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是意料之中的, 师照借芈陵递来了消息。
这恐怕并不只是由于他们之间的情分,也并不单纯是在权力斗争中站到了芈夫人这边,而是兼而有之。
作为一个与随侯宝无亲之人, 若无意外, 师照一生也就止步于此, 选择芈夫人,亦可以说是他野心的体现。
这并不是坏事。
如今的世道,若是自己不去争,便只能等着为人所欺。
再考虑到他是芈陵看中的男人, 芈夫人对此便更加满意了。
师照虽不知姞璜的具体去处, 却听闻在随侯宝离开之前, 曾经与季盂有过长时间的密谈。
这就是芈陵带回来的消息。
芈夫人闻言不由皱了皱眉。
季盂作为公室中受尊重的长者, 应向来很少参与这些权力斗争之事。
而且作为代随侯宝迎亲,并且在之后也经常与芈夫人打交道的公室族亲, 芈夫人对季盂的印象其实颇佳, 至少比起她的丈夫要好上许多。
去见公孙盂?芈陵见芈夫人不语, 试探性地问道。
见他作甚, 难道我要像个怨妇一样, 去逼问自己的丈夫把他的女人藏到哪里了?太可笑了。
芈夫人口中的可笑, 倒并非是说这种行为可笑,而是这种事完全不是她会做的。
楚地虽有独具特色的歌舞, 却也亦会接触吸收北方传来的那些。
其中有一首卫国民歌,由于琅琅上口, 芈夫人幼时外出游玩听过几次便记了下来。
其中便有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的句子。
芈夫人自己并未亲见过这世间沉浸于情爱的男男女女, 但是既有如此故事流传, 那应当并非少数, 也自有其合理性。
她不认同这样的女子,却也无意去鄙夷她们。
毕竟,她选择权力,她们选择爱情,这种事本来也谈不上对错。
何况,她真的没有爱过吗?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那个人肯定不是随侯宝就是了。
罢了,姞璜终究不过是随侯宝的棋子,便是见了她又如何,她若是不想说,我也不能将她怎样。
毕竟不是个贱妾,我想杀便杀了。
随人还指望着她肚子里的吉兆呢。
芈夫人不无嘲讽地道。
芈陵不甘道:那就这样算了?她真的甘心为随侯宝所控,放弃所有的尊严只为逼迫你饮下那酒?我想试试……芈夫人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不甘心又如何,她母家不显,完全靠着随侯宝才能一路走到如今的地位。
何况,随侯宝一定会让她有一个儿子,这并不是她不想就能阻止的。
加,你会不会把所有人都想的过于恶意了。
芈陵认真地说道,你不认为师照会因为我而帮你,我可以理解,毕竟没有男人会不爱权力。
但是姞璜,从我们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便一直只是随侯宝的影子,没有任何自我。
可是她不是奴隶出身啊!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自矞姒上次回来之后,芈夫人的杯中便被强制换了甜浆。
她嫌弃地抿了一口,杯未放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芈陵:并非奴隶出身可并不意味着不曾沦为奴隶。
无论她所作的一切究竟是否心甘情愿,她的立场只会是我们的敌人,这并不会因她本心而变化。
陵,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芈夫人放下耳杯叹了口气:若有一日随侯宝死了,我的地位也足够稳固,如果姞璜那时还活着,或许我会考虑放她离去。
但是现在,你对她有同情,便是对我们的残忍。
……你说得对。
芈陵无奈叹息,你早些休息,矞姒之前还说你胎不稳,不能过于操劳。
我会注意的,这不是近些日子都无甚异常。
芈夫人答道,灯火映照着她的脸,为她苍白的面孔添了几分颜色,显得格外柔顺温婉。
尽管芈陵心知自己的妹妹并非是这样的人,亦是险些被表象所欺骗。
她推开芈夫人的房门,便见那个名为庐的小臣正候在门外。
对方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二人便交错而过,芈陵闻到那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屋门再次扣上,灯也被芈夫人吹熄。
此时正值深冬近春之时,庐愿意献殷勤,芈夫人便也没有拒绝他,二人近日里一向共枕。
对于体虚发冷的芈夫人而言,这个温暖的怀抱让她颇为眷恋。
城中这几日突地唱起了北地之歌。
