲寻找的是三个一组的盐基和哪一个胺基酸互相对应的整体表格。
安藤终于找到自己要的那一页,然后和盐基表并排摊在桌上。
当三个一组的盐基和蛋白质合成时,就会依照这张表中所显示的法则翻译成胺基酸。
胺基酸共有二十种,四个盐基以三个一组来组合时,会有六十四种方式;如果将六十四种组合替换成二十种胺基酸的话,则会产生重复的情形。
可是,三个一组的盐基只要替换成胺基酸的话,就是多对一的对应,那么不论哪一种组台都是对著一个胺基酸,相当于表上「终始」的意义。
安藤依照表格,顺序将四十二个盐基和胺基酸的密码对应填入。
ATGGAAGAAGAA(Met)(Glu)(Glu)(Glu)TATCGTTATATT(Tyr)(Arg)(Tyr)(Ile)CCTCCTCCTCAA(Pro)(Pro)(Pro)(Gln)CAACAA(Gln)(Gln)接著,他只取胺基酸前头的文字,试著将它们排成一列。
MGGGTATIPPPGGG这些字看起来毫无意义,现在要如何去解释三个连续重复的地方才是重点所在。
安藤相信应该还有别的解释,例如:在三个文字连续出现时,也要考虑到后面两个的空间。
MG──TATIP──G──他试著写下可能的组合,但还是无法组成一个有意义的英文单字。
于是,他再度改变排列方式。
MetGlu(三个)TyrArgTyrIlePro(三个)Gln(三个)他停下笔,专注地凝视这些英文字,大约一分钟之后,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个英文单字。
原来上列的三个重复密码,并不是「三个」的意思,而是指「第三个」,安藤依据这个定律,一一将指定的胺基酸密码取出来。
MetGluTyrArgTyrIleProGln他的眼前赫然出现「MUTATION」这个单字,它的意思是「突变」!安藤一时忘记自己身处在图书馆中,不禁发出呻吟声。
没想到,他以函数理论以及在错误中求经验的信念,竟然解读出这个答案来。
(龙司,你到底想说些甚么?)安藤抱头呐喊著,胸口由于兴奋而激烈地颤动著。
安藤站在图书馆大厅的公共电话前面,伸手拨了宫下的电话号码。
电话彼端传来女主人正在准备晚饭和小孩子的声音,虽然宫下试著用手遮住通话口,但还是无法杜绝那股热闹的气氛。
「解出来了!那是甚么样的文章?」宫下高兴地大声嚷嚷著。
「并不是文章……而是一个单字。
」「好,快点告诉我正确答案吧!」「MUTATION。
」「MUTATION?是『突变』吗?」接著,宫下又在口中重复念了好几次。
「你认为是甚么意思?」「我不太清楚。
」「你现在可不可以过来一下?」宫下对安藤提出邀请。
他住在鹤见区北寺尾的一栋高级公寓里,出了品川车站,再换搭京滨快车,大约一个钟头就可抵达。
「可以。
」「你到车站时再打个电话给我,车站前有家很不错的店,我们去那边喝点东西,再讨论这件事吧!」「不要,爸爸不可以出去。
」宫下正在念幼稚园的女儿察觉父亲准备外出,连忙跑过来抱住他的腰。
安藤从电话中听到宫下正在叱责女儿的声音。
虽然不是安藤约宫下出来,但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坏事,一股失落感和嫉妒顿时涌上心头。
「还是要改天?」安藤好心建议著,但宫下却严肃地回道:「不行,我想仔细听你述说整个解读的过程。
不好意思,到了车站后请给我电话,我会立刻赶过去。
」宫下不等安藤回答就挂上电话。
宫下家那种祥和的气氛仍在安藤的耳边萦绕不去,他一边发出叹息声,一边走出图书馆,前往地铁车站。
八天前,安藤前往高野舞的公寓时,曾经坐过京滨快车,铁道在经过北品川车站后开始上升,从高架桥往下望去,可以看到两侧并排的住家和商店的霓虹灯。
现在是十一月下旬,才到六点天色就变暗了。
安藤将视线投向东京湾的方向,看到沿著运河兴建的八围社区,从棋盘状密集的窗户中透出稀疏的灯火。
尽管是假日的傍晚时分,多数住家的灯光都还没点亮。
安藤仍然沉浸在解读暗号的余韵中,不禁将窗户的灯光看成一个文字的轮廓;远处一栋大楼蓦然浮现出一个隐约的字形,看不出有任何意义。
