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六章 随侯

2025-03-22 07:06:34

王子加的预测出了些岔子, 第二日来到行馆之人依然是公孙盂。

不过倒也相去不远。

见王子加露面,原本站在门外脸色沉凝的公孙盂立刻挂上了笑容:随侯病重难起,令我请夫人入宫一见。

季公莫急, 随侯的身体要紧。

王子加道, 待我与姐姐梳妆一番, 便去拜访。

她言语之间完全不把自己当成随侯的夫人,而仅是作为一个客人与公孙盂交谈。

行动也不紧不慢,请公孙盂进来后叫了个小臣陪侍,便施施然地自行离开去寻王子陵, 完全不在乎失不失礼。

王子陵彼时正在房内描眉, 见王子加独自一人迈入房中便随口问道:是谁来了?公孙盂, 代随侯来邀我们入宫。

王子加伸手捋了捋王子陵还未盘起, 披了满肩的长发,笑道, 不急, 时辰尚早, 请他多担待了。

说着, 她又从王子陵的漆奁中摸出一根木簪把玩。

像是被其上雕琢精美的凤首所吸引, 头也不抬, 漫不经心地说道:黄昏时再去罢,既然随侯不识昏礼, 便提醒提醒他。

只是可惜了公孙盂,明明赤诚之心, 却被我们和随侯一道耍弄。

王子陵感慨地叹了口气,仿佛对公孙盂充满同情, 又随即召唤女奴为她束发, 并特意叮嘱做得精致繁复一些。

王子加眯了眯眼, 面容冷淡:你我何曾耍弄于他?我等前来本是为成两姓之好,随侯宝他本人亦是芈姓之子,还与我们有血脉之亲。

如今这般欺人,不过也是仗着我国无意再与之兴战罢了。

若说耍弄,只全凭随侯之心罢了。

王子陵不顾自己仍在女奴手中抓着的头发,回头看向她:你动气了?动气?王子加露出些许疑惑之色,并无。

为什么这么觉得?只是一路走来,谈及随侯之事你都向来平和,这两日却对他似有颇多不屑。

王子陵回到原位继续教人侍弄她的头发,毕竟我们还未见到他本人,或许有可能他也是为人所迫?白皙修长的手指停住了在木簪上摩挲的动作,王子加缓缓抬头看向王子陵:可有鄙夷之色?王子陵顿了一下才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便想了想答道:随人面前并无,私下……也不至被称作鄙夷。

多谢提醒。

经过王子陵的话,王子加突然意识到她确实有点不对劲。

大抵是离开令她压抑的旧人故地又久不经手朝堂之事,她愈发高傲自恃,耐心也变差许多,甚至心中常有些烦躁。

如果这仅是伪装便罢了,若真变成这样……一切尚未理清摸透之前,哪怕这里不过是楚国的附庸,轻敌也会要了她的命。

这有什么值得道谢的,你可是我的亲妹妹。

王子陵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她或许本是这样活泼的性格,只是受到了长久的压抑。

郢都那么远,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还要一起在这里度过余生呢。

嗯,是的。

王子加起身走到她身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颔首,所以我也会帮你的。

二人在房中看书闲聊,一直消磨到日头偏西,眼见着离黄昏已是不远才重新出现在公孙盂面前。

她们确实是盛装打扮,甚至为了掩饰楚人目前还不够完美的织染技术,特意挑选了中原匠人极少能制成的金银染色的衣物。

深重的底色配上璀璨的花纹,隆重到足以直接入庙告祖。

公孙盂被晾了近一日,哪怕明知己方理亏也窝了满腹的火气。

只是待见到盛装的两人,又忆起这场婚事中他们君上的荒谬之处,终是无力多言。

最后也只是板着脸叹了口气,引两位王女上车。

紧张吗?王子加看看坐在一旁的王子陵,故意开了个玩笑。

她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确实有些。

王子陵轻轻呼出一口气,笑道: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夫君。

哪怕再怎么夹在国与国之间,还是会有一点期待的罢。

王子陵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又问道,加见过他,觉得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王子加沉吟片刻:我只记得他身体真的不大好,性情好像……算是温和?她努力回忆着昔日许婚时的场景,除了记得公子宝身体不佳之外,几乎毫无印象——毕竟见了一面之后她便拉着王子旅跑出去了。

