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投我以木瓜, 报之以琼琚,姞璜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子,她这轻飘飘的一言, 便让芈夫人感到了意外的欣喜。
公室毕竟是随国的地头蛇。
芈夫人身为外姓人, 一方面投鼠忌器, 不敢妄动;另一方面,楚国近来情势难明,不论是通过血缘亲族亦或是利益交换,芈夫人所储备的力量都还不够。
而姞璜提供的这个消息, 是可以光明正大削弱公室力量的重要理由。
若能借公子湛之力打压这部分人, 再借这部分人的力量对抗公子湛, 对芈夫人而言, 这便毫无疑问是一份大礼。
公子湛并非是一个恶人,他拥有那些传统士大夫的高尚品格, 爱憎分明, 喜恶皆出于普遍性的道德标准, 但同时却也显得不近人情, 专横独断。
这样的人在如今这礼崩乐坏的时代, 势必会惹人厌烦。
就如昔日楚王商臣为芈夫人兄妹二人回顾城濮之战时所说的一样, 分明是晋国夺去了曹、卫两国的土地,楚国主将子玉提出还地即退军, 结果晋国反倒引诱曹、卫,以背叛楚国作为归还土地的条件。
若这个计策能成, 事态便如同城濮之时。
芈夫人提供打压氏族的借口,公子湛只是做正确的事情, 清理门户, 偶尔牵扯无辜者也并非稀奇, 但这难免不会引得人人自危。
而芈夫人却正好向氏族许诺支持她所能提供的庇佑,最终便会导致反对公子湛的声浪迭起。
至于许诺的庇佑本身……如今公子湛之权势如日中天,想要反对他的人便只能抬出未来的随侯,投向芈夫人一侧。
但是想要在公子湛合情合理的处置下庇护这些遗患,若是无权,可着实很难办哪。
正好,此事便交由季怡去做罢,想向她表忠心,总该带点诚意来。
只是陈述事实,以及小小的挑拨罢了,他甚至还是被厉湛欣赏的小辈。
若是被厉湛知道此事有她在背后指使,那便不是他的诚心不足,便是他的能力不足。
不过,芈夫人其实也并不打算放过这些人。
她恐怕还需要一些实绩来为她的权位做铺垫,完成先君未竟的遗业应当是个好方法。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等待楚国传来的消息。
故国终究是她的底气所在,若她非楚国的王女,从一开始,一切怕是都会有所不同。
首先等来的是民间愈发传开的妖妃之言。
尽管没有得到芈夫人的首肯,季怡还是推动了这件事的发展,并在一切都按他的计划进行后才又来见了芈夫人一面。
他胸有成竹地认为芈夫人会接受他的建议,事实也的确如此,之后便欣然接受了芈夫人安排给他的第一个任务。
这个传言的内容则是由芈陵带回的。
师照不知是败于对她的真心,还是看好芈夫人一方的未来,主动向她求了和。
芈陵本不是什么多疑之人,师照的地位也没有重要到被芈夫人格外在意,便很快与他重归于好。
两人虽称不上同进同出,但也时常出门共游,便是因此听到了那些关于姞璜的闲言。
既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自然没有人放在心上,反而是另一件事……尽管芈陵并非正妻亦非妾,丈夫死后得以重获自由,芈夫人还是警告道:他们周人和我们不一样,若是弄出孩子,莫管你身份如何,只要与他一道,都只能为妾。
我堂堂楚王女怎么可能给他做妾,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不配。
芈陵满不在乎地道,若是他不愿娶我为妻,我亦可以不嫁,有孩子了自己养着便是。
她说着,挽住芈夫人的臂弯摇了摇:到时候你可要帮帮我,不然我恐怕只能回楚国去了,那些周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
芈夫人被她这副娇憨的样子逗笑了:无碍无碍,我不过是借机提醒你一番。
当年诸儿为了让他淫/乱姐妹之事看似寻常,令国民家中长女不嫁而主祀,致使齐女常有不嫁而多子者。
师照亦是姜姓子,拿来应付他正是合适。
当初委屈你为我这个妹妹做陪媵,这世上哪有这个道理呢?如今便算是补偿,你想如何便如何罢。
