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人日连休假期的第一天,安藤接到宫下打来的电话,邀他一起去开车兜风。
这对正在烦恼不知要如何打发连休假日的安藤来说,当然没有理由拒绝罗!即使安藤感到宫下的态度有些隐藏,他还是答应宫下的提议。
「你打算要去哪里?」「我刚好有点事,想请你帮我确认一下。
」宫下只是这样说著,并没有说出要去的地方。
安藤察觉到他似乎有苦衷,不好意思说出来,因此不再追问下去,届时见到宫下再直接问他就是了。
没一会儿工夫,宫下果真开车到安藤的住处接他。
安藤一坐进车内,马上询问即将前往的目的地。
「你要去哪里?」「你先不要问,跟我一起去就是了。
」于是,安藤在连目的地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跟著宫下一起去兜风。
出了第三京滨公路,车子往横滨新道的方向行驶,似乎是前往藤泽的方向。
如果是当天来回的路程,应该不会去很远的地方才对,像是小田原、箱根,或者伊豆,最远只能到热海或伊东而已。
安藤在心中猜测他们要去的地点,享受著神秘之旅的乐趣。
横滨新道的入口处常常会塞车,由于今天是连休的第一天,交通量非常大。
安藤看到宫下握著方向盘,露出一脸无趣的表情,便开始跟他说出自己的假设。
「看了录影带的那些人,为何只有高野舞的心脏血管没有引发异常变化呢?这是因为她在看影像的那一天,正好是她排卵的日子,于是『RING病毒』由攻击心脏的冠状动脉,转而以卵子为目标进行攻击。
然后,高野舞在掉落屋顶的排气沟之前,生出一个未知的生命体,而且是只有待在母体内一星期的生命体。
如果以这种情况来考量的话,就可以说明当时她为甚么没有穿著内裤。
」宫下听完安藤的说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睁大浑圆的大眼睛,注视前方思索著。
突然间,他迅速变换车道,越过车线开到隔壁车道。
「当我们用电子显微镜观看高野舞的『RING病毒』时,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是那样吗?」「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种形状的东西,对了,这和精虫很类似。
」「我也有同感。
」「根本也赞成这个看法。
」「那我们三个人都有同样的想法罗!」「对,直觉是非常重要的。
」说完,宫下对安藤露出微笑。
「喂,好好看著前面啦!」前面车辆的红色煞车灯已经近在眼前,安藤紧张得用力踩踏双脚,然而宫下却从容不迫地踩下煞车,结果差点撞上前面的车子,安藤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浅川为甚么没有因心肌梗塞而死亡?真是不可思议!」「因为男生没有排卵日。
」「说不定他也跟高野舞一样,体内发生了某种变化。
」「大概吧!病毒可能发现了某个出口。
」「出口?」(宫下可能是刚好看到道路标志,才会使用「出口」这个字眼吧!)「是的,能让病毒繁殖更多的出口。
」一通过保土谷的侧道出口,塞车的情形已不复见,车子的流量也比较顺畅。
宫下又继续说道:「我们一定要找到答案才行。
」他说话的语气中已经少了刚才的那份悠闲。
「嗯,我也有这个决心。
」「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做了些甚么事?」不知为何,宫下突然转变话题。
「没做甚么呀!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过去了。
」「是吗?我们全家族一起去南伊豆的渔村过年。
当时我们住在一般的民宿里,为何会选择那个简陋的地方过夜呢?因为在我很喜欢的一本小说中,就是以那个渔村作为背景舞台,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去看看……那本小说里面写著一句话让我记忆深刻,他说:『从渔村往水平线望去,就可以看到海市蜃楼。
』」安藤不了解宫下到底想说甚么,但他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倾听宫下诉说。
「你一听搞不好会认为很酷,但那种感觉真的很好,从民宿里可以听到波浪声,我会在半夜突然醒来,凝视著妻子和女儿的脸,深深觉得她们对我实在太重要了。
」对于宫下的这份心灵感动,安藤太了解了。
和家人一起在可以看到海市蜃楼的南伊豆渔村里共渡新年,感觉一定非常温馨。
宫下丝毫不给安藤感伤的时间,立刻问道:「你觉不觉得我太太很美?」安藤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前妻的脸,不由得点点头。
「真的?」宫下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禁回想起他和妻子初次见面的情景。
「我的个子既小又胖,而且长得这副德性。
而她不仅是个美人,个性也十分温柔,我真是个幸运的人。
」宫下的妻子比他还高,长得和某个以气质取胜的女明星很像;相较之下,宫下的长相就有些笨拙了。
但是,宫下很顺利地爬上医学院教授的位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根本无须自卑。
「所以我不想死……在这个事件中,我都是以一个旁观者来判断,想使这个已成事实的结果变得更有趣些。
」宫下一直以旁观者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这和浅川、龙司的立场截然不同,他以为即使没有解决事件,也不会有莫名的迫害直接降临身上。
「我也一样。
」安藤同意宫下的说词。
「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那个想法是否太天真。
」「甚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我们休完假,从南伊豆的渔村回来之后。
」「你在渔村看到甚么吗?」「我没看到海市蜃楼。
」安藤不禁皱起眉头,他觉得宫下答非所问。
「海市蜃楼?」「就是想要去实地拜访小说中的背景舞台嘛!」「哦……那你觉得如何?」「甚么事?」「场景和想像中的不一样吗?」「不一样的地方可多著呢!」「你的意思是说,看了小说之后所产生的印象风景,和实际的风景不尽相同?」「不可能会完全一样。
」安藤不认为宫下的想法和行径很幼稚,因为作家本身也会挑选风景来看,然后才将它写出来。
这种挑选过程是依据作家本身的观点,当然会和读者所想像的风景以及现实风景有所出入。
藉由文字来传达思想,还是会有这种界限;若不是藉由照片或摄影机的拍摄,是无法将当地风景忠实地介绍给第三者。
「反过来,假如……」宫下把脸靠近安藤。
「喂,你注意一下前面。
」安藤正经八百地指著前方,宫下马上转回视线,并将车速减弱。
「你还记得甚么时候看过『铃』吗?」安藤连日期都记得很清楚,他从浅川顺一郎那边借来磁片的隔天,立刻把资料列印出来阅读。
「嗯,我连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去年的十一月十九日。
」「那份报告书我只看过一遍。
」安藤也是只看过一次。
「你认为如何?」「我现在脑中依然留有鲜明的画面,偶尔也会突然想到。
」浅川在「铃」中所描写的世界是有影像的,会让人将那些画面牢牢地记在脑中。
但是,安藤不了解宫下的意思,因此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铃』这份报告书能够正确地传达『风景』的话,那么我有一个疑问。
」宫下说出这句话时,他的侧脸看起来特别温和。
安藤思考著宫下所说的「疑问」。
如果读过「铃」之后,个人所想像的风景和现实风景只有一点重复的地方,那又意谓著甚么?「如果是那样的话……」安藤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觉得车内的暖气太热,空气有些乾燥。
「我们就先来确认一下实际风景吧!」「原来这就是你带我出来的目的。
」安藤终于明白宫下今天载他出来兜风的目的,他要前往「铃」的故事舞台──南箱根到热海一带,而且打算用眼睛来确认实际的风景,因此多带了一个人来,可以互相交换彼此所得到的情报,做出正确的判断。
「本来我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不想说出来的,但是又怕你会认为我很奇怪。
」「没关系。
」「我忘了问你,你是第一次来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吧?」南箱根的「太平洋休闲乐园」是那卷神秘录影带的诞生地。
「当然,那你呢?」「在还没看过报告书之前,我连这个地方都没听过。
」虽然他们两人都没去过,但是安藤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立刻会浮现一处斜坡上有一栋栋的小木屋,其中的B─4号小木屋里揭开了这桩令人惊叹的事件。
而且B─4号小木屋的地板下开了一个洞,可以延伸到地底下五、六公尺深的古井。
在二十五年前,有位叫山村贞子的女人被强暴之后,又被丢到古井里面,她所引发的怨念中夹杂了天花病毒的繁殖愿望,一直被埋藏在地底下。
安藤和宫下现在正要去拜访这个地方。
宫下一边看著右边云雾满布的箱根山,一边驾车经过真鹤,前往热海。
在「铃」报告书中曾写到:「从热海一进入热函道路,马上就会看到通往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告示牌」,安藤和宫下按照资料上所写的路径过去。
他们都是第一次开车行经热函道路,不过安藤却觉得自己好像曾经来过这里。
去年十月十一日的晚上,当浅川和行开车经过这条路时,他并不知道在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B─4号小木屋中有「东西」等著他的到来,只觉得胸口一直无法平静下来。
现在的时间快接近中午,而且天气十分晴朗。
安藤记得在「铃」里面有叙述去年十月十一日是个阴雨的天气,浅川车窗前的雨刷不停地摆动著。
但此时的时间、天气与当时的情形完全不同,安藤的脑中浮现一幕幕阴暗的场景。
忽然间,他看到山坡上出现一张以白板黑字写出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告示牌。
宫下毫不犹豫便往左转到一条小路上,狭小的山路在农地上蜿蜒著,坡度开始渐渐升高,而且路面越来越窄,道路两旁长满了浓密的树木、枯草。