「突变、突变……」安藤一边欣赏远处的风景,嘴里一边复诵著。
当远处的船只响起一阵汽笛声时,电车刚好进站,坐在最后一节车厢的安藤,伸出头来念著车站名,他确定这是高野舞所住的地区。
安藤还记得八天前,自己在商店街寻找她的住处的情形。
那时他从高野舞住的房间往外面探望时,刚好看到京滨快车的车站近在眼前,运车站的人影也看得很清楚。
这么说来,从车站这里应该可以看到高野舞住的公寓才对。
由于在电车里面看不到她的住处,于是安藤走上月台,越过栅栏探出头去,只见商店街和斑马线呈直角沿伸到东边,安藤记得在前方数十公尺处,有一栋七层楼的公寓。
突然间,安藤听到电车即将启动的声音,电车门开始自动关闭,预备往川崎的方向出发了。
安藤慌忙从那栋七楼公寓寻找三楼的窗子,他记得高野舞的房间应该是303室,从右边数来第三间。
这时铃声大作,电车开始启动了。
安藤瞄了手表一眼,现在才刚过六点,心中暗忖现在正是宫下和家人一起吃晚饭的时间,太早到达反而会打扰他们一家人相聚的和乐气氛,那会很过意不去。
于是安藤决定搭下一班电车,他心情愉快地目送电车疾驰而去后,又将目光移到那栋七层楼公寓。
他数到三楼的窗户,从右边开始看过去,第三间房间还是没有亮起灯光。
(高野舞还是不在家吗?)霎时,他看到第三间房间里发出淡青色的灯光,那道青白色光芒非常微弱,彷佛风中的旗子一般地摇晃著,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安藤把身子往前倾,想要确定那道灯光的所在地点,但由于距离太远,实在看不太清楚。
他很想到高野舞住的公寓里探个究竟,而且只要花二十分钟就行了……终于,他考虑一下所剩的时间,通过剪票口往商店街走去。
不一会儿,安藤来到这栋遥望已久的公寓下面,他抬头看向三楼的窗户。
敞开的窗户飘出纯白的蕾丝窗帘,加上对面某家租车公司的青色霓虹灯反射过来的灯光,正好形成安藤在月台上所见的景象。
然而,这个事实无法平抚安藤的不安。
他记得八天前去拜访高野舞的住处时,他已经关上窗户,而且把拉到一半的窗帘完全拉到一边去了。
在这个没有风的初冬傍晚,窗帘居然会随风摆动。
安藤注意到这附近并没有任何风声,商店街旁边的树木也没有任何动静。
(为何窗帘会飘动起来呢?或许房内有电风扇正在吹送,但是电风扇风力的大小就牵扯到人为因素了……)安藤愈来愈好奇,无论如何都想再次到高野舞的房间去看看。
管理员似乎也随著假日休息,只见管理室柜台上的帘子被拉下来,整栋公寓静悄悄的,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安藤坐电梯上三楼,一走近303室,不由自主地把脚步放轻,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看到303室的门前,有一张写著「高野」的红色标签贴在门铃下面。
安藤犹豫著是否要按下电铃,当他确定走廊上没有其他人之后,便将耳朵贴在门上,可是却没有听到电风扇转动的声音,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高野小姐。
」安藤不按电铃,只是小声叫唤主人的名字;他敲了敲门,仍然没有回应。
安藤相信高野舞一定看过那卷录影带,然而令他感到不解的是,那卷录影带应该是在他去拜访的前几天才被消掉的。
(在高野舞失踪之后的第五天,到底是谁、又为了甚么目的把影像消掉呢?)刹那间,安藤感到心底某种记忆开始苏醒过来,浴缸内的积水、水滴声、小腿附近被抚摸的感觉……上回他来到这里的恐怖感觉再度袭上心头。
安藤一步一步离开303室的房门,心灰意冷地放弃继续探索此事。
(反正这个世上仅有的四卷神秘录影带都已经被损毁,这件事已经宣告终结,不久之后,应该就可以发现高野舞的尸体吧!继续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安藤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电梯走去。