不过当日她那般无礼地离去,那人神情好像也无甚变化,应当算是温和罢。

王子陵惊讶地看她:温和吗?只是数年前的记忆罢了。

王子加摇摇头,究竟如何,一见便知。

行馆至随侯的宫殿并不算远,却一路都有宫卫巡视走动。

二人也是在公孙盂的带领下才畅通无阻地直至随侯面前。

明明天色还未暗下,随侯宝的房室内却已经点上了灯,一旦步入便有种潮湿压抑之感。

随侯宝坐在一张几之后,头发散乱,面色苍白,身上也仅穿着里衣,与盛装打扮的两人截然不同。

屋内除了随侯宝之外另有一个女子坐在他身侧,穿着齐整,但打扮颇为朴素。

若非身上配有玉饰,哪怕说是一有宠之妾也未尝不可。

但既然用玉,当是传闻中那位姞姓次妃了。

也不知她名位究竟如何,毕竟次妃这个称呼,除了元妃之外,皆可美称为此。

见过随侯。

公孙盂并未入内,王子加和王子陵各自行礼之后便端坐于随侯宝之前,两方之中只隔了一个矮几。

这个时辰才来打扰君上,是我姐妹二人失礼了。

王子加先行开口。

随侯宝以手掩着,咳了几声才道:是孤失礼,怠慢了两位王女。

之后他便久久沉默。

这一幕其实颇多讽刺。

迎亲队伍出发之前随侯祭过宗庙,迎亲队伍也成功迎回了女子,此前两国间的一应仪式也都俱全。

这代表着二者婚姻已成,他们已是夫妻。

只是因为最后未曾一同告庙,结果如今无论是随侯宝还是王子加,都并不认同彼此的关系,而只与对方维持着宾与主的距离。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

姞姓次妃站起身又点燃了好几盏灯,还未待她回到原位,王子加便对着她笑了笑。

昏时了。

王子加抬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看似不经意地道。

随侯宝的眼睛在灯火的映照下亮得惊人:王子加不必再暗示了,孤明白。

王子加皱了皱眉,随侯宝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倒是和她记忆中那个安静的少年有了一丝重合。

此前种种均非孤所愿,包括璜的事。

随侯宝露出一丝苦笑,看了看重新回到他身侧的,名为姞璜的女子。

若非王子加的一再逼迫,孤甚至可能无法与足下私自相见。

幸而有此机会。

王子陵询问地看向妹妹,不知随侯宝所言是真是假。

而王子加只是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随侯言下之意……王子加饶有兴味地抬头看他:受制于人?但我怎知这数日之事并非出自随侯指使?至少公孙盂当是忠于随侯的才是。

随侯宝苦笑:若是由孤指使,至少不至于落人话柄,强楚在侧,随国总要识趣一些。

王子加再受宠,终究不过是出嫁之女,待礼成之后,又有何事不能做。

季盂确实忠诚于我,但季氏一向清高,在朝中并无多少势力。

就如季梁昔日分明算无遗策,先祖却听信谗言败于楚国,也是同样道理。

季盂甚至不知孤不得见人的真相,哪怕知晓,他也帮不了孤。

他认真地解释道,说完呼吸明显沉重了许多,甚至有些气喘。

姞璜急忙上下舒展他的胸口帮他顺了顺气。

王子陵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失望。

她并非不能接受未来的丈夫有别的女人,毕竟她自己也不是对方的正室。

但若是对方有一心喜爱之人……罢了,这般的关系或许更适合他们这种政治婚姻。

好亲密啊。

王子加则并非好相与之人,尤其是当看到王子陵的反应时,她心底突然生出几分火气。

她刻意拉长了调子,又压低了声音,用暧昧且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姞璜猛地松手又站起身向后倒退了几步,隐在了灯下的阴影中。

随侯宝无奈地摇了摇头:公室的大人们以孤久病缠身,难保天年而随国不可无君为由,把璜送了来,希望取姬姞通婚的吉兆,早日生下能够继承随侯之位的公子。

他又看向明摆着不满的王子加道:王子加也不必如此作态,若非足下拖延婚期,孤本不至于被他们找到借口。

那确实是我之过。

王子加微笑颔首,随侯没有生下庶公子还真是给楚国留了面子呢。

倒也并非如此。

随侯宝接过姞璜递给他的温水喝了一口,连吞咽都显得有些艰难,孤虽体弱,尚且苟延残喘到了今日。

但若是有子,怕是……王子加继续轻飘飘地道:有甚区别,无论是病弱的你,或是你生的幼子,对公室大人们而言,都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傀儡罢了。

但孤想活!随侯宝撑着面前的矮几猛地站了起来,此时王子加才发现他身量颇为高挑,却实在消瘦得可怕。

他的眼中仿佛燃烧着火光。

但一个本就病弱之人还有如此忧思,绝非长久之相。

只是他身为一国之君,怎能甘作傀儡。

作者有话说:明天有更新。

继续肝作业去了8888随侯宝的母亲芈渔也是楚女,前文提到过,私设为穆王的姐妹。

注释:【漆奁】梳妆盒,比较出名的比如湖北省博的人物车马出行图就是一件漆奁上的,类似涂层装饰的东西,颜色非常丰富,蓝的黄的绿的红的啥色都有。

是包山还是望山楚墓的忘了。

【金银染】这个确实是楚国特有的染色,但是是战国漆器。

衣服应该也差不多吧(反正也不太可能有春秋时期的织物能留到现在了我瞎编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