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王子加奇怪的表现让王子旅上了心,自那以后,他开始愈发关注各国形势,还会特意与长者们谈起诸国联姻之事。
他心中有些别扭,但又告诉自己这是对国事正当的关心。
他甚至成功找了个借口,就是那个几乎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长姐。
虽然中原礼法号称男子当三十岁成婚,女子应二十而嫁,合则五十大衍之数。
但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做到,各国贵族通常十五岁便已嫁夫娶妇了。
楚国更是野俗丛生,女子十二岁便嫁人也并非什么稀罕事。
而楚王商臣的长女业已十一岁了。
她母家虽不显,但作为王女,她未来的夫家依然不会太差。
这就意味着从订婚到出嫁,各项仪式行过起码也要一年时间,何况订婚后并不一定会立即出嫁。
那么从现在开始筹备也并不过分。
王子旅便借此机会向楚王商臣提及此事,试图了解作为一国之主,在选择姻亲时究竟会有什么考虑。
究竟怎样才能够最大限度地在,给王子加提供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和带给国家最多利益之间寻找一个平衡。
他大概了解自己的妹妹,那不是一个会囿于爱情的人。
虽然她没有机会表现出来,但是她的权力谷欠望在王子旅眼中确实是非常明显的。
既然如此,所选的丈夫本人就并不重要了。
听到王子旅的问题,楚王商臣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一语道破他的心思:想知道寡人打算把加嫁去哪国?何不直说。
王子旅已经对自己身为未来太子一事有了明确的认知,自然要有未来太子该有的样子。
他正色道:我等一切付出皆是为了楚国,私爱并没有那么重要。
但是不妨碍你想两者兼得。
楚王商臣的表情动了动,露出一个奇特的笑容,仿佛带着一点恶意又转瞬即逝,寡人的女儿还不需要你来管,等你当上楚王那日再谈吧。
于是这日的功课一结束,王子旅就被毫不留情地赶回了自己的院子,接下来他震惊地在院子里看到两个还在院中互相攀爬、打闹的三岁孩童——他自己也才九岁啊!为什么两个幼弟会出现在他这里?身边还没有人照顾,他们的乳母去了哪里?当今楚王共有三子两女,长女芈陵,次女芈加,长子熊旅,次子熊婴齐,三子熊侧。
其中长女文弱、甚少见人,次女和长子身份最高,次子和三子虽非一母所出,但也是一并由唐姬派人单独抚养。
所以事实上王子旅和王子加这兄妹俩确实与自己的姐姐和弟弟都不太熟。
所以此次与弟弟见面,王子旅实在是猝不及防。
他冲过去抱起一个弟弟,在试图去抱另一个的时候发现他的体型实在不足以支持如此艰巨的任务,除非他想把另一个弟弟拎起来。
而此时,失去了玩伴的两个弟弟哭了起来。
早就认为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王子旅,此时久违地尝到了手忙脚乱的滋味。
直到仲姬从他的院子门口路过,听到孩子的哭声,才进来帮他抱起了另一个弟弟。
仲姬没有孩子,但王子加和王子旅都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她的动作很熟练。
待两位王子都已经不哭了,她才示意王子旅把弟弟放下,带着三个孩子一同回了自己和唐姬居住的院子。
唐姬彼时正在看书。
自从太子商臣称王,而她也与对方摊开秘密后,她已没有什么心事。
而这后院实在很清净,除了她和仲姬两姐妹,蔡姬已死,其他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名位,也闹不出什么风波。
楚王商臣比起女色,对于楚国的霸业更感兴趣。
因此,唯一能使唐姬有所烦恼的,只剩下她不安分的女儿。
每念及此,唐姬就看王子旅很不顺眼。
若不是因为女儿从小跟着他东奔西跑,哪怕世人多称楚女野蛮放纵,也不过是在男女关系上,总不至于一心想跟男人一样。
知女莫若母,王子加的心思她瞧得清楚得很,心比天高,总想做一番大事业。
但这世道,哪有给女人做事业的余地呢?再有才能,终究还是要远离故国,嫁与他人。
若是嫁个大夫,一年还能归宁一次;若是嫁与国君为夫人,此生都不定能有归家之日。
仲姬领着两个幼童进来时动静不小,唐姬一抬头,不知说甚。
这两个孩子的出生她也知晓,然而毕竟不是自己亲子,按例给了照顾便是,谁能那么上心。
相比于她,她的妹妹还是那么有母性。
怎么把他二人带来了?唐姬放下手中的竹简,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才开口问道。
仲姬温柔笑道:这得问王子旅做了什么,才把这二位小王子闹得哇哇大哭,屋顶都要掀翻了。
王子旅无奈:姨母你……在院子里怎么可能把屋顶掀翻。
他一向用着与王子加相同的称呼,是这样,父王好像有什么想法,我一回我那里便见着他们俩在满地爬。