车子越往上走,安藤越觉得熟悉,他觉得自己不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你还记得那份报告中的描述吗?」安藤降低音量问道。
「我也正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没想到宫下也有相同的熟悉感。
安藤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他甚至知道前方不远处,即将出现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那里有服务中心和餐厅。
安藤和宫下看完「铃」之后,根据它的内容,可以知道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
在印证过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景物之后,宫下随即调转车头,开下山去;接著经过热海,沿著靠海的真鹤道路开往小田原的方向。
两人沉默不语,都在想著刚才所看到的景物,无心去眺望美丽的冬季海岸。
安藤正为今天出来兜风所目睹的事实烦恼著,「太平洋休闲乐园」小木屋、地下的古井,还有伴随而来的泥土臭味,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在他的脑中一浮一沉。
此外,录影带中那名男子的脸孔也一直挥之不去。
根据他们刚才探访的结果,「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各项设施是设在服务中心到饭店的路上,有网球尝游泳池、健身房和别墅等等,这些设施几乎都建在靠山的地方,而小木屋则盖在斜面的山坡上。
从道路两旁往下俯视小木屋所在的山谷,可以看到从函南到愔遱这一带有无数的温室。
温室的白色屋顶在冬日阳光的照拂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这些景点无一不令安藤和宫下感到熟悉。
之后,他们两人走到B─4号小木屋,伸手转了转门把,却发现房门上锁了,于是他们从阳台下绕进去。
安藤和宫下弯著腰环视四周,看到柱子与柱子之间的隔板已经被打掉,并且开了一个大洞,这就是之前高山龙司所做的。
去年的十月十八日,龙司和浅川钻进这个洞,用绳索下降到古井中,把山村贞子的遗骨捡出来,光是想像那一幕情景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宫下拿著预先准备好的手电筒,插入细缝中,往地底下照去,大约在中央位置看到一个突起物,那是古井的顶端,旁边还有一个水泥盖子,完全与「铃」中所描述的景致符合。
安藤屈身爬进洞中,但他没有勇气站在井边往下面望,这和他当时无法将视线投向夺去高野舞性命的排气沟的情况相同。
山村贞子在遭人强暴之后,又被丢进古井中,结束她短暂的一生;而高野舞则掉落在长方形的排气沟底,青春年华就此凋谢。
这两处死亡之所,一处位于幽静的树林,上有树荫遮蔽,宛若沉入地中海底的木筒状棺木;另一处则是位于充满海洋气息的海岸大道旁,上头毫无遮蔽物,犹如浮在空中的长方形棺木。
山村贞子和高野舞死亡的场所形成对比,但那种鲜明的对比更加强了两者之间的类似,这令安藤觉得十分奇妙。
他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由于地底下的湿气和泥土的臭味不断扑鼻而来,安藤简直就快窒息了。
然而宫下毫不理会安藤,他继续摇晃著肥胖的身体潜入地底下,一直到古井口,安藤才强力制止他:「停止!够了……」宫下以奇怪的姿势停止不动,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好吧!」最后,他还是接受安藤的忠告,开始往后退去。
两人一爬出阳台,不由得深深吸著外面的清新空气。
到目前为止,在「铃」中所描述的场景都和现实情况相吻台。
但是,宫下对这些成果还不满意。
「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至少也应该去看看长尾城太郎长甚么样子吧!」安藤已经忘记这个男人的名字,却对他的长相十分熟悉,甚至连他说话的习惯都非常清楚。
二十年前,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这里是一所肺结核疗养院,现在在热海开诊所的长尾城太郎,曾经在疗养院当过医生,同时也是日本最后一个天花患者。
他强暴了前来探望父亲的山村贞子,又将她的尸体投入古井中。
在「铃」中提到来宫车站前面有一间小平房,门口挂著「长尾医院内科小儿科」的招牌,龙司就是在那里诱导长尾城太郎说出二十五年前他犯罪的真相。
然而,当他们到达该地时,却发现医院的窗帘全都拉下来,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假日休诊,而是长期关闭;窗台下的细缝都积满灰尘,而且结了许多蜘蛛网。
他们俩死心地回到车上,就在这时,前方国立热海医院的坡道上,有一张轮椅正缓缓沿著坡道下来。
一个头发光秃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在后面推轮椅的是一位三十出头、很有气质的女人。
老人的眼神涣散,一看就知道他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玻当安藤和宫下看到这个老人时,不禁同时叫出声来,然后相互对看著。
没想到,在他们眼前的老人就是长尾城太郎,不过短短三个月间,他就急速老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多了二十岁。
宫下走下车,靠近老人说道:「长尾先生。
」宫下试著叫唤他的名字,但老人没有任何反应。
在他身旁的女子顿时停住脚步,一脸好奇地看著宫下。
宫下佯装是长尾以前的旧识,询问著有关他的近况。
「他的身体状况还好吗?」女子轻声地回答:「多谢您的关心。
」她简短地打个招呼,似乎嫌麻烦似地迅速离去。
然而这对宫下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了。
去年十月,长尾城太郎因为浅川和龙司的到访,说出二十五年前所犯下的罪行,可能至此之后就得了精神异常的疾病吧!安藤和宫下目送著长尾城太郎和女人横过医院,走向更里面的道路时,心里都在思考同一件事情。
(为甚么第一眼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时,就认出他是长尾城太郎呢?)原来在「铃」里面不只详细地记录场景,甚至连人物的长相都忠实地写下来。
在回程中,看到「小田原厚木道路入口」的标示时,安藤偏头过去看到宫下一脸筋疲力尽的表情。
「到小田原后,让我下车。
」对于安藤提出如此的要求,宫下皱紧眉头。
「没关系,我会送你到家门口。
」「那还要绕一段路,我只要从小田原坐电车,就可以回到家了。
」安藤知道宫下已经很累了,如果再叫他送自己到代代木,再开车回鹤见的话,必须多走数十公里,这对此刻身心倍感疲劳的宫下来说,恐怕无法负荷。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在小田原下车吧!」宫下应该为省下这趟往返车程而松了一口气,但他仍然一动也不动,半句话都不说。
他一直是那种很难得说出「谢谢」的人,即使内心充满无限的感激,还是无法率真地表达出内心的感情。
车子经过小田原的热闹街道,一下子就到达车站了。
此时,宫下喃喃自语道:「连假一结束,我们两个最好去接受一下血液检查。
」其实安藤也有相同的想法。
即使他们事先预设了「旁观者」的立场,但如今好像已经被追赶到「当局者」的地位了。
(恶魔的录影带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而我们也没有看过那些影像,应该不会有甚么灾祸降临才对。
)但是,以诊察爱滋患者的医生来说,目前爱滋病毒的感染途径依然不明,没有明确的解答。
因此,安藤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他在电子显微镜所看到的病毒会侵入他的身体内部,由皮肤内侧流到血管内,再侵袭各个细胞,以至于到整个身体。
安藤是除了作者──浅川和行之外,第一位看过「铃」这份报告书的人,里面很详实地描写了录影带中的影像,描写之细密,让他光凭第一眼就可以认出长尾城太郎,这种效果就和看过录影带一样好。
安藤怀疑自己在看了「铃」之后,会不会带来一些不幸的后果。
不过,距离他看「铃」的日期──去年十一月十九日,已经过了两个月,这当中并没有发生甚么异常的变化;而通常看过录影带的人,在一个星期后就会因为冠状动脉闭塞而死亡。
(会不会因为「突变」,使得潜伏期变长了,还是变成带原者而不会发病?正如宫下所说,连休假期一结束,有必要马上回到学校接受血液检查,如果发现到体内有病毒存在,就妥尽早想办法解决。
)「假如检查结果是阳性反应的话,你打算怎么办?」「我不会坐著等死的,总得想个好办法解决。
」宫下振振有词地说著,从他话中的语气可以感觉到他比安藤怕死,因为宫下还有妻子和女儿。
车子进入小田原的环状交叉路后停了下来,安藤从助手的座位上走下来,向宫下挥一挥手,目送他的车子离去。
(说不定我也被卷进去了……)安藤愈来愈能体会浅川的心情,他把自己和宫下重叠在浅川和龙司这两个人身上,思考他们的肉体特徵和性格。
安藤对应的是浅川,而宫下对应的是龙司,那两个人都……他想到一半突然笑了出来。
(浅川和龙司已经死掉了,而且还是自己这双手解剖了龙司的身体……)他通过小田原车站的收票口,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突然感到背脊窜起一阵寒意。
他猜想龙司躺在解剖台上的时候,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当一名乳癌患者怀疑自己是否罹患乳癌时,反而比被告知已经得到乳癌时还来得痛苦。
一旦确知自己已经面临灾难,反而比较可以平心静气地忍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最令人不能忍受的是,处于暧昧不明、无法肯定的状态中。
(我是不是已经感染到「RING病毒」了?)目前只有一个方法能够使安藤克服苦闷的情绪,那就是以自己的生命,让妻子明了他由于一时疏忽而失去儿子的悔恨之情。
安藤无法克制心中的悸动,在寒冷的候车室里等候电车到来。
安藤坐在电车上,眺望著窗外的风景,渐渐地,他闭起眼睛。
没多久,他突然惊醒过来,恍惚之间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害怕自己在打瞌睡时,被载到很远的地方。