庐的声音在芈夫人耳边响起,原是他从背后将芈夫人抱住,又低头搁在她颈间耳畔言语。
温热的吐息扬起了几根发丝,扰得芈夫人慵懒地蹭了蹭,暗示身后的男人注意一点。
哦?她发出疑问的鼻音,连眼睛都无意睁开,是什么歌?燕乐,祭乐还是民歌?燕乐,顾名思义自然是宴会上演奏的,祭乐则是祭礼中使用的,都更普及于贵族之间。
民歌则与前两种不同,大多为讽刺或赞扬某件事所作,流传于民间,口口传唱。
所以庐此时所说定为民歌,只是芈夫人已生了困意,怠于多思。
以齐歌为主,倒也偶有郑歌。
庐答道,他意识到芈夫人快要入睡,便很快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说了完整。
郑歌倒也还好,不过是普通的恋情之歌,但是那几首齐歌,却是暗讽文姜与其兄诸儿之事。
庐的声音清越而明亮,悦耳动听,哪怕刻意压低了几分,芈夫人也听得十分清晰。
但让她从睡意中清醒的,是其中内容。
她的手臂此时正好被庐环着,她用力一挣,庐便会意收回了拥抱着她的动作,眼中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
芈夫人半支起头,翻过身便面对着他,长发如瀑般流泻:你知道什么?臣本不知,但见夫人如此反应,又及城中流言,便知了。
庐答道,算算日子,随侯应是与太子已见过面了。
哼。
芈夫人哼出一个气声,松开了支颐的肘臂,重新挤到了庐的怀里去汲取冬日里难得的温暖,随侯宝知道了又如何,他再如何败坏我的名声,孩子的月份可做不得假。
不过,若是随人担心我如文姜一般,伙同兄长将自己的丈夫杀死,这可不是好事。
随侯宝想要的便是此结果罢。
见过兄长后,他依然还是选择了与楚国撇清干系。
芈夫人虽然说着感慨的话,语调却四平八稳。
毕竟是自己的丈夫,交手这几次,她大概也明白对方所求为何。
其实就芈夫人自己而言,她是无法理解随侯宝的追求的。
毕竟,若非与楚国联姻,不断地在历代随侯身体中将芈姓血脉流传下去,随国面对的就是迟早被楚国强行吞并。
后者甚至可能比前者快得多。
可能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是他们对于血脉,对于祖宗留下的传承的坚持?芈夫人不知道。
但是她尊重随侯宝的选择,并将他当做自己的对手。
这种以歌谣为载体,在人群中流传的逸事最是难以阻止。
任何辩白都会被视作矫饰,不加理会又会被当成默认。
确实是一高着。
芈夫人承认她对此无计可施,尤其是当有文姜这个先例的时候。
不过,仅仅是这种小事,只要她绝不归楚,兄长也不入随地,她便永远也成不了文姜,亦不会因此而激起国人的不满。
不过,周人对于女子婚前的风流韵事是真的很在意啊,芈夫人在心中感慨。
否则随侯宝怎会认为这种事对她来说是莫大的伤害。
可惜很不巧,他造的这个流言恰是事实,而她,也根本不惧为人所知呢。
作者有话说:……突然觉得庐有点香,我要把持住自己,尼桑才是正宫啊!注释(今天比较长):【文姜】提到好几次了,隔壁文刚讲到。
齐庄公之女,曾经差点嫁给郑公子忽被拒绝,后来嫁给了鲁桓公。
这次的文应该是她自己的谥号。
她婚前和自己哥哥齐襄公有一腿,后来嫁去鲁国以后也经常回娘家和哥哥勾勾搭搭。
前面提到过其实夫人如果双亲已死的话是不能亲自回去的,所以春秋里记了好几次来表达不满(毕竟是鲁国史书)。
后来私通的事情被鲁桓公知道了,文姜给齐襄公说了这个事儿,齐襄公就邀请鲁桓公见面,大夫劝鲁桓公不要去还是去了(可能是男人的面子问题),然后他就被齐襄公弄死了,最后齐襄公只杀了直接动手的公子彭生来应付鲁国。
【诗经】不论是前面引的《氓》,还是后面提到的讽刺文姜他们的诗,都来自于诗经的风也就是民歌。
直接和《氓》一样的叙事诗比较少,但是后人作注本的时候会写创作背景,比如常见的《毛诗序》。
毛诗是指毛姓的人辑录注解的《诗》,不是说这本书叫《毛诗》。
但是唐朝确实有《毛诗正义》这本书就是了。
然后其实春秋时期的贵族说话会没事儿背一段诗的内容,如果不理解这个这首诗的创作背景甚至会沟通不畅=,=【甜浆】主要是果汁【国人】虽然国人看起来血缘离得远了,但是他们实则都是贵族的远亲,也有一定的政治地位,兵力很多也来源其中(这个时期是没有常备军制度的)。
周厉王时期,就因为其过于暴虐有过国人的暴动。
这是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厉王因此逃到彘地并病死异乡,周王的权力由近亲代掌,史称共和行政,也是真正历史上可以确定的纪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