他不想再勉强自己留在这里,很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更奇怪的是,他搞不清楚为甚么自己一到这个公寓,就会有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
安藤压下按钮,希望电梯赶快上来,嘴里还不停地念著:「突变……」冷不防地,右边走廊传来打开门锁的声音。
安藤感到全身僵硬,根本无法回过头去,只能将下巴略略往声音来源处抬高,瞄到303室的房门从内侧慢慢打开。
安藤慌忙按了好几次电梯按钮,可是电梯竟然又降到一楼。
当他从门缝看见一道人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见一个穿著绿色连身洋装的女人从皮包里掏出钥匙,她一边往安藤这边瞄过来,一边锁门。
安藤偷偷地观察她的举动,从她戴太阳眼镜的脸部来看,显然不是高野舞。
这时,电梯门终于打开了,安藤赶紧走进去,一急之下竟然将「关」的按钮按成「开」。
正当门要重新关上的那一瞬间,电梯门的缝隙突然伸进一只白皙的手,于是电梯门再度打开了。
穿绿色洋装的女人直直地站在安藤面前,她的五官端正,大概二十五岁左右。
女人把手放在电梯门上,举止稳重地按下「关」的按钮,再按下一楼的按钮。
安藤将背靠在电梯的墙上,面对著从303室走出来的女子的背部,不禁在心中问道:「你到底是谁?」女子身上发出一股刺鼻的奇怪香水味,不由得令安藤皱起眉头,屏住气息。
(这是甚么味道?很像是含有铁质的血味……)女子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泻而下,扶著电梯墙壁的手呈现出雪白色。
安藤发现她食指的指尖部位被割伤了,而且她穿著无袖洋装的模样教人觉得寒冷,脚上没有穿丝袜,只套上便鞋。
安藤感到毛骨悚然,极力忍住身体内部的颤抖。
在这个狭窄的电梯中,安藤感觉时间过得很慢。
好不容易到达一楼,那个女子马上走出大厅。
安藤站在后面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暗忖道:(这个女人的身高不到一百六十公分,身材很匀称,那件膝上十公分的合身裙子展现出极富魅力的臀部形状;由于她的皮肤非常白皙,使得小腿上紫色的痣更加鲜明。
)安藤伫立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那个女子消失在黑暗中……6安藤在约定好的银行前面等候宫下,先前他以梦游者的摇晃姿态从高野舞的公寓走出来,一路上,他的脑中尽是那个女子的身影。
(那个女子究竟是谁?)他认为那个女子应该是高野舞的姊妹,由于高野舞不在家,于是到她的住处来探个究竟。
果真如此,那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但是,那个女子身上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味道,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安藤和她一起搭乘电梯下楼时,他确实感到一股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与不安。
虽然那个女子具有肉体的实感,但是对安藤而言,她带给他的震撼远超过幽灵。
这时,银行大楼的角落出现一道豆粒般的光影,原来是宫下骑著一部前面有置物篮的脚踏车,快速地往安藤这边冲过来。
「喂!安藤。
」他在安藤的前面紧急刹车,双脚跨在脚踏车上不停地喘气。
「你的速度很快呢!」尽管安藤已经等了十分钟以上,但是对宫下这种老是比约定时间晚到的人来说,这种速度算是奇迹了。
宫下将脚踏车停放在车站前的人行道上,然后带领安藤走进一条小巷子。
几分钟后,宫下终于恢复平稳的呼吸,说得出话来了。