安藤靠在椅背上伸了伸懒腰,感觉到电车由下往上的振动方式,远处响起靠近栅栏的声音。
(啊!我正坐在电车中。
)安藤忆起两个钟头前,他和宫下在小田原分手,顺利搭上电车的过程,感觉好像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
就连和宫下一起去探访「太平洋休闲乐园」的事情,彷佛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只有高原风光和长尾城太郎的脸孔还深深刻印在他的脑中。
安藤用手心揉一揉双眼之后,又往车窗外看去。
夜晚的街道随著电车的前进,被远远抛向后面。
此时,电车的速度慢慢减弱,并且响起栅栏警报声,红色警示灯开始一亮一灭。
安藤嘴里念著通过的车站站名:「代代木八幡。
」这是安藤所住的「参宫桥」站的前一站,这辆电车中间站都不停,直接开到终点站──新宿,因此安藤要直接坐到终点站,再等电车往回行驶到参宫桥。
电车轨道在代代木八幡呈直角转弯,经过代代木公园的黑暗绿林。
接下来的夜景是安藤已经看惯了的街道,从他的右手边可以看到自己的住处。
安藤将脸颊靠在左侧的玻璃窗上,望著每天来回必经的候车月台。
突然间,安藤整个身体往玻璃窗靠近,就连额头都贴在玻璃上,目光停留在月台上一名年轻女子的身上。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她身上只穿著一件运动夹克,并以专注的眼神看著两列电车擦身而过。
电车速度一慢下来,车上的乘客大都看向月台上的人群,在那一瞬间,安藤和那名女子的眼光对上了。
(又看到那个女子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在高野舞房间外面的电梯内遇到,第二次则是在高野舞陈尸的那栋大楼的电梯里……)虽然安藤只见过那名女子两次,但是他的脑海中一直残留著她的脸部轮廓……十分钟之后,安藤所搭的电车从新宿回转到参宫桥站,他终于踏上月台。
当时有另一班电车进站,阻挡了安藤的视线,于是他往收票口走去,避开人潮,确认在反方向的月台上有无那名女子的身影。
尽管安藤知道那名女子不可能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却仍极度渴望能再见她一面。
铃声响了,有一列电车即将启动;就在电车开走之后,安藤竟然捕捉到她的视线,那名女子就站在刚才的位置上。
安藤一看到她,不禁对她点了点头,似乎对女子发出指示,表示他了解的意思。
他慢慢往收票口走去,女子也配合安藤的动作走下月台楼梯,两人在收票口相会。
「又见到你了。
」女子以一种偶然碰到的语气对他说道。
安藤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偶然,但他无法抗拒眼前这名女子的魅力,因此两人一起通过收票口,转往商店街的小路。
安藤早上一醒来,睡在他旁边的女子马上要求一起去看电影。
他们在进入电影院之前,一路上两人手牵著手、悠游自在地漫步。
一进入电影院后,那名女子便很自然地和安藤分开来坐。
今天是假日,而且又是早场,电影院里不会那么拥挤,因此安藤无法理解她的举动,但又不想过度干涉。
安藤目前只知道她是高野舞的姊姊,名字叫做真砂子。
他一直盯著银幕,不过并没有将故事情节看进去,一半是因为想睡觉,另一半则是真砂子坐在旁边的缘故。
昨晚他们俩在参宫桥车站相遇,至于后来是为了甚么原因而把她带到家里,安藤已经记不太起来了。
安藤只记得自己在步出车站后,邀她一起去酒店,然后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问出她的名字。
而事实正如安藤先前所预测的,真砂子是大高野舞两岁的姊姊,她从东京的女子学校毕业之后,就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
安藤想到这里之后,脑中只剩下片段的记忆,反正两人最后便回到安藤的住处。
他记得下一幕场景充满水声,真砂子正在冲澡,而自己坐在床上等她。
后来水声骤然停止,真砂子从黑暗的走廊走过来,她关掉灯光,裸著上身压过来。
她一边用左手压著裹在头上的毛巾,一边用右手抚触安藤的脸。
安藤吸吮著真砂子细致的肌肤,她那诱人的肌肤塞住安藤的鼻子和嘴巴,让他感觉好像快要窒息一般。
安藤将她的身子拉过来,才稍微能够恢复呼吸;他闻著少女的清纯味道,两手从真砂子的背部绕了过去……电影继续放映,安藤却回忆著昨晚他和真砂子疯狂的缠绵画面……他和女性有肌肤上的接触,已经是一年半之前的事了,安藤记得昨晚他射精三次,这并不是在夸耀自己精力旺盛,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一个晚上可以射精三次,与其说是体力好,倒不如说是对象太有魅力。
但是再仔细一想,昨天两人在床上的一切行为都是在黑暗中进行,不管真砂子有多美,或是有著诱惑人的挑逗行为,安藤都无法享受到其中的乐趣。
真砂子不仅把灯光都关掉,连闹钟所发出来的微光也用毛巾盖住,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由她的种种行为看来,真砂子可能非常喜欢黑暗。
安藤假装看著银幕,他从刚才就一直将眼睛飘向旁边。
(真砂子在黑暗中看起来更加美丽,这个女孩子真的很适合黑暗的气氛……)在看电影的过程中,真砂子不断地闭上眼睛,嘴唇微微动著,好像在说些甚么,但是音量很小,安藤听不到她究竟在说甚么。
于是安藤将全身的重量靠在左手手肘上,将上半身倾向左边聆听,然后再将她的样子和电影画面做一比较,终于知道真砂子是在念著电影人物的台词。
这部电影是讲述一个声名狼藉的少女被国家训练成杀人机器,此时正播放到她首次执行任务的场面。
女主角穿著一身黑色衣裙,将大型手枪藏在手提包里,正要进去一家高级的餐厅里,她很快地说出简短的台词。
安藤并没有看著电影画面,反而在一旁观察重复念著女主角台词的真砂子,突然间,他发现真砂子的声音和电影中女主角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虽然电影中的女主角说的是法语,但就在她说出来的同时,真砂子立刻用日语配合。
有时候,真砂子的嘴型甚至动得比字幕还快。
这一点让安藤更加惊讶,他认为真砂子具备在看过一、两次之后,就能记住台词的才能。
一走出电影院,真砂子眯起眼睛打哈欠。
安藤紧握住她的手,走在冬天的暖阳下;一开始他觉得真砂子的手有些冰冷,过不久,他们的手温就融合了。
由于是成人日,从有乐町到银座的路上,看到很多穿著长袖和服的女性。
安藤和真砂子朝人群的反方向散步著,他们没有特定的目的地,两人只是随便逛逛,等时间一到,再商讨要去哪里吃饭。
真砂子好奇地看著银座的每个角落,时而发出惊叹声。
此情此景,令安藤感到非常满足,充份享受著假日在银座闲逛的乐趣。
真砂子在汉堡店前停下脚步,望著看板上的海报。
「你想吃汉堡吗?」「嗯。
」看到真砂子十分笃定地点点头,安藤便带著她走进汉堡店。
真砂子的食量真是惊人,没多久就吃下两个汉堡,啃完满满一袋的薯条,而且她还左右张望,似乎仍意犹未荆安藤询问她之后,马上再帮她叫了一份冰淇淋。
这次真砂子放慢速度,一口一口慢慢吃著,一不小心竟让溶化的冰淇淋滴落在膝盖上,丝袜马上沾到一些混合草莓果粒的乳白色黏状物。
真砂子先用食指沾起冰淇淋来舔,后来乾脆用双手抱起膝盖,直接伸出舌尖去舔触膝盖,并以一种挑逗的眼神望著安藤。
她舔完膝盖上的冰淇淋后,才发现刚买的新丝袜勾破了。
她脚上的这双丝袜是今天早上临出门前,安藤在车站前的便利商店买来给她的。
安藤猜测真砂子没有带丝袜来,见她在寒冷的冬天里仍然光著两条腿,因此没问过她本人就买给她。
安藤一直注视著真砂子的一举一动,从不会感到厌烦。
(这个女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让我对她如此痴迷……)安藤扪心自问著。
然而说是「痴迷」,倒不如说自暴自弃才对。
他怀疑自己看了「铃」这份报告书,让「RING病毒」有机会侵入体内之后,便开始想及时行乐。
在学生时代,他曾看过一本以农村为背景的小说,小说里面描写一个行为异于常人的女子,被村子里的人贴上标签,视为「精神失常」,并成为众多男人的「安慰对象」。
她没有家,在河边、树林里四处流浪,而她对每个男子都来者不拒,甚至在没有人烟的山上,也能随时随地为男人「提供服务」。
安藤把看那部小说时所产生的感想,跟现在的情境联想在一起。
(由于这部小说是以山间的农村为背景,人物和风景都非常协调。
如果将这个故事放在现代的大都会里,我想气氛就会变得不一样了……这里是东京的银座,并不是甚么山间农村,但小说女主角的气质却和真砂子很像。
)安藤突然想到小说中最后的情节,那名女子在某座山里生出父不详的婴儿来,那一 阵阵生产时的痛苦叫声越过树林,传到山的那一边,然后小说就此结束了。
安藤猛然回过头来,提醒自己一定不能伤害真砂子的身体,要细心照顾她才可以。
他想到昨晚因为贪图两人结合的喜悦快感,竟在过程中疏忽了避孕的事情。
真砂子正用手指摩擦著膝盖,在丝袜上画圆圈状,使得丝袜的破洞愈来愈大。
安藤从破洞处看到她白皙的腿,不禁伸手去覆盖住真砂子的手,使她无法移动,并且问道:「你刚刚在电影院里面喃喃自语,到底在念些甚么?」真砂子没有回答,反而对安藤说:「带我去书店。
」她一直都是这样,一问她问题就岔开话题不做回答。
真砂子向安藤要求的次数比回答问题还要来得多,只不过安藤也不讨厌她的要求就是了。
随后,安藤带她去银座最大的一家书店,真砂子在柜子间跑来跑去,然后站在那里看了一个钟头以上的书。
安藤不喜欢站著看书,于是到处徘徊,结果在收银台上发现一本S书房发行的小册子。
安藤拿起免费的小册子来翻阅,里面记载著小品类的短篇文章,这是S书房出版新书用的宣传小册子。
(说不定上面会有高山龙司的名字。
)安藤怀著这份期待,在字里行间寻找龙司的名字。
他从木村那里得知龙司的遗作预定在下个月发行,因此很期望能看到小册子上面印著故友的名字。
但是安藤在找到龙司的名字之前,就被真砂子强拉出书店。
「要不要去看电影?」真砂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著安藤就走。
安藤将小册子放进大衣的口袋里,向真砂子问道:「你想看甚么?」真砂子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紧握住安藤的手,强拉著他往前走。
安藤瞄到真砂子另一只手上拿著一本杂志,不由得停下脚步。
从昨天到现在为止,真砂子都没有花到半毛钱,也没有要付钱的意思,完全都由安藤出钱。
现在她手中拿著一本杂志,而且还明目张胆地将它卷起来拿在手上。
(这家伙是个小偷!)安藤回头看著书店,没有发现任何人追过来。
