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灭庸。
——《丹阳行记·庄王三年》申、息北门不启, 恐多事之秋啊。
酒水潺潺地流入杯中，女君口中言说着多事之秋，表情却颇为闲适, 并无紧张神色。
申和息原本均为小国, 为楚所灭后在当地设县, 直接由楚王自领。
作为楚国北方的门户，此两处是与北方诸国直接对抗的前线之地。
如今封闭其通路，当是对北国的防备，怕是国内要出大事。
随国距离郢都比起申和息还要更近, 若楚国发生动荡必将受牵连更重, 所以芈陵并不明白妹妹为何能如此淡然。
她与师照早在女君成功掌权之后, 即近两年前便成了婚, 甚至已育有一名幼子。
所以其实她们此刻并不在女君的宫殿，而是位于师照的府邸。
作为出身并不高贵的外姓大夫, 师照原本一直居住在内城而非宫城, 站队成功后也并不打算更换住处。
只是女君时常需要芈陵帮她照顾公子得, 芈陵产子后更是有所不便, 最终他们还是举家搬进了宫城。
此刻已过了师照的轮值时间。
为了不打扰妻子和女君的谈话, 他一手接过了照料公子得和师颂的活计, 原本沉默地坐在一边，此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楚国将有战事。
师照惜字如金。
女君颔首：当是如此, 熊旅怕是要出征了。
听闻庸及群蛮，麋及百濮, 皆有所异动。
芈陵愣了一下，道：他不是终日沉湎酒色, 还下令国中有人敢谏言则死无赦？他装装样子, 你还真信了？女君嗤之以鼻, 他若真的那么蠢，之前内乱时便已被解决了，那些人可都盼着他早死。
何况就算你不信他，总也该相信楚王商臣的眼光。
这场乱子若说没有斗般的手笔她是不信的，也不知他从她这里要了信物究竟想要做什么。
去岁晋人因蔡侯未与新城之盟而攻蔡时，楚王亦未作反应。
师照不带感情地陈述道。
他并未见过楚王旅，亦不知其心性，只作旁观者言罢了。
新城之盟是由晋国主导的盟会，盟会期间，此前亲楚的陈、郑、宋等国皆与，唯蔡国不与，因而招致此祸。
无论如何，楚国都不应坐视不理。
更何况，蔡国是楚王旅的母家。
文王灭邓时可没顾忌过那是他的母家。
女君笑着从师照手边抱过他和芈陵的儿子，而对自己还在睡的儿子置之不理，至于那些小国，墙头草耳。
她的笑容嘲讽而阴郁，若是熊旅在场便会发现其中尚有几分与楚王商臣相仿之色。
尽管并非亲女，她毕竟曾经受到那人的教养，很多理念便由此传承而来。
不过女君言语之中所嘲讽的，不仅仅只是那些碍于楚晋相争而朝夕即改的小国，亦有自己所统治的随国。
因为距离楚国太近而注定没有选择的权利，连摇摆的机会都不曾拥有，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当然，对她而言自是幸事。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有机会得到她想要的。
说这些亦无用，我等坐而观之便可。
今年恰逢荒年，四境约是都不会太平，尽管随国人口较少且仓有存粮，也要小心才是。
女君把孩子放回师照怀中，恶趣味地看这个冷冰冰的男人有些慌张的样子，甚至连双手都不知摆在哪里合适。
芈陵看不下去，过来解了围：放过他罢，他哪会抱孩子。
会看着也不错，至少我便是连看着他的耐心都几乎没有的。
女君答道，她口中的他自然是公子得。
眼看着芈陵将师照怀里的孩子摆正，让其继续哄睡，又将公子得抱起来，女君便忍不住笑她：曾经手不能提的王子陵如今都能抱着重物健步如飞了。
倒也没有健步如飞。
芈陵有点哭笑不得，这可是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不亲他倒也算了，还要取笑我。
说到这她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公子得已有三岁了，体格却并不像这般年纪，比起邝姜家的小女儿尚且不如，更何况其他男孩。