「我知道『MUTATION』是『突变』的意思,我也有那种感觉。
」「甚么意思?」安藤简短地问道。
「先喝杯啤酒再谈吧!」宫下带安藤走进一家名叫「牛舌」的啤酒屋,他问也不问就擅自叫了两杯生啤酒和咸酥牛舌。
宫下可能和店主已经很熟了,只是用眼光打一下招呼,就迳自走向柜台边、店里最安静的位子。
首先,宫下询问安藤如何去解读那些盐基排列的暗号,还从手提袋中取出纸张,要安藤说明解读的过程。
宫下不时地发出「嗯……」的声音,并且点著头,有时还会插话进来。
「『MUTATION』好像不对哦!以这种方式解读的话,通常只能决定一个答案。
」宫下很快地说著,并轻轻地拍著安藤的肩膀。
「你没有注意到还有其他的类似情形吗?」「类似情形?」宫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摺好的记事纸,上面描绘著非常复杂的图形。
「你看一下这个。
」宫下说著将纸张递给安藤,安藤马上接过来,打开一看。
他一看就知道宫下所描绘的是,细胞内的DNA二重螺旋如何将自己再复制的过程。
二种螺旋具有相辅的关系,一旦单方决定了构造,则另一方也会自动决定构造因子;也就是说,在细胞分裂的时候,两把锁各自分成二个,顺著第一代、第二代这样一 直复制下去。
「这是甚么?」安藤向宫下问道。
「你回想一下机械论所引起的物种进化论。
」关于进化论,目前还有很多备受争议的地方。
例如:新达尔文主义和今西锦司的进化论,其基本概念就完全不同,至于哪一边的理论比较正确,目前尚未有结论出来;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关于进化论的假设,真是令人眼花撩乱。
从古到今,无论是生物学家或哲学家都参与了这场战争,但是一直都没有定论。
从分子生物学的成果来看,进化的主要原因是突变和遗传因子重新排列,这一点也是到最近才明朗化。
「突变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安藤很有自信地回答。
自从他知道暗号的解答是「MUTATION」之后,就很容易掌握住谈话的方向。
「没错,突变是引起进化的契机。
不过,突变的原因是生物所引起的吗?」宫下喝下一大口生啤酒之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支原子笔。
他不等安藤回答,就用原子笔在先前那张描绘的纸上写了一些东西。
「如果遗传因子在偶然间有缺损,或是重新排列,这其中应该是发生甚么错误才会这样。
接著,错误又被拿来复制,因而引起突变,对不对?这就是我们现在所思考的突变机械论。
」宫下一边用原子笔头指著描绘的地方,一边说明。
像这种偶然发生的遗传因子变化,还可以利用人工方式来改变。
譬如:可以用X光线和紫外线来照射它而引起改变。
但是,突变状况几乎都是偶然发生的。
如果经由正确的复制将DNA盐基排列传给子孙,也可能因为复制错误而引起突变;再次重复复制后而发展成新的种类,那是进化的一个步骤。
「嗯,很类似……」宫下喃喃自语著。
安藤终于了解宫下所说的意思,于是补充宫下没说出的话。
「是录影带的复制。
」「怎么样,你也有同样的想法吗?」宫下一次夹了两块牛舌丢进嘴里,又喝了一口生啤酒。
安藤想整理一下所有疑点,他把桌上的记事纸翻到背面,并向宫下借原子笔。
八月二十六日,在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小木屋里出现一卷录影带,二十九日的夜晚,由于四个年轻男女的恶作剧,将最后面「看过这些影像的人,一定要在一星期之内把它复制给别人看才行」的讯息消掉了,另外录进电视广告。
这对录影带本身来说,并非预期中的偶然事故,可以说是遗传因子产生了错误;不料在错误的情况下,又被浅川拿去复制另一卷录影带,因此这个错误也被复制进去。
然而录影带最后的讯息在复制过程中担任非常重要的角色,对DNA来说,遗传因子是一个个体,一旦遗传因子受到环境的干扰,很容易引起突变。