(没想到她居然能避开店员的视线……不过,这只是一本价值三百圆的杂志,即使被发现的话,也不会怎么样吧!)安藤再度拉著真砂子往前走,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大胆过。
安藤将钥匙插进门锁里时,刚好听到房里的电话响起,于是他慌忙转开门,只可惜门一打开,电话铃声就停止了。
一般知道安藤的房间格局很小的朋友,大概只会让电话响五、六声就切掉;而安藤也能以切断电话的方式,猜测是谁打电话过来。
来过安藤家的人并不多,他猜想应该是宫下打来的吧!安藤看一下手表,现在差不多是晚上八点左右。
安藤打开门请真砂子进来,然后打开电灯和空调。
他从早上到下午连续看了两部电影,背部感到很酸痛,很想泡一下澡。
安藤脱下外套时,忽然想起口袋里塞进一本S书房的小册子,便将它拿出来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打算洗完澡后再好好看一看,确定龙司写的书名和发行日。
他脱下最后一件衣服后,就去刷洗浴槽,打开水龙头来调节水温。
狭窄的浴槽没多久便注满水,整个浴室充满蒸气,即使打开换气扇也毫无帮助。
他看了一下屋内,想叫真砂子先来洗澡。
真砂子正坐在床边脱丝袜。
「你要不要先洗澡?」安藤一说完,真砂子便站起来走进浴室,将浴室的帘幕拉起来。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安藤马上去接电话。
他刚才的猜测是正确的,果然是宫下打来的电话。
宫下在电话彼端发出怒吼声:「你一整天都混到哪里去了?」「我去看电影。
」宫下一听,吼得更大声了。
「甚么?去看电影?」「是呀!整整看了两部。
」「你在干嘛?居然还有那种闲情意致。
」宫下很吃惊地说道,紧接著又说:「我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
」「这样碍…」「那没有关系,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宫下好像是在路边的电话亭打电话,还可以听到车辆的声音。
「我已经来到这附近了,不晓得要不要上去?」(真不凑巧,真砂子正在洗澡。
)安藤打算拒绝让他上来之际,宫下突然大声吼道:「笨蛋,不是啦!是剧团、剧团!」「甚么?剧团?」这回轮到安藤吓一跳了。
刚才宫下还嘲笑他跑去看电影,没想到他竟然也要去欣赏戏剧表演。
(我是不是还没睡醒?)「我现在在『飞翔剧团』的门口。
」一听到「飞翔剧团」上女藤楞了半分钟才想起那是山村贞子死前待过的剧团。
「你在那个地方做甚么?」「昨天我发现到『铃』里面所描写的事物,好像是用录影机拍摄下来似的,不仅客观而且正确,而我们也实地勘察过了。
」安藤惊讶于宫下为何再度提及这些事,于是拿起眼前的S书房小册子,开始用原子笔在空白处记下要点。
他有一边拿著电话,一边记事的习惯,这样可以让他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
「我今天才发现还有一件事情要确认,那就是人的长相,而且不需要特别跑到热海去,这附近就有证人。
」安藤开始感到有点焦急,因为宫下现在所说的一切,他完全摸不著头绪。
「好了,你说清楚一点。
」「是山村贞子!」宫下咬牙切齿地说出她的名字。
「喂!山村贞子在一九六六年就死掉了……」安藤突然停止说话,他想到宫下为何要去「飞翔剧团」的原因了。
「是照片吗?」在「铃」中提到M报社横须贺分部的记者吉野曾去「飞翔剧团」寻找线索,而且还看过山村贞子的履历表,上面附有一张胸部到头部的半身照,以及一张全身照,而且吉野当场就把照片影印下来。
「你知道吗?我们都忽略了山村贞子的长相。
」安藤努力回想山村贞子的长相,她的个子很高,胸部不是很大,但身体曲线很匀称。
她的长相算是比较中性,五官非常端正,几乎没有甚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可说已经达到美人的标准。
「你可以把照片拿来给我看吗?」安藤顺势询问道。
他猜想宫下已经看过照片,而且山村贞子的脸孔和他想像中的相同,因此他特地打电话来报告这件事情。
不料,电话中却传来宫下的叹息声。
「不一样!」「甚么不一样?」「脸部长相不一样。
」顿时,安藤无法再接第二句话。
「要怎么说才好呢?我看到照片中的山村贞子,和我们想像中的山村贞子完全不一样,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到底是甚么事?」「我现在已经一片混乱了!我突然想到有个朋友很会画人像,有一次我问他甚么形状的脸最不好描绘,那个朋友回答:『每一个人的脸型都有他的特徵,把画像画得和实物很像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最困难的就是画自己的脸,尤其是在自我意识很强烈的时候,会把自己的脸和画像慢慢分开,然后画得很像是另一个人。
』」「然后呢?那跟这件事有甚么关联?」「不!没甚么,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件事,又想到那卷录影带应该也是那样吧!那卷带子并不是用摄影机拍摄的,而是山村贞子用眼睛和心制作而成,而且……」「而且甚么?」「录影带也有播出风景和人物来。
」「我们不是也看到影像了吗?」安藤愈来愈焦急,而宫下似乎还有一些犹豫。
「喂!宫下,你可不可以乾脆一点,直接明讲出来呢?」宫下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问道:「『铃』这本书真是浅川和行写的吗?」(要不然会是谁写的?)宫下那边响起电话卡即将用完的声音。
「啊!电话卡快用完了,我把照片传真给你,可以吧?」宫下很快地问道。
「可以。
」「那我现在立刻传过去,你快点确认一下,希望这只是我自己的……」宫下讲到这里,电话就被切断了。
安藤就著原来的姿势发呆了好一会儿,浴室里的冲澡声已经停止,房里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他看向窗子,冬天寒冷的夜风从纱窗的细缝中吹进屋内,远处的警笛声杀气腾腾地鸣响著;从浴室飘散出来的蒸气使屋内的空气变得更加湿润,真砂子已经在里面洗很久了。
安藤可以理解宫下的心理,他大概今天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吧!因为看过「铃」这份报告书,因而怀疑自己的身体是否已被病毒侵入。
因此,他才会想到「飞翔剧团」应该还保管著山村贞子的照片,为了查清楚其中的缘由,宫下便前去拜访。
经过查访之后,他发现照片中的山村贞子和他们想像的截然不同。
宫下开始烦恼著要如何去下判断,于是把照片影印下来,马上要传真给安藤看。
安藤专注地看著传真机,似乎还没有动静。
他为了消磨时间,于是把小册子拿起来翻看,在新书介绍的最后一页──「二月份出版的书」这个标题下,列出十几本书的书名和作者,并且介绍里面的内容。
他按顺序梭巡著,在正中央的位置看到高山龙司的名字,标题是「知识的构造」,以「现代思想的最前线」这几个字来做内容说明;这本书夹杂在恋爱小说和电视台内幕的众多书籍中,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这是龙司的遗作,一定要去买来看。
)安藤用原子笔把龙司写的书圈起来之后,突然在小册子的同一页上发现几个似曾相识的文字。
他继续往下看,视线停留在预定三月份出版的书籍,从后面算来第三行的标题上。
安藤惊讶地睁大眼睛,盯著上面的介绍文字──「三月出版的书」铃浅川顺一郎颤栗的恐怖迷信……安藤惊吓得任由小册子从手中掉落下去。
(浅川顺一郎想要出版这本书!难怪当时在S书房碰到他的时候,他一直在回避我,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浅川顺一郎把弟弟所写的「铃」据为己有,整理一下内容,以小说形式发表出来。
由于安藤知道他擅自借用浅川和行的作品,因此那时浅川顺一郎对安藤的态度很冷淡,没有打招呼就逃走了。
「我不会让他出版的!」安藤气得大叫出声。
(至少也要证明「铃」是一本对人类不会造成威胁的书,否则一定妥让他延期出版,这是身为一名医师应有的道德。
)明天,安藤和宫下就要接受血液检查,要等好几天才知道结果。
如果检查结果呈阳性反应的话,就能证明阅读这本书会被「RING病毒」侵入体内。
最初只制作出一卷录影带,如果被复制的话,也只不过是一卷一卷地增加。
但如果变成书籍来出版的话,数量少则一万册,多则可达数十万、数百万,同时会散播到全国各地。
安藤有如看到巨大的海啸迎面扑来,形成一片黑色的墙。
他走到窗边关紧纱窗,然后站在原地往走廊望去,结果看到真砂子腰部围著浴巾、手里拿著手提包的侧面。
不知道真砂子是否在寻找内衣裤,只见她把手伸到手提包里面搅动著。
这时电话铃响了,安藤把电话筒靠近耳朵,确定是传真机的声音后,便切换到收信状态,数秒钟后,传真机发出吱吱的声响,开始吐出传真纸。
安藤直直地站著,看著传真机列印出白色纸张。
他突然觉得有人站在背后,回头一看,原来是真砂子穿著短裤、肩上披著一条浴巾站在他后面,她的脸颊通红,眼中出现一抹安藤从没见过的光芒。
这时,传真机「哔」一声,表示已经列印完毕。
安藤赶紧走过去撕下传真纸,坐在床上看著并排在上面的两张照片,这是山村贞子的半身和全身照。
就在下一秒钟,安藤发出一声悲鸣,传真纸上的照片果然和他所想像的山村贞子不同,而且照片上的人……就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她既不是高野舞的姊姊,就连「真砂子」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她站在安藤的面前,从他的手中拿起传真纸看了一下。
安藤霎时感到全身无力,好不容易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丝声音:「你是山村贞子吗?」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微笑地看著仓惶失措的安藤。
安藤的脑中一片空白,在他活了三十五年的岁月中,头一回丧失意识……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二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亡的女人赫然站在眼前,而且安藤昨夜和她数次肌肤之亲的情形也顿时在脑中苏醒过来……当他恢复意识时,忽然闻到一种皮肤烧焦的味道,原本趴倒在床上的姿势,不知何时又朝著天花板。
安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专心倾听著周遭的声响,眼睛一直紧闭著。