听到与楚王商臣有关,唐姬一瞬间有了一丝警惕: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我……问了下……加……婚事王子旅吞吞吐吐,虽然他只是旁敲侧击,但是既然被发现,和直说也就没有区别了,是以王子陵为借口。
唐姬面色变了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作为王女很明显利用价值要比宗女高多了,商臣没必要也不会自找麻烦,王子陵的婚事确实要开始做准备了,你说得没错。
但她不明白商臣为什么要把两个幼子送去王子旅那里,难道是为了让王子旅把他们带大,避免日后兄弟阋墙?唐姬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让一个孩子去带大另外两个孩子,这仿佛是个笑话。
不过若是为未来的楚王培养亲兄弟作左膀右臂,倒是确有几分可能。
就是为时尚且早了一些。
入夜,楚王商臣宿在了唐姬这里。
两人虽称不上同床异梦,但也算不上什么心意相通。
唐姬想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你对加的婚事怎么看?怎么看?楚王商臣的语调好像带了一丝意外,想不到你也会考虑这种问题。
她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担心她很奇怪吗?唐姬闭着眼,并不想看商臣一眼,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男人利用自己的姐妹、女儿时从不手软,更何况加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楚王商臣的声音突然起了一丝兴味:你不相信我的承诺?弑父上位者的诺言,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可信。
唐姬答道,夫妻多年,她倒也不怕惹怒商臣了,我自然是想为我的女儿做好万全的准备。
万全的准备?你是指子扬吗?楚王商臣笑道,他从背后抱住唐姬,手臂却向上抬起,渐渐在唐姬的脖颈处收紧。
唐姬抬手挡住他的动作,平静地道:是又如何?自子文后,楚国令尹几乎尽出于若敖氏,至今已有四任。
斗般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令尹,那么我找斗般为我和他的女儿做一个保障,又有何不可?说到这里,唐姬的语气显出几分高傲:他虽是个懦夫,却有一个好父亲、好家族,有足够的力量。
而你呢?商臣。
我?我为楚王。
三十多岁的男人丝毫不显老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却掰开唐姬的手,握住了她的脖子,若敖氏确实强势,但那亦是楚国的强大。
楚军赏罚分明,胜则荣,败则死,自国君至将帅,领军之人,无不如此。
说得真是好听。
虽然对方的手已在要害,唐姬却并无恐惧,这并不是她对她的丈夫有多少信任,而是她相信对方不会做无益甚至有害之事,但是你并未回答我,你与若敖氏,究竟孰强孰弱。
楚王商臣松开手,坐起了身:若敖氏再强,依然不过是小宗之一,你作为姬姓贵女,当更为清楚。
昔日周王盛时,敢有叛者,天下共诛之。
唐姬侧身躺着,长发铺散到了地上,月光流泻下来正投上她白皙的面庞,顺势滑入她发中,确是绝艳之色。
此时,如是美人却只是道:我并非不信你的诺言,只是你心中永远以霸业为重,我自然要为我的女儿考虑更多。
但比起你,我更不信斗般。
唐姬讽刺道,敢在迎亲途中与未来的王后偷欢,却不敢承认。
如此无能之人……你们楚人对长子非亲不以为奇,如若他有所担当,当年我也不至隐瞒。
室内安静片刻之后,唐姬再次开口:多说无益,斗般至今不知你已知晓加的身世,我也是以此威胁他。
如果你对此有所不满,那也是我做错的事情。
我可以以死谢罪,但你不要迁怒于她。
死是多么轻易。
楚王商臣看向她,若说罪,弑父当为罪之至。
而我们都活着。
不过如此。
他伸手捞起唐姬的长发,我说过,加是我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关于为什么这里管他们都叫王子x、楚王x这种,是因为这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氏的变体。
这不是一种尊称或者称号什么的,就是他们名字的一部分。
至于为什么不用熊……嗯,因为虽然不是尊称,但是按现在的理解会有尊称的感觉,读起来很有味道。
而且他们都在楚王宫里,没必要作这个区分。
其实公子要更好听些,但是他国不承认楚称王用公子,自己用的话是没道理的。
关于楚国继承,左传有楚国之举,恒在少者和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两句,就是说幼子有一定优势。
这可能与早期社会的婚姻关系不明确,对女性婚前束缚也比较少有关。
晚些的游牧民族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