同样的,因为录影带最后的部份被消掉了,使得录影带产生「突变」。
安藤突然停下笔,喃喃说道:「等一下,录影带是没有生命的。
」「你怎么替『生命』下定义?」(大致上来说,「生命」本身必须具有复制能力和外壳这两个条件,以一个细胞为例,DNA是管理复制的中枢,而外壳相当于蛋白质。
但是,录影带的外壳用塑胶制成,是长方形、黑色的硬壳子,至于它是否具有复制能力……我想应该是没有。
)「录影带本身不具有复制能力,所以……」宫下有些按捺不住地说:「所以说这和病毒很像。
」这个回答几乎令安藤尖叫出声。
病毒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它存在于生物和非生物之间,本身不具有繁殖能力,因此会潜入其他生物的细胞中,利用那个细胞来进行繁殖。
而录影带本身也不具备复制能力,它以「在一周之内没有复制就会面临死亡的命运」这种咒文来威胁、束缚人类,藉由人类的手来达到繁殖的目的,这两种过程十分类似。
「但是……」安藤很想否定这个事实,但他又害怕在这里否定它的话,可能会有灾难降临。
「所有的录影带已经全被丢弃了。
」(这么一来,应该没有甚么危险了;即使录影带和病毒具有相同的生命力,然而存在这世上的四卷录影带也已经被消灭了。
)「那些带子都被处理掉了吗?不过,那是旧的种类……」宫下满头大汗地喝著生啤酒。
「旧的种类?」「嗯,录影带产生突变,在复制过程中有了进化,因此有了新的种类,说不定现在还潜藏在某处呢!而且形态和以前大不相同。
」安藤的嘴巴张得开开的,有好半天回答不出话来。
他的啤酒杯已经空了,很想喝杯烧酒、冰镇威士忌等酒精浓度更高的饮料。
只是他的声音突然哑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宫下见状,代替他叫了「烧酒」,并竖起食指和中指。
不久,两杯烧酒被放到吧台上,安藤随即伸手拿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
宫下斜眼看著他说道:「就算录影带产生突变,在复制的过程中进化成其他种类,即使旧种被消灭了,也不会怎样吧!像龙司那家伙还能从冥界利用DNA的盐基排列来传话呢!难道你对于『MUTATION』还有其他的解释吗?」安藤喝了好几口烧酒之后,头脑变得异常冷静。
他开始相信宫下的说法,认为龙司使用「MUTATION」这个关键字的目的,是要提出警告。
「并不是将录影带处理掉就可以安心了,因为突变而产生的新种,很有可能会出现在你的四周。
」安藤的脑海中浮现龙司一边嗤笑,一边述说的脸庞。
例如:爱滋病毒是在数百年前就存在的一种病毒,后来因为突变而产生出来。
以前的病毒说不定不会感染,而且也对人类无害,但因为突变的缘故,新产生的爱滋病毒就有能力去破坏人类的免疫系统。
相同的情况若发生在录影带上……将发生突变的录影带播放给人们看,无论看过的人有没有复制带子,全都死亡了,其中只有浅川例外。
(但高野舞的失踪又该如何解释呢?)现阶段安藤也不能妄下断言,他只能假设浅川是唯一的例外。
「为甚么只有浅川活著?」安藤再度对宫下提出相同的问题。
「那家伙是个重要的关键点,没有人知道录影带到底起了甚么样的变化。
」「不,还有一个。
」安藤终于将高野舞的事情说出来,他简单地说明浅川复制的那卷录影带,经由龙司的手转到高野舞手中;而且,高野舞的房里还残留著她曾看过录影带的痕迹,而她已经将近三个星期不在家了。
「也就是说,即使两个人一起看录影带,其中也会有人没死?」「浅川虽然还活著,但现在处于意识不清的昏迷状态。
至于高野舞的话,则是生死不明。
」「真希望那位高野小姐能存活下来。
」「为甚么?」「这不是很清楚吗?与其只有一个活著,不如有两个会更好嘛!」的确是这样,如果高野舞现在还活著的话,只要找出她和浅川的共同点,就能找出答案。
安藤衷心祈求高野舞能平安无事,没有发生任何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