他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而且由于水声的缘故,平常夜晚会听见的声音都消失了。
安藤稍微张开眼睛,看到天井中央亮著两盏二十瓦的萤光灯,房里非常明亮。
他就这样仰躺著,带著一股恐惧感,慢慢移动视线梭巡房间内部,然后坐起上半身。
正当他在思考事情的时候,水声停止了,他下意识地停止呼吸。
紧接著,走廊那边出现一个女子的脸孔,她和刚才一样只穿著短裤,手中拿著一条拧乾的毛巾。
安藤想要呼叫,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挥手甩开山村贞子递过来的湿毛巾,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旁边的墙壁靠过去。
安藤想要呼叫山村贞子的名字,只可惜声音一直发不出来。
这个女子正是二十五年前死在井底、创造出那卷录影带的山村贞子,她是一个稀有的超能力者,患有睾丸性女性化症候群的阴阳人。
安藤凝视著她的下半身,在白色短裤覆盖下的双腿间,并没有看到膨胀的地方,更看不出睾丸的存在。
安藤忆起自己昨夜不断地爱抚那个地方,他不记得有任何奇妙的异常感,她和一个完美的女性毫无两样。
可是,昨夜的性行为全部都在黑暗中进行,安藤并没有亲眼看到她的身体。
安藤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和这个女人见面,当时所感觉到的妖气的确是真实的。
安藤心中有许多疑问,可是他现在连呼吸都觉得辛苦,根本无法出声。
在萤光灯下,山村贞子仅著短裤的躯体更显白皙,纤细的肌肤透著一股真实感,彷佛在强调她不是幽灵似的。
他努力思考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最后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逃走!除了逃离这个地方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方法。
安藤的背部紧贴著墙壁,慢慢往玄关的方向靠过去;山村贞子的视线跟随他的动作移动,并没有出手阻止。
他一看到门把,眼睛为之一亮,立刻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外。
安藤身上只穿著便裤及毛衣,根本来不及拿外套就跑出去。
他飞快地跑下楼梯,一口气冲到大马路上,抬头望见房里的灯光自窗口流泻而出。
安藤不禁渴望能立即置身在人群中,于是开始跑向车站……寒冷的夜风肆无忌惮地侵袭著安藤,他的背后矗立著代代木公园茂盛的树林,而参宫桥车站前面充满喧哗的气氛,他自然是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去。
一到车站前的售票机前面,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钱包,而另一个口袋里有一张驾驶执照,这是他昨天和宫下一起开车外出时,放在身上预防万一,幸好驾照里还夹著一张五千圆纸钞。
这是他全身上下仅有的财产,可是却连商务旅馆都住不起。
目前可以依赖的只有宫下,于是他先买了电车票,然后打电话给宫下。
宫下果然如安藤所预料的,他还没有回到家,因此安藤坐上电车,打算直接到鹤见去找他。
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安藤正在电车上。
每当他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山村贞子的脸孔,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一个女人的感情由原先的热情化为灰烬。
初次见到山村贞子时,安藤只感到一股令人颤栗的妖气,这份警觉在第二次见面中逐渐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欲望,于是在第三次见面时,安藤终于得偿宿愿。
正当心中的情意逐渐膨胀时,却又被人推落到黑暗的深渊……他竟然跟一个早在二十五年前就死亡的女人交往,这个事实令他难以接受,甚至在脑中浮现「奸尸」这个名词。
(她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死亡记录错误?还是她真的从冥界复活?)假日的夜晚,电车上只有寥寥几名乘客站著。
安藤对面的三人座上躺著一个像是做苦工的男子,他双眼紧闭,每当有乘客通过时,就会眯著眼睛注意附近的动静。
安藤打量车上其他的乘客,感觉车内每个乘客的脸色都像死人一般铁青。
他不禁以两手抱著肩膀,努力克制住发抖的身躯和想要放声大叫的冲动。
安藤从宫下的手中接过白兰地,轻轻地啜饮一口,感觉喉咙流过一阵热流之后,又将剩下的白兰地一口气喝光。
「怎么样?感觉如何?」「总算还活著。
」「你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宫下还不知道安藤为何在冬夜里,连外套没穿就直接赶过来。
「这不关天气冷的事。
」安藤坐在宫下的书房里,角落的钢床就是他今晚的落脚处。
他喝完第二杯白兰地后,才慢慢地停止发抖。
「到底发生甚么事了?」安藤这才开始说出从昨晚到今天的所有经过,讲完之后,他往床上一躺,十分虚弱地说:「我投降了,你是不是可以说明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在这种时候,人们大抵都会露出一抹苦笑。
像宫下就笑到全身无力之后,又在热咖啡里面加入白兰地,慢慢地品尝著。
而后他陷入沉思,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答。
「问题是……山村贞子是从哪里来的?」从宫下说话的语气中,可以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结论。
「你快告诉我那个女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不是知道吗?」宫下反问道。
「不!」安藤又躺下来,摇了摇头,露出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你真的不知道吗?」「快点告诉我吧!那个女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是高野舞生出来的!」这种说法颇令人玩味,安藤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唯一能做的,就是重复宫下所说的话。
「高野舞生的?」「那卷录影带是由山村贞子的意念创造出来的,高野舞刚好在排卵日看到影像,于是体内的『RING病毒』便侵入卵子而受精……不,与其说受精,不如说是高野舞卵子内的DNA完全被山村贞子的遗传因子取代了。
」「你是说……你可以解释这个架构?」「你想想看,如果我们把『RING病毒』放在盐墓自动解析装置下分析,结果会发现天花的遗传因子和人类的遗传因子以一定的比率混合。
」闻言,安藤马上从床上坐起来,并将空杯子递出去。
「那么人类的遗传因子是……」「是的,人类的遗传因子被山村贞子分解成数十万个零件。
」「数十万个被切成细片的『RING病毒』,载著山村贞子的遗传因子是吗?」「『RING病毒』具有逆转酵素,可以运送一个个切片,填进别的细胞中。
」由于人类的DNA非常大,一个DNA病毒无法将人类DNA里的遗传讯息一次运送完。
可是,如果将人类的DNA切成数十万个零件,一个病毒背负著一个零件,就成了电子显微镜下那些无数的「RING病毒」,它们背负著山村贞子分散的遗传因子,攻击高野舞的卵子。
安藤激动地站起来又坐下去,很想提出反证。
「可是,山村贞子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发现她的遗传情报。
」「问题就在这里!山村贞子为甚么会用意志力拍摄出那样的录影带呢?」(山村贞子在井底面临死亡的瞬间,她究竟运用意志力拍下甚么「产品」?由于她对世人充满怨恨,因此故意让所有看到影像的人都死掉吗?但是这样做对她有甚么好处?影像里面可能含有更重大的意义……)安藤无法理解宫下到底想说甚么。
「她还只有十九岁……」宫下慢慢地引导安藤走向解答。
「所以呢?」「她应该不想死才对。
」「没错,的确是太年轻了。
」「山村贞子将自己的遗传情报做成暗号,运用能量让它残留在那里。
」安藤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叹气。
(把自己的遗传讯息化为影像,再用意志力将它注入录影带上……没错,高山龙司也在DNA的盐基排列上做暗号,解出「MUTATION」这个英文单字,成功地传递讯息。
可是,人类的遗传讯息量非常大,不是一卷录影带就可以承载的。
)「不可能,人类的遗传因子太庞大了。
」安藤提出反对意见。
宫下张开双手,依序指著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假设现在要把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事物用文字表现出来……」这间书房大概有八叠宽,钢床的旁边摆著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置电脑,旁边还堆著几本杂志,而最难描述的是整片排满书籍的墙壁。
上面排列著从文学书籍到医学类的专门书籍,看起来有数千册之多,光是登记这些书名,大概就需要一天的时间。
「情报量的确非常大。
」安藤承认这一点。
「可是,你看这里。
」宫下做出一个按下照相机快门的姿势。
「使用相机拍下照片,只要一瞬间就结束了;而且只要一张照片,就可以把这间房里所有的讯息都表现出来。
如果是连续影像的话,容量更大,因此要将山村贞子的遗传因子做成暗号,并不是不可能。
」「让我想一下。
」安藤摇摇头说道。
「你自己想一想,我去小便。
」说完,宫下打开房门,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刚才宫下所说的当然只是假设而已,不管他的假设是真是假,高野舞确实在受精后一星期就产下山村贞子。
从受精到生产只有一周的时间,这是由于某种促进细胞分裂的作用而造成的。
细胞的核称为「核酸」,里面包含很多化合物,当核酸的量增加到一定程度以上时,不会产生细胞分裂。
(「RING病毒」不知以何种方式解决这个难题,让胎儿急速成长。
)安藤记起初次拜访高野舞的房间时,尽管房里没有人,却存在著生物气息,现在想起来,他的感觉并没有出错。