若非他学话尚且机灵……但这个年纪还多眠好静，我实在有些担心。
女君摸了一下公子得柔软的脸蛋，已经看得出与随侯宝有九成相似，无非年纪尚幼：无妨，季怡说过，随侯宝幼时体弱，成长亦是迟缓。
矞姒也看过了，他胎中确实有所不足，但至少无碍命数。
听到季怡的名字，芈陵原本随着女君的动作停留在公子得身上的目光转向了她：这两年我似乎再未在你身边见过庐？倒是偶遇过季怡数次，你这是……？没那回事。
女君瞟了一眼旁边沉默得仿佛不存在的男人，哪怕把季怡调去主管百工之事，他亦有祭祀之职，也还是公室私下里的领袖，我无意与他多做牵扯。
合作关系对我们来说已是足够。
女君没有说的是，比起季怡，师照要讨她喜欢多了。
然而这是芈陵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女君便也无意再搀和其中，甚至防备着这个男人因为野心而有意靠近她。
幸好除了当年犹豫了一段时间未曾站队之外，师照看起来并不是个很有野心的男人，尤其是愿意花费时间照料自己的孩子这一点，着实是女君少有听闻的了。
毕竟她身边，连女人都很少会亲自做这种事。
至于庐，他已不是我的奴隶，去哪里也不再受我管辖，或许不会回来了？女君的神情十分淡然，话还未尽，看到公子得渐渐睁开了眼睛，在场的三人便将注意力投在了未来的随侯身上，不再讨论这些无关之事。
而他们所提到的人，如今正远在庐邑。
那并非是一个富庶的城邑，故并不引人注目。
楚王旅归郢后，特地派人前往此处监视，在确定了叔麋的可信之后，庐戢梨便切实地换了一个人。
——庐戢梨出身卢戎，其族人少有驻于城池，而多是聚族而居。
在清洗过那些因收受贿赂而对叛乱视而不见之人、并放逐其家眷后，楚王旅想要指鹿为马便已不再困难。
尽管如此，这两年主持庐邑事务之人还是叔麋，庐戢梨更多只是作为签发命令的工具。
但对于庐而言，细作所学习的内容本就不包括此类行政能力，既然难以逃离，他只得安心留在此处。
叔麋虽应楚王旅的命令对庐戢梨防范甚紧，但他本性豪爽，又因对庐的初印象极佳而颇为友善，二人相处久了便也称得上是朋友。
因此在命令到达之前，他们甚至还在叔麋家中喝酒。
将征庸。
叔麋展开手中简册抖了抖，对着自己对面的庐戢梨道。
难怪前些日子卢戎族中来信。
听闻庸人纠集群蛮叛楚，卢戎怕是也在其中。
这是来怂恿我了。
庐戢梨啜了一口酒，轻叹道。
叔麋扭过头，实在是看不惯他这般含蓄文雅的样子，吼道：你什么时候能大口喝酒！老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庐戢梨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你在楚王旅面前便不嫌弃自己文绉绉了，何不这般说话。
你说什么鬼话！那老子怎么敢！叔麋依然大声道。
他们本在院内，屋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叔麋的声音顿时减弱，家里的婆娘面前也不敢。
嗤——庐戢梨笑过随即正色看他，具体事项如何？大军会自备粮草至庐邑，其后便由庐邑开仓供给。
你我先备此事罢。
叔麋神色显出凝重，怕是还得先行知会郢都，今年收成不佳，庐邑这边应是供不了多久。
本因大饥而生乱，粮草必须稳住。
庐戢梨看向叔麋，目光沉静，但敌我当俱是如此，你且宽心。
作者有话说：楚庄王的霸业，就自此开始了。
此时为鲁文公十六年，放一下本文至今的年表。
Bc640 斗谷于菟征随，取成而还bc633 成王三十九年熊旅、芈加先后出生Bc632 城濮之战Bc626 【鲁文公元年】成王四十六年商臣弑父夺位Bc624 穆王二年芈加订婚Bc618 穆王八年唐姬病逝bc615 穆王十一年芈加出嫁有孕（十月左右），成嘉为令尹bc614 穆王十二年，穆王薨，公子得出生bc613 【鲁文公十四年】庄王元年，芈加掌权，熊旅即位bc611 庄王三年，灭庸。