芈夫人往旁边靠了靠,将脑袋搁在芈陵的肩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芈陵也学着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突然笑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昔日帝乙归妹,明明是嫁与已有正妻的周文王为媵,偏偏诸般礼制都超过了正夫人,被称作娣为姐嫁,实在不吉,为商朝覆灭埋下了祸根。
如今你我堪称姐为娣嫁,同样不吉,反倒是给夫家带来了灾祸。
芈夫人闻言哼笑了一声,对此不屑一顾:若是这种小事的‘不吉’便能覆灭一个王朝,未免也太轻易了。
远的不说,就诸儿和文姜的事,兄妹相/奸,足为千夫所指,然而其后没多久公子小白便称霸中原,显赫一时。
兄妹相/奸,同姓相婚,这都是周人才有的禁忌。
芈陵指出了芈夫人话语中的逻辑错误,商人可是没这些忌讳的,占卜也不关注这些,都称不上是商人的‘不吉’,当然不会招致大祸。
说到这里,芈陵的话语顿了顿,突然小声了些:不过话虽如此,公子忽当年的‘先配而后祖’,好像也是只有周人才忌讳啊?他不还是遭了横祸,若我没记错,郑昭分明早早就被其父立为世子,却好像两次当政都并没有多久。
他招致那个下场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先配而后祖’。
芈夫人冷笑,我们当初不也用过这个借口?终究不过是借口罢了,旁人这么说,你便这么信?就好像如今人人都说姞璜谋害我,辱没随侯宝的声名,可我们都知晓那不过只是搪塞众人的理由。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不吉’,无论是商人口中的亦或是周人口中的,我皆不信。
芈夫人握住芈陵搂在她肩上的手,言语中不自觉的用力,我只信我自己。
芈陵沉默许久,当芈夫人以为她无法认同自己时,她终于笑了起来:当然。
无论是子文还是旅,都是恶日所生之子,然并未克杀父母。
而你我皆为明媒正娶之妻,虽无失礼之处,却均行杀夫之举。
你是对的,加。
我们一路走到这里,便是因为只信自己。
姐妹两人相依相偎,她们互相扶持走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时日,虽然往后也未见得一帆风顺,但总归不会比之前更糟糕。
过了许久,芈陵冷不丁地再次开口:你和庐怎么样了?互相利用罢了。
芈夫人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她,待斗般答应或是拒绝我的要求,我便准备给他自由。
难掩的失望在芈陵眼中弥漫: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能找到一个贴心人……等等!你的意思是他是斗般的人?那你还敢信他用他?我本以为他是斗克黄的人!芈夫人把玩着掌中修长的手指,全然不顾手指主人震惊之下的颤动:为什么不?我们身在随国,与他并无利益冲突。
我们之前的处境下,当然是要物尽其用。
可是斗般他不一样!芈陵的反应异常激烈,猛地抽回手站起了身,他狼子野心!芈夫人歪着头看着芈陵,形容是难得的可爱,芈陵此时却完全顾不上这一点:我甚至怀疑父王离世都与他有关!这你便太瞧得起他了。
芈夫人双手抱膝,侧脸靠在其上,漫不经心道,我不知你与他发生过什么,但是他绝不是楚王商臣的对手。
作者有话说:一到半夜废话就多,早上起来删作话。
注释:【奔为妾】楚国有奔而为妻的记载,太子建的母亲便是在楚平王还是蔡公时奔之。
《礼记·内则》的传世版本有的是奔为妾,也有的是御为妾,即未婚有孕。
【巫儿】齐襄公因为和姐妹乱/伦导致她们没出嫁,于是要求国民长女都不出嫁,在家主持祭祀,称作巫儿。
不过这个说法出自《汉书》,此前没见过,所以有人认为是虚构的。
(嘛,只能说习俗应该是真有)【帝乙归妹】周易中的一卦,大概是说帝乙嫁女给周文王,后来这个女儿被送回(休弃)的事情。
研究很多说法很多,这只是其中一种。
【兄妹】就其实日本啊埃及啊早期兄妹婚都很正常,族内血缘婚基本都有这个阶段。
商朝都还有很近的血亲结婚,甚至有人认为妇好应该和她丈夫是同父(当然这点我个人觉得论据很不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