那时,刚被生下来的山村贞子躲在高野舞的房间里,也许是她还很小,所以很容易就可以躲藏起来;而安藤小腿上的触觉,很可能是山村贞子的手在摸他。
她占据了高野舞的房间,不跟外界接触,直到长大成人,而这段期间只需要一个星期。
当安藤第二次前往高野舞的住处时,山村贞子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
安藤反覆推敲这些情节,试图在山村贞子诞生与成长的过程中找出一个解释,并且和自己的体验没有互相矛盾的地方。
(接下来,山村贞子以一个星期的时间长成大人,如果以后也以同样的速度继续成长的话,她的寿命只有数星期而已。
山村贞子是在去年十一月上旬复活,如今已经过了十个星期,尽管如此,她依旧保持著十九岁的年轻皮肤。
难道在她到达当时死亡的年龄时,成长速度就会停止吗?)宫下甩著湿湿的手回来,立刻开口说:「另外还有一件事不能忘记,那就是天花病毒已经达成重要任务。
」「嗯,天花病毒和山村贞子有很密切的合作关系。
」山村贞子在临死之前,从长尾城太郎那里感染到天花病毒,然后病毒在井底慢慢地成长,达到成熟的状态。
这两个非自愿而死亡的「生物」,共同拥有再度复活的期盼。
「听说浅川顺一郎即将出版『铃』,这是真的吗?」「没错,S书房的小册子上有刊载出书预告。
」「原来如此。
山村贞子和天花病毒这两条线索合作产生录影带,如今编织好的线索被人解开,达成进化的目的,接著这两条线准备回复原来的样子;一条是山村贞子,另一条就是『铃』罗!」关于这一点,安藤没有异议。
几乎只有遗传讯息能徘徊在生命和非生命的界线上,同时会因外界环境而改变本身的形态;如同由「录影带」转换成「书」的形态,没有甚么值得惊讶的。
「浅川和行就因为这样而存活下来吗?」到了这里,谜题终于解开了。
「出口」共有两个,一个是山村贞子,另一个是「铃」这份报告书,因此高野舞和浅川和行才能免于冠状动脉阻塞的死亡威胁,担负起「生产」的角色。
既然侵入高野舞体内的「RING病毒」往子宫方向前进,那么侵入浅川和行体内的「RING病毒」就是去攻击脑子罗!也就是说,真正写出「铃」这份报告书的人不是浅川和行,而是在背后操纵他的山村贞子的DNA,因此,书中的景物、内容情节才会像录影机拍下来一般,丝毫不差,只有山村贞子的人物描写失真。
宫藤和宫下沉默了许久,预测今后山村贞子和「铃」一书会给人类带来甚么影响。
浅川顺一郎不了解这本书一旦出版,将会对人类造成多大的灾难。
首要之务,就是使用任何手段阻止「铃」的出版。
「走吧!」宫下用力地拍了一下膝盖,站起身来。
「要去哪里?」「当然是回你的住处。
」「不是告诉过你山村贞子在我的房间吗?」「就是这样才要去,我们去和她对决。
」安藤顿时感到有些犹豫。
「等一等!」他好不容易才从山村贞子那里逃出来,不会这么轻易就回去。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嘿!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已经完全被卷进里面了。
」宫下把手伸到安藤的腋下,态度强硬地把他拉起来。
「赶快,现在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最后的机会?」「是山村贞子自己到你的房间去的,不是吗?」「是啊!」「那她可能是为了甚么原因才去的。
」「甚么原因?」「我怎么会知道,她可能对你有所要求吧!」安藤想到他和山村贞子第二次见面时,她说了一句话──「下次再去拜访你。
」他一面被宫下拖出书房,一面在脑中想著山村贞子到底要他做甚么事情。
宫下在代代木公园旁边停妥车子,然后和安藤走过人行道,同时抬头看著安藤的房间,只见里面一片漆黑。
距离安藤慌忙逃出去之后,已经过了三个小时,现在是凌晨一点钟。
「喂,那家伙真的在吗?」宫下压低声音问道。
「可能在睡觉吧!」「死而复活的魔鬼需要睡眠吗?」宫下的话中带著挖苦的意味。
他们两人站在杳无人迹的人行道上,仰望著四楼的窗户好一会儿。
「走吧!」宫下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率先走去,安藤一语不发地紧跟在他后面。
不久,安藤在宫下的催促下,终于下定决心转动门把;门内的挂锁竟然没有锁上,门一下子就开了。
玄关上的便鞋已经不见了,而山村贞子带在身边的手提包也失去踪影。
先前安藤跑出房间时,还注意到那个手提包放在玄关前面。
安藤先走进去打开电灯,看见房里没有半个人,顿时全身无力地坐在床上,而宫下仍然敏锐地走到浴室和阳台搜寻。
「她好像已经不在了。
」宫下到四处看过之后,开口说道。
「她到底去哪里了?」安藤自言自语著。
其实山村贞子去哪里都无所谓,最好是以后都别再跟他有瓜葛。
「没有其他线索了吗?」「没有。
」安藤在摇头之际,眼睛突然瞥见窗边的桌子上放著一本敞开的笔记本,安藤记得他最近并没有打开它。
他立刻走上前去翻开笔记本的内页,上面写著一些杂乱的文字,署名要给安藤,文末还签著「山村贞子」这个名字。
他默念了第一行之后,把笔记本推给宫下看。
「甚么事?」「山村贞子留下来的。
」「哦!」宫下接过笔记本,开始大声念道:安藤先生:为了不想再惊吓你,因此使用「留言」这种古老的方法,请你冷静地看下去。
你大概已经察觉到我是从甚么地方来的,我的确是借用高野舞的肚子回到这个世界,而且我自己也曾经为了这种复活方式感到仓惶失措。
当年我去南箱根疗养院探望父亲时,身为医学院副教授的父亲曾对我讲述有关遍传因子的事情,所以我对于遗传因子方面的知识多少有些了解,也因此产生一些梦想,在临死前运用意志力,将我的遗传因子情报印在某些东西上面。
现在回想起来,我确实曾在死亡的瞬间,运用意志力将自己的遗传因子以某种形式保留下来;因为比起死亡带来的痛苦,将山村贞子的遗传讯息丢弃在无人知晓的古井里,更令我觉得厌恶。
至于结果如何?身为专家的你,对我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应该会有高明的解释。
我死在古井底的心情转移到某位女性腹中慢慢成长,等到拥有个人意识时,赫然发现映在镜中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脸!起初,我也不晓得发生了甚么事情,搞不清楚为甚么脸和身体都不是原来的我,反而变成另一个女人,而我只保留了原来的想法和意识。
我惊讶地看著窗外陌生的街道、电车、水泥建筑物、电器用品……等,一直到看见房间里的月历,才恍然大悟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二十五年,我潜入其他女性的肉体中,而被我夺走肉体的人就是高野舞这名女子。
高野舞怀了我以后,并没有产生我的意识,随著身体日益成长,我的意识才慢慢地清晰起来,然后就在生产之前,我成功地夺取高野舞的子宫,完全控制她的肉体。
我同时拥有母体和胎儿双方的感觉,一旦我用小手去碰触输卵管的皱摺,高野舞的手也会同时有那种柔软的感觉。
越接近生产期,有件事情越让我难以释怀,那就是生下我之后,高野舞的身体会怎么了?她的灵魂会再回到自己的身上,重新恢复原来的人格吗?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就好像毛毛虫变成蝴蝶之后留下蛹,而蛹不能继续存活下去一般,高野舞早就被夺去灵魂而死亡。
既然如此,那么我应该在哪里生产呢?如果是在高野舞的房间生产的话,不久之后身体就会腐烂。
虽然我从胎儿成长至成人不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为了确保生活环境的品质,我不能在高野舞的房间生产,因此我看上了她对面的一栋旧大楼的楼顶。
我可以在那里生产,再将高野舞的外壳留在排气沟里,这样附近的人不会注意到,而我也可以自由地使用高野舞的房间。
接近临盆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在一个深夜里,我爬上那栋大楼的楼顶,然后把绳索绑在铁网上面,下降到排气沟里。
途中我因为滑倒而扭伤脚踝,幸好对母体没有影响。
就这样,我又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我从子宫口爬出来之后,用嘴巴和手把脐带弄断,然后用准备好的湿毛巾擦拭身体;等到完成所有程序之后,太阳还没升上来。
我往上一看,忽然警觉到我之前死亡的地方,竟然和这个排气沟如此相像,这好像是神刻意安排的通关仪式,我以自己的力量从洞底爬出来,不这样做的话,就无法适应这个世界。
排气沟边缘垂下一条绳索,我沿著绳索从洞穴中爬出来,这时,东边的天空渐渐亮起,沉寂的街道苏醒了,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充份感受再生的感觉。
在这之后的一星期内,我顺利成长到死去时的年龄,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完全保留了再生之前的记忆,包括我在伊豆大岛差木地出生、母亲被当成超心理学的试验对象、四处迁移的漂泊生活,以及父亲晚年在疗养院生活的情形……我全都记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记忆不储存在脑中,而聚集在遗传因子里吗?还有一件事情很奇怪,我感觉现在的身体和以前不同,好像同时具有子宫和睾丸;以前我并没有子宫,可是复活之后,居然同时具有这两种器官,甚至我的男性器官还可以射精(这一点在和你的接触中得到了证实)。
这时,宫下抬起头来看看安藤的脸色。
安藤为了回避宫下询问他和山村贞子交往的经过,不停地催促他继续念下去。
「好了,继续。
」可是,宫下被文中所提到的事情吸引住了。
「具有两个性器官?如果那个女人……不,不能再叫女人,那家伙没有性行为就可以生育的话,可真是天下奇闻啊!」低等动物中,有很多不需要雌、雄结合就可以孕育生命,例如:蚯蚓同时具有雌、雄器官,而单细胞生物的细胞分裂,也是无性生殖的一种。
没有经过男女之间的性行为,所生下来的小孩会和父母具有相同的遗传因子。
也就是说,山村贞子会生下山村贞子,这种情形有可能发生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安藤不安地望著天花板。
「我们已经不能把山村贞子当作人类,她是一种由于突变而产生的新物种,我们亲眼目睹了进化的过程。
」安藤知道未来的发展情况,决定于山村贞子这个新物种要如何安定下来。
突变所产生的新物种,还必须选择其他个体进行繁殖。
例如:在数千头白羊中,只产下一头黑羊,那头黑羊除了和白羊繁殖之外,别无选择;而生下来的小羊也会变成白色或灰色,「黑色」的特徵将逐渐消失。
若没有两头雌、雄的「黑羊」,就不会将「黑色」的特徵延续到下一代。
以山村贞子的情况而言,这个难题已经解决了。
因为她可以用无性生殖的方式来繁衍下一代,将「山村贞子」的特色延续下去。
可是,以一个山村贞子生出一个山村贞子的方式来看,增加的速度十分缓慢,和录影带的拷贝方式一样。
在繁衍的期间内,「山村贞子」恐怕会被人类全数歼灭。
现在录影带那条线已经被消灭了,山村贞子为了将数量稳定下来,必须朝多方面去繁殖,以便确保「山村贞子」生存的空间。
宫下继续往下念,打断了安藤的思考。
到目前为止,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我将自身所发生的突变情形,老实地向你说明,让你了解我的情形之后,我想要请你帮个忙。
至于为甚么会找上你,那是因为我相信你是个专家。
(这真是太抬举我了。
)安藤本能地抱著身体,缩成一团。
他一想到山村贞子需要自己「帮忙」,心里就觉得十分不安。
首先,我要请你不要阻止「铃」的出版。
除此之外,请你不要打扰我即将要做的事情,并且进一步地协助我。
你能够答应我的请求吗?我没有半点胁迫的意思,可是你如果阻止我的话,你将会遭遇不幸。
因为你已经读了「铃」的内容,一旦反抗我的话,你的身体就会产生突变。
勇敢的你,可能早已对死亡有了觉悟。
所以,只要你肯听从我的请求,我一定会给你奖励,绝对不会让你白白付出的,你觉得如何?我可以替你完成你最渴望的事情,那就是……宫下念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把笔记本递给安藤。
安藤呆呆地看著笔记本上的内容,然后任由它掉落到地上。
他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身体虚弱无力,完全想不到山村贞子会提出这种条件。
宫下似乎察觉到安藤的心事,不禁沉默不语。
安藤无力地闭上眼睛,感觉到理智与私情正在撕扯著他的良心。
山村贞子对安藤威胁利诱,试图要他站在新物种这边,成为「她们」的同伴,并且依照指示行动。
如果她无法得到人类的协助,「山村贞子」这种新物种将无法存活在这世上。
就像促成「铃」一书出版的浅川顺一郎,他已经成为山村贞子的下线,失去了本身的意识,被山村贞子控制祝然而,出卖灵魂的代价是那么地甜美,那是安藤多次在梦中祈求神明、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啊!(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在医学上来说是很有可能的,如果能借助山村贞子的力量,或许可以实现这个梦想。
但即使是这样……)安藤不禁发出苦闷的呻吟声。
(如果现在不阻止山村贞子,人类将会遭遇甚么样的噩运呢?身为人类的一员,我能做出这种反叛行为吗?一旦阻止山村贞子,唯一的下场就是死亡,而且如果将她的肉体消灭了,我长久以来的梦想将永远无法实现……只要她的肉体保持健康,梦想才有可能实现。
)安藤的呻吟声慢慢转变成呜咽,他趴在床上不停地颤抖。
「喂,宫下,我该怎么办?」「那是你的问题。
」宫下说话的声音异常沉著冷静。
「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你想想看,如果阻止山村贞子的行动,我和你就会被杀,而那个女人会另外再找别人协助她。
」或许事实真如宫下所说,安藤和山村贞子到目前为止的相遇,并非偶然发生的,而是她预期安藤会嗅出事情的真相,于是先下手为强。
安藤和宫下绝不可能逃出山村贞子的手掌心,只要让她得知有任何奇怪的举动,潜伏在他们体内的「RING病毒」就会立刻爆发出来。
「你要协助那个女人吗?」「没有其他方法了。
」「那人类要怎么办?」「喂、喂,你不要摆出一副救世主的脸孔,她不是对你提出一个奖赏吗?你不要失去这个大好机会。
」「这不公平啊!你又没有得到任何东西。
」「至少我有『免死金牌』。
」安藤想到自己可能在几十年后留名青史,而且还是个历史罪人,被贴上「背叛者」的标签。
但是,这个假设必须存在于人类不会被消灭的前提之下,人类一旦灭亡,历史也就不存在了。
(为甚么我会走到这个地步?)他在后悔的同时,开始回想事情的开端到底是甚么。
这整件事情就是从解剖龙司揭开序幕,当时龙司的腹中露出一截报纸,安藤由此解出「RING」这个暗号。
也由于这个暗号,安藤得知「铃」这份报告书的存在,进而读了它。
(要是我没有看的话,就不会被卷入其中……等一等,事情好像有些奇怪。
)安藤突然发觉事有蹊跷。
「龙司……」他喃喃念著龙司的名字,宫下不禁讶异地看著他。
(在这一连串的偶然背后,似乎隐藏著一个阴谋。
龙司真是好意将「RING」跟「MUTATION」这两个暗号送出来的吗?为甚么他要这么做?还有,高野舞为甚么会去看那卷录影带?如果她不是刚好在排卵日看了录影带的话,山村贞子就不会出生……高野舞是在龙司的房里拿到录影带的,而那篇论文真的有缺页吗?这一点只有龙司知道。
龙司、龙司……这整件事情全都跟龙司有关。
龙司与高野舞交往甚密,即使知道她的生理期也不觉得奇怪。
高野舞那天就好像被龙司引导……怎么会这样呢?)安藤声音沙哑地喊道:「是龙司……」宫下不了解安藤为何突然说出这句话,于是眯起眼睛看著他。
「你不知道吗?是龙司!龙司躲在山村贞子的背后操纵一切。
」窗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声响,来往的车流发出沉重、刺耳的声音,转瞬间,却又变成男人的高亢笑声,好像是龙司从遥远的地底发出恐怖的声音。
安藤不禁对著空气大喊:「龙司,你在那里吗?」(他和山村贞子勾结,热中于狩猎人类的游戏,而且他现在就潜伏在这个房子里观察我们的动静,嘲笑我们……)安藤忽然领悟到龙司的期望是甚么,如果他没有帮助龙司的话,龙司不可能会得手。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解决的方法,一切都太迟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他和山村贞子的计划行动。
【尾声】今天是梅雨季节中难得的好天气,安藤去看海。
他的儿子在两年前的同一天、同一个海边溺死了,安藤因此十分厌恶这片淹死爱子的大海,以至于去年都没有来。
不过,他今年有一个务必要来的理由。
海边和两年前不太一样,有几个人正在白色沙滩上垂钓。
由于距离夏天还早,所以没有人下海游泳,只有两、三个家庭在地上铺垫子,正在享受野餐的乐趣。
安藤坐在堤防上回想两年前,发生事故当天的种种情景,他用手挡著艳阳的强烈光芒,凝视著正在沙滩上玩耍的小人儿。
小人儿正赤裸著双脚,在沙滩上玩一些挖洞、堆积沙土的游戏。
每当有波浪冲过来时,小人儿总会受惊地离水远远的。
此时,安藤听到一个叫唤声,他原以为是风声,一抬起头却看到堤防上有个男子正慢慢走过来。
这个男子穿著长条纹的长袖衬衫,连第一个扣子都扣得紧紧的,四方形的脸上冒出涔涔汗水,胸部和手臂之间隆起鼓鼓的肌肉,短短的脖子上有两、三层皱纹,看起来有些紧绷。
安藤曾经见过这张脸,他最后看见他的时间,是去年十月在监察医务院的时候。
男子手上拿著便利超商的塑胶袋,坐在安藤身边。
「喂,好久不见了。
」安藤不理会这个男子,依旧将视线投向在沙滩上玩耍的小人儿身上。
「你不跟我说去哪里就不见了,真是过份啊!」男子说完,就从塑胶袋中拿出一罐冰乌龙茶,仰头一饮而荆然后,他又从袋中拿出一瓶冰乌龙茶递给安藤。
「要喝吗?」安藤不发一语地接过来,看也不看男子一眼就直接打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安藤语气沉稳地询问著。
「我问宫下的,他说今天是你儿子的忌日,所以我可以猜到你在哪里、在想些甚么。
」男子说完便笑了笑。
「你有何贵干?」安藤大声吼叫道。
「我是先坐电车,再换巴士到这里来的,你看到我来应该很高兴才对。
」「不可能!」「真是个无情的家伙。
」男子一边笑,一边说道。
「无情?亏你还说得出来!到底是因为谁,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当然得感谢你,因为你没让我失望,为我做了件好事。
」安藤深深觉得自己被这个男子玩弄著。
在学生时代,他怎么也解不开这个男子出的题目,反倒是自己出题的暗号一下子就被解读了。
那时候,安藤很羡慕他的好本领,但是现在不同了,安藤只觉得自己被利用了。
(我竟然用自己的双手生出这个男人……)安藤狠狠地注视著龙司的侧面,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瞧瞧龙司的脑部构造,了解他到底在想些甚么。
安藤在去年的十月,曾经用指头去碰过龙司的大脑。
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在监察医务院解剖高山龙司的遗体,就不会被牵扯进去了。
「对你来说,这样也比较好。
」龙司像在施恩似地对安藤说道。
「是吗?」安藤一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这时,波浪又袭向海滩,沙滩上的小人儿站起来向安藤招手,他一边踢著沙子,一边走过来。
「爸爸,我喉咙好乾。
」安藤马上将龙司给他的乌龙茶拿给儿子喝。
他怜惜地看著儿子张开嘴巴、灌下乌龙茶的可爱模样;和龙司满头大汗的脸比起来,从三岁半儿子的额头滴下来的汗珠就好像水晶似的。
「喂,『夥伴』,再喝一瓶吧!」龙司说完,伸手进塑胶袋里摸索著。
安藤很不喜欢龙司称呼儿子为「夥伴」,对于他们两人是从同一个子宫生出来的这件事,更觉得厌恶。
小人儿将乌龙茶放在额前,对著安藤问道:「我可以喝这个吗?」「啊!可以的。
」安藤注视儿子兴高采烈地拿著罐子跑回沙滩,不禁对著儿子的背影喊道:「孝则。
」孝则回过头来大声应道:「甚么事?」「不要又跑到大海里了。
」孝则笑著说声「知道了!」然后便转身跑开。
(他到现在还是很怕水,应该不会再跑到海里面了。
)虽然安藤心里这么想著,但心头终究留著一份牵挂。
「真是个可爱的小孩!」不用龙司说,安藤也知道自己的儿子长得很可爱,他是个宝物,而且是个曾经失落的宝物……为了挽回这个宝物,安藤做了一件背叛人类的事情,至今他的良心仍然感到十分不安。
他答应成为山村贞子的协助者,所得到的奖赏便是让两年前溺死的儿子再次复活。
半年前,他在公寓里收到一张山村贞子写的留言,在和宫下一起看过之后,起初两人都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种愚蠢的事情。
但是在下一瞬间,他们接受了人类「复活」的可能性,而最重要的证据即是:他们亲眼看到山村贞子复活的事实!况且,安藤将儿子的毛发妥善地保存在书柜里,可以从里面分析出他的遗传讯息,进而从事「复活」的工程。
以科学的眼光来看,那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不过前提是必须具有像山村贞子那种拥有特异功能的母体。
首先,必须在雌雄同体的山村贞子的子宫内,让精子和卵子受精,接著取出这个受精卵,并从孝则的毛发细胞中取出细胞核,与受精卵的核交换,再将这个受精卵放回山村贞子的子宫内,接下来就是等待生产。
胎儿大约会在一星期后从山村贞子的子宫爬出来,然后再花一个星期的时间成长到当初死亡时的年龄,并且拥有过去所有的记忆。
安藤并不觉得眼前的儿子和以前有甚么不一样,他说话的方式和习惯都和以前完全相同,甚至连和双亲之间的微妙联系也都重新捕捉回来。
山村贞子将孝则还给安藤之后,再度提出一个要求──希望用相同的方法让龙司复活。
这是安藤预料中的事情,山村贞子让孝则复活,并不是一种奖励,而是她的一个预备动作罢了。
龙司故意将暗号插入病毒里,也是为了达到让他再度复活的愿望。
最后,他果真达成愿望,取回肉体,而且现在正坐在安藤的身旁,成为山村贞子最强而有力的夥伴。
安藤将龙司的DNA和受精卵的DNA交换完毕之后,就将剩下的事情托付给宫下和山村贞子,带著儿子不告而别。
安藤判断龙司诞生下来时,也就是他完成任务的时刻,只要有龙司在,就不需要他了。
对山村贞子而言,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得到像龙司这样可以信赖的夥伴。
(到底山村贞子和高山龙司是在何时达成共识的?)安藤猜想他们大概是在交换DNA时成为夥伴,而且互相肯定对方的存在价值,如果能互相帮忙的话,就可以达到彼此期盼获得的利益。
安藤现在已经将这些事抛诸脑后,他最关心的是,要如何将儿子抚养长大。
他在两个月前辞去K大学的职务,到处去观赏日本的风景,居无定所,尽量远离龙司和山村贞子。
龙司摸著口袋,拿出一个小玻璃瓶。
「你看!」他将小玻璃瓶拿到安藤眼前摇晃著。
「这是甚么?」「是用病毒制成的疫苗。
」「疫苗?」安藤接过小玻璃瓶,仔细观察著瓶内的疫苗。
他和宫下都接受了血液检查,诊断结果是阳性反应。
果然,在看过「铃」之后,「RING病毒」马上侵入他们的体内,只是不晓得何时会爆发出来。
「有了这个,就不用再担心病毒了。
」「你是为了拿这个给我,才特地来这里的吗?」「甚么?偶尔来看看海也不错啊!」龙司有些狡猾地笑著说道。
「你是否可以告诉我,这个世界未来会变成甚么样子?」安藤把疫苗放进口袋里。
「不知道。
」龙司直截了当地回答。
「你应该没有不知道的事情吧!你和山村贞子成为夥伴,不是要为生物界重新设计蓝图吗?」「我只知道最近的发展如何,更往后的话,我就不太清楚了。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最近的发展?」「『铃』的出版量将会超过百万本。
」「百万本?」安藤已经从新闻广告中,约略知道这个事实了。
当他看到报纸上印著「再版印刷」这些字眼时,他的脑海里马上想到「繁殖」。
「铃」在短时间内完成繁殖,遭受病毒侵入的人数将要突破百万人了。
「而且还要拍成电影。
」「拍成电影?」「是的,女主角『山村贞子』这个角色要举行招考来决定演出人员。
」「一般招考?」安藤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重复龙司所说的话。
龙司突然大笑起来,对著安藤问道:「你知道谁会得到『山村贞子』这个角色吗?」安藤不太了解演艺圈的事,当然不知道谁会得到这个角色。
「是谁?」龙司弯著身体,笑得人仰马翻。
「真是个笨家伙!这个人你也很熟。
」「是山村贞子吗?」安藤一说出这个名字,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山村贞子本来的志愿就是成为一名女演员,所以在高中一毕业就加入剧团,累积了不少演技,因此可以很轻松地得到这个角色。
加上她拥有的超能力,更容易抓住评审的心……(山村贞子这个角色不就是在演她自己吗?)安藤马上联想到山村贞子这么做的真正用意,她要使曾经灭绝的录影带大量地复活,因为录影带中有她的遗传讯息。
安藤不知道电影上映时,会造成一股多大的热潮,不过到时候,应该会有许多女性观众到电影院观赏吧!一旦其中有正值排卵期的女性,很可能会遭遇到和高野舞同样的命运。
在一个星期后,她们全部都会生出另一个山村贞子,而且会像蛹一般地死去。
接著,这部电影会被制作成录影带,放置在录影带店里,当它在电视里播放出影像的时候,影像就会侵入人体内,产生爆发性的繁殖,生出更多的山村贞子,而且山村贞子自己可以再生出小孩。
「这样一来,传播媒体就和山村贞子结合在一起罗?」龙司只是笑而不语。
「如果再早一点发现的话,就可以把那部电影毁掉。
」(不只是电影,连出版的书也应该回收、烧掉才行!)「没有用的,已经有上百万人感染到病毒,即使消灭了『铃』,还是会使感染到『RING病毒』的人产生突变……从录影带转变成书本的形态,也可能会侵入音乐、电脑网路、电脑游戏软体,然后将那些新变种的病毒和山村贞子交配,就会产生新病毒;如果又和排卵期的女子接触,就会生出新的山村贞子。
」安藤把手放在胸前的口袋上,确认病毒的疫苗是不是还在里面,这个疫苗只对旧的「RING病毒」有效,无法对抗新变种。
安藤无法想像未来生物界会面临怎样的一场大革命,人类往往到最后才来收拾残局,说不定山村贞子的新变种会慢慢夺取这个世界,导致人类灭亡。
「你就这样漠不关心吗?」安藤无法坐视不管山村贞子控制人类的存亡,他更无法理解龙司的心态。
「你以人类的观点来看待事物,但我不一样,这就像是一个人类死了,而一个山村贞子诞生,一加一减就等于零,没有甚么问题呀!」「我还是不了解你的想法。
」龙司的脸上布满汗水,一直往安藤这边靠过来。
「喂,不要在那里罗哩罗嗦,你是我们这边的人。
」「那样做有甚么好处?」「只要能介入生物进化的过程,自然有其生命价值。
」「进化?这是进化吗?」(将各式各样的DNA,统一收编为山村贞子的一个DNA,这种情况也称为「进化」吗?)安藤仔细一想,这个地方又出现一个漏洞。
正因为人们的DNA是多样性的,因此不会出现所有人类遭受同一种病毒感染致死的情况。
即使地球被冰河覆盖,或许爱斯基摩人可以继续生存也说不定。
可是,没有多样性的DNA,只要有一点点感染就可能遭遇全族灭亡的命运。
如果山村贞子的免疫系统有缺陷的话,这个缺陷将会被全部的山村贞子所继承,只要一个小感冒就可能造成严重的打击。
安藤只能慢慢等待「山村贞子一族」就这样地结束,否则人类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好走了。
「你知道生物为甚么进化吗?」对于龙司的问题,安藤只是默默地摇摇头。
龙司很有自信地说:「就以眼睛为例,人类的眼睛恐怕是最复杂的构造,一个偶然的变化,使皮肤的一部份变成角膜或瞳孔,眼球的视神经延伸至脑部,但并不代表这样就能看得到事物。
我认为并不是因为具备眼睛的构造,就看得见事物,在这之前,若是生命体本身没有『想要看』的意识,就无法形成那样复杂的结构。
这种说法可能会遭致其他学者、教授的讪笑,并且受到唾弃。
你可以想像没有眼睛的生物世界吗?对于在地底爬行的蚯蚓而言,身体在黑暗中所接触到的东西就是全部的世界;而对于在海底飘流的水母、海星来说,攀附在岩石上的触感以及海水的流动,就是它全部的世界。
像这种生命体,你认为可以产生『看』的概念吗?这和没有办法看到宇宙边际的意义相同。
可是,地球上的生命体在进化过程中获得『看』的概念,于是从海中爬到陆地上,然后飞到天空中,最后终于将文化拿到手。
猩猩认识香蕉,可是它对『文化』没有概念。
即使它完全不具有『文化』的认知,但是那种想要得到手的意念会从各个方向涌现,只是我也不知道这些意念到底从何而来。
」「哦,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安藤带著挖苦的口吻说道。
「所以,你听清楚了,如果人类真的在山村贞子的手中灭绝,那也是人类本身的意志力所造成的。
」「有这种希望自己灭亡的生物族群吗?」「人在无意识中,不是都会有那种期望吗?只要统一成一个DNA的话,就没有个体上的差异,全部都是相同体形,没有美丑、能力的差别,也没有对爱的执著,不要说是战争,甚至连争吵都没有,这是个绝对和平的世界,超越了生与死的观念,『死亡』不再是令人恐惧的事情。
你们不都是这样期望的吗?」龙司将嘴巴贴近安藤的耳朵,轻声地说著。
安藤一直盯著沙滩上的孝则,他正把沙子装进空罐子里。
「我不一样!」安藤现在可以很有自信地说,孝则的存在绝对是与众不同的,他没有和其他人抱持同样的想法。
「哈哈……嗯,好了。
」龙司说著便站起来。
「你要走了吗?」「时间差不多了。
对了,你今后要怎么办?」「想找个无人岛,父子俩一起生活,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嗯,这很像你的作风。
我要一直观看人类走到最后一步,说不定到时候会出现一种超越人类智慧的意志力,我一定不会错过那一刻。
」「好好保重,替我向宫下打声招呼。
」安藤的叫声令龙司停下脚步。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人类为甚么会进步,那就是因为人类可以忍受任何事情,唯独无法忍受寂寞。
动物的出发点就在这里,为了逃离寂寞,因此不得不进步,如果单一的DNA交配的话,可能会非常无聊,还是会有人希望有个别差异。
对了,你在无人岛的生活会很无聊哦!」说完,龙司挥挥手便离开了。
安藤脱下衬衫和长裤之后,穿著短裤走向孝则。
他握住孝则的手,轻声说道:「我们走吧!」从现在起,他打算不停地对孝则说要将他牢牢捉住的诺言。
在这个两年前发生事故的海滩上,他会确实捉住儿子的手,紧紧地握住两年前的遗憾。
山村贞子在大楼屋顶的排气沟底再度获得重生的时候,她认为自己只要能从沟底爬上来,就可以适应这个新世界;但安藤认为不需要让孝则再重新经历两年前的噩梦。
孝则现在仍然怕水,如果不能克服这一点,恐怕会造成日常生活上的不便。
父子俩走在濡湿的沙滩上,让海水冲刷赤裸的双脚,安藤更用力地握住孝则的手。
「爸爸,这是约定哦!」孝则再次提醒道。
「啊!一定。
」由于安藤的前妻还不知道孝则复活的事情,因此他向孝则承诺,一旦他克服了对海的恐惧,安藤要带他去见妈妈。
「妈妈一定会吓一跳。
」安藤一想到妻子和孝则相会时的场面,心里就觉得很兴奋。
(我必须先想一个合理的理由才行。
例如:孝则在溺水后被渔船救起来,在这两年间失去了记忆……嗯,这个故事应该可以。
)至于夫妇俩是否有复合的可能,那倒是其次的问题,因为安藤还没有足够信心能说服妻子。
这时,一个很大的波浪迎面扑来,孝则的身体跟著浮上来,并且发出细微的喊叫声。
安藤赶紧抱起孝则的腰部,往岸边走去。
他透过皮肤,确实感受到孝则的体温,这同时也是安藤处于这个即将崩溃的世界里,唯一真实感受到的生命跃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